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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九六 赈灾

    消息如风,在互联网时代如此,在一群人毗邻而居的时代也是如此。

    一群十来岁大的小朋友,每人分得几个铜钱,欣喜地沿着长街挨家挨户敲门。稚嫩的童声如同唱歌一般高声叫道:徐家哥哥有令,都去唐行救灾啦记得带上口粮和铺盖呦

    门窗一扇扇打开,有人想抓住他们问个清楚。这些孩童却像是泥鳅一般,扭动着身体逃开了,继续把消息传遍整个朱里小镇。

    陆大有刚从陆夫子家里出来。他是靠陆夫子举荐才跟了徐元佐,又有亲戚关系,比别人更深一层。每年过年他都要亲自上门拜年,三节礼敬也不敢轻忽。远远听到童谣响起,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不会是恶作剧吧

    到底徐元佐不是皇帝,假传他的口令并不至于被人抓了杀头。不过徐家元佐哥哥的号召力在朱里可是无人能敌,只要谁家有孩子在仁寿堂或是其他徐氏产业干活,这一家人就铁定是徐家哥哥的追随者。

    无他,徐家哥哥实在太慷慨了。工钱给得高,诀窍说得透,年底还有高额奖金。早两年,朱里过年能置办全肉席面的人家屈指可数,如今只要有孩子跟着徐元佐,连吃三天全肉席面都不成问题。

    今年过年,许多外地人都带着猪羊鸡鸭来朱里贩卖,谁都知道朱里人阔绰有钱。

    陆大有加快了脚步,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家门,站在街上左顾右盼。

    是姜百里。

    老姜,陆大有学着徐元佐的叫法,看什么呢

    小陆,还不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姜百里回敬道。

    真的假的佐哥儿怎么不派个熟人过来传信陆大有坐办公室时间最多。下面的人都将他视作徐元佐培养的大管家。没有什么机会出头,只能长年累月积攒信任度。这样人没有威胁性,他的优势也不是其他人能够比的,所以人缘往往不坏。

    姜百里抽了两口冷气,道:不知道真假,不过这帮小子要真敢玩火。回头难免要被打死。

    这可不是明摆着的么谁听了不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若是大冬天的十几二十里路跑到唐行,结果发现自己被骗了,回来非得打死这帮小兔崽子。

    一想到那个情形,陆大有也忍不住嘿嘿直笑。

    你快走吧。姜百里道:这事就算是假的,你也得去。白跑一趟只是吃点劳累,不跑可就是态度不端正了。

    陆大有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他与姜百里告别,刚走出几步。觉得有点不对味,转头问道:你呢

    姜百里好整以暇:我一个人过去有什么用等兄弟们到了一块走。

    陆大有被气得七窍冒烟:好呀你个老姜啊,我要是不问,你就准备看我笑话不成

    姜百里哈哈大笑:快安排去吧,以你的头脑哪能不问

    陆大有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我不问也能想到。

    姜百里颇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几个客服部的小伙子已经出现在了街面上。浑身上下套了不知几层衣服,都背着包裹。一眼可知是响应号召去唐行救灾的。

    以讹传讹之下,唐行遭灾的谣言就此散开。

    陆大有快步跑回家,看到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了。他心中暗道:这帮兔崽子倒是巴结得很呐

    许多人不满足于坐镇中枢整日里写写算算,看上去就像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一般。只有等他们年纪再大点,生活阅历再上去一些,才能知道京官之所以比外官吃香的原因。

    陆大有则有陆夫子开小灶。知道自己的位置和前景,并不急着干出什么成绩,更关心不要惹出什么幺蛾子。不犯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状态。

    陆大有点了点人头,减去了账房混进来的。还差几个动作慢的。想想唐行距离朱里就十几里路,要是落后太多就显得不上心了。他道:不等了,咱们先走。说完这话,正好又来了两个,于是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就往唐行走去。

    一路走着还不忘借马车放行李。因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既然带了铺盖,肯定是要过夜的。

    骡车喽要个骡车咯来回一两银子有人拉着骡车出来,大声吆喝着。

    陆大有身边的少年高声骂道:你怎不去劫道

    那人喜笑颜开:劫道哪有做买卖赚得多要不要骡车啊第一个赶到唐行的,肯定得徐家佐哥儿重用啊不得不说此人无师自通,深谙供求关系,又能攻心为上。

    陆大有盘算着今年拿到的三十两年终奖,对一两银子的高价还是有些肉痛。

    走又是姜百里冒了出来,话音未落就就招呼弟兄们把包裹扔在车上。他道:银子我出了,大家轻装走快些,莫叫哥哥久等

    那人收了姜百里的银子,仍旧不肯让陆大有那边的人放行李:骡子再贱也是一条命呐哪能拉得了这么许多东西

    陆大有看了一眼姜百里,又感受到了身边兄弟们的殷切期盼,只好摸出银子,从牙缝里基础一个字:给

    那骡子顿时就贱得连一条命都算不上了,悲愤地吼了一声,迈步拉车。

    两队人汇聚成了一队人,后面跟着骡车马车。又有不少零零星星的的人追上来加入队伍,路程过了一半,就汇聚起了上百人的队伍。

    因为地域的封闭性,徐元佐手下的事务工作基本都是朱里子弟担任,账目法律之类的技术工作,基本都是唐行子弟。这在极端重视乡梓情谊的时代,倒是无意间有了约束和制衡。内部竞争也由此展开,谁都想表现得更好一些。

    陆大有走得气喘,问姜百里:唐行怎么会遭灾

    唐行能遭什么灾姜百里反问道:水灾火厄都轮不上啊。

    江南水系发达。地下水更加发达。随便点个地方,下挖丈许必然有水,火灾总能够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扑灭。而来自诸多湖泊的河水,平静得像是闺房千金,怎么可能施暴

    那这回陆大有反应过来:是因为别处遭灾了

    姜百里撇了撇嘴,看在同一期的面子上。方才道:你平日也该多读读曲苑杂谭。去年徐淮水灾的事,报上登过的。

    陆大有一拍脑袋:我看过,就是忘了

    看过就忘,跟没看过有什么区别难怪至今只能循着章程在办公室里端茶倒水。

    姜百里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何况他也知道端茶倒水其实很重要,真的惹恼了陆大有,工作上也就没那么舒心了。万一哪天连笔墨都领不到,那可就真的悲剧了。

    陆大有隐约觉察到了姜百里在动什么心思,不过他本来就不如顾水生和姜百里那样有头脑。初时自己还不肯承认,但日子久了。渐渐也能看出来了。因为佐哥儿是个喜欢快马加鞭的人,如果他给某人分配越来越多的工作,压上越来越多的担子,就说明此人颇有能力,值得栽培。当然,从年终奖的分量上也能看出来。

    顾水生现在专心市场开拓,都已经混到苏州去了。姜百里的客服工作越来越精细,交织出一道大网。甚至能够将本县有名号的人家都串联起来。

    这厮还夸口,他只需要通过最多三个人。就能跟华亭县任何一个大老爷吃上饭。

    陆大有想起姜百里某次不经意间的嘚瑟,心中泛酸。

    那是什么人姜百里突然道。

    空旷的田野上,两队人马步伐一致,快步朝大路跑来。

    陆大有负责后勤总务,倒是见过领头的那个汉子,故作不经意道:那是夏圩徐园的护院。领头的叫甘成泽。

    甘成泽显然也看到了官道上的人,待跑近些,方才认出了陆大有,叫道:你们这是去唐行

    正是,你们也是陆大有回道。

    甘成泽应了一声。脚下不停,道:佐哥儿有令,得火速赶过去,不多说了说罢,排成两列的浙江兵从众人身边跑过,留下扬起半身高的土尘。

    徐元佐吃掉黑举人之后,浙兵都分到了不少银子,基本都在朱里和唐行之间购买土地。住得较为紧凑。地虽不多,不过他们也不靠土地吃饭,关键得要方便串联。相比需要向别人伸手的戚继光,徐元佐可是真正的大金主,给钱给粮十分痛快,浙兵也没有发生过不肯听用的情形。

    这回听说每人每日另有津贴,这帮浙兵跑得飞快,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徐元佐面前。

    咱们也跟上姜百里大喊一声,跟着浙兵们跑向唐行。

    陆大有还在踟蹰,姜百里已经跑了出去。

    等陆大有终于决定跟着跑起来的时候,姜百里已经停下了。

    这个从来不怎么锻炼的少年,这些月来出入豪门大户,养尊处优,根本跑不动。

    陆大有低头看着手扶膝盖,弓成了虾子似的姜百里,笑嘻嘻道:该跟佐哥儿说一声,日后在册的伙计掌柜,都得操练,以免不堪用。

    姜百里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涌,肺里就像是火烧一样,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

    眼看着甘成泽等人跑远,大队人马继续前行。

    唐行就在前面。

    大半个时辰之后,陆大有和姜百里终于到了唐行镇的大门之外。紧贴着大门边上,已经竖起了七八根松木桩,正有人架着梯子往上铺毡子。未完工的粥棚旁边,堆了几张粗木长条桌,像是寺庙里和尚吃饭用的。

    陆大有和姜百里进了城,街上行人匆匆,并没有焦躁和不安,反倒像是赶上了吉庆事一般,带着喜气。

    队伍里所酝酿的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悲壮气氛,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

    姜百里劈手抓住一个过路的同事曾经做过他的下属,问道:佐哥儿呢

    那人连忙打了招呼,举起手里的牌子:佐哥儿坐镇有家客栈赈灾呢。直接去那边。

    姜百里一扫那块牌子,上面果然写着:志愿者请移步有家客栈,统一调配。

    那人说完,欠身而去。

    这是徐氏风格,有时候让人觉得十分无礼,但是工作效率却明显高于别人一截。

    陆大有这回没跟姜百里客气,飞快朝有家客栈跑去。

    在客栈里人生鼎沸,有正在忙碌的自己人,也有凑热闹的外人。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赈灾的紧张气氛。

    徐元佐已经征用了两块大木板,上面覆盖宣纸,写着各家认捐的顺序和金额。此刻他正跟人说话,见到了陆大有,当即停了下来,转向陆大有叫道:大有,来得正好。快带人去将灾民的人数登记成册,按照男女分开。

    佐哥儿,姓名年龄籍贯之外还要知道什么陆大有连忙问道。

    职业技能家庭情况。徐元佐想了想,又道:再问他们一句:若是别处有地可种,能吃饱饭,是否愿意迁徙过去。凡是愿意的,做个标记。

    陆大有连忙应诺,转身而出,差点撞上了追进来的姜百里。

    徐元佐见两大干将接踵而至,颇有些兵强马壮的感觉,连声道:老姜,带上人,挨家挨户去买热水。

    是姜百里应声就要走。

    慢着,徐元佐连忙叫住他,这热水不光是给人喝的,更主要是让他们梳洗一下。

    梳洗姜百里愣住了。

    嗯,别弄得一身脏兮兮的,看着心烦。徐元佐道。

    佐哥儿就是爱干净不过好歹看看情形吧,现在人家可是逃难呐

    姜百里心中感叹。

    若是照着徐元佐的本意,何止烧点热水让人梳洗简直要把头发剃光,统统赶进浴室用蒸汽消毒才好。否则这些灾民就是跳蚤臭虫的天然载体,等到天气一转暖,就会爆发时疫。

    要说研发青霉素,徐元佐自认没本事。不过要展开爱国卫生运动,这对于生长在红旗下的徐元佐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而且只要卫生条件抓上去,勤洗手勤洗澡,有意识地杀灭寄生虫,能够避免许多疾病和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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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安置

    婆婆,家里灶台空着么能烧水么

    云间公益广济会大量收购开水,一桶开水三十文城门口钱水两讫

    广济会收购成衣,棉衣

    收购铺盖

    收稀粥咯

    收熬好的皂角咯

    背着广济会牌子的年轻人在街上大声吆喝着,恨不得挨家挨户敲门。如果是索捐当然会被人憎恶,可下订单却是江南百姓最为喜闻乐见之事。

    此刻刚过了午饭时间,家家户户炉灶都空着,后院里打一桶水,烧开,成本不过是三五文的柴火钱,送到城门口就能收益十倍,这买卖做不做得来

    至于棉衣成衣铺盖,价格虽然没有明说,得看具体品相和用料,但是一桶水三十文的价格放在前面,谁都不担心广济会压价。甚至于有人将这种广撒订单的行为,视作接济乡里,盘算着是否有必要卖了家的旧物,换上新的。

    哐哐哐

    三声锣响,头戴红帽身穿红袄的闲人扯开嗓子喊道:仁寿堂袁老爷仁心义胆,捐三千两银子赈济灾民咯

    他走了两步,又用力敲响铜锣:哐哐哐

    仁寿堂袁老爷仁心义胆,捐三千两银子赈济灾民咯他一路喊了下去。

    哐哐哐

    仁寿堂袁老爷仁心义胆,捐

    袁正淳站在家里前院,听着外面的传报声渐渐远去,良久方才叹了口气。

    袁文成走到父亲身后,亲声劝道:父亲,外面寒,进去吧。

    袁正淳拉了拉身上的暖袍:外面凉快。他吐出一道白雾。又道:你们兄弟几个,有出去救济灾民的么

    袁文成面上有些尴尬,道:父亲,这不过是徐敬琏邀买人心的伪善之举,我们参合什么。

    袁正淳又长出一口气,化作水雾消散空中。他道:我以前只以为你们是欠缺做生意的手段和头脑。现在才知道,你们根本没有认清楚什么才是商贾。

    袁文成嘴上没说话,心中却是不满:商贾不就是低买高卖,经营致富么难道还要为国为民

    袁正淳看看儿子这副神态,后面的话也懒得再说了。这回仁寿堂开会,徐元佐有句话让他颇受触动,甚至重新审视自己数十年来的人生历程。这也是他带头认捐三千两的主要原因其实这回徐元佐重点在借人借物,对银子真没多大需求。

    真正决定我们生死富贵的,并非朝廷官府。而是那些对咱们有需求的人。

    徐元佐在会上如是说。

    对商人而言,最恐怖的故事大概是太祖皇帝杀沈万三的事。当然,也有传说沈万三跟着张三丰修道飞升了。总之这都是传说故事,事实上沈万三并没有捐建南京城墙,也没有提出要替朱元璋犒劳军队,很大可能上他早在大明建立之前就已经身故了。

    所以这则恐怖故事建立在传说的基础上,自然不能当做前辈经验顶礼膜拜。然而仍旧很多人都误以为商人的存亡兴衰决定于官府朝廷。

    徐元佐却提出了另一个思路:商人兴起于民,本就是万民之中肯吃苦有脑力壮胆略愿拼搏之人。如果按照民如水。君如舟的说法,商人自然也是水。既然是水。就有载覆舟船的能力。

    那么为何还要惧怕舟船呢

    因为商人是水之皮,最容易被舟船上的人舀起来。一旦离开了江河湖海,无论是被拿来煮开泡茶,或是洗涤衣物,都再无反抗之力。所以危险虽然来自舟船,但根源是因为离开了人民的汪洋。

    只有将平铺的水之皮。变成有纵深的水之骨,才能不怕朝廷官府。要成为水之骨,那就必须让其他百姓水之血肉,紧紧依附其上。

    如今天灾就像是血肉受到了创伤,若是不将烂肉剜去。修养肌肉,使其结痂痊愈,那么等烂到骨头上,就算大罗天仙来了也难起沉疴了。

    这是个很大的道理,也是个很小的道理。

    流民流寇并非只有明末才有,往前看看简直数不胜数,根本不用提前知道李自成张献忠。就算深信大明铁打的江山不会乱,那么看看倭寇之乱呢多少大户被劫匪抢劫绑架若是大家收入富裕,合法挣钱,肯如此铤而走险泯灭良知的人决不至于那么多。

    现在拉他们一把,总好过日后被他们拉下马。徐元佐说完就知道这次的会议并没有多少成效。因为与会众人都是江南人精,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们不愿看道理,只肯盯着最后的银两数目看。

    任由徐元佐说得再动听,在他们耳中,最终只是汇聚成了一句话:要多少银子

    徐元佐本来也不抱着寻求同志的想法,虽然有些悲哀,但是自己这张嫩脸还有些面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并没有人与他做对。这当然也是托了银子的福,若是去年包税没有赚到那么大的利润,谁肯买这个账

    袁正淳虽然听进去了,终究隔得略远,而且年纪大了,真正能做的也就是带个头,给人给银罢了。

    冬天日头短,过了申时天就渐渐黑了。

    城外的难民还是排了长长的队。

    徐元佐在客栈里安排了大略方针之后,也到了城外。这回动员的志愿者不少,各家的伙计奴仆都加起来,将近三百人。有浙江老兵帮忙维持秩序,开始有几个想闹事的,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也就太平了。

    老兵们都是上过战阵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要死,什么样的人死不了,下手可谓快准狠。徐元佐脾气一向不算好,这种时候捋他虎须。真要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解决了刺头,其他人原就半死不活的,自然更好管理了。

    反倒是唐行本镇有些人不好弄。比如有人将水烧得半开,只是微微冒热气就提了出来。接收的人没办法,但凡的确烧过的,就给了铜钱。这种偷奸耍滑之事一旦发生。就会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开去,甚至会让人认为不偷奸耍滑简直是头脑有问题。

    发生了几次之后,姜百里便报到了徐元佐面前,深感羞愧。

    徐元佐到了城外之后,亲眼所见的争执也有好几起。

    有个客栈的伙计一向好说话,却终于忍不住有人做得太过分,直接将手刺入水桶之中,一阵拨撩,很快手掌就红了。大声喊道:我这手都冻红了,你跟我说这是开水

    那人这才悻悻而退,嘴里犹自不干不净地嘟囔辱骂:真是狗才,用的又不是你家银钱

    那伙计只能怒目而视。

    徐元佐上前,握住了那伙计的手,果然是冻的。

    伙计猛然间被人握住手,正要用力抽出来,却见自家店长丁俊明对他挤眉弄眼。再定睛一看。吓得肝颤:佐哥儿您来了。他生怕徐元佐追究他刚才的违规,不敢多言。

    那人太过分。徐元佐帮他把手焐热:今日也差不多了。好歹熬过去。

    伙计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说了一个字:只听佐哥儿吩咐。

    丁俊明走到徐元佐身侧,道:佐哥儿,后面还有八十六个。说话间,又有两个灾民洗了手脸,留下一盆污水。去粥棚那边排队登记,等着领粥了。八十四个。丁俊明修正道。

    灾民来了之后先排队洗手洗脸登记领粥,然后集满十几二十人就被带走安置。

    徐元佐很满意这个流程。看上去简简单单,但是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日常的职业训练融入具体事务之中。没有发生乱哄哄一窝蜂的情况,足以证明此子颇有头脑,能够加加担子了。

    做得不做。徐元佐对丁俊明道。

    丁俊明心花怒放,脸上还控制着矜持的笑容:全靠佐哥儿日常教导的好,我就是拿来用了而已。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若不是家里护院帮着维持秩序,这些灾民也不肯排队。

    人沦落逃难的境地,已经悲怆到了极限,即便往日是个讲求秩序的人,也容易失去理智。负面情绪会在难民之中弥漫,怀疑忧虑恐惧愤怒会滋生出来,更加抹去文明的痕迹。

    陆大有小跑着找到了徐元佐,头上冒着热气,就像是武林高手发功一般。

    佐哥儿,货栈都落实了,这些人肯定都能住下了。陆大有兴奋道。

    徐元佐寻求仁寿堂各股东的帮助,从货栈客栈划分一些屋舍出来,让难民居住。如今正是淡季,库存也不多,空间有的事。反正不需要增添什么成本,大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若是等客人货物来了,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难民赶出去。

    徐元佐问道:冻不死人吧

    陆大有道:我每处都看过,都是屋顶严密,四壁完好的好房子。就是地上有些潮,稻草略有不足,铺得有点薄。江南的冬天虽然也冷,但是只要在屋舍之中,要冻死也不容易。徐元佐点了点头,又道:为免不测,还是十人发个炭盆,烧一晚上能烧多少。

    陆大有心里一揪,道:那得多少银子

    徐元佐瞪了他一眼。

    陆大有只好改口道:问了店家就知道了

    一共多少灾民徐元佐问道。

    如果算上他们。陆大有指了指还没有登记完的,道:一共是五百七十八人。

    徐元佐略略估算了一下人均花费时间,还是颇为满意的。他做过管理工作,很多时候明明一人一分钟足以解决的问题,真的执行的时候就会冒出各种幺蛾子。

    一天时间之内能够安置五百七十八人,对后世志愿者而言是羞耻,但对于教育程度基本是零的人群,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之中很多人在回忆自己到底几岁的问题上,就要浪费大量时间。

    徐元佐道:可以估算明日还有多少人来么

    这谁能说得准

    陆大有摇了摇头,道:我问下来,这些灾民刚出徐淮的时候,大约有几十万。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没有发表意见。他知道陆大有也是从灾民口中听得的消息,但是灾民本身不具备调查能力,没有数字概念更是常有的事。所谓人一上万,无边无涯,没见过世面的人要想直观判断出几万人还是几十万人,基本职能靠猜。

    非但有南下的,也有北上的。南下这波更多些,不过到了泰州南京就已经分散了。常州苏州那边富庶一些,留下的人更多。陆大有道:凡是想着还要回家的,大多不愿跑得太远,有口饭吃就停了。跑到这边来的人,很多都是想找个活计做,许多人都说只要有活做,有地种,就不回家了。

