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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六七 公益事业

    历史教科书上对资本主义的萌发,界定在万历时期。徐元佐因为是从朱里这么个商业小镇进入大明,从未接触过真正意义上的农村。看看县城郡城,都是一片商业繁荣,人丁兴旺的景象,总以为大明已经进入了商业社会。

    直到统计数据出来,才能看出这个帝国的农业属性之强。

    转农入商,终究还是任重道远。

    我们只有六十四万两,县衙为何能得一万两县尊不是已经收得足额了么有董事问道。

    程宰微微有些尴尬,道:这也算是给县尊的孝敬吧。只是县尊十分清廉,不肯私拿,归入了公账。

    徐元佐看了一眼那位提出质疑的董事,往日没有什么往来,是小股东题名上来的。他又看了看胡琛,胡琛会意,自觉道:县里终究是有许多开销的,总不能一点银子都没有。俗话都说县令是大户的暖脚婢,就算是婢女偶尔也要赏盒胭脂嘛。

    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是听着怎么让人挺不愉快的呢

    徐元佐并不喜欢别人这么调笑郑岳。他可是郑岳的弟子啊要不是知道胡琛这话里多少带了自嘲的意味,还真是容易误会他在挑衅呢。

    胡琛曾在云南做过一任知县,灰头土脸地回到唐行,还是觉得在家乡经商更惬意些。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徐元佐轻轻拍了拍手,道:银子的事大家都清楚了,这里我得多说一句:咱们都是有身家的人,别做那些被乡梓戳脊梁骨的事。既然不缴国税,那么该修的路,该铺的桥。该建的仓,该助的学,一个都不能少啊。

    为富且仁,富贵方能长久。袁正淳给徐元佐扎了个台面。

    徐元佐朝袁正淳点了点头,又道:很多事咱们觉得是做善事,其实对咱们更有利。就说城南十里铺的放生桥。那座桥修了之后。从唐行往郡城要少走三五里路。对寻常百姓来说,三五里算得什么然则对于咱们商贾而言,一里路就是一里路的成本啊生意经再长,归根结底也就四个字:降本增效降低本钱,增加效益。一次少走三五里,节省一两分的本钱,十次呢五十次呢五百次呢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微微颌首,颇觉得徐敬琏看问题的确跟常人有些不同,仿佛总能看到事物的本质根源。

    捐款可以抵充税银。只是为了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头么徐元佐继续道:我看不然。更是为了要银子用在咱们需要的地方上。咱们现在最需要的地方是什么

    他突然停下来,环视诸位董事。

    诸位董事也互相看了看,终于听到袁正淳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字:路。

    江南水网稠密,船运发达。水运成本也一向低于陆运。寻常小船所承载的货物,要是走陆路,人吃马嚼,运输成本立刻就上去了。而且走熟了的水路更比陆路安全,不用担心发生马失前蹄轱辘毁损路霸劫匪等诸多意外。

    如今从浙江传来了夜航船。真正的夕发朝至,一点都不耽误事。虽然陆路有星夜疾驰的说法。但谁都知道在晚上赶路的危险性有多高。

    水路既然有这么大的优势,为何袁正淳和徐元佐都惦记着陆路呢

    江南固然是水网交错,终究不是未来水世界。天然河道加上人工开凿的运河,并不能贯通华亭松江每一个要点。就如某人嗓音极佳,随便喊喊就能碾压许多歌手。但如果他能够进一步勤学苦练,掌握更多演唱技巧。是否如虎添翼呢

    我仁寿堂主营牙行和包税,对物流二字最为敏感。水路通畅,陆路平坦,我们的成本就要小很多只有准确估算货物在途的时间,咱们才能妥善安排好货栈仓库。大家都是生意人。仓库空一天就是白扔了一天的银子;若是问别家借用货栈仓房,那又是一笔开销。而这笔成本要降下,路就必须彻底掌握手中。

    徐元佐普及了一下物流知识,留了个点时间让诸位董事思考一下。后世学工商管理的学生都知道丰田的零库存管理,绝大部分人都从管理角度为其赞叹,然而离开了日本发达的基础设施,也只是水中花镜中月。

    那咱们是要修路么之前那位董事有些迟疑:这是否需要股东大会决议

    徐元佐不置可否,道:咱们是否以仁寿堂的名义修路,尚且有待斟酌。不过今年大家分红不少,明年肯定更多,却不妨自己考虑一下,拿出些许,做做善事。

    众人纷纷道:

    我家年年都是要施粥的。

    年节将至,街坊邻舍总是也要周济一把的。

    徐元佐才没心情听他们自我标榜,淡定道:我家没甚根基,想做善事也没什么路数。不过听说云间公益广济会专精此道,捐款给他们还能勒名刻功。我打算给他们捐个三五千两,全交给他们去办就是了。

    呵呵,敬琏好法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也出个三千两吧。袁正淳耳聪目明,当然知道徐家与云间公益广济会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只要不是瞎子,谁不知道这广济会的主事人就是徐璠。若问徐璠是何人,请看徐阁老,再看徐董秘。

    呵呵,我不敢与二位比肩,就捐两千两吧。胡琛笑道。

    呵呵,寒家小门小户,捐一千两吧。惭愧惭愧

    呵呵,不才附骥之蝇,跟捐一千两吧

    九个董事连同程宰一共十人,谁都没逃掉。董事长袁正淳带头捐了三千两,副董事长胡琛捐了两千两,其他董事各卷一千两,总掌柜程宰捐了五百两,至于号称捐三五千两的徐元佐到底会拿多少出来,并没有人关心。

    看来日后可以搞慈善募捐大会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这种明目张胆地索捐,并非我本意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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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银子的用法

    黄老学者说:官府最好就是什么事都别干。

    因为官府一旦想做点什么工程,老百姓就要吃很大的苦头。比如长城,比如大运河,比如所有后世叹为观止的文明遗迹,都是建立在百姓的苦役和税赋之上的。

    这种思想影响了两千年,直到有人提出了公共设施和基础建设的概念。

    修路也好,疏浚河道也罢,其实就是全民获益的事。即便抬杠说自己足不出户,但是道路和河流仍旧对他的生活有直接影响。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事对大家都有影响,该由谁干呢

    若是仔细想想,最后大家会发现:有一个神秘人,他从所有人手里拿钱,而且颇有声望,大部分人都听他的。他手下还养了一大批狗腿子,谁敢跟他冒皮皮表示不服,他就敢拨了这人的皮。

    但他平日还要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崇拜他,信任他。如果有对手意图在名声上超过他,即便是做好事,他也会竭力打压对手,抹黑对手。

    把基础建设交给这个人去办,看来是最稳妥的。

    这人就是朝廷。

    朝廷和朝廷也有不同。有穷有富,有软弱有刚强,有慷慨有吝啬,有聪明智慧也有愚昧无知。大明当前这个朝廷,出发点还是很朴素的希望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皇帝也好,官僚也好,别去给百姓惹麻烦。

    当然,这是朝廷缔造者的朴素愿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不给老百姓惹事原则,变成了不给朝廷命官惹事原则。基础建设能拖则拖为了节省民力不扰民嘛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当任务一样层层压下去。

    正是因为这种行政思想,大明的百姓也知道指望朝廷实在不如自己动手。

    每年农闲。该清理河道开挖水渠修桥铺路了,各地乡绅就选派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出来,各家出笔银子,招募乡邻进行基础建设。

    虽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往往也是出钱人获益最大,但是这些人也常常是心理不满足的一类人。

    他们有更高层次的需求:名望。

    每次捐款兴建了某个工程。等完工之日,就要立碑。碑文上必须要说清楚这是一桩什么样的善举,有何等好处,最重要的就是某某人为此捐了多少银钱。

    等名望到了一定级别,此人就有机会被抬进乡贤祠承受香火了。

    地方志里也必然要为其立个小传,使之名垂青史。

    当然,这种刷声望并非仅限本人,也有人花大价钱为父亲祖父刷的。

    仁寿堂的董事会成员纷纷解囊,说是慈善公益。其实更多是在给徐元佐面子。徐元佐虽然尽数收下,却总有种收人投名状的味道。

    没过多久,这股捐献风就蔓延到了普通股东。许多人都向云间公益广济会捐献了几十几百两不等,无不著名来自仁寿堂某某人。

    徐璠从未想到自己好端端坐在家里,竟然会有一万五千两银子砸过来。虽然不是给他的,但给广济会显然跟给他也差不多。因为广济会的账也是徐元佐管的,广济会收到的善款也来自徐家捐出来的土地收益。

    这些捐款首先要开一份高薪给徐璠徐元春徐元佐徐琨徐瑛各个挂名的家丁仆从反正是归入徐家公账的。其次,广济会还要雇人修缮田地水利设施。这本来也是徐家的开支大头。既然田地都给了广济会,那么水利设施当然也该由广济会负担。

    广济会要做广告公益宣传。所以要往书坊和报社砸银子;要培养乡梓文士,所以要给升湖书院赞助补贴。凡是寒门士子进升湖书院,衣食住行和笔墨纸砚,也都是广济会赞助的;又要宏扬地方文气,徐阶讲学编撰故训汇纂的费用也是广济会出的。

    可以说,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广济会就可以将原本徐家要出的银钱出掉。多下来的部分是投入布行织坊进行生产,或是存在账上。

    这几个月来的运作让人疑虑尽消,账目往来颇多,但是一清二楚。

    徐璠抽空叫徐元佐回来一趟,主要就是聊聊这外人给的银子怎么处理。

    徐元佐现在常住唐行。回来反倒像是出差了。他知道徐璠现在忙着联络各路文士,大家喝喝酒吟吟诗,想起来了编写一下词条。照现在这个样子下去,等故训汇纂编成,大概正好能赶上壬辰倭乱吧。

    两人在书房见了面,徐璠将问题抛给了徐元佐。

    徐元佐道:这也好办。咱们广济会本来就是做慈善的,这些银子完全可以用于真正的慈善公益上。

    真正的徐璠有些无语。

    比如改善养济院的生活环境;比如设立个奖学金,奖励优秀但贫困的学子;再比如修一截路之类的。徐元佐道:唔,如果这些都没空做,刻一本书,写几篇文章,列一下捐款人的名号,也就够了。

    徐璠听得哭笑不得:怎么给你说得好像广济会就是骗钱的

    徐元佐一本正经道:父亲,广济会最早是为了两件事才做起来的。其一,避税赋。以免小人在背后污蔑我家。其二,确产权。免得海瑞找麻烦。若是为了造福乡梓,何必还专门建立个组织来做。

    徐璠道:自家的银钱无所谓。别人的银钱不能乱来啊。我家又不是少那些银子,用不着贪占人家的。

    徐元佐道:父亲教诲,儿子岂敢不听。这笔银子正好捐给升湖和经济两个书院,扩建园舍,招纳贤才雅士充实其间,也好叫乡梓多得文教。

    这样好倒是好,不过没法立碑吧。徐璠道。

    一方面在曲苑杂谭上发文赞颂,一方面再开创一本广济会刊,专门刊载广济会利益乡梓的善事。捐款人录自然写在其中。若是捐款多的,还可以为其刊印小传。

    徐璠一阵沉吟,道:那得送到人家府上去。

    只要捐了银子的,都送。徐元佐笑道。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徐元佐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要报父亲听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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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开战的号角(感谢盟主)

    父亲,前两日老师的文主李文明来找我,语焉不详,大意是想让我帮着探查:到底是谁人在鼓动上海张知县走海运。徐元佐道。

    徐璠的政治经济的敏感度都很让人捉急。

    听了徐元佐的消息,竟十分茫然,道:海运若是便宜,便叫他们去做呗,与咱们何干

    徐元佐嘴角微微抽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了。他道:郑老师那边大概是想知道能否搭这条顺风船。对咱们家而言,最紧要的就是能否跟着搭这条顺风船啊。

    徐璠叹道:若是你大父还在朝中,这些都是小事。如今你大父致仕,高拱却是眼看着要入阁了,最好少招惹是非。漕河上下三千里,多少人盯着呐。他怕徐元佐少年心性,总有一股热血冲头,又道:咱们小富即安,先将眼前高拱的坎迈过去。等到江陵当国,咱们就能轻松许多了。

    徐元佐对徐璠的小富概念几乎无法吐槽。就说今年的收入,除了扔在地窖里,还能干什么这足以说明货币量已经过大,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物价上升,白银贬值,乃至出现通货膨胀。

    姑且不扯那么宏观的问题,光是目前徐家的资本盈利率就让徐元佐心里发痒。

    父亲,现在咱们家最大的问题是银子太多。徐元佐寻思着怎么给徐璠解释这个道理。

    徐璠哑然失笑:谁会嫌银子多

    银子多,但是都处于闲置状态,没有发挥他们的作用,也没有因此赚来更多的银子。徐元佐粗粗推进了一下资本收益的概念,补了一刀:儿子怕正应了老子所谓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徐璠微微沉默。问道:你对此事是如何看的。

    徐元佐道:我松江税赋折银不过八十五万两。华亭占了七十二万伍仟四百两,上海不过十二万两,这点运量真不值得特意走海运。他顿了顿,道:这会否是苏州那边的意思

    徐璠只是看着徐元佐等他说下去,心中却觉得这个义子的心思太细,想得太多。

    徐元佐猜测的依据就是苏州尚未推进一条鞭法。绝大部分的秋粮都是实物。尤其是太仓州的白粮,一直到明亡都是缴纳白米,作为皇室御用,运费甚至高达粮食价值的四倍。相比之下,苏州的纳税人才是最希望废漕改海的。

