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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三七 不速之客

    海瑞并没有拂袖下车。

    徐元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能够感觉得到纯粹的真诚。所谓忠言逆耳,真话总该要比假话难听一些,这点海瑞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更深一层来说,海瑞隐隐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只说真话,不管你爱不爱听。

    徐元佐虽然尽显狂生本色,却并非是个真正的狂生。

    他是个商人。

    愤世嫉俗是当不了商人的。

    徐元佐的狂只说面具,借着这张面具,才能将话说得直接通透,同时叫海瑞不去揣测自己背后的目的。

    看看海青天此刻表情,徐元佐就知道海瑞听进去了。

    让海瑞尽可能的留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是徐家的根本策略。事实上只要海瑞自己不要急着作死,他的任期绝不可能太短。江南是朝廷税田,若是高拱清洗地方官员清洗到这儿,惹出点事情来,那就是直达天听的大事。

    你这狂生,真是胆大。海瑞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彼此彼此。徐元佐一腔冷漠道。

    你就不怕本院一纸文书,叫提学革了你的功名海瑞眯着眼睛。

    徐元佐歪着头笑了笑:廉宪需要我谄媚侍奉么

    海瑞当然不是受人两顶高帽就会眉开眼笑的人。这人就像是穿着三层铠甲,软硬不吃。对他客气一些,他觉得是应该的,绝不会给出半点规制外的好处;对他不客气。他也不会挟私报复那是违反他为人处世原则的事。

    既然如此,对他不客气的收益自然是最高的。

    若是徐元佐口吻软一些,他恐怕还会以为徐元佐是豪门大户派来游说他的呢。可现在。他是由衷动起了心思,开始琢磨如何与地方官员斗智斗勇,取得真正的权利,不叫下面的胥吏糊弄。

    接下来的旅程就有些沉闷了,车里没人主动说话。

    徐元佐还在努力回忆初中时候的物理书章节安排,相信那种安排是出于一种体系,要比自己想到那一块就说那一块强。不过到底是几十年前的记忆了。残存的极少。

    海瑞则认真地考虑自己该从何下手,避免被下面胥吏欺瞒。他隐隐动了结盟的心思,却又担心知府衷贞吉和下面的知县是否靠得住。

    不管怎么说。海瑞终究还是到了松江府府城。

    临下车时,徐元佐道:抚台若是得空,也真该把这官道修葺一番了。

    海瑞听得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径自往衙门里走去。

    不一时。两个慌慌张张的衙役冲了出来,牵驴拿东西,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

    巡抚在嘉靖时才成为真正的常设官职。一般来说各省巡抚衙门都是跟布政使司衙门在一起的,除非巡盐巡海操江这样专门性的巡抚,或是三不管地带的湘南郧阳巡抚,衙门会在就近方便的地方。

    南直又是例外。因为南直并不是一个行政区,没有布政使司,所以巡抚应天十府的吴抚。其驻地是在苏州。到了松江之后,巡抚自然只有跟知府在一起办公了。

    徐元佐回到家里。特意去见了徐阶,将路上与海瑞同行的事说了。自然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表现,他相信以徐阶的高段位,绝对能够理解自己的作为。

    徐阶果然夸赞了良久,旋即要他尽快接手布行的账目。如今能工程上外包与精工并作,进度加快了不少,家里需要银子添置家具器皿。依照徐家这阵势,可能还得专门派人去景德镇南京买瓷器呢。

    这些银子只有从布行里出了。

    因为土地方面必须完成清对,然后划定产权,转移到基金会去。

    徐氏基金会也为了突出公益性质,回避徐氏实际控制的真相,最终定名为云间公益广济会。

    基金还是叫很多人难以明了,但是广济会这个名字却十分接地气,只要是乡梓公益,都可以接济。

    徐元佐本来计划中的优先级是广济会最高,其中清丈田亩乃是重中之重。尤其是要借着清丈田亩,将徐庆和他的爪牙挖出来,予以剔除。这就像是熬着一锅鸡汤,必须守在灶台边上看着火候。

    然而意外终于发生了。

    隆庆三年是闰年,过完了六月,紧接着的不是七月,而是闰六月。

    徐元佐对中国古人玩的黑科技不甚了解,据后世评价说是挺科学的。不过文科生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跟着过就行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徐元佐,却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徐盛。

    没有跟着琨二爷赴任徐元佐口吻平静,毫无芥蒂,就像是跟普通佣人说话一样。

    徐盛却有些发颤。明明是热浪滚滚的夏日,但是看到眼前这位小爷就让他有种脊梁骨里发散出来的寒意。说来也怪,明明都要冷得牙齿打颤,身上却是汗出如浆,里面的小衣都被彻底打湿了,贴在身上。

    有一桩事,不得不叫佐哥儿知道。徐盛道。

    徐元佐瞪了他一眼:不用那么客气,叫我爷就行了。

    徐盛喉咙发干,吐了口唾沫,带着怯意道:佐少爷。

    什么事徐元佐轻声问道。

    徐盛在嘴里过了过,道:是琨二爷临走前吩咐的一些事。要把账簿烧掉

    徐元佐眉毛微微一挑:烧自家账簿,城里人就是会玩。

    随便。徐元佐道。

    啊徐盛惊讶道。

    随便烧就是了。徐元佐道:我没意见。

    徐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是知道这位小爷真实面目的,而且这话说得不合情理。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扔个尸体烧自家账房琨二爷真是没什么出息,怎么说都是二十啷当岁的人了。徐元佐微微叹了口气,浑然不介意自己还顶着一副十五六岁的皮囊。当然。十五岁是官方记录,从身体的发育程度来看,十七八岁才是正常的。

    徐盛颤颤巍巍站在徐元佐面前听着,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承认这是自己出的谋献的策。

    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想到来找我了徐元佐好整以暇,看着这个敌对阵营的蠢材。

    良禽择木而栖

    放屁。

    徐元佐儒雅而坚定地打断了徐盛的话:你最多就是只野鸡。跟良禽扯不上关系。

    徐盛唯唯诺诺,连声称是,方才又道:小的以前有眼无珠。后来被少爷一番开悟,总算是明白了,只有跟着少爷才有好日子过。他是真的被徐元佐吓破了胆,原本觉得策划得天衣无缝。快要动手了。却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最后一个影像都是死在徐元佐手里。

    这简直就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

    徐盛把心一横,最终还是决定投靠徐元佐。

    徐元佐一直都在冷笑着,直笑得徐盛发毛,他才问道:你听过忠义水浒传么

    听听过

    上梁山还要个投名状,难道我这儿还不如个水寇窝子徐元佐道。

    这少爷要什么投名状徐盛道。

    徐元佐微微抬头,道:你跟着琨二爷那么久。就没点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徐盛心痛难耐:小的之前的身家,早就都交给少爷您了啊

    那么我二叔的身家呢徐元佐附身看着徐盛。

    徐盛只觉得徐元佐突然变得异常高大。自己变得越来越小只觉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少爷,琨二爷的家产,小的可没胆子动啊。

    徐元佐站起身,绕着徐盛走了两步,看到他后背一片汗湿。他缓缓道:徐家又不曾分家,他哪有什么家产无非就是写私房钱罢了。

    徐盛喉头打滚,道:对对对

    既然是私房钱,被人坑了骗了偷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吧徐元佐徐徐善诱道。

    对徐盛隐约把握住了什么。

    你跟他那么久,私房钱放在哪儿,有多少,田土房宅又有多少应该都很清楚吧,徐管事。徐元佐道。

    徐盛害怕得浑身打颤,终于昂起头道:佐爷儿,我若是都给您,您能保住我么

    徐元佐负手而立,缓缓道:我在外地有些产业,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如今还没合适的人派过去。你若是帮我办成了这些事,我就让你去做。

    徐盛想了想,仍有怀疑道:此事当真

    你不信也无所谓,该干嘛干嘛去。徐元佐坐回到椅子上,道:其实你今日来说的都是废话。我早就知道有人在抄录过去的账目。说罢随口报出了几个有名有姓的人来,都是徐盛的心腹。

    徐盛心中一惊:这些人都是我派去抄录的,看来真是行事不密,惊动了这恶鬼少爷。

    徐元佐道:私自抄录账目,这本来是应该打断腿赶出去的。我一片宅心仁厚,不忍这般做

    你骗人

    徐盛心中呐喊道。

    不过我若是不高兴,还是会做些叫人不舒服的事出来。徐元佐道。

    徐盛连忙一个头磕在地上:佐少爷英明,小的这就写给您。

    唔,对了。徐元佐轻轻抬了抬手:我二叔在外面藏的私房钱,我也略有耳闻,等你写完不妨咱两对一对。若是你写了我不知道的,我重重有赏;若是我知道的,你却不知道,呵呵

    琨爷的私产都是小的打理的,绝无旁人知道得比小的多。徐盛话说到一半,心中猛然惊醒:徐琨身边肯定有人已经投靠这位小爷了

    徐元佐如今是身拥十万金的大土豪,拿个几百两银子做银弹还是很随意的。更何况他手里的现银目前无法大量投资出去,正好用来买通一些人,打通一些关节,花在暗处。

    徐盛最后一张底牌也落在了徐元佐的面前,他已经再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了。再加上徐元佐之前握着他的那些把柄,除了全身心地投入徐元佐麾下,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原本手编徐琨手下是排在清丈田亩之后要做的事,不过现在顺序略微有些变化。

    收益却是不会少的。

    看着徐盛奋笔疾书,将徐琨的小金库城内外的宅院田土一一罗列出来,徐元佐恍惚间有种自己好像又做了坏事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奇怪,自己明明只是想当个奉公守法的好商人呀,但为啥现在正经途径赚的银子不多,反倒是做些黑事能赚得盆满钵满

    莫非我其实是横财神的私生子

    徐元佐心中暗叹:我真的想做正经商人。

    当然,正经商人在看到眼前有个聚宝盆的时候,也不会拒之千里之外。

    徐盛将徐琨的私产写了大半张纸,吹干了墨,呈给徐元佐,道:佐少爷,现银和房契地契卖身契,都是小的替他收着的,您一句话,小的就取来给您。

    徐元佐刚才只是诈他,哪里有什么可以比对单据只是扫了一眼,将内容统统记在脑子里,便拍在桌案上,道:你这儿不对啊。

    徐盛吓得腿软,又跪了下去:小的绝无隐瞒啊

    徐元佐冷笑道:你就不给自己留一份

    小的留了也守不住,这回是全心全意要跟着少爷您呐。徐盛连连磕头。

    徐元佐这才微微松缓了些,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徐盛先入为主地相信徐元佐神通广大,闻言只以为徐琨另有私产叫徐元佐掌握,连忙解释道:小的自从夏圩的事办砸办完了之后,挺长一段时间不得信任,都是琨二爷身边另两个管事的在管怕是这上面的出入。

    徐元佐只是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雕坏了的偶人,颇为瘆人。

    一鸟在手胜于二鸟在林,这些东西先给我取来。徐元佐道。

    徐盛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爷,那些田宅屋舍呢他问道。

    徐元佐想了想:你去找人卖了。我估计安六爷大约会收的。

    是徐盛没少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否则也不会跟仇老九有瓜葛。

    然后

    请佐少爷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徐盛连忙表态。

    就可以把账簿烧掉了。

    啊未完待续。。

    :最近两天更新有些晚,实在抱歉,明天,最迟后天就能恢复了。请大家见谅。4000字大章节奉上,今天就此一更了。

二三八 说项

    徐琨走得很慢,终于还是到了南京。虽然金陵城也是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然而跟苏州松江比起来,多了一分天子霸气,少了三分金粉烟萝。而且天下最为时髦的东西都出自苏州松江,所以有苏样的说法,这可急坏了徐琨,只觉得自己生活品质下降了一大截。

    于是乎,今日遣人回来拿个香炉,明日又传书叫人送盏玉杯,真是令松江这边的奴仆好一阵忙乱。

    徐盛自然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打包。旁人以为他有琨爷的书信,要送去金陵,自然也不会多问。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给徐元佐送去的。