    徐元佐松了口气。这样说起来,集中解决了这些灾民的安置问题,最困难的一部分也就解决了。接下去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分配,在后世大概是比安置更恼火的事,但是在没有人权概念的大明,找个穿公服的捕快就能让他们听话了。

    这点徐元佐和他的团队已经很有经验了。

    关键是让他们做什么。

    人力是最难量化的资源,同时也是危险品。一旦处置不好,可能引发罢工暴动混乱战争等危险事件。

    以唐行区区五六百人,当然很难产生那么严重的后果。然而斗米恩石米仇的古老智慧告诉人们,以工代赈,让他们能够自养自荣才是王道。

    大有,徐元佐道:先把灾民里的工匠,尤其是做过木工铁匠的人找出来,明日一早带他们去各工坊见工。

    有人肯收么陆大有担忧道。

    今晚就叫老姜去下订单。徐元佐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要想拿订单,就必须收留等比例的灾民做雇工。虽然增加了人力成本,可是订单带去的利润肯定更大,相信聪明的江南手工业主肯定能做出理智的选择。

    至于需要订购的产品,徐元佐脑中也已经形成了一个清单,现在最令人担心的问题是:松江能否提供足够的原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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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开工

    如今工是工,商是商,不像后世工商合流,商人掌握着资本掌握着工业生产。现在的手工业主本身就是工匠,虽然从事经营活动,但无论是法律确认还是社会认知,他们都不是商人。

    这些人靠自己手艺吃饭,颇有些自傲。纯粹是仁寿堂的名头太响,加上给出的订单着实令人不忍拒绝,他们才勉为其难连同灾民一起接受下来。即便如此,他们还怕灾民偷偷学手艺,只让他们干些粗重的活,除非灾民原本就有手艺,那倒算是意外之喜。

    这笔订单上大部分都是木工活,少部分是铁件打造。因为灾民里也就只有农民木工铁匠石匠四个职业,安排起来倒是轻松。只有等木匠和铁匠生产出了足够的工具之后,石匠才有机会去开山取石。

    头一批订单,就是各类基本工具。

    跟那些要出去运货的人说,雇两个灾民一起走,否则别想拿订单。徐元佐交代姜百里。

    姜百里一直做看人脸色的工作,这回突然手握厚利,人人都看他脸色,乍然间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他倒也善于平衡心态,将这订单看作是维护关系的礼物,所以送的时候仍旧是有商有量,叫别人拿了也舒服。

    反馈很快到了徐元佐面前,商旅不担心到松江那么几十里路有匪患,只是怕灾民偷东西跑了,无从捉拿。于是雇佣条件里多了一条,只用拖家带口的男子。妻儿因为留在唐行,就算他跑了,还有妻儿抵账呢。

    徐元佐心中固然不悦,但也没有表现出来。那些为了求一口饭吃的男人,更加不会反对本来也没有做贼的念头。怕什么呢何况男女分开安置,也不用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妻儿被人欺负。

    不能做活的女子幼童,开始帮忙烧水煮粥。徐元佐道:唔,砖厂的订单多下一些,没手艺的人都过去搬砖。明天开始所有的东西都要计费。不再免费发放了。

    经历了昨天的不愉快,徐元佐今天不打算再买高价热水了。而且工作必须分配下去,免费救助两日,解决了食宿和基本保暖,已经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从明天开始,不想干活的人只配活活饿死。

    徐元佐说这些话的时候,姜百里陆大有和程宰都在跟前。姜百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任务,觉得这事应该不是给自己的。程宰则是在看陆大有,不管怎么说。那是徐元佐最早带出来的属下。

    陆大有略一迟疑,想起长辈的谆谆教诲:有活要抢着干

    是陆大有连忙出头。

    在徐元佐看来,程宰是最适合管理灾民的人选,不过也可以让陆大有试试。关键是看谁更主动要做这事。既然陆大有自告奉勇,他便朝陆大有点了点头,一拍手:好了,都速度开始做事吧。统共也就五六百个灾民,闹得事情这么大。

    人来时乱哄哄一片。看着当然骇人。一旦分了住宿,进出列队。整整齐齐井井有条,五六百人也就不显得多了。事实上后世许多学校一个年级就不止这么多人,赶上出去春游秋游,也没听说惹出什么大乱子,可见关键就是两点:人心安定,遵守纪律。

    现在说人心安定还为时过早。最多只是免于饥寒而死,所以遵守纪律就更加重要了。

    罗振权和甘成泽分别带人在唐行巡行,原本一百人编制的队伍,因为招收学徒,招募护院。如今已经有了三百人规模。这回为了保证唐行的社会经济秩序,又兑入了各家支援出来的仆役,超过了六百人,各个手提棒子,通宵巡夜。

    如此一来,治安甚至要比灾民到来之前还要好些。

    李文明昨日收到徐元佐的求援,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带着壮班民壮,外加几个做公的赶往唐行。

    这些人都知道唐行是仁寿堂的总舵所在,而仁寿堂的徐元佐江湖人称佐哥儿,还有个私底下的诨号叫做散财童子,大约是天底下最会做人的人了。只要跟他沾上点关系,陪上点小心,绝不会少了赏钱。

    衙门的三班捕快,站班皂隶是给知县老爷撑面子的;捕班快手是用来破案的。这二者都算是胥吏,有编制,但被人歧视,甚至于子弟无法参加科举。壮班却是民壮,属于有事招募,事毕则散,从法律上是凡人,但是子弟能否参加科举,就看能否找到人肯为他们担保了。

    这回因为唐行的事,谁都想得这个美差,最后还是因为壮班负责守城门,第一个知道消息,这才揽了下来。其他两班也只好罢了,等着下回好事。

    这一行十来人,临近中午到了唐行镇,就见城外有粥棚,又有人在搭建屋舍,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徐元佐就站在工地之外,时不时还要指挥两句。

    李文明风尘仆仆上前叫道:敬琏。

    徐元佐转身笑道:李先生,何来之迟耶

    李文明没好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油汗,道:看你这儿也没甚么要紧事嘛。还叫东翁一夜担心。

    哈哈,是学生的过错。徐元佐假装赔礼,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李文明也不是真要埋怨徐元佐,又问道:这回一共来了多少灾民要县里拨多少银子

    灾民一共五百八十六人。徐元佐道:昨天是五百七十八,今早又来了八个。

    李文明四处一看,眉头紧锁:敬琏,你不至于啊

    嗯徐元佐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至于

    五百八十六人,近六百人,要说也能拨个百来两银子。李文明好奇之中带着不解,道:可你又不是缺这点银子的人。

    徐元佐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先生是怀疑我虚报灾民人数骗赈济

    你好歹弄点人在这儿装个场面吧。李文明伸手虚点,心中暗道:连场面都不装。吃相也太难看了而且人多口杂,天知道谁就把实情说出去了,日后应景处就得吃亏。少年人啊,真不小心。

    徐元佐呵呵一声,道:先生能带人来就行了,主要是借官威震慑些没脑子的夯货。银子是不用的。唐行士绅捐了不少,用也用不完。他看着李文明眉毛一起一落,嘴都合不拢,更是觉得滑稽,又道:至于灾民,已经分散安置了,该上工的已经上工,该帮忙的正在帮忙。先生且看,那些干活没力气的都是灾民。

    李文明细细分辨。果然发现同样是做工的人,有人疾步如风,肩扛手挑不怕有百斤之力有些人却是虚弱得只能一块一块搬砖,还有些走几步就要倒毙的模样。

    这你动作倒是快,但这些人还能干活李文明咧嘴道。

    他们其实干不了活,主要还是雇的本地劳力。徐元佐道:不过让他们闲散在屋里并不妥当。他们身体虚耗太甚,伤了脾胃,血气瘀滞。若只卧床静养,怕是十天半月都难以恢复。出来走动走动。激扬血气,再辅以流食营养,恢复起来要快许多。

    李文明道:敬琏所言深契医理。

    再者来说,他们背井离乡,有些人还是家破人亡,若是不找些事做。沉溺悲苦之中,非但自己好不起来,还会连累其他人都消沉不起。积蓄狠了,说不得还要营啸呢。徐元佐对心理干预也只懂点皮毛,反正转移一下灾民的注意力总好过让他们聚在一起哭。

    李文明对营啸的概念来自书本。并不当真,不过对于前面那些话颇为信服。再仔细看看那些上工的人,虽然体力不支,但精神还算好。

    昨日有人抢粥,被我叫人训斥了一顿。今日倒是没有人偷懒耍奸,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徐元佐笑道。

    李文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灾民最难救济的就是生无可恋,除了吃的,什么都不勾不起他们的兴致。敬琏能叫他们干活,的确很是难得。

    其实也没甚么,不肯干的人直接打一顿就行了。

    徐元佐颌首道:大概是因为能走到这里的人,多少还是生有可恋。

    李文明这才想起来大局,问道:敬琏可知道这回一共有多少灾民

    没个准数。徐元佐可不肯张口乱说,又道:不过从徐淮出来的人,有小半往北走了,大约是去河南山东等富裕的府县。往南走的人又有大半都在常州苏州应天诸府各县停了下来。真正走到唐行的差不多也就这五六百人。

    李文明负手而立,走到工地跟前,左右看着。

    徐元佐叫棋妙招呼那些民壮和做公的去客栈休息,中午还要多上肉菜,好好招待他们。一众壮班衙役喜笑颜开,更是感叹此番事情不多,油水不小,真是来值了。

    敬琏,这屋舍是干嘛用的李文明见里面挖得深,都过头顶了也没见开窗,看起来不像是住人的。

    公共浴室。徐元佐道:天下疾病许多都是生于龌龊。只要勤加清洗,能避免疾病,还能预防瘟疫。

    就是澡堂李文明嘟囔一句:可澡堂也不是这样啊

    公共澡堂的起源古老不可考证。广义而言,一群人聚在一座建筑物内洗澡,就应该可以算是澡堂了。大明开国之后,建都南京,为了解决二十万役夫洗澡的问题,在刘伯温的建议下,修建了大量澡堂。因为外形看着像是倒扣的瓮,所以又叫瓮堂。其中有一座瓮堂营业到了二零一三年才悄然关闭。

    如果徐元佐有什么话想留给后世,让那个瓮堂的人代代相传,大概是最靠谱的。

    你这下面挖的坑,也不像是火道啊。李文明比划着暗渠的流向,疑惑更甚:而且这么浅,怎么泡

    明朝澡堂的标准造型是头顶两个包,四面不开窗,水池分左右,池底烧柴火。

    因为头上是圆顶,容易储蓄热气,而且凝结的水滴会顺着光滑的墙壁流下来,不会滴落在人身上。不开窗也是为了保温。瓮里两个澡池,池底是空的,可以烧火,保持水温。

    人泡在澡池里,下面烧着火,就跟被食人部落轻煮慢炖一般。

    李文明看这澡堂下面只挖这么浅,怎么都想不到徐元佐打算如何烧火。

    真要泡得舒服只有去别家了。徐元佐笑道:我这是给灾民清洗用的,讲究的是个快字,所以只有淋浴。说罢,徐元佐取出一张图纸,给李文明看了他对淋蓬头的独家设计。

    不过因为他这个可怜的文科生想不出如何抽取热水,只好讨巧地将供水放在楼顶,利用高低差供水。这就要求房子的质量过硬,要是因为上面蓄水过多导致坍塌,那可就真是悲剧了。

    听了徐元佐的解释,李文明陷入了沉思,嘴唇一张一合,欲言又止。

    徐元佐笑道:先生有什么不明了的,大可直言相问。

    到底涉及了初中物理学原理,不懂也是正常的,不用不好意思,哈哈哈

    徐元佐心中大笑:这可是他穿越以来做出的最满意的设计。

    既然是以水势就低之理,借高低落差供水,为何不选城东那边山地呢李文明来过唐行几次,周遭地形印在脑中,此刻脱口而出:以那边小山为依托,炉鼎在上,浴室在下,工程能省费不少啊。

    竟然被人嘲笑了,何其我勒个去

    徐元佐宛若雷击。

    李文明严格来说是徐元佐的朋友,又不是吃他的饭,毫无知觉,犹自道:敬琏,你若要急着投用,还是得挪到那边去。再有,这澡堂若是放在城门口,进水出水都不方便。在山那边,开槽引水更方便。哦,对,伐木取柴也是靠山更方便吧。

    徐元佐轻轻抹了一把脸,道:先生还有何要教我的。

    李文明想了想,问道:敬琏莫非还是要用铁管道

    这个先生怎么看徐元佐道。

    铁管固然耐用,不过花费太大。李文明道:若是急着投用,竹管最方便,又最省钱。坏了就换,毫不心疼。若要更好些,就烧些陶管用。这不是家里头,哪又那般讲究,非得铁的。

    徐元佐轻吁口气:先生说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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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突如其来

    地理学者对松江府的描述是:位于长江三角洲平原,太湖流域碟形洼地底部。

    即便没有学过地理的人,只要见过碟子,大约也能想象出松江的地势特点。

    李文明所指的山地,距离唐行镇不过二三里路,就像是平滑的皮肤上长了一粒青春痘,最高点超出地面的垂直高度恐怕还没有十米。如果是在后世,这里很可能被圈起来当个公园,挖个人工湖,弄些儿童乐园,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意识到这里算是山。

    徐元佐从善如流,同时还发现这里有进一步扩展的空间,不像聚集在城门口那么憋屈。

    唐行的城门外是什么是农田么不,那是乡下的小县城。

    在商品经济繁华的唐行,城门外是个广场,目测横纵四车道,衔接起城池和城厢两个部分。如果人口规模继续增长,这里将成为市中心最为繁华区域,价格用寸土寸金来说都不为过。

    徐元佐想想自己也真是阔气了,只是为了方便,就下了之大的成本。这回幸好是李文明建言,否则日后还不心疼死

    浴室虽然迁到了东城外,这边的部分工程也不能浪费,徐元佐将地圈得更大一些,准备建成品字形三层高的楼组,用来作为有家客栈的旗舰店。在旗舰店里,要套入更符合徐元佐口味的后现代后世现代化卫浴系统,让尊贵的客人享受到别处享受不到的新鲜感。

    李文明作为幕僚,本是学刑名出身。后来听前辈的言传身教,觉得刑名师爷实在有些太丧尽天良,所以又拜师学了钱粮,对外只说自己是钱粮师爷。直到后来真正给人做了文主。才知道钱粮师爷手上也是罪孽不轻,不过那时候的李文明已经成熟了,睁只眼闭只眼就让它过去吧。

    因为一直看到的都是尔虞我诈,敲骨吸髓,贪得无厌李文明才会以为徐元佐大张旗鼓的赈济灾民是一种牟利行径。等他亲自去各安置点查看之后,才相信徐元佐真的是在做善事。

    一种罕见的暖流在李文明心中奔腾。甚至免费给徐元佐提出了不少建议。

    徐元佐的座右铭就是降本增效。很多时候他不是出手阔绰,而是不知道本可以降到何种程度。在他看来公平的交易,或是生活的最底限,在许多底层人士眼中却是慷慨大方和奢遮豪华。

    李文明却很清楚人的底限在在哪里。

    货栈的空房终究不是久住之地。李文明道:日后人家要用,往外赶人的时候,那些灾民只会骂你冷血残酷,不会记得你的恩情。敬琏啊,你别笑,斗米恩石米仇啊老书生说得苦口婆心。

    徐元佐并非嘲笑李文明。而是因为心生同感罢了。

    那先生以为呢徐元佐问道。

    李文明道:敬琏之前说的有偿救济,以工代赈,大可以一样用于住宿。现在没活干的没关系,可以赊账,先欠着嘛,但是不能叫人白吃白住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徐元佐点了点头。

    至于借用人家的货栈,这成本就高了。大可以在公共澡堂那边划块地出来,用布和毛毡做成帐篷。比用货栈要便宜得多,一样冻不死。

    徐元佐当然是了解行情的。货栈之所以收益极高。就是因为库房成本低,收费高。稍微精贵些的货,就无法露天堆放,必须要借人货栈存放。而人比许多货都更加耐受恶劣环境,春天里用帐篷居住的确死不了。

    就在徐元佐要点头的时候,李文明突然自己摇起头来:用布还是太奢侈了些。他微微沉吟。突然道:有了不用布,用竹木做栋梁,围以棕片蓑草芦苇,照制式一丈六尺长宽可住十人,这下花费就不高了。

    徐元佐在心中一算:一丈六尺差不多是五米三上下。如果是正方形,那么建筑面积就是二十八平米左右,不到三十平米。如果往里塞十个人,差不多也就是睡个觉的空间。

    住得下么是哪里的制式徐元佐有些担心。

    一顶军帐就是一丈六尺长宽,住十人。李文明道:反正也就是睡个觉的事,白天了都得赶出去做工。

    既然人家一直都这么做,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徐元佐又道:可以考虑。不过现在来的人不多,又是冬天,索性等天气转暖一些再让他们动手营建灾民窝棚。

    李文明也觉得这事不着急,反正货栈也是免费在用。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徐元佐此言一出口,就像是树立起了一杆大旗,所有看到旗的人都有种过来拔旗斩将的冲动。

    正月十三,也就是徐元佐介入赈济灾民的第三天,只有两户人家一共五个人找到唐行。他们本是往嘉定去的,听说了徐元佐的义举,所以就转道来了唐行。

    正月十四一直到二十日上,接连六天都没有新的灾民来了,可见在这个时代,消息传递的范围和速度都十分有限。

    正月二十一,苏州方向却传来消息:有上万灾民拖家带口地朝唐行涌来。

    此时因为衙门已经开印,李文明回华亭继续当郑岳的左膀右臂。留下的一干民壮仍旧过着清闲而油水丰足的日子。徐元佐几乎都要忍不住赶人了,却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真的假的

    虽然名义上赈灾的是云间公益广济会,不过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徐家的一件马甲。真正干活的人是仁寿堂当然,那也只是徐家的提线木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徐元佐首先派人前去核实,同时召开董事会。

    在不起眼的仁寿堂总部,长桌交椅,众人按座次入座。

    徐元佐坐在袁正淳下手,算是稳坐第二把交椅。袁正淳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打盹一般的神态,无疑佐证着徐元佐才是真正掌舵者的事实。

    这没道理啊。程宰率先道:唐行附近的几个小镇本来也没什么人去,偶尔十几个人,也就地安置了。哪里冒出来上万人

    据说是苏州过来的。有人小声嘀咕道。因为是风闻的小道消息,所以谁都不敢当事实来说。

    徐元佐看了看袁正淳,低声问道:袁公。您觉得的呢

    袁正淳好像这才醒来似的,拉扯了一番,终于道:这些人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

    徐元佐心中暗道:果然是久经商海的老狐狸,真是一针见血。

    被袁正淳这么一说,在座诸人都想到了一个词:祸水东引。

    将灾民视作祸水,这当然是普罗大众的觉悟不够。

    在后世人们因为宗教人种国籍进行结盟对抗,相黑相粉的时候,完全借助于全球化的眼光。而如今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去过本县的县城。让他们为了千里之外的外乡人牺牲自我利益,当然是不现实的。

    可以说,绝大部分的苏州人,甚至连淮安府在哪里都不知道。

    唐行之所以成为另类,纯粹是因为徐元佐抛出了阶级论的萌芽,那是日常可以观察到的社会现象,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主流的乡党论,才得以被人接受。

    看来是咱们乐善好施的名声传出去了。说这话的董事不无恶意。

    徐元佐并不介意。打蛇上棍道:那银子就没有白花。得道多助,日后咱们仁寿堂更得人心。

    那位董事一噎。不说话了。

    敬琏,关键还是如何安置这一万多灾民。胡琛以副董事长的职位居于秘书之下,一向不服徐元佐。只是去年分红之后,这种不服只能收藏起来,否则别人更不服他敢不服佐哥儿真是没眼力的老东西

    徐元佐伸出食指,道:首先。上万人这个说法需要勘察。大家不要听了就慌。上万人是什么概念咱们唐行五个人里抽一个,那是多大一群人

    唐行城里城厢加起来保守估计有五万人,这就是整个繁荣大镇的人口了。这回光是闻风而来的人就有五分之一个唐行显然有夸张之嫌。

    众人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心下也都渐渐安定下来。

    徐元佐见效果达到。继续道:其次是这些人怎么来。从苏州来唐行,有水路有陆路,水路是要花钱的。陆路也要走两天这还是走得足够快,否则恐怕得要三天。这些花销谁来承担灾民有这么多闲钱还来唐行干嘛

    众人微微皱眉,这的确是个极大的漏洞。穷家富路,都已经逃荒了,哪来的银钱赶路只能边走边乞讨,哪里有吃的往哪里去。如果指向性如此明确要来唐行,沿途补给如何解决光是沿途镇市乡村的负荷能力,也是很难说的。

    所以首先人数未定,其次目的地也未定。徐元佐道:咱们应该有所准备,却没必要慌张,对吧

    众人已经彻底安定下来了,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徐元佐话锋一转,却道:然而若是真有人暗中散播谣言,收拢灾民,蛊惑人心,运送粮草,让这些灾民前来松江甚至是唐行,直指我等,那又该如何此言一出,刚刚轻松下来的会场再次紧张起来。

