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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全文阅读

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一一 不信任

    这东西的确好用只是一个方面。我要的是这种思路。咱们既然要办机械厂,以后就要办成一个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厂。大道理是这样,具体执行的时候就得靠这个了。徐元佐拍了拍手边的车床。

    这车床实在是简陋得可以,因为老木匠没有学过物理,纯靠经验和设想制造出来,所以效率也并不很高,要说半自动化都很难算得上。不过任何事不都是起于微末么如果因为这车床简陋得算不上车床,以后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车床了。

    机械厂,是个制造器械的厂,只要咱们在这上头站稳了脚跟,日后谁都有求咱们。徐元佐继续道:这老师傅怎么称呼

    老木匠抹着眼泪:不敢不敢,小老姓鲁,相公您叫我老鲁便是了。

    徐元佐道:鲁先生实乃人中之宝,这样,你报个价,这个工坊就由我徐家买下来了。你和你这些徒弟,都可以进徐氏机械厂。一应福利由小严跟你说。我虽然不管机械厂的事,不过还是说一声:我看鲁先生当个副总工是没问题的。

    老鲁张着嘴,发出嗬嗬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惊喜过甚。

    严宇知道总工的地位,那么副总工也就差总工一级。虽然十九岁的年轻人没指望过当总工,但是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被指定为副总工,仍旧叫他有些羡慕嫉妒。他轻轻问身边欣喜若狂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跟师父姓,叫天明。少年咧嘴笑道:严哥儿叫我小明也成。

    严宇扯了扯嘴角,算是正式认识了。

    徐元佐分开人群,走到了严宇跟前,先扫了一眼鲁天明,一眼就觉得这孩子颇有灵气。他那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转得飞快,是个标准的聪明面孔。而且长得也不丑,抬头看人的时候就像是在卖萌。

    小严,我跟你说句话。徐元佐道。

    严宇连忙轻拍鲁天明的后背,叫他离开。

    徐元佐等鲁天明跑开了,方才道:机械厂活都已经干起来了。我却还没搭班子,你觉得奇怪不

    严宇连忙道:小的就知道跟着佐哥儿干活,没想那么多。

    徐元佐笑了笑:那可不行。你得想。走开两步,耳边嘈杂之声顿时轻了下来:我想让你执掌这个机械厂。

    严宇双腿一酸,仿佛站在万丈悬崖边,连忙道:我不行的,我不行佐哥儿这是太抬举小的了。

    徐元佐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谁是生而知之的,孔圣人进了太庙还要请教人家呢。见严宇还是一脸惶恐,他又道:你看。你从小跟着你爹做活计,搭班子,雇人手,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严宇略微镇定了些:这个倒是知道

    建筑社和机械厂其实差不多,只不过那边活大,这边活小。加上许多木匠都是建筑社转过来的,你来当这个掌柜,他们也安心。徐元佐道。

    严宇垂下头:这些师哥们就算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会叫我难做。

    徐元佐笑道:看,他们彼此之间有不服。叫谁当这个掌柜都不好。你跟他们有香火情谊,又不跟他们比手艺,居中调和是不是更合适

    严宇微微颌首:佐哥儿这般说起来,我也安心不少。不过我手艺不精

    没关系。徐元佐坚定道:你知道刘邦吧。汉高祖。

    听过斩白蛇的戏文。

    汉高祖刘邦夺取天下靠的是三个人。萧何张良韩信。徐元佐道:他当了皇帝之后,说: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张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我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韩信。但是我能用好这三个人杰,这就是我最终能得天下的道理。

    你现在当机械厂的厂长,关键在于用好手下的师兄弟,用好有才能有手艺的师傅,而不是要你自己撸袖子上阵。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么

    严宇只觉得佐哥儿真是什么都懂,学问精深。听了几百遍的戏文,同样的故事,给佐哥儿说起来就变得极有道理。他点了点头:那小的必尽全力。

    徐元佐点点头:你既然叫我佐哥儿,你我便兄弟相称,日后不用太客套。

    是,佐哥儿。严宇心中一松。虽然谁都叫徐元佐佐哥儿,但是能得到承认的人却不多。

    自己人,说话尤其不能绕圈子。你在机械厂有什么难处,直接与我说。我有什么要求,也直接让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互相猜心思。徐元佐道。

    是,正要请问哥哥策略。严宇道。

    第一,机械厂是用来做机械的。一把斧头一根哨棒算机械么当然不算,那个只能叫工具。徐元佐指了指身后的车床:那种才能算。

    严宇点了点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要做的是织机纺车之类,寻常匠人做不出来的东西。

    对,就是要抢那些大工的活计。徐元佐压低声音:那些大工,一个月造一台织机,连工带料要五两银子本钱,卖出去要六七两。咱们外面收配件,一天能装两三台,成本不过二两,对外卖四两,逼死那些匠人都做不出来。

    那他们严宇有些吃不准。

    他们可以来给咱们打工啊。徐元佐笑道:他们来给咱们干,每天装的织机就更多了,赚的利润也就更高。日后改进了机器,还可以提价。市面上除了买咱们的机器,还能买谁的呢

    严宇重重点了点头:我懂了,佐哥儿。非但织机如此,其他复杂写的轧棉纺线缫丝,都可以这般做起来。

    徐元佐欣慰道:你能举一反三。很好。那么你掌握到关键了么除了用通止规收零配件,要想更快更好地制造机械,需要什么。

    严宇的目光落在了那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车床上。

    人力有时尽,要善于用物。徐元佐道:你在机械厂挑选些机灵好学的苗子,送进经济书院先读书学算,日后学习物理。当能事半功倍。

    是,佐哥儿。严宇应道。

    徐元佐又勉励几句,叫棋妙拿了些银子,请上上下下众人吃个席面。他自己不能久留,又要赶去别处见人,说话,吃饭,交际。

    这个时代没有电话和电邮,工作节奏慢了许多。更不需要飞来飞去。然而路上花费的时间却增加了数倍,活动范围小了,人际关系更加精细,交流时间更长,社会活动更多。此消彼长,工作量其实并没有减低多少。

    去郡城。徐元佐道。

    棋妙叫老黄驾了车,一路朝南去了。

    后世几十分钟的车程,如今就要三四个小时。人受罪也就罢了,关键还是浪费时间。

    徐元佐在车里闭目养神。不一时就听到了棋妙的轻鼾,春困袭来,少年人是有些吃不住。如果不是今日赶去松江有事,他也会在车上打个小盹的。

    今日去松江的事实在非同小可。

    从,是族中长辈要找他聊聊人生聊聊工作。

    从大说,是有人要对他进行不信任案投票。弹劾他在徐家产业布局方面的各种举措。

    所谓长辈,便是二叔徐琨和三叔徐瑛。

    父亲,您看那小子做的都叫什么事布行今年说是不放钱,不放钱哪里来钱还有他搞的建筑社客栈书院刻书坊,哪个是挣钱的我是看不到账目。大哥应该知道吧他给那些泥腿子多少好处这都是在用咱们家的钱财收买人心呐最要紧的是,竟然把家里的地白白捐出去,这不是要断咱们家的根基嘛徐琨出去了一趟,口才倒是比以往好了,落在徐璠眼里却是怀疑他背后另有人出主意。

    徐瑛本是负责家里田产的,算是幼子得宠的典型。如今三万亩地都给了广济会,就留了那么几千亩好田自家吃用,他的收益直线下滑,几乎要靠月例银子在外花销了。就连曾经巴结他的县里书吏各地乡绅,也很多跟他不往来了。

    听了二哥的话,徐瑛愤愤在后面加了一句:就是那么多地,白白给了别人,他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买来的名声都归他了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双目空灵,明显睁着,却没有焦距,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徐璠干咳一声,道:田地捐给了广济会,用还是用在咱们自己家的。今年家里仆役的工食银,清客先生们的聘金,书房刻书刊报的银子,故训汇纂筹备所用的银子,安置灾民的银子,升湖书院里面的各种开销,这些全都是地里的收益。

    这些银子说破天去,五千两总是打住了吧剩下的呢徐琨追问道。

    徐璠心道:你心真小。五千两哪里打得住

    光徐璠和徐元春两人挂名的薪金就有一万两再加上打赏府县衙门各级书吏衙役白差加起来也有七八百两。

    当然,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止。不过余了有银子也是事实,父亲大人是知道的。

    徐阶知道多出来的不是一点点银子,而是上万两的银子。这也是徐元佐向他报备过的,如今还没法将这笔钱洗出来,所以只是账面上掩盖。不管怎么说,银子肯定是没流出去,都在徐家银窖里藏着。

    若是换个人,肯定做不到徐元佐这般心细谨慎。

    徐璠扯开话题,道:书院本就不是为了挣钱的,那是为了造福乡梓,振兴文教才开的。至于建筑社客栈今年给掌柜伙计银子分得多,但那些人都是咱们家的种子。日后要靠他们开枝散叶的,少挣一些算得了什么又没亏了银子。

    徐璠说着,看了一眼父亲大人。

    徐阶仍旧一言不发。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徐琨浑然不觉,道:开办产业不就为了挣银子么现在不把银子搂到手里,日后归谁还说不准呢

    说什么混账话徐阶突然目射精光,拍着扶手大声喝道:是要咒老夫早死么

    徐琨一愣,将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一嚼,冷汗就下来了。那个日后还真容易叫人想歪,好像自己在暗示父亲去世之后的家产分配。他急急辩解道:父亲大人息怒孩儿岂敢有那种意思只是如今朝堂风起云涌,万一叫那高新郑当国,要整治我家怎生是好

    我还没死徐阶怒道。

    徐璠连忙出来打圆场:二弟你也真是杞人忧天。高新郑就算要对咱们家下手,咱们难道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徐琨垂着头,不敢再多说话,以免越描越黑。

    徐璠继续道:当日父亲大人成立广济会,将家产捐出去,正是金蝉脱壳之计。如今我家有什么书坊和书院是振兴地方文教,这是做善事;建筑社负责铺桥修路疏浚河道,也是做善事;地就千来亩,全靠客栈和布行挣些十一之利。这些拿到金殿上去说,咱们也不怕。

    他见徐琨又要开口,又道:我们连自家园子都拿出来给乡党们用了,家境清贫若此,高拱若是再不依不饶,天下御史都看不过去。

    徐琨看了看父亲,没想到父亲竟然默认了大哥的说辞。他也是这才反应过来,小小一个徐元佐,那是大哥的义子,有什么资格决策徐家的事还不都是徐阶徐阁老拍板的么这时候攻击徐元佐,那跟指桑骂槐有什么区别

    一念及此,徐琨登时气焰消散,再不敢说话了。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徐诚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佐哥儿来了。

    徐琨听到佐哥两字,顿时头皮发麻。应天府也有人谈论这个异军突起的佐哥儿,几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徐元佐缓步进来,先给徐阶行礼,再给徐璠行礼,然后站在徐璠身边给两位族叔行礼,挑不出半点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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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二 盘问

    徐琨看到徐元佐,又来了精神,道:敬琏,你很好。

    徐元佐面带微笑,没有答复。

    这时候若是说谢谢的话,难免要给人留下一个虚伪腹黑的印象。

    既然已经扯破了面皮,那就只有正面拿贼平地抠饼了

    花了我家大把大把的银子,你倒是成了松江财神爷了啊。人人家里都要供着你,指望你送银子呢。徐琨也不来虚的,夹枪带棒上来就是一套。

    徐元佐脸上笑容消散,道:所以才能赚来更多的银子。

    徐琨一噎:说得你好像赚到了似的。

    徐元佐看了看徐阶老大人,然后又瞟了一眼徐琨。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在徐琨心头,却响起一个冷漠高傲的声音:当然是赚到了,只是你没资格知道罢了。这个声音如此真实,就像是有人贴着他耳朵说的,一字一顿烙在心头。

    徐琨只觉得胸口发闷,一时间竟然忘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

    徐阶开口道:敬琏这一年来操持家业,大功无过,你们帮不上忙的就乖乖站一旁学着。莫非还有人想查查公家的账

    所谓公家,是整个家族的公共收益,不属于某一房。然而只要徐阶一日掌家,公家也就是他徐阶家,谁敢要查徐琨要想查账倒也不是绝不可能,只要徐阶驾鹤西去,他作为徐家二房的老爷,当然有资格要求大哥公布公中账目。

    大父息怒,二叔也只是没有见识,不知道有哪些生财的门道罢了。徐元佐劝道。

    徐琨更是火冒三丈,阴阳怪气道:我是没有见识,却不知道你的见识是哪里来的父亲。这小子颇为可疑他傍上我徐家之前,在朱里是出了名的痴肥蠢笨先生考问,十有是答不出来的。读了多年的书,一部论语都背不全。突然之间他就什么都懂了,这岂不可疑

    徐元佐静静看着徐琨:二叔是说我冒充人家的儿子我父母在朱里十几年,街坊邻舍看我长大。既然二叔查探得如此精细,莫非不知道么

    别说徐琨查探。徐阶要徐璠收下徐元佐做义子,日后过继过来,这般大事,焉有不查问之理这个查问工作正是交给徐诚的,徐诚从小跟着徐阶,会为一个外人蒙骗徐阶么更何况徐贺参加县试,也报过三代谱系,也有本县生员作保。获子以来街坊日日都看着,证人可靠,更从未有一人说徐元佐是冒充徐家子。

    非但徐元佐的底细很清白,就连徐贺不清白的底细都被察访得清清楚楚。

    我是说徐琨突然舌头打结,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人确实不是顶替冒充的,那么这又说明什么呢

    是怀疑我是妖精变化的老鬼夺舍的徐元佐笑道:侄儿日光下走得,学宫里进得,徐家浩然正气。未尝有丝毫冲犯,可是要我拿黑狗血洗把脸

    徐阶微微别过脸去。不想让儿子们看到自己忍俊不禁的模样。

    徐璠爽朗笑出声来:二弟难道还真信这些无稽之谈

    徐琨面色窘迫,失态叫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怎地一日之间就从个痴肥蠢笨的人,成了个博学多才的神童

    徐元佐哑然失笑,几乎直不起腰来。

    徐璠都看不下去了,对弟弟道:这你叫他怎么说无非就是开窍了呗。难道你要说他生而知之甚至连圣人都未必是生而知之者。这问题岂不是逼着人家承认自己比圣人更圣一筹

    徐元佐笑够了,起身道:二叔,您想听什么听我被神仙点化还是我捡了金丹妙药

    徐琨脸色胀红,宛如猪肝。

    那你为何能突然开窍呢徐瑛饶有兴致问道,态度出奇地友善。他一直被徐阶说是七窍已通六窍。还是一窍不通,如今碰到个突然开窍的徐元佐,当然要讨一份秘籍。

    徐元佐倒没嘲笑他,道:子曰十五而志于学。男子十四五岁总有立志的契机。一旦立志,也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只顾贪玩了。小侄便是这个年纪上,觉得每日里敷衍母亲去听先生说些肤浅至极的东西实在浪费光阴,索性弃学做工,也为家中减轻些负担。

    至于说我一夜之间开窍成了神童,却也不是。只因为以前小侄的天赋不能显现,就如明珠暗投,俗人只以为我是鱼目。一旦有了用武之地,又恰逢好风凭借力,自然可登青云之上,熠熠生辉。

    徐阶和徐璠听了也颇为高兴。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知道感恩,没有因为有些功劳就骄傲自大,心底里认着徐家这股好风。说起来两家虽然联宗续谱认了族亲,到底血脉远了,徐元佐能这么想,才是真正一家人。

    你博览的群书,知道的朝廷典故,就连寻常生员都未必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徐琨手笔剑指,就差喊一声:妖孽速现原形

    徐元佐好整以暇,静静看着徐琨:二叔以为我是从何得知的

    徐琨再次被噎到了。他可以说一个人偷了东西,但不可能说有人能偷学问啊何况财物有归属,学问却是没归属的,书肆里看的,书院里听的,谁得了就是谁的。

    你莫非是谁家暗中养的,打入我徐家探听机密徐瑛斜着头,眯着眼睛,颇有些掌握了真相的感觉。

    徐元佐笑了:三叔说的这人家对徐家才是真心爱慕。栽培个男儿出来,却为徐家卖力挣钱。

    徐璠冷笑道:父亲大人幼年时也是神童,你们觉得有何不妥么

    徐阶可不止是幼年神童,还说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呢。据说他每次路过城隍庙去上学,里面的城隍老爷就要出来迎送,以至于无法办公,只得托梦给徐阶之父。开了一条小道专给儿子上学,免得惊扰了城隍。

    这些故事能当真事听么

    徐阶不想看儿子再出丑露乖,轻轻扶了扶额,出声道:够了

    徐元佐抿着嘴,眼睛盯着徐琨,心中暗道:徐琨这回回来之后有些古怪。为何想起来探我的底细我这种身家清白的子弟,怎么可能让你探到破绽而且话题总是在我的才学上转,莫非是有人要剥我双案首的皮

    徐元佐又回忆了一下两个案首的各个环节。县试案首是老师点的,大明律又没说县试要师徒回避,文章好自然点案首,这是必然之事。就算有人要从中下手,也是攻击郑岳以权徇私郑岳这个级别还不够政争的资格呢。

    至于院试案首,林大春给的是随意了些,考的也是古文而非时文。或许会授人以柄,认为他不顾朝廷体例。不过林大春早在高拱入阁当月就被排挤回乡了,谁还无聊到翻他的旧案

    看来目标还是在我身上。

    徐元佐静静站着,心中排摸这个藏在阴影之中的人来。

    徐阶遣散了徐琨徐瑛,留下徐璠和徐元佐说话。他很清楚徐元佐的学问底子,驳杂不精,明显是那种东看西听学来的。但凡有个好些的老师,能够给他讲通一本经典。这孩子就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那真是可以尝试一下冲击三元六首的英才。

    然而师缘也是天定。非人力可以攀附。他能跟郑岳结缘,挣个生员,恐怕终身成就也就止步于此了。

    等心静下来,徐阶方才再次开口道:今日急急将你叫来,是有缘故的。

    徐元佐也猜到徐琨发作只是幌子,当然徐琨自己是不知道的。如果从智慧上看。徐琨和徐阶简直就是两种生物,根本不像是父子。

    赵石洲要去了。徐阶道。

    徐元佐并不意外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这回高新郑真是要大肆报复了。

    徐璠闻言,心中暗道:敬琏从未见过高拱,无非一些风闻轶事,竟然也能推导得七九不离十。看来真有天才之人。非凡俗可及。

    徐阶自己就是天才,又见惯了天才,徐元佐的天才在张居正林燫等人对比之下,也不过是有点特色罢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丝毫没有在意,继续道:这回林燫和赵贞吉结两党之力,还是不足以扳倒高拱啊。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是小子孟浪了。