    徐元佐何等聪明的人物,只让他堆放在一处租来的空房,然后转回自己在松江的新宅子,神不知鬼不觉。

    这房子临河,靠近水门,算是松江僻静之处。只有前后两个院子,中间一栋二层小楼。后院一间厨房,一间厢房。跟朱里的房子差不多,十分实惠。

    程宰原本担心徐元佐嫌小,不过徐元佐倒是很满意。主要是后院直通的码头算是自家独用,物主还半卖半送一艘小船,是绍兴式样的脚划船。徐元佐权当是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大半天下来竟然也是有模有样。

    如此一套临河带码头游船的房子,总共花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如果按照大米的价格折算,还不到五万块钱。

    屋子里的陈设,自然都是徐琨私宅搬过来的,木质做工自然都是一流,如果不遭遇兵荒马乱,火灾水厄,流传个三五百年是轻而易举的事。

    徐元佐自己花了二百两。从苏州买了一张海南黄花梨的百子浮雕大床,几乎就像是一间小房间似的。他也是因此才知道,在这个时代,讲究的人就已经开始区分琼州黄檀木和交趾黄檀木了,前者就是后世的海黄,后者则是价格略逊的越黄。

    那老板见到了大客户。拼命科普两种木料的区别。徐元佐结合后世的说法验证,又叫程宰推荐了个行家掌眼,这才买了下来。听起来好像徐元佐花钱挺谨慎的,不过结合那套房子来看,这张床妥妥的就是高端奢侈品,只看了两次就拍板付全款,实在是土豪派头。

    除了家具之外,徐琨收罗的古琴名画砚台瓷器珍本书也都是这个时代的高端奢侈品。

    徐元佐开始看到古琴还有些意外,后世一张明琴可以卖到数十万上百万。可是明朝的琴能值多少钱

    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知识有余,文化不足。同时代的斫琴大师,一张上品琴就能卖到数百两银子。如果是已故大师斫的精品琴,轻松过千两。要说唐宋时候的名琴,后世可能价值上千万,无论怎么说都算是还能买到。而在如今却是师徒父子相传,连看都不会让外人看一眼。

    相比之下,文徵明唐伯虎的字画简直跟年画挂历一样。

    徐元佐有鉴于此。才知道为何本不是风雅之人的徐琨,会专门做一个柜子用来挂琴。这里三床琴都是前辈大师亲斫。无论哪一床都能换上十套徐元佐的新宅。

    接受了古琴知识普及之后,砚台也刷新了徐元佐的三观,而宋书论页卖,同样价格不菲。

    如今看起来,却是颇有大隐于市之感。程宰再次到了松江,在徐元佐的新宅做客。看着满屋的陈设,心中只是感叹阁老家的底蕴何其雄厚。

    徐元佐笑而不语。

    茶茶给主客端了茶,盈盈一拜,便退了出去。

    程宰盯着茶茶的背影良久,方才道:这婢子倒是生得乖巧。

    徐元佐无所谓道:伯析兄若是喜欢。便赠给兄台了。

    不可不可,哪能夺人所爱程宰知道这里是徐元佐不对外公开的私宅,放的都是好东西,想来这个婢女也是徐元佐的心头肉,自然不敢收的。

    徐元佐笑了笑也不强求,哪有硬塞人礼物的

    敬琏。程宰抿了口茶水,低声道:袁家如今焦头烂额了。

    海瑞坐镇松江府,第一把火就是要清丈田亩。

    衷贞吉是清官,却不是傻官,焉能不知道一旦对松江豪门下手,今年秋夏两季的税赋就别指望了。知府带头不愿意干,下面的知县哪肯卖力

    上海张县令三天两头说水患,好像真的发了水灾一样,一定要优先疏浚河道,根本不提丈量田亩的事。

    华亭郑县令也是早有准备,强调私牙横行,严重影响了朝廷商税和小商贾那点可怜的利润,必须严查。为此他几乎将大半个县衙都派出去了。海瑞看着空空荡荡的华亭县衙,能拉谁去干活呢

    郑岳这边一动,徐元佐自然也得跟着动。说到底,华亭县的书吏可以帮忙搭架子,壮声势,但是查账这种技术活只能交给技术人才去做。徐元佐将夏圩的账房拉了五个出来,分成五组,一人带两个学徒,配一帮县衙的人,就顶着官差的名头去干活了。

    郑岳开始见人少,还有些不乐意,但是看到他们的工作效率之后,却也忍不住赞叹起来。

    与之相对的,袁家可就不高兴了。

    家里的私牙行船埠头,遭到县衙衙役的封锁检查,塞了大把银子进去,却还是没能摆平。

    那么袁公知道是我的人在帮县衙查账么徐元佐问道,心中却是透亮:肯定是知道了,所以才叫程宰来说项的嘛。

    袁公略有耳闻。程宰大方承认道:所以袁公的意思是:三成干股。

    徐元佐微微偏头,道:这事吧得六成。

    程宰自认身在袁营心在徐,并不觉得徐元佐狮子大开口有什么不妥,只是道:六成的话,恐怕袁家不肯。

    徐元佐道:他给我三成呢,是合适的。不过还得给仁寿堂一些。

    仁寿堂程宰不是很明白,为何要将自己口袋里的银钱硬是分给别人。

    新的仁寿堂,除了包税之外,还必须有些支持产业,否则如何造福乡梓而且我觉得吧,用仁寿堂登记在案,去要官牙牌照更妥当些。徐元佐缓缓铺开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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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严明法纪

    程宰低估了徐元佐的胃口,或者说是雄心。他只以为徐元佐这是在割老袁家的肉,却没想到徐元佐要割的是整个唐行镇所有办牙行的人家的肉。

    袁家的牙行在唐行数量最多,占据了极大优势。当看到县衙拿袁家开刀,那些开小牙行货栈的人都笑了。

    他们看到袁正淳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心中何尝不带着一股快意希望袁老头子就此西去,好让他们瓜分空出来的市场。

    在这些人眼里,所谓打击私牙,不过是袁家打点不到位,被官府当肥羊宰了而已。

    然而六月十二的晚上,原本紧闭的唐行大门,突然打开了。

    凶神恶煞一般的县衙衙役巡检司弓兵,在当地内应的带领下,拿着名册开始请客。

    要说县衙衙役和巡检司弓兵的人数,其实不多。也就是两个衙役四个弓兵罢了。之所以整个唐行没有人敢与之抗衡,恐怕是因为在他们背后,站着七八十个手持长短兵器的壮汉。

    这些壮汉的领头者,便是甘成泽。

    徐家的家丁只能拿木棍,不过有衙役巡检司的旗号,就可以理所当然拿兵器了。

    请客者,自然是袁正淳。

    袁老先生花甲之年仍旧热心地方公益,将自己名下牙行的三成干股,捐给了仁寿堂。

    今晚请大家来,就是要宣布此事,也望大家做个见证。袁正淳坐在主座,高声宣布。

    在袁正淳下手的是程宰,再下面是胡琛,一如仁寿堂的座次。有几家已经知道了消息,并不惊讶。不过更多的还是茫然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仁寿堂日后旨在扶持乡梓,造福乡党,所以老夫捐得是心甘情愿。袁正淳继续道。

    袁公将我等捉来,就为这事堂下有人没好气问道。

    袁正淳看了他一眼,抚须道:原来是李朋友。

    举人称生员为朋友,那李秀才自然不惧袁正淳一个无官的举人。

    李朋友也知道。仁寿堂不是我袁家私有的。袁正淳道:那么我家捐了三成干股,其他人就白拿我家的产业么

    这话说得是有道理,但又没道理。你要造福乡党,何必往仁寿堂里捐呢自己玩去呗

    众人都做这般想法,却没人将之讲出口。不说外围一圈恶人,就算是要跟袁家对拼,也得考虑一下策略呀。

    袁公说得对。胡琛起身道:我家的船埠头也捐五成干股出来给仁寿堂。

    胡琛家只有一个船埠头,体量太小,所以便多捐两成。

    众人齐齐吸了口气。心中暗道:你这分明就是逼着我们都要捐出来啊

    捐出来之后,由仁寿堂拿一张大牌照,诸位也就可以合法营生了。程宰坐在太师椅上,吐字清晰,为众人普法道:国法可是写得很清楚:对于私充牙行船埠码头者,重杖六十,所得牙钱尽数入官。对于官牙埠头容牙者,笞五十。革役另选。

    程宰说着,望向身边的李文明。道:李先生,您说呢。

    李文明缓缓站起身,摆出威仪,道:老夫姓李,李文明,是县尊大老爷的幕友。此番来见诸位贤达。乃是为了传县尊教诲:若是有心回头者,捐出非法所得,仍旧可以领取牌照,既往不咎。若是有冥顽不灵者,今日便捉拿回县衙。严明法纪。

    我是本县生员,要见老师说话那李秀才高声道。

    李文明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也好,带李相公去见县尊。不过其家产私行手下雇工佣人,都得先看管起来。

    那李秀才犹自不怕,强硬道:你且小心着

    李文明并不理会:还有人想见县尊的么

    俗话说:生不入衙门,死不入地狱。

    恐怕意思就是这两个地方都差不多暗无天日,进去就是一番折磨。

    被请来的大户大约十来家,有功名的犹自不怕,要与县官分说。没有功名的却是先怯了,紧跟袁老爷胡老爷的脚步,自愿捐出牙行股份,只求落个既往不咎。

    程宰早就准备好了契书文件,叫他们上来签字画押。最后倒也不算太欺负他们,原本在仁寿堂里没有位置的人,也因此获得了一席之地,自然成了仁寿堂的股东。

    李文明大手一挥,道:这些人或是经营私牙,或是隐匿庇护私牙,全都带回衙门

    衙役一拥而上,给他们套上了铁链,在哀嚎声中往外拉扯。

    哀嚎声渐渐远去,袁家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徐元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笑道:如此一来,唐行就干净了。日后大家合法生财,岂不是皆大欢喜

    袁正淳看着徐元佐,心中百般滋味。他开始只以为自己割了一大块肉,心头冒血,差点撒手人寰。谁知道最后非但没有亏,反倒还赚了一笔他也是仁寿堂的股东,仁寿堂拿了各家牙行的股份,他自然是可以分红的。

    我是极不喜欢吃独食的。徐元佐笑道:愿能与袁老爷胡老爷程相公一道做些善事。

    敬琏客气。

    是我等的福气。

    三人纷纷道。

    徐元佐又走向袁正淳,搀起他的手臂:袁公,我是十分佩服你的。拿你家三成干股,也不会白拿。

    敬琏

    咱们先统合了唐行,后面还有的是市镇呢。徐元佐淡淡道:也请袁老爷调些人出来,大家一起发财。

    袁正淳身子一僵,胡须颤动:全华亭的市镇

    华亭县境内的埠头牙行,都该听县尊的话吧。徐元佐理所当然道。

    是给咱们私家呢还是进仁寿堂袁正淳问道。

    进仁寿堂。徐元佐道:公司嘛,就该有个做公的样子。不过咱们几个人作为创始人,股份不能分给他们太多,这个道理袁公肯定是明白的。

    自从嘉靖以来,民间合伙越来越普遍。原本两个人合伙,各占五成,加一个人进来就成了三成三,加两个人进来就是二成五,这是谁都会算的。现在听徐元佐的意思,后面再加进来的人,恐怕不能折本计股了。

    咱们拿仁寿堂的股份,比如说是一两一股吧。增加股本的同时,他们却不该照咱们的原始价拿。起码也得是五两一股才公平。徐元佐道:这个溢价,是咱们打通关节,劳心劳力挣来的,想必没什么人会反对吧

    他们若是不肯呢胡琛小心翼翼问道。

    抓进县衙呀。徐元佐有些意外,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么

    胡琛皱眉道:可终究不是重罪

    重罪还有逃生的机会,轻罪却是在劫难逃啊。

    李文明突然感叹一声。他收了徐元佐一千两银子,外加一对前元至正年间的青花瓶,此刻才知道徐元佐的图谋之大。之前还以为利用了徐元佐帮忙办事,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和县尊老爷才是被利用的一方。