    众人脸上一阵寒霜,良久方才有人道:我仁寿堂与人无冤无仇,何人如此处心积虑暗中下黑手岂非损人不利已么

    徐元佐站起身,绕着诸公缓缓踱步,脸上笑容益发叫人觉得诡异。

    先生真是宅心仁厚的君子,看不出其中暗藏的鬼蜮伎俩。徐元佐压抑着嗓子:我且问你,十两银子的货,卖给苏州人十二两银子,你赚二两。肯不肯少赚一两

    刚才那人脱口而出:自然不肯,我还恨不得卖他十三两呢

    那便是了。徐元佐道:谁都不肯少赚,谁都又想多赚,所以这商场之上,真有无冤无仇这四个字么恐怕不知觉中,早就恨得深入骨髓了

    众人都是成功商人,人生阅历早就告诉了他们这些事实。不过此刻被徐元佐揭开来说,还是浑身发冷。就像是大冬天被人掀了被子,露出里面的光身子来。

    徐元佐继续道:让咱们手忙脚乱,也绝不是损人不利己,而是损人肥己。他轻声道:这时候一旦乱起来,就要影响春耕。春耕受了影响,来年米价波动就大。米价无论是涨是跌,一旦波动就是抓心挠肺的大事,尤其是产量往下走,粮价往上走。到时候他们手里有银有粮,过来予取予夺,咱们的商货价钱多少都是他们说了算,明明公价是十二两的,他能压你一成半你还觉得这是损人不利己

    众人噤声,听徐元佐继续往下说。

    徐元佐绕了一圈,回到自己交椅后面,道:之前我三番五次反对卖地给苏州人,并且要官府彻查外乡人在松江,尤其是我华亭县的土地,就是怕发生这种事到时候咱们要买他们的棉丝桑竹,他们只需要手指在算盘上拨个珠子,咱们这边就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出去了。

    敬琏说得有理之前没说话的董事们纷纷开口支持徐元佐,在利益的问题上,大家出奇地一致。而且因为仁寿堂去年的收益率实在太高,也让人对徐元佐格外信任。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应对胡琛问道。

    第一,核查清楚灾民人数前往何方。徐元佐伸出两个手指:第二,诸君要广开人脉,咱们要为自己为灾民为苏州百姓讨个说法:知府蔡国熙到底有没有能耐治理苏州海内大郡,天下首富的苏州,为何会逃出来如此之多的灾民

    众人眼睛一亮:有道理如此之多的灾民涌上官道,地方官府难辞其咎或许苏州知府跟幕后黑手已经结成盟友,但多半也只是个从属配合的盟友。徐元佐直指蔡国熙,正是攻敌之所必救,既不会冤枉蔡国熙无辜受累,也能迫使他们的官商之盟产生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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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章 老师来访

    春节过后,各府州县在开印办公之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劝农春耕。虽然江南头一季的水稻该在三月插种,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召集各乡图老人开会,三令五申强调春耕事宜,对于家里的确有困难的人,还要给以耕牛和农具的补贴。

    这些工作要从正月忙到二月,直到三月插秧,官府的压力才算轻松一些。

    郑岳少年时候在家里也是不务生产的贵少爷。他家的地都是佃农耕种,他最多也就是远远看过一眼。真正能够分辨五谷,知道稻和麦的区别,还是上任为官之后的事。这一天,他趁着天气晴朗,蓝天白云,便兴起了巡访的念头。

    太祖皇帝为了不许官吏扰民,特别强调县官不能下乡村,并且写进了大明律。不过好在后面还有一条小尾巴:如果是点视桥梁圩岸驿传递铺踏勘灾伤检尸捕贼抄扎之类,不在其限。

    郑岳此番出行,就是去点视桥梁圩岸的。

    目的地就是唐行。

    据说唐行如今更是繁荣,虽然还不能跟华亭媲美,但比起上海也差不多了。这种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的繁荣,在农业社会还是太过罕见。大家已经习惯了一块土地经过三五十年,乃至上百年才完成基础积累,成为富庶之地,看到唐行只是三五个月就更上一层楼,感觉神异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徐元佐眼里,这却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仁寿堂包揽赋税,粮柜就设在唐行。所有人要纳粮,就得来唐行。稍远些的地方当天无法往返,就造成了留宿经济。村里人出趟远门不方便,多少要带点土产。于是又刺激了商品经济。

    以前农家缴税,各种愁云惨淡,仁寿堂却是以商税弥补了一部分难收的农税。虽然让小商人承担了更多负累,但是农民却缓了口气,也能够添置一些家庭用品。因此又反哺了小商人的生活。

    这些链条环环相扣,构成了社会经济活动的剪影。在封闭的小环境中。效果格外明显。

    郑岳坐在小轿里,随着轿夫的起伏而晃悠。他透过轿窗,看到一块块放满了水的好田,知道这是插秧的前奏,心中也是颇为欣喜。轿子走得慢,远处风光几乎不动。郑岳看了一阵又眯睡一会儿,再看时眼前已经是桑林棉花,甚至占用了良田。

    虽然不通农务,郑岳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国朝之初。百废待兴,大明真个是一穷二白从零开始,衣食住行什么都缺。所以太祖皇帝才将休养生息放在首位,非但劝农稼穑,也规定了棉麻桑树等经济作物的种植比例。

    最初时,百姓都愿意种粮,不愿种植棉麻。等国家太平日久,粮食渐渐够吃用了。而棉麻消费日高,种植一亩桑棉可以抵三五亩水稻。还没有种植庄稼的劳累。趋利是人的通性,自然乐意将有限的土地优先种植桑麻棉竹等经济作物。

    至于粮食,够自己吃就行了。就算不够吃,还可以买嘛。湖广浙江都是产粮大省,交通方便,运费也不很高。尤其是湖广。在宋时还是蛮夷荒地,至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粮仓。等到两广的土地开发出来,苏松浙江恐怕都不用再种粮食了。

    郑岳心中暗叹一声:无农终究不稳,可惜厚利之下,谁肯务本好在我明年任满。也该是可以升任科道了。

    自孝宗弘治朝以来,知县升任知州的只有武宗时候出现过一例,可以忽略不计。其他极少数政绩卓越的知县能够升任按察佥事,少部分升任给事中,最普遍的情况是升任监察御史。

    郑岳觉得自己升任按察佥事的机会几乎为零,只希望能够安稳地升个给事中,别再烦心下面的庶务。若是选了监察御史,也希望是大差,不要是巡按光禄寺之类的小差。他正犹自幻想,突然听到后面马蹄隆隆,转眼间就已经很近了。

    轿夫纷纷避让,连带着轿子晃动起来,如同暴风雨之中的小舟。

    郑岳紧紧抓住两旁的搭手,头上乌纱直颤,好像要掉下来一般,叫他又连忙去扶,一时间仪态大失。

    外面何人纵马给我拦下了郑岳大怒。

    县官唯一的好处就是出行有仪仗,算是这个苦逼职业的安慰奖。然而现在竟然有人敢冲撞仪仗,这岂不是连县官最后一点尊严都叫剥去了么

    外面轿夫连忙落下轿子,打着仪仗的皂班衙役上前拦路。

    高头大马长长嘶鸣一声,硬生生止住了蹄子。

    混账没听到开道锣鼓,没见到县尊牌子么衙役纷纷骂道。

    郑岳在轿中扶正了乌纱,尚怀着一口意气,没有出去,只听衙役骂那骑士。

    混账我乃徐阁老家人,小小县官也敢拦我去路那人竟然丝毫不顾,与衙役对骂起来。

    衙役一听到是徐阁老的名头,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他们在暗地里可不管你是阁老还是皇帝,有无数种手段啃大象吃大户。然而正面硬抗却不是他们的本色,骂声顿时一息。

    郑岳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骂一声:刁奴

    他与徐璠关系极好,更是徐元佐的老师,这在华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厮敢打着徐家的旗号出来侮辱他,显然不是徐璠一系的人。然而即便是其他不长眼的奴仆,郑岳也得给徐阶面子,咬牙忍过去。

    还不让开那刁奴放声喊道:误了阁老的要事,要你们好看

    郑岳这才反应过来,衙役正等自己发话呢。

    让开的话,颜面无存;不让的话,人情堪忧。

    郑岳想了想,终于出声道:让他走。

    那刁奴朝暖轿里拱了拱手:谢过说罢扬鞭,绝尘而去。

    郑岳掀开轿帘,看着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视界之中,咬了咬牙。

    李文明跳下骡子。快步上来,低声道:东翁,这人像是徐瑛的奴仆。

    郑岳微微摇了摇头:徐瑛,哼,以仆观主,可知一二。

    李文明也叹道:徐大官人是何等人物。结果弟弟竟然这般模样。再看徐震亨徐敬琏兄弟,也是谨小慎微的谦谦君子,谁能想到竟是一家人呢。

    徐敬琏才不是敬小慎微的谦谦君子呢

    郑岳心中否认,以为李文明识人不明,嘴上却道:龙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也是常理。

    李文明见郑岳心情略好了,便又叫打起了排场,往唐行赶去。

    在郑岳一行离开县衙的时候,一只飞鸽也离开了笼子。

    这是徐元佐的鸽厂训出的第一窝鸽子。如今只设了三个点:崇明唐行商榻。这点路程对鸽子而言不过是热身。而且也没有天敌的威胁,所以安全可靠,幼鸽时候就已经飞过几次了。

    徐元佐因此早早就知道了郑岳要来唐行的消息,心中暗笑:我这老师竟然还玩突击检查的把戏。

    徐元佐根本需要特意安排,因为唐行镇仅仅有条,街面上连垃圾都看不到。这也多亏了灾民涌入,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比如街道清洁的工作本是街坊居民自己承担的,现在广济会出钱。雇佣了灾民清扫。

    人们只看到救济灾民的成本,却没看到廉价劳动力能带来生活品质的提高。在徐元佐的严格调配之下。灾民非但没有引起社会动荡,没有侵占本地人的工作机会,反倒以极低的成本提高了唐行居民的生活水平。

    环境清洁,树木养护,道路修补,这些都是缺乏技术能力的灾民最容易获得的岗位。有些头脑灵便的商家。也开始雇佣灾民做些简单的重体力活。不过在这点上,仁寿堂一再强调同工同酬雇唐行人是什么价,雇灾民也必须同样的价格。

    这既是对灾民的保护,不至于被人乘火打劫,剥削劳力。也是对唐行人的保护。不至于被廉价劳动力抢了活路。

    即便如此,唐行附近的窑厂木厂还是招收了上百人。

    因为仁寿堂的订单太多,必须要增加人手才能尽快完成生产任务。

    郑岳到了唐行,甫一下轿,脚下就传来别样的硬实感。

    这不是冻土的感觉。

    郑岳低下头,地上是异样的灰色。

    恩师大驾光临,学生未能远迎,还请老师恕罪。

    郑岳在琢磨这地的时候,徐元佐已经带着一帮随从上来给老师见礼了。衙役见了徐元佐,那是真正见了财神爷一般,目射精光,含笑让路,哪会阻拦。

    郑岳本来还想就徐家刁奴的事提醒一声,现在彻底被脚下的硬路所吸引,轻轻跺了跺脚,道:这地面是如何平整的

    古代行车多有车辙。所谓闭门造车出门合辙,这车辙就像是自然形成的轨道。如果每辆车都沿着相同的车辙行驶,车辙非但不是累赘,还是保持车辆平稳性的帮手。可是这种理想状态终究很少,路上绝不止一条车辙。

    拉车的动物又不懂道理,止不住它们频繁变道,一变道就要从一条车辙扎到另一条车辙上去,那个颠簸也就足令人觉得酸爽了。

    城门口是车辆进出的要道,没有硬化过的路面密布着各种方向的车辙。下雨天泥泞不堪,晴天颠簸不已,乃是最令人头痛的事。徐元佐趁着灾民多,首先就叫人把城门前的广场平整出来,为此还进行了车辆分流,每辆车要进城还得缴纳五十个钱的城建费。

    如此一来,进出城的车辆大为减少,可进可不进的车辆都选择了不进。门口自然多了一批扛肩舆的苦力,以满足有钱人足不占泥的身心需求。

    郑岳踩着的这片地,却也不是单纯平整之后的结果。

    还因为徐元佐抹了水泥。

    水泥在隆庆年间早已经稀罕物了。这种烧制出来的石粉在调和水溶液之后,能够黏合砖石。若是奢侈一些,还可以用糯米汁调和,据说坚硬度更高,效果更好,典型案例就是南京城墙。不过徐元佐并不知道其中的科学原理,亦或是匠人们故布疑阵散播的谣言。

    真正起作用的,是水泥之中的矿物成分。因为江南没有火山,所以无法直接取火山灰做水泥。然而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果断学到了道士炼丹时用来封炉的六一泥,将之用在了建筑上,并且保密配方。

    说来羞愧,徐元佐竟然也属于被保密之列,而文科生的羞耻属性导致他无法明确说出配料成分,更别提配比分量了。所以他只能购买这种行业垄断的产品,以此要挟窑厂雇佣更多的灾民,研磨出最细的水泥颗粒。

    越细的颗粒越容易凝结。土水泥在施用之后三个月内,硬度会持续增强,半年后彻底稳定。如果颗粒研磨得足够细,就能大大加快这一过程,而且干燥更快,不妨碍生活。

    至于强度嘛。徐元佐不知道各项技术指标,也不知道该如何测试,不过网上传言南京城墙曾扛住了日寇的迫击炮,由此可见还是可堪一用的。

    这边是已经干透了的,那边围起来的是还在等晾干。徐元佐解释道:等春雨下下来,恐怕进度就要慢了。

    郑岳踩在水泥地上,走了两步,并没有见多少尘土,感觉的确不错。他正要表扬徐元佐,却见李文明在一旁挤眉弄眼,像是肚子痛。李文明颤声道:敬琏啊,你这花了多少银子

    徐元佐笑道:不多,也就几十两。人工便宜,关键是可以叫窑厂开工,雇佣灾民。

    郑岳吸了口春寒之气,喉头发痒,问道:几十两

    徐元佐呵呵一笑:镇里大户捐的

    二十两是几十两,九十两也是几十两。郑岳是真的想弄清楚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唔,差不多吧

    到底多少郑岳提高了声调。

    九十多两吧。徐元佐报出了个公开的数字,到底广济会拿了人家的善款,有义务告诉别人用了多少,用在哪里。数字即便不实,也总不能装聋作哑。

    那就是一百两银子啊这哪里是铺路,这是在铺银子

    郑岳觉得自己肝颤,只能反复跟自己说:这不是我的银子这不是我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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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一

    徐元佐看着郑岳脸上阴晴变幻颇觉好笑。无论这银子用或不用,都轮不到郑大令来支配。然而笑意一过,心头反倒泛起丝丝暖流。

    这是郑老师真把自己当子侄辈看待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视师为父,师待徒如子。自家子侄做出这等奢侈靡费的事来,你是操心操神,还是坐看好戏

    虽然当日拜师颇有些各取所需的意思,但是这就跟先结婚后见面一样,只要确定了师徒关系,自然会以师徒的标准对待对方,也就自然产生了师徒情谊。现在看来,郑岳终究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师父的角色,而徐元佐还是落后了一步。

    如果再想想当日郑岳收受徐元佐的孝敬,泄露题目,乃至亲自操刀,那么徐元佐落后的可不是一步两步了。若不是至亲之人,郑岳绝不肯做这种违反纲纪的事。

    徐元佐心中感动之余,道:老师,其实将路面硬化修平,绝非徒然浪费银子的事。对于乡野村夫,只需要喊喊口号要想富先修路,但是郑岳是七篇出身的进士,人家文史哲三系兼修,绝对不是喊口号就可以忽悠的。

    道路修葺之后,商旅行人往来速度就能增强,路上消耗的体力精力就会降低,一旦众人不以道路为畏途,商旅就会更多,输运的货物就会更全,商税自然也就越多,百姓生活就能更好。再者,求学士子的出行成本降低,就能走得更远,求访名师,科场得意。地方文教也得以兴盛。徐元佐举了两个例子。

    郑岳刚吃饱了商税的好处,今年的任务顺利完成。看看上海张知县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还要被下面的胥吏拿捏,真是天壤云霓之别。这时候听徐元佐说有利于商税,耳朵自然一竖,开始盘算这笔投入是否能够收回本钱。等再听到有利于地方文教。那就不用考虑,路必须修,而且要修好

    徐元佐道:如今只是试验,所以用的水泥多了些,价格也贵。若是日后真的要覆盖全县,修出数条水泥官道来,成本也会降下来的。

    这又不是薄利多销的勾当,难道烧得多了就能省火郑岳将信将疑。

    若是需求量大,做这买卖的人家就多了。他们为了方便卖货。价格就不会抬得太高。其次,水泥烧制最大的成本不在矿料,不在柴火,而在人工研磨。首先入料得打碎了才能烧,烧出来成货也得磨得极细才能用。这都是大量耗费人工的活计。以前本县劳力不足,但凡家里有田有地,谁肯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如今灾民涌入,正好可以提供劳力。徐元佐解释道。

    郑岳这回才是彻底信了。眉眼舒展开来,笑道:看来你倒是能够移花接木。转危为安。

    徐元佐也笑道:请老师入城点视。

    郑岳这回也不打排场,只让衙役前面开道,随徐元佐步行进城。整个唐行自然是欣欣向荣,节庆气氛虽然淡去,但是往来商客仍旧不少,足以彰显唐行在松江的经济地位。为了防止弟子报喜不报忧。郑岳还特意挑了两条小巷走走,非但看不到隐藏的灾民,就连乞丐花子都没见到一个。

    我听说从苏州涌来了上万灾民啊郑岳斜眼看着徐元佐,暗道:你本事再大,难道能把人变没了

    徐元佐无辜道:我还特意派人去接了。谁知道只接来了不到千人。现在那些人都在城外东山宿营,无论男女老幼都登录在册。老师若是不信,可以照册点名。

    郑岳一咬牙,当即就要往东山去。原本也不很远,只有二三里路,不过为了大令老爷的工作效率,徐元佐还是调派了一辆马车。

    等众人到了东山一看,果然见到了成群的窝棚。如李文明建言的一样,竹木为骨,蓑茅为墙,为了省工省料,与其说像是房子,不如说是可以住人的盒子。郑岳眼见如此,心头却是放松了:这大手大脚的徒弟还是知道省钱的。

    想想日后这些灾民还要回去原籍,自己纯粹就是帮他人养孩子,即便这样的房子都嫌太豪华了些。

    徐元佐解释道:老师您看。整个棚户区分了三部分。东面是男营,西面是女营,棚子略大,里面可以住十个人。夹在两者中间的是夫妻营,棚屋较小,只能住三五人,但是可以夫妻子女团圆。

    郑岳敏锐地抓住了话头:难道还有不能团圆的夫妻

    徐元佐点头道:男女营每日每人一文钱,只要肯干活,都能住得起。夫妻营非但得肯干活,还得有稳定活计,并且每日每栋收费十文钱。对我而言,当然是夫妻营的棚户收益高,用料减半,租费不变。不过对于灾民而言,若是五口之家,租费就等于翻倍了,所以不是所有夫妻都舍得花这笔钱。

    你这钱收得,得不偿失啊。郑岳一针见血:大头都花销不知凡几,何必还要收他们的这点蝇头小钱

    只是不想让他们习惯于坐享其成罢了。徐元佐道:天助自助之人。以工代赈,对谁都公平。

    郑岳点了点头。这倒是符合当今松江的官场风向。整个南直,喊以工代赈喊得最凶的人正是巡抚应天十府一州的海瑞海刚峰。虽然海瑞本意也是节约一点银子,但是以工代赈自养自荣很符合明儒的主流思想,所以喊起来底气十足。

    历来主客相争都是常事,你这儿倒是安静得很。郑岳在棚户区外转了一圈,颇有农家悠闲气象,也不见哀怨载道,心情大好。

    徐元佐笑道:一般而言,主客相争无非两个原因。其一是语言不通,彼此不能包容。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士子说的是雅言官话。百姓多是一口土话。因为语言语调的不同造成误会,自然难以融洽相处。

    另一个,则是恩害相生。徐元佐道:施人恩惠者,便自觉高高在上;受人恩惠者,又容易卑躬屈膝。初时尚不显现,到了后来就难免有所矛盾。施恩者以为受恩者不知感恩。受恩者深恨施恩者盛气凌人。结果就是把一桩好事,做成了恶事。

    你是如何做的郑岳问道。

    我用灾民救助灾民。徐元佐道:从接应安置收费见工,各个环节各种经手经办之人,必须有先到灾民之中年长德高者担任副手。他们乡音亲切,经历相似,最容易感同身受,就算说话重了,也不会叫人觉得是仰人鼻息,食嗟来之食。

    至于唐行本地人。跟灾民更多的只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灾民卖力,雇主付钱,不存在恩义之说,如此反倒更加融洽。徐元佐道。

    郑岳想了想:但事实上你还是为他们做了不少事。

    何止不少

    简直连官府的工作都做了

    若是徐元佐什么都不做,灾民多了就关上城门,谁都不能指责他冷血无情。事实上绝大多数地方的绝大多数掌权者都是这么做的,任由你冻饿而死,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的亲戚故旧。淮安人受灾找淮安官府去呀