    老夫何尝不想放手一试呢。徐阶自嘲道:反正咱们已然是困兽犹斗,就算坐看赵石洲离去,高新郑就会放过我家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坚定了张江陵反高之心。徐元佐道:高新郑能从这样的波折中平安无事,可见其当国一日,就一日受圣上重信,绝没有张江陵出头之日。

    徐阶默然。到底牵扯到了他政治上亲儿子,无论怎么表态都不愉快。其实致仕这两年,他也仔细回忆了嘉隆之交时的政局,张居正就像是个鬼影一样四处飘忽。

    此子似乎没做什么决定性的大事,但是每个重大决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甚至在林燫突然不合惯例地调任南京吏部,都透着一些阴谋的味道。当时在徐党之内,林燫可是张居正的竞争对手。

    徐阶不想说自己看走了眼,不过要是让他再做一次决定,张居正还是个适合大明的首辅。

    在徐阶的名利良知三维中,显然更偏重于良知。

    徐元佐看出了徐阶对张居正的重视,但是并不认同徐阶为了保张居正,甚至因此对高拱投鼠忌器。这就好像人家尽了全力,自己却留了一手,而这一手却是出于圣母心态为了大明。

    大父,张江陵当国,真是一桩好事么徐元佐试探道:他太过看重一条鞭法,恐怕一旦当权,就要推行全国了。

    你对此法有何异议徐阶问道。

    一条鞭法脱胎于提编法,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如今争议最大的不过是各省督抚布政强调税收上的技术问题,诸如火耗虚耗成色等等。

    徐元佐看的却不是技术。

    南方银子多,所以白银纳税有利于势家豪门消耗银窖里的银子。徐元佐道:可是北方没有银子。到了税季,百姓就要卖粮换银,银贵粮贱,粮价自然暴跌。等到税季一过,百姓又要借贷银子换粮食,此时又是粮贵银贱了。百姓辛苦一年,收益就此抹平。若是再加上利息翻滚,恐怕用不了几年,就算是丰收之年也得卖儿鬻女。

    这非但是原历史剧本中的走向,更是商品经济的必然规律。没有任何国家公权力的控制,地主和商人们根本没有节操可言,极尽压榨剥削之能事,实乃必然之举。

    天下税赋七分取自江南,而江南未乱;北人赋税少却先一步活不下去,组成了流民大军呼啸府县。

    我朝以南方赋税养北方兵马,北方原本也没多少税额。徐阶不以为然道。

    徐元佐无法驳斥。从他探知的数据来看,整个陕西布政使司此时的陕西还要包括后世的宁夏甘肃部分新疆它的税赋额度还没浙江湖州一个府高。

    因为这些地方绝大部分土地人口归于卫所,而卫所的土地收益直接用于军饷,人口和土地都是受都司五军都督府管辖,就连兵部尚书都不知道具体数字。

    但是徐元佐突然觉得有某些环节缺失了。

    军屯土地出产没有用于改善军户生活。大量军户逃亡成为将领家丁,剩下的军户成为佃农,还要承担繁重的兵役。这直接导致卫所制度的崩溃,使得募兵制大行其道。卫所军官则成为大地主,占据了大部分的资源。

    不过这些话跟徐阶说,并没有任何用处。徐阶已经致仕了,即便当国时候,对西北的感观也只是兵马备御之地,只要鞑靼人不打过来,就什么都不用管它。

    徐元佐并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即便他不是学经济出身,最简单的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会造成何等危害,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如果北方崩了,南方还能独善其身么

    当然不能。

    这甚至不能用唇亡齿寒来形容,而应该说是一个人患了心脏病,就算其他脏器功能良好,也不免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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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主义之争

    北方,尤其是西北,财货不足,民生凋零,日用商货全仰仗南方。他们手中即便有白银,也会被南方吸光。徐元佐道。

    如果将大明的南北方看做是两个经济体,南方肯定是处于绝对的出超地位。山陕要购买江南的棉布和湖广的粮食,这是生活必需品,量大且价高。而他们能够提供的皮革畜牧少量矿产,根本不足以扭转他们的入超地位。因此他们手中为数不多的白银必然会流入南方。

    江南两广闽浙,这些地方可是从整个天下包括日本西洋乃至更西面的泰西吸取白银。物以稀为贵,以滥大街为贱,江南白银日益增多,恐怕一两就只能当半两用。百姓辛苦积存的银子,等若贬值一半。徐元佐看到徐璠脸上的迷茫,直截了当道:咱们家一万两银子,就成了五千两。

    还有五千两呢

    噗,就这么没了徐元佐比了个泡泡爆裂的手势:就跟宝钞一样。

    只要祭出宝钞,就算是徐璠也能明白。那个是极端的信用货币,完全没有储备金,更操蛋的是朝廷关闭了兑换渠道,宝钞不能兑换白银和铜钱。更更操蛋的是,宝钞还不能用来缴税当时大明收的是实物税。更更更操蛋的是,宝钞还会折旧。

    想想看,如果你拿着一张一百块钱的人民币去购物,营业员说:这张纸币太旧了,只能当七十块钱用。你是给他一拳,还是给他两拳

    白银因为是天然货币,可以窖藏,所以贬值速度不会像宝钞那样快。但终究是不可避免的。而北方没有货币流通,进入通货紧缩,商业无法发展,一旦遭遇气候转冷,农耕线南缩,粮食产量降低。就会造成饿殍遍野的惨状。

    更不要说大明朝廷的财富再分配职能几乎为零,大量粮食囤积在藩王势家地主巨贾手中,百姓除了造反就只有乖乖饿死。

    这个过程可能很长,比如五六十年,但是祸根埋下了,要想再铲除它就难了。徐元佐道。

    徐阶常常叹了口气:国家以文学取士,其人不通商道,焉能治政敬琏能眼见于此,非天授耶

    徐元佐没有谦虚。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只是首辅,还是得张江陵来做。徐阶道。

    徐元佐颇有些意外,为何话说到了这一步,徐阶还是铁了心要支持张居正呢

    徐阶朝徐璠挥了挥手:你且先去。

    徐璠身子僵了僵,差点走出同手同脚一顺边来。他心中颇为好奇:什么事能跟徐元佐说,却不能对自己这个长子说。

    徐阶并没有答疑的想法,等徐璠出了书房,方才对徐元佐招了招手:你来。

    徐元佐依言上前。垂手侍立一边。

    这话我只跟你说,你不可再跟任何人提起。也不能写入笔记之中。徐阶郑重道:事关徐氏满门性命,你可答应

    徐元佐面色凝重,点头道:大父且放心,小子不是不明道理之人。

    徐阶微微垂下了眼帘,道:从国朝开创以来,你可知道朝堂上是谁在跟谁争又争些什么

    徐元佐感觉到皮肤上寒毛尽竖。差点将高中历史书里的内容脱口喊了出来。

    是相权与皇权的矛盾甚至可以说,是官僚集团对政权的夺取

    徐元佐不知道徐阶是怎么看的,但这是后世学人的一种观点。

    国朝之初也有宰相,而太祖高皇帝兴大狱废止之。其后成祖文皇帝设内阁,以备咨问。以九五之尊摄领六部五军百官之政。再其后徐阶说道这里,似乎有些疲倦,微微垂下眼睑,直接跳到了关键:内阁事权日重,与帝威相进退

    徐元佐已经明白了徐阶意思:大父是否觉得,皇帝垂拱而治,而百官行政,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

    徐阶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登上首辅高位的时候,他就已经将答案写在了值房里。

    以威福还主上;

    以政务还诸司;

    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

    皇帝应当受万民膜拜,也因此可以享受天下子民的供养。前者是威,后者是福。这便是威福还于主上,也是对严嵩的总结:窃威据福,不当人臣

    而在威福之外呢

    政务要还于诸司,让六部与诸寺承担自己的权责,处理大明上上下下的大小事件。这原本也是被严嵩窃取了,现在要拿回来,拿回来给谁给诸司,而非给皇帝。

    用舍刑赏是人事和司法权,这部分权力要还给公论,也不是还给皇帝。

    三句话既清算了严嵩,表明了自己与严嵩的区别,这叫承上。同时又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强调了诸司和公论,这叫启下。

    这是徐阶的执政纲领,也是官僚集团对皇权的宣战檄文。尽管徐阶百般掩饰,让皇帝以为自己仍旧是掌控诸司公论之人,事实上大明的政权和皇权已经分道扬镳了。下一位统合政权和皇权的明朝皇帝,要等崇祯皇帝朱由检继位,而他最重要的工作却是谢幕。

    他们说夏文愍公是权相,说严分宜是奸相,说我是权奸,呵呵。徐阶轻笑一声,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夏文愍公就是徐阶的恩师夏言,当国时因为做事雷厉风行,豪迈强直,被称为权相。严嵩的奸相之名就不必说了,简直可以跟秦桧媲美虽然真正能够历数他罪责的人并不多。而称徐阶为权奸,则已经有了风声,恐怕徐阶一死,此风便会盛行。

    说徐阶权,因为他说一不二;说他奸,主要是假借众议。

    反对者如高拱郭朴。指责徐阶不与其他阁辅商议,就发表了先帝的遗诏,而且还将遗诏写成了罪己诏。这眼里是有公论么只此一点,足以证明徐阶之奸,丝毫不逊严嵩。

    那些蝇营狗苟之徒,是看不透的。徐阶长叹了一口气。

    徐元佐突然明白徐阶为何要执着地倒严了。

    如果只是为了给他老师报仇。这个动力恐怕还不够。因为徐阶内心中已经站在了官僚集团一边,他的政治抱负是像老师夏言前贤杨廷和那样,让皇帝成为一尊只负责吃香火的神,而不是一个指手画脚的国家领导者。

    严嵩却是皇帝的一条狗。

    这种信念上的冲突,根本不是任何利益交换能够弥合的。

    徐阶若是等不到倒严的机会,恐怕会一辈子熬下去,但他不会放弃这种信念。

    高拱以为自己是与徐阶争权,在徐阶看来却是高拱在为皇帝争权。两位名垂明史的阁辅老先生,在国家的政治心脏撕破脸皮。公然吵架,正是因为这种信念上的冲突。

    徐阶选定张居正不放松,也是因为徐阶相信大明朝堂之上,唯独张居正与他有同样的信念。

    至今为止,谁要是反对忠君,那绝对是离经叛道,被天下所唾弃。

    保皇派的力量如此之大,徐阶只能穿戴伪装。偷偷地埋下种子。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而张居正还年轻。如果张居正能够当二十年首辅。天下将会变成何等模样皇帝还能随心所欲地下发中旨么

    赵石洲也已经六十八了。徐阶叹了口气了。

    赵石洲的思想比张居正更为激进。徐阶与赵贞吉的分歧在于手段,而非根本。然而年纪上来说,赵贞吉再过两年也该致仕了,并不是一个好种子。

    徐元佐叹了口气:大父肯定是觉得,只要这股涓涓细流能够汇聚更多的力量,变成长江黄河。天下其他所有事,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徐阶靠回椅背:敬琏不以为然

    徐元佐想到了阶级论,想到了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不过最终只是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没有一个形成真正的阶级。即便接连几代首辅都能自觉地维护政权,对抗皇权,但这个国家终究不可能发生质变。

    徐阶道: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收买民心

    徐元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这话说出来真是要人命的。

    徐阶继续道:夫山只是非君非父,你是真正的无君无父。时人将无君无父视作洪水猛兽。老夫真正看到你这个无君无父之徒,反倒觉得有些意思。徐阶轻笑一声。

    徐元佐想了想,坚定道:大父,我只是想自己过上好日子,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越多人过上好日子,我就越高兴。若是官府不让人过好日子,我就不要官府;要是朝廷不让人过好日子,我就不要朝廷;要是皇帝不让人过好日子,我就不要皇帝。

    徐阶晃了晃身子:你怎么知道百姓要过哪种好日子

    网开一面。徐元佐道。

    成汤在野外散步,看到有人张四面网捕鸟。他拆掉了三面,表示走兽飞禽愿意去哪去哪,愿意自投罗网的就进来。徐元佐以此典故表明心迹:愿意对皇帝顶礼膜拜也好,愿意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也好,随心所欲吧。

    徐阶笑了笑:今日已经说得太多了。

    徐元佐知道自己该走了,还没走到门口,就觉得脚步沉重,停下转身问道:大父,假若北方绝收,饿殍遍野,乱兵与流民相媾和,破城夺粮,呼啸于山陕湖广河南之间,直逼京师。而各镇总兵心怀叵测,不思勤王如何是好

    徐阶皱了皱眉头,道:敬琏,这是你对国朝体制尚不明了之惑。我朝各府县都有公仓,米粮存留极多。三年灾荒,也不过如淮徐如今这样,略有小乱罢了。若是乱兵参与,则先安兵心,再赈济灾民,就如南京振武营之乱,并非难解之事。至于各镇总兵,呵呵,嘉靖以来,总兵连游击守备都不能委任,一切事权皆在提督文官手中,何足道哉

    若是

    若是真的大厦将倾,圣天子迁都南京,以长江为天堑,不失南宋故事。只要有英才辅国,数十年积蓄,锐意北伐,我大明还能再开盛世。徐阶道。

    徐元佐朝徐阶拜了拜,悄然退了出去。

    还能说什么呢

    这种认知正是徐阶无视一条鞭法的巨大缺陷,硬要将张居正送上首辅之位的基础。他根本不能相信六十年后,大明天下就烽火四起岌岌可危。等到了甲申之变,皇帝殉国,士林丧节,非但改朝换代,还亡了天下,连华夏衣冠都不复有。

    徐元佐走到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一旁棋妙过来说徐元春请他过去吃饭的事,徐元佐也只是木然挪动步子,脑子里却是在想别的事。要说一个朝代的兴亡,总有其规律。对于封建王朝而言,似乎又有些无解。然而现在可能推翻封建制度么

    徐元佐理所当然想到了资本主义,然而他自己却根本不相信资本主义能在短短数十年内从萌芽变成小树。无论经济学家如何定义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经济社会制度和社会意识形态,首先得有资产阶级。

    资产阶级并等于商人或是手工业主。

    他们首先得是生产资料的拥有者,其次是愿意将利润投入扩大再生产的资本控制者。然而在大明的现状却是,掌握了生产资料和资本的商人手工业主,纷纷跑去当地主了。只有进化成官僚地主阶级,他们才觉得人生无憾。

    且先不说官僚在政治上的优势,光是地主在经济上的优势都让人心生向往。只需要看看仁寿堂去年包税的主要利润点就知道了,土地仍旧是主要收益来源。

    徐元佐无法想象自己带着一帮官僚地主奔向资本主义是何等情形。他反而要纠结,自己是否要向利润和传统妥协,多多买地,从小商人变成了大地主。

    果然穿越之后当个军阀更省心。

    徐元佐心中暗道,已经看到了徐元春园子里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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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祝大家圣诞节愉快~

三一四 移民策

    眼前明灭的灯火让徐元佐有种看老式电影的感觉。而且这种镜头语言总是让人觉得绝望和压抑,好在徐元佐心理承受能力较强,仍旧能够保持脸上的笑容,去面对自己的盟友,也是义兄,更是将来很重要的政治代言人。

    徐元春之前见了两位叔父垂头丧气出来,又见了父亲一脸铁青出来,对书房里的事颇为担忧。他生怕大父发怒。若是叱骂徐元佐倒说明没什么事,可偏偏这么久还不出来,要是将徐元佐逐出徐家怎么办

    志同道合而又能干的弟弟实在是太难得了。

    大父骂你了徐元春看出了徐元佐强颜欢笑,低声道:只要他肯骂,说明对你期许高。

    徐元佐摇了摇头:大父交代了一些事要我做,略感伤神罢了。有差事总是好事,徐元春彻底放心下来。徐元佐又道:你课业温习得如何了今年秋闱想必能够高中吧。

    徐元春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道:他们故训汇纂没有编出来,倒是省了我许多路上的时间,这回乡试大可一搏。

    徐元佐笑道:无心插柳柳成荫。

    徐元春也笑了。

    生员资格考试并不是国家抡才大典,所以各种环节都不很严格。甚至有些人卷子不好看,但是面试下来考官很满意,同样会给个生员身份。徐元佐也是属于此列。然而到了乡试,那就是真正的国家抡才大典了,一旦发现舞弊,从考官到考生,没有一个逃得掉,甚至会连累本县生员日后的中举率。

    想那些考官都是朝中清贵。大有可能入阁执政的人物,谁肯为了个小小生员拿自己前途开冒险更何况乡试开始卷面要誊真,考官也看不到考生的笔迹。若是玩那些暗藏字头的把戏,等中举试卷送到礼部,大家都是文学出身,文气行笔是否滞涩。一眼可知。若是通篇流畅,突然到了某一句上用了晦涩的字眼,立刻就会被人怀疑。

    只要风声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兴风作浪。想当年唐寅唐伯虎就是卷入这种子虚乌有的舞弊案,被革除功名,落寞回乡,孤苦终老。唔,当时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同学,姓徐名经。也受到牵连革了功名,回家后发奋经营,成为一方豪强,但是因为舞弊案的刺激,不许子孙参加科举他就是徐霞客的高祖。

    总而言之,乡试只有靠真才实学加上考场气运才能出头。真才实学和考场气运,却不单单靠读书。除了会读书,还得会考试。这就要求学生们到处去游学。访问科场前辈,请他们传授经验。探问考官的偏好,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

    在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这事十分耗费时间,固然可以游山玩水,却也耽误功课。

    因为徐阶主持故训的编纂工作,把江南的博学鸿儒一网打尽。统统请到家里来。这些人训诂辞典还没做出个样子,诗集散文已经搞出两三部了。正因为如此,江南学子纷纷前往华亭求教,一时间将华亭县堆积成了文学高地。

    徐元春近水楼台先得月,本身才学人品又是颇为不俗。加上徐阶的有意照拂,很快就被众多鸿儒所青睐,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之前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今是而昨非,学业上简直有一日千里之感。徐元春欣喜地说着。他旋即想到徐元佐二十岁前不能下场,强作自然地将话题转到别的方向去。

    小弟最近也颇有所得,在主持机械厂。徐元佐道:这厂子做出来之后,织机和纺车的成本能够降到三两左右,小康人家都能购置了。

    似乎的确不贵。徐元春道:今年过年,大父给了我一百两银子,现在银子不值钱了么

    徐元佐哑然失笑:因为去年家里入账二十四万两,而出账全都被广济会涵盖了。

    这一出一进,家中竟然有如此大笔款子徐元春虽然不好财物,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敬琏真是真是当世陶朱