    他们能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为何要叫松江这边出头徐元佐又设问道。

    徐璠这时候才转过弯来,道:朝争一如战阵,有先锋,有游击;有正兵。有奇兵。要松江这边先提,恐怕是因为松江运量小,可以试探朝中漕党的底线,权作投石问路。

    他们问过大父没有徐元佐直截了当问道。

    唔徐璠一噎,失声笑道:姑苏乃是天下文章胜地,缙绅遍地,在朝中颇有声势,这等事自己料理了就是。何必惊扰你大父

    徐元佐吸了口气,试探问道:父亲不觉得这是对咱们的不敬么

    哈哈哈。徐璠大笑起来,咱们家既然已经优游林下,官场上的事何必再去参合

    不对。徐元佐固执地摇了摇头:无论大父在朝或是致仕,华亭就是我家的华亭,松江就是我家的松江我们有掌控一方的权力,他们到了我们地盘上。却不先问过我们,这就是该好好教训才对。

    徐璠也笑道:你这听着倒像是打行青手抢码头。

    道理是一样的。徐元佐道:若是倭寇来江南劫掠

    自然是往死里打徐璠接口道:可是苏松一家,跟倭寇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徐元佐道:父亲,想我与康家苌生兄友善,那我能去康家指手画脚么不能啊主宾有别。喧宾夺主就是无礼如今我家是松江之主,吴人却对我家视而不见,这要么是不知道松江谁说了算,要么就是有心侮辱咱们。于情于理,咱们都得好好教育他们一番呀。

    徐璠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颇有些不安,强笑道:我看你倒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狸猫,张牙舞爪,还松江之主呢。他见徐元佐没有丝毫笑意,只得正经道:这样,我去见你大父,看他老人家如何说。

    徐元佐应声而退,不免心中郁闷。

    丁点主权意识都没有啊

    徐元佐长叹一声,又想到苏州人这段时间在松江置地买粮,更是将他们归结到了敌对阵营。

    置地威胁到了日后的原材料定价权。

    买粮则遏止粮价下跌,直接影响了仁寿堂的收益。

    这在战场上可以算是不宣而战了

    可惜松江能看到这一现状的人实在太少了。就算是仁寿堂的董事股东们,也都还沉浸在暴利的爽感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家国天下乃是不可分的整体市场。

    徐元佐从徐璠书房出来,去看了徐元春。这位大兄日前在诸多大学者跟前走动,交流学问,进益之快,远超预见。见到徐元佐来了,他更是高兴,拉着说了好半天的话,都是学问上的事。徐元佐本想跟他说自己已经在着手统合华亭县的商会,但是看他那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始终没有插上话。

    到了晚饭时节,徐诚却过来了,叫徐元春和徐元佐两人过去吃饭。

    徐阶注重养生,晚上一向吃得简单清淡,也不乐意与子孙共餐。

    今日肯定是因为你来了。徐元春笑道:果然是小孙子更受宠些。

    徐元佐干笑,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不说二房三房,起码从徐阶徐璠到徐元春,是真的把自己当亲人看待啊。

    徐阶在偏厅用餐,面前摆着两碟酱菜,一块豆腐乳,一个精巧的小碗里盛了大半碗米粥,却是汤多米少。徐璠和父亲吃的一样,元春元佐二人的食案上却多了一根排骨肉和一块鱼中段,米粥也稠得多。

    徐瑛并不在受邀之列。

    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直到众人吃完,徐阶漱了口,方才道:现今到苏州那边买地可还方便么

    徐元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以攻为守啊

    徐阶又继续道:如今家里地少了,可以着手办几块好些的良田,只是供自家吃,想来不至于犯了忌讳吧。

    徐璠还没反应过来,徐元佐已经朗声道:听说太仓田地最好,大可以买个几顷,到时候自家船运回来,也没什么增耗。

    徐阶点了点头,道:你去办就是了。

    两人的对话简单明了。翻译过来便是:你来我往,把持渠道。

    这是徐家掌门人正式确定了开战的信号,而且钦点了徐元佐作为主将。

    徐元佐登时兴起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昂扬斗志,又像是回到了波云诡谲的商战之中。

    论说起来,相比后世更注重商业间谍市场营销公共关系等软绵绵的商战手法,徐元佐更喜欢如今这个时代真枪真刀,成王败寇的作战方式。总有种激昂和慷慨蕴藏其中。

    徐璠随着父亲回到书房,亲自为父亲读书,好保养眼力。

    幸亏有敬琏啊。徐阶突然打断了徐璠的读书声,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徐璠心中一颤:看来敬琏说的那些话,很对父亲的脾胃啊。

    华亭是徐氏根底所在,松江就是我乡,若是一乡尚且不能安定,如何面对异乡之客徐阶这是明摆着教育儿子了,不过他也知道儿子的资质有限,又道:你在朝中见过了政争,如今在家,也该看看乡争了。苏松一体,却总要有个掌事人才行。

    徐璠低声称是,又有些担忧,道:我松与苏州相比,颇在劣势啊。

    苏松都是海内大郡,但是苏州府有七县一州,六十万户,二百万丁口。松江只领有两县,二十一万户,四十八万口。苏州的进士数量也远超过松江,政治经济都呈现出了对松江的碾压之势。

    如果苏松相融,掌事的也多半是苏州人。

    十人之冠者谓之豪;百人之冠者谓之杰;千人之冠者谓之俊;万人之冠者谓之英。又谓事物之杰出者为雄。徐阶缓声道:凡夫如蚍蜉,而英雄为巨木;凡夫如螳螂,而英雄为滚轮。我看敬琏有英雄之姿,优劣之势,未可轻言。

    徐璠没想到父亲对徐元佐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心中不免忐忑。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徐元佐如此大能,被父亲视作英雄之辈,日后若是真的过继过来,家产该怎么分

    大家族的没落,往往都是兄弟失和,分家析产开始的。

    别看如今家里有几万亩地,哪怕几十万亩,也不够三代人分的。而家族的力量就像是筷子,握成一把难以的折断,分开之后却是很容易便被人折断了。

    琨瑛两房都是嫡子,都有资格分得家产。若是元春元佐再分一道,徐家还谈何掌控松江呢

    徐璠为此颇为费心,只能先抛之脑后,希望这天尽量晚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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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零 考察

    徐元佐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童,或许会在几年之后进入徐璠一脉的谱系。数十年后,知情者老去,谁都不会记得他真正出身。然而徐元佐天生就没有韬光养晦的想法,他所受的教育和人生阅历,都要求他尽善尽美地展现自己。

    这就让徐阶不得不屡屡调整对徐元佐的评价,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懒得再调整,只是随他去做。这也算是变相承认徐元佐可以出师了。

    今年冬至的祭祖是在郡城,由徐阶老先生亲自主持。

    徐琨已经从南京回了松江,发现自己果然一无所有之后,满心惆怅,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徐贺一家作为族亲也提前到了松江,住在澄园。徐元佐对于高祖徐义到底是不是徐贤的儿子都不确定,不过时间长了也无所谓了,反正这条学脉对他的意义并不很大。既然父亲徐贺一口咬定曾祖徐义与徐阶的祖父徐礼是亲兄弟,那么作为儿子自然没有质疑的权力。

    徐阶如今看重徐元佐,对于他们这支能够认祖归宗,当然是高兴的。万一闹出了乌龙,也无非是为其他族亲续了香火,怎么算都不吃亏。

    反倒是徐陟作为亲兄弟,冬至不肯来徐府祭祖,也没有派门下子弟过来,显然是不肯与徐阶和解。

    钟鼎之家的祭祖颇为繁杂,从斋戒到服饰都有讲究。

    有官身者要穿朝服,无官身者也要穿上最为庄重的正装。徐元佐如今有钱,为父母弟弟和自己都置办了一身,统共不过花了十两银子,却叫母亲心痛了许多。不过这十两银子倒是没有白花,起码表示了自己对亲戚的重视和对祖宗的尊重。不至于被人冷落。

    徐琨找了个机会将徐元佐唤了过去,表面上笑嘻嘻的,臼齿却恨得发痒。他开宗明义道:敬琏,听说你与打行有些往来

    徐元佐淡定道:二叔误会了。我们正经人家,做得正经生意,怎会与打行的青手往来

    徐盛那贼囚根子徐琨重重咬了咬牙:竟然将我家的地私卖出去了

    徐元佐当然是知道的。干笑道:二叔,地产之事归徐诚管着,小侄不明所以啊。

    是是一些零星的小地块。徐琨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在外面有私产。一方面是违反大明律,一方面也难听得很。这事就跟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看东瀛教育片打飞机一样,口径很统一:别人肯定都这么干,唯独我不会这么干

    闹得大了也没意思。徐琨道:我找人打听了一番,说是那贼囚根子将地卖给了郡城安姓人家,是个青手。

    人家早就不是青手了。是青手头子。

    徐元佐当然知道徐盛将徐琨的私田卖给谁了。当时正是他出的主意。一方面是逼着安六爷买地缴投名状,另一方面是知道徐琨欺软怕硬。不敢去跟打行的无赖要地。

    我去问问徐诚徐元佐故意道。

    徐琨果然立刻就认怂了,道:算了算了,这事就不管他了他腮旁颌骨起伏,显然已经恨到了极处:若是叫我知道徐盛那杀才下落,非将他身上的骨头寸寸碾碎

    徐元佐呵呵笑了一声,转身而去。他知道徐琨对他有怀疑,说是请他帮忙,乃是暗中试探。可是这等废人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去父亲膝下痛哭流涕告侄子的状么

    关键是实力。

    徐元佐还在享受背后徐琨愤怒的目光。一个下人走到徐元佐身边,低声道:佐哥儿。老爷叫你过去呢。

    徐元佐点了点头,径直去见徐阶了。

    这几天徐阶表现出了对松江事务的高度关切,非但暗示这一方水土的真正主人姓徐,也在教授徐元佐作为地方行政官员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手法。

    徐元佐兰心蕙质,很快就发现地方治理果然不同于企业管理。

    企业管理的目标是营业收益,地方治理的关键在于民生稳定。公平正义。而且他也从徐阶言传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偏颇。

    徐元佐自始至终都在争夺生产资料,改进生产过程中的组织和分工,决策分配关系。然而作为生产关系的基础生产力,却被抛诸脑后。这也是后世商人的惯性思维。大家都愿意玩资本游戏,一股脑地往金融it领域冲击,而罕有人在实业领域下成本。

    这正是商人逐利的天性。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果不提高生产力,进行工业革命,指望农业社会自身发展,恐怕要两三百年之后,资本主义的萌芽才能凸显出来。而这个过程拖得越久,阵痛自然也就越加强烈。

    徐元佐仍旧记得自己最早否定技术改革之路的两个原因:第一自己不擅长理工科;第二专有利益无法得到保护。

    现在看起来情况仍旧如此,并没有得到改变。

    不过眼下手中资本充沛,倒是可以扩大生产规模,虽然没有根本性提高生产力,但是能够加大生产能力。这样也能应对苏州商人对松江的渗透,甚至可以反击回去。

    我想去苏湖嘉杭走一圈,看看那边到底是怎生景象。徐元佐对徐阶道。

    打我的牌子去,注意安全。徐阶道。

    徐元佐十分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

    官员家属打官员的牌子是常事,不过徐阶的牌子实在太吓人了。一旦打出去,各府县的掌印官都得出来迎接,如此高调还怎么做商业考察

    棋妙,帮我联络罗振权顾水生姜百里,问他们是否愿意陪我去外地考察。如果愿意的话,唐行集合。

    棋妙颇为不解:都快过年谁还做生意啊处处都关着门呢。

    正是关键的两个月。徐元佐道。

    今年冬至是冬月初五,离春节将近两个月。这时候正是人们祭完祖宗,准备年货的时节。往年这个时候,苏杭这样的大郡,也要接待许多前来采买年货的外地人,正是去观察消费状况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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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出发

    年少多金的贵家士子带着帮闲小奚护卫,在冬月里前往引领天下潮流的时尚之都,这在当下可谓是风雅之事。

    徐元佐本来还想多叫点人,这样几十个护卫平摊下去就不显得人多势众了。可惜徐元春要抓紧时间读书徐良佐要抓紧时间读书康彭祖已经回了上海,据说也在抓紧时间读书。所以这趟拉风而招摇的出行,就只有徐元佐一个人了。

    徐元佐并不享受五十多个壮汉前呼后拥。他也希望如同戏文里的风流书生一样,一把折扇一柄宝剑一个小奚,见了美女姑娘调戏一番可这里是大明,随从带得少了,说不定出城就被人绑了票

    你还真别不信,商榻镇的黑老爷不就遭了难么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呢。母亲认真关照,转向罗振权,道:要不再多带点人吧

    我信,我亲眼看着他遭难的。

    母亲,五十个不少了。徐元佐道:再不放心,把老甘叫上一起去吧。

    徐母这个年纪当然听说过浙兵抗倭,下意识里觉得叫上甘成泽比罗振权跟着更安全。

    其实罗振权遗传了罗老爹的天生神力,单兵作战能力远高于甘成泽。真要是碰到土匪,罗振权背着徐元佐都能跑回来。

    甘成泽当然并无不可,他从拿到银子那刻起,就认定自己是徐元佐的护卫。这些老浙兵刚来松江不久就分了田地,简直像是无功受禄他们之中绝大多数并不知道自己客串了一回水寇。即便有些人聪明猜到了大概,却也并不在意,只会感念东家的慷慨仁义。

    甘成泽这些天又收了三五十人,放在队里操练,如今已经能够与老兵混成一队列阵了。只是他们还没有经历过战阵。所以多是狼筅兵镗钯兵,乃至火兵。藤牌手要正面面敌,率先冲锋,不惧生死;长枪兵要刺杀果断,快准狠稳。这两个兵种都还只有靠老兵充任,就怕新人关键时刻失神落魄。

    这回去苏州。咱们人生地不熟人,护卫全是老兵。甘成泽道:新手只能充作奴仆家丁。

    徐元佐不禁扶额。他说了带五十个护卫,但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家丁这三十家丁跟着,浩浩荡荡近百人,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土匪这里有肥羊么

