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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八二 王家夫妇

    真正的老实人是尊重规则的一类人。他们有时候甚至会极端尊重规则,以至于造成种种令人唏嘘的悲剧。而一个知道寻找机会牟取更高利润的人,绝不会是个老实人真老实就得乖乖将丝卖给有官方发牌的丝行,一辈子也就是个丝客人,没机会打下这片小小的江山。

    这并不是对王老实的否定,反而是加分。这足以证明王老实外表憨厚,内中有商人的上进心,对利润有极高的渴望,同时又能恪守自己的道德基准。

    徐元佐继续问道:你出去贩丝,最远走到哪里

    王老实警觉地转动眼睛,道:这两年外地商客来湖州买丝的多,所以我也不想出去了。

    徐元佐瞟了一眼王老实身后的王四娘,知道王老实的答非所问并非无因。这个时代真是不讲理,明明很多人在上演勾引人妇的小黄片,却要他这么个守身如玉的谦谦君子来背锅。

    偏偏这种事还没法解释,若是直说:我看中你,并非因为你妻子长得貌美如花这岂不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元佐又问道:去过松江么

    王老实微微摇头,道:我以往只渡湖去苏州。松江跟嘉兴紧挨着,那边喜欢用嘉兴的细丝。他说到了丝,忍不住又道:能当经线的丝,除了我们湖州肥丝,就只有嘉兴细丝了。

    为什么棋妙忍不住问道。

    王老实看了一眼这个秀才相公的身边人,突然觉得徐元佐并不是那种贪恋美色的人。

    因为提花机的力道大呀。寻常的丝,一提就断,怎么织没法织。王老实对棋妙说话就不怎么客气了。

    徐元佐点了点了头。他看了一眼王四娘,又问王老实道:你们为什么不织成绸缎利润不是更高么

    王四娘轻笑道:徐相公,绸缎只有织染局里的匠人才会织造。不是父子就是师徒,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人家哪里去学也就是平日织几匹布,贴补家用罢了。

    徐元佐露了怯,心里却很高兴。他搞清楚了丝织行业的流程,感觉每个环节都大有可为之处。再想想现在绸缎织造属于高尖端技术,而万历年间官方匠户大量流失。无疑可以抢占先机,一举进入绸缎行业。

    如今徐家和仁寿堂的资本收益率低得令人发指,大量白银纯粹占库房,却不能带来收益。等过了春节,又到了存银的时节,那时候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投资产业,这种金融萌芽根本无法长大。

    现在看下来,丝织行业有自己的独立且较为封闭的系统,可以适当介入。即便不能形成规模,也可以培养经验。徐家的根本还是在棉纺织业,而且松江在棉纺织技术上的确领先了周围的府县,具有大下本钱投资的价值。

    想想明年还真是一个大展拳脚之年呢

    徐元佐微微笑道:王老实,你开这铺子,一年能挣多少银子

    王老实不知道徐元佐想干嘛,想了想还是决定少报一些,所谓财不露白嘛。他道:相公。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一年也不过五六十两的收入。

    徐元佐只看柜上的存货。加上前两日王四娘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某些看似无关的数据比如王老实跑几个村子,租用多大的车船,轻而易举就能知道他所言不实,明显隐瞒了不少。

    我又不是衙门来收你税钱的,何必骗我。徐元佐撇了撇嘴。

    王老实尴尬笑了笑,道:年景极好的时候。也能挣个七八十两。

    这就差不多了。

    徐元佐道:我一年给你二百两银子,给我做雇工,如何

    王老实吓了一跳:二百两一年

    对,一年。徐元佐道:折合到每月就是十六两多。若是效益做得好,从净利里我值百抽一给你做奖金。

    王老实满脸畏惧。连连摆手道:我做不来,我做不来的。

    徐元佐道:我再出三百两,买下你这个铺子。

    王老实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喉头打结,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有钱有势的松江相公,真是看上了我家娘子,这是不惜血本也要将她拿下啊

    王四娘却没有自恋到任谁过来说两句话就认为是看上了自己真正的美女反而比较清醒。虽然徐元佐的行径在外人看来可疑且轻浮,但是真正对过话之后,却会发现这少年的心地很干净,没有那些龌蹉猥琐的杂质只有钱。

    四娘朝徐元佐笑了笑,拉着丈夫退了两步,低声道:卖了

    王老实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紧紧抓住浑家的手臂,带着哭腔道:你可不能见利忘义弃我而去呀

    王四娘且羞且恨,重重在丈夫手臂上扭了一把:这秀才相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着他不吃亏的。

    他到时候把你抢走了,你锦衣玉食不吃亏,我却是亏得什么都没有了

    王老实只是摇头。

    一共就是这么间铺面,两人退两步说话,徐元佐一样听得清清楚楚又不是演舞台剧,背个身就算是另一时空了。

    你有什么顾虑,直说便是了。徐元佐懒得再兜圈子。

    我我怕我娘子王老实哽咽道。

    胡说什么王四娘怒了,倒是让她想到了一条隐忧,道:相公,我们这个不算是卖身为奴吧乡下人不懂,还是得问清楚些。

    徐元佐反问道:你这里有大明律么

    王老实和四娘一愣,摇了摇头。

    徐元佐道:你们可以找个明白人问问,雇工人绝非奴仆。而且我大明限制蓄奴,寻常之家焉能有奴都是以养子女的身份买的。我这里跟你清清白白签雇工人的文契,里面写清楚每日间上工的时辰,给你的工钱。工时之外。随你做什么,我又不来干涉你。一年干满,你若是愿意再干,咱们续约;你若是不愿再干,径自走人就是了,我焉能拿住你不让你走

    王老实这才镇定下来。出于对读书人的敬畏,他又道:那我娘子能不跟去么

    徐元佐前世见过许多小伙子,为了姑娘从北上广回到自己老家,庸碌度日,埋没才能。他们自诩是为了爱情,在徐元佐眼里就是一群脑残。后世都还有这种脑残,目今此类脑残恐怕更多。

    若是王老实在松江想老婆想得不能自己,岂不是影响了徐元佐的效益。

    徐元佐微微欠身,对王老实充满了蛊惑道:你看。如今世道不古,许多登徒浪子穿街走巷,就是要寻访美貌妇人,做那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龌蹉事。我看你家附近多有那种诲淫诲盗的老虔婆,你这一去经年,四娘子又青春貌美,难道不怕被人盯上

    王老实差点咧嘴就哭:这正是前有狼后有虎。日子还怎么过啊

    王四娘听得双颊滴血,简直羞得想一头撞死。不过看着徐元佐满脸写着银子两字。她总算咬牙道:掌柜的,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你日里去上工,我便在家严守门户,定不叫人说闲话。

    王老实还是不信,只怕自己上工的时候这徐相公会去抄他老窝。

    徐元佐看了看王四娘。道:你若是愿意一同去松江,我便给你在织坊找个班首的活计。白日里也不用闷在家里,就去织坊上工。织坊全都是女子,连个男子的影子都没有,不怕你家掌柜的疑心。

    王老实果然心中一动:如果在一堆女子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徐相公就算有贼心也是无法下贼手的。

    王四娘一想也成,织坊在湖州也有,的确都是女工。她笑道:徐相公,那可有工钱吗

    一个月三两银子如何徐元佐道:你非但要自己织布,还要帮我管着其他女工,所以比一般织妇多一两。

    王老实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是要收进房里的节奏啊

    王四娘却没往那个方向想,道:多谢徐相公,不过可有保人么

    徐元佐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王四娘的意思是她是否需要保人,再一想,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人家看你穿着襕衫方巾,认得你是个秀才相公。不过歹人也能穿啊难道有人会去查么所以人家更担心这个秀才身份是否可靠

    更何况,徐元佐似乎还没有正儿八经报过家门呐。

    徐元佐道:我家是华亭徐氏,大父少湖公单讳个阶字,声明显赫,日后你到了松江一问就知道了。

    王四娘见徐元佐说得这般有底气,心中也信了大半,不再追问。

    徐元佐想想自己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带着人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拐卖人口呢,便又道:我今日把契书文本送来,你们去找个本县的读书人,让他逐条给你们讲清楚。明日有什么异议,咱们再商讨。若是没有异议,就去衙门办个红契,叫个有官身的做中人。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如此自然是最最稳妥了,既不用担心徐相公在契书上动手脚,也不用怕是什么歪路子的假秀才。不过请相公看契书,少不得三五两银子。找衙门里有官身的人做中人,恐怕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

    王老实和王四娘面面相觑。

    徐元佐缓缓道:银子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全部我来,只要你们安心就好。

    王老实嘿嘿笑道:那多不好意思

    徐元佐对这拙劣的假客气真是没有脾气,起身道:棋妙,咱们先回去了。

    王家夫妇两个将徐元佐送到了门外,目送二三十个壮汉护卫着徐元佐上了肩舆,真是威风凛凛。

    王老实难免看着兴起了大丈夫理当如此的念头,只是想想人家是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的读书人,自己彻底被比了下去,若他对自己娘子有非分之想,还真是毫无抵抗之力啊。

    王四娘目送徐元佐一行出了街坊,拉着丈夫回到店里,随手关了门。她本来就生得极美,江南水乡又将她滋养得皮肤白嫩,二十出头的年纪还与十几岁少女一般水灵。此刻四娘瞪着丈夫,眉梢上挑,嘴角轻抿,美丽之中又夹杂着一股犀利。

    徐家相公肯提携咱们,那是天大的福气,你却在一旁胡思乱想什么王四娘严厉道。

    王老实怯怯道:也没什么,就是怕他居心不良。

    人家几百两银子砸下来还居心不良你说这铺子里一家一当算起来,能值三百两么王四娘叱道。

    就怕他对你居心不良王老实垂了头,颇有些受了委屈的模样。

    王四娘顿时恨得牙痒,眼眶紧绷,一根如葱似玉的手指重重戳在王老实的额头,恨恨道:你呀

    王老实被戳得仰了身,又贴了上去,道:我这不是心里紧着娘子么

    王四娘仍旧怒道:你真是不会看人。这徐相公目光清澈,显然还是童男子。以他的财力,至今都能不破身,显然不是那种贪色之人退上一万步说来,我难道就是那种贪恋虚荣,见钱眼开,不顾名节,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么

    王老实见妻子真的动了怒气,连忙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是为夫错了

    你错在哪里王四娘瞪道。

    我家娘子刚烈贞洁的好女子,能上得烈女传的,岂会被个小白脸拐跑了我就错在不该不信我家娘子。王老实连声讨好。

    王四娘见丈夫这付滑稽模样,方才平息了怒气,嗔怪道: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多少老爷相公来提亲独独嫁了你这么个挣不着银子的丝客人,你如今倒不信我来哉

    不敢了,真不敢了。王老实连连赔罪。

    王四娘看中王老实的老实,更看中王老实对她实在极好。加上他这人勤奋肯卖力,成亲几年来除了子息艰难,竟没一桩事不顺心的。此刻气消了,想想丈夫的小心眼还不是紧张自己么还有些小甜蜜呢

    未完待续。。

二八三 阿茂叔

    松江徐相公果然守信,下午时候就派人送来了厚厚一叠的契书。

    王老实粗通文字,却看不懂这些契书,只能想着去哪央人请秀才相公来看。

    徐元佐知道秀才们的德性,终究是乐于助人的少,见钱眼开的多,所以随着契书,还有五两银子的预付款。

    王老实捏着小小一锭银子,心头砰砰直跳:这相公果然出手阔绰,思虑周到他真的不是为了我家娘子吧

    王四娘以为丈夫已经想通了,便道:看来这事果然要成。咱们这也算是高升了

    王老实愁眉苦脸道:我就算有了银子,也没处去请相公呀。

    王四娘眉毛一挑:非得是相公才看得懂么丝行里的老掌柜老账房就看不懂个契书凡是有往来的,莫非不能请旁的不说,阿茂叔是带你入行的,把你当儿子看,找他不就行了

    王老实连连点头:还是娘子明白些。

    王四娘得意道:听我的总是没错。

    王老实嘿嘿憨笑,出去找阿茂叔了。

    阿茂叔虽然不是秀才,但读过书下过场,算是童生。他也曾兴起过拔了胡须去考试的念头,屡试不第之下,终究还是安心在丝行里当了个账房,一心教育三儿两女。

    王老实本是丝行的学徒工,阿茂叔看他无父无母,老实憨厚,让干啥干啥,不怕劳苦,又跟自己小儿子差不多年纪,所以闲暇时给他讲讲做人的道理,教他识字算术,后来又教他生意经。让他去乡下收丝做丝客人,真是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

    可以说,王老实有今日,全靠了贵人相助这贵人就是阿茂叔和妻子王四娘。

    王老实一路跑到丝行里,左右伙计掌柜都是认识的人,便请他们去请阿茂叔出来。

    在许多商行店铺里。账房都是东家的心腹,用来监督掌柜的。又因为管着银钱账簿,手里的事权颇大,有些账房甚至能够凌驾掌柜之上。阿茂叔虽然没那般强势,在这牙行里的地位也是不低,所以必要客客气气相请。

    阿茂叔听说王老实来了,心说前几日刚刚来过,今日再来恐怕有事。他快步出来,见王老实气色不错。也放心了,问道:你不是要去乡下老家何时回来的

    王老实道:是前日回来的,今日来找爷叔正有要紧事。

    阿茂叔点了点头,道:随我进来。他没有带王老实去账房,而是带到了后面厅堂,一般接待贵客都在这里。

    两厢坐了,王老实先将五两银子放在了阿茂叔面前。

    这是作甚阿茂叔眼睛一瞪。他知道王老实日子越来越好,每年的收益也不小。只是贸然拿出五两银子却很意外。

    呵呵,王老实搓着手。今日来了个松江相公,姓徐,出手来得的阔绰。他想雇我做工,拿了契书过来。这五两银子是给我找相公看契书的。我想外面的相公哪有爷叔可靠所以来劳烦爷叔帮我看看。

    阿茂叔颌首抚须,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尽管把契书拿来便是了,说什么银子。不过啊。你现在也是家有恒产的人了,怎么还想起去松江给人做工四娘可知道

    王老实顿时像是霜打了一般,蔫蔫道:我本不是很想去,就她硬说这是发家利室的大好事,定要我去。

    阿茂叔眉头一紧一松。缓声道:四娘是个有主见的,当初叫你把家里的几分薄田卖了,搬来城里,可不是日子越过越好么王老实连连点头。阿茂叔又道:你契书可带着拿来我看看。

    王老实道:契书多了点,抱来也不方便。爷叔晚上若是没事,便去家里吃饭吧,顺便帮着看看就是了。

    阿茂叔暗道:契书能多到哪里去全当这孩子一片孝心请吃饭吧,便道:也好,我这儿盘了账就过去。

    那我先去给爷叔拷两壶老酒,晚上喝了解乏。王老实笑道。

    阿茂叔颇好杯中物,家中有老伴看着,不敢多喝,顿时捻须笑道:甚好,快去喏,这银子你拿着,再买两个下酒菜。

    王老实哪里肯接,一溜烟跑了。

    阿茂叔只好将银子收了起来,准备晚上过去再还他。

    冬日里日头短,丝行也没什么事,掌柜早就回家休息去了。乘着天亮,阿茂叔收了账,关照大伙计上了门板,早早关门,各回各家。他自己踱步往王老实家走去,想到可以畅饮老酒,脚下更是轻快。

    等到了王老实家,四娘正在厨房里做菜。见爷叔到了,连忙将做好的两荤两素四个下酒菜,端上了桌。王老实温着酒,屋里已经弥漫开了一股微甜的黄酒醇香。

    哎呦,太雕呀阿茂叔大为惊喜,顿时年轻了十岁,连忙坐到桌边。

    我把小绍兴镇店的宝贝买来了。王老实连忙过来给爷叔斟酒:果然跟平时大不同。

    阿茂叔看着色泽深红的太雕酒,深深吸了口袅袅升起的热气,心脾舒畅,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似的。他憋了一会,方才将酒气吐了出来,道:你也真是,花雕嘛就够了呀。花这么多钱