    其实也没什么。徐元佐笑了笑,心中暗道:我都把手伸进税收这一块了,若是这样都还赚不到钱,岂不是太无能了

    徐元春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两句,方才拉着徐元佐开席吃饭。家中喝酒是有定量的,两人也分了二两黄酒,互相又聊了些学校里的事。正好徐元佐需要徐元春帮着想想,是否有人会对他的生员资格产生威胁。

    若说有人惦记你,那是必然的。徐元春想了想,道:你名声既大,且又如此极端,难免给人谈资。不过这些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真要革你功名,只有知县上报提学才行。即便提学来华亭巡考,或是吊考我华亭生员,也要听听知县的说法。

    徐元佐总算放了心,心中暗道:明日走之前还是要去拜访一下郑老师,大的礼物不好带,值钱又清雅的东西总是要带点。

    国朝为了防止地方官以权谋私,不许地方官在本辖区内置办产业,包括重礼也会被巡按御史所弹劾。有这样的三尺法高悬,胆小的官员其实都能乖乖站在红线之外。

    徐元佐问元春要了两幅徐阶的字,既清雅,又实惠,而且郑老师绝对不会不要。前首辅的墨宝,就算郑岳日后高位致仕,也值得传给子孙珍藏。

    郑岳这回见到徐元佐,面色红润,气色极好。并非单纯因为心情好,更是因为生活改善了许多。

    玉玲珑已经不再是拿百字百文钱稿费的自由撰稿人了。徐氏书坊与她订了合同,以每月五两银子的费用买断了她的笔名,而且稿费加倍。

    玉玲珑是郑岳的小妾,她的收入就是郑岳的收入。有了收入,郑岳自然知道该如何改善生活,再不需要精心计算朝廷那点禄米。以及学生的馈赠。

    徐元佐与郑岳聊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却见李文明进来了。

    自从李文明给徐元佐从绍兴找了十来个师爷,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纽带就更紧密了。他见了徐元佐,颌首示意,径自上前对郑岳道:东翁。苏州那边来了公函,发在府衙,是漕粮转运之事。

    郑岳也不避讳徐元佐,问这师爷:怎么说

    李文明答道:部院的意思是苏松漕粮都运到淮安,由淮安出海。

    郑岳道:本来松江粮税就要入淮安仓的,但是漕粮直接从太仓刘家港出海不是更便捷他知道自己学生是支持海运的,而海运的确有利于国家朝廷,他支持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海刚峰的意思,大概也是指望这批漕粮有些别的用处。李文明看着徐元佐。低声答复郑岳。

    徐淮兵变民乱,海瑞首当其冲。朝廷给他加了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八个字,现在他等于军政一手抓,什么都要管。说起来灾民的事也好办,给他们吃的,安置住处就行了。乱兵也简单,剿抚并用,许诺既往不咎。招安回来继续吃粮。然后杀两个领头的,上下就都满意了。

    可是这些举措关键在于两个字钱粮

    没钱没粮能干什么呢

    海瑞思来想去。首先开仓济民,这是必然之事。然而肯定不够,所以就只有动动脑筋了,看往来钱粮之中能否先支借一部分出来应急。正好朝廷要开海运,那么叫苏松漕粮运到淮安出海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到时候能否全额运抵天津卫。那就很难说了。

    海刚峰不怕圣天子降罪么郑岳听得心惊胆战:邸报上可是说了,京中官员俸禄内宫开销,全都指着漕粮呢

    他要是怕,就不是海刚峰了。徐元佐笑了:他大概还觉得,这天下子民都是圣上的。那么用圣上的粮食救圣上的子民,有何不妥他又将海瑞的难处一一道给郑岳。

    郑岳自己也是牧民官,听得眉头发紧,但是又能如何呢这种大事可不是一个小小知县能够决策的。

    李文明打破冷场:敬琏肯定是有主意的吧。

    徐元佐见老师也望向自己,只好道:现在手工业不够发达,要消化灾民乱兵还是得靠土地。

    这地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里去找郑岳道。

    其实有一个地方,未必不能试试。徐元佐道。

    哪里

    山东。

    郑岳摇了摇头:若是在江南还好说,要将灾民送到山东去,人家怎么肯收

    李文明也道:徐淮水灾,山东也不会好过。恐怕他们比苏松更难呢。一边是水灾,一边又要保证运河水量,不能开水灌田。

    徐元佐道:那是海这边的山东,学生说的是海那边的山东。

    郑岳一头雾水。

    李文明眼珠子转了几转,不很自信道:敬琏所指的是金复盖海

    徐元佐微笑颌首,暗含赞扬。

    李文明也颇有些得意,暗道:幸好老夫读书不少,杂学颇多,要不还真让你难住了他当下对郑岳道:东翁,国朝初年,辽东也是设有府州县的,归山东布政使司统领。在洪武十年的时候,才将全辽府县罢撤,尽数改成卫所。当时的金复盖海四州,便是现在的辽南四卫。

    郑岳道:卫所听命于都司,都司听命于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听命于圣天子,连兵部尚书都不能置言。如何让他们收纳淮安灾民

    人是有腿的,灾民跑过去了,开垦荒地,一样纳粮,谁能说什么徐元佐道:关键就是要看那边是否有能力接纳灾民。我读古书,在宋金之时,辽东人口高达百万。而国朝之初,辽东人口不过十数万,即便如今休养生息,人口有所恢复,想来还是应该有空地的。起码不会比江南更挤。

    江南是寸土寸金之地,肯定是北方地阔人稀,然而灾民迁徙却没法充实三边。因为淮安这地方要往北走到边镇,势必要穿过山东河南山陕北直诸省。大规模的迁徙,如果派卫所监视,徒增成本消耗;若是不监视,万一被人煽动作乱如何是好这些可都是大明的腹心之地啊。

    所以徐元佐提出的移民辽东,在地理上大占优势。徐淮灾民直接从淮安出海,到金州卫登陆,中间不会发生动荡。即便有人在海船上作乱,也不会殃及广泛。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金州那边是否有足够的土地安置了。

    敬琏啊,你提出这策略,可要什么好处么郑岳笑着望向徐元佐。

    徐元佐颇有些受了侮辱的意思:学生只为老师分忧,却为何见疑若说好处,这些灾民统统都来松江,才是学生最大的好处:正好可以廉价雇佣织妇,不说日进斗金,总也是一本万利。

    郑岳一想也是,哈哈大笑,指着徐元佐对李文明道:这孩子真是经不起逗

    李文明冷汗都下来了:您老不知道这孩子一口能吞掉大半个华亭吧

    徐元佐只是无奈。师徒父子,能说什么呢而且要说他没有私心,那绝对是假的。万历年间的北货生意,经济总量数以百万计。现在北方航线还没有开通,江南根本看不到北货,若是自己能够把持北货渠道,这可又是一大笔收益。

    现在南方冬天日益寒冷,皮草是肯定会大受欢迎的。撇开皮草之外,辽东可还有人参这个特产呢。

    如今江南吃参正当风潮,只是吃的是上党人参,简称党参。这种上党人参不同于后世的桔梗科党参,完全是两种植物。

    因为从宋朝开始就知道党参的药用价值,以至于后来官商相侵,使得参农苦不堪言,放弃了党参的种植。再加上上党又是北方重要的林区,木材需求量颇大,使得党参失去了适合的生长环境,最终绝种。

    如果能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大量引入辽参,肯定获利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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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 生意上门

    隆庆年间就像是揭开了盖子的聚宝盆,随便插一手都是满满的金银珠宝。

    徐元佐从郑岳那边出来,心里已经将北货生意列入了议程。他现在事物虽然繁杂,但是归拢成线就很清晰了。

    海运漕粮北货买卖,以及灾民移居金州卫,这是一条线上的事,是自己直接入股的私有产业;

    并购丝行,发展布行,购买织机雇佣织妇,这是徐家的主营生意;

    仁寿堂的包税和牙行码头,这是徐家的新兴生意;

    广济会和徐家土地,这是徐家的传统生意;

    连锁客栈夏圩徐园曲苑杂谭书坊书院,这些主要是刷声望,有待于进一步发展的种子业务。

    至于建筑社和机械厂,既是种子,也是未来发展的方向,暂时能够保证自给自足不亏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此一分,徐元佐脑子里就像是有多个文档柜,任何消息来了,都能飞快入档,自然不容易搞错了。他甚至还有余力考虑资产管理行车马行,以及银行的设想,然后放入专门的脑洞柜,在碎片时间拿出来完善润色。

    这些生意放在旁人眼里,已经庞杂得毫无头绪,偏偏徐元佐还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人来如织的华亭县街头,徐元佐负手而行,身后跟着棋妙和梅成功。梅成功刚刚谨遵徐元佐的吩咐,给府县两个衙门的书办送了一笔银子,数额不大,没有任何名头,就是遇到了请吃茶,走动人情。

    李文明和知府衷贞吉的幕友班子,自然也有一份。乃是徐元佐亲自给发的。

    梅成功从一个破落的穷措大,一举成为了府县衙门里的座上客,随手出去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自己还有些转不过弯,时常怔怔出神。走在这热闹的郡城城厢,他总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只有看着前面宽厚的背影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背影越来越大。

    咚,梅成功撞了上去。

    徐元佐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梅成功,隔开这么远都能追尾后者羞愧地垂下了头。

    徐元佐并不是突然立定,而是碰到了熟人,已经施施然行了礼。

    这位熟人正是安记销银铺的安掌柜。

    安掌柜红着眼睛,与徐元佐答礼的姿势有些僵硬。徐元佐知道这位老掌柜技艺高超,虽然常干作奸犯科违法犯罪的勾当,却还存有一丝丝良知和信义,所以两厢虽不怎么往来。但有银钱业务还是会命人走安记的渠道。

    徐相公步步高升,好久不见了。安掌柜客套道。

    徐元佐呵呵憨笑安掌柜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去年多亏了相公点拨,着实赚了一笔。多谢多谢。安掌柜没话找话。

    徐元佐知道安掌柜说的是铜钱的事。去年他自己也想做银钱汇兑,可惜资本不够,人手不够,技术也不够。于是就把以银兑钱,囤钱出银的良策送给了安记,换他的好感度。不至于用假银糊弄他。

    说起来这个买卖只要有人有资本,又有识别银和钱的技术。赚头还是挺大的。在隆庆三年之前,国家有钱禁,也就是说国家收税不收铜钱。既然不能用来纳税,铜钱的价值就低,一两白银根据成色不同,可以换到一千四百乃至一千八百个铜钱。

    等隆庆三年朝廷驰钱禁。铜钱可以拿来纳税,价值立刻飞涨上去。时至今日,一两白银只能兑得八百到一千铜钱。

    安掌柜当日将信将疑地囤了些铜钱,如今以将近半价换成了白银。什么都没干就赚了一倍,难免感叹散财童子真是名不虚传。不得不佩服。也就是他不善与人交际,否则换个掌柜哪有不巴结上来的道理。

    徐元佐不介意安掌柜的不通人情,反倒还谢谢他这两年没用假银子坑他,所以颇为客气。见安掌柜守在这里假装邂逅,徐元佐贴心道:小事何足挂齿安掌柜若是有暇,咱们去望月楼饮一杯可好

    安掌柜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正有事与相公说。

    徐元佐脸上笑着,心中已经在分析安掌柜要说的事。多半不离银钱交易,只是不知道具体什么业务。说起来销银铺有金融机构的意思,但是真正经营的金融业务,恐怕比徐氏布行差多了。

    安掌柜身后也跟了两个徒弟,前边开路。

    徐元佐打破沉默:安掌柜似乎满腹心事啊。

    安掌柜面露难色,终于直接道:我愧对徐相公啊。

    徐元佐扯了扯嘴角,道:掌柜的何出此言

    前几日上有人来铺子里借银子,因为有熟人作保,我便借了。安掌柜道:谁知后来才听说,是因为贵号要抬高利钱,所以这些人才转而找旁人借贷。我这岂不是拖了徐相公的腿脚

    徐元佐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暗喜:难道徐氏布行的威望如此之重我说利息多少,整个市面上的利息就有多少

    就是这事徐元佐确认道。

    正是此事。你我两家本有往来,若是为了此事伤了和气,我如何能够安寝安掌柜道。

    徐元佐笑道:若是这事倒也无妨。我今年正想拢拢银子,不怎么想放出去。

    安掌柜顺水推舟问道:哦徐相公可是另有生意要做

    徐元佐知道自己有散财童子的美名,许多人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他的投资项目。然而真正敢跟着做的人却是极为罕见。这就像是一帮人在看热闹,嘴上起劲,却毫无动作。

    除了仁寿堂的胡琛。

    这位举人老爷学了有家客栈的套路,却发现非但没有赚到银子,反倒还亏了本钱。徐元佐一眼可知他是将银钱用在了硬件设施上,却不舍得给掌柜伙计等下面人加工钱,而服务产业关键在于服务人员而非硬件,这般本末倒置如何可能不赔钱

    因为根本思路和认识不同。所以徐元佐也不指望别人能够跟他学,孤独地做起了商界传奇。

    现在这市面上,能做的买卖不过这些。徐元佐道。

    安掌柜呵呵笑了笑,不再说话了。两人一直到了望月楼的雅间,让随从自己去吃饭,方才关起门说正事。

    安掌柜生怕隔墙有耳。压低声音道:正有一事要求徐相公出手。

    何事

    想请徐相公出面,买一批倭铜。安掌柜道:自然另有重谢。

    隆庆开海放开了东西洋贸易,但是东洋指的是台湾琉球。日本作为倭乱渊薮,被惩罚性经济封锁。海外商贾,不许与日本往来,否则仍旧要入重罪。

    徐元佐带着审视的眼光望向安掌柜:为何要多一手呢虽然国家法令不许与倭国进行贸易,但是可以做转手买卖。比如从西洋人手里买的倭货就是合法的,这也是市面上开俵物店没人查禁的原因。安记完全可以自己买了,就说是西洋人手里买进来的。谁能去查

    徐元佐可不相信安记没有收买县衙的那些差人。

    安掌柜无奈道:我家脸面不够,船货进不来,只有请徐相公出面。

    徐元佐不信:安掌柜是老做这买卖的,以前怎生走的

    以前没走过这么大的货。安掌柜道:恐怕动静太大,又入不得港。

    多少

    二十四万斤。

    徐元佐愣了愣,脑中不自觉地换算成自己更加熟悉的公制单位。

    这就是一百二十吨了。

    你们哪里买得这般多的倭铜徐元佐脱口问道。

    安掌柜面露尴尬,只是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道:我不是有心要打探你们的货源。我就是担心你们惹出麻烦来。

    放心,绝对可靠。安掌柜打包票道:只要徐相公借到巡抚令旗。更是万无一失。

    徐元佐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外面街道上的行人。安掌柜知道他正在评估风险,也不催促,端起桌上的茶盏,送到嘴边却发现是空的。正要叫小二添茶,外面的饭菜倒是送来了。小二手脚麻利地上菜报名请好讨赏又是一阵忙活方才出去。

    等雅间里重归静谧,徐元佐也已经做定了思量:这么多倭铜。肯定来路不正。没有去月港走一回,定然赃物无疑。

    月港是明廷唯一合法的对外贸易港口,所有海外商货必然要从月港过,方才算是正路货。然而商人逐利,只要自己有走私渠道。谁肯走海关。更何况真要是从月港上岸,这一路运到江南的路费得多少谁没事给自己增加这么大的成本。

    徐元佐相信这么大一批倭铜肯定是从日本直接运出来的,那么就更不可能运到福建去转一圈。

    安掌柜知道这事成了,不过听徐元佐的意思肯定是要加价的。

    你开价。安掌柜道。

    徐元佐算了一下:收你一成,不贵吧

    安掌柜颇有些肉痛,道:各种环节花费,皆由我们来,只是请徐家出面。

    徐元佐立刻判定出安掌柜其实没做过这种大买卖,多半是安六爷故意找他这个不懂行的人过来探自己的底线。他道:安掌柜,银子事小,人情事大。巡抚老爷那边日后若是有事,我徐家还不是得贴钱贴人苦心帮衬说句实话,这种官面上的人情,最好是不要用。

    安掌柜有些懵懂,道:听徐相公这么说,是不答应了

    只是不去求巡抚。徐元佐道:我收一成也不是狮子大开口。安掌柜,只要你那边的货船运到金山卫洋面上,我这边就给你卸好了运到华亭货仓里。若是中途有甚意外,咱们两家风险共担。这样收贵号一成,不算多吧

    安掌柜有些怀疑:运到华亭

    郡城。徐元佐确认道。

    唔,让我好生想想。安掌柜一时做不了决策。

    徐元佐道:以二十四万斤来算,现在倭铜市面上能够卖到百斤十两到十二两,我就从低而论,也就是收你百斤一两,不过两千四百两银子。安掌柜不妨回去好生与家人商议商议,绝对不算多了。

    安掌柜默默点头。

    徐元佐补了一句:何况我也知道,安掌柜收了这批倭铜,一者可以从中练出两千两的银子来。再用铅与铜对开,又能铸钱赚得钱息。这收益岂能按照百斤十两算

    安掌柜死死盯着徐元佐,道:人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徐相公在前,我真是该换副眼珠子才对。

    徐元佐呵呵一笑,继续道:此事可一不可再,还要请安掌柜守秘。

    安掌柜自然应承下来。大家都是做杀头生意的,哪有口风不严的道理两人当下吃用了饭菜,安掌柜硬要会钞做东,徐元佐也不抢他,和气而散。

    日本铜颜色泛红,含银量高。工匠会用铅将银子置换出来,然后铜铅合金正好铸币。大明的铜钱数量实在太少,根本不够民间使用。朝廷不想着铸钱,民间自然会替补上,于是铜铅对半的铜钱就成了主流,更黑一些的甚至铜三铅七。至于铁钱在市面上也不少见,已经成了另一种辅币。