    吾乡吾土,终究不忍见到饿殍遍野。盗匪蜂起。徐元佐咧嘴一笑:至于感恩云云,他们若是想透了,见我道声谢,我固欣然;他们若是想不通,视我作一般商贾,彼此各取所需。我也觉得理当如此。

    郑岳真心夸赞道:敬琏,人不知而不愠,你这是真君子之言啊。

    徐元佐并不觉得自己是真君子,只是觉得自己还算有独立人格罢了。凭着本心去做事,这是独立人格的基础。做事之后又要求别人应当如何回报如何配合。那这人格仍旧是依附于外物,哪里还谈得上独立

    郑岳大略数了一下棚户,数字果然与徐元佐所言不差,因问道:那苏州上万灾民流入松江的事,乃是谣传咯

    其实也不全是谣传。徐元佐忍不住笑了。

    翁笾与徐元佐谈崩之后,自然不能指望徐元佐的最优惠价格的口头承诺。而且他回去之后,更是发现了徐元佐的各种小动作,于是他将这个最优惠承诺看成是缓兵之计。既然如此,作为老前辈,自然也该让后学领教一番商场上的残酷了。

    于是借着灾民南下的机会,又有了徐元佐的仁义传闻,翁笾很自然地叫人散播谣言,将唐行吹得花好稻好,盛赞唐行人民热情好客,仁寿堂仁义无双,徐元佐义薄云天。

    唐行那边施的粥都是肉粥

    唐行那边有大房子住

    有个唐行的袁老爷,捐了三千两给灾民,人人有份

    各种似真似假,真假参半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往北走到了常州府。

    虽然苏州诸县颇为富庶,在此落脚的灾民并没有因此而满足。有肉粥喝的时候,谁还满足于米糠稀汤呢有大房子住的时候,谁会乐意蜷缩在举头望明月低头见鼠洞的土地庙里更何况唐行的袁老爷还捐了银子,听说是按人头分到手里

    苏常两府数万灾民,其中有十分之一的人动心,就有数千人。再加上无赖喇虎收了银子,在暗中威逼恐吓,前往唐行的灾民自然日益庞大。

    这种情况之下,官府会怎么做呢

    会辟谣以正视听么

    当然不会

    官府肯定要大开便利之门,甚至推波助澜,好叫这些灾民去别人的辖区啊此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让这么多灾民留在自己辖境内,万一闹出民变怎么办就算没有发生民变,整日吃喝拉撒岂能不伺候着朝堂上争论治淮至今没有个准话,高拱又在嚷着要开山东胶莱运河。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走这些灾民

    翁笾联络了苏州知府蔡国熙,蔡国熙一听可以坑害徐阶家,当仁不让地出面给诸位知县知州打了招呼。他是这些官员的顶头上司,谁敢不听他的话何况这些话的确都是好话,对谁都有好处除了唐行的豪商势家。

    眼看计谋得售,只需要等着看徐元佐笑话便可。谁知道风云突变,先是有人在背后鬼鬼祟祟说苏州民不聊生,竟然闹出了上万灾民;继而又有人直接将窗户纸点破,说这是知府无能,渎职犯罪,否则海内大郡上哪儿来的如此之多的灾民

    流言很快传到了蔡国熙耳中。

    可想而知,蔡国熙心中是绝对不会好受的。

    徐淮遭灾,我这里已经提供了食宿,活人无算,偌大的功德不给我,偏偏反咬一口说灾民是我闹出来的这不是冤屈是什么

    如果只是流言,蔡国熙还能勉强镇定。但等到南直隶的巡按御史也发函来问,蔡知府终于坐不住了。

    巡按御史是许多进士的入仕职官。

    一般来说二甲排名靠中后的进士,选不了庶吉士,没有留在京中当京官,又不至于差到去当县令,于是选派为监察御史。监察御史属于督察院,除了在京的内差,还有外差如清军提学巡盐茶马巡关巡漕印马屯田监军巡按。

    其中巡按是外差之中的主流,两京全国两京十三省,北直两位,南直三位,宣大辽东甘肃十三省各一位。这些巡按御史位不过七品,但是有着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是代天子巡狩地方,位卑权重。

    即便带着都御史头衔的巡抚,见了巡按都要陪着三分小心,有时候遇事不敢擅专,要承风望旨当然,海瑞不在此例。至于知府以下,见了巡按更是长跪不起;布政以下位列随行,甚至答应之际皆俯首至膝,名曰拱手实则屈服如跪拜矣

    蔡国熙对于海瑞可以阳奉阴违,对于巡按却是根本连敷衍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巡抚主要是来办事的,打得起持久战。巡按则是一年一任,人家根本不跟你玩花活,只走短频快路线。你若是想拖延时间,人家当即就能断个是非取直,再往朝中一报,某人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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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二 扁舟送风来

    蔡国熙可是有望年内就升转兵备的人,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巡按过不去当即派了府同知前往按院,一一解释清楚:确实不是我苏州府闹出了上万灾民,而是因为这些灾民来自淮安徐州,如今人家听说松江唐行更加富庶,要往那边去,关我苏州何事呐

    巡按早就料到了苏州府的说辞,当场只是冷笑,足足笑得同知老爷腿软,方才道:苏州是海内大郡,本该为君父分忧。为何反倒不如松江治下一个小镇更能得民心可见知府知县,蠢蠹无能

    巡按有黜落弹劾保举之权责。相对而言,前者没有风险,因为落在巡按手里,多少是有些问题的。如果死活查不出问题,那正好保举贤才。不过巡按御史若是举荐贤才不当,就是滥举之罪。按照国法典章,滥举四人者革职闲住滥举二人者降级外调滥举一人者罚俸半年,所以巡按检举揭发的多,举荐英才的少。

    有这样的天然立场存在,蔡国熙算是撞到刀口上了。

    再加上这些巡按初入仕途,一心只想留下个好官声,大不了就挂靴而去,仍旧不失风流,对于朝堂大佬敬畏有限。并不给蔡国熙的后台高拱高阁老面子。考虑到赵贞吉正在寻求掌管督察院,而且很有可能成功,这些巡按御史可以算是高系的敌人了。

    蔡国熙还算果断,当即派人找到翁笾,严辞恐吓,又尽发衙役巡检,派人将仍在苏州境内的灾民就地安置,不许他们往往松江去。只要这些灾民还在苏州。那就是下面各州县之间的问题了,他这个苏州知府并没有责任。

    如此一来,下面各县也坐不住了,谁愿意刚当个官就摊上这样的黑锅连夜派人将本县灾民连哄带骗驱赶回来,仍旧安置。

    一时间闹得苏州沸沸扬扬,灾民倒是成了宝贝

    太湖之上。翁笾坐在船舱里悠然烹茶。

    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放在心上的了。身体机能老化之后,女色早就戒了,现在连吃饭都要控制肉菜,多以清淡为主。唯一不变的嗜好就只剩下吃鱼。

    太湖水族繁盛,即便冬天也能捕到不少鱼。这时节一般渔夫是不太愿意出航的,然而翁百万有的是人,也有的是银子,招募最有经验的渔夫。延请最合口味的大厨。

    只要鱼一上船,立刻就有厨师将之料理清爽,或是清蒸,或是熬汤,或是红烧,或是生鲙,一俟完毕便供少山公大快朵颐。

    翁笾有个习惯,任何食物都能与人同食。甚至大斗共餐都无所谓。唯独鱼要独吃,所以他宴客从来不上鱼。

    一锅热气腾腾的鱼肺汤端了上来。翁笾旁若无人地用景德镇瓷勺舀了一勺,嗅着鱼汤香气,满足地送入口中。汤水顺着食道流入腹中,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尤其是在这个春寒未退的时节。

    尤其是在这个严寒倒逼的关口。

    真是小瞧徐敬琏了,这一手围魏救赵真是漂亮得很呐翁笾喝了一口汤,浑身瘫软一般靠在椅背上。他很难想象。当日那个寻求合作,甘愿为他副手的少年,竟然真的能给他带来些许寒意。

    徐元佐将矛头直接指向蔡国熙,毫无顾忌地与苏州官场撕破脸,看起来很鲁莽。但是想想他已经是海瑞的人了,那么多操着松江口音的账房先生,四处找苏州商贾的麻烦,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对徐元佐而言,被蔡国熙仇视并没有实际损失,但是却让翁笾的祸水东引妙计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蔡国熙原本看在吴太监的面子上,对他还算客气,现在两边也是断了缘分,生份得厉害。

    这耳光真是打得啪啪作响,要叫外人看来,恐怕脸都打肿了。翁笾能够坐在此处从容喝茶喝汤吃鱼,果然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商场老将。

    周围站了一圈翁氏子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接话。

    翁弘济的脑袋垂得尤其低。他上回完成了任务,回到族中便大肆宣扬:松江徐敬琏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并没有什么能耐。甚至还有些胆小,不敢单独见人。

    因为这些言论,翁氏对徐元佐的看法就是个官三代,肯定是个仗着徐阶的身份在外横行无忌的愣头青。

    翁笾对此并不相信,私下教育过自己的儿子们:别管他是什么身份,能够小小年纪出来做事,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不能轻看。

    即便如此,当日翁笾要亲自去会一会徐元佐,还是引来了许多非议,认为太过给徐元佐面子。

    现如今呢,这个愣头青只是叫人四处散播了一些谣言,就借力打力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既博得了好名声,也离间了东山苏商与官府的关系,尤其将翁老先生自觉无懈可击的顺水推舟变成了笑话。

    这个时候,如果说敌人太狡猾,无疑是说翁老爷子不够聪明;如果说敌人运气好,无疑是在笑话老爷子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最好的应对就是什么都不说,希望这件事就此结束。

    不过啊,徐敬琏终究还是年轻,哈哈哈。翁笾推开汤碗,长身而起。他脚下的楼船如同陆地一般,大得让人无法感觉到湖水的波动。

    翁少山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皮纸的窗户,望了一会外面水汽弥漫的湖面,扭头对子弟们道:商场一如战场,一时手软便可能酿成大祸。徐敬琏破了老夫的计策,正是回手一击的最佳时机,可惜啊,他终究还是太过稚嫩了。

    翁弘济微微抬起了头,发现自己的堂兄正看着自己。这位堂兄自然是翁少山的儿子,他为了保证自己不在父亲面前丢脸,一般没把握的蠢问题都叫堂兄弟们问。

    翁弘济不能违背这位堂兄的意愿,只好无奈问道:伯父,我东山翁氏终究是苏州望族。他就算想回击咱们,又如何能做到呢

    徐阶终究只是个致仕的首辅。别说致仕之后,就算他当国之时,要对苏州这个进士生产基地进行干预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事实上强调苏松一体,江南互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南方士子才是徐阶最合适的战略方针。

    翁笾看着侄儿直笑。道:他的确是罕见的少年天才不假,寻常人的确很少能够一眼洞穿,并从蔡国熙身上下手。然而他既然知道自己散播谣言能够奏效,为何没有伏下后手若是我来做这事,就会在苏州府不准灾民南下松江之前,早早伏下一句:苏州府必以灾民为忌器,讨要赈济,而全不以人命为忧。

    翁弘济等人一听,默默颌首。思索这句话的威力。

    如此,蔡国熙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必会彻底与我翁氏决裂。他便可算是断了我一条臂膀啊。翁笾昂首大笑一阵:如今这局面,终究不过是我吃了瘪,颜面有些挂不住罢了。何况知道的人又不多,于我声望更是无损。

    您老真是想得开。

    翁弘济心中暗道,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伯父的豁达。多少人因为得罪了官府心中忐忑寝食不安唯独翁百万不把知府放在眼里,这是何等气魄

    翁笾笑了一阵。胸中块垒尽去,重又走回桌旁。将温度略降的鱼肺汤喝了两小碗,脸上红润,气色极好。他扬声道:今日还可以做一个小斗,做些鱼滑来吃。老夫当年在双屿,最喜欢吃那些福佬做的鱼滑。

    众子弟知道掌门人心情极好,自己的心情也就好了。再没有丝毫愁云惨淡,各个喜笑颜开。

    翁笾并不曾做过海贸。只是年轻时跟乡党去过一次双屿,住了大半个月,深感双屿风气不同大明,年既老犹不忘。引为人生之中最为有趣的一段时光。每当心情大好的时候,总是拿出来当做谈资。

    后来双屿被破,翁笾正好回苏州办货,逃过一劫,心有余悸之下才专心运河沿岸贸易。

    人生际遇真是难说得很呐

    翁笾边吃边说,偶尔还要唆两口黄酒,怡然自得。

    翁弘济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喊,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叶扁舟刺破乳白色的雾气,正朝楼船飞速驶来。

    送虾酱的总算来了。翁笾饶有兴致道:鱼脍蘸虾酱可是天下美味,魏晋时最受士人所爱。

    翁弘济连忙迎了出去。能够赶在众人之前奉上美味佳肴,无疑能让伯父更加乐于提携他。等他走到了舷边,方才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拉住绳梯晃悠悠往上爬的人并非下人,而是一个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

    这人非但不可能来送虾酱,而且还很可能带来一些令人不悦的消息。

    你来作甚翁弘济冷声道。

    在下与家人出来游湖,正巧看到少山公的船,特意上来拜会。年轻人笑道。

    等着,我去通报。翁弘济道。

    哈哈哈,何须劳烦他双手背负,朗声叫道:少山公,西山沈绍棠特来拜会。并带得南京最新消息,苏州地界上看过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呢

    翁弘济对他怒目而视。

    翁笾走出舱阁,朗声笑道:呵呵,原来是沈世侄,快快上来吧。

    沈绍棠带着胜利的笑容,朝翁弘济微微欠身,快步从他身前掠过,三两步上了舱阁。他见翁家第二代子侄竟然都在,不由笑容益发灿烂起来,竟然不先急着落座,一个个稽首过去,世兄贤弟叫个不停。

    翁氏那边颜色僵硬,勉强回礼,也不与他客套。

    沈绍棠这才在翁笾对面坐了,看了桌上的鱼汤和碗筷,笑道:世伯,就算家里养只狗,也要扔两块骨头给它。您这吃独食的习惯阿是应该改改

    下人捧上煮烫的厚棉巾。翁笾取了一块,擦了手脸,道:我家自有规矩,不用世侄操心。

    沈绍棠呵呵笑着,也不再多逗翁笾,从袖中取出一叠宣纸,放在桌上推出一寸,笑道:这便是小侄带来的南京消息。

    翁笾知道沈绍棠来者不善,今天是真正来送战书的。姑且不说这里写的什么,光是这种要他亲自起身来取的姿态,足以翁沈两家大打出手了。

    翁氏子纷纷怒斥沈绍棠,更有人上前就要抢。

    沈绍棠一巴掌拍在宣纸上,厉声喝道:绝密隐情,是尔等可以触手的吗

    翁氏子被沈绍棠先声夺人,顿时意气委顿。

    翁笾冷笑一声,还是站了起来。沈绍棠这才放开手,任由翁笾将这叠宣纸取走。

    翁笾坐回座位上,展开便读。开始尚不觉得如何,无非是虚应故事。越读下去却越是惊心,不等读到一半,已经脸色尽灰,颓然靠在椅背上,颤颤巍巍放下手中纸张,柔声道:贤侄这是从何得来

    这种密信的来历岂能告诉你你这是乱了阵脚吧

    此书来处,请恕小侄不便明言。沈绍棠呵呵笑道:总之十分可靠便是了。若是少山公不信,过以旬日,自然会有佐证。

    翁笾知道自己被沈绍棠捏住了罩门,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桌面:贤侄,东山西山,同气连枝。即便不能见告来历,那么去处总能告知一二吧。

    若是不告你此书的去处,如何震慑尔等呢

    沈绍棠心中快意:这倒是可以相告。

    翁笾等了等,见沈绍棠并不继续往下说,只好拱了拱手道:多谢。

    林沈绍棠不无恶意地缓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林,贞,恒。

    翁笾脸上肉跳,哑声道:林燫林贞恒国师三祭酒的林贞恒

    见翁笾如此反应,沈绍棠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仿佛泡在热水之中一般舒适。他笑道:国朝还有几个林贞恒

    翁笾只觉得浑身力气如同流水一般往外淌,想说话却只是张口结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脸上仿佛蚂蚁爬过,针刺一般痛痒难耐。待要伸手去抓时,却发现手脚发麻,难定举止。

    翁氏子侄辈见老人家突然身体僵硬,手脚抽搐,再看脸上肌肉僵硬,口角下垂,惊呼不妙:父亲伯父中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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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三 苏州盟友

    翁笾突如其来的中风忙坏了一船人,终于冒出个不知名姓的清客,用三棱针上来就是一顿猛扎。又是手指又是耳垂,还叫翁弘济掰开了翁笾的嘴,刺了舌头。

    老爷醒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翁家人纷纷惊喜呼喊。

    沈绍棠原本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作为一个家中同时经营药材的商人,他当然也读过医书,知道有这么一门放血救中风急症的手段。不过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施展,没想到竟然还真起了作用

    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东山翁少山中风,翁氏必然大乱,其家族在运河沿岸的店铺,就会被其他东山商人争夺。或许西山商人很难从中获利,但是机会就是这么创造出来的嘛。

    翁笾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下垂的嘴角也明显往上拉扯回去。一旁的儿子用丝巾帮他擦拭口水,傻子一般地不停问着:爹,您没事了爹您还好吧爹您说话呀

    看来是彻底没指望了。

    沈绍棠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拨开两个翁家子弟,一把抓住了那个用针刺血的清客。

    多亏了先生啊若是没有先生在场,我岂非铸下大祸,余生难安小小谢意,请先生收下沈绍棠将腰间的钱袋塞在了那清客手中。

    那清客只觉得手中钱袋分量不轻,又因为刚刚立下大功,满面红光,道:哪里哪里,多亏了老爷平日爱吃鱼

    沈绍棠怕自己再不走会流露出一些让人恼怒的神情,也不听他多说。扭头就走,好像真是羞愧难当一般。

    翁笾渐渐有了力气,抬起手,指着沈绍棠的背影:唔唔唔虽然中风的急症解除了,但是舌头还不听使唤,只能吐出含糊的音节。

    老爷别管他了众人纷纷劝道。

    翁笾虽然身体不听使唤。脑袋却仍旧很好使。他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吼吼吼

    伯父放心,我去送他。翁弘济自作聪明,起身追了出去。

    翁笾将手重重落下,气得两眼翻白:送他去死

    很快翁弘济就回来了,从脸上的平静上看来,完全没有听到翁笾的心声

    翁笾扭头望向窗口,视野却被遮住了大半。他用尽全身力气拨开了碍眼的人,过了一会才看到沈绍棠的小船从盲区驶入视界。

    不肯移船相见,必然是船上有人不愿让我看到。

    翁笾脸上肌肉抽搐着。脑中闪电一般映亮了三个字:徐元佐

    沈绍棠回首看了一眼巨大的楼船渐渐退后,心中也颇为遗憾没能克尽全功。当然,中风本就是天赐,非人力所能为。所以冒出来个身怀医术清客,也肯定是天意的安排。可能天意就是要让翁笾修养数月。凡人实在无法揣测啊

    哦那么快就醒了看来只是轻微小中风吧。徐元佐的确如翁笾所料,就在太湖的沈家楼船上。听了沈绍棠详细描述,徐元佐猜想翁笾的急症并不严重。不过刺血只是争取治疗时间,要真正治疗还是得抬回家慢慢躺着喝中药。

    如果现在的西医能够大行其道就好了。光是放血和灌肠就能折腾死翁少山。

    徐元佐微微摇了摇头,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也有了这种败犬思维不想着壮大自己,就盼着别人倒台

    看来敬琏这手后招,的确让那老匹夫心神动荡沈绍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射出一丝狠戾,不过等他望向徐元佐的时候,却变成了佩服。

    徐元佐摆了摆手: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沈绍棠笑容可掬。心中暗道:你现在装无辜有什么意思,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徐元佐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曲苑杂谭里面的文章说得极有道理,于是转给了大父。谁知道大父又转给了几位得意门生。实话实说,我之前压根就不知道国师三祭酒的林贞恒竟然是大父的学生呢

    喂喂,你装得过分了啊

    沈绍棠心中暗道。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道:林燫林贞恒其祖其父自身都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三代国师祭酒,乃是国朝佳话呀

    我一个生员,离国子监还是远了点。徐元佐继续撇清道。

    沈绍棠当然不会无趣到跟徐元佐逗乐子。他的情商也不至于低到徐元佐不肯承认,自己硬要逼他承认的地步。然而为了探明徐元佐这边水到底有多深,沈家与他放手合作到底胜算几何,能否顶住高党的压制,有些话就算人家装傻,自己也得说清楚。

    更何况,装傻本来也是一种态度和答复。

    林贞恒在翰林院时受教于少湖公,少湖公曾亲赞其可抚世宰物,两家应该往来过密吧。沈绍棠追问道。

    徐元佐呵呵一笑。

    徐阁老致仕之前,有意要荐林贞恒入阁的,敬琏难道也不晓得沈绍棠翻出隆庆二年的事,这可是国家高层之间的变动,寻常百姓无从得闻,豪商巨贾和士林宦族却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他怎么被调任南京吏部当了个侍郎徐元佐反问道,好似自己真的毫不知情。

