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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二四 海事教育

    老范这样有手艺护身的人,并不介意东家对他的感观如何。反正能走这条航路的人不多,你不找我未必能找到别人。我不吃你的饭,却肯定有别家的饭吃。手里掌握着市场,你无论是有钱也好有权也罢,终究得给三分颜面。

    站在沈玉君的立场上来说,这固然令人不快,可她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此刻她看到徐元佐跟老范说得热络,没有尊卑上下,越发想起了徐元佐说的办学校,成批地培养能读针谱的水手来。

    徐元佐是个喜欢将想法付诸实践的人。他与老范聊了一会儿,切入正题,道:老范,这手艺你家代代相传,照理说应该能存了不少银钱吧

    老范道:钱是能存下,不过这手艺都是传长不传幼的。等长房的赚够银子,洗脚上岸,才会往下传给其兄弟。我就是从大伯手里学来的。我那堂哥是个聪明种子,如今一门心思进学,不走海了,这才传给我。

    徐元佐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们家这历代传下来,总共积攒了多大的家业

    老范嘴角一咧:这怎么算得过来

    怎么算不过来都是一族的人家。徐元佐道。

    老范耐心道:相公,你有所不知了。有时候上岸了,未必能存下家业。比如我那堂兄,已经四十的人了,若是一辈子不进学,家业不得败了还有出了五服的族亲,谁还认谁呢所以这也不好算。

    徐元佐长长哦了一声,道:那不对啊

    怎么不对老范手掌一船人的生死,职业病就是言出法随,他说啥都不容下面船工水手质疑。否则日后遇到险情谁说了算

    这买卖不对。徐元佐带着一脸疑惑:你家祖辈把这吃饭的手艺看得这么紧,无非就是想让子子孙孙都过上好日子。但是就你本人来看,好像也一般得很呐。徐元佐上下打量着老范的衣着和身形,忍不住地摇头:老范,你老实说,你存了有三千两银子没有

    吓三千两老范急得蹦起一尺来高:我要是有三千两,自己就买艘大船办货出海了还给人做工

    三千两都没有徐元佐更加夸张地叫了起来:三千两都没有

    老子见都没见过三千两老范被徐元佐逼得连粗话都带了出来。叫道:老子是正经人,世世代代没有进过公门的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龌龊事怎么会有那么许多银子

    你这是说我们都做了伤天害理的龌龊事么

    沈玉君在那边听了脸上火烧,怒气上扬。

    徐元佐却毫无感触,叫道:我真是服了,服了。好罢,闲话不多说了,我只祝你老范早日攒够三千两。

    老范面孔都扭曲起来了,道:你这是相公说的话,不知人事艰苦。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们走海的风里来浪里去。把命都要搭上,一辈子下来能有个二三百两银子,买百来亩地,雇个长工,一家人打理打理,就已经算是过上大好的日子了

    你是火长,有着针谱,还只是如此徐元佐只是不信。

    自然如此若是那帮子人。干三辈子都翻不得身呐老范指着往来的船工水手。

    那些船工水手听了,也不反驳。就是两个嘴闲不住的要讽刺老范,叫老范又骂了回去。

    徐元佐大大摇头道:别干了,老范,这买卖划不着。

    不干吃什么

    你找一帮小子学着看针谱认针路,等这些小子能领船出海了,我按人头给你银子。一人就十两。徐元佐道。

    十两就买我家的手艺老范嗤笑道:相公的银子还真是银子。

    徐元佐不为所动:十个人一百两。一百人就是一千两。我起码要五百人,那就是五千两。你航一辈子船能赚到五千两么

    我一辈子也教不出十个徒弟。老范冷声道:相公,您是文曲星下凡,可我们手艺人也不见得就是傻子呀。

    徐元佐扬声笑道:那是你不会教。你若是照我说的教,三年教出一百个都很寻常。

    老范嘴角一抽:当年我学这手艺。跟着大伯跑了十年的海

    徐元佐道:你若是不信,也可以换个法子:我给你三千两,你给我带徒弟。

    老范眼皮子不住地跳,话都说不清了:不不是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我要卖手艺了呢这是我们祖传下来的