    不过好在自己也赚了不少,要想靠幕金积攒到一千两,真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何况以徐元佐的懂事,这笔银子绝不会是最后一笔。

    徐元佐当然不可能只给李文明一个人塞银子。

    县衙里各房书吏三班差役,从上到下,多则数百,少则数两,各个都拿得十分舒坦。

    正好这些人都是整人的行家。

    李秀才进了县衙,因为有功名在身,所以不能施刑,然而犯罪被囚禁却是不在优待之列。

    看着满是老鼠跳蚤的牢房,李秀才欲哭无泪,开始后悔没有识时务地交出股份。

    更让他痛心的是,郑岳已经发文给了提学道,请求革除他的功名。

    功名这顶保护伞被革除,自然就可以用刑了。

    大明律,开设私牙,杖六十,追缴牙钱入官;隐庇私牙,笞五十,追缴牙钱入官。

    如果只是笞杖这样的轻刑就将人打死,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好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一事不二罚的原则。

    文书上一开始说他开了一家私牙货栈,李秀才还有些侥幸,以为官府没有查清。谁知认缴了罚款,挨了板子之后,人还没有走出衙门,又被抓了回去。

    经察访,李秀才原来还有一家私牙货栈。

    于是再认缴一笔罚款,再打一顿板子。

    李秀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不是漏了,分明是要一顿一顿将他打残啊

    小的招了小的还有五家货栈做那私牙勾当,小的认罪李秀才屁股上血肉模糊,趴在公堂上哭泣着。

    被关进县衙大牢的一共四位生员,其中一位眼看风声不对,连忙叫家里使钱,早早就出来了。虽然肉痛,好歹保住了学籍。

    另外两人跟李秀才一条心,结果自然是被革除学籍,成了布衣百姓。

    总算他们运气好,眼看李秀才被打了一顿又一顿,趁早花钱走关系,终于认罪罚款了事。虽然元气大伤,家产几乎被充公,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倒霉的李秀才回到家里,终于因为重伤不治而英年早逝。

    唐行镇发生的消息,随着风儿吹遍了江南水乡。

    郑岳郑知县,一时风头无二。

    未完待续。。

二四零 暗无天日(打赏加更)

    隆庆三年七月,华亭知县郑岳俨然成了另一位青天大老爷。

    海瑞还没真正开始发威呢,这位郑知县却已经接发文给学道林大春,革了八个生员的方巾。虽然完全符合程序,也是知县的职责所在,但是这般拿本县文气开刀,实在太罕见了。

    大明的生员至于今日,俨然是参政议政的主力军了。尤其江南地方,万历晚期时候的生员甚至会冲入公堂,驱逐知县,左右诉讼如此惊心动魄的事都是以得意的口吻写进方志录于史书的。

    即便现在还没发展得那么厉害,但生员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

    徐元佐也看出了郑岳其实还是心中慌乱的。这光靠嘴上安慰没用,实打实的银子才有用。于是唐行仁寿堂在全县范围内第一个完成了夏税的征缴,一箱箱白银送到了县衙,没有任何折扣。

    提编法渐渐也有人开始称之为一条鞭法,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货币取代实物。原本需要交纳粮食生丝布匹的,现在全部折银。之所以各地阻力不一,便是因为这个折银太坑爹。

    首先,白银是有成分的。九成银和七成银能一样么在一个没有精密仪器的时代,如何判定呢

    其次,白银需要重新熔炼,否则一小块一小块的碎银无法入库。熔炼必然会产生火耗,这笔负担算在谁头上百姓吃得消么牧民官岂不要做恶人

    最后,实物折银必有一个商品流通的环节。谁都知道物以稀为贵,到了纳税季节,自然是银子最贵,于是百姓贱卖产出,换来银子纳税。过段时间又要高价买回生活必需品。如此一进一出,百姓就要被剥层皮,徒然叫商贾获利。

    百姓才是牧民官的根本,而商贾却不肯缴税,这岂是地方官员乐见的

    闽粤因为常年海贸,收的都是白银。所以用白银纳税最合他们心思。

    这个逻辑很简单:按税法要纳生丝两担,朝廷折银收税之后收一百两。海客收生丝的价格是一担一百两。对中等智商的人来说,大户们当然愿意将生丝卖给海客,然后拿白银纳税,这样自己还能多挣一百两。

    江南因为靠近闽粤,又是丝布产地,白银也是不缺的。然而再往北走,既不产丝,又不产布。尤其是大明不产白银大明的主要银课落在云南。那么朝廷要收白银,百姓又怎么能变得出来

    郑岳总算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他看着唐行送来的银锭,全都是九成以上的好银子,量足质优,足以证明徐元佐没有坑他,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果全华亭都照唐行这么来,他这个知县当得也就太舒畅了。

    至于生员们到处联络抗议,能有什么用呢

    依照国法。生员对地方官员不满不信任,唯一的申诉渠道就是各省巡按。

    南北直隶倒各配了两名巡按御史。比其他省份多一个。

    巡按只有七品,是督察院系统的基层官员,面对一般地方官员,威慑力的确挺大。然而巡抚也是督察院系统的,人家的官称叫督察院右副佥都御史,

    同系统之中。一个三品一个七品,听谁的

    敢以七品官职挑战三品大员,你以为你是海瑞么

    就算你误以为自己是海瑞第二,人家正牌海瑞就坐在华亭呢

    而这位正宗原装海瑞对华亭知县郑岳的工作,那是相当认可。

    打击豪强。不服从于潜规则,不放纵违法生员,完成赋税额度这分明就是个有品德,有操守,有能力,有毅力的四有官员这样的官员,你说他不好那是很正常的,豪族官宦人家不也如此说我海瑞么

    生员们眼看着仁寿堂这头大老虎走出了唐行,开始对临近市镇下手,自家产业危在旦夕,而海大青天却护着郑小青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帖子了。

    如今的帖子叫做公揭,就是公开揭露的意思,分署名和不署名两种。

    不到两军对峙,一般都不会署名。

    这些公揭往往是手抄居多,乘着没人看见,偷偷贴在大街小巷,或是塞进人家门缝里。

    内容自然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仁寿堂的恶霸行为进行披露,对狗官郑岳进行鞭挞,对公理正义进行呼吁看起来叼叼的,可是这帮人之中没一个能赶上吴承恩。

    吴承恩博览群书,智慧通达,在教育司法系统任过多年公职,与当国首辅往来密切,要对付这帮小屁孩实在太简单了。

    更何况报纸和小广告,哪个威力大人家光是看看纸张和印刻,首先就会相信报纸吧。

    曲苑杂谭这几个月里越发越勤,口碑日益上涨。凭着刊物的信誉度,加上吴承恩的文笔,足以击破生员们的地下黑手。

    就在生员们以为暗无天日走到绝境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并非如此。

    更加暗无天日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知县老爷要求全县生员回学校,准备科考。

    按照朝廷制度,学政到任后第一年就是岁考。限一年内完成学业检查。岁考先由各府,州,县学署令各下属的廪增附三等生员到学署填报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三代履历。再由学署造具生员的升降丁优改名病假清册,送达学政。

    今年的岁考已经过了,但是明年是乡试年。要想乡试,先得科考。科考成绩好的,才能去南京赴试。科考成绩不好的,又不是一等廪生可以保送,甚至连参加乡试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优等生获得乡试资格,吊车尾的差等生还会被革除学籍,贬为庶民。所以哪怕是混日子的生员,也不敢对此熟视无睹,否则之前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申诉无门,舆论战彻底溃败,如今又被知县圈回了学校,大量功课压下来,谁还有心思搞小动作先上香求自保吧

    真正能够阻挠仁寿堂的,也就只有朝中有人的官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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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招股说明会

    在一个交通不便,信息尚未爆炸的时代,要抢占一个县的市场,需要多少多长时间

    或许是十年。

    或许是一辈子。

    或许是两个月。

    徐元佐就是创造奇迹的男人。从六月十二在唐行展开雷霆一击,清理私牙,一直到八月十八,郡城举行仁寿堂招股说明会,整整两个月,仁寿堂的旗帜插遍了整个华亭县。只要有两条街以上的市,就能看到仁寿堂的店招。但凡有城墙的镇,必然有仁寿堂的牙行。

    这过程简直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无人能挡。

    其实要想做到无人能挡也很简单,只需要不去招惹能挡的人就行了。

    商场类似战场的地方只在于你死我活和尔虞我诈,并不需要真正抛头颅洒热血,迎难而上。

    如果前方敌人强大,让一步,退一城,也是智慧的做法。若是敌人太强大,索性把公司卖给他,不是更好当然,这对于战阵而言就是投降了。商人会因为公司卖了个好价钱而乐呵呵地开庆功宴,将军可不会因为投降而风光无限。

    徐元佐选择目标很清楚:生员以下包括生员,家族直系中没有六品以上京官,五品以上地方官这种人家是可以随便鱼肉的。懂事的,乖乖交出牙行股份,混个仁寿堂小股东;不懂事的,逮去县衙,发文革籍,家产充公,叫他永世不能翻身。

    至于其他家族中有人做官的,或是做过官的,本身功名在举人的这些家族有个独特的称呼缙绅。

    在不是很严格的语境下,暴发户也可以混迹在缙绅之中。实际上,缙绅的原意是插笏板于腰带,单指做官或者做过官的人。大明的举人是官员预备役。之中也有分别,却不是都有资格做官的,所以只能算是准缙绅。

    许多家底不厚的生员吃了暗亏,就是在等这些缙绅之家对仁寿堂发难。

    徐元佐又不是傻子,干嘛去招惹这些人从阶级立场上而言,徐家是妥妥的缙绅之族啊既然都是同类。那么手拉手吃别人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这就是仁寿堂招股说明会的初衷。

    八月十五一过,秋风渐起,赶路也不恼火,华亭县的缙绅都已经收到了仁寿堂的帖子。对于那些家族中有高官的人家,自然还要摆出徐府的背景,对于一般的小缙绅,袁正淳出面也就够了。即便有人懒得参与,或是想再观望观望,也会派个家中子侄。或是管家管事前来撑撑场面。

    会议地点自然是设在夏圩的徐家园子里。这里定期举办乐会雅集,已经有了不小的知名度,许多人都不是第一次来。

    对徐元佐而言,这里基础设施比较完善。有现成的讲台,有黑科技一般的水缸扩音系统,还有门口修好的一截硬化路面别看只有短短三百步,已经足够拉风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园子是自家主场。又有上百个家丁护院,安全不用担心。

    吃黑的来钱快。但是容易产生心理阴影,生怕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像黑举人。

    佐哥儿,你站在台上说,人家坐在下面听,岂不是成了你唱戏人家看戏么罗振权对徐元佐的讲演设计很是不解。在他看来绝对是自贬身价啊。

    虽然传统如此,但是站在台上面对下面的观众。这种做法却有着后世心理学理论支持。如果是座谈会,人们很容易精神涣散。而采用讲台突出演讲者,观众的注意力更容易集中。

    换言之,坐在一个平面,大家会觉得彼此差不多;而站在高处宣讲。则营造出灌输者和被灌输者的关系,后者处于被动位置。

    我若是说不动他们,那便是在演戏;我若是能将他们说动,那就是领袖群伦。徐元佐不为所动,又叫梅成功,道:材料都准备好了吧

    梅成功连忙道:已经检查了两次,绝无纰漏。

    徐元佐点了点头。为了这次大会,他可是下了不小的本钱。非但吃住全包,还有一场免费的雅集,乃是月红君亲自登场。如今月红君带徒弟出来演一场的票价都要一两银子,其本人从头演奏到底,起码是五两银子,还一票难求。

    这已经成了松江府的新风雅。虽然炒作的成分也不小。

    十八日辰时,秋高气爽,空气中微微带着凉意,叫人头脑清醒。

    台上放着一张齐胸高几,微微倾斜,是给徐元佐放题词卡的。台下一张张椅子,都铺了软垫,椅背上写了名号。以各家的声望影响力资产排列,井然有序。到了辰时正,台下来宾已经入座,前后左右低声叙旧,心思却都在台上。