    爷叔喝得高兴就好。王老实陪笑道:爷叔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阿茂叔吞了口中馋水,郑重其事端起酒中,左右看杯中那一汪深红,就像是一块瑰丽的宝石。凑到唇边轻轻一吸,酒浆如泉般涌入口中,香气弥漫。顿时八万毛孔舒张,四肢百骸轻松,五脏六腑尽皆鲜明起来。

    温热的酒水淌过了食道,如甘霖润旱土。一落入胃袋,又激得脐下三寸腾起一股热流,直冲百会,人世间真是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舒畅惬意的了。

    嗯~阿茂叔不舍得开口。只是重重点了点头,生怕酒气散了出来,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王老实自己并不舍得喝这么好的酒。看着爷叔这般舒爽,他心里也是极痛快的。正要再给阿茂叔斟满,却见阿茂叔用手一挡:这好酒得心中没事才能痛快品尝。咱们先把正事办了,你要我看的契书呢

    王四娘正端着一盘韭菜炒肉进来。笑道:爷叔哎,那个明日看也不迟,请先喝酒嘛。

    阿茂叔连连摇头:先正事,再喝酒。

    王老实只好去将厚厚一摞契书抱了出来。

    呦,这么多阿茂叔一愣,还没见过这么多契书:就是雇你做工

    王老实不知道是好是坏,应了一声。

    阿茂叔接过契书,却是墨黑圆润的馆阁体,拖长声音道:噫光这字就能取个生员呀。他定睛细看条款。上来是双方身份住址。乙方是王老实的学问王实,甲方是徐氏布行。

    阿茂叔捻须想着:寻常雇工都是东家跟伙计签契书,这松江人倒是奇怪,是店铺跟伙计定契。这样一来,人是店铺的人,肯定不能骗人为奴的。不过店铺似乎又不如东家牢靠,万一转卖他人了呢

    王老实见爷叔脸上阴晴不定,第一页就怔住了。心中暗道:看来这契书果然高深,莫不是真的只有秀才公才能看懂吧

    阿茂叔脑中设了疑问。再继续往下看。第二章便是对主体的界定。其中言明王老实只是徐氏布行的雇工,服从布行交给的工作任务,不为任何私人工作劳动。

    这些都是伙计层面的潜规则。东家掌柜账房都可以叫学徒工去干私活,基本和自家奴仆一样,但是这样对待伙计就会被人戳脊梁骨。这些内容从来不写在纸上,只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看来这松江人是打定主意。要将各种事巨细无靡地都写下来。

    阿茂叔觉得这点上对王老实有利,用指甲在纸上轻轻一掐,算是过了。他继续往下看,果然看到了各种小细节,从工作时间到工作地点。是否需要出差,出差该给多少津贴,可以住什么样的客栈房间一一列明。

    阿茂叔才看到一半,便忍不住抬头对王老实道:这松江相公可真是个仔细人啊。我给你讲讲。他这里头连你日后去别的州县公干,睡的屋舍都规定好了。看这儿:乙方,也就是你,如前往距离宿舍九十里之外公干,无须当日返回,其住宿标准为:必有软床凉席被褥桌案热水衣橱配置的房间;公干时伙食标准:比照在店时候伙食,酌情增加一肉菜,或两素菜。

    王老实张了张嘴,心中暗道:这还真是不错。

    你在店里的待遇前面也说了,店铺给你安排住宿。不少于三间屋舍,家具齐全。阿茂叔翻到前面,读了一遍提供的各种家具,从大床到桌椅,从衣橱到灶具,一应俱全。

    店里伙食也不错,每日三餐全包。爷叔道。

    吃三顿王老实脸上有些抽搐:那不是跟老爷们一样了

    阿茂叔也觉得有些好得过分,道:还有鱼有肉。这徐氏布行到底是谁家的产业那秀才可是大户人家子弟

    王四娘在听到宿舍待遇的时候就凑过来了,答道:爷叔,他说了他大父有个号,叫少湖。没说他爹的。

    叫什么

    徐阶。

    阿茂叔惊得手里契书都落了下来。

    松江府,华亭县,徐阶徐少湖阿茂叔颤声道。

    王老实被爷叔这个反应吓到了,怯怯点了点头。

    王四娘也是提起了心,道:他说家门显赫来着

    阿茂叔深深吸了口气,劈手夺过王老实手里的酒壶,自己斟满一杯,飞快倒入口中压惊。

    莫非名声不好王四娘忐忑问道。

    你可知道这是谁家阿茂叔喝了酒,方才缓过劲来。

    王老实和四娘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上哪知道松江的富贵人家去

    那是朝廷的首辅元揆啊阿茂叔痛心疾首道。他是去年到杭州才听说了徐阶徐华亭,哪里知道那时候徐阶已经是前首辅了。

    王老实一脸懵懂,王四娘却眼睛发亮:那要比咱们知府还大了吧

    阿茂叔沉重地摇了摇头:那就像是戏文里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王四娘轻呼掩口,王老实恍如雷击。

    宰相的孙子,那是何等人物家里金山银山,还说不是看上了我家娘子

    王老实恨不得立刻就要将那些契书统统烧掉。

    阿茂叔将手中的契书一拍:你也别管里面写什么了,反正人家那般家底,还能图谋你什么呢把你卖了又值几个钱

    图我娘子

    王老实垂着头,鼻根有些发酸。

    阿茂叔没有发觉王老实的忧伤,又道:你去做一年工,回来可以买两个这么大的铺子了还识了人,拓了眼界,再没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

    我就是想着,我不值得这般价钱啊。王老实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道:爷叔,你说他是不是想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家娘子。

    王四娘心中一晃:原来这痴子还没放下

    阿茂叔转眼看了看四娘,心中也暗道:若说起来四娘的确是有几分姿色,被人看上也不意外。银子事小,性命事大啊。他问道:那位公子年纪如何

    看起来十六七八岁模样。王老实道:肤白貌美,我也看不出端的。

    劳动人民老得快,富家子弟的年龄对他们而言的确有些难以揣测。

    阿茂叔暗道不好:这个年纪还真是血气方刚,见了美女走不动路啊

    你又多想王四娘碍于阿茂叔在,不好发作,只是恨恨道。

    阿茂叔却道:你们都是老实人家,还真是得有些防人之心。

    王老实有了支持,连连点头。

    不过呢,这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馅大馒头,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阿茂叔捻着胡须,着实替王老实操心。

    王老实连忙给阿茂叔满了酒,道:凭爷叔给拿个主意。

    阿茂叔左右为难,只不开口。

    正焦灼间,外面突然有人拍门,又高声喊道:老实,老实,我爹在不在你这儿

    阿茂叔一拍脑门:我忘了给家里说了。

    王老实知道是阿茂叔的小儿子,连忙过去开门,一边庆幸饭菜都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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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刘永和

    阿茂叔把王老实当儿子看,他自己的儿子自然也就跟王老实像是兄弟一样相处。

    永和哥来了。王老实让阿茂叔的小儿子进来。

    老实,我爹在里面吧永和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有了成把握。

    在在,永和哥也一起吃了夜饭再走。王老实道。

    永和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边往里走边抱怨道:娘在家做好了饭菜,等等不回来,就猜到是在你这儿了。

    王老实笑道:哪里吃都一样,我正好有事要求爷叔帮忙。

    永和跟王老实进了里屋,又跟王四娘见礼,叫了四妹。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礼数,又是通家之好,也不用回避。

    王四娘去厨房端了一副碗筷出来,就要留永和吃饭。

    不了不了,我马上就要回去。我娘还等着消息呐。永和推辞道。

    阿茂叔道:见我没回去就先吃嘛,还找来找去的。

    永和无奈:虽然知道多半是在这儿,但是不见人总是不安心。他见到父亲面前的契书,好奇道:这么许多文纸,是什么

    雇工契书。阿茂叔道。

    永和在王老实对面坐下,王老实也给他斟满酒。虽然自己嗜酒如命,阿茂叔的几个儿子倒是都不热衷于此。永和只是道了谢,又问起了契书的事。

    阿茂叔嫌王老实说话太啰嗦,干净利落地将整件事的起承转合说了一遍。永和跟他父亲也有默契,只言片语加上眉目表意,便基本都领会了。只是顾及到王四娘的面子,没有将徐元佐可能看上王四娘这事捅破。

    永和轻轻抿了口酒,道:这事何其简单老实。你当初乡下祖传的地都舍得卖掉,如今这铺子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去干上一年,回来什么都有了。

    就怕过去容易脱身难。王老实垂着头。

    永和笑道:真要是风向不对,你偷偷跑了就是了,他还能追到湖州来抓你若是那般肆无忌惮,何必用契书诳你过去

    就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王老实垂着头。心中沮丧。

    是怕四娘不方便。阿茂叔轻声道。

    永和一愣,想想也是,岂有夫妻分离经年的道理王老实一走,四娘肯定得跟过去的。他道:这也方便,你就跟他说:四妹路上病了,央人送回家养病。你先在那边看看风头,若是果然能做得长久,再来接四妹不就行了

    王老实眼睛一亮:这法子好就算那姓徐的小白脸有什么心思,找茬将自己辞退。卖店的三百两也是拿到手了。

    他这房子其实是五十两买的,里面的家什货物都可以搬走。三百两,呵呵,实在是赚得太多了

    永和见王老实脸上生光,知道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端起酒笑道:多大点事,看你刚才愁眉苦脸的。对了,只说工钱高。有多高

    二百两。王老实老实道。

    卖身永和吓了一跳。

    一年。王老实道。

    永和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过了良久方才放下。道:能带上我么

    王老实看了看阿茂叔。

    阿茂叔两个女儿早已经嫁人生子了,没什么需要他惦念的。三个儿子之中,就这老三最不让人省心,无论成家还是立业,都折腾得人死去活来。成家上挑人家姑娘这不好那不好,立业上又挑东家这个小气那个心黑。

    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一无所成,都快成了街坊笑柄

    人家为何要你你凭什么要人家收你阿茂叔不悦道。

    永和不服气:我比老实如何我识字比他多,走得比他远,打架都比他厉害些。

    王老实并不以为忤,点头道:永和哥说的是。我不如他多了。

    阿茂叔眼睛一瞪:老实能踏踏实实做事。你能么就这一条,你差他远了

    永和仍旧有些不服气,只是偏着头看王老实,等他表态。

    王老实刚承人出了主意,若是拒绝岂不显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他道:我也不知道那边徐相公怎么说。过两日我还要与他谈这契书,要不到时候再问他

    永和连忙道:甚好甚好你们谈的时候叫上我,你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我便自己求他。

    阿茂叔本有心训他两句,只是想到这或许也是儿子的机缘,硬生生忍了下来,道:老实,你就约他在望湖楼吧。你也是有几百两身家的人了,该有些身份。他顿了顿,又道:带上你这不成器的哥哥,银钱我出。

    王老实其实有些心虚,生怕这银子打了水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永和没有回去报信,而是跟阿茂叔一起在王老实家吃了晚饭。阿茂婶见儿子也不回来,就知道父子两个不着调的人肯定是在王老实家吃饭了。虽然不再担心,等他们回来却是少不得再骂一顿。

    王老实终究是求阿茂叔将整本契书讲了给他听。永和也在一旁听着,比王老实更加兴奋。他觉得这种慷慨大方,又思虑周到的东家,才是真正值得他效力的东家。

    王老实听完之后,却越发迷茫了。徐相公给了他极高的待遇,但是要做的工作却很简单,就是要他从各地收丝。如果用一年二百两去雇丝客人,可以找一百个了甚至更多,因为丝客人并不是指着年金吃饭,而是靠转手生丝牟利的。只要抬高一丢丢收购价,自然有人会找上门来出货。

    这片疑云也是他心中阴云的根源:若是不为了他娘子,为何有人肯做这亏本生意

    徐元佐并不知道自己提供的机会,就像是一块下了毒的肉饼:让人畏惧,又不舍得放手。

    收到王老实的邀请,徐元佐倒是颇为满意。他租借的园子就在望湖楼附近,过去十分方便。至于王老实提到的有人求职。自然也并无不可。到时候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扔给王老实当个助手,好叫他安心。

    对于一个身家十数万的富商而言,每个月多支出三四两银子真不算什么大事。

    望湖楼望的是太湖,在郡城之外。大约是商榻镇黑老爷的事没有传到湖州,所以百姓的安全感尚高。并觉得出城是件危险的事。

    徐元佐的安全感则来源于身边的甘成泽和他带领的浙兵。

    望云楼掌柜莫名发现,在这么一个平常的日子里,酒楼竟然客满了。

    楼下大堂里来了二三十个壮汉,将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他们之间还有人带着家伙,看起来像是江湖游侠,不过点的饭菜却是一模一样,显然都是一伙人。这让他满心忐忑,生怕他们突然暴起,砸了他的酒楼。

    徐元佐进门的时候扫视了一眼众护卫。诚如之前安排的一样,没有相认。他偏头关照甘成泽给每桌多加一份肉菜,便径自上了楼。

    王老实和刘永和早就等在上面雅间了。

    徐相公。王老实起身见礼,刘永和也立刻跟了起来。

    徐元佐看了一眼刘永和,眉头微蹙:这人身上没有丝毫沉稳的性子,就像是没有被打磨过的山石。

    都坐吧,不要见外。徐元佐先坐了下来。

    甘成泽下去点菜,棋妙为他涮洗餐具。井然有序。

    王老实不知道如何开口,良久方才道:徐相公。契书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小的心中有个疑惑,问出来有些不敬,不问又实在憋得难受。

    你说。徐元佐抬了抬下巴,果然是不见外。

    您给的工钱,实在太多了。王老实支吾道。

    徐元佐微微闭目。缓声道:如果只是找个雇工人,一年二百两的确高得太多了。

    但实际上王老实不是一个雇工人啊

    他是一个创业者。

    并非只有走上人生巅峰的人才是成功的创业者。像王老实这样,白手起家给人当学徒,继而一步步过上小康生活的人,同样是个成功者。

    这样的人如果跟徐元佐马阿里相比。看似远远不如,但是他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基础路子,没有先进理念,没有超前思维,难度更高何况如今社会阶层固化得超乎想象,能超越身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群,已经可以算是精英了。

    现在,这个精英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衣,十指相扣,紧张兮兮地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道:我是要你帮我收丝,可不是雇几个丝客人事。他顿了顿,道:或者说,你可以用你的二百两去雇丝客人,但是我只要看到徐氏布行能够收到足够的丝。

    王老实恍惚间明白了一些。他们丝客人之中也有这样的丝头,介于丝行和丝客人之间。在年初的时候借贷给丝客人银子,等蚕丝下来了用丝抵。徐相公这就等于是出二百两,让他当丝头。

    若是这样算的话,二百两恐怕又有些不够。王老实小声给徐元佐算了一笔账:一担丝收来的价钱在三十两到四十两之间,得看年景。二百两,收不到十担丝

    收丝的银子另外拨给你。这笔银子是给你用的,用来招兵买马,让你能够收更多的丝。徐元佐知道这王老实想左了,解释道。

    王老实还没反应过来,刘永和已经明白了。他拉了拉王老实,道:相公的意思是说:丝价该如何就是如何,这二百两银子给你,你还要用它去拓宽人脉,广交朋友,让丝客人蚕户在一样的价钱下把丝卖给你

    徐元佐第二次用正眼看这个刘永和,貌似此人脑子还算灵光。

    你若是能够不用那二百两就交到朋友,自然是更好了。徐元佐强调道:我只在意收进来的丝有多少,品相有多好,其他我不管。

    王老实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自己当年下乡收丝,根本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不也摸爬滚打学出来了。现在有银子傍身,哪有反倒办不成的道理