    估计甘成泽也不会怕,只怕没有土匪强盗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我是想去做考察的。徐元佐道:你们这是逼着我去剿匪啊

    咱们人多,哪有土匪敢冒头甘成泽笑道:就是怕路上有个要搭手的地方,图个方便。

    徐元佐想想这支私军还没有出去拉练过,显然不符合我军的优良传统啊。他道:调出去这么多人。家里不会有事吧

    唐行这城墙,算上城里的青壮各家的家丁护院,来上千把个倭寇也攻不破。甘成泽自信道。

    徐元佐只好点头。

    当初黑了黑举人之后,徐元佐就叫这些浙兵在朱里唐行之间购置田产,盖房安置。平日操练就像上班一般,各队十几个人凑在一起,并不引人瞩目。每隔五日,便举行一次会操。倒像是乡里聚会一样。

    如今要出差,大家也都不进城。直接在城外山神庙集合。军刀在腰,长枪藏在车下,狼筅和镗钯去了刃头,用布一裹,像是行李。长柄则做了棍棒,就如普通人家的家丁护院一样。不过一旦有风吹草动。装上刃头就是可以对阵的利刃。

    徐元佐摸黑起床,父母还没起来,在房门外报了一声便走。等他到了山神庙,只是放眼一看就觉得不对。

    这里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吧徐元佐低声问身边的罗振权。

    罗振权皮肤黝黑,在青蒙蒙的天色下只能看到眼睛闪亮。他道: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你自己问水生他们吧。

    顾水生几人已经凑了过来,纷纷给徐元佐见礼,嘴里哥哥喊得热闹。

    怎么这么多人徐元佐道。

    顾水生低声道:佐哥儿不是要商业考察么市场部许多弟兄都有经验啊带上说不定还能帮个小忙什么的。

    徐元佐望向姜百里。

    姜百里道:佐哥儿,我想着是不是去苏州采买点礼物,回来好送客户。您看,冬至之后反正没什么事,大家闲着也是闲着

    大有,你呢徐元佐扫了一眼。

    陆大有呵呵笑道:哥哥,我这边都是服务他人的活计,总得带出来长长见识,看看风土人情乡俗忌讳,对吧万一有好苗子,还能当场招进来呢。

    徐元佐现在把招聘新人的任务交给了陆大有,打算建立包括人力资源职权在内的大行政部。既然已经将苏州视作了假想敌,那么招纳苏州人也就是必然的事了。否则连个带路的都没有。

    走吧走吧。徐元佐无奈挥了挥手,自己上了马。

    去年买的骡子一直被当做坐骑用,没干过农活,吃得又好,如今毛色发亮,倒有些神气。

    罗振权甘成泽和顾水生等人纷纷骑了骡子,跟在徐元佐身侧,略略矮一头,倒真符合各自的掩护身份。

    当然,对于很多人而言,只是本色,并不存在掩护身份。

    天光渐亮的时候,大队人马终于融入了官道之中。

    有几支去苏州采购游玩走亲访友的队伍,都是一二十人上下。猛然见了徐元佐带领的大队人马,吓得花容失色,还以为碰到了大队强盗。直看清这队人打出的旗号:松江府华亭县徐,方才放下心。

    安心之后,这些人自然往徐元佐的人马靠拢,也好有个照应嘛。如此一来人更多了,但是因为车马也多,看起来反倒不觉得扎眼。

    戒子,等会停下休息的时候,你取些糕点,给那位徐相公送过去吧。车厢里一个女声,穿过帘幕对外面的人道。

    外面襕衫方巾的士子骑着黑骡,看着远处打出来的徐字旗号,脸上肌肉僵硬,眉头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

    车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少妇妆色的颜面,问道:他不是你学校同学么

    戒子道:姐姐,我与他虽是同学,却没什么往来。

    少妇嘴角一抿:学校里统共才多少人既然都是正经人家,就该切磋学问呀,哪能闭门读书不与人交际你这可是要读傻了的。

    戒子躬身道:姐姐说的是。显是十分服膺这位姐姐。

    姐姐阖上了窗帘,道:见人矮三分,即便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也会佩服你的修养。能守弱处下,正是一等一的智慧,岂是丢人的

    戒子微微躬身:姐姐教训的是。等会我便送些糕点过去谢他。

    车厢里这才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传出一个稚嫩的童声朗诵三字经,正是戒子的外甥,车中少妇的儿子。

    佐哥儿,后边也有位相公,你可认得么罗振权跑前跑后看着,放着有贼人混进来。他见那生员的车马坠在后面,隐隐有些不安全,便想着若是徐元佐相识,就请他们往前靠拢过来。

    徐元佐回头看了看,道:好像认识,看不清楚。离得略远,大家又都是襕衫方巾,一时还真是没认出来。

    罗振权道:前面有山,正是个埋伏的好地方。我看那车里大概是女眷,他们又落后了许多,怕是不妥当。

    这么多人,土匪也敢出来抢么徐元佐不信。

    土匪冲下来抢了就跑,就他们那点人,恐怕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冲散了。罗振权道。

    咱们这么多人。徐元佐加了个主语。

    罗振权笑道:真有土匪冒出来,谁家都得先护好自己,哪里能去帮他

    徐元佐一想也是,焉知土匪不是调虎离山呢

    不管认识不认识,你去说一声吧,我叫老甘等等他们。

    徐元佐不太去学校,与县里生员们往来不对,最多也就是徐元春那个圈子里走动。其他人碍于徐家的地位,贴上去吧,怕人讥笑他们谄媚;冷眼相对吧,徐家两兄弟还都是客客气气和和睦睦的人,反倒显得自家修养不足。所以遇到了含笑点头,也就尽个礼数。

    罗振权别转骡头,往那边生员处去了。

    不一时,两人并骑骡子过来,那人见了徐元佐,先跳了下来,一躬到底:见过徐兄。

    徐元佐稳稳从骡子上下来,只觉得这人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姓名了。

    兄台客气了。徐元佐躬身回礼:前面有山,家人怕歹人设伏,故而请尊驾移前,不至有失。

    戒子环视徐元佐身边,都是精壮护院,各个都带着血煞之气。披甲便是精兵,落草则为悍匪,有他们在身边是真的不用担心歹人了。

    就怕他们是歹人。

    戒子并不应承,只是道:徐兄雅量,不计较小可当日得罪之处,真是羞煞在下

    徐元佐心中一奇:你得罪过我你个小小生员也能得罪我搞错了吧

    戒子又道:当日在老师面前,在下真是井蛙窥天,不知人外高人,还要徐兄拿出程墨,如今想想真是羞愧难当。

    徐元佐想起来了。

    他就是被子曰打脸的段兴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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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歹人

    说起来用子曰和圈比破题这事,徐元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太俗套了

    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追求有品格有操守的年轻人,去拾人牙慧玩这一手,当时觉得挺乐呵的,事后冷静下来,难免会想:当时脑抽了么这跟玩屎粑粑有什么区别

    自此之后,徐元佐更是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再跟一帮生员搅合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能说什么呢你这里盘算着几万几十万两的生意,他那边为了三五钱银子絮絮叨叨,还怎么愉快地聊天

    这回再见,段兴学段戒子仍旧是个普通生员。而徐元佐身为生员中的翘楚双案首,同时又是松江府最大商业组织的掌舵人,两人已经不存在共同语言了。

    等段兴学护着姐姐和外甥的车架并入队伍中间,徐元佐打破沉默:段兄明年准备应试么

    段兴学一愣,旋即道:我学业未精,明年恐怕还不足以应试。

    隆庆四年是庚午年,正是乡试之年。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言,话题无非是国家大事士林八卦科举文章。徐元佐是能跟国家级领导人座谈的人,没法给段兴学这种一县生员谈国家大事。至于士林八卦,徐元佐并不在意,所以也只能聊聊科举文章了。

    主要是科举。因为文章嘛,大家都知道的啊

    徐兄明年准备应试么段兴学又补了一句:想徐兄才学卓著,若是应试必能高中的。

    徐元佐无奈摇头道:当日大宗师要我承若,二十岁前不进科场。正是怕我学业底子没打好,汲汲于功名。

    为何听着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段兴学胸口微微发闷。

    两人一时冷场。

    终于,徐元佐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段兄是去苏州采买年货么

    并非去采买年货。段兴学道:姐夫在长洲县任县丞。节前来信说病倒了。我这是护送姐姐过去照顾他。

    松江人选在苏州任职,好福气。徐元佐赞叹道。

    段兴学笑了笑。

    谁都知道举人选官有多难。

    大部分举人只能选为教官,少部分举人运气好,能选在少边穷地区当个知县对,上海县在这个时代和崇明一样,属于边区。倭寇未灭的时候。甚至连云南都比上海崇明这类沿海县份受欢迎。

    只有运气或是关系都十分到位的情况下,举人才有机会选入朝廷直属的机关,或是大郡上县担任佐贰官。而后者显然比前者更优,因为地方上的油水要多些。

    段兴学的姐夫已经算是举人之中运气最好的一拨了,再考虑到他是松江人,甚至可能就是华亭人,能够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当官,实在连进士们都要羡慕他了。比如郑岳就是福建人,衷贞吉是江西人更多的进士一旦踏入仕途。就得等到父母去世才有机会回一趟家。

    如果说某人的姐夫是运气极好,恐怕还有些不恰当。应该说,这是主角一般的气运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

    段兄,咱们虽然有些小误会,不过我对阁下的文采还是十分钦佩的。徐元佐面带微笑:若是不弃,何不表字称呼在下草字敬琏。

    段兴学心中一轻,之前的压抑顿时一扫而空,暗道:看来徐家子果然都是颇有教养。并非恃才傲物仗势欺人之辈。

    岂敢,在下草字戒子。段兴学道。

    长辈赐字都有一定的寓意。要么是申名,如徐元春的震亨;要么是纠名,如韩愈的退之,杨过的改之;要么序齿,如孙权的仲谋;要么勉励,如刘备的玄德。

    不过有些字也会有带有时代特征和地方特色。比如先秦两汉的单字字。

    在明朝,以子为尾字的字,多在浙江。

    戒子祖籍浙江徐元佐问道。

    段兴学脸上表情明显凝滞了一瞬。他可没自我膨胀到认为徐元佐会去打听他的籍贯看之前徐敬琏的反应,恐怕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

    家祖乃诸暨人氏。段兴学道:祖父时移居华亭。一边好奇地看着徐元佐,显然是希望他解释一下。

    徐元佐正要显拍一下自己的不科学总结。突然看到甘成泽从前面快步过来。

    怎么徐元佐看到甘成泽一脸严肃,只得先顾着这边了。

    佐哥儿,甘成泽扫了一眼段兴学,前面山上有鬼祟歹人。

    唔,你觉得该怎么办徐元佐抬眼望了望,并不觉得前面的地势有多险峻。

    江南本来也没有险峻之地,所以碰到战争只要长江一破就算是无险可守了。

    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大家先停下,叫家丁护院列阵防范,另外派人上山查探。甘成泽是实实在在打过仗的,基本程序信手拈来。

    交给你了。徐元佐道。

    甘成泽又看了看一眼段兴学,问徐元佐道:佐哥儿,是将他们拿下送官;还是赶走了事

    徐元佐微微想了想,正要说话,却听段兴学道:敬琏兄,此时不可有妇人之仁啊。我等固然不惧那些鬼蜮小人,但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杀伤无辜。

    徐元佐对段兴学的这个态度倒是蛮欣赏的,道:所见略同。老甘,能抓的就抓住。多带点人去,自己最好别有伤亡。

    甘成泽飞快地行了一礼,转身而去,脚下明显比刚才轻快得多。

    前方有强人伏山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到徐元佐面前来领个策略。无他,只是徐元佐带的人最多罢了。

    徐元佐也不打算冒充能文能武的大高手,径自让老甘出来安排。老甘也不怯场,当即明人将车横了,有女眷的车在内,货车在外。各家家丁仆役将车阵团团围住,全由罗振权指挥。他自己带了五十个弟兄,正是五队,取了包裹着的武器刃头,直接找路绕上山去。

    还要借用两匹马,方便传递消息。甘成泽道。

    徐元佐当即跳下马:牵去用。

    其他几家人见状,也纷纷交出了拉车的驽马,足够突击队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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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破落歹人

    徐元佐看着绕上山路的五个小队,并没有激动和担忧。

    冷兵器时代,只要人数不过与悬殊,兵种不至于太过相克,操练多的必然胜操练少的,经过战阵的也必然会胜新兵蛋子,如果再加上强有力的组织和纪律,打乌合之众简直是手到擒来。

    当年倭寇打卫所兵,戚继光打倭寇,都是如此。

    估计甘成泽心中最大的担忧是歹人太少,跑得太快,不能彰显自己的强力。

    徐元佐站了站,拒绝了手下请他上骡的建议,逼得周围几支车队的领头都下来步行。徐元佐见这些人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边靠,自然抓住机会道:想不到江南地界,竟然还有歹人。