    棋妙收到了徐元佐的眼色,叮叮叮敲响铜磬,示意静场。

    梅成功哆哆嗦嗦走上台,原本该说两句场面话,却见下面人头一片,二三十人只盯着他看,差点瘫倒。

    徐元佐暗叹一声,正准备上去救场,就听那货飞快道:吉时到有情徐相公。说罢飞一般逃下了戏台。

    徐元佐三两步迈上戏台,走到演讲位,不知道根据哪门子的物理学原理,这个位置上说话的确能让下面听得十分清晰。

    诸位,在下仁寿堂徐元佐,草字敬琏,是本乡小字辈,侥幸得了双案首,实则粗陋寡闻,若有所言不当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徐元佐谦虚道。

    台下众人看着徐元佐,也是第一回接触这种形式的演讲。若是按照习惯来说,该当起身抱拳,说一句岂敢岂敢。可是现在这姿态,是说还是不说

    徐元佐并不需要互动,继续道:本县如今在清理私牙,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

    众人暗道:我们还知道仁寿堂乘机四处伸手呢。

    徐元佐道:诸位肯定是不担心的,因为据我所知,你们都有牌照。

    在场的二十八家都是缙绅之家,最差的人家在三代内也出过知府,牙行牌照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而且也不需要缴太多税因为他们是缙绅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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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谁说了算

    今天我要与大家说的,无非一点:如何赚更多的银子

    众人从未听说过如此厚颜无耻又发自肺腑的宣言,登时精神一振。不管家里有多少产业,既然肯来这里,说明都是名利场中人。既然身材名利场,怎能对求利不感兴趣呢

    徐元佐叫梅成功和棋妙展开硕大的地图,正是华亭县的示意图。谈不上精准,却也画出了华亭的大概形状,叫那些走南闯北的人都有所概念。

    这张绘在白布上的地形图,上面纵横交错地画着各种颜色的线条和圆点。

    线条便是如今的驿路,也就是官道。圆点是各处市镇。镇的圆点大,市的圆点小,重要地方还有标示,比如唐行商榻重固等地。这里都是牙行聚集之地,也都是在座诸人的大本营。

    徐元佐一亮出这张地图,众人就知道此事非同玩笑了。

    即便只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某城某地若是归顺,必然要呈上本地户籍图籍,也就是大明的鱼鳞黄册。如今仁寿堂已经绘制了全县的地图,显然野心极大,即便不能借知县之手,恐怕也会在商场上有所作为。

    徐元佐浑然不在意众人一时的小差,指着地图开始分析各条商路的利润情况。从整体而言,华亭以淀山湖为分割点,东面商路是南北向的松江苏州线,西面商路是东西向的松江嘉兴线嘉兴也是个匹类苏杭的浙西大府江东都会。

    这两条线便是我们松江,尤其是华亭的命脉。徐元佐道:其中,我们又主要是从嘉兴一线收取浙江的生丝绢纱,可以视作进口。对苏州则是将我们织造的棉帛布匹销售出去,可以视作出口。若是咱们能够结为一家,统一定价。那么南来北往的商贩就没法从咱们华亭人身上占便宜了。

    牙行的恶意竞争也十分严重,你家高了,人家就去别家,这是很让人恼火的事。若是统合成一家,这倒是避免了内部竞价,可以定个公价出来。大家都不会吃亏。

    众人微微点头,心中又道:若是谁有这般面子,早就做这事了,还要你个少年郎来说么

    徐元佐继续道:若说商场如战场,咱们的船埠头牙行,无疑就是关卡津关。若说华亭是个百里小天下,诸位也是镇守一方的诸侯大将了。我华夏之所以能够击溃蛮狄,占领其地,同化其俗。就是因为咱们的大一统。如今天下风云之际,正是该当联合起来得时候。

    他看了看在场众人,继续道:至于为何由仁寿堂出面会盟,为何是在此时,请大家再看一副图。话音刚落,梅成功和棋妙已经扯开了第二块白布。

    这回却不是工笔一般的细画,而是大块的红色,配以零零星星的小色块。

    在场众人纷纷眯起眼睛。从那些色块上找到了代表自家的颜色。这很容易找,因为大致地域是很清楚的。而且徐元佐很贴心地标注了各家的姓氏。

    之前两个月里,仁寿堂大肆欺负小牙行,带来的动荡反倒让在场的二十八家获利,犹自暗爽。谁知道还不等他们爽完,仁寿堂已经成了个庞然大物,在这地图上占据了醒目的红色。

    尽管谁都知道这里面有仁寿堂虚张声势的水分。但也足以打消了对抗之心。

    徐相公。有人起身道:这一行当果然是有利益可图,不过我家牙行只走一些家里散货,与外人并无干系,恐怕不便参与了。

    徐元佐摆出一个笑脸,道:先生请先坐。加入仁寿堂并不影响你们自家的货呀。同时还可以走外面的货。增加盈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到时候谁说了算了呢有人闷声问道。

    这个问题就算没人问,徐元佐也会安排托儿问出来的。

    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为什么之前没人想过大一统呢

    正是这个简单而直接的问题:谁说了算。

    若是我家入了股,你一路亏到死,岂不是白坑了我么

    众人之中,不乏这样的人。

    这正是小生苦心孤诣琢磨出来的东西。徐元佐挥了挥手。

    梅成功和棋妙拉开第三块白布,这回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人合。资合。

    左半边是黑笔写的人合;右半边是朱砂写就的资合。

    自从有合伙做买卖开始史书记载的有管仲鲍叔牙。那两位关系铁得没话说,大家都知道的管鲍之交。结果呢,每次做完买卖,管仲都要多分一点,这恐怕也是后来商贾与人合伙格外小心的缘故吧。徐元佐讲了个小笑话,下面果然传来轻微的笑声。

    像管仲和鲍叔牙这样的,因为我信你这个人,所以与你合伙做生意。我将之称为人合,因人而合。徐元佐道:数千年来皆是如此,所以诸位肯定会说:谁跟个陌生人合伙做生意信得过么信不过怎么做事听谁的呢是否会有家贼总之是各种疑心,这也难免。

    众人微微点头。

    徐元佐顿了顿,走到资合两字上头,道:要想人脉广,又要别人信服地跟你合伙,这实在不容易。然而挣钱这事却时不我待啊难道就不挣这个钱了在下想到了另一个思路:资合。因资本而合,谓之资合。

    接下来,便是要解决信任的问题。最重要一点,谁说了算那没说的,股东大会谁出钱,谁说了算。假设诸位一并进入了仁寿堂,那么就是咱们仁寿堂的东家,谁都有说话之权。至于声音大小,则要看所出的银钱多少。小东家服从大东家,走哪都是这个道理吧

    这回点头的人多了一些,看起来还是稀稀拉拉的。

    那又有人问:大东家若是为了自己赚钱,坑害小东家怎么办徐元佐一扬手:这便是资合的好处了。在仁寿堂,不看人,只看资本。重大事项必须所有东家表决通过,而通过的标杆不在人数,而是资本比。

    譬如大家争议仁寿堂要不要改个名字。大东有四成股份,说不改。小东说要改,但是谁都没有四成以上的股份,怎么办他们加起来只要超过了四成,那就得改。徐元佐只是讲了个简单多数的表决方式,看台下反应,还是能够接受。

    股东大会全体成员就是仁寿堂的东家,日常管理牙行埠头,处理杂物,需要一个总掌柜。总掌柜干得好坏谁来管这里便可以设个董事会。徐元佐道:股东大会之中,选出几位东家,组成一个常设的董事会,负责监督掌柜的工作。如果碰到总掌柜权限之外的事,便由董事会来决策。

    董事会还要派驻总监在各店栈,就如朝廷的风宪官。如果有问题,直接向董事会报告。股东大会每年开一次会,决定分红。平时只要不是影响仁寿堂生死存亡的大事,各家仍旧做各家的买卖,几乎不用操心。徐元佐说罢,示意梅成功和棋妙掀开组织结构图。

    从组织结构图上,清楚地标明了股东大会董事会总掌柜之间的关系。

    这就是谁说了算的问题。徐元佐确保每个人都听懂了之后,方才一锤定音道:只能说:资本说了算仁寿堂总股本是十万股,若是有人将这十万股全都买下来,自然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时下商人说股没有个固定单位。如果是合伙做生丝,一共几担,便是几股。若是数量极多,这个股就与成是一个意思了。

    徐元佐乍然冒出十万股,着实刷新了许多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未完待续。。

二四三 溢价

    简单灌输了资合概念之后,徐元佐进入了问答环节。

    虽然所有的东西都装在自己脑子里,不过徐元佐还是让梅成功抱上来厚厚一叠的契书。这大概是最符合契书之名的合同文本了,比市面上所有的书都要厚。

    只要有人提问,徐元佐就会翻出相应的条款,一者进行解释,二者证明自己早就已经想到,并且堵死了各种可能导致公司受损的环节。

    作为一个非法律专业人士,徐元佐没有能力理解公司法之中许多条款的立法原理。不过他相信一点,公司法其实就是一部聪明人斗智斗勇,最终用来堵漏的法条。其中大部分约定,并非立法者有先见之明,而是已经有人干过偷羊的事,不得不进行补牢。

    所以别说当场提问能问住徐元佐,就算是日后公司成立,让这些人绞尽脑汁去想,恐怕也跳不出这个框框。至于与公司法配套的民法刑法内容,那倒是很简单,大明是成文法与案例法并行,条款简陋,八成以上的案子是靠法官的自由心证。

    自由心证主义在华夏有个小名,叫做内心确信制度,光这个名字就足以解决法律建设不配套的问题了。

    这些契书,我会叫人送到衙门里做成红契。徐元佐在回答了各种肤浅的假设性提问之后,再次抛出了一枚震荡弹。

    所有人都傻了。

    生不入公门,对商人而言尤其重要。

    为什么说和气生财因为不和气就得跟人打官司,而打官司最后可能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自打有契书的时候开始,都是做成白契的,最多找个德高望重的人见证一下,哪有人自觉自愿地去公门做红契的

    在衙门里备下了底本。日后凡是公司之中有人违背章程契书者,直接告官,想来可以断绝许多麻烦。徐元佐道。

    眼前众人自度就算进了仁寿堂当股东,多半也是小东。这种约束大东的行为,显然是徐元佐在表达诚意。既然他愿意自带镣铐,岂有上前阻碍的道理袁正淳和程宰早就知道了徐元佐的打算。该劝的早就劝了,此刻更不会多说。

    徐元佐轻轻拍了拍成叠的契书:这些契书已经为诸位翻刻了印本,可以交由诸位带回去。三十日后,仍旧在这里,咱们举行出资和签字大典。凡是管事家仆代东主来的,请记得带好委托书,当然,契书里也说得很清楚了。

    徐元佐问程宰约了十来个讼师,这些日子就是在徐元佐的指导下合计着这份契书和公司章程。别说后世的公司法打底。已经叫人难以高攀,光是这些本时空的精英合心齐力做出来的文本,也足以让大部分人高山仰止。

    梅成功此刻才将会议资料契书章程,以及仁寿堂如今的股权分配资产明细,以打包的形式发给二十八家。

    众人对资合已经没有了疑惑,那么剩下的就是关键问题:仁寿堂如今的股本是怎么分的,每一股又是多少银子。

    这些答案都在仁寿堂公司介绍里,也是有十余页纸的小册子。

    徐元佐作为最大的股东。名下有四万股,占了总股本的百分之四十。这个四万股之中。有袁正淳给他的袁氏牙行三成股份,也有徐家自己牙行折进来股份,但是现银却是分文没出。这在后世公司法中自然是不允许的,不过谁叫现在大家都是开创阶段,摸着石头过河呢。

    袁正淳自家牙行投入仁寿堂之后,占了仁寿堂总股本的百分之二十。为两万股。

    程宰作为仁寿堂如今的总掌柜,享有百分之二的身股,即两千股。

    另外还有百分之三的员工激励股份,有待奖励给优秀员工,暂时留空。

    这就已经去掉了百分之五十五。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五才是供华亭县其他缙绅认购的大饼。