    徐元佐也想自己铸钱,可惜他没有大笔买铜的渠道。而且也缺乏技术支持,最后还没有销售渠道。故而只能看着人家吃肉,偶尔分口汤尝尝。

    徐元佐出了望月楼,就派棋妙乘车去上海给康彭祖送了一封信,说自己这些日子恐怕要用金山岛下一些货,需要有所准备。

    回到唐行之后,他又找来罗振权和甘成泽,要他们带上五十来个护卫,雇佣百来个壮劳力,随他前往金山岛卸货。

    这是咱们的买卖。徐元佐道:虽然银子不多,但是短频快,随手捞一把吧。

    罗振权连忙问道:多少银子

    甘成泽也是十分上心,等徐元佐报数。

    真不多。徐元佐见两人这般模样,怕报出来数目让人失望,着力压低他们的期望值,道:咱们三人平分,一人三百两。剩下一百两给护卫运夫,他们每人也就六钱。

    几天功夫就三百两,还不多罗振权怪叫一声:佐哥儿,你还真是胃口撑大了。

    徐元佐不置可否。

    甘成泽更老道一些,连忙表态:怎么能跟佐哥儿平分我拿一百两就够了,另外二百两甘愿给哥哥吃酒。

    罗振权狠狠瞪了甘成泽一眼。

    徐元佐指着二人笑道:看看,这就是兵与贼的不同了。他又道:咱们兄弟相称,有福该当同享。你们既然听我拿主意,旁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甘成泽见徐元佐如此坚持平分,也不好再推辞,心中琢磨着带谁去更加可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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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招工上路

    徐元佐回到自己办公室,取出花名册,从行政管理人员的册子里扫到一个名字。

    陈翼直。

    这少年出身朱里,比徐元佐小一岁。当初是商榻店的店长,因为表现出色被调到了总部,在市场部担任经理助理职位。说起来他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商业头脑,但是胜在能够不折不扣执行徐元佐定下的规矩,而且为人和善,善于交际。

    五位店长之中,他升职最快,更主要是因为他能培养手下接手。

    徐元佐正当用人之际,对人力资源抓得极紧,商榻店既然能够很好运行起来,又有后备梯队接手,这个店长肯定是要升职去发挥更大作用的。

    于是组织劳工的任务就落在了陈翼直身上。

    无论是顾水生陆大有姜百里还是陈翼直,乃至其他朱里少年。他们从跟着徐元佐开始,就有部门分配,岗位要求,但是时代的局限性让他们并不重视职位,反而更注重职务。

    就跟朝廷任用官员一样,有本官有差遣,差遣往往比本官更受重视。

    陈翼直从有差遣到回总部变成没有差遣的闲职,颇有些低落,正努力四方交游,寻找机会怒刷存在感,好谋个好差事。

    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身为市场部经理助理,陈翼直并没有直系下属。这回任务落在他头上,他只能找顾水生调派了五六个小兵,以及十来个学徒。最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在唐行城外的木头桥招纳扛活的短工;另一路则前往城东的灾民安置区,树个白布旗就能招到没有固定工作的淮安劳力。

    这些短工工资因为实在太低,已经无法用银子来支付了。然而现在夏收还早。正是青黄不接的头里,米价颇高,若是直接给米就有些吃亏的感觉。然而徐元佐是什么人散财童子啊别人家不舍得给米,斤斤计较三文五文的工钱,徐元佐可不计较。

    六天活,拓林镇运货回来。包食宿,另给一斗米。

    这是徐氏布行给出的工钱。

    陈翼直觉得招本地人比较简单,大家知根知底,该给多少米粮都很熟悉,签字画押找个保人就完事了。那些淮安来的灾民却未必人人都懂松江的规矩,加上言语不通,容易产生误会,所以亲自前去坐镇。

    他带着属下学徒到了城东的灾民安置地,天色方才蒙蒙发亮。男女营里都有人起来的动静。为今天的劳动做准备。夫妻营都是收入稳定的人家,否则也住不起一天十文的房子,仍旧还在睡梦之中。然

    不等了,敲锣招人。陈翼直看看天色,生怕耽误了佐哥儿的正事。

    哐哐哐地铜锣生将这片安置区惊醒,有高亢的咒骂,也有低声呢喃。

    徐氏布行招工,六天一斗米。包食宿员额有限,欲报从速学徒们高声喊着。蹩脚的松江官话令淮安口音瞬间哑然。

    我去有人喊着,披着短衣就往外跑。

    学徒们连忙叫道:外面白旗下面,要去排好队

    陈翼直就站在白旗下,远远听到男营那边呼啸渐起,心中暗道:这些小家伙就是不会做事。幸好自己从夫妻营里找了几个淮安人当帮手,否则等会一拥而上。谁受得了

    夫妻营一天要十文钱,折合成米也不少了。能住得起这么高价安置房的,多半是有一技傍身,或是认识几个字,被广济会聘用安顿其他灾民。少数甚至是带着细软逃荒出来的,本就有家底。总而言之,这些人要比分住男女营的灾民生活条件更好。财大自然气粗,颇能拿出管事人的派头。

    不一时,男营里动作快的劳力已经冲了过来,一眼望去竟然有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陈翼直总算是见过世面的,站在人墙之后。前面有淮安人冲他们大嚷,让他们照规矩一排排站好,以备东主挨个挑选。同样的工钱,肯定要选力气大身体壮的人去干活,这就跟市场上挑货是一个道理。

    若是由松江人这么喊,难免叫人生出寄人篱下被人欺凌的感觉。现在却是同乡人维持秩序,就连骂人的土话都是乡音,众人反倒更能接受。

    陈翼直小时候也见惯了各种骂仗,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然而跟了佐哥儿之后,却觉得那些人实在太过粗鄙。

    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跟佐哥儿一样,平日里温文尔雅,会议上侃侃而谈,临事奋勇直前,获利大家分享。

    做一个佐哥儿这般仁义智勇兼备的体面人,这成了陈翼直的人生目标。

    天色渐渐亮了些许,白旗之下汇聚了上百人。

    陈翼直站在条凳上,扬声道:这回招五十人,六天一斗米,包食宿。若是要延长时日,肯定补你们工钱。这些刚才众人都听到了,所以才会如此踊跃,只等着陈翼直快些挑人。

    陈翼直从条凳上跳下来,走到劳力面前,比对着自己的身高,微微抬着胳膊,拍在个头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肩上,口中飞快道:你。你。你。你他边走边拍,但凡被拍到的,各个面露喜色,站到了白旗后面,算是这几日有活干了。

    那些跑得慢的,排在了后面,各个面露忧色,生怕前面选够了五十人,自己没有活计。

    陈翼直当然能够看到这些人踮着脚,满脸期待,但是仍旧在前排从容选择。在他看来,跑在前面的人总是比后面的人要果断反应快,而且体力也好否则怎么能跑得快呢。

    曾阿水也站在后排之中,他是被儿子拖累的。

    这小子睡得太死,等铜锣都敲到门口了,方才被老曾摇醒。父子两人拼了命地跑,也没能赶进前排,只能巴巴指望前面空两个名额出来。他倒是不需要垫脚。因为他本就有一双长腿,村里人都叫他长子。

    曾阿水看着迷迷瞪瞪的儿子,心中一声叹息:孩子终究还是太小,不懂得生计难寻的苦恼。现在唐行还在大量招工的就是各处火窑。干的都是搬砖挑柴挖土磨灰的活计。每天能吃个半饱,挣回宿资就得累得半死不活。

    徐家给的这活,实在是太优厚了。

    曾阿水掰着指头默默算着:如今一升米要五文钱。六天给一斗米,那就是五十文钱。平摊到每天上就是八文钱这还包吃住。徐家在松江府的名气可是天一样高,他家包吃是管饱的,绝不是那些苦窑里的米糠稀汤,一泡尿就去了一大半。

    唉,可惜轮不上了。

    曾阿水暗中叹息。

    前面的人已经选了三十多,待选的还是乌泱泱一片,曾阿水看着旗后的人欢天喜地,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陈翼直却在拐弯的时候看到了曾阿水。

    这人好高

    他心中暗道。

    曾阿水站在人群之中。明显要高出一个脑袋来。

    陈翼直径直走了过去,抬高胳膊方才拍在曾阿水的肩膀上。

    你

    曾阿水被吓了一跳:我

    陈翼直撇了撇嘴:站过去。

    身大力不亏,苦力活就得挑人高马大的。只有精细活才要挑身矮精悍的。这是陈翼直在接到任命之后现补的知识。

    曾阿水喜出望外,刚要迈步,又躬身对陈翼直道:小官人,能不能连我儿子一块选上他也能干力气大他拽了儿子的胳膊,推到陈翼直面前。

    其他人就要喧哗起来:你自己占了个名额,还要连儿子都带上哪有这般好事

    那些帮忙管事的淮安人也纷纷挤了过去。一边保护陈翼直不受到冲撞冒犯,一边也准备说句公道话。谁都要养家糊口。就算是单身汉子,也得存钱准备明年回家种地啊。

    陈翼直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有些不忍,却还是道:这个不行,都没我高。去了白吃饭么

    曾阿水心头一凉,道:小官人。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娘

    谁命不苦

    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的命不苦

    其他人纷纷嚷了起来。

    陈翼直摇了摇头,继续开始拍人。其他人见这长子的坏心眼没有得逞,也便安静下来,各个挺起胸膛抻起脖子。好显得自己高一些。

    曾阿水也不敢犯众怒,见陈翼直走开了,只好拉着儿子道:你只有去城里找活了,自己好生机灵些,要多学松江话。

    儿子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爹,我省得了。

    曾阿水在褡裢里掏了掏,掏出三枚铜钱,塞在儿子手里:省着些用,等学会了松江话,你就能跟他们一样了。说着,他朝那些维持秩序的淮安人望了一眼,羡慕之余又觉得这些人比松江人真是差多了,丝毫没有乡梓之情。

    儿子收起铜钱,落寞地看着父亲,有些胆怯。营地里曾经发生过拐卖人口的事,后来还是松江人出钱雇人修了篱笆,又开了坊门,这才不让那些人牙子混进来。平心而论,要诱拐他们实在太简单了,只要说招工,十之七八会跟着去。

    剩下的两三个,恐怕还会回去招呼朋友一起走。

    活着真是不易。

    你帮我跑趟腿。陈翼直又回来了,对正要离开的曾家小子说道:去木头桥,看看那边招了多少人。

    这也是差事,而且不算抢人家的饭碗。

    曾家小子看到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欣喜,拔腿便跑。

    那边若是招的不多,我这儿便多招几个。陈翼直对左右帮忙的淮安人说道。

    这是个大好消息,说明落选的人里还有希望能找上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曾家小子身上,直到他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过了一顿饭的光阴,天已经亮了。

    曾家小子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官人,木头桥那边招了二十八个。正往这边来呐

    陈翼直点了点头,掏出一吊铜钱,足足有十文钱,扔在曾家小子怀里。

    曾家小子喜出望外,连忙给他爹送过去。

    曾阿水与儿子分了那吊铜钱,站到了白旗下面。他看着衣衫光鲜的陈翼直,只觉得光芒万丈。

    陈翼直随手又拍了几个人,表明自己并不食言。然后便等着木头桥那边的队伍赶过来,启程出发。

    从唐行到拓林,这条路虽然极其平坦,又没有艰难险阻,但是仍旧得走一天半。

    陈翼直曾经设想了一下这样规模贩运货物的流程,总觉得分段从沿途各镇雇人最是节省。不过他也知道,佐哥儿做事从来不单单看成本和利润,还要看综合收益。既然选择了这种略显铺张的做法,肯定是有道理的。

    这小一百人的队伍汇合之后开始朝南行进,走了没多远,陈翼直果然发现了佐哥儿的用意。

    这么许多人,根本走不齐

    拖拖拉拉,队伍越拉越长。随着日头升高,有人要喝水,有人要屙尿,还有人肚子饿了乱七八糟各种事都冒出来了。

    陈翼直自己骑着头公家的骡子,其他管事也有骑驴的,也有坐在空车上的,谁都没管那些劳力。相比之下,护卫们要强许多,却也对此漠然视之。

    陈翼直暗道:佐哥儿原来是故意考验我来着

    所有人,十人一伙,由护卫带着。走得又快又齐者,赏一吊钱。陈翼直高声宣布。

    甘成泽负责带着侍卫,见那管事的小伙子突然发了赏格,饶有趣味,心说:看来这人做事也挺认真。

    陈翼直下了骡子,走到甘成泽身旁:甘大哥,这事您得帮着安排一下。

    甘成泽是能拿三百两银子的人,积极性当然极高。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这算什么事,被陈翼直点出来之后,立刻板着脸开始分人监管,就跟押送俘虏一样。如果不是陈翼直反对,他还想用麻绳将劳力绑起来走。

    不管怎么说,劳力分伙之后只认着自己带队的护卫,整个队伍整齐了许多,行进速度也快了不少。

    陈翼直松了口气,突然听到腹中传来一声肠鸣。他这才发现,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头。

    这么多人吃饭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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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 压力测试

    隆庆四年的早春,寒气中已经带来了生气,并不叫人觉得刺骨。

    曾阿水走在人群中,正应了鹤立鸡群这话,看得到周围工友的头顶,还能看到更远方的农夫正在早耕。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乎只有土腥气,却让他浑身痒痒的,只觉得自己龌龊不堪,忍不住伸手进怀里搓了两下。

    松江果然是要比淮安府阔气多了。

    曾阿水看着连绵的田地,修整齐备的水渠里淌着用不尽的清水,心生羡慕。他原本看不起江南人的懒惰,他们把大好的肥地都用来种麻棉桑树,简直败家。后来他知道这些东西竟然要比粮食还贵,诧异之余多了一份钦羡,同时还不忘替苏松人操心:不种粮食吃什么呢

    不过这边又像是根本不缺粮食,即便一条街的小市,都开着饭庄食肆,颗粒饱满入口生津的香米饭似乎永远卖不完。

    继续走继续走前面吃饭有淮安人站在路边,一边拨着人,一边大声喊着。

    后面的人听到声音,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一路都在走么于是反而放慢了脚步,探头探脑想看个清楚。

    曾阿水站得高,看到前面其实是在安排吃饭了。

    有钱一日三餐,没钱一日两餐,穷苦人家一日一餐,甚至没餐从这个时间点上开饭来说,明明白白是奔着一日三餐去的啊

    曾阿水有些激动,却不知道为何有人能够去吃饭,其他人却还得往前走。直到他走近了,方才一拍脑袋:饭庄招待不了这么多人。

    为啥他们能吃饭有人果然叫了出来。

    这话咋听并没有什么错,然而后果却极其严重。

    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飞起一脚,将那说话之人踹到在地。其他人正要打抱不平。呼吸间已经又有几个护卫冲了上去,将那人围成一圈,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得那人躺在地上发出呦呦低唤。

    其他人顿时被镇住了。

    甘成泽赶到圈中,示意停手。他听到人群中有人低语,高声叫道:谁敢再说怪话。立刻就打回去这世道要扛活的人还少吗叫你走就走,叫你吃就吃,谁敢给爷爷我惹事,煽动人心,就一个下场:往死里打,打完赶走,分文没有

    地上那人连忙滚着身跪倒在地,对着甘成泽磕头:小的知错了,小的就是嘴贱。求爷爷别赶我走我一家老小都指着我带米回去呢,求爷爷您大发慈悲。

    苦主都如此反应,那么旁人就更不会出头了。否则苦主说不得还要怨你多管闲事。众人虽然气愤,却只能在心头怒骂:你们这帮浙狗真是仗了势了

    这个小插曲就像是石子落入池塘,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队伍行进之中倒比之前更加整齐了些。所有人路过饭庄的时候,都垂涎羡慕,却没人敢说一句怪话。

    陈翼直冷眼旁观了这一幕。他看到甘成泽面带微笑回来。忍不住道:佐哥儿的名头都叫你们给败坏了。

    甘成泽看着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不屑道:你以为这是小事

    不然呢陈翼直反问

    你虽然这个年纪。大概也听说过戚爷爷军纪严明吧。甘成泽操着浙江口音的官话,胸膛不由抬高了寸许,道:可你知道有回戚爷爷下令出兵,将士却坐在地上不肯动么

    陈翼直是听着戚爷爷抗倭故事长大的人,不由眼睛瞪得老大:还有这事

    甘成泽点了点头:我当日也是其中一个哩。

    为什么陈翼直忍不住问道。

    因为说好了要先开饭,再开拔。戚爷爷说军情紧急。哪里哪里又被倭寇围了城,要先开拔,打了吃饭。兄弟们自然不肯答应。甘成泽不以为然道:这是戚爷爷带的兵。更近些的还有振武营哗变,说穿了不都是因为没饭吃,给几个说怪话的煽风点火惹出来的事

    陈翼直面色缓和了些:可是我们不是没饭吃。只是这里坐不下,前面已经安排了饭点,更前面我还派人去买了炊饼酱菜,谁都能吃饱。

    徐元佐核定的人工成本是平均每人六钱银子。实际上护卫每人要拿八钱,劳力人略多些,平均下来只能拿五钱。最近的米价是一两银子两石米,五钱就是一石米,够劳工吃三四个月了。

    这个待遇因为高得离谱,所以市场部内部做了一些变通。先以市价雇人,保证食宿质量,确保劳工的工作效率,最后若是还有剩下的,用来发奖金,刷名望,固结人心。

    别跟人讲道理。甘成泽不屑道:没人听你那么多道理。你也跟着佐哥儿吃饭,难道学不来佐哥儿么

    陈翼直脸上难看起来,他可是想把佐哥儿一举一动都学到骨子里的人。

    你见佐哥儿跟谁长篇大论苦口婆心讲过道理啪银子拍下来,什么事摆不平甘成泽显然十分爽气。自从吃了黑举人之后,他也是个小地主,家里雇了佃农长工干活,整日拉着一干弟兄操练阵法,训练新人,气势不下当年那些游击参将。

    再者说,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有个道理我懂。甘成泽道:名声谁都要,只是不同的人要的名声却不一样。你说戚爷爷,他要个慈眉善目的名声有什么用那是骂他他要就得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名声,叫倭寇一看到戚字大旗就腿软佐哥儿是什么人那是商场上的骁将,他要仁义的名声有屁用要就得要一个字:言必信

    你非但不识字,还不识数呐。

    陈翼直觉得甘成泽这人话糙理不糙,还是说到点子上的。反正这些短工大多数是一锤子买卖,只要照约定给了他们足够的工钱,这个信字立起来也就是了。至于他们回头说什么,谁又能管得了