    刘永和充满希冀的望着徐元佐,希望徐相公能够发话留他做工。

    徐元佐心目如电,道:你若是没有其他疑惑,吃了午饭咱们就去衙门将契书签了。你若是要用人,我只给你配个账房,其他就靠自己去找了。若是有十分能干的,我也会与他签份契书,算是徐氏布行的人。

    刘永和心中一沉,知道这是徐元佐要看他本事。他却不知道,原本徐元佐已经打算多雇一个人了,大不了几两银子的事。可是刘永和刚才故意抢王老实的风头,却让徐元佐看出他内心中的小人来。

    不踏实却又有小聪明的人,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做出那些清新脱俗脑洞大开的蠢事蠢人只会循着既定轨道走,反倒不容易出岔子。

    徐元佐谈完事,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足有二三两之多:请你和你朋友吃饭,不必客气。我先走了,午后府衙外的茶铺见。说罢,起身就走。

    王老实和刘永和只好起身相送。

    徐元佐吃过一次望湖楼的菜,并不觉得好吃,所以更喜欢湖边渔家的鲜鱼羹汤。尤其是天冷时候,一大碗熬得奶白的鱼汤灌下去,浑身发热。棋妙一早就来湖边看鱼下订,中午过去就能喝。

    只是现在用来增加辣味的佐料是茱萸。

    茱萸就是有些太辛,不过喝多了倒也习惯了。徐元佐放下汤碗,轻轻抹拭额头的微汗。

    棋妙喝得满头大汗,道:还不如不放呢。

    徐元佐笑了笑:不放不够劲等日后有了辣椒,口味更好。

    如今距离辣椒作为观赏植物进入中国还有三十年时间,徐元佐就算本领再大,也没办法加快这个进度。唔,或许去澳门能找到几株,但是那个成本足以让他辣得出汗了。

    辣椒棋妙好奇问道。

    嗯,海外的一种草木。徐元佐带过一句,朝渔家喊道:店家,再来一碗。

    湖鲜和江鲜都是淡水水产。除了对水质要求都极高之外,湖鲜讲究水大,江鲜讲究水急。大湖里的湖鲜,要好于小湖里的湖鲜;江流湍急处的江鲜,要好于平缓处的江鲜。

    对于会吃的老饕客而言,一个太湖一条长江,都有百种滋味,离开这段就是另一个味道了。后世的富豪可以从湖州打鱼运到松江吃,叫做有生活品质。现在徐元佐若是做这种事,可就成脑残了,所以只有赶在离开之前彻底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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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八卦时间

    同样一句兵贵神速,不同时代的人理解并不相同。

    在其他人的时间概念还停留在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碗茶的时候,徐元佐的时间概念却是精确到十分钟以内的。所以他即便在苏常湖一带游山玩水,吃喝休闲,在别人看来仍旧是雷厉风行。

    等他雷厉风行地回到松江,府衙和县衙已经等着封印放假了。在太祖成祖时候,吏员必须住在衙署,否则就要挨板子。现在法纪驰废,提前过年的不在少数,正印官也懒得理会。

    徐元佐回来之后,先去见了徐阶,了解了一下故训汇纂的进度。打听之下,顿时觉得这本书将成为有生之年系列作品参与编书的士子们早在腊月之初就纷纷回家过年去了。

    徐阶倒是对徐元佐的游学颇有兴趣,问了不少问题,其它都还算满意,就是对于徐元佐准备涉足生丝产业有些顾虑。

    徐璠知道之后也有些怀疑。

    这行当固然利厚,可是已经被各富家把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布行当初几次想挤进去,却连丝都收不到。徐璠道。

    徐元佐知道布行不是不想做生丝生意,实在是挤不进去。

    好丝都在各家大户挂了名。这些大户刚过立春就会借钱给蚕农,约定用丝抵债,外来的丝客人根本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统合牙行要攻略的目标很多,那么要涉足丝织业,就要从乡间大大小小的地主缙绅口中夺食了。

    也不急于一时。徐元佐解释道:我刚开始挖人帮忙,真要成气候,恐怕还要一些日子。反倒是养夏蚕的进度会更快些。

    夏蚕徐璠一愣:夏天养蚕可是容易死。

    消毒不过关,蚕就容易染病。一死就死绝了,所以几次血的教训之后,百姓终于放弃了养夏蚕,只收春蚕一季。在北方气候凉爽的地方倒是偶尔也能见到夏丝,只是质量与江南的蚕丝相差太远,只能混在海货里去骗外国人。

    孩儿有些想法。可以试试。徐元佐道。

    徐璠听徐元佐说得这般自信,从断然不信转入了将信将疑,只等看徐元佐办出来的结果。从过去的历史来看,徐元佐只要说有些想法,那多半是异想天开,但又值得试试的。

    另外还有一桩事,恐怕要请大父写封私信给海刚峰。徐元佐道。

    徐阶抬了抬眼皮:何事

    是想请知府衷贞吉上呈巡抚:在松江试行户籍购地法。唯有松江户籍者能够买松江土地。对于已有松江土地的外乡人,要么将户籍转入松江,要么在松江办理暂住户籍。土地所产出的粮棉麻桑,必须统统交于官府购销。徐元佐道。

    徐阶道:这是在逼人走。

    正是。徐元佐道:不过这办法若是推行全府,对查究隐匿人口和田产,办理土地争议讼案,都有极大益处。

    若是松江人与外人勾结,挂名买地,又如何是好徐璠问道。

    用报纸吓他,用官府罚他。用街坊邻里骂他。徐元佐道:不爱乡梓之人,人人可得而辱之。徐元佐说完这话。觉得自己真是深度融入大明世界了。

    这种后世听来不可理喻的发言,在如今这个重视乡梓情谊的时代,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鉴于本地人挂名买地的确是个漏洞,徐元佐更是打上了行政干预的补丁:一经发现,土地收益全部归于衙门统购统销。这自然严重侵犯了地主的所有权,但在大明的政治生态中却又是合情合理的事。

    对于郑岳而言。土地出产统购统销等于增加了官府控制的土地数量和仓储保证。他本人肯定不会用超低价剥削农民,但是下面的胥吏却立刻看到了超低价采购低价转让吃回扣的利益链。

    徐元佐到了衙门,先跟李文明碰了个头。李文明是郑岳的幕僚,只对郑岳负责,能够意识到这对东翁是桩好事。自然不会阻拦。他又出面请了县丞和各房吏目出来吃饭,彼此间轻轻一点,结果自然皆大欢喜。

    郑岳因此上报给了衷贞吉。

    衷贞吉看完足足二十页的报告书,道:这岂不是给宪台的投名状跨府购地是隐瞒资产的最好手段,真正的顶级富豪谁没有府外资产也就是徐阶不在意家务,所以才没有在临近诸府买地,但是店铺却是开到京师的。

    如果南直各府都效仿松江,那么势家的不动产局限于本府,核查起来就轻松多了。

    这就好比一群老鼠在整栋楼里乱窜,想要抓住它们,最麻烦的就是不知道它们在哪间房间。如果能够各屋封闭,那就只要挨个清查过去就是了。在后世房地产未能全国联网之前,这个办法也能发挥作用。关键是覆盖面得广。

    如果其他府县不跟风,咱们这边可就有些尴尬了。衷贞吉道。

    清丈田亩倒是能轻松些。没有外地缙绅的错综关系,本府本县的人终究更好说话。否则人家一个管事就能把人堵死,难不成叫郑岳跑苏州去找人沟通人家更不会在意一个外县的知县。

    衷贞吉想了想,又道:是否会叫御史说闲话

    郑岳将心比心,道:最多是往苛刻下民这一条上靠。只要统购统销的价格不低于市价便没甚问题了。

    衷贞吉道:若此,咱们还是先发文给宪台,看看他的意思。一动不如一静,此事若是不得巡抚部院的首肯,贸然行之终有不妥。

    郑岳应诺。

    衷贞吉把郑岳提交的报告改头换面,便成了松江府的报告。海瑞拿到报告的时候,也收到了徐阶的私信,大赞衷贞吉和郑岳治理地方有功,尤其是抑制土地为豪门所据,使松江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实为循吏。

    循吏者,重农宣教清正廉洁所居民富所去见思。

    对于地方亲民官而言,能够以循吏之名见于史册乃是无上荣耀,不啻于后世学者拿了诺贝尔奖。

    海瑞掩卷长叹:恩相果然是个一心在国的慷慨君子啊

    海瑞也不拖拉,当即行文各府县。要求严格控制外乡人购置土地,同时加快南直十府一州的土地丈量工作。为了防止户籍紊乱,购地落籍这一条便被抹除了。

    苏州作为南直首府,首当其冲,自然要闹腾一番。可惜排名第二的松江已经开始施行了,排名第三的常州府第四的应天府,都饱受苏州人抢地之苦,顺势而起,压低地价。要将苏州人在常州应天的土地买回来。

    尤其是应天府,也就是南京城,多勋戚权贵,他们一旦能从中获利,政策也就可以推行下去了。虽然他们在松江常州也有土地,终究数量不多,就算彼此置换,应天的地价还要略高一些。

    随着土地限购令的发出。苏州的缙绅地主发现这个年关真是有些不好过。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四处散播谣言。说是苏州籍贯的朝官意图废漕改海,以此减轻货运压力。虽然谁都知道海运的确便宜,但是利益所在,眼睛和舌头都是可以拐弯的。

    于是运河沿岸地区自然大力反对,甚至连漕运总督都上书要求的严禁谣言,否则十二万运军军心不稳。

    漕运涉及六省。南直是重中之重,苏州又是南直的重中之重,一闹起来就是举国大事,立刻成了高拱入阁后的第一大麻烦。

    是了,高拱终于还是入阁了。

    隆庆帝准了李春芳乞骸骨之后。高拱如愿以偿进了内阁,一跃位居张居正之上,成了首辅元揆。按照史家的说法,大明进入了高拱当国的时代。

    高拱一入阁,之前站在徐阶一边的御史们风声鹤唳。江湖传闻,徐阶的猛犬,有骂神之称的欧阳一敬骂倒三品显贵官员多达二十余位在高拱入阁当日就辞职回乡了,可惜中道而亡。有人说他是被高拱吓死的,也有人说是江湖侠客所为,总之颇为传奇。

    面对高拱的复出,江南仕宦不得不再次团结起来。若是因为漕运等银钱事影响了彼此感情,无疑是给了河南佬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而高拱则希望看到苏松对决,为自己重新掌权减轻压力。

    他一方面遏制工部,阻碍疏通淮河段的工程速度,另一方面又通过户部施压,要求加快完粮进度。对于松江的黄浦吴淞疏浚工程,大力支持,批下了不小的留存额度;而对于苏州缙绅控告海瑞苛虐,又大力回护身为徐党的海瑞。

    隆庆三年的年底,从北京到南京,一片热闹。

    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自然是貌似纯良的徐元佐了。

    此刻,这位掀起了大浪的神童生员,正穿着短打棉衣,呵着气雾,指挥着建筑社的工人挖坑。

    李文明和程宰站在一旁,生怕翻起的泥土弄脏了身上新作的长袍。

    李文明等徐元佐喘口气的时候,连忙道:高新郑为了安抚朝中南官,如今对海刚峰大力支持,允诺不会清算徐党。

    徐元佐眼睛盯着深坑,随口道:题中之义。这个分析早在去年就已经跟徐阶做过了,一切发展诚如预言无二。

    徐阁老真不出山李文明问道。

    徐元佐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男人的政治八卦时间,只是过过嘴瘾,实际上就连衷贞吉都没资格参与朝廷高层的博弈游戏。

    今上当初让赵贞吉入阁,就已经有了这个意思。徐元佐避开了徐阶,随口糊弄。现在可以大开马后炮,随便乱扯就行了。若是再给点内幕消息,足以让李文明出去提高壁格了。

    赵贞吉什么人敢堵着张江陵骂,还直呼张子,凡是张江陵说东,他必要说西。呵呵,这不是逼着张江陵去请高新郑么。徐元佐爆了两则内幕。

    这些并非是徐阶说的,全是后人的笔记,徐元佐此刻抛出来,还真是有些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加上他的身份,可信度还颇高。若是李文明回头写本稗官野史,说:以上内容亲耳闻自徐相之孙。在后世也可以当史料参照了。

    李文明和程宰果然一副竟然如此的表情,暗暗过瘾。

    徐元佐看着工程进度,开始考虑大小是否合适。好在他头脑中自带计算器,勉强还记得容积公式,算起来并不困难。

    程宰察言观色,见徐元佐对政治八卦其实兴致缺缺,以为自己和李文明的层次太低,人家没法跟他们说得太多,便将话题转向了当前的工程。

    敬琏是要挖个池塘么程宰问道:貌似略深啊

    徐元佐摇头,道:是化粪池。

    化粪池程宰大惊:敬琏没找阴阳先生来看过么

    徐元佐一愣:这也要看风水

    李文明也道:这是自然这可是大事啊

    程宰道:五谷化生之所,有神灵所在,岂能妄动。说起来,今日适合破土么

    徐元佐脑袋一大。家堂诸神,门灶井厕宅床,都不能轻忽。想想真是麻烦。他笑道:动土的日子是看过的。否则他们也不肯啊。

    那这方位不会有碍吧程宰担心道。

    徐元佐道:应该无碍,是我仔细看过的。化粪池的位置放在后院角落,基本没有人走动。等挖成之后,这段院墙也要推到重修,好让出口放在墙外门旁,这样掏粪的时候连门都不用进,更不用担心家里有臭气。

    所谓风水,无非就家居环境。只要保证厕所不影响生活,很多禁忌其实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敬琏既然深明此道倒也无妨,否则还是请人看了为妙。李文明道。

    徐元佐道:这个自然。

    不过,为何要在家中挖这个呢程宰满脸疑惑。

    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徐元佐面露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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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可以归去(月票加更)

    徐元佐蓄满一肺气,道:你们看,阳宅风水最重要的是什么向阳采光通风顺水。之所以厕卫要仔细谨慎,就在于通风顺水。若是用寻常的旱厕,家中总有一处臭气弥漫,就算在下风口,很快能够吹出去,这臭气总是在的。各房之内的马桶,虽然有仆人冲洗,但是一路拎出去,这臭气不也是弥漫在宅院里了

    旱厕是下人用的,臭得无法靠近。只是因为跟主人住的地方离开远,所以平时想不起来。马桶却是个问题,那个东西就在屋里,再勤快的人家也只能是用后拎出去冲洗,即便有盖子,臭气也已经弥漫开了。

    我想了个法子,就是挖暗渠,铺铁管,从各房内将废水引入这个化粪池。如此一来,家中再无秽臭之源,也不需要奴仆倒马桶,熏臭屋子。徐元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图纸,展开给程宰李文明二人细看。

    两人从未听说过如此精妙的想法,只见一条粗线斜斜从化粪池处延伸到屋舍之下,像是主干。略细的线条则如树枝一般伸出,连接到各房。

    徐元佐手指在线条上滑过:主管道粗大些,其他管道略细。主管道的暗渠挖得略深,其他直管从上端接入,可以略浅。水势就低,一冲就冲入化粪池了。然后嘛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月黑风高之夜,让他们自己掏去。

    程宰和李文明听了之后,频频颌首:这倒是真的不会弄臭家里。不过,这得花多少银子

    铁价左右不贵。徐元佐道:铸铁管也不用一体成型,用铁箍拼接起来就行了。这个交给各地铁匠铺子,定下尺寸,并不算什么。

    铁价就算便宜。百斤也要快五两银子了。程宰给徐元佐算账:铺这么长的铁管,恐怕没五七千斤铁做不下来。言下之意,若是这般不惜工本,恐怕光这项工程就顶了房子的价钱。

    李文明也觉得跟稍许臭气相比,这样的投资显然是大大不合算的。

    嫌马桶有臭气就走远些,叫下人注意着点不就行了肯花这么多银子。徐敬琏的洁癖病还真是不轻。

    两人心中暗道。

    对于徐元佐而言,冲水马桶并不是简单地提升生活质量其实他读过大学之后就已经适应了蹲坑。

    化粪池和下水管道,更是一种过往生活的情怀。

    生铁有价,情怀无价。

    任何时代,情怀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徐元佐知道这两人不会有他那般情怀,便道:我读医书,深感许多病症其实是秽气所致。用了这下水管之后,病源便没了,可以防瘟疫。其次嘛。粪水可以做肥呀。