    有人出来接道:徐相公有所不知。这些山里常有破落户出没,或是寻些山珍,或是打些野味

    徐元佐奇道:唔,那是我们太小心了么

    并不尽然。那人继续道:若是碰上落单的,势寡的,这些破落户自然也要劫上一笔。有些胆子小的,只是将人打一顿,抢夺财物。碰上那些躲在山里的亡命之徒,还要坏人性命呢。

    徐元佐哦了一声,摇头道:真想不到,天下最为富庶繁荣的地方都是如此,那要是去了别处,岂不是寸步难行。

    那人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若是常走这路的,都有应对,也不至于被人害了性命。

    徐元佐突然想到徐贺。那可不是在江南走动,而是要一路穿州过府到西安去的。听说大明江南江北就像是两个世界,真不知道北方是何等模样。

    这些年苏松都没有什么大灾,哪里找不到个糊口的营生这些人坐下这等罪过,真是伤天害理。段兴学皱着眉头。

    徐元佐撇了撇嘴。道:关键是破落户没有人担保,寻常商户哪里敢用他们做工若是要投在人家做佃农,那就更难了。

    段兴学对社会的了解真不如徐元佐,想想的确没人会用这些人,倒是无从抬杠。他顿了顿,又皱眉道:敬琏兄学问惊人。难道也没个好法子么

    徐元佐想了想,道:我所能想到的,大概只有严刑遏止,仁政相济了。他又解释道:官府加强缉盗,凡是做盗的,十个抓掉九个,也就没人敢做这等事了。再对那些破落户施以仁政,给他们农田工作,他们也不至于起歹心。

    段兴学思考了一番。道:严刑遏止固然如此。不过要给这些人农田工作,却有些难了。莫非叫官府给他们的担保么可官府又怎能保证他们不起歹心呢

    徐元佐道:官府给担保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官府有严刑峻法在后面顶着,可不叫他们逾越雷池半步。如今四民之家,信亲戚故旧,却不信朝廷官府,这本就是一桩怪事。

    朝廷官府一向自称百姓父母,而这父母却不得子女信任,被子女视若虎狼。岂不是荒谬么

    段兴学知道这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再说下去要犯忌讳的。闭口不言。

    徐元佐举目远眺,半晌又道:看来那边已经结束了。

    苏松这边山若是放在北方,恐怕只能算是小丘。山路既算不上陡峭,也没有成片的高大乔木可以隐蔽。采药的捡菜的放羊的,早就踩出了一条条熟路,甘成泽带着人马都是银子堆出来的精锐。那些半饥半饱的歹人就是跑都来不及。

    不一时,甘成泽便押了十来面黄肌瘦的歹人过来。光看他们的衣着神色,实在难以将他们与凶神恶煞的强盗联系起来。

    佐哥儿,人都抓到了,咱们并无一人受伤。甘成泽上前道。

    徐元佐看着被麻绳绑成一列的歹人。没有说话。

    相公,冤枉啊我等都是良民被迫跪在地上的歹人见了穿襕衫方巾的徐元佐,纷纷叫冤。

    甘成泽见徐元佐面露疑色,朝后招了招手:佐哥儿,物证在此。

    身后的队员抱来一捆木棒钉耙,放在徐元佐脚下。

    徐元佐看了一眼:这不都是农具么

    相公明鉴我等都是在山上垦荒的良民。那些人又纷纷叫道。

    徐元佐望向甘成泽,段兴学却道:说是垦荒,可见有垦殖出来的土地

    甘成泽冷冷瞥了跪着的诸人,道:非但没有见到有菜地,倒是见了滚石和檑木。

    徐元佐长叹一声,道:虽然明知他们口是心非,毫无悔悟之心。但看他们这副样子,我真不忍心将他们递交巡检司。

    段兴学心中暗道:就知道你是妇人之仁啊

    若是放了,就怕日后有人命坏在他们手中。段兴学冷声道。

    徐元佐没有看段兴学,只对这些人道:你们为何要做这种剪径劫道的恶事呢

    众歹人见抵赖不过,当下有个年纪稍长些的朝前挪了两步,道:相公啊,我等也是实在活不下去,才做出这等龌蹉事来的。不过我等绝没有伤过人命,否则府县岂能没有通缉文书

    这年头失踪几个人,河里湖里一沉,谁知道呢

    徐元佐微微摇头,满面慈悲道:那我若是给你们个活计,雇你们做工,叫你们吃饱穿暖,你们肯卖力气么

    那当先之人连忙磕头下去,涕泪交加,语带哭腔道:若能如此,小的们给相公立长生牌位,祝相公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段兴学急道:敬琏兄,这使不得啊。他们若是不去虎狼之心,你这岂不是

    无妨。徐元佐道:我家在金山卫城外有些小产业,出产本就不多,几乎是荒废着的。他们去了之后,我也不收他们租子,能养活自己就好。若是这样他们还要再起歹念,恐怕老天也要收他们。

    段兴学仍旧一脸急切。

    那些歹人却齐齐噤声,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但愿他们能领敬琏兄慈心善意。段兴学听徐元佐这般说来,那是要做善事的意思,当然也不好再劝。

    徐元佐看着地上跪着的十来人:你们怎么说愿意去否若是愿去,我叫家人带你们过去,分你们农具,划定地界,各自耕耘。若是不愿去,我也不能就此放了你们,得送去巡检司发落。

    一者极乐世界,一者刀山火海,还能怎么选

    我等愿去金山卫做工,今生今世都记得相公的大恩大德。众人纷纷在地上顿首谢着徐元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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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来客

    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十几个人去挑衅上百人的队伍,又不是传说中的单兵之王。

    所以甘成泽这回围剿,更像是追捕。这也是他实在闲得太久,平日连个蟊贼都见不到,难得有伙歹人岂能放过

    徐元佐却觉得这样毫无意义,若是知道这么点人,理都懒得理他们。不过既然已经绑回来了,索性扔到金山岛上去开荒吧。这些人不同于军户,没人在意他们生死,扔点种子和少许粮食就行了。如果死在岛上,埋了还能肥地。

    说起来,徐盛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如果还活着,就叫徐盛把他们管起来,好歹也得自给自足才是。徐元佐道。

    甘成泽应声选了一个老兵带四个新人,将这些破落的歹人押送到金山卫去。到了那边,自有接头的人会安排他们上岛。

    其他人看了都说徐家公子实在仁义,这般菩萨心肠,必有好报。段兴学也觉得自己可能太过于铁石心肠,微微有些尴尬。

    徐元佐重新上了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前赶路。

    从唐行到苏州的第一站是甪直,天不亮出发,恐怕到了天黑才堪堪能到。发生了这场伏击事件,又得拖延得晚些了。不过众人得了谈资,接下去的路倒是轻松愉快了许多。

    因为对手实在太渣,叫人颇觉得重拳轰在棉花上,并没有什么成就感。许多没去的人倒是兴致高昂,参与围捕的护卫都有些情绪低落。想想也是,平日训练那么辛苦,流血流汗,结果真的对阵却是这种货色。何苦来着

    徐元佐也在反复考虑一个问题:自己的心肠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金山那边,日子恐怕很不好过啊。徐元佐叹了口气。

    段兴学重重摇头:敬琏,这天下哪有好过的日子我们读书不苦么将士守边不苦么农夫耕种不苦么他们犯下重罪,得你回护已经是万幸之事了。就算再苦,未必能洗清他们的罪过。

    徐元佐看了看段兴学,发现这书生还是颇有些愤世嫉俗。却朴素地追求公道两字。相比之下,自己可能因为抒情的东西读得太多,时不时带出一些软绵绵的情怀。

    多谢戒子兄教我。徐元佐马上欠身道。

    段兴学拱了拱手:岂敢。他又道:我知道敬琏兄阅世尚浅,不过有时候咱们对坏人的宽容,恰恰是对善人的作恶啊。

    徐元佐苦笑。他吸了口气冷气,心中似乎疏解了许多,只能将心情的突然低落阴郁归结到季节上去。

    冬天嘛,总是容易情绪低落的。

    过了酉时,天青如幕。远方映出点点灯火,那便是甪直镇了。

    从唐行到苏州城,有水陆两条路线。大队人马闲闲散散逛过去,都得走两天。不同的是水路比较悠闲,陆路比较疲劳。不管水路陆路,大多要在甪直过夜。这个小镇可谓苏州东南的交通枢纽,客商云集,即便入夜了还是人声鼎沸。

    徐元佐骑了一整天的马。腿都快并不拢了。一踏上甪直的青石板路,他便下了马。径自走在前面。更前面探路的弟兄已经借好了人家,乃是当地一户势家,也曾做过京官。徐璠的帖子递进去,借一套别墅还是没问题的。

    徐元佐本想考察一下甪直这边的旅舍生意,顾水生已经都安排好了人,尽量争取每家客栈都有人去住。好生观察。这让他多少有些感触:这帮小子总算能够自己找活干了,不用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感觉真好。

    一路同行的诸人,纷纷告辞。本来就不是约好的同行伴侣,明日能否碰到都是两说。不过徐元佐看到这些人满脸疲惫,又想起了自己的镖局计划。可惜如果运量过少。镖局肯定是会亏本的,而要增加运量,又要涉及到技术革新的问题。

    真想承包几条铁路线搞运输啊

    徐元佐在心中轻叹一声。

    今晚早些洗漱休息,甪直到底是大镇,不用太过担心。徐元佐对甘成泽道。

    甘成泽嘴上应诺,心理却道:出门在外,终究不能太放松警惕。

    徐元佐叫人烧了热水,也准备烫脚上床,突然下人来报:有客求见。

    徐元佐只是闭了闭眼,脑中罗列了几个可能,心下都做了预案,整了整衣服便去见客。因为他也是借住的客人,自然不能在正堂接见客人,便请人到了花厅奉茶。等徐元佐到了花厅,见了那人背影,心中徒然生起一股警觉。

    这人不像是正路子上的。

    看他打扮,头顶月白软结,身上浅色劲装,脚下黑色马靴若是出现在古装片中,绝对是一方侠客的风范。而在如今,这种画风叫做非主流。

    正常人哪有冬天穿浅色出来的冬月开始尚黑色,大街上走动的哪个不换深色衣服而且软结劲装,在这崇尚宽衣广袖的隆庆时代也太过吸引眼球了。

    徐元佐立了立,想是脚步声惊动了这位侠客,见他缓缓转过身来,手里提着一柄镶金折扇。以徐元佐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当然不会觉得那是武器,大约是为了彰显特立独行而准备的配饰吧。

    在下华亭徐元佐,不知尊客如何称呼徐元佐面带笑容上前招呼。

    那人双手抱拳,倒是有些精神。他道:在下东山翁弘济,草字元善,见过徐相公。

    徐元佐暗道:果然是不懂士林规矩的莽夫。

    徐元佐笑吟吟上前请他落座,又吩咐下人道:奉茶。再请罗先生来作陪。他说罢,转向那翁弘济:罗先生是徐某的良师益友,也是个磊落好汉,最喜欢结交兄台这等人物,今日不能不见。呵呵呵。兄台一身劲装,仪表非凡,定非俗人,不知从何处来

    翁弘济也呵呵一笑,道:正是有缘。他又道:翁某家在胥口,乃是当年伍子胥为吴王练兵之地。

    哦,胥口。徐元佐偏着头想了想:可是在灵岩山下,毗邻木渎

    翁弘济抚掌笑道:徐相公果然博闻强识,佩服佩服

    说话间,罗振权已经龙行虎步过来,站在了花厅之外,双目紧紧盯着翁弘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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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洞庭

    许多人以为谈判就是两帮人彬彬有礼地交换筹码,互利互赢。实际上商场谈判更多的还是寸步不让,锱铢必较。即便台面上风和日丽,台下也必然是暗流涌动。

    徐元佐刚住下就有人找上门来,又是个身着劲装的粗野汉子。这分明就是一种表态:我们不介意玩得粗犷一些。

    作为一个经历过风雨的人,徐元佐当然不会被他的气势压迫。可惜如今年纪太小,也无法对其造成反压制,只有把罗振权拉来凑数了。

    果不其然,罗振权的出现让翁弘济收敛了许多,心中也明白地收到了徐元佐的答复:玩野的哥也不怕你

    虽然暗中已经过了一手,面子上却益发和睦了。

    徐元佐笑道:终究是因为洞庭商帮名声甚隆,连带着也就知道了。

    苏州东山西山若非特指,便是指的洞庭东西两山,是洞庭商帮的两根柱子。在洞庭东西山辐射之下,木渎光福藏书胥口都是商业繁华的大镇。

    翁弘济面色有些诡异,即便努力隐藏,还是被徐元佐抓到了眉目。

    可是在下露怯,贻笑于方家了徐元佐笑问道。

    翁弘济连忙解释道:只是头回听说洞庭商帮,颇有些惊异。

    徐元佐笑了笑,心中暗道:看来现在洞庭商帮还没有正式形成呐。不过你特意强调头回听说,可见绝非头一回听说了,应该是你们内部的愿景吧。

    翁君夜访,所为何事徐元佐回到正题上,出言问道。

    此来是为了向徐相公示好。翁弘济笑道:别无长物,礼轻情重。还望笑纳。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绒丝袋子,打开袋子却是两锭两头翘的小元宝。

    这元宝金光灿灿,正是成色极高的黄金元宝。

    徐元佐并没有伸手去接,任由翁弘济放在石台上,笑道:这若说是礼物。便该是长辈给晚辈的喜钱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

    你们占我便宜咯

    翁弘济笑而不语,道:也可以视作定金。

    徐元佐点了点头:我更喜欢开门见山。尊驾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相公既然知道洞庭,想来听说过少山公的名号吧。翁弘济道。

    少山公,翁百万。徐元佐笑了笑:商界前辈,焉能没听说过

    翁弘济道:我家主要是贩布,而苏州七县之布,也比不上松江华亭一县。他并非客气,而是华亭布非但产量高。而且布料种类繁复,花样美观,别地方不说超越,就是复制都很成问题。而且苏州虽然在布上落后松江一筹,但是苏绣却已经成型了,附加值更高,焉能舍近求远

    徐元佐微微点头:阁下是怎么想到来找我的我名下只有牙行和客栈生意啊。

    翁弘济笑道:徐氏布行虽说是徐大官人掌管,但谁不知道您这位总账房说话更有分量

    徐元佐笑得十分灿烂。一旁的罗振权却感觉到了隐隐有股寒意。与徐元佐交往愈深,便愈能知道此人的情绪常常会物极必反。在极度高兴之时。会突然勒马转入冷漠;在极度气愤的时候,也会转为欣喜。