    你儿子读书的事我也包了。徐元佐昂着胸膛。

    这这这这可对不住祖宗啊老范急道。

    我再送你三亩祭田,你猜你祖宗怎么说徐元佐道。

    老范噎了一下,小心翼翼伸出三只手指:三千两

    然也。徐元佐爽快道:不过有言在先。三亩祭田等我回到华亭就跟你去衙门做成红契,签押银什么的都我出。三千两我每年给你三百两,你给我教满十年。这十年中,你若是反悔,或是藏手不教,带出来的徒弟不能给我干活,那后面的银子你就拿不到了。

    老范想了想,道:我怎么知道照你说的教,肯定能教出来又若是徒弟太笨呢

    徒弟你去挑,我不管。头三年你照我说的教,若是我的要求都达到了,人却不能用,那算我的,后面的你说怎么教就怎么教。我一文钱都不少你的。徐元佐道。

    老范又迟疑了一阵,道:相公能白纸黑字写下来否

    你跟我来,咱们边写边说,断然不会糊弄你的。徐元佐道。

    老范道:我信得过相公。您是做大买卖的人,断然不会跟我玩什么手段。

    徐元佐笑了:你倒是聪明。实话说,我要玩手段也是为了挣大钱。跟你在这儿为了三千两玩手段,本钱都回不来呐

    老范听出这是徐元佐的玩笑,跟着乐呵。

    沈玉君眼看着徐元佐带着老范进了船舱,心中颇为讶异:这就骗到一个了当初我找人去教,怎么没人肯教呢哦,是了。我也没有出三千两这么大数目一年三百两,这是学开船还是学点石成金啊也不知道是谁骗谁我得去看看,这没长心眼的表弟别又败家

    她刚走出两步,心中又是一颤:他若是没长心眼,这全天下也就没几个有心眼了。

    不过还是得去看看

    沈玉君总觉得徐元佐这个表弟太不叫人省心,从来不把银子当回事似的。徐家虽然家大业大,可为何能顺着他胡闹呢徐家老爷都跟银子又仇么

    带着重重思索,沈玉君追上了徐元佐,亲眼看到小徐和老范两人坐在桌边。如同朋友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具体细节。一旁替徐元佐执笔的梅成功只是听着,对这种情形已经木然了。

    三千两实在太多了沈玉君上前大声吼道。

    老范心中一颤:来了个头脑清楚的我就说天上怎么会掉银子下来。

    我自己办学,跟你无关。徐元佐淡定地挡了回去。

    沈玉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无法当徐元佐的家。她强道:你是我表弟,当然有关

    徐元佐呵呵一声:在商言商,若是家事回家再说。

    沈玉君被气得直想扯头发:你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徐元佐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差不多。

    黑吃黑嘛,跟的确大风刮来的差不多。

    老范战战兢兢看了看怒气冲冲的沈玉君,又看了看徐元佐。轻声道:相公要不再跟家里合计合计

    我的银子我做主。徐元佐一把扯过墨迹未干的契书:你找人看看,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老范连忙道:我识字的。识字的。说罢竟是看也不看,直接签了花押,按了手印。

    梅成功被沈玉君的气势所迫,不敢抬头,飞快地抄写第二份。

    徐元佐也在这一式两份的契书上签了名,盖了指印。他一直很好奇。没听说过古人对指纹有专门研究和统计,但是他们怎么知道人和人的指纹都不一样呢。

    沈玉君见木已成舟,只能恨恨离去。

    徐元佐对老范道:你看,这事果然惹人非议。咱们现在就把这教学大纲定下来。

    什么教学大纲老范一脸茫然。

    凡事纲举目张,总要有个纲领。徐元佐道:来。你先说说,从一个啥都不懂甚至没见过船,没下过水的傻小子,到成为火长,乃至船长,要学点什么。

    老范微微仰起头:唔,这要学的可就多啦

    按照老传统,师父教徒弟并不是理论先行。譬如老范,十三岁那年上船,先是跟他大伯身后服侍,端茶倒水送饭。等船上呆熟了,大概三五个月,就可以去伙房里帮忙了。因为年纪小,其他活他也干不了。

    等再大一些,就可以跟着水手理缆绳,刷甲板。一直到十七八岁,力气上来了,才能学操帆,学牵缆,学掌舵。若是一般水手,基本也就止步于此。老范因为血缘关系,是内定的针谱继承人,中间还要自己学会识字画图跑板算船节航速。