    不过徐袁的认购价是每股一两,而现在每股的认购价已经涨到了五两。

    如此几天就翻了五倍有人惊呼起来。

    徐元佐负手而立:诸位还是要尽快才好,仁寿堂壮大一分,认购价就要上涨一些。因为诸位是拿牙行折价进来,人屋这些资产还要多算些,所以已经是优惠了。若是外人光拿银子买,别说现在买不到,日后就算可以买到,也是数十两以上了。

    众人心中暗道:这分明就是抢银子啊如果真的生意好,折算下来问题倒是不大。若是生意不好,这妥妥的亏钱,还不如将银子存到人家柜上去。

    当然,存人家柜上也有风险尤其是牙行若是真的被仁寿堂一统了,货价就是仁寿堂说了算,上下两家的生意都得听仁寿堂的了。

    牙行控制商品货价的手法很多,强行压价抬价早就为人痛恨。所有才有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的谚语。只要有点生活阅历的人,都知道定价权所带来的暴利。

    退一步讲,若是不加入仁寿堂,恐怕就得面对仁寿堂这头巨无霸的欺压了。

    最直接的威胁便是价格战。

    我家走的都是自家的货,老主顾经营了几十年,何必分股份给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明抢不成倪绍棠将桌上的契书一扫,哗啦啦推在地上。

    管家垂手立在一旁,并无动作。

    倪绍棠缓了口气,道:跟下面的人说,一切照旧,不要怕,老爷好歹也是五品御史,有什么好怕的

    管家的头埋得更低了,道:是。

    倪绍棠健步回了书房,坐在椅子上,心中想起父亲的书信:李春芳去意甚坚,张居正与高新郑几番会晤,颇有退让之姿。高拱再次入阁已经别无阻碍了。作为曾经徐阶麾下的战将,现在可是个站队表态的关键时刻。

    若是生意上再跟徐阶缠在一起,盈亏且不说,这政治立场就是致命错误啊

    你们愿意跟着徐老头一同去死,悉听尊便。我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要怪就怪徐老头自己不好,选的什么接班人

    倪绍棠心中仍旧有气,只觉得自家被逼变节也是无辜受戮,全怪徐阶没能安排好致仕之后的朝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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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仁寿堂的起航

    松江号称掌握在五十家缙绅手中,又有七家站在一线。其中就有倪家。

    涉及到了朝堂权力,经济利益就不得不靠后站了。如今官场上拉帮结派画圈子的顺序是:同年大于同乡大于同志大于同僚。

    也就是说,一位座师门下的同年,关系最铁。哪怕心中恨之入骨,也不能撕破脸皮,否则就是不识大体,会被其他同年排挤。

    其次便是同乡。

    乡土情结可不是说说的,走到京师,只要听着乡音就很亲切,怎么可能不抱团。只要不是座师之间有深仇大恨,同乡情谊还是很坚固的。

    再次是看所属的学派,比如心学理学之分。

    最后才是同朝为官的香火情,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徐阶的身份摆在那里,江南人氏在朝堂做官的,哪个不抱大腿尤其是嘉靖中后期,南人立于朝堂之上者,越来越多,就算用南北榜都难以均衡。同出徐阶门下,同是江南乡亲同属阳明心学,这几条加起来,足偷窥徐党的身影。

    如今张居正立场不定,高拱入阁呼声益发高涨,自然是再次站队时刻到了。

    倪家选择了高拱,自然有人要选徐阶。

    如果理性分析,选徐阶其实更为明智。因为徐阶年纪并不算太大,身体健康,而手中的势力又是极大。由此而言,徐阶紧随高拱之后复出,或者抢先复出,再次形成两相争国的局面,远高于认怂退避。

    即便是后世论坛上的分析人士,也觉得徐阶在隆庆朝的无限退让是很不可理解的。

    徐阶要是再次出仕,万历新政就没张居正什么事了张居正比老师小二十二岁。将近两轮,结果死在了前头。

    所以别说溢价五倍,即便再高些,还是有人乐意加入的。

    只要有人带了头,风从之众便不会少。已经致仕了的缙绅人家压力较小,很轻松地站在了徐党一边。还在朝为官的人家。压力较大,颇有人选择不做这行营生,顺水推舟卖给仁寿堂,也不要股份,也不得罪徐家。

    唯有五家选择跟在倪氏之后,对仁寿堂不理不睬。

    隆庆三年九月十三,仁寿堂招股事正式结束。

    增加了二十三家新股东,与之前的老股东合在一起,仁寿堂的股东总数是三十二家。唐行股东一共有九家。占总股数的百分之七十二。按照章程中规定,重大事项必须要绝对多数通过,唐行股东就足以决策了。

    绝对多数,徐元佐设定的具体数据是百分之七十。

    这一方面保证了唐行派的决策通过权,也保证了徐元佐的否决权只要他不点头,不可能有人推动重大事项。

    而重大事项包括了:修改公司章程增加或者减少总资产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变更公司形式超过公司总资产百分之三十的对外担保。

    分散开来的契书让人觉得这个资合公司果然是大家都有发言权,然而将那些分散而隐蔽的条款抽出来,拼在一起。人们才会发现,徐元佐仍旧是公司真正的话事人。所谓的总掌柜程宰。只是个跑腿的小喽啰。

    包括新选出的九人董事会,袁正淳任董事长,徐元佐出任董事会秘书,胡琛任副董事长,另外还有三名董事也都是唐行的举人,只有三位董事是华亭其他地区人氏。

    如今的华亭县。包括了后世松江和青浦两个区,辖地极大,也是松江府的主干。上海县之所以像是小妾生的,正是因为南北东西的商路基本被华亭垄断,而海贸却在卫所手里。单纯靠田土吃饭已经很苦逼了,结果田土还不多。

    仁寿堂统合了华亭的牙行,自然也就等于把握了松江府的命脉。

    程宰作为这样一个巨大组织的掌门人,即便只是台面上,也足以自傲了。

    敬琏兄,接下去是否该给他们雷霆一击了程宰已经准备好了腹稿。

    徐元佐点头:当然,否则阁老的面子都没地方搁。

    程宰摩拳擦掌,颇有信心。

    不知伯析兄打算怎么下手徐元佐问道。

    程宰道:自然抬高收价,抢了他们的货。

    徐元佐微微摇头:这就成持久战了,而且咱们的现银可不多。

    程宰不知道什么叫持久战,不过领悟一下也能明白。如果要靠高价抢货,对方也会提价,两厢拼斗,最后总有条底线除非疯了,亏本收货。

    这样你抬我升,徒然叫供货商占了便宜,多半会两家各给一些,叫这个价格战能多打一段时间。

    先低价收。徐元佐道:然后囤货不出。

    程宰起点虽低,但是资质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唐行混得风生水起被徐元佐看上。他只需要少许时间考虑,便能理解徐元佐的用意,当下不再反对。

    徐元佐道: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先安内。

    仁寿堂说是资合公司,然而真正出银子的人很少,多是以货栈行店码头这种不动产折价计股。之前的掌柜伙计杂役自然造册归于总部,成了仁寿堂的雇工。这种方式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短时间内铺开声势,绝大部分地方只是换个店招就行了。

    弊端也很明显,缺乏流动资金。各家在折价计股的时候,显然不会将柜上的银子算进去,有些还会扯入一些债权债务关系。不过在计股的时候,债权可以剥离,债务必须剥离,这也是徐元佐的底线。

    首先要完成人手轮调,打破之前的小山头,派驻财务总监。徐元佐道。

    程宰点了点头。

    其次,你得借一笔银子进来,否则咱们也没法囤货了。徐元佐又道。

    程宰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对外借款在公司总资本百分之十以下,属于总掌柜的权限;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之间,是董事会的权限;百分之三十到百分十五十之间,是股东大会的权限。超过百分之五十,则要股东大会绝大多数通过才行。

    如今公司总资产在二十三万五千两,在董事会权限之下,可以借款七万零五百两,月息三分。

    每两银子借款,每月要付三分银子的利息,则年息就是百分之三十六。七万零五百两借一年的总利息是两万五千三百八十两。

    这就是从龙功臣的第一笔奖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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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五伦

    仁寿堂除了需要银子,还需要大规模整合。

    以前各家都喜欢集中在通衢要地设店,抢夺货商资源。如今统合成了一家,自然不需要那么多店,那么多掌柜。该卖的不动产要卖掉,该调任其他地方任职的掌柜要调任,该打散的伙计要打散从新组队。

    这些活当然都是袁正淳和程宰需要干的。

    如此一来还会有溢出的掌柜和伙计,这些人到底是该派往浙江苏州等外地,还是抢占上海县,这就属于战略决策了。

    仁寿堂的战略决策属于徐元佐,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

    徐元佐最终的选择却是向南发展,以拓林镇为切入点,向金山卫城和南汇角铺开,设立牙行货栈店铺。

    这个举措让人十分不解,难道徐元佐这是要向卫所都司那边下手了

    他们当然看不见徐元佐谋划的金山岛布局。

    在商业环境大好的情况下,牙行很罕见有人亏损。既然之前都没有亏损,那么并入之后自然更没有道理亏损,尤其是徐元佐还增强了财务审核制度,稍许完善了一些内部控制。接下去的工作就是执行,以及紧盯执行。

    这都是程宰的工作了。

    这段时间还是徐阶老先生召开王学大会的时间。李阁老正式投诚,表示愿意前来讲学,所以徐阁老自然要等等这位老伙计。先期到达华亭的心学大儒,只好先开起了小会。

    徐元佐夏圩唐行郡城三个点到处奔波,为了减少路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学会了骑马。据说骑马能够减肥,不过徐元佐无肥可减,身材如旧。马倒是明显瘦了许多。

    安排好唐行的工作之后,徐元佐得到消息,何心隐何老师来了。这位是他在王学里的恩师,也是他出入心学大儒门庭的通行证,不能怠慢。

    为师此番前来,倒不是为了徐少湖的大会。何心隐仍旧是一副冬烘先生扮相。只是将近一年未见,再见时却觉得老了许多。他此番直接到夏圩来找徐元佐,也显然是不想在徐阶面前露面。

    虽然徐何二人算是过去的盟友,但是徐阶越来越偏向于学术,而何心隐重视的是实践。前者是理论家哲学家,后者则是活动家革命家,虽然不至于反目,但是要想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却也不容易。

    徐元佐在这间宿舍里颇有安全感,对何心隐笑道:老师莫非是为了学生来的

    原本只是玩笑。不过何心隐却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师听闻了仁寿堂之事,略有所悟,特地来与你聊聊。何心隐道。

    徐元佐收起笑脸,暗道:老师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过想想泰州学派的开山祖师王艮,门下有五百弟子全都是社会底层的农夫樵夫商旅陶匠盐丁他们这一脉算是最接地气的,得到风声自然要比高高在上的士林夫子们快许多。

    何心隐道:为师至今有两大迷惑不得解,敬琏不妨帮为师参详。

    徐元佐也没有客套,默默将自己调整成思辨模式。

    第一桩是保身出身之辩。何心隐怕徐元佐对泰州思想不熟。解释道:心斋公王艮是强调明哲保身,然而为师却觉得出身更加重要。若是只保身而不出身。何以学圣人之所行呢

    徐元佐目光飘向窗外,似沉思又似发呆。其实是在回忆泰州学派保身出身的基本概念。

    泰州学派虽然被誉为真正的启蒙思想,然而就目前而言,时代局限性仍旧很重。

    王心斋公和颜农山公颜均最讨厌游民,所以才提出明哲保身。保身既有保护自己的意思,也有安心履行本业的意思。前者被时儒诟病遇难则多有苟且之辈;后者则被后人指斥为:巩固封建思想。桎梏百姓发展。

    何心隐师承泰州学派,但是自立宇宙,不傍人门户,被颜均称为旧徒,颇有留校察看的意味。然而正是这种纯正的泰州家风。让何心隐在颜均之后扛起了泰州学派的大旗。泰州心学到了颜均有一转折,到了何心隐又有一转折。

    何心隐的转折便是出身。

    此时何氏出身之说尚未大成,虽然有了苗头,但是知行尚未合一。按照阳明公的有一知必有一行来说,知行未合一,便说明知行俱无。这便是何心隐的疑惑所在。

    徐元佐想了片刻,缓声道:这里面应该有个身在和知见。因为身在农,知见在农,故而要保农之身。若是身在农,而知见在商呢若是身在商,而知见在士呢这时候若是不能出身,岂不是知行又割裂了么