    甘成泽从喉咙发出咯咯一声怪笑:而且你还嫩着呢。

    陈翼直别过脸去。不动声色夹了夹骡子的肚子,往前头走去。

    市场部的干将和学徒赶在前面,包了饭庄酒肆,还不够的就借用民居。柴米钱多给两文,大家都乐呵呵地干活出力。

    劳工队伍先到先吃,后面的再一队队追赶上来。随着大部分人都吃了饭,士气也渐渐高亢起来。有人忍不住就要前后乱窜,被狗日的浙佬抓住了狠打一顿,再没人敢乱来了。

    陈翼直知道自己不能插手,硬忍了下来,找了个机会问甘成泽:戚爷军纪得有多严

    甘成泽想了想:从眼睛睁开到闭上,拉屎放屁都有规矩。

    陈翼直微微皱眉:管这么严,没人闹么

    吓甘成泽夸张地朝后仰了仰:当兵吃粮,敢闹军法是玩笑么那是真的要砍头的呀

    陈翼直不禁打了个哆嗦:佐哥儿规矩多也对。但是最多也就是罚钱赶出去唔,不过这恐怕比砍头还叫人难受。

    我们那时候,刀兵练砍,枪兵练刺,火铳手打桩子。我是拿枪的,每天要刺铜钱眼五百下,不好好练,出大操的时候就要丢人现眼。轻则军棍,重则就是砍头。谁敢不练甘成泽说着撇了撇嘴:现在新招进来的这帮小青年。吃用比我们那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却不肯下苦功夫,也就只能当个护卫了。说实话,我都不放心他们护着佐哥儿。打打蟊贼还则罢了,碰上悍匪海寇,恐怕根本不够看的。甘成泽一通抱怨。

    陈翼直心中想着:佐哥儿岂会犯险哪里担心遇到悍匪海寇

    甘成泽回忆起当年的连战连捷。贼人首级换得美酒,灌入口中格外醇美,心中不免一腔热血。他总是想着,若不是年纪大了,能跟戚爷胡爷去北疆打鞑子总是好的。听说前年戚爷在蓟镇以八千破了鞑子三万人马。啧啧,真是了得。

    可惜英雄迟暮,如今只能当当豪门势家的护卫了。

    甘成泽想到自己的田宅老婆儿子,又忍俊不禁泛起笑意。打仗固然爽快,哪里有天伦之乐舒心呢。

    陈翼直见甘成泽不说话,却突然想到了另一桩事:为何要去拓林运货呢虽然拓林镇在去年年底被列入了二等市场的名录,但在配置上却还是三等市场的规格:一个店长带三个学徒,店铺一间,客栈筹备了三个月都没个准信。为何突然间要带这么多人去运货

    要说拓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开门见海吧。

    从拓林再往南不到十里,就是大海了。

    莫非是海货

    陈翼直从小生长在朱里这个商业小镇,合法违法的买卖多少听说过一些。老人们常常说起上海那边的货来路不正,是海客走私到嘉定太仓的私港,然后转运到松江来的。

    难道佐哥儿也要下海么还是自己开个码头

    陈翼直光是想想,人就激动起来。硬生生按捺住这份冲动,他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寻常的货物,自己想多了。然而这个理智的声音却怎么听着都不可信,使得陈翼直有些焦躁。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后面有马追来,带来了唐行那边的密信。

    陈翼直收了信,独自展开,原来是告诉他:佐哥儿已经在沿途调派了马车,论程分运,要他在过路的时候记得联络。

    陈翼直将信件的内容记在心里,又将迷信藏好,前后跑动起来,催促众人快走。

    诚如相信徐元佐的人们所坚信的:佐哥儿不会做出任何愚蠢无谓的决策。

    这次之所以要招募上百人进行长达一日之遥的远征,正是要对沿途进行布点,实际测试商路的承载能力。

    无论纸面上如何精确,考虑多少因素,到了实践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幺蛾子。让百来人这么走一趟,基本上就跟彩排一样,哪些地方需要增加供给点,哪些地方需要修建休息区,基本上也就搞清楚了。

    陈翼直的速度让徐元佐有些意外,不过也加深了对这人的印象。他虽然记忆力极好,但是仅限于数字和数字化的文字,记人全靠努力。如果本身没有让人能够记住的特色,徐元佐也是会抛之脑后的。

    唐行仁寿堂总部,徐元佐的办公室之中,顾水生报告了最新事项,等着聆听徐元佐安排工作。

    船队那边如何了徐元佐问他。

    顾水生道:已经付了十六艘船的定金,派人跟着,保证明天能到龙泉港。

    龙泉港位于拓林镇和金山卫之间,原本有个私港,在嘉靖抗倭时候废弃了。虽然港口没有了,但是当年挖掘的河道还在,联通淀山湖水系,是唐行经华亭直达东海的水上道路。

    重中之重是要确保水路畅通,若是这条路能走,日后就走这里了。徐元佐道。

    顾水生因问道:佐哥儿,那咱们自己是不是要置办一些运船

    这个不急,这次只是投石问路。徐元佐道。

    金山岛的私港没有建起来,过早投入辅助建设就是打草惊蛇。只要金山岛一飞冲天,江南一带的海运走私就会发生地震诚如真实的地震一样,人类是无法抵御的。

    顾水生已经大致猜到了徐元佐的开港计划,迟疑道:佐哥儿,我愿意去主持港口,若是您信得过

    徐元佐摇了摇头: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照你这么说,难道我还信得过那个徐盛他竖起一只手:开个港口招纳船舶看似很简单,首先,咱们有没有保护港口的能力。

    顾水生会意:海上不是那么太平的,孤悬海外的小岛,若是没有自卫能力,迟早成为别人的鱼肉。

    徐元佐继续道:如今走东海之人,可以走太仓舟山台湾,福州,为何要走我们金山卫

    因为上下货更方便。

    所以我们得实实在在让人觉得上下货方便。徐元佐道:这就需要水陆运输便捷,货物堆放安全,柴水补给充沛。这些东西背后是什么是松江乃至周边府县的基础建设。咱们现在只是测试了陆路和水路,日后还要建仓储,囤水粮。而这些又要求大批量的水泥石料。你看城门口那片水泥地,才多大地方就把库存用完了。咱们要改建一个岛,用量得多少

    顾水生恍然大悟,原本一桩桩看似孤立的事,此刻非但成了一条条链锁,还结成了一张网。光是看看这张网就让他心生敬畏,那这位织网的徐家哥哥,得有多么深邃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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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 拓林计划

    上海康家接到了徐元佐的口信,立刻组织人手前往金山岛护航,同时邀请徐元佐前往未来的龟山巡检司一游。

    徐元佐干脆利落地带着罗振权和一干护卫前往上海。随从之中,顾水生安掌柜赫然在列,梅成功却被留在了唐行,负责沟通程宰和安家。

    康彭祖等在上海城外,见徐元佐下车便快步过来,道:咱们不进城了,直接上船。

    上海本身也有港口,但是受限于航道的水深和宽窄并不受海客待见。而过去将来都大大有名的吴淞港洋山港,前者如今属于嘉定县和吴淞宝山守御千户所管辖,后者则属于宁波府定海县和定海卫管辖。

    安掌柜心里挂念着那么大笔货,心中早就忐忑不安。现在船在海上,谁知道是否会夜长梦多他甚至不知道派出去的小船是否联络到了货船。

    徐元佐也不多说,邀康彭祖上了车,往港口疾驰而去。

    港口中停泊着几艘柴水船,正是要靠这些船摆渡,方能上停在外洋的大船。康家为康彭祖准备的座驾是一艘有传统的大福船。这种船适合走远洋,而且船身高大,居高临下往往能够碾碎小船,唯一的问题就是只有首尾两门炮,显然康家的海军思想还停留在人多铳多的阶段。

    徐元佐对海战并不了解,从能够接触到的信息来看,大明海商并非故步自封,实在是现在欧洲海船的弦炮战术实在太渣。命中率非但低得令人发指,还只有贴近才能起作用,但是大明水师和东方海盗谁会傻傻跟你玩抵近射击游戏人家远远就放火船了。等到两船靠近,直接放火铳,跳帮肉搏。

    这就是泰西船在亚洲海域只能欺负落单海船的原因。也是大明海客主流思想中不能接受多炮的原因。当然,如果加上那么多弦炮,更会影响海船的载货量,降低利润,显然是更不可取的。

    徐元佐站在船头,额头上裹着厚厚的棉布抹额。脑后的飘带被风扯得呼啦啦直响。

    康彭祖走到徐元佐身边,被海风一吹,缩了缩脖子,道:敬琏颇爱看海

    徐元佐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徐元佐抿着嘴,生怕一开口就灌进腥咸的海风。

    苌生兄。徐元佐伸手挡了嘴:你可知道地有多宽,海有多广

    康彭祖一愣,摇了摇头。

    这大海,要比天下所有的土地合起来还要大啊。徐元佐感叹一声:若说控制商路能够获利十倍,那么控制海路就能获利百倍。他抬头望向蔚蓝如洗的天空:若是有人能够造出飞天之舟。控制了天路,那更是千万倍的利润。

    康彭祖笑道:听说唐时有飞梭,不过近古却再没有人见过。

    徐元佐伸手指向海面:我们只看这片海。你说要多少船,能够成就海上霸业

    康彭祖认真起来,道:当年汪直徐海等辈,拥船过万,便能海外称王了。

    汪直是徽州府人,并非出身海客大族。然而他的确走到了海客的巅峰。占据日本萨摩洲松津浦,僭号曰宋。自称曰徽王,部署官属,咸有名号,即便战国大名都要看他脸色。

    拥船过万,那么手下恐怕要十数万乃至上百万人了。徐元佐叹道:即便在中国也是一方诸侯啊。

    康彭祖没有说话。在江南没有人不恨倭寇的,然而仇恨却随着阶层向上渐渐减弱。因为像康彭祖这样的势家。住在城里是不会直接受到倭寇屠戮的。也因为他们知道的更多,所以对汪直徐海等辈,难免怀了一丝钦羡。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

    可惜汪直终究还是格局太小。徐元佐笑道。

    愿闻敬琏高见。

    我若是汪五峰。就挥师那霸,取个琉球官职,遥控日本,向大明称臣。日后或是过继,或是禅让,夺琉球国祚易如反掌。请使封贡,岂非千秋万代之局面徐元佐微微摇头:何必偏要以海商之身,与朝廷硬碰,最终落个身死业灭的结果。

    汪直伏诛不过十年,而如今朝廷已然开海了。康彭祖语带惋惜:他若是真如敬琏所言,蛰伏琉球,谋国固本,现在或许已是真正的东海霸王了。

    他看了徐元佐一眼,突然道:敬琏莫非有琉球称王的打算

    即便有,我也不选在琉球。徐元佐道:我不是汪直,没那么多人手船铳。

    康彭祖哦了一声,又道:我倒是听说许多海贼谋官职于南洋小国,或是将军,或是都督,不一而足。

    徐元佐嗤之以鼻:儿戏。

    康彭祖见徐元佐目光飘移,扭头一看,原来是安掌柜走了过来。

    徐元佐毫不在意道:若是我,我就立足济州岛并北海诸岛,以四两拨千斤,时机一来,照样能够翻云覆雨。

    安掌柜走来,一听这两个少年郎原来是在做万里觅封侯的青春热血梦,不由觉得好笑。不过他却忍不住问了一声:济州岛在何处

    徐元佐道:在朝鲜南界的海外,是朝鲜流放罪人之地。

    安掌柜道:那种地方,能容纳多少人口不自觉地,他也开始参与到了这个幻想游戏之中。

    徐元佐想了想,道:上古之时那里自立一国,后来并入高丽乃成一郡。如今听说朝鲜在济州岛上设了两个县,想来抚养三五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

    济州本有喷火山。其地气候温润,水源丰沛,东国人于彼处牧马。若是推行农耕,三五万人口肯定能够支撑。康彭祖进一步阐释道。

    安掌柜应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徐元佐解惑道:占据了济州岛,也方便商货流转。

    只是上面既然有两个县。恐怕不好占据。安掌柜道。

    以朝鲜人的战斗力,我现在未必就拿不下那两个县,只是怕守不住罢了。

    徐元佐呵呵笑了笑:反正玩笑消遣嘛。

    安掌柜失笑,对自己过分认真表示羞愧。

    船上的时间终究些无聊,三人又回楼中饮酒,然后各回舱室休息。

    康彭祖拿出一本时文集子。是准备在路上刻苦用功的。谁知翻了两页,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将书重重拍在桌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海波翻涌,想起徐元佐说的海外称王,不由陷入遐思:我若是要在海外称王,又是一番何等光景

    这个话题竟像有妖法一般,让康彭祖忍不住越想越细,光阴便因此偷偷溜走了。

    船行整日,停泊在金山卫的军港水寨。安掌柜急急忙忙去联络家人。取得回馈。徐元佐则带着康彭祖去了拓林镇。

    此刻的拓林镇人声鼎沸,迎来了倭乱后的最高峰。镇子出于防倭的考量,筑有一丈多高的城墙。城墙里面是横竖两条街,靠近城墙的地方还有几畦菜地,商贸几乎为零,少有的几家商铺也没备得货。与靠近郡城的市镇完全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陈翼直早到了拓林,将劳工和护卫分散安置在此处民居之中。他得知徐元佐来了,连忙赶到徐元佐落脚的寺庙汇报工作。从招工到沿途餐饮,事无巨细。恨不得什么都叫佐哥儿知道。

    你看这拓林镇如何徐元佐问道。

    陈翼直心中一颤,暗道:不会是要我常驻此间吧虽然心头发慌,他还是答道:嘉靖倭乱之前,海商从龙泉港出海贸易,直抵双屿,故而此间也是繁荣昌盛的模样。后来双屿被毁。倭乱大起,断绝了海陆商道,拓林便败落下来。我听此间老人说,当年城内非但挤满了人家,就连城外城厢都是住户。

    徐元佐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农田,商业萧索,的确很难想象当日的情景。不过肯定不是当地人吹牛,因为那时双屿是海上明珠,而此地到舟山双屿只有一两日水程,光是卖柴水米肉都能富裕。

    陈翼直说着,瞟向徐元佐身后的顾水生。两人虽然谈不上要好,但是到底同乡同学同事这么久,交情总是有点的。他见顾水生面露钦羡,心中又是一颤:莫非佐哥儿是真的要在这儿做起海客生意了富贵险中求,他家有阁老坐镇,这般来钱的生意没道理不做

    陈翼直又想到自己很可能就是佐哥儿看上的管事人,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果不其然,徐元佐问道:这个市场若是交给你来开拓,可有什么想法么

    陈翼直脑袋一懵,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徐元佐笑了笑:不要紧张,随便聊天,瞎扯嘛。

    陈翼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佐哥儿若是要我瞎扯,那我就放肆了。

    顾水生一旁玩笑道:也别太放肆。

    陈翼直笑了,道:这里地方是好,可以走货,就是人口太少。我在城里转了两圈,数了下来不到三百户人家。有一家社学,但是锁着门。一问附近住户,说是早就没了先生,关了怕有两三年之久。

    徐元佐嗯了一声。仁寿堂和徐氏需要的都是商业人才,即便最低级的小伙计也得能够识字识数,若是某地的教育荒废了,那就不可能找到足够的本地员工。

    陈翼直继续道:拓林若是有海货流入,势必需要人手运到华亭上海唐行,乃至往西走海州浙江。所以小弟若是主持此间市场,势必会多买田地。即便买不到附近好的水田,城厢旧地也要多买过来些,修建屋舍租借给前来做工的人家。至于滩涂之类的废地,也可以买来建鸭厂。

    徐元佐微微点头。

    陈翼直道:然后便是牙行货栈客栈。这本是仁寿堂的主营生意,肯定是要优先给自己人扎根的。其次还要在附近采买石料建材有家客栈拓林店至今没有开起来,也有建材不足的缘故。他一来就去看了拓林店,虽然是佐哥儿亲点的开拓之地,可是的确太不给面子。

    原本的老店长一会儿诉苦说买不到材料,一会儿又托词往来商贾不多,无须扩建。叫陈翼直十分看不上眼。

    再然后,要开蒙学社学乡塾,叫人在此地休养生息,安家落户。陈翼直道:十年之后,若是没有大变故,此地必然能重复昔日光彩。

    娱乐方面呢徐元佐问道。

    陈翼直有些不好意思。出海在外的商旅,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无非赌博和花酒了。

    我们是否可以坐收租金,至于经营还是交给人家去做陈翼直问道。

    徐元佐很欣赏陈翼直这样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秉性。什么钱都想赚的商人,到了最后很可能什么钱都赚不到,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赔进去。黑举人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没想到小白兔一样的徐元佐竟长了一口獠牙,被他连骨嚼碎吞了下去。

    不错,你先辛苦点,开始收买地产吧。徐元佐道:不用太着急,从城里开始。

    开港的利益太大,徐家不可能一口气吃完,抢先一步已经够了。

    康彭祖虽然一早就知道开港之后日进斗金,却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却又担心影响徐元佐的布局。

    徐元佐又道:这事不要以徐家的名义办。我听说孔门先贤言偃曾经来过此地。我等奉先贤在前,立个奉贤堂,一方面供奉言偃,一方面也做仁寿堂的勾当便是了。

    陈翼直头顶发蒙:这还要包揽赋税么

    徐元佐道:这个奉贤堂就不要找那么多外人来了。他转向康彭祖:苌生兄,你我两家作大股东,另外各推荐三家进来,再饶当地有名望的大户一股,你看如何

    康彭祖当然不会推辞,道:敬琏既然有了安排,我遵行便是。

    总柜便立在拓林镇,你早日督促他们把店开起来。这么长时日,哪怕从唐行运建材过来,都已经修好了。徐元佐对工期表示不满。

    陈翼直有了事权,精神一振:哥哥放心,这事我定抓紧去办。

    你先去治印才对

    陈翼直旋即明白过来,满心不好意思道:人一高兴,把这事忘了。

    没有印信,谁能听你呢少年人就是充满了朝气活力啊

    徐元佐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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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初登金山岛

    “这都等了三天了,还不开工?”人群中渐渐有人浮躁起来。UU小说,www.uu234.com

    “废话恁地多,是少了你吃少了你穿?不干活有饭吃、有米拿还不好?”周围人纷纷嘲笑道。

    之前说话的大个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扯了扯发巾。

    他就是惦记着儿子的曾阿水。

    能够不干活就吃饭,那当然是许多人的梦想。然而这种梦想往往太过遥远,即便是家有百亩的小地主,要想过个小康日子,还得自己下地呢。能够在偶然间享受一下大地主的待遇,所有人都挺高兴的。

    另有一些更需要银钱的人,已经乘着春忙,在附近找到了一日一结的短活。

    徐家的管事们对这种兼职短活视而不见,也得到了众口一声的“宽厚”之誉。反倒是在劳工内部颇有争执,有些人认为既然徐家给了银钱,哪怕没事干也不该去挑外面的活,这叫吃里扒外。

    不过因为时间短,争议还没酝酿成矛盾,陈翼直已经给他们找到了活计:开始修路。

    开采石头、砸碎、堆积路基,修出两旁的排水沟。

    很简单的一条土路,然而工作量却是十分巨大。

    陈翼直已经安家进行了沟通,海船还要过几天才能到金山岛。一味浪费劳力当然是不可取,让他们先修路,纯粹是免得人过于无聊惹出事端来。至于这些路日后能用,是否会被建筑社嘲笑,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徐元佐早康彭祖一步上了金山岛。不出他所料,岛上人口只有十来人,除了自己流放上去的,再没有多出一个人来。

    不过没少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岛上势力分成两派。徐盛,以及伏击未成被抓住的贼人。

    徐盛当日看到这伙贼人,吓得腿都软了。好在他有尚方宝剑——徐元佐让他负责此地,并将这些人管起来。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大陆就不往这小岛送粮食和柴水了。

    大金山岛上的泉水极小,一天下来能积蓄两桶就已经不错了。两三个人或许还能将就着种小片菜地维持生存。十来人就连饮用都远远不够。粮食更是压根没有,要是大陆断粮,岛上的人就只能吃草根和树皮了。

    把持着这道命门,徐盛总算将这伙贼人控制在手,起码没让他们抢班夺权。这些贼人平日为农,偶尔兼职强盗,如今到了岛上,又没本事游回去,只能乖乖干活。好在有船定期送些柴米来。饿是饿不死的。

    唯一的障碍就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想起那张菩萨一样的面庞对他们说:我在金山卫城外有些产业……难免会做噩梦。

    这里的确是金山卫城外不过十余里,可中间隔着一条深海啊!