    沈绍棠尴尬一笑:这正该是我请教敬琏的呀。

    南京虽然另有一套朝廷班子,就像是影子内阁一样,人员齐备。然而真正掌权的只有三个人: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武臣,南京守备太监也就是内守备。这三人形成了文臣武臣内臣的铁三角,保证南直方面可供备用。

    因此南京其他尚书都只是荣誉职位,或是备用,或是养老。林燫在入阁之前被中旨调任南京吏部侍郎,足以证明隆庆皇帝与徐阶之间的矛盾再无调和余地。也难怪徐阶感叹:谁谓天下事由我我尚不能为国家留一林贞恒。

    这事我怎么会知道。徐元佐呵呵笑道:沈兄,很多事都不是咱们能够左右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沈绍棠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连一点口风都不让他探出来。

    徐元佐并非那种毫无顾虑打着政治人物的旗号到处宣扬的人。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机,高拱正跟赵贞吉斗法,卷入任何一边都不明智。

    虽然明面上看,赵贞吉在内阁地位更高。并且听说他已经成功说服了皇帝,执掌都察院事,管着天下御史,但是历史上高拱能够成功击败他,一直等到万历登极才被张居正赶下台,其中肯定是缘故的。

    沈绍棠送走了徐元佐之后,当然也没有游湖的兴致。他回到家里,将今日的事整理了一份,呈交给自己父亲和伯父们。作为沈家青壮一代的代表。沈绍棠颇受几位叔伯父的青睐,不过他父亲却因为自幼娇生惯养,在家族事务中并不上心,更像是米虫一般的角色。

    沈家很重视沈绍棠带回来的消息,尤其好奇徐元佐到底写了什么文章,竟然能气得翁笾中风。

    当时这篇文章是徐元佐亲自带到船上的,就连沈绍棠也只有机会在过去的路上读了两遍。回家之后,他将文章默写下来。其中漏了不少句子,文采算是毁了。不过大概意思却很清楚。不等他再仔细回想,填补缺漏,几位伯父已经将他召进内堂,关起门来好生询问。

    沈氏内堂之中,沈绍棠第一次有了落座的资格,心中也难免有些激动。

    这篇文章前半段是夸赞松江华亭府县官员一心救灾。做了多少实事的虚话,无非就是讨功卖好。沈绍棠呈上了自己默写的文稿,一旁解释。

    这些数目确凿否三叔问道。

    沈绍棠道:徐元佐张口便来,不像是作伪。

    松江那边得派人去看看。主持家业的大伯出声道:你别忘了。

    大家族之中,有差事才有收入。否则就是一点点月例,够干什么沈绍棠最喜欢这种出差的活计,连忙应承下来。

    几位叔伯看过一半,不约而同地瞪眼吸气,显然也是颇为震慑。

    沈绍棠想起自己初看时的惊诧,微笑道:曲苑杂谭听上去是谈论曲目的杂书,不过现在松江地界发生的大事小情,上面都会传述。每月两期,朔望刊行各书肆,购者甚众。

    甚众

    每期大约要印一万册,即便如此还是供不应求,乃至于有专门抄录此刊的书肆。沈绍棠道。

    一万册沈家叔伯们咂舌道:那岂不是有读书人的地方就有这曲苑杂谭

    恐怕是的。沈绍棠道。

    那这上面说:苏州府已经明令不许逃荒,乃是为了诈骗大户捐款,号称效仿松江,实则罔顾灾民性命,只求损人肥己沈家二伯一目十行,看到后面:还说翁氏要捐五十万两出来作马骨,等收到其他豪门势家的善款,再连本带利收回七十万两我怎么觉得不像是真的

    谣言有多少像是真的生吃绿豆泥鳅能包治百病,这种事用脚趾头想想也是假的吧关键得看谁说

    孩儿不知真假,但是林贞恒传书赵大洲就是这般说辞,显然他是信了。沈绍棠道。

    沈家大伯道:林贞恒都如此说,天下谁人还能不信而且这里说得好像颇有道理,翁家和蔡知府,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来。

    尤其是赵大洲格外乐意信。沈三叔道:高新郑要挖胶莱河,现在跟山东漕运都闹得不可开交,若是苏州再闹出这事,真是后院失火。

    苏州虽然只是一个府,但是占据了全国漕粮的百分之十七,将近五分之一,绝对是个可以直达天听的地方。所以能够出任苏州知府,自然是仕途上的一大亮点,但要是在这个岗位上干不好,闹出各种乱子,仕途也就到顶了。

    上面若是来查,岂不是就露馅了沈家二伯担忧道。

    大伯看了一眼沈绍棠,道:所以徐敬琏才叫我家去送信。

    翁笾很清楚自己做没做过这等事,空口白牙如何诬赖人家然而沈绍棠送信过去,林贞恒写信给北京,这就说明从苏州到南京,该有的人证都已经有了。按照大明的法制思想,人证物证都很重要,但是在人证确凿,物证缺位的情况下,一样可以只凭人证定罪,更可以上刑逼供:你把物证藏哪里去了

    这是我沈家的投名状沈三叔叫道。

    其他众人纷纷点头。

    这世上一起做买卖,契约又靠不住,不交个投名状谁能放心呢

    起码徐元佐是不放心的。

    苏州府上下官员近乎明令不许灾民离府就食,这是事实,谁都抵赖不了。留下的灾民也的确得到了救济,有些动作快的县一如往常赈灾一样,早早就向地方大户募捐了。现在有人说这是官商勾结,借灾民牟利,又有沈氏作证,林贞恒支持,真叫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翁氏和蔡国熙,一个都逃不掉。

    跟松江徐家结盟,是我点的头。沈家大伯道。

    大哥,我们一直做的都是荆楚生意,何必搅入其中呢沈家二伯不解道。

    沈大伯道:凭着三点。其一,徐氏今年会加大染坊的投资,要从我家入手大量蓝靛;其二,今年苏松常多半是要歉收,徐敬琏约我家一同做稻米生意,各出二十万两;其三,东山人掌控的布行一旦倒了,我们就可以联络西山诸家,接手布行生意,徐氏愿意为我等后盾。

    如果说第一条是个展现诚意的订单,那么后面两条已经是全面结盟了。

    沈家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很显然沈家老大没有提前通气,就是怕有人前思后想,错过良机。

    沈家二伯虽然不至于质疑大哥的决策,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道:大哥,到底徐敬琏有什么本事,叫你如此义无反顾

    因为我听说,沈老大抿了抿嘴,他要在海外开港。

    沈绍棠被惊得差点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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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零四 丝行

    任何时代都有消息网,只是或明或暗,或是灵通,或是迟滞。或许人们不知道金山岛在哪里,但是康氏大力寻找海船,在海商圈子里并不算是秘密。沈氏作为商人,与海商圈子只是一墙之隔,获得一些消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说徐敬琏的母亲是崇明沈氏出身,想来这个港口多半是落在那边。沈家掌门人面色凝重:不过我派人打探,崇明那边并没有人收地,所以也不排除徐氏另有暗手。

    是否会放在双屿沈家二伯低声猜测。

    沈家掌门人想了想,道:双屿如今驻扎了朝廷水师,是舟山镇的禁脔,徐家和康家都没有那个本事去丘八碗里抢食吃。

    沈家二伯道:可惜了,双屿倒真的是个好地方。

    沈家掌门人望向沈绍棠,道:此事还要落在你身上。

    是,孩儿就算死皮赖脸寸步不离,也要将他家私港挖出来。沈绍棠保证道。

    提前一天找到徐家私港,就能多一天时间吞并附近土地,设立店铺,调度人手,甚至有机会控制商路。如果叫人抢先,等沈家知道的时候,人家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自己就只能喝喝汤,拣点铜板了。

    时间就是金钱,在这上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徐元佐之所以要保密,除了这是杀头的买卖,也是怕知道的人太多,以至于狼多肉少,好处都叫别人瓜分了去。到时候自己要扩建仓库都得从别人手里买地,岂不是白白增加成本,为别人做了嫁衣

    康家虽然保密意识不如徐元佐,在某些时候也不得不抛出一些秘密表示诚意。谋求帮助。不过在私港位置上,他们也同样守口如瓶,绝不会轻易泄露。别说一般人不会知道金山三岛的存在,就算知道,亲眼过去看看,那也不过是金山卫流放犯人发配罪军的荒岛。

    至于徐元春。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参加了这么个秘密社团,整日埋首经典,修改作文,准备应对今年八月的乡试。乡试若是得中,就要与张元忭等人一起北上,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了。读了十几年书,现在终于到了临门一脚踏入官场的时刻,哪里还有闲情管别的杂事。

    徐元佐一直是把读书考试视作垫脚砖,而且他又不耐烦在国内的官场上熬资历。早就确定了先开私港,再走海外的道路。日后真有机会海外称王称霸,或是接受招安当个大明在海外的总督,让子侄辈有读书做官的资本,此身也就无憾了。

    更何况他二十岁之前不入科场是士林皆知的佳话,现在也没必要再想着科举的事。日后若是实在有需要,国子监捐个监生,不过三五百两的事。算得什么光是拔根腿毛就不止这个数目了。

    从太湖回到唐行,徐元佐稍稍休息了两天。拜托徐诚程宰买的仆役也都到位了。虽然严格来说这个家的家主是徐贺,但是所有下人都叫徐元佐作老爷,徐良佐是二老爷,徐贺则成了老太爷。

    这个称呼微妙地告诉大家:徐家其实是徐元佐在当家。

    徐元佐其实更喜欢少爷这个称呼,一来贴合自己的年纪,二来有种浓郁的闲散风格。老爷显然把他叫老了。但这却是一家之主的冠冕,终究还是自己顶着牢靠一些。

    又没当官,又没成家,叫哪门子的老爷。姐姐徐文静听着就烦,因为这个称呼总是在提醒她该出嫁了。

    说起来她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如果再拖一拖,恐怕就要成老姑娘了。

    可是现在徐家的门槛有些高。起码得是生员才能有资格娶她。反过来说,生员却未必愿意娶个商人之女即便她有个很了不得的弟弟。那些家世显赫,长得周正,文采又好的生员,大可以娶地方豪族的女儿,至于那些长得一般,文采也一般,前途看起来挺昏暗的生员,徐元佐也看不上啊

    徐母趁着徐元佐发呆时候,将这个问题直愣愣地抛了出来。徐元佐当时其实是在研究污水管到底是用铸铁还是陶管,听到关于姐姐的婚事,心中觉得还是婚事更重要一些。华夏自古重婚姻,其中要说人文情怀有多高,恐怕未必尽然,但是极端现实则确凿无疑。

    否则为何要门当户对呢

    这事关系姐姐一生幸福,要不要听听她的想法徐元佐试探性问了一句。

    母亲脸色一板:说什么混账话

    徐元佐放心了,道:那么依我看啊,如果罗列一下条件,生员是得有的。

    徐母点了点头:你和你弟弟都是有大出息的人,我外孙岂能摊上个贩夫走卒的爹生员,怎么也得是个生员。

    徐元佐继续道:至于家世嘛,咱们也不求仕宦之族,但是书香门第总是得要的吧

    四世三公卿,足以号称仕宦之族;三代两诸生,方能配得上书香门第。对仕宦之族而言,徐家华亭本宗或许可以结亲,但是唐行这支亲族就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了。至于书香门第,就得看具体的人家。有些人家清高自傲,觉得徐家有两个臭钱了不起这种肯定是得排除在外的。

    反过来说,若是亲家为了钱财而讨徐文静过门,日后姐姐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本来徐文静还有个好去处,就是崇明沈家,所谓亲上亲嘛。可惜万幸沈家男丁稀薄,更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断了这个念头。

    徐元佐终究是人脑不是电脑,本乡贤达见了面,他能记起其人在历史上的地位,甚至家族传承。然而要他硬想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却太难为人了。于是他道:母亲何不叫冰人多提几个人物出来然后我家再选。

    徐母一听也是,当即道:过两日等马婆子再来了,我便叫她好生给物色一个。总要是生员,书香门第。松江府人。

    徐元佐道:是否在松江府倒不是大事吧。苏州湖州也都不远。

    徐母连连摇头:我可是受够了嫁到外地的苦楚,再不叫你姐姐受这样的罪。

    你那是嫁的人有问题,跟地方并没什么关系。

    徐元佐想了想,当然不会说出口。

    徐母跟家里顶梁柱说定了这事,心里也就安定了。因为家里有新来的下人,正需要她好生调教。便也不打扰儿子研究那些底下的管子水道,忙自己的事去了。

    徐元佐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徐文静也过来了。

    娘刚跟你说些什么徐文静小声问道。

    徐元佐瞟了一眼,看到姐姐脸上的红晕,笑道:你不是知道么

    我怎么会知道徐文静气恼道。

    那你脸红什么徐元佐反问道。

    徐文静羞得掩面而走,再不敢打听下面的内容了。

    徐元佐在姐姐背后哈哈一笑,觉得报了当日递棒之仇,心中颇为爽朗。等他再回过头考虑污水管的事,棋妙又过来说:程宰带人来求见。

    如今程宰顶着仁寿堂总掌柜的名头。关键是负责各处牙行事务。工作任务最为重要的部分,就是定价权和收货量。

    定价权包括了收购价和出售价,这是牙行做转手贸易的利润点。收货量则要根据当年的财务状况作出调整,这些都得由董事会秘书给出背书,他才能放手去做。因此带人来也是题中之义,因为他自己做不得主嘛。

    徐元佐作为大股东,虽然低调,终究还是逃不过明眼人的目光。这种时候想躲也没处躲。

    棋妙领着程宰进了正堂,徐元佐过了一会方才出现。主要是得回房去换件衣服。

    见徐元佐进来,程宰和随他前来的客人齐齐立起行礼。

    程宰介绍道:敬琏,这位是涞源丝行的掌柜,毛秀明毛先生。

    毛秀明一直弓着身子,当下将头埋得更低,道:在下毛远山。草字秀明。见过徐相公。

    徐元佐还是头一回见人对他如此持礼,简直有种卑躬屈膝的意味,伸出双手虚托道:毛先生请坐。

    毛远山这才屁股挨边坐下,也不敢正视徐元佐,显得十分拘谨。

    徐元佐道:毛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毛远山这才道:徐相公,小的特来讨个条陈。

    程宰知道徐元佐没反应过来,一旁道:蚕农马上要开始养蚕了。这放款利息桑叶价钱生丝收价,都得有个条陈。

    我没做功课啊

    徐元佐微微颌首,心中却是何其卧槽。

    原本的徐氏布行有自己的部帖,可以合法收购生丝蚕茧,进行贸易。因为总量并不大,所以徐元佐给了四个字一切照旧,只等自己的人手起来了再进行改革。可徐氏布行同时还是个金融机构,要在春荒的时候进行放款。放款的数量抵押利息,直接影响蚕农的生产养蚕可是高成本高投入高风险的产业,没有哪家养蚕可以不靠借贷。

    能够不靠借贷养得起蚕的人家也就不用养蚕了,光吃利息更稳妥。

    至于养蚕的生产资料,最大的一部分就是桑叶。桑叶价格决定了蚕农的直接成本,若是桑叶贵了,蚕丝价格就要上涨,这是人人都懂的经济学。

    徐家虽然在生丝市场上没有投入太多,但是牢牢掌握着上游产业。现在布行换了掌舵人,徐璠又不喜欢这些庶务缠身,自然要让他们来找徐元佐了。

    徐元佐心中有些遗憾,道:毛先生应该也知道,我去年接手布行的账务,并没有插手经营。这事不该是东家说了算的么所以我今日也没法给你的条陈。

    毛远山颇为失望,道:可是,小的求见了徐大官人,大官人说您尽可做主。

    略坑哦。

    徐元佐心中暗道,脸上一笑:我只能提些建言,焉能做主真能做主的只有我家老爷啊。

    毛远山想想也是,退而求其次道:不知相公可有何打算

    徐元佐顺口道:一切照旧。

    毛远山脸上轻松了许多。人最怕的就是换个老板换个思路,若是徐元佐提出一些新要求来,还真是有些难为人。在这个成熟的市场上,各家吃多少已经成了定局,贸然改变终究要惹出麻烦。

    那么,叶价也是照旧毛远山问道。

    徐元佐想了想,道:去年水大,今年的收成还不知道是否受了影响。这事我得亲眼去看过才能给你答复。

    毛远山一听,这才是真心做事人说的话。他道:应该应该。在下走了几家,也看了不少桑园,今年的收成还是好的。

    徐元佐矜持地笑了笑:收成好,自然一切都好。

    毛远山放松下来,跟着哈哈笑道:下面的蚕农能吃饱,我等买卖人能吃好,老爷们的日子自然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徐元佐笑了笑,端茶送客,一边又用眼神暗示程宰留下。

    程宰将毛远山送到门外,转身就回来了。

    徐元佐已经在花厅泡了茶等他。

    程宰见了徐元佐,笑道:敬琏,毛秀明其实是想抱您大腿呐。你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岂不是让人寒心

    你不提前跟我说说此人来历人品,我焉能随便就叫他抱徐元佐也笑了,又道:仁寿堂好像不收丝

    收丝要有户部发的部帖,以前也有几家有的,不过他们将牙行并入仁寿堂之后,他们便将部帖另又卖给了别人。如今仁寿堂下属的牙行店铺,反倒不能收丝了。程宰有些遗憾:生丝利润终究要高出许多。

    虽然这是裸的剥离优质资产,徐元佐却也不以为然:若是只要个部帖就能收丝,我家又不是没有。就算要新办一张,又有何难

    程宰一想也是,人家挤破脑袋钻不进去的营生,对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前首辅而言,哪有不方便的他道:若是有部帖,又有可靠的丝行经办,生丝获利可谓极大。

    徐元佐道:银子是赚不完的,关键是先把赚银子的思路捋顺。收买生丝然后卖出去,这条线简单得很。我却在想借贷放款的事。

    程宰一愣:敬琏莫非有何新鲜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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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五 前途漫漫

    我在想,把借贷放款的生意单独拿出来,做个钱庄兼顾销银兑钱。徐元佐其实就差说要办银行了。

    程宰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是用力思索了一下,问道:这有何好处么

    徐元佐也陷入了思索。

    的确,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亏本的买卖没人干。商人最重要的就是逐利,如果闹出各种新花样,却无利可图,这不是徒惹笑柄么

    徐元佐站起身,在花厅里走了两步。

    他家的花厅是见缝插针搭出来的小厅,空间狭窄,也只能来回走个三五步。

    徐元佐站在牵牛花藤下,感受着春天的气息,脑中飞快整理思路。

    要说经营方式,布行和银行并没有区别。下面的地主大户来找徐家布行借钱,抵押以土地屋舍,有时候还有人口。拿了现银之后,他们进行生产,然后依照契书约定以棉布等商品抵还债务。或者他们自己有渠道卖了,连本带利换现银。

    既然如此,为何有种必须要将银行独立的成见呢

    徐元佐如此拷问自己,难道就跟下水管道和坐便器一样,单纯是一种情怀和思维惯性么

    程宰坐在椅子上,看徐元佐陷入了沉思,心中却是万分忐忑。无他,因为程宰根本不能相信徐元佐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深思熟虑,只以为是徐敬琏担心他理解不了,所以欲言又止。

    被顶头上司,唔,还是最大的东家看不起,这可不是好事啊

    就在程宰努力找到理由说服自己契合徐元佐的心思,徐元佐主动开口了。道:我觉得独立银行唔,钱店,或者银铺随便叫什么都一样。专门做银钱往来兑换放贷收款的生意,起码有三个好处。

    程宰脑袋一懵:我一个都想不出来,你能想出来三个

    徐元佐竖起食指,道:其一。天下百业,无非熟能生巧。专门雇一批人做这银钱事,初时可能看不出来什么区别,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必然有所心得有所体悟,绝非兼营者能比。

    专业胜于业余,这是社会精细分工的重要前提。若是业余反胜专业,那么社会也就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明细分工了,人类也将永远陷于小农经济的自给自足之中。

    程宰几十年阅历。这个问题还是一眼可见的。

    其二,对于内部管理来说。业务越是单一,管理成本也就越低。徐元佐道:就说我们仁寿堂,现在主营牙行,去年秋收包揽了税赋,等于增加了业务,你感觉如何

    程宰头大如斗,连连摆手:且先不提这事。敬琏你继续往下说。只要一回想起那些处处着火一般的日子,程宰就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直到年终奖发下来。才让他缓过神。

    徐元佐继续道:其三,方便咱们控股。

    控股程宰有些疑惑。

    这两个字很简单,意思也早就被徐元佐普及了,所谓控股就是谁说了算的问题。关键是,单独做银店想要控谁的股这两者似乎不挨着啊

    徐元佐想了想,道:简单来说。就是咱们给别人钱,算是入股合伙。

    这么说程宰是能明白的,但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单独设立一个银行。

    徐元佐想到之前自己要入股沈家的事。那是血缘很近的亲戚,还有那么多的顾虑。要说人心不古恐怕不合适,但这个时代的人都像是护食的老母鸡。想把产业完好无损地传给下一代,若是能够开拓一些,那就更是完美了。