    华夏从周朝就开始有意识地使用有机肥了。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发酵,直接将人与动物的粪便扔在地里就算上肥,效率之低可想而知。随着时代的推进,经验的积累,到了徐元佐时候,堆肥沤肥的方式已经基本与后世无异了。

    因此人畜排泄物生活垃圾,都可以作为肥料,专门有人花钱来买。从骨头到废纸。价格有差,丝毫不爽。至于路上行人随手捡走果蔬垃圾。羊粪狗屎,更是常见。这并不是大明的国民素质有多高,纯粹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钱啊

    明代大都市能够承载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人口,却没有同时期欧洲城市的恶臭和疫病,干净卫生,让传教士们大呼不可思议。正是源于农业国对肥料的极度渴求。

    我家工小,所以挖暗渠铺铁管。若是一个街坊呢一座城池呢徐元佐悠然向往道:那时候就可以将地底挖空,做成地下运河,废水污物都引出城去。集满城人畜污物,可以肥多少地而且这样还有另一桩好处。即便连日暴雨也不会有水害了。

    李文明抚须沉思,心中暗道:自古若是修成这样的下水道,都是可以载入方志的政绩。不过这两年有吴淞黄浦水利大工,东家倒是不需要再刷其他工程了。若是以后有需要,倒是可以列入榜单候选。

    上海就有,不过他们没有将污物聚拢起来。程宰道。

    徐元佐一愣:咦我知道宋人喜欢做这事。汴京修的地下水道甚至引来劫匪歹人容留,所谓鬼樊楼。上海的那个是何时建的

    程宰颇为奇怪徐元佐知道宋人汴京的下水道,却不知道上海下水道。他解释道:宋元之际,吾乡有乡贤任公,讳仁发,在上海主持水利,挖掘暗河,分流淤泥,设立十处地下水闸,大者五七亩,小三五亩,用了十数万根木桩,乃是十分浩大的工程。吴淞江在国朝不曾造害,得益于此良多。

    唔可以去看看么徐元佐听了心痒。

    程宰嘴角一抽:那有什么可看的不知多么污臭呢。

    徐元佐一想也是,转而道:所以宋元时候都能建成的工程,我们岂有做不到的若是日后再有新城,预先探址修建下水道,不需要用铁管铺设,岂不是还省了成本

    程宰微微摇头。

    李文明道:若是那样算来,石板砖块,也不知要用多少呢。

    你们都这么能算账,聊天累不累

    徐元佐撇了撇嘴,道:这本就该是官府做的事,耗费多,百姓获利也多,总的算来还是好事。

    提到了政府责任和社会财富再分配,程宰和李文明也没法多说什么了。如今捐款可以抵税,说不定还真的能修成。到底缴税只能换回一张税票,但是捐建工程,却是可以勒石刻功,流芳千古的。

    徐元佐因为打算将整个假日都放在监工上,所以穿得较厚。李文明和程宰因为出入暖炉,冬天并不习惯穿得很厚,此刻站在寒风中已经觉得有些冷了。正要准备告辞,突然看到徐元佐的小奚棋妙跑了过来。

    何事慌张徐元佐问道。

    佐哥儿,大事不好了,刚刚郡城那边传来消息,原来您的座师石洲公遭高拱排挤,已经罢官回乡了。棋妙急声道。

    徐元佐微微一怔,转瞬间已经恢复了平常。

    林大春是一省学政,官阶职位都是极高。别人不知道他跟徐阶的关系,高拱却是很清楚的。在册立的问题上,他们都是统一战线的裕王党人。高拱不能大肆报复言路,先将林大春剪除,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无可奈何花落去。徐元佐终究不是操盘天下的布衣宰辅,兴叹之中冒出一句古人词句。

    程宰和李文明恍惚间觉得自己跟徐元佐站在一起,身份自然就拔高了许多。随便过来聊聊天,竟然都能听到这么高端的消息。再看徐元佐的反应,若不是早早知晓,就是对林大春日后起复颇有信心。

    既然有无可奈何花落去,那么似曾相识燕归来还会远么

    李文明多想了一步:徐敬琏暗藏的燕归来,到底是说林大春会回来,亦或是说高拱入阁乃是无可奈何呢前者是承序之言,后者是互文见义唉,看来要做高官大佬的幕友文主,还真是一桩伤神的事。

    这事听谁说的徐元佐问棋妙。

    棋妙道:是郡城那边过来送年货的家人,现在还在轿厅等着呢。

    徐元佐呶了呶嘴:收拾一下,咱们得走一趟郡城。他又对李文明道:先生是与我同车回去,还是在唐行再游玩几日

    李文明的妻儿今年要从绍兴过来,所以他也懒得回去过年,放了假就来唐行找徐元佐游玩。看似人情走动,实则也是为儿子来年能入读升湖书院先打个伏笔。

    徐元佐岂会听不出此等弦外之音,这两日都没点破,此刻邀他同车,正是一个准确回复:来意尽悉,毫无问题,可以归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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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文中所提到的地下水闸,读者诸君若是有兴趣,可以搜索上海元代水闸遗址博物馆,内有详细实物。上万根木桩根根都有编号,上方覆盖青石板,以铸铁链接。700年后仍旧坚固难破,可见古人做事之细。当然,这个水闸遗址只是十个水闸中的一个,另有九个只见于典籍,尚未发现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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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方略

    内阁的排名从来没有正式文件加以规定,基本是按照论资排辈四个字来的。不过这个资历却不是当官的资历,而是从进入内阁开始算资历。哪怕仕宦资历比其他阁老都要低,但只要他入阁早一天,在内阁的排名就要高一等。

    然而隆庆朝的内阁实在有点乱。

    徐阶致仕之后,内阁中只有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三人。考虑到阁员一般为双数,所以补进了赵贞吉。

    赵贞吉来得晚,但是官场资历却高,脾气又暴躁。当年俺答入寇,因为与严嵩意见不同,他甚至找上门去痛骂严嵩。这样一个火爆脾气,焉能把李陈张三人放在眼里

    所以赵贞吉以垫底阁老的身份,对张居正一样当面辱骂,讥讽他读书少,没文化。

    张居正将高拱引为同志,拉进内阁,多少也有制约赵贞吉的意思。

    果不其然,高拱这么个更火爆的人进了内阁之后,位次在赵贞吉之下,却立刻跟赵贞吉对上了手。隆庆帝为了帮自己最最亲爱的老师,破例让高阁老兼任了吏部尚书。

    隆庆之前的皇帝虽然重用内阁,并形成了分管概念,但是阁臣不兼任部堂这个规矩是有道理的。在没出事的时候,大家看不出这个道理所在,只能泛泛说一句权力制衡。等高拱兼任了天官实职之后,威力顿显,碾压一般地将赵贞吉压了下去,俨然一副首辅的姿态。

    而高拱的治政纲领也因此出台。

    很简单一句话:尽反徐阶所为。

    徐阶亲笔写的三大纲领从内阁搬到了仓库,坐在内阁里的当家人要开始一场大清算。从嘉靖后期的遗诏问题入手,重点包括大礼议诸臣的平反,一直到如今各项政策,凡是徐阶说东。必须转西;凡是徐阶说是,必须言非

    这就叫拨乱反正。

    徐元佐回到郡城徐府的时候,来拜访徐阶的马车挤到了牌坊之外。他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看到这些人愁云惨淡,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

    这些人都是家有官员在朝的缙绅人家,为自己的亲友来讨个章程。

    即便没看过历史书的人。也该知道高拱上台之后肯定是要清洗台垣言官的。

    高阁老一饭之德未必偿,但是睚眦之怨必定报。

    徐元佐一进门,就被请入了大书房。

    这里是徐阶与一应士子开文会的地方,能够容纳十来人。在场之中自然没有官员,不过都是跟官员有直接关系的人。他们负责打听消息,同时也看徐阶是否会出头,以此决定家人朋友在北京的反应。

    若是徐阶说一声:我意复出。

    不数日朝中言官就会再次掀起倒高浪潮。

    当然,徐阶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徐璠和徐元春也陪坐当场,另有一个面色柔弱的年轻人。乃是不常见的徐瑛。不管怎么说,徐瑛也是有官身的人,出来镇镇场子全当个摆设。从他神游天外的呆滞模样来看,他也的确完美诠释了摆设两字。

    众人看到徐元佐面带笑意进来,眼睛渐渐撑圆,各个都想问一声:你脑袋被驴踢了么

    徐元佐给诸人见礼,挨着徐元春坐下。

    徐阶随口讲了当今朝局,表示今天只是闲聊胡扯。大家切莫外传这意思就是:今天说的都是真的,诸位回家就照今天的口径给北京写信吧。

    徐元佐很快就厘清了思路。也知道了这些人果然都是徐党中坚的家属。不是父子就是兄弟,绝对可靠。他之前只知道徐阶在江南德高望重,现在才算是有了直观的认识。

    等徐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徐元佐方才道:高新郑入阁之事,固然令人不乐见,但终究是大势使然。众人听了更是不爽。只是碍于身份,没有表现出来。从徐元佐进来到现在开口说话,傻子都能看出他是徐阶安排来做最后陈词的人物。

    关键是这个吏部尚书才是令人恼火的。徐元佐笑了笑:咱们恼火,有人更恼火。

    大洲公有人试探问道。

    大洲是赵贞吉的号。

    大洲公固然比咱们恼火,但也不是最恼火的。徐元佐说到这里就不用说下去了。

    谁都能想到那个人是谁:正是引狼入室的张居正。

    张居正需要的是盟友。却不需要说一不二的婆婆,否则他直接请徐阶出山不就行了

    从当前态势看,隆庆四年必然是腥风血雨的一年,言官必然受挫最重。徐元佐省略的中间过程,直接报出了答案,又道:不过高拱真正要想报复到各位身上,还是得等到五年的大计。

    京官六年一考,为京察;外官三年一考,为大计。

    这两个考察都是可以让五品以下官员直接卷铺盖走人的,是党同伐异的利刃。说来也巧,太祖高皇帝将这个考察权给了两个部门,一个是督察院,另一个就是高拱执掌的吏部。

    那如何是好有人失声惊叹。

    这种人意志不坚定,要是让他处在北京言官的位置上,多半会变节。

    徐元佐冷冷看了他一眼:很简单,各家都韬光养晦,不结党,不站边,不叫高新郑抓住把柄。若是真的倒霉被高新郑咬了,就安安分分回乡小住两年,等到了壬申年下半年,必然有大转机。

    什么转机又有人问道。

    徐元佐看了看徐阶,见老爷爷没有任何态度,这足以表明态度了。

    自己想自己悟,很多话没必要说出来。徐元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并不介意别人是否能够相信。

    隆庆六年下半年皇帝就驾崩了,这事当然也没法跟你们说。

    徐元佐心中暗道。

    众人再看看徐阶,知道最终的通关秘籍就在韬光养晦,回家休假上了。反正每次朝争都有人请病假,等形势明朗之后再复出也好。虽然给人靠不住的感觉,但是总比被贬谪再起复要轻松多了。

    何况这回是徐老先生默许的战略撤退,不用背上怯弱无能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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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 分析

    这些人散去之后,自然会找到跟自己有关系的人进一步传授方略。

    大门外等着求见的人,也未必都需要理会。

    徐府上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就连徐瑛都被徐阶赶了出去。

    这点上徐元佐是真的佩服徐阶,哪怕是自己亲儿子,看着不成器,就绝不让他参与机密,最大程度上降低了坑爹的风险。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缓缓睁开了眼睛,仍旧能够看到精光闪烁,却难掩内中的疲倦和萧索。他承担了无数骂名,包括权奸这样的恶毒攻击,自己心中却始终秉持着名利良知三维决策。这从他选择张居正作为接班人就能证明。

    张居正是最适合大明的阁辅,却不是对徐阶最有利的学生。此人只有抱负,根本没有人情可言,对徐阶这位老恩师也是暗中提防,又与高拱眉来眼去隆庆元年的第一次徐高之战,张居正就没有站在老师这边。

    徐元佐等这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自觉道:大父,江陵终究是失之刚愎。他以为高新郑与他志同道合,殊不知此人为一御史尚可,器材远不堪为宰辅。

    历朝历代,没有一位心胸狭隘的宰辅可以当国的。宰相肚里要能撑得开船,才能包容各方势力,调和矛盾,令帝国往前走。

    何况明代的首辅权力更高于唐宋时候的宰相。

    徐阶不悦地看了徐元佐一眼:少论人之非,多看人之长。

    徐元佐想了想,道:高新郑倒是有决断。

    徐璠一旁问道:敬琏何以断言两年之后大势扭转他的政治天赋很平庸。若是为官,只能算是中人之姿,所以徐阶不让他往高处走。不过现在徐璠也想开了:他儿子比父亲的儿子强,他父亲比儿子的父亲强。也算成功人士了。

    徐元佐倒是不敢小窥义父,虽然他在政治上缺乏眼光,但是实务上颇有能力。如今吴淞黄浦水利工程也多靠他居中调和。

    从明年开始说:陈公肯定是要走的。他与新郑同为裕邸旧人,又与石洲是同乡,夹在二人中间,日子绝对不好过。何况他现在才是首辅吧。可谁都视高拱作首辅,好似理所当然。徐元佐细细分析道。

    李春芳走后,陈以勤在内阁的资历最老,理当成为首辅。想想当次辅的时候没有机会主持会试,已经很糟心了。结果现在冒出来个高拱,再加上火药脾气的赵贞吉,这官当得完全一点尊严都没有啊

    陈公一走,新郑当国,江陵为次辅。石洲多半会寻求兼领督察院。徐元佐继续道:督察院对吏部,看似旗鼓相当,其实已经落在下风了。再加上高新郑有当今圣上撑腰,石洲必败。徐元佐道:高新郑因此而得以走上位极人臣的位置。

    物极必反。徐璠微微点头。

    理固如此。徐元佐道:不过细节上说,江陵收割一茬进士之后,断不会容忍跋扈的高新郑。

    徐阶徐璠徐元春三人原本紧绷的面孔,听到收割一茬进士,顿时忍俊不禁。

    进士有时候真跟韭菜一样一样的

    徐元佐继续道:我怀疑。江陵现在就已经在准备应对高新郑了。

    父亲不出山,朝中再无人能抗衡新郑。徐璠望向徐阶。低声道。

    徐阶沉默不语。

    徐元佐表示赞同:不过张江陵有了这回的经历,也不会再从朝中援引助力。

    内侍。徐阶轻声道。

    屋里一片静寂,隐约中能够听到火墙里的竹炭发出爆裂的闷响。

    宦官对张江陵可没有威胁。徐元佐打破静寂,又道:让高新郑闹得怨声载道,然后由他出来救济天下,差不多也就是两年时间。时间短。则不足以准备;时间长,则高拱的势力过大,人心也会涣散。只要处于某个圈子,获得足够的信息,很多事都能推算时间节点。

    如果说物极必反是最终答案。那么这个推导过程就是解题步骤。即便不发生隆庆帝驾崩的事,隆庆六年也是张居正对高拱下手的时间。

    而且这位内侍也可以推导出来。徐元佐继续道:司礼监的大珰已经走到了宦官的巅峰,与次辅交好固然可能,但要提供助力,他们却未必肯。而更低级的宦官,根本无从插手阁辅之间的争端。我想,御马监太监,大概是最好的人选了。