    徐盛再次见到徐元佐,远远就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徐元佐几乎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当日贼人之中的一个呢。谁能想到,短短数月间,徐盛已经身脸黧黑。衣不蔽体,裸露出来的地方能够看到嶙峋瘦骨。与当日养尊处优的徐盛相比。根本无法认出是同一个人。

    ——还活着呢。

    徐元佐心中一松,朝他招了招手:“徐盛,来。”

    徐盛跪在地上都没起来,双手往地上一撑,四肢并用,朝徐元佐爬了过去。

    还爬得挺快。

    徐元佐摇头道:“不至于这样嘛。”

    徐盛跟贼人不同。他曾经独自一人被扔在这个岛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种与人类社会隔离的刺激,甚至超过了饿死的恐惧。别说像条狗,只要有人肯带他回大陆,就算是当条真狗都行。

    徐元佐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站起来。

    徐盛这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佝偻得像是虾子,眼睛只敢扫过徐元佐的脚。

    罗振权这么个老海贼都看不过去了,悄悄转了转头。

    徐元佐道:“粮食和水不够么?怎么饿成这样?”

    大陆那边五七天到十天不等送一次给养。

    如果五天送一次,还能存下一些。七天送一次,勉强够吃。若是十天才来一回,存粮又吃完了,那就得饿着,或者啃树皮草根。不用多,只要两次下来,徐盛就不敢再拿到粮食就开吃了,非得饿极了,方才吃一些,以免再去啃草根树皮——那种满嘴苦水涩得舌头发麻的滋味,真不比饿死强多少。

    “够。”徐盛含着热泪答道:“爷爷慈悲,他们送粮送水没少过。”

    徐元佐只要他没饿死就行了,道:“我看这小码头都没一个,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活?”

    徐盛双腿发软。佐爷让他们在这儿是干活来的,难道能白吃饭?可是干活这种事,首先得吃个半饱,起码不能饿得头晕啊……其次还得有工具,整个岛上就两把耙子,还都是竹木的,能干什么工程?靠这个修码头?

    他硬着头皮道:“爷爷,实在是人手不够,也没个工具,徒手干活干不快……”

    徐元佐站在滩涂上,看着这个登陆的海滩。宽度和长度还算不错,因为是岩基岛,不用担心像沙洲那样哪天就坍塌了。若是在这儿修成码头,同时能够有八艘大号福船停泊,相比那些只能停靠两艘船的港口,天然条件好太多了。

    “这里得平整出来,那条路是通向哪里的?”徐元佐指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问道。

    徐盛连忙道:“是通往峰顶的路。”

    徐元佐仰头看了看主峰,大约道:“去看看。”

    主峰不过百米高,上山的小路却是徐盛来了之后才走出来的。嘉靖年间虽然曾有军户驻守,但是十余年下来,人类活动痕迹早已不能寻觅,只有一座烽火台,表示这里的确有过驻军。

    徐盛就是靠这座废弃的烽火台,度过了最先的岁月。后来的贼人也在烽火台附近搭了茅棚。附近还有挖出来的浅坑,貌似是用来收集雨水的。

    徐元佐扫了一眼,继续往山顶爬去。作为一个港口,制高点最好能有一座灯塔,可以作为导航标志,方便夜晚中的海船找到航路。只是金山岛实在太过原始。徐盛这帮人平日也不登顶,以至于罗振权一边开山一边往上攀登,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徐元佐终于站到了山顶,四下望去,全是绿色植被。有几处山坳倒是看着可以修建屋舍、客栈,主要是可以遮挡台风暴雨,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要想开发金山岛,恐怕投资要比想象中的更大。

    “这里……能有四五百亩吧。”罗振权道。

    徐元佐转了一圈,问道:“双屿有多大?”

    罗振权回忆了一番当日前往双屿的见闻。道:“没法比,恐怕要比这儿大数百倍呢!”

    徐元佐自己也知道肯定是没法比的,否则那些海客怎么会不选这里而选双屿呢。

    “唉,真是可惜了。”徐元佐叹道。

    “这里虽小,却比双屿更靠近大陆。”罗振权道:“以前只要蹈海就是杀头的罪,现在又不怕官府来查,靠近大陆反倒更方便些。说不定日后还能直接在金山开港呢。”

    徐元佐暗道:即便国家开海了,我们也是走私。在大陆上开个私港。那得多大的势力?不说当地卫所、州府得彻底打通,还得连带一省抚按统统收买。又得京师没人捣乱。除非我能有掌控三省的权势,否则真是开玩笑了。

    这三省还得是南直、浙江和山东,连成一片,对朝廷而言举足轻重,自然能够随心所欲。

    “多大胃口吃多少饭,双屿虽好。却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徐元佐道:“开发这里,无非就是银子的事,简单得很。”

    “得用多少银子?”罗振权问道。

    徐元佐摇了摇头:“现在很难说,先规划下来再看。”

    “反正海港一开,黄金万两。这买卖总是做得的。”罗振权道。

    “我到时候要发股的,你有银子最好存一点,别都买了田地。”徐元佐提醒道。

    罗振权面露遗憾:“就算想买也得有人卖啊,现在松江的地贵得让人牙酸。”

    徐元佐一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土地还是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投资首选啊。

    从山顶下来,徐元佐总算踏进了徐盛住的烽火台。

    这个类似小碉堡的建筑又有个名字叫烟墩,顾名思义就是放烟示警的地方。按照嘉靖年间朝廷颁布的制式,烟墩要能容留五人居住,存储五个月的粮食柴草,有火炮火药,墩边开井,务必高厚,甚至包砖。正是这些规制,让烟墩在蒙古人的包围之下还能矗立不倒,直到援军赶来,或者鞑子退去。

    在海岛上的烟墩就没这么高的要求了,除了大小还算合格,厚度和高度都让人有些担忧。

    徐盛倒是很谨慎,保命的粮食和柴水都存在烟墩里,不许其他人住进来。久而久之竟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小天地。

    徐元佐进来之后环顾四周,道:“修补一下还是可以用的。”

    徐盛咧了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徐元佐示意左右拿出一张图纸,铺在石台上:“你来看,下一步你要把地方给我找好,施工的事我再安排。”

    徐盛靠近一看,竟然是一座城池图样。不过上面写着唐行镇,显然不是用在这里的。

    “这个就是让你有个概念。”徐元佐拿了唐行的地图道:“看,以这个烟墩为中心,扩散出去,要有两排屋舍做货栈,要有人畜排泄堆肥的地方,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到那些秽物,这事你得给我办妥。水窖得给我挖出来,要高于居住区,划出渠道,把水引下来。码头、港口,不需要你们修建,地方得给我丈量清楚。小路要修成石路。”

    徐元佐将城池规划大致说清楚了,方才道:“你给我用心干活,我许你每月去拓林待五天。不过你得把做了什么事,干了什么活,都给我写清楚。若是我不满意,下回你就去小金山岛自己过日子吧。”

    徐盛打了个寒颤。如果说大金山岛的日子就跟在地狱受罪一样,那么小金山岛无疑就是地狱十八层。

    “佐爷,您放心,肯定用心,肯定是要用心的。”徐盛一路追着徐元佐出去,又压低了声音:“佐爷,我在岛上想了好久,有些事得让您知道。”

    徐元佐停下脚步:“什么事?”

    “布行里有些人貌似忠厚,心如蛇蝎。徐庆那贼鸟,外面还有很多私产……这些事原本我都当忘了呢,谁知道在岛上住的久了,偏偏又想起来了。”徐盛说得飞快。

    徐元佐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想到什么写下来给我,我视情况给你奖赏。嗯,今日你就跟我们船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人都发臭了。”

    徐元佐头也不回说完这话,突然觉得奇怪:这徐盛怎么连句感恩的话都没有?

    他回头一看,却见徐盛激动得热泪盈眶,嘴唇飞快蠕动,口中喃喃道:“终于能回去了……终于能回去了……”

    徐元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没有破坏徐盛的幸福时光。

    猫吃鱼,狗吃肉,久居孤岛能回大陆,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徐元佐在岛上视察之后,又去龟山岛和小金山岛看了看,果然毫无人类活动痕迹。如果不是康彭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徐元佐还真的挺舍不得破坏这里的自然环境。

    在返航的时候,徐元佐看到了康家准备的战舰,呈品字形前行。两边对了旗号,擦肩而过,徐元佐遥遥朝对面旗舰上的康彭祖和安掌柜招了招手。他们是去接应运铜的货船,在这个没有无线电,没有定位卫星的时候,天知道要用什么黑科技才不至于两边错过。

    “其实我在想,如果有个龙门吊,装卸工作能节约很大一部分劳力。”徐元佐突然想到了码头上林立的钢铁巨人。

    如果是在大陆港口,即便有龙门吊,徐元佐也要考虑一下成本。然而在金山岛上,人口容纳数量实在有限,所以要想保证效率,把客源从刘家港之类的竞争对手手中抢过来,一些辅助工具就很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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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 北上

    茫茫大海上看似怎么都能行船,然而航路却终究有限。有些地方碍于洋流,有些则是因为风带,所以航线虽宽,却也不难遇到。

    安氏的承运人是个大海盗时代遗留的海商,面带横肉,显然不是善茬。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比新兴的海商更谨慎,更凶残,更贪婪。他们可以为了银子瞬间从合法的海商变成活该砍头的海盗。

    这位海商遇到了安氏的引导船,找到了前往金山岛的航路,顺利与康彭祖的船接帮。

    你们还真能找,这么小的岛都叫你们发现了。海商到了金山岛,颇有些意外,不过十分满意。这里远离大陆,若是有官兵来了,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这里眼下只是个小岛,日后会变成一个不下双屿的海港。康彭祖一旁信心满满。

    海商没有跟他顶嘴,因为他现在只有两艘大船,而康彭祖有三艘,阵型也更加稳固。但是他仍旧在心中默默啐道:不吹牛会死

    康彭祖其实并没有见过双屿,只是觉得这么大的岛正合做些违法勾当,即隐蔽又狭小,颇有趣味。

    那老海商却是见过世面的人,亲眼经历过双屿港内停泊千帆,岛上居民数千,人口动辄过万的鼎盛时代。那时候无论是红毛黄毛黑皮马来日本朝鲜闽粤徽浙各色人等汇聚一处,不知何等壮阔

    哪里是这么个小小孤岛能比的

    在海商们泛滥海上的时候,这种孤岛就算给人加个柴水,都未必有人肯去。

    康彭祖得意之余,道:不过岛上屋舍尚未建起来,咱们晚上只有先睡在船上。

    无妨。海商努力显得客气一些,心中暗道:真有屋舍我也不敢去住

    康彭祖继续道:消息这就送过去。明日就可以安排人卸货了。

    海商对这年轻士子保持了最大的耐心,道:好。这个字一经吐出,他的耐心也就耗尽了,转身往船舱里去了。

    康彭祖自己又看了一会儿,等下面验货的安掌柜带着学徒上来,方才回到自己船上。他们不曾发现。因为康家的水师实在太过缺乏警惕,以至于海商很辛苦才忍住自己黑吃黑的冲动。

    徐元佐在拓林接到了岛上的消息,基本也就放心了。接下去的事就是陈翼直安排船,运人上岛,将倭铜卸下来,然后再运回大陆。这个流程有康彭祖跟着,金山卫的水师看在眼里,就跟没看到一样。这或许会让人以为卫所真是崩坏到了极限,然而必须要替这些军官们辩解一句:他们真不是因为拿了钱才这般松懈的。

    一家人呐。走的是心

    徐元佐无须跟卫所打交道,在拓林为陈翼直规划了一下这个小镇该如何发展,城墙是否需要修缮,然后便回了华亭。因为随消息而来的还有一张订单,海商觉得既然已经到了松江,看能否进一批布或者瓷器。

    松江布是南海的畅销货,总是不愁卖的。瓷器用来压仓,所以也不强求要景德镇的高端瓷。各地小窑烧出来的陶瓷都能卖出去。

    徐元佐回到华亭,一边安排布行往拓林送货。一边从华亭做瓷器生意的老板手中采买各类瓷碗。他对运货到拓林完全没有遮掩,让人不解之余,也给人一种拓林必然兴起的错觉。

    许多嗅觉灵敏的商人都纷纷乱猜,或是暗说金山卫可能在走私,或是猜想舟山镇的水师在捞快钱,更有人大胆揣测朝廷又要开一个港口设立市舶司了。

    徐元佐在纷纷扰扰之中不受影响。只是排摸着松江大户的家底,罗列名单,寻找日后拓林奉贤堂和金山港的潜在合伙人。

    在等待之中,春日将尽,暑热渐起。江南百姓或是在农耕蚕桑之中煎熬,或是在商贾贩卖之间的游走,满是一片繁忙景象。

    徐氏布行唯一的动作就是将布柜与丝柜分开了,但仍旧在一栋屋舍里,对于客户而言毫无区别。内中却是丝行和布行两本账目,已然分伙了。

    因为徐氏最终放款减少,蚕农能借到的款子也就少了。借的款子少,蚕就不敢多养,生怕买不起桑叶。这对于来年的丝价是个利好消息,真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能养蚕的人家终究是要欢乐一些的,反之难免愁苦。

    不过从市场上听来的反馈倒是还好。许多人都觉得这是因为高阁老要公报私仇整治徐阁老,徐家不景气自然只能怨那个河南佬。

    四月初,朝中消息终于传到了华亭。

    赵贞吉败北,黯然离去。

    如今朝中只有高拱张居正陈以勤三位阁老,于是又廷推殷士儋入阁。说起来殷士儋也是隆庆天子在裕邸的老师,却与高拱不合。如此一来,朝中仍旧是二比二的局面,不过徐阶和徐元佐却是知道,陈以勤肯定呆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陈以勤和殷士儋都不是徐党,不会下死力气保护徐阶。高拱终于可以对徐阶展开报复了。

    蔡国熙竟然调任湖广按察使司任兵备副使去了,正管着苏松道。

    得知徐元佐回到了华亭,苏州沈绍棠也亟亟赶去,面见徐元佐。

    沈家是洞庭西山党的中坚,与东山翁氏几乎撕破了脸皮。如今蔡国熙迁为湖广兵宪,尤其管着苏松道,真是成了沈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沈家主要的生意就在湖广啊

    因为南直的特殊政治环境,苏松这边的科举是由浙江分管的,兵备又是由湖广分管。所以蔡国熙丢了苏州知府的帽子,却得了苏松兵备道的头衔,这是裸的升官升职,走向人生巅峰呐

    高肃卿的指鹿为马。徐元佐如今也喜欢上了泡功夫茶,一边为沈绍棠斟茶,一边道:他如此重用蔡国熙。正是要看看朝中还有哪个风宪官不开眼,不与他一条心。

    沈绍棠无语。

    赵高欲作乱之前,先来一次指鹿为马,检验百官的立场。这个手段在后世被广泛使用,遂成经典。

    沈绍棠沉默了一会儿,见徐元佐犹自品茶。终于忍不住道:敬琏何以智珠在握

    徐元佐笑道:高肃清以为得计,却不想想,玩弄这一手的,哪个不是权臣仅此一条,日后就洗不干净。

    沈绍棠转忧为喜:然也敬琏所见,果然不俗。

    徐元佐笑了笑,换了水泡茶。他听说水不一样泡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但是自己喝了几天,并没有喝出异样来。若是做个双盲测试。他是绝对分不清江心水和虎跑泉水的。

    沈绍棠又问道:敬琏打算如何应对

    徐元佐从容道: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是苏松兵宪,难道就能一手遮天了

    沈绍棠想到自家的要害被蔡国熙威胁,愁道:我苏商在荆楚之地本是客居,就怕他从中作梗。

    这个其实很好解决。徐元佐直了直身:翁少山虽然野心太大,但是脑子却清楚得很。实话实说,我们这些商贾纯粹是一团散沙。再看看那些七篇出身的进士们,不是乡党则是同年。要么就是同门,相互勾结。党同伐异,正是如此人家才能让天子都退缩三分呐。

    敬琏的意思是沈绍棠似有所悟。

    既然都是同乡,身在客地,为何不立个会馆,大家有事时互相帮衬,无事时交流所得。寻觅商机这事花费不了多少吧。徐元佐道。

    是了,年前家中也说要在岳阳长沙襄阳等地置地盖屋,方便族中子弟落脚。沈绍棠猛然一击掌:只要把沈家招牌换成洞庭两字,岂不正好

    洞庭不好,叫人以为是洞庭湖边人呢。徐元佐摇头。

    沈绍棠因问道:敬琏可有高见

    金庭。金庭会馆。这个如何富丽堂皇,口采也好。徐元佐道。

    沈绍棠面露讶色:咦,我家就在金庭呀

    哦不是西山么

    西山是对着东山的岛,岛上也有五六个市镇,我家便在金庭镇。沈绍棠道:原来敬琏不知道啊,如此却是冥冥中自有缘法了

    徐元佐笑道:果然有缘。

    沈绍棠道:若是我姑苏商人能够共同进退,一个苏松道兵备副使却也奈何不得我们。多谢敬琏一语道破

    客气。徐元佐淡淡笑着,颇得茶意。

    沈绍棠又问道:那敬琏打算如何应对这位蔡兵宪呢

    我何必应付他我又从未见过他。徐元佐笑道。

    闭门不见

    出门去玩。

    哪里

    京师。

    徐元佐的确要去北京。

    工部部议已经出来了,非但决定改漕走海,而且以民运为主。

    漕运本来就是半军半民,民间运输可以顶掉税赋。这回要改海运,工部略一排查,立刻就知道不是运军能够承担的。别说风险问题,就是船只都未必能凑够。

    不过考虑到国家因此支付的费用,以及民间的承运能力,具体数额却还在讨论之中。

    徐元佐很好奇工部的思路,不知道的事情光是讨论就能讨论出名堂了么最终还不是拍脑袋乱来好在明朝的官员胆子小,拍脑袋往往比较保守,不至于逼得民间上吊,但这也是资源浪费啊