    不过这翁弘济没说什么冒犯的话吧唔,仔细品味,确实对璠爷有所不敬。

    罗振权心中暗道。

    翁家要代销我家的布料,那是极好的买卖啊徐元佐大笑道:只需派人来华亭签了契书,自然就送来了。何必还下什么定金呐。

    徐元佐抄起台面上的两锭金元宝,一个就有十两重,足足二十两金子,可以折合白银一百六十余两了。

    这定金是定下你我之间情分的。翁弘济道:在商言商,买卖是另一回事。

    徐元佐把玩着金元宝。笑眯眯看着翁弘济。

    寒家还望您能够在售价上给我们一些优惠,总比别家略低些。翁弘济道。

    徐元佐笑道:淮上人称非少山布不衣不被,你们这是要将别的布商都逼上绝路啊

    民谚不能取代调查数据,但是能反应大众认知。非翁少山布,不衣不被就是淮北的民谚:没有翁少山的布,都不能做衣服和被子。这足以证明翁少山已经成了一个品牌,一个被普遍接受的品牌。在没有广告炒作的时代,要打下这样大的品牌,市场占有率起码是在八成左右了。

    这么大的市场,没有一个稳定的采购渠道是很痛苦的。尤其随着社会发展,分工进一步细化,苏州的棉纺织业会被松江甩得更远,而走向刺绣这种较高附加值的商业产业。

    翁少山的嗅觉灵敏,眼光长远,难怪能挣下百万家资。

    谁会嫌自家生意大呢翁弘济笑道。

    徐元佐又问道:既然大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可以给尊驾一个准信:日后苏州商人要从徐氏布行拿货,翁氏肯定能拿到最低价。至于比别家低多少,还得看订购量。

    翁弘济眼角挤出了两道笑纹,心中暗道:大伯还说不可轻视此人,看起来也很好说话嘛。

    如此甚好翁弘济道:等过了年节,我家便派人去松江。

    不用那么着急,仍旧是等到三月中吧,到时候我们给你们送来。徐元佐道:另外嘛,为了两家方便走货,我打算在沿途开些客栈,少山公总得帮衬一把吧

    翁弘济眼珠飞转,迅速想了想,道:我家在吴县长洲是有脸面的人家,帮忙照看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不知徐相公要开多少客栈,可是要当货栈牙行用

    不,只是服务商旅罢了。徐元佐笑道:一如唐行商榻那边,名叫有家客栈,尊驾日后路过可以一试。

    翁弘济这才放下心,道:若是这样,衙门那边我自会疏通。

    徐元佐笑道:多谢多谢。

    在这个口头承诺还算有些效力的时代,双方都没有签订备忘录的打算。翁弘济谈好了条件,拿到了肯定的答复,自然也该告辞了。不知道出于何种想法,他临走前还邀请徐元佐去甪直的一家青楼,被徐元佐婉言谢绝了。

    罗振权跟着徐元佐将翁弘济送出大门,等大门合拢,方才忍不住问道:此人怎么得罪你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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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案例分析

    并非得罪了我。徐元佐道:我只是恼他们在布行有眼线。

    布行里的眼线非但透露了高层变动的情况,还有徐元佐的行程安排否则不会这么准地堵在甪直。考虑到徐元佐实际上是从唐行出发的,所以知道具体日期的人并不多,局限在几个掌柜身上。

    这些掌柜与客户有深交很正常,但是没头脑地泄密就让徐元佐气愤了。

    你打算怎么办罗振权问道。

    徐元佐微微摇了一下头:不怎么办。反正等我们的人成长起来之后,这些掌柜要么辞退要么打发外地。既然跟苏州人眉来眼去,就别怪我下手狠。

    罗振权听得也凝重起来,道:不过咱们仍处于下风啊

    徐元佐吸了口气,扭过头看着罗振权,面露不解道:为何你们都有一种要跟他们硬来的意思呢

    不是敌手么罗振权也愣住了。

    徐元佐摇了摇头:大家要都是为了赚钱,而且讲道理,能沟通,那大可一起赚钱。碰到黑举人那般不讲道理,要吃干抹净的,咱们才能跟他掀桌子。来来,我为你分析一下今日我跟他说话的内容。

    我都听到了啊。罗振权半推半就,其实还是想听听徐元佐的分析。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深深迷信徐元佐见识非凡,每次听他讲解都能升华自己。

    徐元佐想想一头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索性将顾水生陆大有姜百里一起招了过来。这种实际案例分析,不是经常能够碰到的。何况精神起来了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权当上一堂课嘛。

    等三人到了。徐元佐将刚才翁弘济来访时的对话,不厌其烦地一一复述,就是要让三人知道全部的信息。他说完喝了口水,问道:你们听过之后得出些什么来

    三人互相看了看,又望向罗振权。罗振权挥了挥手:你们都是靠头脑吃饭的,我是靠膀子力气。就听着学吧。

    顾水生先道:佐哥儿,我觉得他们这般着急,莫非是得了消息,明年北方布料要大涨

    徐元佐不置可否,望向陆大有。

    陆大有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还没想好。

    百里呢徐元佐问道。

    姜百里沉吟一阵,眉头紧蹙,道:我想不通的是,翁家为何以前没提出来。当年徐二爷在管着布行。这种事找他比找佐哥儿肯定更容易些吧

    徐元佐笑了笑,拍了拍手:大家说得都不错。

    众人汗颜:没看出来有什么不错的地方啊。

    徐元佐的习惯就是肉夹馍。先肯定,再提出改进意见,最后再次肯定。这样不至于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和自信心。

    给完了肉,他开始掰扯馍,道:水生提出的这个假设,咱们无从验证,但是从思路上分析。你是在猜对手。这恐怕要不得。因为你们信息不对等,猜中了也是侥幸。他转向姜百里:百里的思路是对的。先提问。该提的问题也很简单:时间地点人物原因,无非这四个要素。

    时间。为何是现在人物,为何找咱们地点,为何在甪直原因,为何提出这个建议徐元佐一一罗列,又道:要回答这些问题。也有三个方面。第一,大环境;第二,内因;第三,关联。

    站在翁家的立场上考虑,为何要现在提这个合作从大环境看。是江南暂时太平,年景尚可,海瑞抚吴。这三点之中,海瑞抚吴是不是一下子就让你们眼前一亮徐元佐笑道:咱们很快就能看到,海瑞抚吴之后对苏州的影响。谁先来推导一番

    顾水生照例打了头阵,道:海瑞在松江最着意的就是一条鞭法。既然来了苏州,肯定不会改主意。加上咱们借给他的账房,送的丈量步车,他的进度应该比在松江时更快,声势也更大。那么苏州的大户是否会将银子从土地转入商贸呢比如存在翁家的柜上。翁家有了银子,自然要大肆采购布帛,扩大生意。

    佐哥儿,您看呢顾水生说罢,略略有些羞涩。

    徐元佐抚掌道:这才叫分析而不是猜测。他见顾水生挺了挺腰杆,自己也颇有成就感,道:只是还差一步。

    四人都盯着徐元佐,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常人看到的东西都差不多,正是最后一小步,才是人天之别。

    徐元佐道:翁家不光是扩大生意,而且还要统合苏州商帮。

    洞庭商帮的统合,大约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最终成型于万历的吧。

    徐元佐心中一算,颇为契合。

    海瑞抚吴,对地主而言绝非好事。对土地不多的商人而言,却是桩好事。为何,资本从土地中出来转移到商贸里了。徐元佐道:水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没抓住关键。关键是资本。资本两个字是商人的命根子,无论何时都不能丢。那么问题又来了:资本是否会顺利进入商贸呢我看不尽然。

    如果商户拿了银子,无法扩大货源,无法扩大销售渠道,那么他就是亏钱的因为付不出利钱。徐元佐道:这种情况之下,保守老成的商户,会参照过去的生意情况,决定接受或是拒绝这些投过来的资本。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拒绝的商户会更多。

    财属水,资本自然要往缺口处流。这个缺口就是翁家。翁家在这个大环境下,大量吸收了资本,所以才会着意稳固进货渠道。徐元佐环视四人:翁百万这种商界老手,此刻想的可不是扩大生意,而是垄断市场。

    别说明朝人,打从白圭陶朱那时候起,商人就知道独霸的市场是个聚宝盆,谁不想有个只有自己能够捞金的大市场呢

    自古有以奇物或是囤积来独霸市场的,还没见过有人单靠银子来独霸市场的。要说翁家早有准备,可他们怎么能够判断海瑞什么时候对苏州下手呢

    四人可不会怀疑徐元佐的论断,顿时精神一振,就像是听说书被吊起了胃口,偏偏答案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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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托拉斯

    在全球工业化时代,奇物属于收藏家和艺术家玩的东西,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人。囤积货物又有极大风险,行政部门终究不是吃干饭的。要想垄断市场,常见的就是紧守商业秘密,确保配方技术的独特和优越。

    最常见的可乐就是走的这条路子,即便如此还是有可口可乐和百事两家在争夺市场。

    另一种就是资本垄断。

    上下游企业,乃至有密切联系的企业,全靠资本联合起来,成为一个彻底垄断市场的巨无霸。在数百年后的泰西诸国,人们亲切地称呼它为托拉斯。

    翁少山可以用手里的银子收购棉麻布匹。因为他进货量大,是大主顾,按照市场惯例可以获得价格上的优待。成本上的优势又可以直接转化成销售上的优势,他可以迅速在两淮山东乃至北直铺开自己的销售网。其他的布商要么跟他打价格战,结果就是亏本,甚至血本无归;要么你们会怎么做徐元佐细细讲完,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顾陆姜三人已经不看罗振权了。罗振权则用拳面顶着下巴,不知道思绪飘到了何方。

    求饶陆大有低声道。

    等他出完货

    去开拓别的市场

    顾水生和姜百里对自己的回答并不自信。

    你们不想跟他战一场么徐元佐笑吟吟道。

    顾水生一脸不可思议道:大战一场固然爽快,不过哥哥不是说:商人最好不要过于刚强么

    但也不是说商人就得软绵绵地受人欺负。徐元佐补充道:当然,像今天那些歹人都知道十几个人不能冲杀我们上百人的车队,商人更应该有脑子。在面对巨额资本的时候,尤其不能冲动。

    那该怎么办罗振权已经迫不及待了。

    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徐元佐轻轻点了点石台。翁少山的目的是垄断市场,手段是四处收买商货,大环境对他有利,内部驱动力是商人逐利的天性,这都是无懈可击的。如果站在他对面,其他苏商只有两种应对:一。抱成一团,看能否压过他;二,加入他。

    将自己的产业渠道折合成股份,加入翁少山,成为其中一部分。就跟咱们的仁寿堂一样。徐元佐道。

    三人都见识了仁寿堂这个新生儿。甫一出生便展现出惊人的力量,这就是团结的力量,是托拉斯的雏形。它的本质就是用资本将股东凝结起来,将原本分散的力量铸造成统合的力量,占据了华亭县税收代征市场的大份额。

    虽然不知道翁少山若是成了。咱们会否吃亏,但听着总是让人不安。顾水生低声道。

    这就是世界主流都反托拉斯反垄断的原因。

    徐元佐笑了笑,继续道:如果翁少山成功了,我们肯定是会吃亏的。甚至可能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你们想啊,他一旦垄断了北方诸省布匹市场,资本是否愈加雄厚了资本不同于军队,银子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他多一两银子。就多一分力量,还不用担心后勤补给不足。

    然后。然后他就会挥师南下,在松江抢买土地,种植桑麻,抢夺生产资料的定价权;设立牙行货栈店铺,直接收购成品布,囤积货物。来年以巨大的囤货量和更低地成本进行倾销。彻底让咱们的布烂在手里,关门大吉。徐元佐这回不需要再让他们思考了,这已经超出了三人的知识眼界。

    果不其然,顾水生姜百里和陆大有都被这末日一般的情景吓住了。

    当然,他们在动手之前肯定也会给我们一个勉强能够接受的价格。让我们加入他们之中。成为分红的股东,就像我当时做的那样。徐元佐笑道:而且在商场上,将自己的生意卖给大资本家,换取股份,这也是值得庆祝的事。

    苹果的乔布斯不就这样么。先是创建了苹果,后因被夺权而辞职离去。随后买下了皮克斯动画,制作了玩具总动员,再后来又将皮克斯卖给了迪士尼,成为了迪斯尼最大的个人股东。九六年苹果陷入低潮,乔布斯再次回到了苹果掌权。

    这就是一个成功商人留下的起伏曲线。

    但是听着还是觉得很憋闷。顾水生道。

    徐元佐笑了。

    如果一个商人,在托拉斯合法的时代不去缔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托拉斯帝国,反而甘心屈从于别人的托拉斯,成为别人的一个小拇指甚至可能是骈拇枝指。那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

    我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金权帝国

    我当然不是那种甘心于拿股份的人。徐元佐抿起嘴角:既然看穿了翁少山的策略,咱们自然得有所行动才是。

    佐哥儿,您说怎么做吧顾水生三人各个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连夜就跟图谋不轨的翁少山决一死战。

    罗振权嗅到了大战的味道,只是冷静地等着。

    徐元佐从容笑道:首先,今晚说的这些仅限我们五个知道,决不能外传。

    四人都是徐元佐的心腹铁杆,可以说是因为徐元佐才改换了门庭,踏上了成功之路。尤其是罗振权,从不名一文的破落海贼漏网之鱼,成了一方小地主,如今稳稳地收着租子,只等哪里出来个新鲜寡妇大龄剩女,就能娶妻生子了。

    哥哥这还有不放心的么三人急忙表态,就差赌咒发誓了。

    其次,商战之中,耳聪目明才是第一关键。徐元佐道:水生,你多抽调人手,在苏州收罗各种物价情报,尤其是在布帛丝绸上,看翁少山具体从哪几个种类下手。同时还要收罗苏商的各种人际关系,背景靠山,主营业务。我给你有家客栈总掌柜的名头,方便你交际。