    徐阶看着徐元佐,点破了徐元佐没有说出口的名字:冯保。他很想知道徐元佐是如何知道的,但是不能否认这个推论很靠谱。

    御马监看似是皇帝的马夫,负责皇帝坐骑事宜,兼营养马料场象房黄店。

    实际上权力由此延伸,掌管了腾骧武骧左右四卫的四卫营和勇士营。这支禁兵的兵源是全国各卫所中雄壮者,以及从蒙古地区逃回的壮士,不归五军都督府掌管,更番上直。

    如果御驾出征,御马监就要掌兵符火牌,跟随出征;平日里监督京营坐营监枪;出镇诸边各省,出任监军,两度提督西厂。这些都是御马监的权属范围。

    如果说司礼监是内廷的内阁,那么御马监就是内廷的兵部。

    加上御马监要经营牧场皇庄皇店,仅此三项每年经御马监征入的白银就有二十三万两。

    这个数字相当于嘉靖时每年匠班银的四倍。与嘉靖时所定运河长江沿岸七大钞关每年征收的船料钞总额相当。

    又由于各地镇守中官多由御马监宦官出任,而镇守中官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采办土物贡品,所以御马监又有采办之职,其过手钱钞银两及作为采办支付手段的盐引数不胜数。

    这就是等于还要加个内廷的户部

    张江陵作为朝廷次辅,有心登顶;御马监太监又希望更进一步,执掌司礼监。这两人岂不正好携手共进么

    高肃卿的性子,是绝不会向宦官示好的。徐阶慨然而叹。

    高拱这种敢喷首辅的人,何等骄傲让他与个残缺之人结为盟友,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这也注定了他的结局,面对背后捅刀的小伙伴毫无抵抗能力。

    性格决定命运。徐元佐对政治生物毫无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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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 来访

    徐璠现在看徐元佐跟看亲儿子没什么两样,却没再提过继的事,隐约也是对家产分配有所顾虑。与元佐相比,元春只是个会读书的好孩子。这就好像云豹和加菲一样,都是本物种的佼佼者,却属于不同的世界。

    徐元春头一回参加这种层次的家庭会议,颇有些受惊的感觉。

    他对大父徐阶的看法从来都是淳朴的学者胜过狡诈的官僚,至于人精权奸老狐狸那些肯定都是政敌泼的污水。听了徐元佐丝丝入扣的分析,却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天真浅薄。如果同在官场,徐元佐就像是走一步算十步的国手,而他就像是刚刚学会辨别气眼的蒙童。

    义弟徐元佐已然如此,大父徐阶又是何等段位

    徐元佐对于徐璠和徐元春的反应并不意外,不过他更多的还是以为高拱执政给徐氏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只有真正身经宦海的人,才会更直观感受到权力之威。他本想开解徐元春几句,不过这位义兄却有些魂不守舍。

    敬琏,请留步。

    徐元佐已经告辞了徐阶和徐璠,正要出门登车,听到了徐诚的声音。

    徐诚是徐元佐的引路人,徐元佐又是徐诚摆脱老宅养老的贵人,两人互为助力,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朋友这种交往模式。

    大掌柜。徐元佐转身微微拱手,仍旧是以前的谦逊态度。

    徐诚满脸微笑回了礼,道:正要去找你。

    徐元佐会意:可都摸清了

    徐诚的嘴角尚未落下,硬生生僵了一僵,眼中流露出诧异:真不知你到底心有几窍,这么多事竟然还能捋得如此清爽。

    徐元佐自负地笑了笑。

    自己的事的确不少,园管行音乐会建筑社书坊报社。这都是小杂务,尤其后者主要是吴承恩在管事。而布行云间公益仁寿堂,这三个差事每个过手的银钱都是巨量,而事务纠缠繁杂,脑子略微差些的根本处理不了。

    更别提徐元佐还要经常与乡绅大户衙门官府往来,斗智斗勇。相互扯皮。

    云间公益是我徐氏根底所在,岂能不提着心呐。徐元佐笑道。

    土地在如今,以及未来不短的时间里都是家族的重要资产。农业社会可不是白叫的。现在这笔资产流落在外,岂能不盯紧点

    徐诚往前走了两步,几乎与徐元佐贴在了一起。他竖起一只手掩在嘴前,低声道:家里的地已经都理清了,最后留了五千亩良田,都是上好的水田。徐元佐微微点头,这个数字比预计的多了些。不过对于徐家的身份而言并无不妥,还是在清廉范围之内。

    广济会那边,徐庆那帮人塞了不下十万亩地进去,华亭松江嘉定嘉兴昆山诸县都有。徐诚说着咬了咬臼齿。

    徐家捐给广济会的土地才三万亩。

    徐元佐颇为意外:竟然三倍于云间的地产

    这是查到的,还有没查到的呢。徐诚道:我还打听得:县里有人收了银子,把别家的地挂在咱们广济会之下。这是胥吏们十分喜欢做的事,收点小钱,让地主挂名在本乡达官名下。而被挂的达官连知都不知道。

    唔果然好算盘。徐元佐摸了摸下巴,对于自己的这个设计也挺满意的。

    只要挂在广济会名下。土地所得要先减去公益支出和投资款项,然后才开始计税。今年试行下来的结果就是,扣除公益支出和投资款项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三万亩地产的收益,在涵盖了徐府的所有开支之后,最后剩下的盈余全部投资在新纺织机研发上。结果血本无归,机器没有发明出来。银子都用掉了实则进了银窖。一切都只存在于纸面上。

    衙门只需要乖乖跟着仁寿堂收别家的税就好了,不用来查广济会,所以这件事情就算是揭过了。

    徐元佐早就料到有人会诡寄在广济会,但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徐庆那边没关系,终究都是咱们的。徐元佐微笑道:至于没打招呼就借咱们东风的。呵呵,有他们哭的时候。

    徐诚脱口而出:可有对策

    等过了春耕,正好省咱们的劳力。徐元佐道。

    徐诚反应过来了:本来就是银子说话的事,现在徐元佐手里有的是银子,要强占田地也容易得很。至于这帮人将田产诡寄在广济会名下,简直是送羊入虎口,不被人知道也就罢了,被发现之后一口吞掉,又能怪谁

    现在不发作,正是让他们帮着再种一季粮食。

    日后得改口大管家了。徐元佐朝徐诚笑道。

    现在徐诚已经掌握了徐府的所有土地清册,只等徐庆一倒,就可以正式接手庄田工作。总算也是登上了徐府内奴仆的巅峰。

    徐诚笑了笑,拱手作别。

    腊月寒冬,徐元佐在门口站了一会就已经觉得寒气逼人。他自恃身体强壮,不肯穿皮草,这样看起来能够精神些,也算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了。辞别了徐诚,徐元佐连忙钻入车厢,顿时一股暖意紧紧将他裹住。

    棋妙早就在车厢里点了暖炉。

    回唐行。徐元佐道:恐怕天要黑了。

    黄大爷打响了马鞭,马车缓缓转动。

    徐元佐在车厢里,寒意渐去,暖意滋生。他把棋妙塞在他怀里的暖炉取了出来,乃是黄铜打造,精致轻巧。擦得铮亮的铜盖是仿蔑编式样,中间留着空隙。手炉里面将近一半是香灰,然后放入一段竹炭。香灰既可以隔热,也会随着热气吐出残存的淡淡香味。

    徐元佐将手覆盖在铜孔上,不一时就热了。

    老黄在外面肯定很冷吧。徐元佐将手炉递给棋妙:让他用这个。

    棋妙愣了愣,接过手炉却没有动弹,良久方道:佐哥儿。哪有这规矩

    规矩是因礼而生,礼是本着仁而设,仁者爱人,还能有比这个更大的徐元佐随口教育了棋妙,从车壁格子里抽出一本书,掀开窗帘借光。

    棋妙将车厢里面的大暖炉拨了拨。叫火烧得更旺些,以免外面吹进来的风冻着徐元佐。做完这些,他才将手炉从隔窗里递出去,感动得老黄的千恩万谢。

    佐哥儿,虽然是您发的善心,但我也觉得心里舒服呐。棋妙膝行到徐元佐跟前,双眼眯成了月牙。

    徐元佐抬眼看了看他,笑道:所以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你要记得。咱们对敌人,可以如严寒般冷酷,但是对自己人,总要如春风一般温润。

    是,佐哥儿。棋妙觉得胸膛里暖暖的。

    马车走出郡城范围之后,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中途又在农家休息,人和马都需要吃些东西。徐元佐早饭之后就没有丁点食物入腹,所以原来觉得难以入口的粗麦饼也变得美味起来。

    等回到唐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不过家门口却有人点着灯笼,又不像是在迎接他们归来。

    灯笼上写着沈字。棋妙下车看了一眼。回来报到。

    徐元佐在车里扣上斗篷,换上棉鞋,这才下去。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就在大门外,几个脸生的奴仆打着灯笼,不住地跺脚,呵气暖手。灯笼随之一跳一跳的。就像是鬼火。

    你们是苏州来的徐元佐叫棋妙招呼他们过来,心中首先想到了苏州东山沈氏。

    因为苏州沈氏经营荆襄,手里有大量的蓝靛,那是染布的重要原材料,而徐家经营棉纺行业。多少会有交集。而且徐元佐对沈绍棠的感观不错,下意识想到了他。

    小爷,我们是奶奶娘家来的哈。那奴仆过来操着崇明官话应道。

    徐元佐哦了一声,嘟囔道:那怎么不进去站在这里吃风

    小爷,我家姑娘说马上就走。那奴仆冷得发抖,补了一句:呵呵。

    徐元佐无语摇头:你们这称呼真够乱的哈。

    乡下人不懂礼数,小爷别见怪。那奴仆倒是爽朗笑了。

    沈家下人也不是不懂礼数,只是崇明与大陆隔离,又受北地影响颇重,与松江习惯颇有些出入。

    徐元佐挺喜欢这种开得起玩笑能自嘲的人,便道:天都黑了,玉哥儿还能走到哪里去多半是要住下的。走吧,一起进去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那人眉开眼笑,连忙鞠躬跟着徐元佐进去了。

    外人看不出徐元佐的心理活动,谁都没想到这位和和气气还跟下人说笑的少爷,此刻正在分析着沈玉君的来意,同时盘算如何入股沈家。

    航运业是海贸的基础,迟早得入手。与其自己从头开始,不如控股成熟的航运家族。

    徐元佐快步进去,就见茶茶满脸憔悴地迎了出来。

    爷,您总算回来了。茶茶强打起笑脸。

    这般殷勤,直说吧。徐元佐一语道破。

    你能不这么明察秋毫么

    茶茶脸上尴尬,道:奴婢一向殷勤得很。她又道:玉君姑娘来了,就在奶奶房里说话。

    哦。徐元佐应了一声。

    说是您回来请过去坐坐陪着说说话。茶茶又道。

    徐元佐求之不得,便往母亲房里走,见茶茶寸步不离,道:你若是不爽利说出来,我便不管你了。

    茶茶僵硬地抬了抬脸上的肌肉,摆出一个跟哭一般的笑容:爷,能否跟奶奶说,别叫奴婢去买菜做饭了茶茶在青楼虽然地位低下,但也不需要去干那些粗重的苦活。如今到了徐宅,从买菜到做饭,打扫宅院都成了她的工作了。

    徐元佐道:我不是叫你在编辑部帮忙么

    茶茶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那边的活不能少,家里的活也不能不干呐。那可是奶奶吩咐下来的。

    徐元佐无语:你不会叫程宰买几个丫鬟,雇两个厨下干活的老妈子自己蠢怨谁

    奴婢哪敢自作主张。茶茶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往徐元佐身边靠了靠,愁云已经消散了。

    徐元佐嗤之以鼻,酝酿感情,进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里点着两盏灯,徐母与沈玉君都坐在榻上,聊得倒似十分投机。

    母亲,孩儿回来了。徐元佐又朝沈玉君笑了笑,道:表姐,今日怎么想到过来玩

    徐母隐约还是想亲上加亲,笑吟吟地看着儿子。

    来看望姑妈,顺带送些土产年货过来。知道你家什么都不缺,就是图它新鲜。沈玉君款款起身回礼。

    你不是沈玉君

    徐元佐一时无法将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和女海贼联系起来。又觉得眼前光芒乱晃,好似目视烈阳,头晕目眩。定睛一看,原来沈玉君竟然换了女装。

    一身水蓝色滚边交织绫的立领长袄袍,衬出纤长的脖颈;柠檬绿提花缠枝宝瓶图样的凤仙裙逶迤拖地,遮住了那双天足。外罩一件玉色刺绣的镶边薄纱彩晕锦,正是晃了徐元佐双眼的元凶。再看那乌油油的长发批肩,绾着个百合髻,云鬓里又插着个精致小巧的石榴赤银篦。一抬手便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赤金镯子,垂在腰间,印着撒花缎面的云锦宫绦。

    那宫绦上还挂着一个银丝线绣莲花的缎香袋。

    沈玉君黛眉粉妆,清爽干净,加上身材高挑,甚至超过了许多男子,看上去就像是庙里供着的玄女娘娘。也正是今日这般妆扮,显露出她作为女儿家的资本来,才让徐母更想亲上加亲。

    俏表姐见徐元佐颇受惊吓的模样,心中好笑,脸上却挂着矜持,微微扭头,用最温柔的口吻道:表弟为何这般模样

    真真是被吓到了。徐元佐立刻要找回场子:表姐是要出嫁了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徐母脸上一板:胡说什么,你表姐自然就该穿成这样

    沈玉君嫣然而笑,笑不露齿:其实这才是小女子的本色。

    徐元佐眼角抽搐,突然问道:敢请教这位小娘子:沐浴时是自己搓泥还是叫丫鬟搓

    徐母和表姐同时一怔。

    徐母心中暗道:我儿真是没有长大开窍。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姑娘洗澡的事

    沈玉君却不知道徐元佐问这话的目的,脱口而出:当然自己搓。

    徐元佐仰头大笑,退开一步:教姐姐一个乖。小女子都是羞答答地说:讨厌~人家家才没有泥呢他捏细了嗓子,故作娇羞。

    沈玉君飞腿就踹,却发现徐元佐早前退的一步正好脱离了攻击范围,一时纠结是否要追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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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零 运量

    沈玉君穿女装来看望姑妈是礼貌之举。不过让个女孩子跑这么远来走亲戚,这本身就有些特立独行的味道。

    除非这个女孩实际上掌控着家里的生意,跑来唐行是有要事与人相商。

    沈玉君发现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虽然很轻易地见到了徐元佐,但是要跟徐元佐单独说话却很不方便。

    就在沈玉君纠结想办法的时候,徐元佐已经道:表姐,你见过我姐姐么

    徐元佐还有个正牌姐姐徐文静呢

    沈玉君顿时大喜,连刚才被徐元佐调戏都不介意了:还未见过是比我大比我小

    徐母笑呵呵道:该是比你大。闺名文静,倒是忘了叫她过来与你说话。

    徐元佐自告奉勇道:我这就带你过去。

    徐母瞪了徐元佐一眼,又对沈玉君道:你去了那边说会儿话,晚上还是过来跟我睡。哪有跑来姑妈家,却住外面客栈的这可是要被人笑话的呀

    沈玉君支吾道:表弟把那有家客栈夸得花好稻好,我想试试。

    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草窝呢。徐母一撇头:听我的不许住出去。

    沈玉君只好道:那侄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元佐呵呵笑道:你家下人我都已经叫进来。等会叫棋妙去给他们安排住处。徐元佐又对母亲道:娘,咱们也该多找几个下人了。