    所以徐元佐沟通了几家船多的松江大户,准备联袂北上,向工部的老爷们好好汇报一下江南的情况,然后看看大家怎么个分法。

    徐阶很支持徐元佐现在离开松江,这在兵法上是避敌锋芒。仁寿堂树大招风,很容易引人觊觎。若是徐元佐在松江,非但挡不住,还容易一起折进去。然而徐元佐到了北京,这对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是一种威慑。

    惹毛了老子,老子敲登闻鼓告御状

    徐阶相信徐元佐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徐元佐带着徐阶和徐璠写的厚厚一叠拜帖,点起了新旧五十名护卫。罗振权甘成泽两员大将统领随行,罗老爹看家留守。市场客服总务账房各部抽调五七人不等,由梅成功管着。又有棋妙和茶茶分管的男女仆役十余人,就连马桶都从家里带过去。

    徐元佐看着纸面上就有十人的规模,再想想其他人家所带随从,以及沿途肯定有人会附庸过来,妥妥过百啊

    一百作为整数,也是许多人心理的一道坎。

    好像人一过百,就是大数目了。

    真有必要这么多人跟着徐元佐不知道该问谁,只能仰天自问。

    罗振权就在左近,顺口答道:你也是要做海主的人,没人跟着怎么行

    其实这些人还不万全呢。甘成泽道:要是真的在异乡有歹人窥测,五十人未必就能挡得住。

    别吓我再多就是攻城拔寨了。徐元佐一头冷汗。

    佐哥儿,出门在外,只带这么点人,就是打扫个庭院也不够啊。茶茶在一旁吹风道:衣裳洗起来也慢得很。

    徐元佐重重拍在纸上,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若是再讨论下去,恐怕又得加人。

    即便如此,徐元佐还是被沈玉君嘲笑了。

    你出个门要带这么多人以前没觉得你有这毛病呀。沈玉君看着徐元佐身前身后簇拥队伍,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她自己只在船上安排了五六个侍女照顾生活,其他都是能征善战的沙兵,根本没有出门还要带个账房先生的事。

    徐元佐也有种被同学抓到父母帮着背书包的羞愧感,脸上绷得紧紧的:这回去北京,还要点视徐家的产业呢。不带这么多人,难道叫我一页页翻账簿

    沈玉君被徐元佐提醒,道:对了,咱们的账簿我都让人抄了一份放在船上,你随时可以查查。她原本以为徐元佐要推托两句,互表信任。

    哪知道徐元佐早就憋着想查账了。商人把银子交给别人,就像是将军把兵权借给别人一样,不会有人真正放心的。

    上去就看。徐元佐利索答应道:华亭上海那些客人上船了么

    都在另条船上。沈玉君顺便给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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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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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三 肺腑之言

    对了,苏州有些人找过来,想一起去。沈玉君装作无所谓道:我没答应下来,你看呢

    是你家以前的商场伙伴

    算是吧。

    呵呵,我当然不乐意多一伙人分润。徐元佐干笑一声: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便带上他们吧。

    北京是谁都能去的,部堂的门却未必谁都能进。即便你官再大,管不着人家,人家就可以不看你脸色。而这回主攻的工部是个清水衙门,就像久旷的寡妇,谁都不知道他们会开多大的口。这等情形之下,徐元佐手里的帖子恐怕是最过硬的,尤其徐璠当年督修大工,在工部还是颇有人脉。

    沈玉君故意将这些合作伙伴说得好像不太往来的生人,正是不想欠徐元佐的人情。见徐元佐说破,自己也知道解释是无力地谁会让不可靠的人参与进来呢这可是上万两银子的生意,大明天下能有几家人家不动容。

    且不说别人,沈家积累几代人才存下了十万两身家,年入数千金就已经算是大丰收了。若是真能在海运上分到一杯羹,哪怕净利在两千两也值得用心去做了。

    徐元佐上了船,自有人安排洗漱,收拾舱室。罗振权和甘成泽也掏出了佩刀武器,叫手下子弟换上,好像只要到了船上,就不受大明王法管制了一般。

    徐元佐稍稍吃了些东西,船便开了。

    账簿给你。沈玉君没好气叫道,将厚厚一本账簿扔在徐元佐面前。

    徐元佐也不恼她,拿起翻了翻,原来还是三角账。他随手递给身边的梅成功:叫小朋友翻录成我们的账法,写成报表给我。梅成功接过账簿。小步快走出去了。

    沈玉君看着梅成功的模样,道:小朋友

    徐元佐以前在公司对于新入职的应届毕业生都叫小朋友,已经成了习惯。不过在当下,小朋友却又有另一层身份指代:士大夫称呼进学的生员为朋友,哪怕徐元佐这样十几岁的少年,只要进学就是老友。没有进学的童生。哪怕八十岁也叫小友。

    年纪小的朋友,不过也算童生吧。徐元佐道:我这边带出来的,论学问恐怕不如那些儒生,但是做事办差,珠心口算,绝非那些做时文的儒生可比。

    沈玉君面露羡慕:你哪里找来这么多人才刚才那个看起来也颇为儒雅,许是书香门第,怎会甘作你的僚属

    这就是人格魅力了。徐元佐认真道。

    沈玉君虽然头次听说这个魅力,不过大意是能领会的。不由嗤笑道:你也真有脸自夸

    事实如此。徐元佐当然不会说自己对梅成功又骗又哄的事,旋即又道:对了,他姓梅,讳成功,字振之,的确是书香门第,祖父还做过布政使。

    沈玉君心中一动:这人书香门第,只是没有进学。现在落魄得给人做工,不知能否引了入赘呢

    他已经成亲了。徐元佐嘿嘿一笑。

    沈玉君干咳一声:与我何干。说这些没着落的话。

    徐元佐自顾自端茶喝一口:本就是打发光阴,随口闲聊,要说什么有着落的话

    沈玉君道:你若是一时不查账,索性就去那边船上,该见的人见一见,打个招呼。人家对你可是神交已久了。

    徐元佐微微摇头:这个不急。我还有个问题。我在商行里派了账房的,为何拿过来的是这种账这分明是不把我的交代当回事嘛。说话间,徐元佐自然流露出了威慑之意,沈玉君坐在一旁,竟然像是手下听训一般。

    沈玉君干咳道:你家账房做的那账我们看不懂。自然要重做一份。这回我只带了这本,你若要看那稀奇古怪的账法,便等回去了再找来。

    徐元佐端着茶也不喝,道:这事之前没说好,咱们今日敲定一下:每季做份报表出来给我,中间我虽然能查账,却也不会没事就来翻看,耽误大家时间。

    沈玉君见这要求并不算过分,只好道:反正你的人总是听你的,你叫他每日抄份给你都无妨。

    徐元佐这才又喝了口茶:今年新茶

    享福的确是你会享福。沈玉君撇过头去,还在为刚才自己落在下风生了些小性子。

    徐元佐恍若无知,道:这些少年,从进了经济书院就吃我的用我的学我的,就如我兄弟一般,焉能不听我的

    这说的跟你儿子似的,哪里像兄弟

    沈玉君心中暗道,却不吭声。

    徐元佐继续道:当日我向你提议建学堂,你若是听我的,现在第一茬人才都已经收割可用了。

    沈玉君终于垂下了骄傲的头颅。当日徐元佐给她分析得很是透彻,要想家门更上一步,关键就在人才。人才的关键又在于从小培养。要是以往的那种学徒伙计一步步来,收获实在太慢,所以徐元佐才提出了建学校。先把该教的都教了,然后再出来打磨,如此分两步走,要比边学边磨快得多。

    传统学徒所谓的边学边磨,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被浪费掉了。

    我这次带出来的少年之中,有些还是去年六月之后才进的书院,如今已经可以出来做事了。徐元佐道。

    有什么了不起沈玉君嘟囔一声。

    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徐元佐道:不过五年之后,我就可以退股了。

    沈玉君耳朵一竖:退股

    是啊,五年之后,我自己的船队都能起来了,何必还入股你家分红呢徐元佐冷笑道:尤其这回事成之后,想跟我合股的大户,不知会有多少。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道:咱们这就过去看看吧。

    船尚未驶过海口,沈玉君却已经感受到了风暴将至的动荡。

    这个时代的势家都担心别人谋夺他们的产业,所以等闲不会叫外姓入股。然而人人又都有逐利之心,颇想入股别家。这就跟小男生不舍得自己女朋友着装性感被人看,却又喜欢紧盯着别人的火妹看。

    徐元佐却没有这种保守心态:你们不让我入股没关系,我请你们入股总行了吧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徐元佐既然已经借沈家外戚这重身份插足航运业,要结识圈内商业伙伴,建立自己的航运班底不过是两三格台阶,迈步就上去了。

    沈玉君原本不愿徐元佐入股,担心家业被夺,此刻听徐元佐流露出自己开办航运的念头,又觉得受到了威胁,皱眉道:你这人能否定定心思既然说好了要合股做生意,哪有三天两头换的。

    徐元佐笑道:这合股做生意又不是结婚生孩子。求个一辈子长久。在商言商,你若是跟不上我的步速往上走,就只有被离弃掉。同理也是,若是我走得不如你快,你会带着我个累赘么墨子说得好: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君臣父子尚且如此,你我合伙岂能例外

    沈玉君憋了半晌。只觉得胸口发闷,良久才捋顺了气。道:这话也就只有你说得出口。

    徐元佐道:谁让你是我表姐呢若不是这层亲戚关系,我岂会与你说这么许多肺腑之言。

    沈玉君别过脸去:听你这般说,倒是在为我好了。

    天下广大得很,我不是个吃独食的人,自然希望你家能够跟上我,不至于被甩得太远。徐元佐道:你若是不肯听。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各走各的。

    沈玉君吸了口气,昂了昂脖颈: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你也别小看我家。

    徐元佐摇了摇头:我不是小看你。你家其实挺有潜力的。底蕴虽然差了些许,但是在未来二三十年间,顺着大流走下来,富至五六十万金总是能够达成的。

    沈玉君颇感茫然。刚才徐元佐说得沈家好像敝履一般,随时可弃。现在又好像沈家大有前景,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对我而言,一个随大流的大户却一钱不值。徐元佐语调铿锵起来:我的合作伙伴要想站在我身边,就不能像个乡下老财主一样盯着银子。他得看到潮流,走在潮流之前,引领潮流他得跟我一起,砸碎挡在面前的城墙,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而不能等着大流流出,然后吃些残羹冷炙。

    沈玉君微微侧了侧身子,双腿有些发软,突然不自信起来。

    你不要不服气,话说在高处,手落在低处。我看得远是事实,而这一路上也都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徐元佐道:你若是只能听我说话,却不能俯身去做,根本不可能站我身边。

    沈玉君重重咬了咬臼齿。

    徐元佐看到她颌间起伏,显然是心中交战,顺手又推了一把:我若是你,学堂久久不能运营,便亲自带人去挨家挨户问个清楚,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哪怕手段差些,效果弱些,总比夸夸其谈,毫无进益的好。

    沈玉君被表弟说得几乎无地自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徐元佐爽朗一笑,之前沉重气氛登时一扫而空,道: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些客人,有些人我发了帖子,却还没见过本尊呢。

    沈玉君叫人去打旗语移船相近,抛锚之后再搭跳板过去,随口又问徐元佐要带多少人过去。徐元佐这回带来的人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锻炼队伍,另有一部分原因是撑足场面。真正要说缺一不可,那就有些糊弄人了。

    在这个只敬罗衣不敬人的金银社会里,扮猪吃虎说不定真被人当成了猪。虎没吃到,还惹得一身恶臭,何苦来哉第一时间把形象树立起来,底蕴放在那里,自然叫人折服。这也是徐元佐很难理解为何有人只以打脸为乐事,浑然不知道这浪费的都是自家资源。

    哪怕再不堪的人,他手里的银子总是好的吧。而作为朋友叫他掏银子,总比作为仇人叫他掏银子要好看且方便得多。

    徐元佐正了衣冠,仍旧是儒生的襕衫方巾,直接告诉别人:我是读书人。

    读书人总是会享受优待的。

    两艘大船在旗语中渐渐靠拢,落帆抛锚。

    徐元佐和沈玉君带着随从护卫,走跳板上了客人云集的那艘大船。另外一边,苏州商人主要是太仓嘉定两州县的商人,也登上了这艘船。

    原来是陆公亲来,久闻不如一见呐

    徐元佐一登船,就看到一群松江商人从舱楼中出来,齐聚甲板迎接。

    唐世兄,又见面了,看您气色好了许多。

    徐元佐一一打着招呼,热情洋溢转了一圈。

    这边苏商也纷纷站定在甲板上,眉开眼笑地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的徐元佐。

    太仓和嘉定都在唐行的西北面,徐元佐去苏州主要是吴县长兴这样的东部州县,并没有去到那边。彼此既然没有纠葛,见面便是朋友,此刻船上一团和气,令人心醉。

    徐元佐到苏州商贾一侧,也团团作礼,丝毫不慢待了客人。之前这些苏州人听说徐元佐跟翁少山有些过节,还有些忐忑。加上又是自己有求于人,早就做好了受气的准备。谁知道徐元佐这般客气,不由大感轻松。

    外面风大,咱们进去坐着慢慢聊。徐元佐见了一圈礼,像是主人一般对众人道。

    沈玉君再骄傲自负,也终究是个女子,内心中总有些怯让。见徐元佐抢了她东主的风头,非但没有见怪,反倒暗自松了口气,躲在徐元佐身后,仿佛有了依靠一般。

    众人自然无不应允,让出一条路来,纷纷道:敬琏,请

    请,请徐元佐虚让两下,见没人肯动,昂首迈步从这条夹道中走了进去。

    其他商人方才跟在后面,进去一一落座,自然是讲究非常,不会随意瞎坐。

    徐元佐与两位举人谦让了一番,人家却是真心实意不肯凌驾其上,他只好坐了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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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 堂会

    众人落座之后,徐元佐扫视一圈,脑中自然浮现出三十二家这个数字。坐在座椅上的都是掌事人,背后侍立的仆从又有两倍之多徐元佐显然超标了。再算上船上的水手,也幸亏这艘船没有载货,否则还真就超载了。

    徐元佐既然坐了主座,当然不能光出风头不说话。他等众人静下来,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道:杂曲里有句唱词,叫做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们能够同船渡海,恐怕还得多修十年。

    众人大笑,场面顿时融洽起来。

    在座诸位有老交情的,有神交已久的,不管是否头回见面,就冲着这二十年苦修得来的缘分,徐某便要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徐元佐说罢举起茶盏,拱手一圈,轻轻饮了一口。

    众人自然也跟着喝了一口,只等徐元佐继续说下去。

    沈玉君坐在松江人与苏州人之间的位置,算是过渡,此刻距离徐元佐隔了四五张椅子,心中暗道:这小子倒是能够镇住场面,哼

    徐元佐控制了节奏,笑道:咱们无论来自哪里,此番进京无非一根心思:便是要朝廷将漕运之事交给我等舶主,走北海,省漕费。这事说起来咱们是逐利而去,不过平心而论的话,咱们同样也是忧国忧民啊

    众人一听,知道这是徐元佐要拔高升华,将末业逐利之事抬举到大义的层面上来。这工作并不是那么好做的,万一玩得不溜,反叫人骂奸商虚伪,赚了银子还要卖好。

    徐元佐是什么人,所有数字在脑中一个翻滚,随口吐道:成化年以来。漕额定为四百万石。若是走漕运,在这四百万石漕粮之上,更要支付五倍之费这是徐某臆测的么非也,朝廷邸报与工部文卷,历历可查。我且报些名目来,大家听听便知:

    沿途雇佣车船的费用里。便有过江米脚价米脚用米船钱米变易米车夫银脚价银脚费银水脚银车盘银过坝旱脚银轻斋银浅贡银;助役贴补的又有贴夫米贴役米加贴米盘用米贴役银缆银使费银挖贴银堤夫银椿木银之属。

    徐元佐一口气说下来,众人却没个叫好的。因为徐元佐每说一个名目出来,就意味着一笔成本。而这还只是两个大类,另外还有铺垫包装费用,如芦蓆米折蓆米蓆木银松板楞木银铺垫银;又有防耗防湿的费用,比如尖米两尖米鼠耗米免晒米筛扬米免筛扬米湿润米蒸润米润耗米截银;还要支付运军运夫沿途生活费用,如行粮行粮折本色银本色月折银食米折银等等。

    如此重复繁杂的加派累加下来,为了运送一石漕粮到京师,就得花费三到五石的运费。如果按照徐元佐所取的最高额算。国家在运费上每年就要支出两千万石。即便按照成本最低的省份算,运费也在一千二百万石以上。

    那么海运的成本是多少呢徐元佐缓声道:以国朝初年所行海运耗费存档来看,运费与正粮持平。也就是国家花一石米,就能运抵一石漕粮。这一年就能为朝廷省下千万石米,因此受益的百姓不知凡几

    众人原本担心徐元佐玩弄嘴皮子操两可之辞,一旦遇到个精明人恐怕要被戳穿。然而听徐元佐这里一一报出名目,又列出了加派数目,最终汇集起来竟然如此惊人。顺理成章地推导出海运的利国利民。这就完全不用担心被人攻讦了。

    唯一需要确定的问题,这些数据是否确实。

    徐元佐是个有良好证明习惯的人。当下叫梅成功去取了通漕类编的草稿。这是书坊收集的各府县志中关于田赋的章节,以及一部分实录中有关的内容。因为还没有定稿,所以看起来还颇为散乱。

    这是我找人收集的漕运花费,还只是草稿。徐元佐让众人翻阅。

    众人随便翻了翻,但见里面不是县志府志,便是实录邸报。都有书卷章号,果然是历历可查。他们不是做学问的人,不会真的去查,反正只要有这些东西在,说话腰杆子也就足够硬了。