    让外人掺合进来,除非是碰到了强压,加之子弟无能,如袁正淳这样的情况,否则宁可拼死一搏也不会轻易妥协。

    一点开放意识都没有。你紧握拳头里的一根稻草有什么用把手摊开,你就握住了整片天空啊徐元佐说罢,随手给程宰递了一碗鸡汤。

    程宰没有立刻就喝,只觉得这话虽然有哲理,颇类老庄之言。可惜在商言商不是言道理,他问道:那别家为何会信银行呢

    因为银行什么都不管,只是进行投资,进行必要的财务监督。徐元佐道:你想想看,若是我们以仁寿堂或者徐氏布行的名义入股涞源丝行,他们东家会怎么想

    喜出望外程宰见徐元佐脸上表情凝滞,连忙道:他们会以为咱们要自己做丝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估计涞源的东家还是乐意卖的。他家最近出了点事

    徐元佐干咳一声:我只是假设,打个比方。如果他家没出事呢假设他不愿意卖,我们打着银行的招牌过去,只是投钱赚分红,他可以拿这钱去做更大的生意,反正产业还是他家的,大小买卖仍旧是他说了算。

    程宰想了想,道:我明白敬琏的意思了。这跟仁寿堂还挺像,不过一旦银行入股别家生意,就成了咱们仁寿堂小股东那般地位了。

    徐元佐点了点头:这就需要大明律提供保障了感觉有点靠不住。

    程宰附议:郑老父母终究是要高升的。

    郑岳是会升迁的,海瑞也不会在江南久留,徐阶的影响力会渐渐消退因人成事,终究会人走茶凉。

    徐元佐再次埋头踱步,突然猛然抬起头,道:看来咱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啊,关键还是没有足够的人。

    程宰口中苦涩。

    经济学院如今有两个速成班。这个名字一样是徐元佐叫出来的,每个入学少年的学制只有三个月到半年不等,即便是后世也属于扫盲班速成培训的模式。当然,如今的商业和法律都没有后世那么细化,出来的学生接手工作的时候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不过对于一个学徒教五七年的古人来说,这非但是速成,简直就是点石成金。

    过年都只放了七八天。已经很赶了。程宰道。

    多可怜啊过年只让他们在家呆了七八天,初九日上就回到学院读书了。

    程宰说这话的时候更加苦涩了。

    徐元佐毫无怜悯,后世初五初六上班的公司都有不少呢。他道:还是不够,要有更多人。我看啊,招生范围可以扩大到整个松江,甚至苏州湖州。乃至杭州绍兴咱们还可以多起几栋楼,给学生们当宿舍。

    还有教材,咱们得重新再修改一下,务必要更加实用,更加容易领悟。徐元佐道。

    要说此时的教育体系落后,其实并不尽然。比如人文方面就很先进,层次分明,十余年就能培养出文史哲兼备的高端人才。这并不是无端吹嘘,只需要看看民国时候的那些国学大师的水准。若是科举没有被废除,能否考中进士都很难说呢。

    然而在理科方面,就落后得有些不成比例了。老师凭兴趣教,学生凭兴趣学,能学出来的大半靠天才,学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其实在没有高等数学的时代,算术几何,真要有个科学教学体系。学起来也是很快的。

    可惜这方面徐元佐知道,却无从改进。他已经忘了理科课本的教学次序了。而且不是专业财会出身。会计到底怎么教学,他也说不清,只能将实际工作拿出来,一步步拆开,从简到难让学生掌握流程。

    只要能够做清楚三角账,基本就可以毕业了。若是能够头脑很清楚地制作解读徐元佐传授的借贷账。那就可以进入财会学生最向往的圣地精锐小组。

    说起来也着实令人丧气,这大概是后世大学里两个课时就解决的内容。基础实在是太差,无法堆建起高楼,只能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了。

    我去年就拜托李文明从绍兴找了不少老资历的幕友。徐元佐道:确定要来的大约有十几个,除了立刻要用在仁寿堂布行和广济会的。大约能有三到五人可以留在经济学院。一人带五十个学生,应该没问题吧

    五十个放羊么

    程宰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

    徐元佐毫不介意,道:财务之余,法律也要跟上。这块你放心,我会抽空编写一本教材出来。

    许多人对法学专业持有一种误解,好像法学学生都是背法条的。事实上法律科班学生,最重要一门课是法理学,也就是法哲学。这是法律的渊源所在,有了坚实的法哲学基础,学其他部门法就能很轻松地了解其立法原理和司法重心。

    至于具体的法律条目,考试考的并不多,工作中还可以叫助理收罗法条助理当然都会使用北宝数据库。

    敬琏,犬子中原研读律法,如今也能背历代圣谕,是否叫来给你打个下手程宰知道编修一本教材有多麻烦虽然他意识中的教材应该是对大明律的详细解读。

    大明律并不是一部法典,而是以大明律集解附例问刑条例御制大诰等等法律文件统合起来的法典,广义而言,历代皇帝的圣谕和判例,也属于大明律范畴,并且都具备法律效力除非当今皇帝明确否定这份效力。

    徐元佐法制史底子在,但是细致程度当然不能跟这个时代的法律专业人士相比。小程同学虽然没有经历过实务,但是作为人形数据库也是可以一用的。何况徐元佐并不是为了解释大明律,而是要创立另一个体系。

    采用案例法的商业仲裁系统。

    虽然依附于大明律,但是摒弃了民刑混一,单纯以民间公断的形式来解决商贸纠纷。因为儒家社会的耻讼风气,三老公断是大明社会中最常见的司法行为,也是朝廷官府乐见的民间纠纷解决方式。

    徐元佐需要做的就是自己成为三老,并且培养与自己见解相同,利益相合的学生担任三老,主持仲裁。所以有没有大明律的基础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听话懂事易洗脑。

    可以让他先跟着我学学。徐元佐答应下来,旋即又道:不过伯析也是知道的,我这人离经叛道,脑子里总是有不少奇怪念头。令郎若是不能接受,恐怕硬撑着对谁都不好。

    程宰连连点头:犬子虽然不学无术,对敬琏却是钦服非常。这点上绝无可担心之处。

    徐元佐道:如此最好不过了,咱们有交情在,用自己人终究是放心的。

    程宰听了也不由乐呵呵轻飘飘起来。直到辞别了徐元佐,被春风吹拂,脑袋清醒下来,方才觉得有些羞耻:什么时候开始,人家夸两句,自己就这般轻浮了呢

    等回到家里,程宰将长子程中原叫到书房,看着儿子畏畏缩缩的模样,原本打算好生恐吓他一番的念头也就淡了。虽然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但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实在狠不下心来。

    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这回可别再不明事理了程宰提高了音量,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程中原垂着头:是,儿子一定跟叔父好生学着。

    你叔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懂了吗程宰斥道。

    那他说错了呢程中原越说越轻。

    他绝不会错他若是说错了,必然是你错了程宰恨不得将自己数十年的人生经验都灌输在儿子身上。他作为一个小小的生员,凭什么跟举人老爷们平起平坐凭什么让人对他信任有加,什么事都要听听他的意见

    正是因为会做人,人家给面子啊

    看着儿子愣头青的模样,程宰就是满腔恨铁不成钢。

    是程中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他并不想和父亲一样在贵人之间打转,只想进学中式,成为贵人。不过接连的打击已经教会他做人,要想顺利戴上生员的方巾,还是得有徐元佐徐叔父这样的贵人相助。

    你叔父若说月亮是方的呢程宰出了试题。

    程中原嘴角跳了跳,硬扯开嘴唇道:那肯定就是方的。

    错啊程宰真是心太了。

    啊程中原转不过弯来:不是说徐敬琏绝不会错吗原来还是要有个底限啊

    他要说月亮是方的,程宰深吸了一口气,你就得给他把四个角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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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六 奔前程

    徐元佐坐在书案前,看着展开的雪白宣纸,脑中就像在放映一部剪切得一塌糊涂的纪录片。他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看到了父母对他的苦心栽培,看到了自己顶着父辈的光环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看到了名利场中男男女女对他的觊觎巴结然后就看到了这个纯天然的世界。

    高出常人一筹的情商,让徐元佐能够很快适应陌生环境,接受大漩涡粉碎式的人生突变,然而在回忆之中,仍旧会感觉到钝刀割肉的隐痛。

    棋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看到砚台上的墨又干涸了,便举着乌龟形状的青瓷水注添水,准备再磨一潭。

    先不用。徐元佐出声了。

    棋妙知道佐哥儿还没有想好,默默退到一旁。

    过了良久,外面传来茶茶的声音:佐哥儿,有个叫程中原的求见。

    徐元佐抬了抬眼皮,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宣纸,出声道:让他进来。

    程中原小步紧走,直到了徐元佐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又吐了个干净,方才掀开门帘踏了进去。

    侄儿见过叔父程中原进了书房,只走了两步便一躬到底,不敢起身。

    徐元佐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自家人,不用多礼。

    程中原这才平身而起,朝前走了两步,控背欠身等徐元佐说话。

    徐元佐指了指一旁的方凳:坐。我与你父亲是挚交好友,你既然叫我一声叔父,便是自己人,不用拘谨。

    程中原垂着头,只觉得徐元佐在气势威严上比父亲还要强过许多。他之前对于称徐元佐为叔父十分羞耻,现在却好像理所当然。

    徐元佐在心理年龄上也的确足以当他叔父。自己并没有任何别扭之处。他继续道:听说你已经背完了历代圣谕

    请叔父考校。程中原道。

    徐元佐缓缓摇了摇头:伯析兄说你能背,我自然是信的。你家背完了圣谕之后,是学什么

    凡学术必有顺序,在明朝的法律专业学习上,基本顺序就是大诰会典律例集解问刑条例,历代圣谕。

    然后便是国朝的部规榜文。兼读邸报。问到了最基础的问题,程中原轻松不少:再接着便是研读诸省判词,兼学公文体例。

    徐元佐点了点头:洗冤棠阴诸书不读么

    程中原对道:略有涉猎。只是寒家以钱粮传世,刑名上面并不擅长。

    若是你爹在这儿,又要为你着急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一声,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道:你如今能写呈文吗

    程中原略一迟疑,道:侄儿请一试。

    徐元佐站起身,道:来。坐这儿。就以我等缙绅请华亭县留纳灾民,划荒地五十顷安置为题,写一份呈文。再以告灾民安居复业为题,以官府口气写一篇榜文。

    程中原头皮发麻:都说了我还没学到这儿啊这岂不是为难人么

    他只是站着不动,徐元佐还以为这小子不敢坐自己的位置,吩咐棋妙研磨,又对程中原道:你先在这儿写着,写完了告诉我。考虑到这孩子尚未经过训练。所以也不规定时间,只是让他从容写来。徐元佐自己却出去了。

    程中原这才硬着头皮在书案后坐下,看着宣纸,脑袋一片空白,良久才努力回忆起曾经读过的呈文和榜文。

    这种公文写作难度比科举文章略低,对格式要求并不严格,但文学之事易学难精。高手能够将公文写得妙笔生花,丝丝入扣,让人读了只有一个念头本该如此。从未训练过的新手,即便勉强挤出几句话来,却也很是枯涩。

    徐元佐明知程中原还没学到这些。却故意以此为题,并非是了为难他。而是要看看他的悟性天资和平日课外的功夫。以他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真正的管理经商知识都不是从课堂上学的,而是在父母日常的只言片语耳濡目染之下学得的。

    只会以老师没教还没学到为借口的人,学习能力之差已经不足期待了。

    还好程中原虽然没有过人天资,但是家学渊源还在,日常也有兴趣翻看父亲的文章书稿。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十分稚嫩,有些地方思虑不周,总算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徐元佐在自己的小院里散步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程中原出来请叔父进去阅卷。

    一炷香的时间不长不短,两篇公文合计三百余字,也是中规中矩。

    虽然血肉不丰,骨架倒是能立得住。徐元佐读罢评价道。

    程中原总算松了口气。

    徐元佐也松了口气。

    如今人力缺口实在太大,程宰这个儿子若是朽木不堪一雕,那真是太浪费彼此之间的关系了。

    今日你先回去,准备一个包袱。里面要有一两件换洗衣裳,要有笔墨纸砚,一两本随身要读的书。明日起你跟我修学,兼职秘书,有时候去外地是说走就走,没有功夫给你打整行李。徐元佐道。

    程中原一直被憋在唐行,偶尔去一趟郡城,听说有机会来场说走就走的出差,心中欢快雀跃。

    你就在仁寿堂作册,领份文书的薪金。徐元佐道:回去与你父亲说一声。

    是,叔父。程中原心中更是喜滋滋的,觉得这位叔父真是上道,竟然直接开出了一份薪金。若是旁人,恐怕恨不得让他做三五年不要钱的学徒呢至于徐元佐本人能否教他东西,程中原倒是并不担心,人家执掌着偌大的仁寿堂,焉能没有本事佐哥儿的身边人,这本身就镀了一层金。

    程宰晚上回家,听了儿子的禀报。心中也是喜出望外,甚至开了一坛太雕,破例叫儿子陪着喝了一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经济书院每年上百个小账房还是供不应求,越早登上仁寿堂这条船,日后出息也是更大。

    徐元佐就没有那么舒心了。他苦憋适合大明的法理学思想不果。几次想将平等主体的概念写下来。然而又担心太过于超越时代,被人视作异端。虽然大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文字狱,泰州学派已经公然非孔非圣,再过些年辱骂皇帝都成了流行,可是徐元佐想想自己这个平等主体,仍旧有些太过超前。

    咦,对了,我还有个很没存在感的师父啊

    徐元佐终于想到了何心隐。

    虽然上回师徒两人对于心学理念有些分歧,何心隐也觉得这个徒弟走得太远。不过回过头看看。这不正是泰州学派的精髓所在吗一代比一代更激进,直到人人皆可为尧舜没有任何障碍。

    本着五伦以朋友为宗的观点,徐元佐放心大胆地写下了民事领域,万民平等。凡诸公室官府商行帮会,皆可以法拟人,号曰法人。法人凡人,俱视为一等,无尊卑上下。只以公义为凭,契书为证。其合也。若君子之义聚;其分也,若朋友之绝交。分合随时,聚散随机。

    如果只是将商行帮会拟定为法人,让法人和凡人自然人享有同等的民事权利义务,这或许还不算太过离经叛道,只能算是让人略有感叹的泰州王学。然而要将官府乃至公室都与凡人平等。那岂不是在暗示皇帝也没有超人一等的特权么

    徐元佐左看右看,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个民主斗士呢以前数十年都没发现,如今有个皇帝压在头顶上就暴露了。这或许就是鱼在水中不知有水,前世社会起码在法律上强调平等如果席某人拿了庆丰的包子不给钱,一样要以凡人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

    这篇超越时代的思想札记写好。徐元佐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何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没有投送地址啊

    于是徐元佐只好将这篇小札记收起来,等找机会先问问何心隐如今躲在哪里。

    说起来何心隐也是冤枉,他弄出来的萃合堂说是有无政府倾向,并且公然抗税,但事实上还是个宗法社会,只是将血缘族长变成了哲人王罢了。他强调朋友是五伦之最正,但始终不能脱离君臣父子的窠臼。人家骂他无父无君,他还要长篇累牍辩解一番,显然念头不通达。哪里有徐元佐这般干脆利落

    当然,徐元佐绝大部分的生活环境里,既没有皇帝假充圣人,也不少见父子对簿公堂,刁民状告官府。

    佐哥儿,刚才梅先生送了口信来,说是涞源丝行的东家要在夏圩包场雅集,请您拨冗出席。茶茶端茶进了书房,顺便将梅成功的口信呈达给徐元佐。

    徐元佐已经收起了自己无父无君罪证,在檀木小盒上落了一把精巧的铜锁,玩弄钥匙,道:他怎么不进来

    他说还有事得先赶回公司。茶茶硬着舌头用上了徐元佐的惯用词汇。她为了让佐哥儿高兴,甚至偷偷准备了一本小本子,将各种明白不明白的奇怪词汇都写在上面,每天提醒自己在佐哥儿面前露脸,然后甩出来。

    诚如今天这般。

    徐元佐知道梅成功这人毅力很强,有时候近乎顽固,笑道:这事可不是随便说一声就可以的。听说涞源的东家家里有事,想卖掉丝行。那么这个夏圩徐园的雅集多半不是听音乐,而是要谈条件。

    任何一个商业活动,在拍板人见面之前,总要先接触试探一番。否则两大头目都见面了,却发现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那得多么尴尬

    佐哥儿有什么吩咐,我去跑一趟便是了。茶茶连忙道。虽然她现在不用干那些脏活累活了,但还是时时自紧,生怕脱离了徐元佐的庇护,再次沦为粗使丫鬟。

    徐元佐想了想,道:的确是要你跑一趟,把王老实叫来。我明天早上在公司总部见他。

    茶茶领了差事,兴高采烈:奴婢这就去办

    江南做生意,丝是永远绕不过去的。就算徐家主营棉布,在顺手发财的指导思想之下,也会经营生丝,只是重心没有放在这个上面。这也是因为徐家底蕴不够,在徐阶发迹的时候,生丝这块大饼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

    即便是徐家的棉布,里面也有许多高端布要用到蚕丝。这样的兼丝布成本高,利润更高,是颇受欢迎的高端商品,也是徐家在北京五家店铺的主营商品,都没有余量走海外外销。

    徐琨在花钱上颇有手段,但是挣钱却是不行,收进来的丝能够家里自用就满足了,根本没有开拓市场的想法。徐元佐如今有这个便利,焉能看着别人发大财,自己就喝点汤水所以他才要外聘职业经理人,也不排斥并购同行商铺。

    王老实来松江这么久,更是急着要见徐元佐。虽然生活上一切如意,但是徐元佐将他抛在一边,终究让他心中很不踏实。不过趁着这段时间,他也去乡下四处看了,有一张憨厚的笑脸外加慷慨的出手,使得他这个说外乡话的丝客人竟不太被排斥。

    不过从王老实看来,松江人养蚕,真是不如湖州人。湖州乡下人家,只要有两个女人,必然是要养蚕的。松江人却懒得很,有些人家一个娘带着两个女儿,还说养不过来。再有松江的桑叶那么多,梢叶买卖却不如湖州流行,叶行的店栈也没有湖州多。

    想到松江人吃的菜都比湖州清淡,王老实就忍不住要吧唧嘴,常常刚吃过饭就忘了吃的什么。

    得到了徐元佐的召唤,王老实闷头坐在小板凳上良久,手指在大腿上画圈。每个圈都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含义,就跟那些读过书的小伙计写的提纲一样。

    难得有机会见到徐相公,可千万不能漏了该说的话

    王老实仰着头,无比迫切地希望天色尽快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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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七 面对面

    徐元佐与王老实之间存在一个误会。

    唔,无关女人。

    只是徐元佐忽略了派人去教王老实最基本的一些规矩,比如写工作报告。

    王老实虽然与徐元佐手下少年们往来还算融洽,但是完全没有自己也需要写报告的意识,更何况他认识的字也不足以让他完成一份工作报告。

    年轻的未来精英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在没有接到上级指派的情况下,谁能闲得去教人写报告呢

    所以说,徐元佐的不闻不问,其实是用人不疑,等王老实自己交报告上来。

    两人一见面,徐元佐才意识到这是个乌龙。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凡事都要挖掘出其正面价值,譬如这回冷处理了王老实,正是磨练了他的心性,考验了他的抗压能力嘛。

    工作是要慢慢做的,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安排给你去做。徐元佐道。

    王老实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摆,朝前倾了倾身,洗耳恭听,生怕会错了意。在他耳中,松江土白完全如同鸟语,就连松江人的官话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乡下最常用的语言大概就是老实人的招牌憨笑。

    徐元佐道:我会给你配个秘书,日后文字工作可以交给他做。这不是事你的第一件工作,去各店铺把负责收丝看丝的伙计挑出来,组建一个新的徐氏丝行。你就是丝行二掌柜。

    那大掌柜呢王老实问道。

    徐元佐很久没有碰到这么萌的人了,忍俊不禁道:大掌柜当然是我。

    王老实连连哦了几声,颇有些不好意思。

    徐元佐继续道:我虽然是大掌柜。但是具体的事你去做就行了,碰到问题再来找我。我的要求很简单,利润丝行必须赚钱。王老实连连点头:亏本买卖绝对不做的。徐元佐继续道:名声我知道许多丝行逼得蚕农倾家荡产卖身为奴,这种事不要发生在徐氏丝行身上。

    王老实这回反应却迟钝了许多,甚至连眉毛都皱起来了。

    徐元佐道:怎么这有问题吗

    徐相公大掌柜佐哥儿,这可不是少赚点银子的事。王老实道:我虽然来的时间短,却也知道松江和湖州一样。有一些大户在定每年的丝价。他们若是要来狠的,咱们就算想高价收,恐怕也顶不住。搞不好连自己都会折进去。

    徐元佐不是没有经验的雏鸟,不得不承认王老实说的有道理。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这事等发生了再说,徐氏丝行不能牵头。不能推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可以同流,但不能合污。

    王老实暗道: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听着顺耳,什么叫同流不合污就是即便做了坏事,也得装得清白

    徐元佐继续道:这件事你先做着,另一件是跟涞源丝行联系一下。他们掌柜叫毛远山,你如今的身份与他也差不多。

    王老实连连点头,道:是。与他说些什么

    他家东家想把涞源丝行卖掉,大概市面上找了一圈之后。发现能买的寥寥无几,所以找我们来了。徐元佐道:你跟他谈,也别硬买下来,关键是看我刚才说的两点:能否赚钱,名声如何。