    徐母笑道:傻儿子,花那个银子干嘛茶茶做着也挺好。

    唔,娘说得的是。徐元佐暗道:茶茶,不是佐哥儿不仗义,老娘认准的事只有缓缓图谋了。

    沈玉君进来的时候已经见过了茶茶。见徐元佐这般应对,心中暗道:显然是你心疼自己的收房丫鬟了吧。正好,我还担心没有合适的见面礼呢。

    两人出了门,沈玉君便笑道:表弟啊,要不要表姐我送你几个使唤人容貌不会比那个茶茶差呦。

    徐元佐呵呵一笑:你这回真是单单来走亲戚的不会是逃婚吧

    放屁我为何要逃婚沈玉君恼羞成怒,趁势偷袭。要讨回刚才的场子,却又被徐元佐躲开了。

    徐元佐大笑:装呀怎么不装淑女了就你这付女海贼的模样,哪有婚可逃

    沈玉君平了平气,正色道:别闹了有正事跟你说。

    说。徐元佐笑着在前头带路。

    你上回吹牛说与海巡抚相熟

    纠正一下:不是吹牛。继续说。

    能让他帮着提提漕粮海运的事么沈玉君压低了声音。

    这个恐怕很难。徐元佐放慢了脚步,不再逗小姑娘:这事触动太大。海刚峰掺合进去也只是徒增喧哗。话说回来,如果废漕改海,沈家能承运多少

    沈玉君将几个数目在心中过了过,方才咬着嘴唇道:三万石是肯定可以的。

    航路呢徐元佐问道。

    我们一直在崇明太仓等地收罗朱清当年的海图针路,加上这些年的摸索。走天津卫毫无问题。沈玉君道。

    朱清那是宋元时候的人啊你们这个都可以算是考古了。

    徐元佐又问道:我给你提过的建议,你执行了多少

    沈玉君真心怕了这位表弟,每次见面都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脸上一红,强嘴道:你懂什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何况这才多久。

    徐元佐呵呵笑道:我的经济书院都已经给我栽培出近百个账房了。

    沈玉君脸上更是滚烫,不肯承认自己比徐元佐差,强行扯回了话题:你到底帮是不帮

    不值得。徐元佐摇头道:要办成这种事,肯定是要动用我那位大父的势力。而动用一位前首辅留下的人脉。只为了区区三万石的漕粮货运之利,你不觉得这是用宝石换砂石么

    沈玉君想了想也有道理。轻轻咬了咬嘴唇:六万石呢

    你能靠谱一点么徐元佐知道沈玉君不肯多报是怕自己从中抽头,心中暗道:还说是亲戚呢,利益面前果然暴露本性了

    不过这种为了利益六亲不认的商业动物,倒是我的同类啊。

    徐元佐只觉得两人之间竟是出奇地投契和谐。

    我家船最多能运十万石。沈玉君道:不过恐怕没有那么多漕粮能让我家运。六万石是我们差不多能够分到的份额了。

    漕运和工部自己有船上千条,还有其他沿海家族,沈家在苏州府甚至连号都排不上。

    徐元佐想想也有道理。道:你能再造五十艘大沙船么

    沈玉君吓了一跳:五十艘呵呵,你知道一艘大沙船多少银子么起码一千五百两十艘就是一万五千两五十艘,光造船就要七万五千两对于一个总资产在十万两上下的家族,这个数额实在太可怕了。

    何况这些银子要想赚回来,起码得三五年后。我家还要留出银子。备作明年五月的货钱。沈玉君大大摇头:在算上家里开销,照你说的,真是别过日子了。你是有所依据,还是信口胡扯敷衍我

    一艘大沙船能载四千石,我记得你说过你家有三十艘遮洋船,差不多也是这个运量吧徐元佐见沈玉君没有反对,继续道:所以你家一次运载量就是十二万石。这还是建立在三十艘船都能空出来的基础上。

    沈玉君点了点头。

    五十艘大沙船的运量是二十万石,加上你家目前最大的运量十二万石估算十万石吧,比较可靠。如此就是三十万石。三十万石的漕粮占了多大比重我报几组数目给你。徐元佐清了清喉咙:浙江核定漕粮六十三万石,南直是一百七十九万四千四百石。

    其中苏州府六十九万七千石,松江府二十三万二千九百五十石,常州府一十七万五千石,应天府一十二万八千石。这四府核定漕粮是一百二十三万二千九百五十石。沈家如果承运三十万石,只是相当于苏松常应四府额定漕粮的百分之二十四点三,不到四分之一。如果按照浙江加上南直来算,只占了百分之十二,也就是一成二。

    徐元佐越算越冷:你还觉得再添造五十艘大船多么

    沈玉君傻傻地看着徐元佐,脑中一片空白。

    在如今政治动荡的时代,动用前首辅的官场人脉,左右废漕改海如此之大的国家政策,如果只是承运区区十二万石,收入不过一万五千两还只是收入,不是利润。

    而人脉绝非免费使用的,如果别人帮了你却没有任何实惠,生意如何做得下去

    折腾整年,最后落个给人打工的结局,让其势家坐享其成,大赚特赚,这是什么样的精神病

    你家若是能有三十万石的运量,勉强还能去活动一下,否则根本别跟人家玩这种游戏。徐元佐道。

    沈玉君挪动步子,终于一咬牙:若是我家能做到三十万石的运量,你能保证拿到如此之多的运额么

    嘿嘿,那就得看咱们如何分成了。徐元佐咧嘴笑道。

    沈玉君已经看透了这位表弟商业动物的本性,根本没想过用亲戚关系让他帮忙,拿出早就在家中跟父亲商量好的方案,道:人船我们出,运额你去跑,最后入账的银子一家一半。

    徐元佐微微点头:这个倒也算是挺公平合理的。

    沈玉君正松了口气了,就听徐元佐又道:等我听听别家开出的条件再答复你。

    别家沈玉君的心又提了起来。

    唔,别担心,同等条件下肯定优先沈家。徐元佐给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黑夜衬出他闪亮的眸子和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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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合资

    按照徐元佐的想法,高拱三万金可以活动一个阁辅出来,以徐阶的能量难道还活动不出来一个海运更何况这事不是某一家占便宜,而是苏松两府所有人家都能占到便宜,或者说是解脱。

    这就要从漕粮说起了。

    所谓漕粮,是夏秋税粮走水路漕运的那部分,并非全部税粮。

    各地因为情况不同,所以存留比例也不同。比如湖广是天下粮仓,但是那边的粮食主要是存留,用以作为宗藩的禄米。剩下的还要养军,支援三边。走漕运的漕粮只有很少一部分。

    南直诸府则因为水路便利,漕粮比例较大。其中更有白粮,乃是专门由苏松常嘉湖五府负担。要输运内府白熟粳糯米十七万四千余石,内折色八千余石;各府部糙粳米四万四千余石,内折色八千八百余石。皆由民间承担运送,谓之白粮船。

    走漕运的成本是每石漕粮的三到五倍,即运送一石漕粮,需要耗费三到五石的运输成本。既然是民间输运,就要平摊到每个粮户头上。这是远胜粮税的负担,如果能够走成本更低的海运,农民的压力自然会降低。

    即便大明士绅再贪婪,在大量节省成本的情况下,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松松手指,从指缝里漏些实惠,让疲惫的百姓缓口气。

    普惠多方的事,何乐而不为

    徐元佐看着满脸纠结的沈玉君,适时地补上一击:如果不是顾虑我娘的心情,以沈家的资本,我用银子就能彻底砸趴下你们。收编你们的船队,收买你们的水手,让你们彻底依靠几亩薄田过日子。

    沈玉君怒目而视。只是因为内心中相信了徐元佐的威胁。所以才没有吐出你敢两字。

    徐元佐与她对视,让她充分酝酿恐怖的感觉。

    在门外柱子后面,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双眼闪烁着望向宛如木偶的两人。

    正是放假回来的徐良佐。

    他看了一会儿,趁着没被哥哥姐姐发现,绕过屋子。轻车熟路地从后院进了母亲的屋子。

    徐母满脸期盼地看着小儿子。

    徐良佐压低了声音:哥和玉君姐果然在门口说话。

    说些什么徐母朝前倾斜。

    他们说话声音低。徐良佐满露难色,见母亲颇为失望,连忙道:我就听到沈家别家唔,好像是哥说别家啥啥,玉君姐就很不开心。

    徐母在心中脑补了一下,暗道:是元佐说要看看别家姑娘他虽然在这方面还没开窍,可也不至于傻到当着玉君的面这么说吧

    还有什么徐母紧张问道。

    是了徐良佐叫了一声:哥哥还提到了娘,还有沈家的船队什么的,然后哥哥就笑吟吟地看着玉君姐。

    你玉君姐怎么说徐母连忙追问。

    玉君姐好像吓了一跳。啥也没说,只是跟哥哥对望。徐良佐指手画脚解释:玉君姐背对我,看不到脸,但是看哥哥那个样子,可是相当得意。

    徐母微微蹙眉,心中暗道:这两个孩子是要私定终身

    你我两家合资开个公司,只会做大做强,这是合则两利的事。你有什么好顾虑的徐元佐道:你读书少

    你才读书少沈玉君终于爆发出来,一声怒吼。鼻孔翕张,吸着冷气。

    徐母和良佐在屋里猛地安静下来,清楚地听到了沈玉君的声音。

    竟然嫌弃我儿子读书少我儿子若是中了举人,哪里还轮得到你

    徐母登时怒气上扬。

    徐良佐暗暗咂舌:哥哥竟然被人说读书少这什么世道

    徐元佐笑了笑:我不是嘲笑你。就是想跟你说,蒙元时候海运税粮最多一年高达三百五十万石那时候用的船都是宋朝的技术,成本要比我大明船高出二到三成。如今我们有好船。有更多的漕粮要运,这个市场上能挣多少银子你仔细想想这个道理。

    说到银子,沈玉君渐渐冷静下来,道:我沈家的家业

    徐元佐无奈摇头:你也别整日里瞎想。明日你换上男装,我带你去仁寿堂总部。给你讲讲什么叫做公司。

    沈玉君不服道:无非就是多弄些契书的事,当我没有去打听吗我就问一句,你若是不照着契书做,我又能奈你何

    你即便不相信大明的王法。徐元佐顿了顿:也该相信我的节操啊

    沈玉君一时无法理解节操的具体含义,大约就是品性之类的意思。她冷笑道:我八岁走海,前面山盟海誓,转头就扎刀子的事见得多了

    徐元佐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读书少你不服气,山盟海誓是这么用的吗

    你

    咦,他们好像又和好了。徐母和良佐趴在窗台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只可恨徐元佐与沈玉君已经走出了视界,否则就不用这般抓心挠肺了。

    徐元佐与沈玉君并不知道背后多了一双耳朵,只是因为把话说开了,步子也就快了。

    腊月里的空气清冷,徐元佐拉了拉身上的棉衣,突然想到了皮草,又想到了辽货。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崇明沈家就会依靠宋朝海贼元朝大官朱清先生定制的航线,贩卖北货,真正踏上发家致富的道路。在原历史剧本中,沈廷扬能够拿出自家的一百条大沙船组建国家海军,也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

    从沈家现在的情况看,做出这项决策,将家族力量集中在北洋航线的人,多半就是表姐沈玉君。

    徐元佐从侧面偷看沈玉君,笔直的山根撑起了整张面部轮廓,常年的劳心劳力让她显得心事重重。或许自己出现得太早,再过十年,这位女强人多半能完成人生积累,绽放出瑰丽的焰火了。

    你看什么沈玉君突然扭过头喝问。

    其实你挺好看的。徐元佐坦然道。

    沈玉君干咳了一声,垂头看着地上的月影,心中闪过一丝羞涩,旋即又被萧索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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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决策

    临近年关,唐行的仁寿堂总部只有两个老仆维持日常清扫。

    账房里的账目已经全都封存,跟银子一起藏在某处地窖里。徐元佐带着沈玉君简单参观了一下小院,让沈玉君大叹松江人抠门小气硕大无朋的仁寿堂,竟然用这么小的院子,就像一头大象蜷缩在螺蛳壳里。

    在小会客厅里,徐元佐搬出全套的法律文件,逐一为沈玉君解释说明。包括条款背后的逻辑推理,也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谁都能略费小钞就搞到仁寿堂的全套契书,但是要想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玉君在听了条款背后的逻辑之后,不得不承认徐元佐果然超越了普罗大众。或者用演义话本里的形容,简直如有神助。一条看起来是多余的文字,却从异乎寻常的角度封死了可能存在的漏洞。

    然而听完了徐元佐的介绍,沈玉君却是更恐惧了。

    这种恐惧如影随形,让她一路上都没有舒开过眉头。

    沈本菁坐在书房里,故作镇定地喝着茶。他刚刚听完了女儿的回报。虽然此行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是徐元佐指出的路线确实值得考虑。而且听了沈玉君的转述,沈本菁益发觉得徐元佐开合资公司的建议的确不错。

    你最后怎么说的沈本菁问女儿道。

    沈玉君轻轻摇了摇头:我只说回来禀报父亲知道。他给了个死话,说是愿意拿出八万两入股。

    你如何看这个沈本菁拍了拍桌上的契书。

    沈玉君整整想了一路,脱口而出道:若是他真要违约,咱们也拿他没有法子。不过换到他那边想想,其实他更该怕我们。

    沈本菁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摩擦着茶碗边沿。

    如果两家合资开了公司。最大的资本就是船和人。沈玉君道:他投入的八万两银子,以及咱们投进去的银子,最后也是要变成船的。他又没有人,所以公司资本其实是在咱们手里。为何咱们怕他违约,而他不怕咱们违约呢

    因为咱们家没有当官的,而他家背后站着半个朝廷呐。

    沈本菁心中暗道。

    沈玉君当然也看到了这点。她继续道:如果他敢有何异动。咱们也能撕破脸皮,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以他那般谨慎小气的性子,断然是不会走这条两败俱伤的路子。

    沈徐两家并无深仇大恨,无非就是父亲与姑父有些间隙,他总不可能砸八万两银子,就为了害得咱们家破人亡。沈玉君缓了缓,又道:而且我看他与姑父也没不像是父子情深的模样。

    沈本菁想到这笔陈年旧账就有些胸闷。他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徐贺的地方,当初恩断义绝乃至十数年不往来,说穿了就是年轻气盛。不肯相让。他无奈道:当年我与你姑父其实也算要好。只是后来他染上了滥赌的毛病,我管得太多罢了。

    沈玉君多少听说过这些旧事,道:如此就更不用担心了。徐敬琏早睡早起,文武兼资,亦不饮酒寻欢,更没有赌博犬马之好,想来跟姑父不是一路人。

    沈本菁道:徐贺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是他造化。他本是随心感叹。却引来沈玉君的心病。

    沈玉君鼻根有些发酸,强笑道:父亲。此事还要您做决断。

    沈本菁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道:若是利害如此清晰,想来你也不用纠结许久。且说说你的顾虑。

    沈玉君声音一沉:徐敬琏才能过人,眼光深远,手段果决。宛如林中猛虎,海中蛟龙。孩儿跟他走在一起,总是有些畏惧,好像随时都会被他吞了一般。她话一出口,发觉颇有歧义。连忙解释一句:是怕家业被他吞了。

    沈本菁轻轻一笑,正待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正是自己父亲驾到。

    沈老太爷拄着拐杖,脚下却仍旧康健。作为白手起家的老掌柜,他已经多年不问家务事了,平日里也不涉足儿子的书房。

    沈本菁连忙出去迎接,搀着父亲手臂进来。

    老太爷往太师椅上一坐,问道:最近可是有甚么大事

    沈本菁微微欠身,将沈家面临的机遇与徐元佐的提议都简略说了一遍。最后他道:若是能够运送漕粮,年入万金尚是次等的,首要是与官家往来,日后能多条上进之路。

    沈老太爷望向孙女,道:这是好事啊。你在愁些什么

    沈玉君行了礼,将自己的顾虑又说了一遍。她头一回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恐惧时,颇有些耻辱的感觉。现在反复说了几遍,倒是脸皮厚了,也不觉得有丢脸。