    何心隐眼神瞬间就被点亮了。

    这是他苦心孤诣琢磨出来的,没想到徐元佐这个弟子竟然随口就能道破。这已经不是天资过人了,简直是天赐泰州学派一振王学啊

    只是照你我师徒之论,家则如何何心隐略带期盼地看着徐元佐。

    真当我哲学系毕业的啊

    徐元佐紧紧抿了抿嘴,道:那就只有身在家,而心出家了。

    如此身与家岂不还是割裂了么何心隐颤声道。

    割裂就割裂了,有什么了不起。徐元佐应道。

    何心隐连手也颤抖起来:如此五伦不也就不复存在了么

    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妇五伦是天下人际关系的基础。五伦所在,人与人才有了交往的准则,才有了作为社会动物立足的基础。若是五伦破碎,就会出现君与臣强弱颠倒父与子称兄道弟兄与弟形同陌路朋与友勾心斗角夫与妇尊卑上下。在儒生眼里简直就是末日降临。

    若是王艮颜均等人在场,肯定要啐骂一声:又不是说相声的,玩毛线的伦理哏啊

    五伦会否割裂,这还很难说。徐元佐小心试探道:师父考虑过的神道设教来弥补么

    何心隐眉头紧凑:似有不妥。

    徐元佐又道:弟子以为,归根到底是要创太平之世,致人于尧舜之圣,五伦如何,其实是末节。先民之初,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连父子之伦尚且没有,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吗咱们能回多少是多少,五百年有王者兴,自待后来人便是了。

    何心隐微微垂目,又道:这个尚且放放,还有第二桩疑惑,便是因你这仁寿堂而起的,建极设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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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机会

    何心隐的思想体系中,朋友之伦是五伦之首。因为只有朋友之伦,是没有任何礼教规定了高下之别的,是真正平等的。其实徐元佐认为夫妻也是平等,尤其是在先秦时代。不过随着时代变迁,男尊女卑已经成了常例。

    在朋友之外,何心隐相信君臣之伦是肇始之端。父子兄弟夫妻,其实只是君臣的变体。这就是何心隐要探求建极设矩的缘故。所谓的极,就是君,也是君在社会关系中的种种变形体。

    徐元佐的仁寿堂做到了设矩也就是章程,对于国家而言就是立法。而仁寿堂另一个特征却是非君。看似有董事长有总掌柜,实则却是资本说话。如果这种思潮由下而上反推过去,那就十分可怕了。

    泰州学派本就饱受非君非父的诟病,而徐元佐似乎走得更远。

    这也是何心隐一定要来找他讨论的原因。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吧徐元佐摸着下巴,微微有些扎手。

    梧桐一叶落,可知天下秋,如何不大何心隐道。

    这种政治领域的全息胚学说算不算伪科学

    徐元佐心中暗道,嘴上却说:这个事情上吧弟子偷偷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尧舜有君么

    胡扯什么尧舜本就是何心隐皱着眉头说了一半,猛然醒悟过来:百姓是需要有君的,但是尧舜本身就是圣君,谁又是他们的君若是说君可无君,那么信仰人人可为尧舜的泰州学派,该如何面对非君和无君的问题呢

    徐元佐给何心隐了一点时间,让他消化了一下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语。他不用担心何心隐将他逐出门户。因为离经叛道本就是泰州学派的家风。至于举报嘛呵呵,何心隐自己还在被通缉着吧。

    所以弟子以为,将父子兄弟夫妻建立在君臣的基础上,本就是不靠谱的。因为先民没有君臣之时,已经有了父子兄弟,或许还有朋友。即便日后没有君臣。仍旧还是会有父子兄弟。徐元佐彻底将何心隐的理论基础推翻了。

    何心隐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道:非君,无君,君可为乎

    孔子不愚忠于君,孟子不认独夫,可见君本就可非可无。徐元佐道:我觉得师父所谓的朋友之伦为天下正,这个想法很不错。

    何心隐摇头道:朋友之伦最多推演到夫妻,焉能涵盖于父子兄弟

    对于后世人而言,先做男女朋友。然后领证结为夫妻,这是正常状态。对于此时人而言,夫妻成婚之后才相互认识,能够成为朋友简直是一桩意外之喜能够不成冤家就很不错了。

    关键在于,父子和兄弟,无论如何不能成为朋友啊。这两者具有极强的血缘礼教义务,你说兄弟两人像朋友一样,那么可以友尽么那不就是祸起萧墙至于说父子两人和朋友一样。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这是满口胡诌玩伦理哏啊

    徐元佐回忆起自己父亲。当然不是徐贺。

    那位伟大的父亲给他树立了男人的形象,让他在人生的前二十年来,都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那位父亲传授了他各种知识,让他能够在变幻莫测的社会中不至于翻船触礁;那位父亲让他看到了生活中的美,使他有所爱好,陶冶情操;那位父亲从未以权威逼迫他。而是以逻辑开导他,情感温润他

    虽然是父子,然而志趣相投心心相印,说是毕生挚交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受益于父亲良多,父亲也曾说我给了他幸福和快乐。徐元佐低声道:虽是血亲父子。与挚交好友无异。

    何心隐能够感觉到徐元佐流露出的浓浓情感,那不是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会有的。他皱眉想了想,道:然则父子终究不同朋友,你有些混淆了。

    徐元佐也不强辩,只是道:为何不能将父子兄弟看做是上天所赐,最先而最不能失去的朋友上古之世,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是否会出现父子相为友的情形呢

    何心隐顺着徐元佐的思路想了想,仿佛站在万丈深渊的边沿,只要迈出一步,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他不由双腿发虚,重重靠在了椅背上,沉声道:你行太远,恐见弃于父母之邦。

    哥早就回不去父母之邦了。

    刚才的情绪涌动,让徐元佐略有些疲倦。他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不过这条路还是会走下去的。

    好自为之。何心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这四个字赠给这位徒弟恐怕称为朋友更加合适。

    徐元佐知道这四个字翻译过来就是祝你好运,不过他也用不着担心。会将一个企业章程推演到天下制度的疯子并不多,正常人是不会做此联想的。

    屋内正陷入冷场,徐元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焦躁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敲响了门,是罗振权。

    佐哥儿,布行总店的账房失火了。罗振权道。

    大白天失火徐元佐站起身,对何心隐道:师父,我先去看看。

    何心隐犹在思索之中,只是挥了挥手。

    徐元佐只好将宿舍让给他,开门出来,却见罗振权脸上颇为焦虑。

    这有什么好急,账房里又没有值钱东西。徐元佐淡定道。

    罗振权又急又气,道:你刚刚接手布行,账房就失火,里面全是账簿,你怎么办

    徐元佐压了压手:稍安勿躁。

    还安什么安罗振权真的急道:你真不担心有人来诈你么

    不担心啊。徐元佐仍旧稳如泰山的风范,缓步朝外走去:我看过那些账簿了。

    那又如何

    就背下来了呀。

    全都背下来了

    当然。

    徐元佐看着瞬间被打懵了的罗振权,心中暗暗笑道:若是没背下来,焉敢叫人放火少年啊,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若是自己准备好了,机会却放你鸽子,那就创造一个机会出来。

    未完待续。。

二四七 徐盛的新前途

    正常来说,放火这种事总该安排在晚上。徐盛实在摸不透佐哥儿的思路,生怕假戏真做让佐哥儿为难,更让自己为难,故而定在中午。

    徐元佐到现场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焦烟味还没散尽。一群人闲散在火灾现场,这里捅捅那里瞧瞧,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徐元佐一眼就看到了徐盛,招手叫他:有人伤着么

    回佐哥儿,是正午时候出的事,没人伤着。徐盛道。

    正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徐元佐不满道。

    晚上适合放火是有原因的。比如耗子撞翻了油灯,比如猫儿弄倒了蜡烛,比如喝醉了酒的老更夫随手放灯笼正午跟火有毛线关系怎么能让它烧起来呢这实在太考验人的想象力了。

    徐盛道:是几个伙计在账房外面吃火锅,飘出的炭火把房子点起来了。

    你这非但是考验他人的想象力,还是考验他人的智商啊

    徐元佐轻轻扶了扶额角,斜眼看徐盛,由衷道:你觉得人得笨到什么程度才能相信这个故事

    火锅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真正红火起来是在南北宋。到了明朝的时候,皇帝筵请大臣也开始出现火锅了。要说没吃过火锅的人,肯定是有的,但你说没见过火锅的人,恐怕很难找。

    既然大家都见过,你娃要弄个秋老虎天的正午在账房门外吃火锅,炭火还要飞出来引发火灾吃的人还都得不灭火,各个吓破胆地逃跑就算是小白文里出现这样的情节也会被人吐槽致死吧

    小的小的就是怕晚上弄得不可收拾徐盛支吾道。

    我觉得你已经弄得不可收拾了。徐元佐冷冷道:当今之际只有请人出来背锅了。

    啊徐盛轻轻惊叹一声。

    你跟琨少爷有什么书信往来么徐元佐问道。

    徐盛微微点了点头:有,不过没提到过放火的事。

    徐元佐心中略松。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很令人失望,不过以徐元佐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家族中的影响力,徐琨基本是无法动摇了。既然如此,家丑还是不要外扬,否则连带影响徐元佐对徐氏这块金招牌的利用。

    徐元佐确定徐盛手里没有徐琨的把柄,方才道:既然如此,你快逃吧。

    徐盛嘴巴张得很大。大到了能够塞下一个鸡蛋。他瞬间明白了徐元佐的意思,然而徐元佐可不会笨到让他握有把柄。即便他现在想大声叫嚷出来都没用,那几个跟在徐元佐身后,凶神恶煞一样的老兵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似乎正要围上来。

    徐元佐深吸了一口气,满眼怨念,道:你说这事怨我么你若是能够做得漂漂亮亮的,我把你放到杭州苏州店里去,那都是烟柳繁华之地。你再小贪小摸一些,日子岂不舒畅徐盛听到如此诚意满满的话,满腔怨气如冰遇汤,瞬间消释了。

    如今你做出这等蠢事,我又如何能够保你所以你只有两条路选。其一,隐姓埋名,乡下种地去。徐元佐竖起食指,又竖起中指。道:其二,我在金山外的岛上有个产业。尚未铺开,你若是愿意去开荒,倒也不错。

    虽然时人都说农为本业,商为末业。然而即便在后世有各种机械化农用机械,有农药化肥,种地仍旧是一桩收入与付出不对等的苦差事。否则那些有想法有能力的农村青壮。为何都要外出打工呢

    徐盛养尊处优十数年,连锄头都没握过,怎么可能去乡下种地根本没有点这个技能呀

    小的情愿为爷效力,刀山火海也去得徐盛咬牙道。

    徐元佐点了点头:回家收拾好细软,这就走吧。日后开拓有成。不失你一生富贵。

    爷,该去哪里呢徐盛问道。

    我不是说了么徐元佐微微皱眉:金山外的岛上啊。你到了金山海边,一眼就能看到。对了,上岛记得买些柴刀锄头,一应家私也得自己买好。徐元佐朝后看了看,罗振权站在安全线左右,既听不清两人说话,又保持着随时支援的态势。

    罗振权并不相信徐盛是徐元佐的一合之敌。在他看来,徐元佐身上的腱子肉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力量并不算很大,不过佐哥儿的身体协调性却是十分惊人。他打人未必在行,但寻常人要想伤他却也不容易。

    老罗。徐元佐招了招手:带了多少银子

    罗振权连忙上前,掏出钱袋。

    徐元佐一捏一掂,里面大概有一两碎银,两小吊钱,索性抛给徐盛:拓荒钱,回头记得做账。

    徐盛拿了钱袋,面带哀求地看了徐元佐一眼:爷,那小的就去了。

    快走吧。我会跟人说:你拿了我安抚工人的银钱跑了。徐元佐道:放火烧账房的事,争取给你留一条线,不说死,好叫你日后回来。

    徐盛感激道:爷真是菩萨心肠,小的这就走了,定为爷开创个好局面来。说罢就要磕头,被徐元佐一把拉住:别显眼,速去。徐盛这才忙不迭地撒开腿跑了。

    罗振权耳中刮到了两句,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多半是徐盛要交投名状,所以徐元佐要他烧了账簿背个黑锅。他却不知道,徐盛的投名状乃是徐琨隐匿在外的私产。