    王老实不能理解徐元佐如此注重名声的原因,只以为徐元佐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对于之前自己误会他,还颇有些愧疚。

    徐元佐却是知道自己仗着徐阶的金字招牌行走商场,最重要的就是珍惜羽毛。

    他所有商场上的便利都是因为徐阶的政治影响力。如果给了政敌把柄,将徐阶的政治影响力彻底抹掉,非但商场上吃不开,就连性命能否保全都成问题。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排优先级吧。

    如果你觉得可以买,那么可以传达两个消息。徐元佐靠在椅背上:第一,今年徐氏布行不怎么想放贷。第二,今年我们的梢叶恐怕会卖得贵些,数量也会少。

    王老实微微张了张嘴,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元佐解释道:你说蚕农借不到银子,梢叶又要涨价,会发生什么事

    今年养的蚕少了,丝行就得加价才能收到丝。王老实道。

    对,所以对涞源丝行来说

    他们就卖不出高价了。王老实连忙补上,证明自己只是老实,不是愚蠢。

    徐元佐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去办事了。

    佐哥儿,我这些天松江唐行两边跑,若是成立了丝行,总柜放在哪儿呢王老实问道。

    总部就放在唐行吧。徐元佐考虑到日后青浦肯定是要设县的,华亭那边的产业肯定要渐渐转移到青浦来。相比华亭那样的上县,青浦设县之后也就是个下县,知县不过一介举人。老举人总比新进士好对付。

    王老实应声而出。

    徐元佐又叫人将陆大有叫来,一方面让他分配个文秘给王老实,另一方面强调了一番新人上岗培训的问题。虽然企业不同军队,但是该有的规矩一样不能坏。新人竟然不知道该交工作报告,这简直是人力资源部门的失职啊。

    陆大有满头冷汗,喏喏而出,直走出了徐元佐的书房,方才感叹一声:工作做得好,谁都看不见,一旦有丁点疏漏,立刻就被拎过去训斥了。

    徐元佐安排了丝行和人力资源方面的工作,书房里就剩下他和棋妙两个人了。将棋妙派出去守门之后,他取出了自己的秘密小册子。仔细看了看隆庆四年的工作重心,以及尚未等来反馈的大事推进。

    当下产业布局中,最重要也是最有前景的还是海运。

    沈家愿意拿出六万一千两白银。外加三十艘大沙船,与徐元佐合资设立江南船行,总股本十万两。徐元佐以自己的私房钱三万九千两入股沈氏之后,占据了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原则上还是沈氏控股,这能让沈玉君的心理包袱轻一些,也能让徐元佐掌握重大情况的否决权。

    现在关键是在造船买船。至于漕粮配额倒是无关紧要,一旦朝廷决定下来,江南船行即便吃不了独食。也能占据大部分。关键还得是有自己的海上力量护航。

    隆庆五年的十二万石海运漕粮,顺利从江南运到了天津卫,但是谁能保证原历史剧本中的承运人,其海上力量不会成为徐元佐的拦路虎呢

    这些都需要时间啊。徐元佐重重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

    好好啊赵贞吉拿着林燫派人送来的书信,用力拍在桌案上。

    黄花梨的桌子稳如山岳,抖都不曾抖一下。已经有不知多少任内阁大佬在它身上发泄自己的欣喜痛苦失望愤怒。

    他们都不在了,而它还在。

    如今正是赵党与高党之间斗得水深火热之际。高拱执掌吏部,赵贞吉执掌都察院,都有弹劾考察之权。高拱为了报当年私仇,排挤赵贞吉的党羽;赵贞吉岂是李春芳那等修道人也拼命裁撤弹劾高党党众。

    高拱去年年底方才入阁,而短短不到三个月时间里。两党共有二十七名官员因为各种原因被弹劾罢免。即便是徐高之战,也没有每三天干掉一名京官。就官场政争而言,完全可以用惨烈这个词来形容了。

    赵贞吉其实已经快撑不住了。

    更准确地说,他的辞表已经打好了腹稿。

    就在数日之前,高拱门生,给事中韩楫弹劾赵贞吉庸横,考察徇私,有失公允。

    从两军对战看,前面牺牲的都是将领,而如今敌人大将直指中军帅旗,可见赵党之败已然成了定局。

    作为阁辅,赵贞吉被人弹劾之后必然要上疏请辞。这时候作为裁判的皇帝,会考虑朝中均势,以政局稳定官僚机器能够正常运转为原则,做出判决。而原历史剧本中,隆庆皇帝再次站在了高拱一边,判处赵贞吉失败,让他卷铺盖走人。

    今时不同往日。

    赵贞吉拿到了林燫的手书,直指苏州知府与奸商勾结,残虐下民。这项指控非但终结了苏州知府蔡国熙的仕途,削弱了高拱在地方上的势力,更是可以与另一则坏消息相结合。

    巡按南直隶监察御史李绍先言:江洋群盗四起,杀掠泰兴县等处,皆徐沛通泰间被水饥民,及江南所散遣浙福水兵,相引为非,滋蔓可虑。乞饬守臣多方抚剿,以安地方。

    李绍先在奏疏上说明了两个事实:其一,江洋群盗是遭了水灾的灾民;其二,其中还有浙江福建水兵勾结作乱。

    联系到苏州知府的劣迹,那么灾民作乱岂不是就有缘故了

    或者说,单纯的灾民作乱只是治安问题,而官员残虐下民导致盗匪滋生,这是妥妥的官逼民反啊产生了如此严重的政治后果,高阁老是否应该出来解释一下

    其二,浙江福建的水兵为何会跟徐淮灾民搅在一起

    这里有个嘉靖年间振武营兵变之后安置的问题。振武营兵变是徐阶当国时候发生在南京的事。无非就是因为裁减军粮,导致愤怒士兵杀了南京户部侍郎总督粮储黄懋官。后来魏国公徐鹏举和守备太监何缓,撒了十万两犒赏下去,兵变便平息了。

    兵变平息之后,南京兵部侍郎李遂一边安抚士兵,恢复了以前的待遇,一边密捕了领头的二十五人。杀了三个,其他的戍边。

    看起来这件事就此为止,为何会与今日的乱兵联系起来

    这首先要说振武营的来历。他们乃是嘉靖抗倭时候征募的募兵。

    这些募兵不在军籍,事发时征募来打仗,事定后就要遣散。

    因为

    大明朝廷是不养兵的

    太祖皇帝最得意的事,就是朝廷不花一分钱,而有百万大军这就是卫所制度。

    被遣散的士兵本就是没有恒产之人,回到家里能干嘛呢许多人都是游手好闲,除了打仗也没有其他技能。吃惯了兵饷,要去务农更是说笑。于是他们借着灾民蜂拥之势,理所当然地转职成了盗匪。

    当然,在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这些人也被称作农民起义军。

    现在问题来了。

    徐相当国时候搞定的事,李相当国时候也没出问题,为何你高相自封为首辅的高相当国,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

    任何一次民乱都是载入史册的大事,是皇帝德政的污点。何况发生在徐淮江南等地。

    那可是朝廷的税田啊

    赵贞吉知道,自己不用走了,该走的人是高拱

    内阁的每扇窗户后面都有一双耳朵,风声很快就送到了高拱耳中。

    高拱真是太愁了。

    去年为了解决漕运的问题,他提出开胶莱河。偏偏山东和漕运两边都不看好,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胶莱河即便挖通了,也没有足够多的水量承运漕船。即便进一步剥削山东水系,优先保证船运,胶莱河也会因为泥沙淤积而不堪用。

    总督王宗沐更是直言:开河与否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这事得实事求是啊元朝人就动过这个脑筋,走了弯路,咱们为何还要再往上撞呢

    高拱真是有苦难言:开胶莱河的动议最主要是反对海运。当然,胶莱河如果开通,并且投入使用,对海运是个利好消息,因为省去了绕过胶东半岛的水程。可是他之所以提出先开河,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反对海运么

    王宗沐与山东督抚即便知道高拱的花花肠子,也未必会配合,着实坑了高阁老一把。

    而现在,漕运久久不通的恶果已经出现了。灾民抢劫地方并没关系,知府与奸商勾结也没关系,但是两件事都撞在了一起。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啊,这是氢加氧生成了水滔天的口水

    坏乱选法,纵肆作奸,昭然耳目者,臣噤口不能一言,有负任使,臣真庸臣也赵贞吉没有上奏疏乞骸骨,而是上了一份检讨书。

    说是检讨书,核心思想却是检讨自己没有抓住高拱这条大鱼,让他有机会败坏官员选拔程序,任用私人作奸犯科。

    这是战斗的檄文

    两位都将首辅座位视作禁脔的阁臣大佬,终于面对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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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八 踏青会

    对于寻常人来说,朝堂争斗实在距离他们远了。然而对于仕宦巨族而言,高拱和赵贞吉的政争就如同新上演的杂剧,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根底。这里头有高拱的长吁短叹,有赵贞吉的咄咄逼人,有隆庆皇帝的沉思抉择说得好像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一样。

    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江南出游成风,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喜欢去附近游玩。对于姑苏人来说,虎丘是最受欢迎的地方;对于松江而言,天马山则是踏青胜地。早早就有人请徐元佐去天马山踏青游冶,不过徐元佐都十分有格调地回一句:这些日子要陪家中老人。

    父母亲只是大人,能称得上老人的,必然是祖父一辈。徐贺这边可没有老人,所以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位老人曾经坐镇内阁,当国执政,是两朝元揆。

    徐阶照例召集一帮心学宿老,借住人家在天马山的豪宅别墅。说是游玩踏青,真正在室外的时间也是有限得很。几家青年才俊倒是在外面走得比较勤快,攀比的是谁更有孝心,服侍家里长辈更加贴心,并没有后世名车美服那般张扬,看起来正能量满满。

    徐元佐跟着徐元春,在年青一辈中自然数得上是人中俊杰。徐元春早就熟悉了这些套路,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徐元佐却有些失望:这里的公子哥不少,可惜智商都不低,连个逗乐子的机会都没有。

    徐元春跟他们敷衍了一阵,便要往花厅里送果盘。这本是下人的工作,不过子弟为了争表现也是会抢着干的。元春叫了徐元佐道:该我俩去了。其他少年都已经去过一次两次,或是送块手巾或是送杯清茶,也算是众人面前刷刷脸。

    里面的宿老们也知道这种交际场上的惯例,还会叫住儿孙训斥一番。无非就是平日只知道读书,不知道自然之趣,肯定是要长成个有辱门风,只会读书做官的小人儒了。

    这时候子弟也只能乖乖检讨,表示自己一定多找机会向世兄们好好学习。

    徐元佐看人家玩这一手颇觉有趣,但是代入到自己身上就有些吃不消了。不过看看徐元春。又觉得如果徐阶如此教训他一番,倒是十分贴切。为了参加今年的秋闱,徐元春是真的豁出命去读书,以前的好友来找他也只是喝茶探讨学问,彻底戒了外出喝酒娱乐。

    徐元春端了一盘水果,徐元佐端了一盘手巾,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满座的白胡子老爷爷,各个学着魏晋人物的放荡不羁,哈哈大笑。大约是刚有人说了什么搞笑段子。

    少湖公家二星高照啊有人突然扬声道。

    福禄寿三星,为何少了一星又有人接话问道。

    刚才那人笑道:谁与你说福禄寿他指着徐元春道:我却说的是这位文曲星。又指着徐元佐道:还有这位小财神。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徐阶也跟着笑了两声,看起来颇为舒畅,对两个小辈道:你们就不用进来讨赏了,径自玩去吧。

    徐元春上前奉了果盘,就要出去。徐元佐也放了手巾,鞠躬告退。还不等二人出门,突然有人道:都说散财童子左眼能见财帛。右眼能见官禄,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鬼

    徐元佐一愣。他还从未听说过如此志异的说法。不过明人喜欢传奇故事,志怪。尤其那些读书人,最喜欢听狐女精怪之类的东西,还偏偏要说得跟真的一样。后来子不语聊斋志异等书大行其道,原本滥觞于此。

    徐元春朝徐元佐挤眉弄眼,显然颇为有兴趣。

    徐阶笑道:小子在外面招摇。竟然搏了个这样的名声我钟鼎之族也出此异人哉

    非也非也,观气望形,古贤人之术也之前那老者抚着胡须:老生倒是觉得人若承运而来,总是会有些异象的。

    徐阶微微摇头,道:即便能看到又能如何天下事终究不是看了就能趋吉避凶的。

    众人有了话头。纷纷议论,各抒己见,倒弄得徐元佐想走走不脱,站着又颇有些尴尬。

    徐元春在一旁耳语道:看来你今日非得要露一手震慑他们一番才行。

    徐元佐低声回道:恐怕不妥吧。

    显然是徐元春更加明白流程,果然老书生们很快就要徐元佐露一手。徐元佐能怎么说呢这完全就是被老人家拎出来当猴耍啊。

    我是不信有那种观气之术的。徐元佐大咧咧道。

    果然,老人们又纷纷讨论起来,最后批判徐元佐太年轻,说话太绝对,到底大千世界什么没有啊你要说有白色的乌鸦,虽然没人见过,但可以说它还没被发现;然而你要说它肯定没有,万一哪天就飞出来打你脸呢

    徐元佐等他们讨论完,暗道:这份精神头倒是不错,辩论起来也挺锻炼脑子的,起码不会得老年痴呆症。

    起码我没有这本事。徐元佐退了一步。

    这回倒是没有太大的讨论,也没人抬杠。本主说自己没有,谁还能硬说他有

    大家如此传说,无非是因为我看事看人细致一些罢了。不过是将大父的本事学了个毛尖,不登大雅之堂。徐元佐笑道。

    你若是学个皮毛,一方督抚岂能少了若是能学个八成,你也可以入阁当国了。有人连带捧了捧徐阶。

    徐阶只是抚须微笑。

    既然你说你看得准,那你说说,这回政争的赢家,是赵是高

    徐元佐面露难色:老先生也太难为小子了,小子可看不到那么远。

    点评宰辅不是他的福气。徐阶也替徐元佐开脱,道:换个再说。

    刚才那人估计也发现自己孟浪了,道:既然人叫你善财童子,且问你:松江还有什么赚钱的生意

    徐元佐咧嘴一笑:这个简单。我松江遍地金银。只是看人是否会捡了。

    众人都不缺银子,只缺花银子的地方。

    从嘉靖年开始,白银大批量地流入大明,西方商人来大明卖不出货,只能买货。丧心病狂地贸易顺差,让西班牙国王都不得不禁止白银流出国。强令新西班牙南美出产的白银必须运送回欧洲本土。然而即便如此,菲律宾督军本人就是个违背国王法律的走私犯,每年走私白银进入亚洲,购买大明商品。

    这些白银只有少部分进入了流通领域,绝大部分进入了银窖。

    最简单的生意,莫过于置办织机,雇佣织妇,开个织坊。徐元佐道。历史书中将万历时期的松江描写成家家户户织机声响,苏州更是半城的织坊林立。然而现在这个时候。远没有达到二十年后的规模,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众老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又表示太过于费心。

    徐元佐不知道办个织坊有什么好费心的,只好继续道:再不然,就是投资海贸。一艘大海船备全货要上万两乃至两万两银子,跑出去一趟回来能得十倍之利,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风险太大。众人纷纷摇头:若是漂没,便是血本无归了。

    风险一词正是明人因为海贸发明的俚语。可惜他们接受了风险。但是不能接受风险。

    开厂觉得烦,投资又没安全感

    要不大家把银子存到我家柜上。按期分红,如何徐元佐笑道。

    众人又纷纷笑骂徐元佐狡猾,把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徐元佐倒不是开玩笑。虽然他一会儿说照旧放款,一会儿又宣称要减少贷款,但他终究是个商人,各种烟雾弹都掩盖不了求利的本质。如果放款能够获得收益。为何不做呢更何况这些老财主没有用钱的地方,他可是有的。

    好不容易从里面脱身出来,徐元春还来不及开徐元佐的玩笑,一帮势家子弟已经围了上来。这些人倒是很自觉,生员凑近了说话。非生员在外围旁观,举人自然另有圈子,不会上来凑趣。

    佐哥儿,听说你们布行今年银根颇紧啊。

    徐元佐多看了他一眼,自度没有说过银根的问题。不过那人浑然不觉,道:小弟我有些积蓄,拿在手中也没甚么用处,正好可以放在柜上呀。

    徐元佐道:我家今年不怎么放款,倒不是因为没有银子。他道:关键是银子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众人纷纷打探。

    就连远处的举人圈子都忍不住望了过来。说起来读书就是为了光耀门楣,这跟挣钱可并不矛盾。再说了,若是光知道读书不会挣钱,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还不如当个乡绅举人呢。

    我家今年要多织布,好拿去南北销卖。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众人颇有些不解:那能用多少银子棉都是自家种的,难道还要大肆外购

    非但要外购,恐怕还要购到山东去呢。徐元佐道。

    众人吸了口气:你家打算织多少布

    打算再建一个织坊。徐元佐懵懂无知地泄密道:起码要有三千织机吧。

    众人算不出增加三千织机所带来的棉花需求量是多少,只觉得数目上千就很可怕,对徐元佐的话信以为真。再一想,既然徐家要将棉纺做到底,自家要么是跟着建织坊,要么就是多种棉花。

    棉花因为对水资源要求不高,尤其跟水稻的需水时节错开,所以是江南除庄稼之外的重要经济作物。不过即便它的经济效益再高,也不可能将良田变成农田,一方面是未必能够长好,另一方面也有百姓对生存的危机感起码得把口粮种够吧。

    织这么多布,会不会卖不出去有人担忧道。

    怎么可能九州之外复有九州,蛮夷之人还在用树叶遮羞。黄金白银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瓦砾石块,你说布能不能卖出去徐元佐一本正经信口胡诌道。

    当场有人不信,但是口水这种事徐元佐向来不怕人。反正你们又拿不出照相机,无非就是大家传说一下倭寇和红毛夷的服饰罢了。

    徐元春知道徐元佐开始胡扯调戏别人,乐得一旁看热闹。

    过了一阵,徐元佐引开话题,便将其他俊杰打发离开。

    徐元佐回来对徐元春道:我怎么觉得从里到外,大家都很亢奋呢他指了指花厅,又指了指外面这些年轻人,眼光顺便瞟过了那些矜持的举人。

    徐元春见左右无人,道:恐怕是高拱要走了。

    徐元佐登时就不说话了。

    赵贞吉对高拱发难当天,就有人写信回江南,将朝中的变化说了。这条消息走特别渠道,完全是专人专送,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徐阶手中。徐阶知道之后,自然不会对自家人保密,所以徐元佐也知道了自己炮制的那封书信产生了极大的能量。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剧本,高拱很轻松地就逼走了赵贞吉,而此刻赵贞吉却展开反攻,而且优势明显。江南民变,已经成了京官口中确凿无疑的基调,尽管监察御史李绍先说是盗匪,却没人肯听。

    赵贞吉算是你师公呢。徐元春打趣道。

    我师公徐元佐有些纳闷:是郑老师的座师么

    他是心斋公的弟子啊,岂不是你泰州的师公。徐元春笑道。

    徐元佐苦笑,难怪王学门人如此亢奋呢

    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没有心学背景。他们非但不喜欢心学,也不喜欢理学,而是最为现实的政治人物。无论什么学派,都不能妨碍到他们布展权力;无论什么学派,只要有益于权力,也都能毫无顾忌地拿来使用。

    从历史大势而言,高拱和张居正的确开创了一个政客的时代,当国宰辅不再有政治信仰,只以自我实现为最高奋斗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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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九 胜负之数

    赵贞吉不能算是徐党,因为他已经完全有资格独树一帜了。然而相比高拱,江南王学子弟还是乐见赵贞吉能够胜出,这是理念上的认同。基于这种认同而爆发出来的力量,让徐元佐颇为吃惊。

    不少宿老让子弟传话,如果有需要,大可开口。

    他们不在乎花多少银子。无论是数千金还是上万两,对他们而言只是个数目,金银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如果这些阿堵物能够帮助他们在理念的战场上胜利,为何不好好利用呢

    大家都知道,其实石洲公能够反制新郑,全凭林侍郎的书信,而这封书信出自阁老书斋,想必敬琏也参与其中。康彭祖没有参加三月的踏青之会,因为他没有王学传承,自然不会被邀请其中。

    徐元佐碰到康彭祖是因为学校考试。明朝的府县学可不是装装样子的学校,非但有课要上,还得交作业,每季度都有考试。考试成绩分为六档,如果落在太后面,一等廪生也会被革除,降为二等增生三等附生,甚至被宗师摘了生员方巾。

    作为一个没时间准备功课,又不能长期请病假的学生,徐元佐自然钱弹开路。他找了个水平略差,但是又有颇为努力的同学,给他银子让他去买考题。这位同学拿到考题之后,必然会找枪手代写,却不知道这位枪手一题两作,还有一份暗地里给了徐元佐。

    这位枪手的名字叫梅成功。

    徐元佐既保全了秘密,解决了考试的问题,还帮助了同学,赢得了不少赞誉,在学校里还多个忠诚的朋友帮他刷声望,可谓一石数鸟。

    康彭祖虽然也用功读书。不过最近受到的打击颇大,竟然生出不是读书料的想法,所以心思也更多地用在了水师建设和朝中政局上。

    徐元佐对盟友实话实说:的确是我的手笔。

    哈,现在许多人都说,这是少湖公不逊于倒严的一次壮举。

    呵呵,又干掉了一个首辅嘛。徐元佐扯着嘴角。像是在笑,却没有笑意。

    康彭祖疑道:敬琏似乎并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徐元佐道:我想了数日,几经推演,最终还是觉得石洲公胜负难说得很。