    沈老太爷闻言,哈哈一笑,手指颤巍巍地虚点儿子:就这事

    沈本菁尴尬笑了笑,承认自己无能。

    沈老太爷一只枯瘦的手摸向怀中。沈本菁和沈玉君好奇地看着这位老人,不知他要摸出什么宝贝来。

    沈老太爷抽出手,飞快地将手中之物拍在茶几上。

    只听得啪地一声,原来是件不足一尺的小物件。

    沈本菁眼睛圆瞪,倒是认识这件物事。

    沈玉君好奇问道:大父,这是何物

    老人将拐杖倚在一旁,双手握住这条圆柱形像是擀面杖的物件两头,用力一扯。

    一道明晃晃的寒光闪过,沈老太爷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

    沈玉君嘴唇翕张,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匕首上带着血槽,血槽中藏着锈色,显然是饮血夺命的凶器。

    你还认得沈老太爷转向儿子。

    沈本菁脸上紧绷绷的。他如何能够不认得第一次见到父亲杀人的恐怖情景,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忘不了。

    这匕首是我十六岁下海时,族叔常鹤公给我的。沈老太爷混浊的眼睛射出久违的精光,看着容颜不改的匕首,仿佛回到了那个风冷血热的闯荡岁月。

    那时候每次跳帮,我都是第一个。沈老太爷长叹一声:就是因为第一个跳上敌船的人可以多得五两银子。我是三十八岁上有了第一条船,不用再跳帮打杀了,可是这柄匕首却没有一刻离过身呐。

    沈本菁差点哭出来,跪倒在地:儿子不孝,儿子知错了。

    沈老太爷将匕首插回刀鞘,重新收回怀里,叹声而起,道:现在家里是富裕了。不会为了五两银子就不惜命了。不过啊,我这个老糊涂就说一句:沈家是风浪里搏杀出来的家业,丢了就丢了,没甚可惜的。若是丢了胆气,可比丢了家业更惨呐

    崇明与上海之间的水路要摇三个时辰,再从东赶到西,这一路上就得花三天时间。

    徐元佐送走了沈玉君之后,不过七天就收到了回信,足以说明沈家还是颇为上心的。

    按照原历史剧本,隆庆年间海运漕粮一共只走了两次,定额是十二万石,工部给出的价码只有一万五千两。从商业角度而言,只能算是一场试验。不过即便后来取消海运,北洋航线也因此诞生了。

    如果能借着隆庆海运的契机,彻底打开海路,对徐沈两家而言是一条黄金航线,对于国家而言每年可以省费一千五百万两以上,同时还有机会刺激大明进入海洋世界。

    这是江南家族的机会,也是华夏民族的机会。

    徐元佐拿着沈家的回信,心中做好了决策,唤来棋妙:准备车马礼物,通知罗振权,带上人跟我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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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护卫船队

    在年关之前走动拜年,都属于关系很亲近的人家。基于工作关系的拜年,都是在年后。当徐元佐高打着徐字旗号前往上海康家的时候,几乎引起了大半个上海县的震动。人们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康家和徐家竟然走得如此之近。

    可以想见,年后上门投帖子的人肯定会达到一个高峰。

    康家开中门迎接了徐元佐,康承嗣一路拉着徐元佐的小臂去了内堂,算是通家之好的待遇。

    等三人落座,打发了小奚出去,说话再无顾忌。

    贤侄此来,是为了金山岛之事吧康承嗣出言问道。

    徐元佐道:小侄虽然挂念此事,不过既然托付了世伯,岂有催促之理今日此来,主要是为了拜年。康承嗣微笑抚须,康彭祖也在一旁含笑不语。徐元佐继续道:顺便想问问船队的事。

    康承嗣明显愣了愣:贤侄在别处还有用船的地方

    徐元佐点了点头:隆庆元年至今,黄淮数次决口,运河淤塞,漕船受阻。我冬月里去了趟苏州,那边有风声想劝朝廷开海运。我看这海运迟早要开,否则太仓没有钱粮,内库没有白米,百官薪俸怎么发边疆将士吃什么若是惊动了圣驾,更是天下震动的大事。

    康承嗣微微颌首:这是必然。内府全靠白粮,寸许光阴都耗不起。

    既然要走海运,最大的关系便在防卫了。徐元佐道:白粮本就是民间输运,改海之后自然不会叫运军来运。至于其他漕粮,想来走惯运河的运军,也没法在茫茫大海上运粮。

    别说走运河的运军下海,就算是走惯了南海的水手。都未必能走北海。水文环境天文环境,风向岛礁,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徐家打算涉足这笔买卖康彭祖满脸好奇:能收益多少

    徐元佐微微摇头:这事是长远收益,只论眼前的话,还不如买地种植棉桑呢。

    康彭祖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他还记得三人盟誓的内容。自己只负责水师,其它事交给徐元佐。今日徐元佐不提入股分红的事,他也绝不会多问,这就是誓约。

    徐元佐又道:反对开海者无非以海路叵测,漂没极大,又有倭寇劫掠作为反对理由。咱们其实都知道,海路未必比运河难走,漂没也远没有运河耗费之大。唯独这海贼倭寇,却不得不防。

    若是有人咬死说有倭寇祸乱东海。敬琏又如何反驳呢康承嗣问道。

    小侄并不打算反驳。徐元佐道:小侄只会立下军令状,漂没也好,劫掠也罢,所有损耗皆由在下一力承担想来以仁寿堂的财力,担保几十万石还是没问题的。

    康承嗣立刻就明白了。

    如果说由承运人担保,那么朝廷根本就不用考虑风险问题。既然不用考虑风险,那么是否有海贼倭寇也就不重要了。然而漕运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就怕这则担保一出。东海北海上冒出大队大队的海贼倭寇。

    若是没有一支强力水师护卫,徐家的船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人吃干抹净,还有一大波人等着冷嘲热讽。

    水师之事本打算过完年去与你说的。康承嗣道:如今兵部已经打通了大半的关节,快则春月,缓则三四月,那边的巡检司就能设置了。现在南京兵部的文书都已经出来了,叫做龟山巡检司。就等北京兵部出文。

    为了避免兵部驳回,文书中特意回避了金山两字,又在海图上将三岛画得远离海岸。再加上海寇盘踞,如此便实实在在需要设立一个新巡检司了。

    当然,其中分寸还得把握恰当。若是上头一步到位设个海防所,那可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若此,明年南风起时能调动多少船只徐元佐道。

    康承嗣面露难色,道:如今现成的大船只有三艘,算上小船能有五十余艘,载兵员五百人上下。关键是没有炮。

    徐元佐微微皱眉。

    后世有很多人鼓吹大明落后于欧洲,其中最主要的说辞就是欧洲船已经进入了火炮时代,而大明船的火炮尚不如欧洲,更多的还是靠水手跳帮作战,以及大船撞击。

    然而军队有时候跟商人很像,往往选择信价比最高的武器,而不是威力最大的武器。

    对于大明而言,造船的成本远小于造炮的成本。嘉靖时从澳门买的红夷炮,一门价值一千两,而一艘大号沙船的造价不过一千五百两。大明有本土近海优势,水手资源远超泰西,所以用船海应对排炮,实乃最优选择。

    抗倭名将俞大猷就曾总结:海上之战无它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

    三艘大船,五百水手,实在太危险了。

    甚至很难说是水师保护船队,还是船队保护水师。

    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徐元佐问道:距离南风起还有小半年

    船材胶漆都要阴干,半年恐怕不够。康承嗣道。

    徐元佐微微咬唇,道:能否偷梁换柱

    康承嗣一愣。

    就说金山卫的船送进船厂检修,实则作为咱们的船先用起来。徐元佐道:若是上头有人查问,就让他们去船厂看尚未修好的船。

    康承嗣尴尬笑了笑:敬琏还不知道咱们的船厂在哪儿啊

    嗯徐元佐茫然无知:不在上海么上海可是有名的军港和造船基地啊。

    在湖广。康承嗣道。

    徐元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海船为何放在内陆造啊徐元佐几乎失声叫了起来。

    康承嗣轻抚长须,缓缓道:敬琏啊,咱们要造的可是战舰啊。

    徐元佐真想一头撞在地上。

    许多行业都随着民营资本的发展而从纯官营变成了官私合营,或是纯私营。然而造船业和盐业,却始终都是彻底的官营厂。盐有私盐,那是因为监控手段不足。造船可不是随便开个家庭作坊就能干的工作。

    如今虽然开了海,民船可以下海,但是水师用的制式战船却不是谁都能造谁都敢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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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 年尾

    徐元佐是个连福船沙船都无法一眼辨别的纸上派。听了康承嗣的解释,他才知道民船和战船还是有区别的。具体在技术上,战船的用料比民船坚硬,要加撞角,更注重载人而不是载货。

    最重要一点,民船不装大炮,不用留炮位。大明水师的战船虽然不注重大炮,但是船首船尾还是要放两门重炮的,侧弦上放的炮略小,数量也是看舰队编成和主官的战斗风格。

    徐元佐脑中首先想到的百年之后的西方海军,一排炮打过去,命中率不到百分之三。那可是侧弦一排火炮,甚至不惜把舰船造得丑陋不堪。如果单论船型,明式船的长相才算正确。

    既然人家一排炮都没什么用,能指望两门炮每发必中么

    至于俞大猷搞的五朵梅花阵,几乎是炮口顶着船身打,那还不如跳帮呢打沉的船可是一文不值啊

    能造一种军民两便的船么徐元佐弱弱问道:同样的船型,也不装炮。想载人就载人,想载货就载货。船帮高一些,用料稍稍讲究一些。

    康承嗣显然不认同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这样的水师,若是碰上真的海贼倭寇,就怕顶不住。

    从大环境来说,倭寇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了。没有了海外汉人的船队,要日本人自己渡海打劫,实在太难为他们了。然而国内的某些势家可不是温文尔雅的小白兔,只要知道徐元佐的船队离港,肯定会打着倭寇的旗号出来干一票。

    除非能够震慑他们

    徐元佐干咳一声,心中盘算着还能去哪里弄点船。

    造蜈蚣船康彭祖突然道:嘉靖时从红毛夷缴获的蜈蚣船,正可以应急。

    徐元佐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满眼期待的望向康承嗣。

    康承嗣抚须长吟:蜈蚣船是红毛夷的战船。两侧划桨,宛如蜈蚣,那个倒是不用风便能疾行。

    造得快么徐元佐问道。

    康承嗣道:龙江船厂便能造。快慢与否,就得看是否有现成的船材了。不过胶漆一样快不得。

    蜈蚣船比咱们的船小,用人却多。康承嗣又道:还得另外派柴水船跟着,真不如用沙船好用。

    龙江船厂在南京龙江关。也就是后世的下关。只从地理位置而言,就要比远在湖广的船厂靠谱许多。国朝之初,临清刘家港龙江关湖广闽粤都有大船厂,龙江船厂更是承建郑和宝船的大船厂,从全国抽掉了精工巧匠,设了造船厢民四百余户。

    可惜后来沿海势家想独吞海贸利润,硬要把国家挤出局,以至于龙江船厂日渐荒废,至今连战船和遮洋船都造不了了。如今大明的漕运用船。无论遮洋大船还是浅船,都是在湖广营造。

    那就造蜈蚣船吧。徐元佐对于合作伙伴只能建议:另外看看闽粤一带是否有新船或是堪用的旧船。无论民用军用,先买些回来充充场面也好。

    嘉靖倭寇作乱的时代,福建广东有许多黑船厂。汪直徐海等人坐拥上万条大小战船,基本都是靠这些黑船厂建造的。因为官营船厂肩负任务日重,匠户厢民逃亡边日胜一日,黑船厂的技术能力也就更强。

    十多年没有大海战可打,造船业不景气。黑船厂基本倒闭。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说不定就有一两家活下来了呢。再不济还可以收买卫所的战船。总有办法可想。

    康家既然是合伙人,自然要承担起更艰巨的任务。

    徐元佐知道这种事不是银子能够搞定的,所以也只能寄希望于康家的人脉关系。相比船的问题,买通言官支持海运反倒简单了只需要砸银子,许以好处就行了。

    走了一趟上海之后,徐元佐非但没有放下心。反倒满心忧虑。就连棋妙都意识到了徐元佐的反常,不敢再开玩笑。

    回到唐行之后,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

    程宰建议仁寿堂拿出一笔银子来,挨家挨户发点喜钱,采买人心。这个方法多少能够挽回征税时候的暴戾形象。因为更多的人其实不用纳税,拿了喜钱起码不会站到仁寿堂对面去。

    不要挨家挨户发,没意义。徐元佐难得板着脸说话,吓得程宰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元佐又道:只发蒙学社学的学生,每人发五十文。

    只有读书识字的人才有舆论权利,而且社学毕业的人可能进入经济学院,成为自己人,理应厚待。若是因此而兴起民间的求学热,那就是一石三鸟的好事了。

    程宰很快也能想明白,去各社学发钱。

    学生既然要领钱,那就得留个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此一来一去,唐行镇里镇外的读书人档案也就成型了。

    老天爷似乎是要故意与徐元佐作对,就在他打听谁家有船可以购买的时候,又传来了苏州翁家大肆买船的消息。翁家打算在隆庆四年来一次大手笔,直接垄断淮北的棉布市场。要靠大量的货物倾销打压竞争对手,那么对于货船自然有不小的需求。

    买家越多,卖家越有抬价空间,有些人家甚至对徐元佐派去的人避而不见,坐等涨价。

    这则消息是顾水生带回来的。他今年拿到了五十两的年终奖,恨不得把命都卖给徐家哥哥。接到徐元佐买船的指示之后,顾水生立刻动身跑了一趟刘家港。那里是郑和下西洋的始发港,也有船厂,至今仍有许多船户聚居。

    这种官营船厂整日里半死不活,有什么卖什么,若是真有船,肯定也能私卖出来。可惜他们是真没船,倒是有不少人毛遂自荐,想找个活路。

    顾水生知道佐哥儿重视人力,便将这些人的名姓地址一一作册。在自己权限范围里花了一笔银子,纯粹收买人心,并未有任何条件。等回到唐行之后,这册子便交给陆大有,方便日后招人。

    他自己却连夜赶到徐元佐家里,报告苏州打探来的要紧消息。

    佐哥儿。我在苏州打听得一个消息,是转了三手传来的,泄露的源头是西山许家。顾水生在徐元佐书房里,刚一坐定就亟不可待道:我私下又去验证了一番,发现确有其事。

    徐元佐叫棋妙出去,亲自给顾水生倒了杯热茶。

    顾水生连道不敢,又道:是苏州知府蔡国熙。他本是阁老的门生,如今却投靠了高拱

    因为徐元佐的关系,现在仁寿堂的人所谓阁老。必然是指徐阶。

    徐元佐知道蔡国熙是高拱刺向徐阶的一把尖刀,判徐琨徐瑛充军的正是此人。

    顾水生见徐元佐面色如常,暗道一声:佐哥儿好涵养

    有徐元佐做榜样,他也不着急了,继续道:据说吏部已经定了,明年升蔡国熙湖广按察佥事,苏松等地兵备。

    明年徐元佐一愣:他知府任满了么

    顾水生有些疑惑:消息是这么说,我也不很清楚。

    徐元佐点了点头:无非是早晚的事。

    蔡国熙任苏松兵备道的时候对徐家下的黑手。不过那是隆庆五年的事。看来这消息对了一半,他投靠高拱。升任兵备道是真的;不过时间上恐怕有出入。

    翁家与蔡国熙往来颇深。顾水生道:不少翁氏子弟都以学生的名义见蔡国熙,贿以重礼。

    徐元佐点了点头:这是人之常情。有钱人拜个有权势的老师,起码多一条行贿的渠道。自己当日不也如此么

    还有消息说,海刚峰明年要升任粮储道。顾水生道。

    徐元佐笑道:你还真能打听不少消息出来啊。

    对于海瑞,贬职是没用的,要想赶他走。就只有活动着替他升官。

    海瑞若是升去南京户部负责江南粮储,对我们也算有利了。徐元佐笑道。

    他们太天真,真以为海瑞升官就不祸害苏州商人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

    还有一些京中来的消息,比如松江漕粮要折色五成苏松存留两万两赈灾漕运的事我也不懂,就只囫囵记下了而已。对了。高拱要开山东胶莱故河,以供漕运,不过还没定论。顾水生道。