    这个黑锅,只是徐元佐为徐盛做的职业规划。

    哪怕火灾在半夜,以十分完美的情节铺垫出来,徐盛仍旧逃脱不了金山岛开荒的命。

    徐元佐看了一眼罗振权,道:还好没人受伤。

    罗振权多少有些佩服,道:你这一手真是果决。

    一般般。徐元佐淡淡道:你听说过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吧。

    罗振权如今读书渐渐多了,这种典故倒也当故事听了不少。他道:司马光因为救了小伙伴,成就了这么个神童典故,你也要这么个名头,所以才叫徐盛放火

    徐元佐大大摇头:你对我还是了解不深呐。

    哦罗振权颇有些不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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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众生相

    我已经是神童了,还要这么个名头来显拍自己干嘛徐元佐道:现在账簿都烧了,就得着手整理原始凭证,重新立册,至于走了多少货,该走多少货,都得扒拉清楚。这些活谁来做呢

    罗振权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按插人手,接管布行。

    说得多新鲜呐徐元佐无语摇头。

    布行在徐琨徐盛手下经营了近十年,下面的掌柜伙计若是来个阳奉阴违监守自盗消极怠工徐元佐哭都来不及而要安插人手,多半又会被老人所排挤,更会传出一些争权夺利的风言风语,让人觉得自己吃相不好。

    发生了火灾这种事故,旧人新人都得同舟共济,隔膜自然少了。至于那些冒皮呲牙的,也可以不动声色调到闲散岗位上比如派去北京清点店铺存货之类。

    徐盛放火烧账房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众人只需要用脚趾头想就能想到:这家伙一定是污了不少,账面无论如何轧不平。在徐琨的包庇下或许还能混过去,现在换了徐元佐这位小爷,除了一把火把账簿烧掉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徐阶和徐璠这个层面自然要看得更深一层。

    徐盛既然要逃亡天涯海角,自然没有必要烧账簿,偷偷找个借口走了更从容。之所以要烧了账簿再走,肯定是受人之托,为人销毁罪证。至于那个人是谁,应该呼之欲出了吧。

    当然是徐琨啦

    徐阶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徐琨虽然不成才,总不能往死了逼自己儿子吧。俗话说儿子偷爹不算偷,反正肉烂了也在锅里。一笔哪能写出两个徐字他知道徐元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特意将徐元佐叫过去暗示了一番,大意便是:账簿能否恢复不重要,关键是得做得平。

    谁都想不到徐元佐在这起突发事件中的角色。

    许多人都觉得徐元佐倒霉,一上任就碰到徐盛这种家贼。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布行的人在携手共进。攻克难关的口号下,似乎更加团结了。夏圩和唐行的少年们,操着与众不同的口音,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布行的一份子。

    徐琨听说了徐盛的事,对这位忠仆还有些念想,可惜已经找不到他人了。直到他再写信回松江,叫人送东西过去,才揭穿了忠仆的真面目。为了将这桩悲剧唯一的亮点充分利用起来,他写信给黄员外。叫他趁着账簿被烧去找徐元佐的麻烦。

    徐元佐对于这种小货色已经看不上眼了。

    徐琨若是不在,这位北方一线的经销商根本连见都见不到徐元佐。当年徐元佐以伙计的身份都敢打他的脸,何况现在直接将默写出来的账簿甩过去,两厢往来清清楚楚,与原始凭证丝毫不爽,要是姓黄的敢乱开口,便去巡抚部院告他敲诈勒索。

    现在与徐元佐往来的人,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子。大名流,大学问家。他们找徐元佐当然不是单纯讨论学问虽然偶尔心情好了也会传授一些心得。但关键是徐家的经营方式实在让人心动。

    尤其是同在海瑞治下的陆家。

    陆树声与徐元佐是同里,真正的乡达前辈,较之苏绍的名流更亲近一些。起码语言一点障碍都没有,口音也是一样,听着就亲切。

    陆树声十分保守,与华亭做瓷器生意的陆家并不是同宗。虽然后者已经是松江一流的豪族了。也有举人生员子弟,然而在陆树声眼里他们还不配与自己联宗续谱在辞令上当然是说自己不配与他们联宗续谱。所以是彻彻底底的两家人。

    又因为这种保守,沈巷陆氏的产业投资很单一,就是土地。因为陆树声的宅男属性,又因为改姓归宗。与乡亲的关系并不很和睦,投献他家的亲戚很少,大量土地都是买来的。

    海瑞在厘清土地的问题上,最头痛的就是这种买卖关系的田土。因为投献诡寄的土地,地主与佃农口径一致,没什么争议。佃农就算把地要回来,也是换一家势力更大的人家去投献,这就是两户势家之间的博弈了,不会闹到巡抚面前。

    而田地买卖却涉及田皮田骨。有人卖了田骨,留了田皮;有人卖了田皮,留了田骨。一方面有所有权,一方面有耕种事实。再加上没人去衙门登记,不做红契,一旦扯皮起来就闹不清楚。

    更有家族内部矛盾,因为分家不公,或是偷占土地水渠之类,即便清官都难以裁断。

    海瑞因此定下的司法原则就是:在案情难以明断的情况下,与其委屈兄长,宁可委屈其弟;与其委屈叔伯,宁可委屈其侄这是尊重长幼有序的传统风俗;

    又有贫富之争,与其委屈贫民,宁可委屈富民这是儒家的人本主义思想,目的就是照顾弱势群体;

    再者乡党之争,与其委屈愚直,宁可委屈刁顽这是鼓励淳朴善良的风俗,让司法对社会风气进行纠偏。

    诉讼焦点在争产业的,与其委屈小民,宁可委屈乡宦;焦点在于争言貌争面子争口气的,与其委屈乡宦,宁可委屈小民这是各取所需。小民需要实惠,缙绅需要体面。

    细细分析下来,海瑞想法其实挺科学的,起码后世的维稳调解等等先进的法律思想,同样采用这些原则。而法官若是违背这些原则进行裁判,往往会被舆论大肆攻击。

    可惜在此时此地,海瑞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江南多流氓呀

    江南的流氓起因于抗倭,远比北方比闽粤都要多。这些流氓非但敢冒名与人争夺产业,还会怂恿威逼利诱别人诉讼,获取好处。如此一来,海瑞公案上的卷宗就如小山一般堆了起来。

    站在富户乡宦的立场上再看:你凭啥照顾弱势群体呢法律的灋字从水从廌,就是要平之如水,而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要将就公平正义啊你照顾弱势群体就可以违背公平正义了么那些勒索碰瓷的弱势群体,就可以猖獗横行了么

    守法的富户受害于流氓;海瑞受讥于富户乡宦;劣绅流氓趁机饕餮;这便是眼下江南混乱不堪,令人头痛的众生相。

    未完待续。。

二四九 陆树声

    陆树声找徐元佐的目的很简单,了解清楚基金会广济会的运行原理和程序。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够加入云间公益这个披着松江府名号的徐家产业。无他,乃是陆家自身结构的问题。

    陆树声与陆树德兄弟二人都身居高位,只是陆树声有隐士情节,呆在家里不肯出仕。陆树德现在还是一方大吏。往上看,陆家还姓林呢;往下看,陆树声的长子才十岁。这就导致了陆家上面没有余荫,下面没有栋梁,全都靠陆树声撑着。

    一个注重喝茶养生读书消遣的隐士,让他担当这么大的责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之前陆树声与徐阶往来并不密切,因为他觉得徐阶的官僚属性远超学者属性。然而牵扯到了家族兴衰,以及能否顺利将家业传给儿子,陆树声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就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做。

    徐元佐毫不奇怪陆树声这种豁达的心态。如果不是一个将史书读透的人,恐怕连陆树声的儿子叫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陆树声慧眼识珠地为他儿子找了两个陪读,却是赫赫有名。一位是兵部尚书袁可立,一位是礼部尚书董其昌。

    如今机巧刁徒蚕食鲸吞,而部院不能执法如水,苦之甚矣陆树声一改平日温和不议人之短的美德,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海瑞。

    徐元佐早就知道诉讼之风大起,预备了一个律师团随时盯着。虽然海瑞不能被收买,然而海瑞终究只有一个人,他借调的都是府县衙门的书吏,这些人如今可都是隐藏着的徐党。

    我家也是侥幸。徐元佐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若非大父要捐助乡梓,如今怕也是官司缠身。

    徐家的土地可比陆家多得多了。

    陆树声却不相信是徐阶突发善心。他已经六十岁了。终究不是好糊弄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徐家在海瑞尚未到任就开始着手准备,要不是有内幕消息,便是见微知著。而后者更符合徐阶那老狐狸的形象。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何以在狐狸窝中脱颖而出,直接负责广济会之事。

    如今老夫也有心助益乡梓,敬琏可帮我参详参详。陆树声道。

    徐元佐略有些为难。道:寒家的地产在海部院来之前,就已经在衙门里厘清了权属,捐给云间公益广济会之后,更是在衙门的图册里铁打一般敲定的。如今平泉公的地本就有纠纷,要想脱离出来却是有些不便。

    陆树声知道自己慢了一步,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目光飘向窗外,心中摸索着海瑞和地方势家的关系:按照徐家确定的战略,海瑞能留任吴抚是最好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徐家是躲过海青天风暴了,但是其他势家仍旧饱受其扰。即便徐阶不发难,他们也会发难赶走海瑞。这无疑是对徐家既定策略的攻击。

    高拱入阁的时间表越近,下一任吴抚的立场就越难说。徐元佐当然不能叫那些势家富户影响徐家的发展他现在可是徐家战车上的重要一员。

    小子倒是想到的一个办法,只怕平泉公一人还不够。徐元佐缓声道。

    陆树声道:姑且说来。

    土地本是家族的立身根本,因为地里的孳息年年都有,就像是养了母鸡下蛋。若是这只母鸡非但不下蛋,反而胃口极大。那么只有宰了炖汤。徐元佐道:那些告肥状的刁民,无非贪心。若是让他们知道。拿了这地,反不如不拿,他们自然就要吐出来了。

    陆树声迟疑地看着徐元佐:如何做呢

    一条鞭法。徐元佐道。

    一条鞭法更早些叫做提编法,并非张居正拍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前人的智慧成果。如今叫提编法的人越来越少,而一条鞭法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诚如其名。此法的精髓就在于赋役税租统统折入田亩,计亩征银,官府只收一个税,简单清晰明了公开。

    这看起来是桩有利民生的好事,然而实际上却很蛋疼:一条鞭法只收银子。

    中国从来不是产银国。大明的银课全靠云南的银矿支撑着。闽粤的海商势家推动白银纳税,那是因为他们有白银。种地的农民又上哪里去找银子去只能在丰收之后贱卖粮食,换取白银完税,等过了税季,粮食价格回升,他们又得去把粮食买回来度日。

    这一出一入,身家就被洗了一遍。

    江南这种富银区还算好的,到了商业程度低的北方,尤其是西北,直接导致丰收粮贱农民破产的悲剧。

    海青天来江南,本就有推行一条鞭法的重任。徐元佐道:让他从诉讼的田产之中推开便是了。凡是诉讼田产,无论最后判给谁,先把三年来的赋税折银缴纳。对于那些刁民,能否拿出银子来

    如此一来,等若赎买自己的土地啊。陆树声颇有些纠结。

    徐元佐正色道:平泉公,小子冒昧说一句:国家法纪纲常岂能践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之所以势家豪门惹上如今这些麻烦,不就是为了偷税逃役,不去衙门登录么