    康彭祖眸子之中热情冷却下来。他虽然不是王学门人,但是知道一个泰州学派的阁老有多么重要。泰州学派,大概是整个大明最注重民生的学派了。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起身市井,或为工匠,或为商贾,能走出赵石洲如此一位阁老。简直是天赐良机。

    若是不能把握住,实在太可惜了。

    敬琏,你一定有法子吧。康彭祖道。

    江南士林为了能让赵贞吉战胜高拱,肯定是乐意出钱出力的。不管怎么说,赵贞吉是王学门人。在诸学归一心学一家的指导思想下,即便赵贞吉不认江南学派,江南学派也要认他。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上渐渐发硬的胡须,歪着头道:这么高端的事。我缺乏经验啊。

    康彭祖失声而笑:这种事,几辈子才能遇到一回除了令祖。谁敢说自己有经验

    那你说,我大父为何不出手呢徐元佐理所当然顺着康彭祖的话头问道。

    康彭祖登时愣住了。

    是啊,徐阶为何不出手呢

    徐阶的影响力可不局限于王学,他是一步步走上首辅之位的,门生故吏各种人情遍布朝野。如果他出手,赵贞吉的胜率不是高了许多而且大明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徐阶与高拱这样撕破脸皮的阁老。放在前朝的党争之中,绝对是杀之而后快啊

    早在隆庆继位之初,同为阁辅的大学士郭朴,就曾与高拱说:徐阶谤先帝,可杀之高拱当时并没有说话。但是随后却流传出高拱说徐阶该杀的传言,可见两人是同一条心。

    康彭祖脸上阴晴变幻良久,方才道:看来敬琏所见,已经超越我许多了。我真是不知道为何。难道只因为张江陵是少湖公的衣钵传人

    康彭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徐阶真是因为张居正而不肯援手赵贞吉,那真得问一句了:张居正是你徐阶的私生子啊就算亲儿子都没这种待遇啊

    徐元佐垂下眼睛看了看靴子,仰起头道:我恐怕大父的意思是:赵石洲终究难逃一败。

    康彭祖反倒松了口气。他能预想到这个结论,但是没有勇气相信。

    所有人都在高新郑与赵石洲你来我往,却没人看到张居正。徐元佐道:大概是因为他太年轻了。

    张居正今年才四十五岁吧。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上,无论哪一朝,作为宰执都年轻得过分。这对他而言反倒成了保护伞,让人觉得他羽翼未丰,不过是受到徐阶和高拱庇护的小朋友。

    可是仔细梳理一下嘉靖到如今的政局,你会发现:张江陵什么好事都轮上了,什么坏事都躲开了高拱第一次致仕,是他去劝的;我大父致仕,是他劝的;其后李石麓致仕,也有他逼迫的功劳。

    啊康彭祖发出一声惊呼:他如何能逼得动首辅元揆

    当时石麓公稍有去意,张江陵当面直说:若此,还能保公令名。徐元佐随手甩了个八卦,道:这是石麓公致仕之后,他的弟子写信给我说的,绝对不假。

    康彭祖纠结道:如此说来,张江陵还是要站在高拱一边

    高新郑放言满朝除张叔大尽无能之辈,又有人亲见他拉着张江陵的手说:我愿与公建不世之伟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张江陵隆庆初年所上陈六事疏,与高新郑之前的陈八弊疏如出一辙。徐元佐叹声道:你说张江陵站在哪一边

    如此看来,张江陵真是个叛徒。

    康彭祖默然。

    张江陵即便不站在高拱这边。也绝不会站到赵石洲一边。那两位之间可是有仇的。那么单对单,赵石洲能否胜得过高新郑我看也很难说。关键在于大礼议罪臣起用的问题上,高新郑与圣上同心,所以即便朝野反新郑,圣上肯定也要因此保他。徐元佐道:说透之后,想想也真没意思。

    康彭祖怔怔良久。道:敬琏的确能见人所不能见。

    非也,我也只是找对了着眼点罢了。徐元佐道:不过高新郑经此一役,对江南应该能松松手,海运的事,朝堂想来能行了。

    康彭祖虽然讨厌高拱江南士林对高拱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他也不是茫然不知朝中形势,道:高新郑倒是支持海运的。去年年底他还要开胶莱河。

    徐元佐没说高拱似粉实黑,只是淡淡道:真要想走海运,何必提出胶莱河之事嘉靖年间也有人如此提过。早就证明行不通了。非但明朝行不通,截止徐元佐穿越前都行不通。否则雄心万丈要改天换地的人怎会不开挖胶莱运河所有海船还得绕行胶东半岛。

    康彭祖略有所感,似乎知道点了什么,道:若是海运开了,你就要承运漕粮

    徐元佐道:那是肯定的,所以我年前要想知道水师的事。

    上回咱们谈过之后,水师的船就做了一些调整。康彭祖道:湖广那边能造的还在造,江南这边采买了两艘大楼船。在下关开造两艘蜈蚣船。闽粤那边倒是有嘉靖年间的老船,又买了六艘充门面。如今还在海上没到。

    徐元佐想想无论怎么走,等朝廷决定海运漕粮的时候,船总是能到的。他道:世伯怎么说

    家父以为,有这十艘大船,能载两千水军,只多不少。康彭祖道:何况到时候朝廷肯定还要发运军押运。不会只有咱们的船。

    运军也不能放心。

    徐元佐道:运军都是走河运的,突然改走海运,怕不牢靠。河跟海能一样么所以关键还是得看咱们自己。

    正是。

    水兵好找么

    这个容易,朝廷这两年在遣散以前抗倭时候的募兵,正好咱们接手。连兵器都有了。康彭祖道。

    徐元佐忍俊不禁。大明朝廷就是喜欢做这种扶持民间资本的事,打着省钱的旗号贱卖国有资产。然而很难说朝官们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最终获益的都是官僚和他们的亲戚。现在徐元佐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一员,对此也是喜闻乐见。

    果然是屁股决定立场。

    淮安灾民与乱兵呼啸为盗,如此也算是保境安民了。徐元佐道。

    康彭祖连连摆手:那种不清白的人怎能收进来敬琏,你这是异想天开了。

    徐元佐尴尬一笑:这事你们办,我只是想能让百姓多条活路。你看不合适就算了。

    敬琏所虑甚合我心,凡人衣食充足,谁肯为盗不过水师干系重大,断断不能用他们的。康彭祖道:日后海运通畅了,沿途需要补给,正如敬琏曾经说过的,因海谋生者能有十数万,这些人也就能寻个安生了。

    徐元佐点头道:正是。朝廷只看到漕运养活了那么多人,却看不到海运能养活更多的人,还能开疆辟土呢。

    康彭祖讶异道:敬琏,你要往哪里开疆

    当年太祖高皇帝不打倭寇,那是因为即便打赢了也拿不到任何好处。如今倭岛上有红铜白银黄金,全都是我大明急需而罕出的矿物。为何不打一打不过这事太远,咱们得先把水师建起来,然后等个机会。徐元佐道。

    康彭祖心中暗道:你这倒是将东海海寇的一套学得十足。先是金山开港,然后进军倭岛。若是真叫你学成了,怕不是又一个东海王。

    想到王直在日本的种种传闻,康彭祖突然觉得:就算不读书了,做个海外夷王也挺不错。

    当然,能读书还是最好读书。

    康彭祖与徐元佐匆匆一叙,问及徐元春这些时日在做什么,答曰闭门读书备考,颇为唏嘘。想到自己功底不如徐元春,天资不如徐元春,努力也不如徐元春,不免颇为沮丧。徐元佐只好鼓励他几句,康彭祖方才回家读书去了。

    每省的举人名额是固定的,常年积累下来的生员却不知凡几。科考这种举人资格考试就要刷掉大部分竞争者,使乡试录取率保持在三十取一这个比例。所以南直定额一百三十五人,就要有四千以上生员参考即便如此,恐怕康彭祖要获得科举资格还是有些困难的。

    除非康家给他铺路,让他以文名入选,或者准备参加主考官的遗才。

    不过即便取得了科举资格,要在四千多名生员之中考进前一百三十五名,也是一件很看运气的事。到底科举不是标准化考试,绝非分数够了就能通过。

    谁知道今年冒出来多少学霸再加上考试内容为主观题,主考官的书法审美倾向姑且不谈,光是哲学思想学术认知,就有得要费心了。

    总而言之,徐元佐并不乐意在这种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点三的事上浪费太多精力。尤其乡试属于国家抡才大典,主考人选是两京礼部并翰林院詹事府磋商确定,根本无法玩小手腕。

    如果真的发生舞弊案,那可就是牵连甚广的大狱了。非但总裁主考官罪责难逃,考生更是要赔上一辈子的前途,比如唐伯虎比如徐霞客他爷爷。在徐元佐看来,为了一个举人身份而惹出这般麻烦,可是大大的不合算。

    不过受到了考季的影响,徐元佐还是谋划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前途。大明终究是官本位社会,如果不喜欢,当然可以不当官,但是有个当官的资格,偶尔在官场上刷刷脸就像董其昌那样,日子还是过得很惬意的。

    或许,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去捐个监生,然后去当一任知县

    徐元佐心中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受大环境的诱惑,专心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为好。人不缺志向,缺的只是践行志向的决心。要想为生民立命,做官未必就是最适合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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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十 车床

    一个健硕的少年将一根扭曲的木料压入铁槽,肩膀上的肌肉一鼓,木料却仍旧有一截在外面,没有被按进去。他面无表情地将木料扯了出来:不行,回去重做。说罢,随手就将这根五七斤重的料子扔给了一旁的木匠学徒。

    年纪不大的小学徒退了一步,方才站稳。

    一个浑身带着木屑的老木匠上前,赔笑道:小哥,这也差了没多少啊。

    那就留下。少年仍旧是没有一丝表情。

    那木匠没想到少年如此好说话,顿时眉开眼笑:嗳,好嘞

    给一个铜钱。

    老木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带上了三分戾气:莫非小哥是在消遣我

    少年浓眉大眼,丝毫不怵:反正也没差了多少。

    老木匠一噎。

    身后排着队的木匠纷纷笑了起来。

    老木匠脸上胀红,脖颈上青筋如同蚯蚓一般爬了出来。店里两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壮汉走了过来,立在主事少年身后,硬生生用目光将这老木匠吓退了。

    谁能不怕呢这两个壮汉胸前穿戴藤条编出来的护胸,护胸上用红漆写了保安两字。手里哨棒一人多高,顶上带着黑黑的尖,显然是烧过的。这身打扮并不会触犯王法,因为无论是护胸还是烧过的尖顶哨棒,都不算兵械铠甲,但是村与村抢地抢水的时候,它们便会大放异彩。

    少年看了看左右的验收柜,朗声道:都仔细些,若是要费力才能通止的,便不要他我家佐哥儿给你们加了一成的价,还敢过来唬弄人的。真该叫老天爷收了去。

    这店里横着一排矮柜,都由一名少年主持。拿到料子就往身前的铁槽模具里放。这东西有个名目,唤作通止规。该通就通,该止就止,如此选出来的各种模样的料子都几乎一模一样。

    严哥儿,我又来了。

    正在训话的少年听人叫他。脸上的严峻松缓下来。他道:你手脚倒快。

    送料子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他已经来过了五六次,送来的料子都严丝合缝,显然做的时候颇为用心。作为一名木匠学徒,平日里只能干干粗使活,要学手艺就得多看。可是没有哪个师傅敢让徒弟练手,务必要保证他真正看会了才肯上工,否则连料钱都赔不起。

    今年徐家却意外地收购了一批配件。

    这批配件都不难做,有大有小。只是为了防止拿回去配不上,所以尺寸卡得极严。来送料子必须得通过那个通止规,然后才肯付钱。

    虽然要垫工垫料,但是徐家给的银子也多。活简单还可以让学徒们练手,真要是通过了,学徒也算创造了不小的收益。

    因此上,不光唐行的木匠师傅都乐意接这个活,就连外地的师傅们也都来了。木匠里面有大工有小工。有粗活有细活,那种能做出名头的大工并不多。会点基本功的小工倒是不少。徐家这可算是做了大善事,原本找不到活计的木匠都来讨要尺寸,择其可做者动手制作。

    有能力的做大件,没能力的就做小件,谁都不敢问:徐家为啥要这么多配件。

    难道徐家的织机全都坏了

    他们生怕问了之后,徐家醒悟过来。不收了那时候又得到处扒食去了。

    严哥儿将少年手里的料子放进铁槽,眉头顿时舒缓开来:看,这才是真正照着尺码做的。

    少年被夸得脸上冒出两团红润。他上前一步,小声道:严哥儿,这个是我练手做的。等会中午请你吃酒。

    严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叫道:下一个。

    少年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却没跑远,在店门对面的屋檐下蹲了下来,就看着来送木料的木匠和学徒。

    他记得最早的时候是徐家拿了工件的模样尺寸找的木匠。后来开了个店,不管谁,只要照样子做出来了,过了通止规就给钱。他听师傅说:徐家这是要把各个配件都做出来,然后找几个大工就能拼出来,价钱肯定比直接找大工做纺车织机要便宜的多,还不耽误事。

    这真真是连财神爷都算不过他

    喝饱了老酒的师傅如此感叹。

    少年等得日影渐短,终于看到严宇出来了。里面收件的事却没停,看来是换了班。

    严宇埋头往外走,心里还在盘算着:直杠的模子该多配一个,飞梭的模子倒是显得有点多。到底直杠好做,许多人都挑简单的来。

    严哥儿,我在这儿。少年跳了起来:走,咱们吃酒去。

    严宇站着没动,道:下午还要点货盘库,不能吃酒。就这儿随便找个地方吃些炒菜吧。

    少年只好依了严宇,反正不吃酒还能给师父省点银子。

    严宇倒是不想让这孩子结账。徐氏给的待遇极高,除了拿来买地,也就是日常的开销了。可惜江南这边地价颇高,不像江北那边许多地都没人要,所以他存了银子买不到地,渐渐的也就不想着买地的事了。

    反正家里历代都是手艺人,不管年景好坏,手艺人总是饿不死的。

    现在的唐行几乎每条街上都开满了铺面。有渠道的,卖些南北东西的商货;没渠道的,自己开个饭庄酒肆绸布铺子,一样能赚到银子。就算再不济的人家,也会自己买些边角余料,编织些日用杂货出来卖。

    严宇在这边呆的不久,倒是熟门熟路地找了家不错的饭庄,也有自酿的甜米酒,是单身汉解决伙食的好地方。

    梁家嫂嫂,一肉两素,一壶甜米酒。严宇叫道。甜米酒不算酒,只能算是略带酒味的饮料。

    两人坐定,一个衣着朴素包着头的妇人便拿了就和时蔬上来。不一时,肉菜也好了。是盆放足了料的烧肉,红彤彤的煞是引人垂涎。

    严宇端了饭,一对筷头:吃吧。

    少年可不是来吃饭的,他轻轻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碗里,道:严哥儿,我就是想问问。徐家还要招大工么

    严宇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道:这个在之前就招满了。

    徐元佐大肆订制配件之前,肯定得找几个大工把织机细细拆分,然后才能定下各零件的尺寸,找铁匠打造通止规。这些大工也是最后的组装者,是人力成本中最大的一块。

    少年道: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这事啊。我师父的手艺在唐行可是出了名的精细,不知怎地不雇他。

    严宇然心中暗道:佐哥儿找工匠从来都不找最好的,只找最牢靠的。

    佐哥儿从朱里带出来的那帮小子,都傲气得很。严宇道:或许是你家没给人好脸看

    少年满脸苦涩。道:人压根就没上门啊。

    那也没办法,破罐子打水,总有漏的。严宇飞快地吃着饭菜,却不影响说话。

    严哥儿,这事还能进去么少年眨巴着眼。

    严宇是真心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子,想了想,道:你要是想进建筑社,我还能帮你说说话。不过这机械厂嘛。现在还没定下管事的,有些不方便。

    机械厂

    少年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个厂。是做纺车的

    严宇左右看了一眼,道:这个厂还没建起来,真要建起来了,纺车怕只是其中之一。

    既然台子都没搭起来,严哥儿,算上我们呗少年整个人都靠在饭桌上。好生求道。

    严宇吃了两口饭,喝了口酒,方才道:这个厂主要是从建筑社里抽木工,另外还要雇些铁匠。我看上头的意思,用人还是很谨慎的。

    那是那是。少年眼中狂热的期冀渐渐冷却下来。

    不过也有个讨巧的路子可以走。严宇转动着舌头。剔出牙缝里黏米。

    严哥儿,给指条路吧。少年恳求道。

    严宇放下碗,示意少年坐到自己身边来,左右一看,店里其他客人都自顾自吃饭聊天,没人注意他们。他这才低声道:你听说过物理或是格致么

    少年茫然地看着严宇:那都是什么

    严宇倒转筷子,在桌上比划着:就是在纸上把纺车缫车的图画出来。哪个部件用力,哪个轴导力,一一画清楚。

    少年仍旧颇为迷茫:这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严宇道:这样就能改了,把纺车改得更加好用,出布更多。佐哥儿在这上头颇舍得花钱,曾放下赏格,只要能让纺车织车各种车加倍出布,减少人力,赏金五百两。到时候不说进徐家机械厂了,就算自己开个厂子都够了。

    少年想了想,道:严哥儿,要这么说来,我师父还真是弄了个好玩意呢。

    哦

    严哥儿不觉得我出货又快又好么少年得意起来:其实全亏了我师父做了个架子。

    严宇愣了一下,道:带我去看看。

    少年踟蹰了一番:那你得保证让徐家雇我师父,最好连我也雇上。

    严宇哪敢打这个包票只是反问道:你师父有那般名头,为何总是想进徐家的工坊

    少年扭捏道:听说,徐家,没活干的时候,也给开工钱。

    严宇哦了一声,吃完了碗里的饭,道:那我这么说吧,如果真的有用,起码徐氏建筑社能收你们,一样是不论开不开工都给工钱。

    真哒少年雀跃起来。

    我爹是总工,他说了算。严宇淡淡道。

    少年不知道什么是总工,但是看严哥儿这副高入云霄的风范,想来地位肯定很高,眼中充满了憧憬。

    他在建筑社,一言九鼎。严宇说罢,又补了一句:只少佐哥儿一鼎。

    我去问过我师父就来少年连饭都顾不上吃,雀跃而去。

    徐元佐并不是一个发明狂。

    非不愿,实不能也。

    在嘲笑别的穿越众不懂大明律的同时,他也是个连三大运动定律都背不全的废渣。在当地画师的帮助下,能够画出下水道的布局图,知道坐便器里是铸铁胚,这已经差不多到了他的极限。

    在机械厂的问题上,徐元佐完全没有亲自插手,只是强调了一个工作方法,然后委托给别人。至于管理人员,一方面从建筑社抽调木工,一方面也外聘有点名声的木匠。让他意外的是,机械厂要生产配件组装器具,对木匠的要求反倒比建筑设更低。

    于是老严头的三儿子严宇就被调过来管这事了。

    严宇虽然在手艺上不能跟两个哥哥以及一帮师兄相比,但是为人认真,不苟言笑,性子沉稳得有些沉闷,所以才会被徐元佐选中。事实也证明,机械厂的工作更需要认真,至于活有多精巧却谈不上。

    而且没有大料要处理,难度更低了许多。对许多建筑木工而言,纺车这东西更像是玩具。拆开看看,再重新拼装回去,完全一点难度都没有。更别说有专门市面上造纺车的木匠在旁边,偶尔有滞碍的地方,点一点也就通了。有这样的专业人士,徐元佐也就理所当然可以爆发性地制造纺车织车之类了。

    每架纺车的成本因此被压缩到了二两以下,生产速度增加到了日产六架。随着工人的增加,流水线的铺设,重要配件的自给化,松江的纺织盛世必然会提前十数年到来。对徐元佐而言,这是另一个大胜利。

    不过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徐元佐却连真正的生产都没见过。

    反正我看了也看不懂。徐元佐诚恳道。

    严宇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道:佐哥儿,我觉得那车架挺有意思的,若是能将它推广出来,许多配件都可以自己做了,更加省钱。

    徐元佐见严宇如此坚持,也动了心思,道:那,先去看看吧。

    等到了城外的木匠小工坊,徐元佐总算看到了严宇大为惊叹的车架。

    一个学徒将木料从前头送进去,另一个学徒踩动踏板,刀箱里便传来刀轮转动的声音。从流畅的声响上看,这刀切木头真是如同切豆腐一样,很快就能送出一根粗胚。有两个学徒抱着粗胚,拿砂打磨,不一会功夫便做成了一件许多人都畏惧如虎返工率最高的曲轴。

    这个车床有点意思,连人带东西全收了。

    徐元佐叫人打开刀箱,看到了排列复杂的各式刀片。有割有切有刨,全靠精巧的杠杆设计达成工作任务。

    一旁的老木匠欣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患了眼疾,徒弟们又没带出师,不找个可靠的东家日后恐怕就没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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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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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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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介绍:
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