    等到了二十五六岁,船上已经混得熟透了,站在大伯身边学着观星,背熟针谱上的口诀,并用这些口诀算出应该采取的措施。他所谓跟着大伯跑海十年学得本领,是从二十岁五六岁开始算,直到三十五六,方才独自管一船的航路,当了火长。又过了两年,他自己拉起了一支班底,方才算有了当船长的本钱。

    严格算来,少不到二十年打磨。

    如今他已经年过不惑,常年的风浪生涯落下了一身的病,看起来五十岁都不止。作为一个航海世家子弟,他也知道一般水手到了四十岁这个年纪,基本就上不得船了。即便作为火长可以多跑几年,终究还是希望能够早点上岸享福,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徐元佐在老范自传式的叙述中,将他所从事航海业的历程一一提炼出来。

    海船发展到明代,效率要比宋朝时提高了两到三成。这种效率的提高,自然也会带来船员专业性的提高。越是简陋的航海技术,其水手通用性就越高,反之则通用性就越低。现在已经不可能随便拉个厨子就能去管帆了。

    西方航海士往往专精一门,所以早前的民主实践诞生在海盗船上。因为即便是首领,也不能无视下面专业分管的小喽啰拿他喂了鲨鱼可就没人能那份活了。当然,那些划桨的奴工并不在此列。

    大明对于人才的要求却比较高,要想成为船长,必须一步步经历所有的岗位。这样出来的船长专业技能过硬,可是培养周期也长。

    按照徐元佐的想法,船长是在实践中脱颖而出的。在船长以下,从火长到帆手,都可以进行专业培训。也就是说让学习航海术看针谱的火长,去学习操帆,完全属于浪费时间。即便日后这火长成为了船长,也只需要知道帆手该干什么,出了问题找谁就够了。

    这会导致船长的权威削弱,但是能大大加快人才培养速度。

    老范对于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觉得这样培养出来的半成品根本没法应对所有的海上情况。徐元佐当然知道像老范这样在每个岗位都干过,并且有深入体验的人要强于那些批量产品,但是商人不是艺术家,追求最高的性价比才是商人的本质。

    分工合作,这就是我的教法,听我的。徐元佐一锤定音。

    老范虽然还是不服,却不敢正面顶撞金主,故意推托道:那我只教牵星罗盘,和针谱。

    你负责教火长。徐元佐强调道。

    年轻人好凶的气势

    老范点了点头。

    其他位置的教习也得你负责找。咱们黑纸白字说清楚的,你得给我带出船长。徐元佐当然不是冤大头,既然三千两买的是全面型人才,即便拆开了,其他岗位一样不能少。

    老范正要争执,正好见罗振权进来。他一看罗振权走路的姿势,就知此人乃是积年老海贼,顿时将一肚子牢骚憋了回去,只是萎萎地说道: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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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二五 进京

    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徐元佐对这态度十分不满,一回头也看到了罗振权,便问道:有事

    罗振权两步上来,拉开凳子在徐元佐面前坐了,却流露出一副讨好的神情:佐哥儿,听说你要招人带学徒

    徐元佐点了点头。

    你看我成不我虽然不懂针路,但是操帆掌舵都没问题。罗振权兴奋道:我还会开炮放铳跳帮砍人。

    徐元佐拍了老范的肩膀:这人给你打下手。

    罗振权一愣:哥原本是给你打下手的,现在变成了给你手下打下手,这岂不是遭贬了

    徐元佐看着罗振权,很认真道:你觉得是教水手砍人简单,还是教海贼开船简单。

    海船上不可能备两套班子,一套负责开船,一套负责抢劫或者反抢劫。这里面就有个哲学问题,到底这些人是会开船的海盗,还是会打劫的水手。罗振权想了想,最后还是承认道:教水手砍人略简单一些,不过炮手和铳手得专门练。

    徐元佐点了点头:所以你还是得配合着老范来。

    罗振权有些失落,但是想到还能有机会出海,而且还是合法地出海,终究让他点头应承下来。

    老范是靠手艺吃饭的,虽然身在贼窝,还真的轮不着他去做贼。万一他被砍死了,船上损失就大了。换言之,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决策层,不用上一线亲自操刀。因此他比罗振权少一份血勇,在气势上弱了不少。