    顾水生只觉得脑袋一懵,幸福来得实在太快了。

    不说苏州这边真正要开几家店,光是华亭五店就已经是不小的阵势了去年此时还只是个学徒,而如今已经跃居总掌柜,这是何等之大的飞跃。

    徐元佐关照道:你跟那些人精斗聪明估计是不行的。要充分利用别人对你的轻视之心,多学多听多看才是正道。

    是谨记佐哥儿教诲顾水生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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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学生是读书人

    百里,你尽快按照名单去联络客户和供应商。徐元佐道。

    姜百里知道每年拜访客户是固定工作,起码得让人时常想起这张脸。从园子的注册客人,到后来布行的主顾,牙行的常客,客栈的豪客,他都有一本册子,轮着班找机会去人眼前刷刷好感度。

    徐元佐现在加了个供应商。

    只有布行有供应商。也就是卖布给徐氏布行的商户。这些商户有的是小牙行,有的是小行商,甚至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和自己找上门来的农户。

    所有的供应商姜百里确认了一句。

    徐元佐微微点头:只要来我们布行卖布的,都是我们的供应商,要找到终端。这个工作进行的同时,还可以在每个市都设立一个客户代表,只要是卖布给我们的人,有问题都得当自己人解决。

    姜百里心脏如擂:早听闻商场如战场,果然拼的是血汗。

    徐元佐道: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明年布价恐怕要跌,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即便咱们收不到,也决不能叫别人家收走。老主顾可以适当付下定金。

    姜百里点了点头。

    陆大有满怀希望地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道:你这些天就得多跑跑了。经济书院里是否有能用的人,填补进空出来的岗位;各地社学里都去看看,有没有先生推荐的好苗子。凡是想来的,都可以拉去夏圩新园转转,看看办公环境,听听音乐会。别太小气。

    陆大有心中微微有些失落,脸上却丝毫不露:我明日就照哥哥的吩咐去办。

    徐元佐道:大有,你回到唐行之后。叫梅振之给我统计一份松江布商的名录,我要一一拜访。另外,让梅振之去衙门跑一趟,尽快把今年的银钱结了,费心盯着点苏州人。绝对要卡住大亩数的土地买卖。

    陆大有牢牢记在脑子里。

    徐元佐安排完三人的工作,对罗振权道:苏松一家。肯定是不会械斗的。不过我们训练新人的队伍不能停,说不定得亲自走一趟两淮到山东。

    你呢罗振权问道。

    徐元佐笑了笑:我还要在苏州玩几天。

    徐元佐非但要玩,还要大张旗鼓地玩。各处名胜都要转转,造好的没造好的园林也要逛逛。开始还是用徐璠的帖子,主人也就只是出来见个面,走个礼仪过场。后来消息传到了海瑞耳中,巡抚老爷特地派人陪他玩,还要请他去巡抚部院做客,苏州地主们才发现这是一条可以通往巡抚面前的渠道。

    那些敲边鼓的人纷纷找到徐元佐。希望他能劝海老爷别咄咄逼人。所谓在商言商,说服两字后面还得跟个利,有说服利才有说服力。

    徐元佐表达了对明年经济形势的悲观态度,表示各种商货都会因为今年的淮水水害造成滞销,大家只能指望着地里那些出息,巡抚的确不该太过苛刻。

    苏州地主们听得心情大畅,纷纷留下了许多意思,希望徐元佐能够代表他们给那些松江师爷们一些意思。

    徐元佐甪直呆了两日。再次出发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棋妙和甘成泽所带的护院。

    从甪直一路到了姑苏城,天气已经益发冷冽。徐元佐马不停蹄地去了巡抚部院。一进大门就看到了许多旧面孔。

    海瑞在二堂接待了徐元佐,仍旧不失一副长辈的派头。如果他肯自认是徐阶的门徒,倒还真的高了徐元佐一辈。

    廉宪苏州田亩清丈之事,可还顺利么徐元佐饮了一口茶,高兴问道。

    海瑞面色憔悴,却比在松江的时候多了一份从容。他道:虽然阻力重重。不过总是有进展的。

    松江没什么阻力,然而却几乎没进展。

    海瑞看着徐元佐,心中颇不是滋味:这大概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两边的局面都躲不开徐元佐这个人物。

    如今秋粮收缴已毕,想来苏州哭穷之声总算过去了吧徐元佐笑道。

    苏州的税粮收缴,远比松江更令人头痛。不得不承认。苏州的进士一捞一大把,地方又大,数额又高,胥吏狡猾乃是天下之冠。海瑞来苏州时已经晚了一步,人家早就做好了准备,各种灾害歉收,哭天怆地,非得死磨硬泡才能挖出点税粮来。

    海瑞想着头痛,轻轻按了按额角太阳穴。

    廉宪为何不从商贾身上想点办法呢徐元佐没心没肺地介绍起松江的经验。

    与祖制不合。海瑞沉声道。

    徐元佐笑道:廉宪如今这做法,若是在太祖时候,恐怕也逃不掉扰民之罪。

    本院

    若是廉宪只求心安,那就更该好好查查商税了。徐元佐道:洞庭东山翁氏,号称翁百万。寻常人家几代人种地,才能累致千金他凭什么酒池肉林坐拥百万

    国初时天下惨淡,商贾的确不好度日,故而太祖高皇帝定商税之额,不许苛征,只为养商好沟通天下财物。如今商贾堪比豪门,正该是他们报销社稷的时候,难道还要一辈辈养下去

    海瑞轻轻抚须,道:师出无名,奈若之何

    怎会无名祖制虽有商税额度,这两百年来也该重订了。徐元佐信誓旦旦道:抓住几个偷税漏税的典型,杀鸡儆猴,苏州百姓自然也就得到宽松了。

    与其说商人被人鄙视,不如说是被人嫉妒。农妇种田之苦,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商贾贸易之利,却让人觉得十分轻松。钱财多,人又轻松,岂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徐元佐一番大义凛然的表白,说得海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作为一个传统卫道士,海瑞当然也希望百姓能够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大家过着美好浪漫的田园生活,所有那些奢靡豪富之人统统去死。

    无商不奸,你也偷税漏税海瑞瞥了一眼徐元佐。

    徐元佐正义凛然:廉宪忘了学生是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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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九 莫欺少年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达官贵人而言,世上连墙都没有。徐元佐还没走出海瑞的客厅,两人的对话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苏州城。

    尽管有些夸张,但是消息传播的确很快,所有人都在询问:徐元佐到底是何方神圣对海巡抚的影响力能有多大海老爷是否真的会将矛头转向商人地主是否就此安全了土地清丈到底还搞不搞

    所有的问题都令人抓心挠肺。

    徐元佐住在狮子林。

    正是那个建于元代,名扬后世的狮子林。

    现在这个时代,狮子林还是禅宗寺庙,有接待贵客能力。许多画家诗家都愿意来这里观赏园林,与和尚们谈玄参禅,再鼓捣出一些作品给华夏文明锦上添花。

    徐元佐看上这里是因为风景优美,伙食干净,清净没有俗气。可惜大和尚们可能觉得徐元佐太俗气,所以除了收拾出一个别院几间屋舍,提供饮食住宿,并没有来找他讨论佛法。

    也可能是因为来找徐元佐的富商实在太多,而这些富商又不肯留下香火钱,所以惹得和尚们不高兴吧。

    从海巡抚处回来之后两天,徐元佐呆在狮子林看了禅宗和尚的日常起居,又悠闲地游览了原汁原味的狮子林。虽然已经到了冬月,但是苏州的草木还没有彻底凋零,看着也算赏心悦目。

    佐哥儿,有个老人求见。棋妙在一旁递上了帖子。

    徐元佐结果帖子,打开一看,见是题名翁笾,正是翁百万翁少山的名字。

    老人徐元佐一愣,暗道:不会是翁少山本人来了吧自己的面子至于这么大么

    翁少山翁笾在后世的名头并不大。若不是徐元佐工作的时候看过中国十大商帮的研究,根本不知道此人。然而在当世,翁少山的地位跟马云在电商时代的地位相仿,可见一斑。

    因为是大名人,所以顾水生一打听就知道了他背后的靠山。

    南京守备太监吴公公。

    南京守备是司礼监外差。司礼监是内廷的内阁,所以这位吴公公也就等于内廷派驻南京的代表。权势之高。足以与徐元佐的靠山徐阶相媲美了。若是考虑到徐阶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减弱,而吴太监在宫中还有奥援,徐元佐恐怕还弱了一筹不止。

    陪我去换身衣服。徐元佐道。

    平日里徐元佐都穿着襕衫,头戴方巾,是读书人的标准制服。如今要见翁笾,他又换上了绸缎道袍,头戴裹巾,看起来更像是个富商。

    翁笾虽然递了帖子,却没有直接去徐元佐下榻的小院。而在水榭等徐元佐。

    和尚们知道他是大主顾,已经奉茶燃香招待着了。

    不一时徐元佐出来,远远就看到个白发老者,正悠然品茶。

    等徐元佐进了水榭,翁笾方才站了起来。

    学生徐元佐,见过少山公。徐元佐笑呵呵道,仿佛两人是忘年之交。

    翁笾年迈,热情地回了半礼。道:少年出英雄,果然名不虚传。

    徐元佐笑了笑。与翁笾对面入座。

    两人中间的石台上摆着红泥小炉,炉上烧着水,黑铁茶壶咕咕作响。一张香樟木的茶盘放在正中间,茶盘上雕刻的大肚弥勒笑呵呵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翁笾提起开水,冲入茶碗。等淡金色的茶汤溢出,盖上了盖子。倒入公道杯。细纱网的茶漏隔绝了茶叶渣滓,接了满满一杯茶汤。

    徐元佐面前的茶杯冒着袅袅热气,可见刚才老人家等他的时候已经用开水洗过了。等翁笾给他斟满茶,铁观音的清香冲鼻而入。

    我只道吴人多喜龙井。还是头一回在此方见到闽地茶艺。徐元佐道。

    翁笾呵呵一笑:龙井就如禅宗。爱者悟者,一杯而已。而这闽茶却像律宗。规矩多,但是更能收心。

    徐元佐笑了笑,看着一旁添水加碳的和尚,道:狮子林是禅宗之地,该喝绿茶。

    无法无我,又何来禅律之别翁笾道。

    徐元佐沉默不语。

    翁笾端起茶抿了一口,道:香满两颊,端的是好茶。敬琏喝不惯么

    徐元佐端起来一饮而尽,道:味道不错。

    翁笾笑了笑:敬琏是在催老朽有话直说了。少年人啊呵呵呵。他又斟满两杯,道:听闻敬琏与宪台颇有交情。

    然。徐元佐并不否认。

    那要宪台收商税,查各家账目的事,阿是一如市井传闻咯翁笾仍旧一副和气老爷爷的模样。

    徐元佐这回只是小小抿了口,道:我倒不知道市井传闻是怎生编排的。不过前日我的确说了:商人利厚,而农民辛苦之余储蓄也难。岂能放着商人的厚利不征税,去抢农民那口活命粮。

    翁笾道:的确如此。

    徐元佐喝了茶,又道:作为例证,我还举了少山公的例子。少山公人称翁百万,恐怕还是说少了呢。这样的地方豪富,要说征税,绝对不该放过。

    翁笾笑了笑,道:敬琏果然诚实君子。听闻敬琏对经济之术也颇有了解,也是商贾之后,对于商人千里逐十一之利,难道真是这般看的

    世上没有不辛苦的行当。士子读书农民种地商人经商哪怕打行青手也不是坐地收钱,可见各有各的艰辛。徐元佐道:要说商人好赚钱,那是癔症。

    翁笾呵呵笑了。

    不过商人不纳税,也是作死。徐元佐冷声道。

    愿闻其详。翁笾道。

    商人要经商,最好的环境是什么徐元佐自问自答:当然是海清河宴,官员廉洁奉公,百姓衣食富足。就拿现在和国初比,现在小康之家也有两三箱的衣物布料;国初时即便江南之地。百姓也是衣不蔽体。少山公更愿意在哪个时候经商

    翁笾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若是商人不纳税,太仓就没有银粮。军士不得补给,则外患内忧丛生。鞑靼日夜入寇,盗匪蜂拥而起,商人还如何做生意徐元佐顿了顿又道: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免了商税,而养官养兵之费仍旧不会少一文钱,那就只有全都落在土地上,找农民要。农民遭受个天灾就要破产,当人佃户。佃户再被逼捐,就成了流民。流民蜂起,天下动荡,商贾想独善其身,可乎

    翁笾缓缓饮茶:敬琏所言甚是。然而当今朝廷的情形却是:咱们纳再多的商税。外寇仍旧要来,盗匪依然不少。与其这般,不如将这银子握在手里,该救济乡梓的救济乡梓,该修桥铺路的修桥铺路,岂不是比交给那些庸蠹来得更好

    徐元佐道:少山公所言自然有理,不过在我看来却是偷梁换柱了。

    哦翁笾抬起一眼,看着徐元佐。

    商人是否该缴税。与商人的税款谁来用用在何处,这是两个问题。徐元佐清晰地将翁笾偷换的概念点了出来:前者是社会义务。后者是财富再分配的权力和设计。无论财富分配上如何不公。社会义务是不可能发生改变的。

    翁笾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品味口中的茶香。他脑海之中却闪过了一幕幕影像。所有的影像中,银钱都是焦点。

    一块小小的矿石被扔进了釜里,流出一道漂亮的银水。银水从银匠的模子里出来,冷却,变成了一锭令人喜悦的雪花银。这锭银子从银铺到了客商手里。变成了布帛。拿了银子的商人用银剪铰下一块,给了卖布的小贩。小贩用这块碎银换了铜钱,买了油盐酱醋而贩布的商人用布换到了更多的银子。