    陆树声脸上一红,烫得发晕。

    徐元佐也不怕得罪陆树声,又道:寒家虽然没有惹上诉讼之苦,然而之前清退的田亩数量,却是数倍于有争议的田亩。甚至不惜得罪亲族,再不准人投献寄名。

    少湖公身为士则,行为世范,令人钦佩。陆树声深吸一口气,对此也只能赞叹。

    徐家三万亩地是正经买来的。在此之外还有二十四亩八十一万亩等说法。这些或是投献寄名,或是诈冒亲族,其中的利益链盘踞在徐家管事中小地主衙门书吏之间。要将他们立刻剔除干净是不可能的,徐庆如今正在做厘清土地的事,风声所到,下面还比较克制罢了。

    换个角度来说,完了三年的税之后,地产总算是确凿无疑了,日后也不惧刁民勒索,可谓快刀乱麻,永绝后患。徐元佐劝道。

    陆树声微微颌首,深以为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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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零 风雨欲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为了保全名声,不至于堕落到跟人对簿公堂,不少士绅愿意息事宁人,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然后再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海瑞头上。

    这多是有钱人家,比如徐家陆家。然而有些人家并没有豁达到放弃上百亩的田地,所以他们选择了当即就将怒火发泄到海瑞头上。

    一时间,针对海瑞糊涂虐绅的声音飞快散播出去。这些人顶着势家的名头,大部分只是势家的管事中层管理人员。因为真正的缙绅有官位作保,大明律保障他们的利益,真正被触动了奶酪的,其实是那些人。

    宽泛算起来,陆树声可是国家领导人级别的高干了,与他的交流当然得第一时间告知徐阶徐老先生。

    徐阶听过之后只是庆幸自己早早有了准备。如今江南闹的事,就跟踩了狗屎把鞋扔掉一样。徐阶和陆树声虽然同样丢了鞋赤脚走路,但前者好歹没被狗屎膈应一回。

    为何不让他家一起进来徐阶问徐元佐。

    老先生一辈子干的事情就是以弱胜强,暗地里结党对抗严嵩暗地里结党对抗景王在他的思维定式里,能结成利益共同体是最明智的做法。

    徐元佐微微沉思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由徐阶问出来,略显肤浅。确定不是自己审题失误之后,他道:大父,若是放外人进来,恐怕会很麻烦。要不要给他们看账呢若是让他们看,那么

    徐阶轻轻扬了扬手:老夫忘了,这银钱都是用在我家产业上的。

    三万亩田地的收益,数万金的收入。你说忘就忘了

    徐元佐轻轻吐了口气:紧抱壕的大腿,我没错

    不过你这般将陆平泉顶了回去,略有不妥。徐阶抚须道:乡里之中,二十年内没人能媲美陆氏。

    老爷子,您太保守了。在这块被称为魔都的地界,徐光启不出。没人能跟陆氏争锋。

    徐元佐是学过上海乡土历史的,对这样的名人多少有些了解。他道:孙儿在想,云间公益是不能叫外人入股的,否则面子里子都叫人揭穿了。他见徐阶微微颌首,继续又道:不过孙儿又想,能否组建一家商社,专门为豪门大户掌管家产。

    徐阶面无表情,思索了一番,道:就是为他们做云间公益这种会社

    正是。他们摸不清咱们是怎么运作的。那咱们去帮他,以商社的名义去。等于他们一次性雇了一大批伙计。徐元佐道。

    所以,如何让他们信得过你呢徐阶问道。

    徐元佐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名人的声望有担保作用,然而这种信誉担保是随着地位将近而衰减的。譬如大明发行的宝钞,作为信誉货币,对于百姓而言是可信的。然而同样到了朝廷与朝廷的层面,彼此没有高低,所以泰西各国朝廷不可能相信大明朝廷。

    徐阁老的声望在乡里小民眼里。简直是金子打造的。然而在同样都是国家领导人级别的巨宦之家看来,这个声望并不足以成为担保。至于小民之上。陆氏之下的中层缙绅,也会因为地位高低,产生不同程度的犹疑不信任。

    所以孙儿想用仁寿堂作为担保。徐元佐道。

    徐元佐在仁寿堂里占股份是徐阶首肯的。因为除了他没有其他徐家人合适徐家满门都是命官,就连徐元春都即将要进入官场了,还有谁能经商呢。

    不过同样道理,徐元佐在仁寿堂的分红。是要交给徐阶分配的。严格来说,就连他的工资都是得交给徐阶分配。所以用仁寿堂担保资产管理商社,徐元佐可以先不跟董事会讨论,但得先问过徐阶。

    徐阶也亏得是天生神童人老成精,没有在这种弯弯绕的关系之中迷失。问道:如何担保

    资产减损百分之十以上的部分,由资产管理商社填补。仁寿堂也是担保这部分。徐元佐道:损失在百分之十以内的部分,是正常折损。取增值部分的五成作为资产管理商社的佣金。

    这些庶务,你自己处置就是了。徐阶道:不过如今倒是可以将云间公益的名声先打出去。

    如今正是缴纳秋粮的时候,也到了云间公益开始转移资产,逃避赋税的时候。徐阶的意思,便是做个表率给那些势家豪门看看,我们捐了地,但是家族收益却丝毫没有减少。只是掏钱的口袋换了而已。

    云间公益就是一个榜样。

    徐元佐从徐阶书房出来之后,总觉得有点什么地方不对。

    仁寿堂是主要靠收税盈利的,云间公益广济会却是旨在避税的。这一出一进是相互矛盾的呀难道真的只有让牙行发挥收取商税的作用,将农业税转到商税头上这样对于农民而言负担倒是小了很多,不过商人和底层士子的收益就要受到影响了。

    尤其是底层士子,他们作为小商贩的保护伞收取报酬也是很大一笔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徐元佐终于嗅到了一丝腥风血雨气味。

    佐哥儿,你脸怎地黑成这样罗振权看到徐元佐的时候不由一惊。

    徐元佐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道:该缴秋粮了,咱们得做好准备。

    咱们还要缴什么粮税啊。罗振权笑了起来:仁寿堂不就是咱们家开的么

    咱们不缴,别家就要多缴,你乐意么徐元佐没好气道。

    罗振权自己的银子都拿去买了地,脸上颇有些不情愿:也罢,一切听佐哥儿的,该缴多少

    徐元佐心情不佳,此刻不禁有些暴躁:你这人,能动点脑子么仁寿堂是咱们开的,缴什么税

    你这到底是缴还是不缴呢

    罗振权不由无语。

    咱们不缴税,人家就得多缴,那岂不是很不乐意罗振权将刚才徐元佐的话还了回去。

    叫甘成泽扩充队伍,加强操练,凡是不乐意多缴的,打到他们乐意为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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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开征

    传说

    有人向他信仰的神灵祷告:我的神啊,我有七个孩子,房子里连转身的都困难,请给我一座大房子吧。

    他的神说:你先将羊群赶进去一起住七天。

    此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那真是地狱一般的七天,总算熬完之后,此人再次祷告:神啊,我已经照办了,请给我一座大房子吧。

    神说:你把羊群赶出去,过两天再说。

    此人照办。

    两天后,他喜滋滋地对神祷告说:神啊一下子就觉得宽敞了呢

    徐元佐在跟仁寿堂董事们开会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这个故事。他的角色正是那个有七个孩子,还跟羊群住了七天的倒霉蛋。

    看着一众董事听说要纳税的蛋疼嘴脸,徐元佐真想好好跟他们掰扯一下什么叫百分之三到五最高可以收到二十的企业营业税。

    或者谈谈法定税率为百分之二十五的企业所得税,即便微小企业也要缴百分之二十。

    当然,更不能忘记还有城建土地增值教育印花房产等等附加税和小税种。

    要是再算上员工社保的企业缴纳部分,一家企业实际承担的税费负担,着实令老板头痛心痛肉痛。

    这样比较下来,明朝商人实在是太幸福了。

    从洪武立国开始,数十年间一直在裁撤税务机关,最终将商税定在了三十税一,禁止苛征多收,年经营额度小于四十两银子的微小企业免税。而全国收过路费的钞关,一共只有十七个。再加上大力打击牙行。洪武大帝简直是在不遗余力地扶持工商业。

    从洪武至如今隆庆三年,唯一加征的税种就是门摊税和市舶税。不过这两个税的执行之弱,额度之低,置废不定,基本也是可以忽略不计。

    就一个百分之三点三三的营业税,这帮大商贾还不愿意缴纳。足以见证人心贪婪了。

    乡梓公用,我等皆是劳心劳力,毫不吝啬,如今再议缴税,让人有些难以立时接受啊。胡琛朝徐元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努力不叫气氛过于凝重。

    董事会里的人都知道,袁正淳就是个泥菩萨,庙里的事都由住持徐元佐说了算。

    果不其然,袁正淳目光涣散。好像在沉思,好像在打盹。

    徐元佐咧嘴笑了笑,道:非但如此。平日里扶持义学,接济贫弱,出钱剿匪防寇,大家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

    胡琛松口了气,却没尽数松完。

    但是诸位谁敢说一句:咱们可以用不着朝廷了徐元佐脸色一正。

    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朝廷是个累赘,但是无父无君这般颠覆世人价值观的话。终究不要说出来的好。商人最好是躲在暗处闷声发大财,风口浪尖可不是个妥当位置。

    看。既然咱们还需要朝廷,那多少就得给他们点面子,缴些税。徐元佐顿了顿,又道:何况咱们其实是缴而不纳。诸位请想想看,当初仁寿堂不也收规费么收了规费之后,难道还给诸位分红如今咱们把规费两字换成了国税。然后又作为分红,再回到诸位手里,其实是连规费都省了呀。

    一位泗泾的董事忍不住出口问道:敬琏兄,在下越听越有些奇怪如果是这样,那交给衙门的税款从何而来呢

    咱们都缴税了。下面的人不缴么外面的人不缴么徐元佐轻轻道:大股东缴九两,分十两,还能挣一点。小股东缴税和分红差不多持平,等于免了规费。至于外面的人嘛,自然是单纯缴税了。

    仁寿堂如何向外人征税又有人问道。

    仁寿堂之前作为松散的联盟,包税只是包会员名下产业的税负。如果问无关商家征税,那就成了打行收保护费。

    仁寿堂当然不收,是县衙收。徐元佐道:只是咱们的人帮着收罗税款,填发税票。唔,诸位把咱们想象成做公的就行了。

    县衙收税也是聘用临时工跟地方里甲合作,收取税赋。这些临时工没有工资,没有编制,民间人称做公的,名声极烂。

    不过谁都知道,做公的能够捞到不小的油水,乃是流氓破落户的最佳职业。

    仁寿堂当然不是敲诈一家一户的破落户,而是一个可以算得上颇有体量的财团。如今总资产二十万两,相当于一户大户人家的资产量,而利用率可以接近豪门。至于人脉关系,就连豪门都相形见绌三十二家股东就如须根一样,深深扎入华亭县的土壤之中。

    在仁寿堂只是经营牙行的时候,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大。直到徐元佐用仁寿堂打着县衙的旗号,开始登记造册,评估资产,收取商税,世人才发现仁寿堂是一头沉睡的狮子,而如今狮子已经醒了。

    徐元佐花费了两天时间,做出了一张收税流程表。其中包括查核账目,评估资产的一些必要手段和公式。然后便是给经济学院速成班的少年们补课考试,让他们学会制作报表。这些在后世根本不需要税务部门教,各个企业都有会计。然而此时,要想收税就难免得自备会计。

    即便如此,还有很多商家连账目都没有。

    有些是真的没有。自家小本买卖,要什么账目墙上画几个圈,绳索上打几个结,并不妨碍做买卖不是

    有些是真的不想交出来。不过这些人大多不是仁寿堂的股东,地方上的老人和衙门略一施压,他们还是不得不将账簿交出来。至于是真是假,徐元佐却不担心,因为他还有个精锐小分队进行验证。

    本福特原则现在已经被称作徐氏验法,在精锐小分队里颇受推崇。

    最让徐元佐头痛的反倒是配套法律。

    大明律里对于隐匿田亩逃税有明文定法,但是对于逃避商税却没有相应条款。如果没有公权力作为后盾,那么仁寿堂可就真的成了黑色组织收保护费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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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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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介绍:
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