    徐元佐的食指和中指飞快地敲打台面,道: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顾水生摇了摇头:传得神神秘秘的,真假难辨,我也说不清。

    这事应该是真的徐元佐道:坚持漕运符合高拱的立场,能打击苏松士绅的利益。

    顾水生点头道:既然佐哥儿这般说,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你过完年立刻去苏州,将这消息传出去。徐元佐道:还有,就说翁家资助了蔡国熙五万金,帮他跑官。北京那边接手的人就是高拱。

    顾水生咧嘴一笑:我明白,定会扯得跟真的一样。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佐哥儿,这消息传出去有何用意呢

    苏州人就指望着走海运喘口气,高拱硬要开漕运,招人恨对不对徐元佐道:蔡国熙身为苏州知府,跟苏州人的仇人走一起,是不是更遭人恨翁笾就是苏州人,却资助苏州人的仇人,谁还肯把银子放在他哪里更何况他还用着银子去帮人跑官,天知道能不能收回本钱。

    若是明年蔡国熙不能升任,就证明翁笾失败,资助的银两能否回来就成问题,说不定还会有人去挤兑呢。

    徐元佐沉闷了多日的心锁总算打开了些许。

    顾水生心中暗道:佐哥儿果然环环相扣,这一招真是实用。

    商场上从来没有谣言,只有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的真伪难辨,关键是看商人的判断。如果判断失误,那就是自己学艺未精,怨不得别人。

    徐元佐在苏州散播朝廷要尽快恢复漕运的消息,间接也刺激了那些捂着海船不肯松手的人家。

    包括崇明沈家。

    沈家在答应了徐元佐之后就去订购了大沙船,花了三千两银子。若是朝廷走漕运,那么海运的事自然也就黄了。到时候自己还要不要那么多船不要的话,定金就打了水漂,想想肉痛;强行要下的话,明年船是有了,可没钱备货,收益就要大受打击。

    沈本菁这回真是寝食不安,就等着过完这个糟心的年关,立刻带着女儿去唐行与徐元佐好生聊聊。尽量将合资契书签下来,让徐元佐一起跟着负担大船造价。

    徐元佐搅动得一方不安,自己倒是安心了。

    小年夜的晚上,他点了三五盏灯,照得书房亮堂堂的,取出自己的秘密小册子,一边回顾了隆庆二年三年的大事记,看了看刚来时候的备忘录,开始努力回忆隆庆四年将要发生的大事。

    从大局而言,朝争将暂告段落,高拱会有一段舒心的日子。从江南而言,这是歉收的一年。今年秋粮收割之后的水患,将影响来年的春耕,所以粮价会有一定幅度上涨。考虑到黄淮将进一步泛滥,发生严重水灾,苏松常镇多半会受到影响。

    如此说来,可以收罗难民补充低级劳动力。还可以做多粮价,囤积居奇。

    徐元佐想了想,又将做多两字划去,写上了做空两字。

    砰砰砰

    徐良佐重重敲着哥哥书房的门,大声喊道:哥吃饭啦~全都是肉菜

    徐元佐在里面应了一声,藏好了自己的神秘小册子。他开门出去,问道:怎么是你来叫我

    棋妙在后厨帮忙呢。徐良佐欢快道。

    啊他去后厨帮忙徐元佐道:是娘叫他去的

    那是自然,否则谁敢指使他呀。徐良佐撇了撇嘴:娘叫他他还老大不乐意呢。

    徐元佐微微摇头:人有所专,逮着个人就用,这样不是用人之道。

    姐姐不也在后厨帮忙徐良佐不服气。

    所以这就不对呀。徐元佐道: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能叫你去码头扛包卖苦力么

    徐良佐不说话了,生怕自己再顶嘴真的被发配去扛包卖苦力。

    过完年,家里还是得采买点人口啊。徐元佐叹了口气,吐出一道白雾。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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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抱歉迟到了,找行李找了一个半小时~

二九五 灾民

    从嘉靖末年开始,黄淮水害就进入了高发期。一方面是自然灾害,一方面也是水利工程到了寿命期限。

    隆庆元年,淮安府所属十一州县大水。

    隆庆二年,淮安扬州徐州旱涝灾。

    隆庆三年,淮徐大水,坏城垣,毁田舍,漂人畜无算。

    在农业社会,一年遭灾还能过活;连着两年遭灾,靠朝廷蠲免乡梓救济也能熬过去;一连三年遭灾,就连朝廷都无能为力了。这可不是新闻刚刚播报,救灾物资就从海陆空全方位投放的时代。

    年关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存粮吃完,新粮未长,连种子都没了,除了逃荒还能怎么办

    尚未出十五,苏松就零零星星见到了淮徐方向来的灾民。

    徐元佐知道去年闰六月的时候雨下得大,苏松二府都报了水灾,还蠲免了工部料银,增加了折色比重。不过苏松的商业比重略高,粮食除了自给之外,还可以从江西湖广籴买,所以并不没有灾年的恐慌。

    直到有人带着孩子上了徐家的门,徐元佐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荒年卖子。

    求老爷发发善心,这孩子看着病恹恹的,真的只是饿了,他吃饱了什么都能干一张刻满了皱纹的老脸恨不得要贴在徐元佐面前说话。若不是护院的壮汉体型堪比五个他抱起来,徐元佐还真是觉得有些尴尬。

    这是个卖自己儿子的父亲。看上去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皱纹深刻,其实不过三十多岁。身体在繁重的劳动之下,透支着生命的长度,让他看起来更像是那小孩的祖父。小孩微微张着嘴。手紧紧抓着父亲几乎不能蔽体的衣服,仰视着徐元佐。

    徐元佐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惧渴求迷茫呆滞不合比例的大脑袋就像是动画片里走出来的人物,却没有丝毫可爱的意味。因为这是严重营养不良导致的病态反应。颇有经验的人牙子断定这个小孩活不了几天,就算喂了粮食也未必能干活,所以他父亲才挨家挨户自己推销。

    从他身上的脚印和棒痕来看,徐元佐的邻居之中也隐藏着为富不仁的冷血乡绅。

    茶茶。给他们盛点米汤。徐元佐吩咐道。

    茶茶只觉得鼻根有些发酸,飞一般地跑向后厨,去翻找能吃喝的东西。

    棋妙眉头紧锁,好像在思索社会人生的大问题。

    徐文静已经不忍心看了,转身回了自己的闺房。徐良佐则贴着哥哥的后背,强迫自己看下去。

    徐元佐摇了摇背,对良佐道:叫上姐,烧些热水,给他们擦洗一下。

    徐良佐这才缓缓退后。跑去找姐姐了。

    老爷,您是大好人,大善人,是佛菩萨转世。瘦弱的老男人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仍旧不忘初衷:小的生生世世记着您的好。

    徐元佐想摆出一个惯用的微笑那是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让人觉得舒适却又有矜持,尊重而控制着距离。这付面具曾经无往不利。即便再难沟通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受到真诚两字。不过今天却失败了。

    徐元佐觉得整张脸发木。嘴角提不起,眉眼展不开,五官彻底不肯配合,硬摆出来的模样恐怕比哭还难看。

    好在没人看到这张脸。

    我要出去徐元佐刚说了一半,门又被敲响了。刚才就是有人敲门,他毫无戒备地打开。看到了这对父子。此刻再听到门板作响,竟然让徐元佐脚下凝滞,仿佛站在泥淖之中,一时不敢过去开门。

    棋妙看了一眼佐哥儿。

    徐元佐点了点头。

    棋妙这才过去开门,还好。来的是熟人程宰。

    敬琏。

    程宰一进门,刚急急忙忙打了个招呼,头一低,就看到地上跪了一个流民,身边还有个骨瘦如柴的萝卜头。他干咳一声,暗道不好:徐元佐如今可是唐行真正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若是他发起怒来,不知道如何收拾。

    徐元佐面无表情地望向程宰。

    这个,家里护院不在怎么叫他们进来了程宰故作轻松,目光在徐元佐和棋妙之间徘徊。

    大部分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的几个去街上玩了。徐元佐伸手搓了搓,烫在脸上,紧绷的皮肤顿时松懈下来。他这回终于成功笑了出来:伯析今日不是来串门的吧

    当然是来汇报请示的。

    程宰心中不免幽怨:从最初的程先生,到熟络之后的程兄,再到后面表字称呼伯析兄,如今只剩下伯析了。自己本还想超然一些,却最早成了徐敬琏的跟班。这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敬琏,城外灾民越来越多,据说后面还有乌泱泱一片呢程宰道:你看是不是要关下城门

    唐行是镇不是县,虽然有城墙城门,但是没有朝廷机构。遇到兵灾匪患,全靠城里缙绅决策。否则等跑一趟华亭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徐元佐现在已经是当仁不让的唐行掌门人,他说关自然就能关,他说不关,那就肯定没人能关得上。这主要是看身家资产,还要看谁能扛得住上百个健硕的老浙兵。

    徐元佐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仁寿堂的董事能召集多少我想开个会。

    程宰道:这事你自己一言以决便是了,反正后面都是衙门的事。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现在冲进城里的已经不少了,要不然先关门吧

    徐元佐略一低头:你们是哪里来的

    淮安府,泗口,就在淮河北边。那男人连忙道。

    淮北过来,你们走了几天徐元佐又问道。

    我们是去年冬月就出来了,走走停停,能吃一口是一口那男人说到辛酸处。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徐元佐指了指这对父子,对程宰道:这些人有多少能够走到唐行,有多少还能继续往南走到华亭若是华亭也不接纳他们,他们还能往哪儿走金山卫东海

    程宰嘴唇发颤,一缕热气从口中偷偷逃逸出来。

    徐元佐紧盯着程宰,好像硬要一个答案。

    程宰受不住这样的凝视。终于道:敬琏,这是朝廷的事。他想到了徐元佐之前的点滴言行,此刻越看越可疑,很可能眼前这个徐元佐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卫道士

    动辄以天下为己任,这或许也是年轻人的通病。真的上点年纪,有了阅历,就知道这世上许多事都非人力可为。

    敬琏,要赈济灾民,那可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出去了。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做的。程宰道。

    徐元佐仰起头,天上阴沉沉一片。

    我觉得朝廷做不来。徐元佐叹道。

    程宰喉结滚动,发出咕咕又像是呵呵的声音,显然也是想装笑没装成。

    朝廷诸公徐元佐撇过头,从牙缝里吐出一句:真是肉食者鄙

    程宰无奈道:咱们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当家的是他们那些七篇出身的肉食鄙夫,咱们就算不服,也只能受着不是

    就像在唐行是你当家,我们就算想不通。也只能咬着牙赌一把,对不

    程宰暗暗补了一句。

    他们除了蠲免存留折兑就不会一点别的了徐元佐突然爆了一句粗口。吓得众人呆滞地看着他。

    茶茶刚好捧着米汤和大饼过来,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元佐放缓了口吻对茶茶道:先给他们喝米汤,喝了米汤过半个时辰再吃粥,明日再吃米饭和饼。见茶茶疑惑,他又道:否则肠胃受不住,会撑死人的。

    茶茶连忙将大饼藏在身后。让父子二人去墙根喝米汤。

    徐元佐和程宰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跟着那对父子,等意识到的时候,方才收了回来。

    这些人必须要进行安置,赈济。徐元佐道:咱们这里已经远了,总还能救许多人命。

    程宰叹了口气:也罢。我去跑跑腿,劝大户人家拿点米粮出来,设个粥厂。他又道:还好去年仁寿堂的分红底子好

    徐元佐摇了摇头:那就跟朝堂鄙夫没有区别了。

    程宰一噎:怪我咯

    关键是以工代赈,给他们活路,更要给他们活计。徐元佐道:黄淮一日不治,沿河百姓就一日不安,难道全靠粥厂一代代养着

    程宰摇头道:水患哪有那么容易治的咱们也不懂那个呀。依我看,敬琏,还是先设粥厂,后面的事还是交给衙门吧。见徐元佐还是不以为然,程宰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你说怎么办这句话就像是妖言,一旦说出口,对方只要不狮子大开口,自己总是捏着鼻子认了。

    就像是投降认输一样。

    甄选。农户归农户,工匠归工匠,分类挑出来。徐元佐道:然后工匠可以给人做工,农夫可以耕地,这才是安置。

    程宰连连摇头:乡梓这关就过不了。土地终究有限,他们来耕地,乡里佃农做什么他们抢了工匠的活计,咱们松江的工匠吃什么不妥,不妥啊更何况他们未必真能干。程宰觉得自己口吻太硬,连忙软和下来:徐淮稼穑多以五谷,我们松江却是以棉麻桑竹为主,物性不一,又不是逮个人就能做的。

    伯析说得不错,但是眼界只局限在了松江,太狭隘了。徐元佐昂首负手:天下之大,何止松江一府活人岂能叫尿憋死。

    咦,听这意思,好像还要去祸害别的州县

    程宰静静等着徐元佐说下去,渐渐有了些安心:这才是真正的徐敬琏嘛

    徐元佐在院子里左右踱步,终于抬起头道:这事咱们不能等衙门了,得先把规矩立起来,日后叫朝廷去学。他站定道:伯析,城门是无论如何不能关的。一旦关上大门,就是断了流民的活命之路困兽犹斗,何况人呢到时候闹出民变来,咱们最吃亏。

    程宰一想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城门一关,城里是安全了,城外的产业怎么办然而换个思路再想,城里若是闹起了民变,那连家人性命都保不住,还要产业有何用处

    就怕流民冲击宅舍。程宰道。

    现在距离流民变成流寇的时代还有几十年,绝大部分人并没有造反意识。当然,他们也不会拒绝小小劫个财。

    徐元佐对棋妙道:你速去找罗振权,叫他召集所有老浙兵都来唐行。每人每日多加五十文津贴。再召集仁寿堂和夏圩的伙计学徒,凡是愿意与我徐元佐共进退的,自备干粮铺盖来唐行听用。

    棋妙飞快地重复了一遍,见徐元佐没有改口的意思,夺门而出,跑去传话了。

    程宰心中发痒:这弄得跟打仗似的。

    这不逊于倭寇犯界,万万要群策群力,共度难关才行。徐元佐道。

    程宰是真正经历过倭寇之患的人,打了个哆嗦,道:还是别提倭寇为好。你弄如此之大的阵仗,想来百姓已经够紧张的了。

    伯析,还要麻烦你召集仁寿堂的董事,最好连股东一起找来。徐元佐道:他们都是地方上深孚众望之人,当此时节肯定得出人出钱。咱们虽然是认钱不认人,但这个时候谁若是背后做出冷血凶残的事来,别怪我徐元佐不留情面。

    程宰头回见徐元佐如此郑重,不敢再有所抵触。别人都是有产业的人家,若是撕破脸还能跟徐元佐对抗一阵,自己却只是个为人做事的身份。去年因为身为仁寿堂总掌柜而人前人后颇受尊崇,今年若是没了徐元佐的支持,岂不是一落千丈

    清楚认识了自己的位置之后,程宰迅速动了起来。他很清楚仁寿堂董事会诸公的地位,位高者如袁正淳,那是得亲自跑一趟;位低的如胡琛,只要派个手下熟面孔跑一趟就行了。其他人大多相类,都不需要亲自去跑。

    仁寿堂一动起来,整个唐行也都动了起来。

    徐元佐坐镇唐行,另外派人快马加鞭飞驰华亭,从徐府和广济会调动人手和钱粮,准备在唐行设立第一个收容所,帮助那些背井离乡的灾民渡过最艰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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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