    所有这一切,就是一次次的财富流动。

    当这些银子归结到了朝廷手中,由小流汇聚成了大河。或是投到了边关防寇,或是在海疆备倭,然后这些银子再次进入流通渠道,分到了百姓手中。

    财富再分配,就是朝廷要做的事吧。翁笾缓缓回过神来,低声道。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由衷赞道:少山公好悟性。

    翁笾哈哈大笑:敬琏弟好天才

    徐元佐认真道:学生是认真的。财富分配和再分配的问题,我并未藏私过,可即便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一时难以领悟。其实朝廷权力有大有小,行事有急躁有安缓,但本质就是社会财富的分配。

    翁笾也收敛起笑容:老朽也是认真的。老朽只是能够理解,而敬琏弟却是能够凭空悟透,差距就如佛陀与佛弟子啊。

    徐元佐并无骄傲之色,道:如此咱们聊起来也就更方便了。

    翁笾突然示意徐元佐暂停,转面对一旁的僧人道:有劳大师了。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过于庸俗,怕玷辱大师清净。

    那僧人虽然做着杂事,但举手之间却颇为优雅,可见也是个雅僧。他起身合十,一言不发地走了。

    此时水榭之中只有翁笾和徐元佐,以及两个小奚。翁笾犹是担心不牢靠,将侍从也赶走了。徐元佐出于礼貌,只好叫棋妙自己玩去。

    真正只剩下两个人了,翁笾方才道:有些话说出来惊世骇俗,叫不懂的人听了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反倒不好。

    徐元佐表示认同,继续道:学生之前不知少山公的雅量,以小人之心度之,还请少山公见谅。

    翁笾道:岂敢。

    咱们再回到税上。徐元佐道:学生以为,应尽的义务自然要尽。然而朝廷能否分配公平,这就是如今咱们要面对的问题了。这道理就像是上街买菜,自然要给菜钱,但摊主拿了钱,总不能给我烂菜叶。

    翁笾微微点头:如今朝廷就是以为我等易虐,拿了银子心安理得,却不知道民生多艰。敬琏以为如何

    所见略同。徐元佐道:所以学生揣度,应该是与少山公志同道合:直接控制官府,控制财富再分配。

    翁笾清场就是打算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所以对徐元佐此言并无意外。他道:要想做到这般程度,可不是一家两家能够说了算的。

    所以少山公要借着这回清丈田亩,银钱入库,做一笔大买卖,好将不服阁下的小商贩都吞掉,先要在苏州府做到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徐元佐轻笑道。

    翁笾神色如常:敬琏弟既然看透了,又有承诺,想来跟老夫是一条船上的人。为何又在巡抚那边设下阻碍呢

    徐元佐挥了挥手:海刚峰那边算什么阻碍少山公真是逗我了。他喝了茶,道:真正的阻碍在于,我想做的事也是一样啊。要想做到治朝廷而不治于朝廷,不是一家两家,也不是一府两府,甚至一省两省都很难说。若是少山公肯与我联手,我也甘于副手之位,则南直尽在掌握之中。

    若不然

    那学生只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继续朝着目标走了。徐元佐笑道。

    翁笾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敬琏啊,我客气叫你一声贤弟。你可知道我为了此事隐忍了多久准备了多少银子囤了多少货

    徐元佐感受到的一股澎湃如潮水的气场压了过来。

    我不需要知道。徐元佐道:我只需要认清目标,一步步往前走就行了。至于路上有人抢道也好,有人劫道也罢,我都不会退避的。

    翁笾目光中益发冷冽:少年人当知道螳臂不可挡车。高阁老与陈太监是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当此风云之际,我要劝你一句:伏低做小也是智慧。

    谢谢。徐元佐道:当此风云之际,我也说一句,请少山公思量。

    但说无妨。

    学生今年十五。

    翁笾心中大怒。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少年,真心认可这位神童。作为一名老者,他的建言可能不客气,但绝对是由衷和诚恳的。可是徐元佐这厮,一句今年十五,分明饱含了浓浓的恶意。

    是说我行将就木,你宛若朝阳么

    翁笾冷声道:那又如何

    徐元佐轻笑:少山公,莫欺少年穷呀。

    未完待续。。

    :求各种支援。今天只此一章,不过字数可没有减量啊~~~明天要回家了,事情较多,可能更新方式都会改为一章4000字,看情况吧。谢谢大家

二八零 东山西山

    如果要评选出史上最具有魔性的台词,莫欺少年穷多半能够入选三鼎甲。任何一个少年只要说出了这句话,似乎就会触发电闪雷鸣特效,热血爆头,事业腾飞。

    可惜徐元佐打开方式不对,这么经典的话愣是没有感天动地,就连翁笾都没有被感染。

    翁笾老先生走的时候明显带着怒意。

    徐元佐并不担心。原历史剧本上,翁笾死后固然有首辅申时行为他写墓志铭,哀荣无限。然而子孙不争气,连他墓茔的装饰都拆下来卖了。这种身亡家败的家族,有什么好担心的

    相反,现在东山商人之中后起之秀倒是更令徐元佐更上心。

    万历年间,时人以翁许并称,许氏正是翁笾之后执掌洞庭商帮的大家族。以翁笾如今的固执和独断,许氏多半还是附骥之人。

    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是否紧密是否可以离间许氏对翁氏的支持到了何种地步这些都是徐元佐希望知道的。

    还有西山商人。

    虽然洞庭商帮涵盖了东山西山,但是东山商人与西山商人又有不同。东山商人走的是运河沿线,北京临清扬州苏州杭州是他们的重镇。而西山商人走的是长江沿线。从苏州沿着长江西进。南京芜湖安庆九江武昌岳阳长沙都是西山商人的汇聚之地。

    苏州商人分了南北向和东西向,彼此联系并不深,涉及到了利益纠葛还会结下梁子。在巨人初生的时代,东西山商贾之间仍旧缺乏信任和默契。这也是徐元佐敢与翁笾宣战的因素之一。

    隆庆三年的冬月注定是热闹的。

    徐元佐在苏州的第五天,西山的豪商巨贾之家纷纷来狮子林与徐元佐偶遇邂逅约会。

    只三两天功夫,西山沈秦邓三家都派出了家中嫡系前来与徐元佐接触。一方面是如何以商人身份统一阵线与海瑞周旋,另一方面也是寻求击败翁百万的奥援,让苏州资本更多地跟着西山商人走向两湖楚汉之间,而不是随着东山商人走向北方。

    徐元佐并没有继续抛售他的社会义务论,反倒是强调账目的自主权和安全性,颇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这倒不是专门为了制造海瑞和苏商之间的矛盾焦点。而是防止来年苏州商贾无事生非,影响他在松江的统合工作。

    这三家之中,对东山人抵触最深的就是沈家。

    沈氏乃江南大姓,东山沈氏与崇明长洲沈氏并没有族亲关系。不过同姓三分亲,徐元佐因为此身生母的关系,对沈家的态度也最为亲切。

    这次沈家派来交涉的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沈绍棠。此人在西山沈氏的家史上算是承上启下的人物,说是年青一代,也快三十了。纯粹是顾及徐元佐年轻,沈家担心派个老成人过来有隔阂。若是真的派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又过于玩笑了。

    徐元佐对沈绍棠的感观倒是不错,能够看出他是个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在原历史剧本中,沈家从明初一直活跃到了共和国,足以证明他们在掌舵人的培养和选择上独具慧眼。这等家族出来的子弟,即便一时受挫,也不可能把先人墓茔上的东西拿来卖,明显更加值得交往。

    沈绍棠在出门前,长辈们还特意叮嘱:这徐敬琏得了双案首。可谓年少高才;又是徐相的孙子,可谓身居人上;能够看出仕商并进。而且自己跻身贾业,这绝对是少年英才了。这样的人物,性子若是有些古怪,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需要顺着他就是了。

    这话说得还算委婉,归根到底则是三个字:哄着他。

    可是见面聊天之后。沈绍棠却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被哄着点的人是他沈绍棠啊也并非因为利益场上都缘故,更像是一个温和兄长对天真纯良的弟弟那般。

    徐元佐以小他一半的年龄,硬生生抢占了兄长的位置。

    我家如今主营做的是西南的蓝靛。沈绍棠正犹豫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什么叫蓝靛的时候,就听徐元佐恰时点头道:极好的染料。

    果然博闻

    沈绍棠心中暗暗一赞,道:如今也在想着再下些心力。做些生药。

    生药是区别成药而言的药材大类。包括了植物动物矿物,利润一向丰厚。而荆襄两湖,乃至湘江云贵,在宋朝时还是烟瘴弥漫的蛮夷之地,目今也是自然环境极好的地方。山林莽莽,生药药材自然储量极大。

    徐元佐赞叹道:这是极好的买卖。

    沈绍棠面露得意,正要谦虚,却听徐元佐一个转折:不过

    敢请教沈绍棠面露疑色。

    只是采购运到江南,这个利润并不够厚啊。徐元佐顿了顿:你们想过没有:在当地划出地来,请老农耕种药材;圈山放养麝鹿,饲养其它可以入药的动物。这样岂不是就有了个源源不断,又颇为可靠的货源了么徐元佐道。

    沈绍棠眼睛一亮,显然很是动心。

    徐元佐嘴角微微上扬,暗道:若是我做这生意,少不得买通当地王府宗室府县官员土司首领,禁止其他人入山采药,享受垄断之利。

    只是交浅言深,徐元佐也就没有点破。如果沈绍棠果然如其家史记载得那么神骏,过个几年自己也该能悟出来了。

    荆襄九郡自汉末时已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的荆襄更是粮仓要害,东西南北四通八达,若是仔细经营,不失为一座金山。徐元佐又道:只看朝廷设郧阳抚治,足可为旁证。

    从成化十二年起,郧阳从一个大山之中的无名小邑,一跃而成为华夏雄藩巨镇,正是因为明廷设置的郧阳巡抚提督军务。饱读诗书的朝廷重臣。以三品四品官身,坐镇郧阳,辖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五道八府九州,六十五县,钳制汉江三千里流域。

    郧阳巡抚类似应天顺天巡抚,都是省级建制。而不依附于省,单纯以地域为辖区。又因为此地民风彪悍,交通不便,文教落后,所以巡抚加提督衔,等于政治军事一手抓,远非其他巡抚能比。

    徐元佐这几句话却是说到了沈绍棠心坎上,激动得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敬琏兄真是慧眼如炬荆襄之地固然不能与江南媲美,却也是别有风情。若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江南。

    徐元佐笑道:正是如此说的。想在唐宋时候,江南是天下粮仓,并非商业要地。如今天下粮仓已经转到了湖广,谁说未来汉阳长沙不能成为通衢要害,商贾汇聚之地

    看着沈绍棠一脸振奋,徐元佐心中又补了一句:可惜你多半是看不到了的。

    说到郧阳巡抚小弟倒是想到一位老者。徐元佐道。

    噢可是欧阳太保沈绍棠也是聪明人,郧阳巡抚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太子太保欧阳必进了。

    徐元佐说的也正是此人。

    欧阳必进二十二岁时中乡试,二十六岁就进士及第了。他与严嵩是挚交好友和儿女亲家严嵩的次女嫁给了欧阳必进的长子。他在为官上面只能说是平平。甚至因为严嵩推举他当吏部尚书的事,引起了嘉靖帝不悦。

    然而他在出任郧阳巡抚的时候。遭遇了罕见的牛瘟疫,使得田间无牛耕种。于是他改进了唐朝王方翼的设计,制造出了代耕架。据说这种代耕架大大缓解了牛荒带来的影响,没有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徐元佐自从上次考虑到了提高生产力的问题,就恨手边没有足以借力的人物。虽然工匠之中卧虎藏龙,但是他哪有时间去搜寻而历史上留名的科学家科学爱好者。要么已经作古欧阳必进逝于隆庆元年,赠官太子太保;要么就是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

    早生十年或者晚生十年,都不会有这种孤独的感觉。

    可见上苍是心要徐元佐做近代科学开山祖师了

    欧阳太保的代耕架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实用么为何却没有推广开来徐元佐问道。

    沈绍棠作为商人,嗅觉和眼光都让他对技术更加敏感。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如果真跟传闻说的一人一力,可抵两牛。那谁还养牛啊直接用代耕架不就行了

    呵呵,敬琏有所不知。沈绍棠道:代耕架一个人用不起来,必须要左右各有一人相帮。所以舍翁所谓一人抵两牛,实则只算了推动之人,没把旁边相帮的人算进去。算进去之后,便是三人可抵两牛了。

    人的耐力肯定不能跟牛比。徐元佐补充道。

    沈绍棠一抚掌:是了,如此说来,大约总要有六七人才能抵得上两牛所耕耘的亩数。这实在是无牛可用时候的变通之法,故而无法推广。

    徐元佐点了点头。

    在如今已经进入精耕细作的时代,农夫可以算是技术人才,并非是个人就能耕地垦殖的。无论土地所有权如何变动,是归于自耕农还是佃农是官田还是民田,需要的农夫却是恒定的。因为即便地主占有了土地,也不可能进行工业商业开发,势必是进行农业种植。

    大明为何会丢掉安南为何会放弃海西黑龙江以东到库页岛地区为何不开发台湾岛正是因为农民不够的缘故。如果农民足够多,多到土地无法承载,西南东北东南,都将成为人口泄洪区,汉人自然会在安南台湾扎根。