    徐元佐喝着茶。从容道:大家只有确立了这个心思,咱们才好继续往下说。

    众人纷纷应道:正是为了国家朝廷效力漕运苦民久矣,早该走海唱高调谁都会,何况这高调唱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

    徐元佐面露笑意,道:大家齐心,大事定成

    还要仰仗徐君。有人捧道。

    非也。徐元佐摇头摆手:这事恐怕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行。上至阁辅,下至书吏,咱们都得一一攻关。务必要叫朝中有个共识:只有走海有利于国朝,只有走海才能富国富民。此番徐某入京之后要去拜见张相,也会求见大司空,至于其他,恐怕力所不逮。

    徐元佐自己报了门路,其他人也知道该有所表示。

    被徐元佐称作世兄的唐公子坐在徐元佐下手,属于第二尊位,自觉接口道:我当游走兵部,拜见本兵霍思斋,请他沟通运军之事。运军是卫所编制,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专门有一个提督漕运总兵官管辖。

    明朝士人只能进入广义上的文官体系。五军都督府与卫所却主要是靠世袭,其中流官也有,但同样出自世职军户。比如今年正月新任命的提督漕运总兵官,便是总督京营戎政镇远侯顾寰。

    对于士林的延伸商贾而言,要公关流官还有各种关系网可用。要经营勋贵圈子,难免力所不逮。

    徐元佐走张居正工部尚书朱衡的路子,这是提纲挈领,堂堂皇皇列阵对敌。唐公子自告奋勇走兵部尚书的路线,谋取兵部支持,这是出奇制胜。釜底抽薪。众人知道徐元佐的来历,自然不会怀疑他能否见到张居正。然而这位唐公子却是名不见经传,难免有人会心生疑窦。

    听闻本兵乃是山西人,与我江南实在相隔甚远,不知这位唐世兄有人犹疑道。

    徐元佐呵呵一笑,替唐世兄接过这招。笑道:是徐某无礼了。这位便是上海唐副宪的长孙,讳明诚,号文镜。唐副宪当年奉敕总理山西盐政,蜚声天阙,想来是那时候便结下的善缘。

    这些话唐明诚正不好对外夸奖,有徐元佐代劳,只是微笑颌首,显得谦逊儒雅。

    众人一听这位也是三品高官之后,更添了一层信心。顺着次序将自家在京师的渠道门路都报了出来。

    松江府华亭上海两县在嘉靖早年着实出了不少进士,莫不是位居高位之后致仕的。嘉靖中晚期虽然也有进士及第,可惜现在要么是外任,要么是赋闲,颇有些青黄不接的感觉。不过各种关系转下来,基本还是能够找到点门路的。

    松江这边说完,轮到苏州那边就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

    这些太仓嘉定的商贾,实在是没有路子。才来抱徐元佐的大腿。

    说来惭愧,乡党中但凡在京师有门路的。都已经自己去了。一位苏商道。

    松江这边不少人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你们自己人都不带同乡玩,却来找松江人寻分润,当松江人是傻子么

    沈玉君坐在两帮人之间,本着女性的敏感,瞬息之间就感觉到了异样。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变得诡异起来。松江那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冷漠和鄙视。苏州客商却都垂头丧气,一副任人鄙视的模样。

    同为苏州人,沈玉君岂能看着同乡受人欺负何况这些人都还是寻到沈家的门路而来,若是她一言不发,更是坠了沈家的名声。沈玉君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徐元佐朝她摇了摇头,已经到了口头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诸位且听我一言。徐元佐道。

    众人纷纷望向主座上的徐元佐,目光中各有分说。

    搭顺风船,历来是被人不齿的。徐元佐轻笑一声:不是我们松江人势利,只是在商言商,天下都没有白送好处的事。

    松江人这边纷纷点头:凭什么我们消耗了人脉资源,你们可以随便沾光呢

    苏州人面色不好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大家都是商贾,将心比心,若是自己手握资源,可能随便给人分润好处么

    沈玉君突然想到了徐元佐之前跟她引用的墨子名言,再看看这些人,果然是只有站在一个层面才有合作的基础。

    不过进京沟通此事的人家,断然不会只有我们这些。徐元佐道:有些人家是独自进京的,有些是三五人结伴进京的,咱们这么三五条船一同携手进京,也算罕见。不管怎么说,我看江南这边民声传达到部阁,海运无非就是时间地点额度上有待商定了。

    松江众人不解徐元佐揭过一页的用意,只是听着。

    徐元佐望向那些苏州商人,道:朝廷海运额度必然有限,同乡之间未必就肯分润,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那我等就要分润给他们么

    徐元佐朝那人笑了笑:何必如此只要他们一样出力便是了。

    那些苏州商人连忙道:我等愿意出力,只是不知该如何出力。

    徐元佐笑笑:银钱也是力。

    苏州商人心中一寒:这就是要我们出钱买漕额了。

    松江商人却都面露微笑,都说散财童子最会抓钱,果然三两句话就转到钱上来了。

    钱或是船,都可以。徐元佐道:我近来一直在想,松江苏州有海船的人家不少,为何大家要一盘散沙似的任人划拨呢为何不能组建一个堂会,有船出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最后利润按贡献大小再分配呢

    沈玉君听得心理砰砰直跳,暗道:你怎么现在就提出来啦不是说要等五年之后,自己有了船才踢开我们沈家么

    唐文镜突然抚掌笑道:何必搞什么堂会,直接组建个公司岂不是更好

    松江许多人家都听说了公司的事,主要是仁寿堂涵盖的人家颇广,亲戚朋友之间互相一说,也就众而皆知了。

    徐元佐呵呵笑道:公司这个东西,主要在营运两字。运漕粮这事,一年不过两次,额度也大不到哪里去,组成了公司恐怕大半时候都没事可做呢。仁寿堂主营在牙行和货栈,那个是一年四季都有生意要做的,所以可以开成公司。

    唐文镜略有失望,道:原来如此。

    苏州商人对公司之说还有些蒙昧,故而没有发言,更上心的是徐元佐要他们出多少银子。

    徐元佐拉回正题,道:首先,咱们都是有船的,共同承担的漕额得论家来分。

    要想从工部和户部抠出银子,实在千难万难,主要盈利点在于走私货。漕额分得越多,利润就越小。如果全船都是运送漕额,没有仓位存私货,那么几乎没有银子可赚,说不定还得赔本呢。漕运如此,海运也不例外。

    徐元佐说得很婉转,是论家来分。事实上贡献大的人家,能拿出来的船肯定就多。同样承担一万石的漕额,徐沈能拿出十条大船,平均下来一条船千石漕额,还能装三千石私货。若是被人鄙视的小商贾,举家也就是两三条船的实力,还如何运私货赚钱。

    当然这个比重咱们可以慢慢算来,总是不会叫大家吃亏的。徐元佐道:其次是始发港。我看最好是在上海。

    敬琏兄,宝山不好么嘉定商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徐元佐当然知道宝山有天然良港,哪怕四百年后也是如此,不过最大的问题在于诸位能叫嘉定县或是宝山千户所服服帖帖么徐元佐问道。

    嘉定商人立刻就不说话了。他们若是能够摆平地方官,也不至于没人带他们玩。

    将始发港设在上海却不一样,虽然要走一截黄浦江才能入海,但是上海知县只是个举人的规制,比进士好对付多了。更别说唐家康家都是上海的地头蛇,即便要翻云覆雨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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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航海

    堂会大概是华夏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思想渊源,古老得无从考证。在民间广泛流传,说白了就是凑份子。随着时代的前行,起个会变成了发起众筹,名目不同,实质没有丝毫变化。

    按照徐元佐的提议,大家纷纷报了自己的各种资源,对于实在没有资源可言的人家,就负责出钱负担日常开销,或是安排住宿,乃至于跑腿。

    咱们既然起了会,那就得有个会首。有人倡议道:我推举徐相公当咱们的会首。

    此议一出,苏州人最是积极附议。这些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那帮上座的松江人里真正肯接纳他们的也就只有徐相公徐元佐了。

    其他松江人也没想过跟徐阁老家一争长短。别说徐阁老还健在,哪怕他不在了,徐阶两个字代表了松江的高度。

    多谢诸位抬爱。徐某有自知之明,做不得这个会首。徐元佐坐在首座,从容婉拒,他道:会首还得选个德高望重,能够服人的长者出任。这么一群人到了京师,除了私下走门路,官面上的送往迎来也是不少,徐元佐岂肯将自己陷入那等俗务之中。

    尤其是这个会首更像是吉祥物,又没有事权,拿了实在无用。

    徐元佐知道很多人还把会首头衔当个宝,转向右手边陆举人,道:陆公德高望重,素能服人,此番也要多多仰仗,还请勉为我等会首。

    陆举人虽然姓陆,但是跟朱里林巷的陆树声陆家没有亲族关系。他几次想与林巷陆家联宗续谱,便也是豪门势家了,可惜人家看不上他这么个小举人。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乡梓情谊。

    有徐元佐推举,其他人终究知道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推动,最终还是请陆举人当了这个会首。

    只是会首坐不得首座,场面上略嫌尴尬。

    陆举人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次的会晤便算圆满成功了。徐元佐赶在散场前又提议大家将会议内容一一记下,免得日后扯皮当然。话是不会说得这么难听的。

    等该有的都有了,会议自然散了。

    唐世兄,前年得蒙廉宪公错爱,只是俗务缠身,不能聆听教训,实乃徐某心中憾事。若蒙不弃,且请移步过船,正好与君把酒漫谈。徐元佐临走前顺路邀请唐明诚。

    唐明诚也不扭捏,带了自己的小奚便随徐元佐过去了。

    沈玉君跟在后面倒像是个跟班。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多么好的关系。

    唐明诚是唐继禄的长孙,照理说应该和徐元春差不多年纪。然而唐家都是早生早育,徐家却因为徐阶出仕早,耽误了两年,所以唐明诚倒比徐元春长了七岁,如今看着已经快三十了。他虽然是个举人,却没有举人的架子,也已经懒得再往上考了。甘做一个乡绅。

    此等情形之下,唐明诚对生意更加上心。所以许多人家只是派出个管事,他却亲自前往北京。一方面是要不作声色地接触一下名声远扬的徐元佐,另一方面也是有心在北京开些店铺,做做南北生意。

    本心如此,岂会拒绝徐元佐的诚邀何况唐明诚和沈玉君都认为徐元佐会在私下场合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否则岂能对得起他那个散财童子的名号。

    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徐元佐真的只是请唐明诚喝酒闲聊,就连八股时文都聊了,却没谈及生意。唐明诚旁敲侧击问了几句,也被徐元佐到时候再看慢慢来之类的话敷衍过去。

    等唐明诚走了,沈玉君忍不住问道:你把人请来。却又不说正事,是何道理

    徐元佐一副懵懂的模样:正事就是请他喝酒啊。

    沈玉君怒目相视。

    徐元佐笑道:他不是想跟我开公司么,所以我先看看此人人品格局是否配得上跟我合伙。

    沈玉君眼睛一翻,讽刺道:真是多谢徐相公抬举我家了。

    徐元佐权当没有听出来,大度地挥了挥手:自家人,不用客气。

    你

    我跟你说过的,只有同类人能够站在一个层面。徐元佐正色道:江南不缺银子,以后银子还会越来越多。关键得看合伙人是否有眼光有心胸。你想啊,你胸怀大志,要成为富甲天下的豪商巨贾。合作伙伴却只想日进十文,穿衣吃饭,这能过到一起去么

    沈玉君默认,这也是她长久没有找到合适男子入赘的原因。

    唐文镜此人,开拓之心是有的,不过能力一般般。徐元佐一席酒筵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他道:关键就是看他是否有毅力,目光长远了。

    怎么说沈玉君好奇问道。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你这反应虽然正常,但是却让我觉得有些迟钝。

    沈玉君正要反怒,徐元佐手掌虚按:咱们花了大把力气推动漕粮海运,为的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朝廷省钱

    沈玉君一愣,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盈利。

    对啊这个盈利从哪里来

    工部各地加派所收的运费。还有便是夹带的私货了吧。沈玉君想了想。

    徐元佐重重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嘲讽你,这就是你目光不够犀利的缘故了,也就跟那帮商人一个水准。

    沈玉君冷笑道:愿闻高见。

    徐元佐要茶水润了润喉,道:运费所得,不过千百金而已,不值一提。

    好大口气

    你既然知道私货有利可图,为何不直接走私呢因为有海防卫所和巡海御史,即便打出徐阁老的旗号,人家也未必买账。所以才要朝廷给的令旗,总不见得有人敢对漕粮下手,对不徐元佐解释道。

    沈玉君眼珠微微斜瞟。想了想,道:对,说穿了就是要拿到漕粮令旗。所以刚才咱们要讨论漕额分配。

    徐元佐点头表示这题算是答对了,循循善诱道:大方向明白了,那么我且问你:私货是什么

    自然是江南各种特产,丝绢棉布。上好的苏工刺绣无非这些吧。沈玉君道。

    这是南货北卖,可以获利两倍。那么回来呢

    回来

    回来难道是空船么徐元佐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沈玉君想来想去,道:我家也不是没想过做北货,但是北货无非就是皮革牲畜并没甚么获利大的特产。

    徐元佐呵呵一笑,将桌前杯盏拢了两个到自己面前,排成一条竖线,道:能看到漕运运费之利的,是看到了这里。他拿筷子轻敲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杯子,发出叮叮响声。

    能看走私南货之利的。是在这里。徐元佐敲了敲次远的杯子。

    能看到北货南卖之利的,是在这里。徐元佐敲了敲最远的杯子。

    沈玉君眉毛一挑:多谢。

    徐元佐笑道:你可知道我看到哪里

    哪里

    徐元佐手指一甩,夹着的筷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啪地打在窗格上。

    那里。

    那里

    然也。徐元佐站起身:我不指望谁能跟我看得一样远,其实我还庆幸你们没看到那里,否则我赚什么去关键就是谁能把握机会,跟上我的脚步。如果能跟得上,大把的银子可以赚。如果跟不上,大家也就仅限于喝酒聊天了。

    沈玉君看着地上的筷子。又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徐元佐,道:具体是什么说来听听

    徐元佐微微摇头:走完这圈你就知道了。

    沈玉君垂了垂眸,心中不自觉中已经信了徐元佐的话,开始寻思还有什么北货可以开发。然而阅历的局限,让沈玉君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冰天雪地的辽东。

    甚至可以说,如果问江南人建州左卫在哪里。十个有八个不知道不是不知道地理位置何在,而是压根不知道大明还有这么个地方。

    徐元佐不是第一次乘船,却是第一次远航。虽然历史书上说此时的航海都是近海航行,然而近海航行也不等于贴着海岸线走。站在海船的舱楼上,极目远眺也看不到陆地。即便是同行的海船。也在数百米开外,虽然能够看到,大小却如模型。

    因为此时南风未起,北风势尽,风力并不很足。经验老道的火长估算船队将要十五天左右才能到达天津卫。徐元佐倒是不急,反正这船上吃用都很不错,闲暇时看看海,吹吹风,过着难得的恣意生活。

    就像是辛苦一段时间的休假。

    不过才工作两年时间,就要休这么久的假,这让徐元佐有些心中不安。

    船队没有带货,相应的补给就带得多了,可是也架不住船上商贾们的耗用。到了东海中所,船队第一次登陆补给。

    这里个港口不大,用作中转港不足,但是补给却是够了。

    徐元佐不太清楚东海中所的位置,就问州县,结果人说是海州。

    海州也有些陌生港口一渔夫道:咱们这里是连云港。

    徐元佐一下子就明白了。

    船队第二次靠岸的时候,梅成功有了经验,先去问当地人这里是什么港口。

    当地人一脸茫然:港口也得有个名字

    梅成功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知道人在哪里呢

    北门港。码头人说。

    徐元佐对这个北门港颇为无语。学过汉语的人都能从构词上看出来,这就是北门外的港口的意思啊

    你好歹得问一下卫所州府吧徐元佐看得梅成功一阵慌乱。

    在海州的时候,你听到连云港才能明白。现在倒要知道州府卫所了

    梅成功腹诽归腹诽,问还是去问了。

    佐哥儿,咱们这是在威海卫了。回来之后,梅成功报道。

    哦已经到威海卫了啊。徐元佐脑中画了一下图,这是马上要过渤海海峡了。

    说得好像你知道似的。

    梅成功不相信徐元佐不知道海州,却知道威海卫。这两者对江南人而言都是陌生地方,不过海州明显近得多,还能碰到海州出来的灾民呢。

    徐元佐乘着停船休息,走到甲板上,看到个五十来岁的粗壮汉子正在给船员们分派工作,正是这艘船的火长,负责针路领航,乃是仅次于船长的人物。有些船东不出海,也会直接雇他们作船长。

    徐元佐等火长暂停下来,上前道:老范。

    嗳,徐相公您吩咐。

    下面打算怎么走

    老范愣了愣,心中暗道:这相公莫非是走过海路的

    徐元佐直接道:是从诸岛之间穿过去,还是走海峡过去

    老范登时明白过来,道:徐相公,咱们这回船多,熟手却少,肯定是贴边从沙门岛穿过去。您说的海峡,是书上的名字吧咱们这里唤作老铁山水道。那条水道真是凶险,冬夏两季要么有雾,要么大风大浪,等闲不能走。现在虽然没有冬夏时候凶险,但也是浪高风急。船上都是贵人,何必犯险呢。

    徐元佐微微点头,问道:为何叫做老铁山水道

    老范指着西北方水天一色,好像真能看见一般:海那边就是辽东都司的金州卫和金州中左所

    旅顺。徐元佐轻声道。

    对对,旅顺口就在金州卫的尖尖上,更尖尖上有座老铁山,所以那条水道就叫老铁山水道了。老范解释道。

    徐元佐微微点头:你倒是清楚得很。

    老范笑道:小的早年间也走过这边,家里世世代代都要背北海水路的针谱。

    你家祖上跟朱清有渊源

    老范笑道:朱清张瑄名气虽大,但是我们却不走他们的海路,难走,又慢。国朝洪武永乐年间,海运走的都是殷明略开辟的新路。从崇明放洋进黑水洋,然后或是停成山卫,或是停威海卫,过沙门岛,走莱州大洋,放北直行,就到天津卫的大直沽了。

    徐元佐笑道:原来如此。你东家还特意去找朱清遗书,不如直接问你就知道了。

    老范呵呵笑道:东家哪懂这个再说,那时候他不是也没找到我嘛。

    徐元佐知道沈玉君必在左近,转头一找,果然看到她正扶栏远眺,假意看海,实则气得七窍生烟,肯定是听到两人的这番对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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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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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