    所以相对于节省的那点耕牛成本,人力反而更贵重。一旦牛瘟灾害解除,代耕架这种多占劳动力的工具就被束之高阁了。

    我听说荆襄苗家多牛,而汉家一样需要耕牛,却始终不能与之相比,这是什么道理徐元佐又问道。

    沈绍棠想了想,道:我想大约不离苗家斗牛之俗。每年决出牛王,用以配种。积年累月下来,家家养牛,牛种又好,所以牛多,好牛也多。至于汉家这边,本来人也不多,不像是江南这边连村聚族,多是小门小户,也养不起太多牛,牛种也不行。

    徐元佐追问道:如果开牛场,分开培育耕牛肉牛,有利可图否

    沈绍棠面露难色,道:这事倒是没有想过。不过要把牛从荆襄运到江南,肯定是亏本的。

    一船牛的获利肯定小于一船蓝靛,更别说鹿茸麝香等名贵生药材了。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道:如果在江南养牛,地的成本就太高了。

    江南基本告别的废地的概念。上好的田地自然可以种植粮食;次一等土地要种植棉麻;以前所谓的废地要种植桑树;就连滩涂都用来养鸭了。这些都极大提高了土地价值,如果将地空出来大规模养牛,土地成本高,风险也无从控制。

    来一次牛瘟就血本无归了。

    敬琏为何对这牛如此上心可是家中要买么沈绍棠已经准备好亏点本钱,为徐元佐运些好牛回来。

    徐元佐道:我需要让松江的农民干活更加轻松些。

    只有这样,农民才能从土地上解脱出来,涌入手工业运输业服务业。

    徐元佐的松江布局,最重要的就是金山岛开港。而一旦开港,就需要大量的富余劳动力提供各环节的支持。就如当日他跟康彭祖分析的,从脚夫到船夫,从卸货的苦力到提供柴米的小贩,需要十万多劳动力。

    当年福建的走私产业之所以发达,也是因为福建本就八山一水一分田,人多地少,自然有足够的劳动力为走私提供支持。

    松江到南汇金山,都是人少地多,大片的桑园和烟田,即便到了明末都没有大规模的富余劳动力。这等于扼住了徐元佐的喉咙,让他无法实现坐拥金山的目标,也无法对抗洞庭商帮托拉斯的形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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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湖州的丝

    徐元佐在苏州呆了旬日,不知道有多少人期盼他早点离去。

    官方和商贾,商贾和商贾,原本清晰可见的关系,被搅合得一团糟。愿意缴税派,愿意有条件缴税派,死活不愿意缴税派,成了争论的三大阵营。然而在缴税之外,他们的表述又会有些矛盾到底有不少社会铁则是不容亵渎的。

    在徐元佐离开吴县的时候,曲苑杂谭的访者也闻声来了苏州,开始对这些人物进行访问,虽然保持客观超然的立场,但还是会曝出某些人的自相矛盾,引得松江读者捧腹。

    徐元佐是在湖州的时候看到曲苑杂谭新一期的。他的社论思想已经被吴承恩发扬,越来越多的评论员文章出现在了靠前的版面上。吴承恩这位大明报业掌舵人显然是要转型,让娱乐性给社会政治经济让位。

    老吴果然是个有智慧的人呐。徐元佐阖上了报纸,对棋妙感叹道。

    棋妙认识字,自然也是曲苑杂谭的读者,更以这个身份为荣。他道:是比老梅那时候更有样子了。他等了等,又道:连页数都多了许多。

    报刊初创的时候,徐元佐很担心没有足够的稿件,所以页数不多,还要抄西游来撑版面。吴承恩自己就是一支名笔,又设置了访者评论员等常设岗位,稿件数量和质量都像是春天的竹笋一样往出冒。

    从苏州人下手,表面看起来像是看人笑话,实际上却巧妙地让商人走到了前台。徐元佐叹道:这种手法真是漂亮

    棋妙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又道:不过这是否会让人觉得商贾无良呢

    商贾无良无行无耻,这还需要咱们说么谁不是这么想的徐元佐哈哈一笑:实际上只有先走出来。让人知道有这么一帮人,然后才能洗白啊。如果一出来就是各种光环,只会招惹讥笑和敌视。

    棋妙挠了挠头,道:佐哥儿说得一定有道理。

    徐元佐收起了报纸,道:你帮我记着:等回到松江,要见见射阳公。当面谢他。

    梅成功没跟在身边,棋妙就是个代理的秘书。虽然从学问上而言,棋妙不如梅成功,但是用心程度上却是棋妙更甚一筹。

    只是棋妙年纪还小,徐元佐还想进一步挖掘他的潜力,这才没有给他确定的职位。

    还可以省一份工资。

    在交通不便利的时代,游走各地是件奢侈而有趣的活动。各地都有许多特色饮食,因为无法保鲜,运输成本也过高。所以只有在当地才能品尝。

    徐元佐虽然不是吃货,但大明小吃用料实在,纯绿色无污染,佐料轻,注重食材的天然味道,让这位不承认自己是吃货的外来客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吃货。真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反正足量的运动不用担心身材走样。

    湖州还有什么好吃的徐元佐问棋妙。

    调查湖州府的美食,是棋妙最近的工作。

    在这个时代。徐元佐的考察只限于郡城,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不会到府下的县去。这个特殊原因大部分是美食。少部分是有值得一看的特产。虽然徐元佐实质上是在进行商业考察,但是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郡城都没有了,下面哪还有什么美食。棋妙已经想回家了,出门在外终究十分不方便。徐元佐并不介意的生活细节,在棋妙看来却是很严重的问题。甚至连用的草纸都不能让他满意在松江时徐家用的都是杭州特产的宝钞,就连大内用的都是这种草纸。然而在浙江的湖州竟然买不到这种宝钞。简直令人抓狂

    徐元佐一眼看穿了这家伙的小心思,只是懒得揭穿他,道:既然如此,咱们去见见王四娘。

    啊又要去啊棋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徐元佐笑道:你不也说她长得漂亮么

    王四娘是徐元佐在大街小巷闲逛时发现的绝色。就连棋妙这样还没到知好色慕少艾年龄的少年,都被她的美色一震又震。因为她家开的生丝铺子。随后两天里,徐元佐又去了一回,在店里问了半天,还问出了人家的丈夫不在家。

    这是什么节奏

    就连棋妙这样纯良没有开窍的少年,都知道这个套路:正是流行中,富家公子勾引有夫之妇的标准套路啊再下一步可不就是找虔婆通门路,用潘驴邓小闲五字真言去砸么

    佐哥儿棋妙面露难色。

    怎么徐元佐斜眼道。

    听说,王四娘的丈夫回来了。棋妙支吾道。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那又如何

    棋妙暗暗吸了口气:是了,佐哥儿从来不畏艰难,肯下工夫,银子又多。岂会怕个贩丝的小人物

    我这就去准备肩舆。棋妙虽然不乐意,仍旧履行了自己的工作。

    徐元佐觉得棋妙的情绪来得诡异,大约是少年人的想法本就难以捉摸。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耗精神,仍旧想着王四娘的小生丝店。

    湖州是天下生丝头一块招牌,可谓撑起了整个浙江的生丝美誉。徐元佐若是时间来不及,宁可放弃杭州之行,也要来湖州好好看看。

    之所以选中了王家的小店,乃是因为王家生丝店在湖州也算是比较少见的经营模式。

    天下流行的经营模式,是乡村妇女养蚕,缫丝,卖给来收丝的商贩。这些收丝的商贩往往有牙行背景,或者熟悉各牙行的价格,可以把这些丝卖个好价钱。然后牙行会将这些生丝卖给海客,或是各家小店铺,用以制造丝绸锦缎。

    在这种模式之下,经营者和生产者分离。而王家小店却是合一的。在养蚕季节,王家四娘负责养蚕,丈夫去买桑叶自用,多的还可以转卖给别人。等收丝之后,王家男人还要从乡下收丝,然后自己开了这家门脸房卖丝。

    王家已经涉足了生丝产业的整个链条。

    这样做的人家并非王家一家。而王家却是做得最成功的。

    成功之处在四娘的养蚕环节。

    养蚕缫丝是黄帝时代就有的行当,可以说是华夏服章之美的基础。时至今日,北丝不如南丝,因为蚕种已经发生了变化,南方的养蚕技术积累也更加发达。

    南方蚕丝中,乡村几乎家家都有人养蚕,少的一张布,多的四五张布。许多人家还选育了适合当地的蚕种,收益更高。

    在城市中养蚕的人却很少。因为城市居民的生活压力较轻。不需要进行养蚕这种几乎要脱一层皮的辛苦行当。其次是城市中环境难以控制,蚕容易生病,一旦发生蚕病,那可就是血本无归。所以很多新从乡村迁往城镇的妇女,虽然曾经也养蚕,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营生,转而投向安全收效同样不低的纺织业。

    王四娘在这个时代,简直属于劳模性质的优秀女性。因为家传的养蚕技术过硬。她非但在城中养蚕,而且还养得不错。虽然一年下来收益比人家多得有限。但是足以引起徐元佐的注意。

    肩舆穿街过巷,很快就停在了王家生丝铺前。

    几个老婆子对徐元佐指指点点,显然对于贸然闯入这个封闭社会的陌生男子颇多揣测。

    一个包着抹额的老虔婆更是假意凑了过来,轻飘飘地甩了一句:王老实回来了。这言下之意便是:若是王老实不回来,她倒是愿意牵线搭桥。

    徐元佐撇撇嘴,看到了一个面相老成的男人。满脸警惕地望着他。

    这位就是王老实徐元佐下了肩舆,也不需要棋妙先去给他搭架子,直接上前问道。

    王老实退了一步,对这位相公先生显然有些敬畏。

    正是我家掌柜的。王四娘从后面出来,见了徐元佐连忙道:我家掌柜的不太会说话。相公勿怪。说罢又转向王老实,道:这位便是松江来的大豪客,徐相公。

    王老实期期艾艾挡在浑家前面,像是护崽的母鸡。以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向徐元佐行礼的。

    徐元佐也不会堕了学校的体面向个小商贩行礼,直挺挺地站在门口,道:我来了两回,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王老实一听徐相公是来找他的,顿时轻松了许多,欠身问道:相公寻我有什么事体

    徐元佐扫了一眼左右的八婆,护卫连忙上前在彼此之间隔开了一道人墙。

    王老实看着那敦实带着血气的老浙兵,刚刚送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咱们进去慢慢说话。徐元佐向前迈出一步。他身材上高出王老实半个脑袋,又充满了力量,气势磅礴,碾压得王老实无从抵抗,跟着退了进店里。

    徐元佐打量了一番挂在两面墙上的生丝,有些都已经泛黄了,不过据说海客并不计较生丝的成色,所以很有可能卖得出去。他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站在一旁的王家夫妇道:我是想请教一下生丝这买卖怎么做的。

    徐家对于生丝买卖只是兼营,转个转手的溢价,并没有真正设立丝行。否则以徐家的势力,真要涉足生丝产业,动静肯定不会小。

    王老实连声道:不敢不敢。

    王四娘暗暗推了王老实一,大方道:相公是想从哪里问

    从最下面的养蚕人家开始说。徐元佐这个客人坐着问话,两位主人站着答话,却显得合情合理。

    王四娘笑道:养蚕人家就是妾身这等人。天下生丝出浙江,浙江生丝出湖州。湖州生丝最好的就是吾乡的七里丝。说话间,颇为自豪。她道:我们乡下,家家户户,只要有女子的人家,就要养蚕。姑娘出嫁,带的嫁妆就是蚕种。所以有好种的人家,姑娘就算丑一些,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的。

    劳动人民在劳动过程中自发地育种选种,增加收益,这是十分正常的。徐元佐笑道:你家既有好女又有好种,肯定也是被提亲的踏破了门槛。

    王家四娘颇有些不好意思,王老实却挺了挺腰杆。

    王四娘也怀疑这位相公看上了她,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当着丈夫的面调戏她,收敛了一些好脸,道:养蚕结茧了,就有丝客人来收丝。她推了推丈夫,示意王老实继续说。

    王老实挡在妻子面前,道:是是,小的就是做的丝客人。哦,对,要先说缫丝。相公知道吧蚕结茧了就要抓紧光阴了,否则蚕蛾咬了茧,就一文不值了。有些人家不会缫丝的,就得卖到茧行去,不过因为茧行花头太多,公价又低,所以很少有人卖茧,都是自家缫丝卖丝。

    徐元佐插了一句:茧行有什么花头

    王老实想了想,道:有说茧太湿要压分量的,还有的算准时间关门的。

    关门

    啊,因为卖茧的人家怕蚕蛾咬茧呀,所以就只有降低价钱,指望茧行快些收去。王老实道。

    徐元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节操都碎成粉了

    我们丝客人是直接收丝。不少丝客人也要压日子,因为蚕家十之是要借贷的。生丝出来的日子都是有数的,所以一压日子,蚕家那边要还债,就得降价。王老实说到了自己的行当,显然自信不少,连潜规则在他看来是明面上的事,也都直言不讳。

    果然是个老实人

    徐元佐微微一笑。

    王老实觉得徐相公笑得微妙,连忙解释道:我是从来不压价压日子的,我老实得很,所以四娘才看上我,跟岳丈说王四娘那边脸色一红,用力搡了丈夫一把:说这些干嘛,相公又不爱听

    王老实显然很宠爱妻子,连忙呵呵笑道:是是是。简直活生生地秀恩爱。

    收了丝之后呢徐元佐又问道。

    王老实道:卖给丝行,或者直接卖给外地的客人。这得看时候,有时候丝行掌事的有手段,一到出丝时候,河关卡得死死的,不许人卖丝出去,只能照公价卖给丝行。有的掌事管得不紧,就可以卖到外地去。若要织提花绸缎,经线就只能用我们这边出的肥丝,所以真能卖出去,价钱都要好许多。

    徐元佐看了看这店,心中暗道:看来你也不是很老实啊

    未完待续。。

    :我晕,只差几分钟了,来不及校对了,请见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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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介绍:
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