    这事就交给你们了,要银子报上来。就叫海事学堂,建在上海。不过我希望也招些北方水手。尤其是山东人,咱们主要以北方航路为主。徐元佐道。

    相公,要不要招些朝鲜人老范问道。

    朝鲜人他们有什么用徐元佐反问。

    老范倒是有些意外:相公要走北面的航路,莫非不跟朝鲜人做生意么

    朝鲜这边我倒是没有研究,一般海商跟他们做什么生意徐元佐问道。

    跟朝鲜做生意很安全。按照朝鲜人的说法,明朝跟他们是父子关系。所以让儿子占点便宜做爹的大明也乐意谁跟大明做生意,都属于占大明便宜。

    从法统而言,朝鲜是个很特别的藩属。太祖朱元璋为他们钦定国名之后,任命李成桂权知朝鲜国事。其后成祖才封朝鲜国王为郡王,享受亲王待遇。

    朝鲜国内使用的法律,就是大明的法律;历法就是大明的历法;文字就是大明的文字即便朝鲜世宗发明了朝鲜拼音,中文仍旧是唯一的官方文字。更重要的是,朝鲜国王非但要接受大明皇帝册封才能合法,而且平一旦发生变乱。还要接受明朝官员的管制所以登莱巡抚的官职全称里会出现节制朝鲜的差遣。

    在江南浙江一带,也经常会有传闻说某地某人海上遇到灾险,漂流到了朝鲜,颇受礼遇而归。总体而言,这应该是朝鲜与华夏关系最好的时代。

    我们这边卖给朝鲜人棉布丝绸瓷器生药铜钱和书籍。老范道:尤其是书籍,朝鲜人只要是书就买。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这些都是大明主要的外贸商品,卖给朝鲜和南洋也没区别。他们支付能力如何唔,就是他们给银子爽快不徐元佐换了个说法。好叫老范不至于疑惑。

    老范道:这我却是不知,不过走朝鲜的南商不少。想来应该是能赚钱的。

    朝鲜的马和女人都是很赚钱的。罗振权一旁道。

    唔马我能理解,女人我们还从朝鲜买女人徐元佐大为惊讶。

    罗振权理所当然道:蒙元的时候就有说教,说怎么才算是富贵人家要有南曲黑厮高丽婢子,若是三者缺一,就算不得富贵。我朝好像已经不见黑厮了,但是勋戚人家用高丽婢子还很多。

    老范弱弱地一旁补了一句:天顺年间。有圣旨不许掠朝鲜女子为奴。海防道是要抓的。

    罗振权在一旁呵呵发笑,显然不当一回事。

    徐元佐想了想,道:这个不急,顺手买卖能做则做,不能做也不强求。我开北方航路本就没想过跟朝鲜人做生意。

    那相公是老范还想再问。

    徐元佐却不肯说下去了,岔开话题问生源和水手能否在上海招足。老范倒是提了个讨巧的主意,建议徐元佐去海州和太仓招人。这两处的百姓多有海户遗留,对出海毫不陌生。而且淮安徐州一带的江南水兵不正闹兵变么这些人在大明都已经铤而走险了,更不会怕出洋做案。

    徐元佐有些迟疑,因为康彭祖是不肯用这些乱兵的。

    既然能作乱一次,难保以后不作乱。徐元佐摇头道:戚爷爷当年也说,选兵一定要选忠厚老实的良家子才行。

    老范挠了挠头,在想怎么说,罗振权却道:朝廷选兵当然是选良家子,听话嘛。咱们又不是朝廷,关键时候还要发发横财,你尽选良家子谁肯给你那这种活再说了,那些乱兵无非是为了饷银,咱们从来不克扣下人,还怕他们闹事

    我正经海商,给你说的跟海贼一样徐元佐啐道:你真是贼心不死

    罗振权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不过那些水兵可能基础要好些吧。徐元佐试探性地问老范。

    老范不能否认。那些水兵多是浙江人,家里大人或是自己都可能出海打过汪直徐海,即便没有赶上那个年代的小年轻,耳濡目染也比寻常农夫要强许多。

    那就试着招一些,打散了安排。徐元佐道。

    罗振权哼哼两声,分明是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商议定了之后,老范也就急着出去监工了。这艘船是老范的班底。大部分人都是亲戚故旧,必然会在学堂里受到重用。徐元佐怕罗振权过去了真被孤立,还特意让他自己去找些个教习,能助他一臂之力。

    商议妥当,船也该开了。

    从威海卫出海,过沙门岛。就进入了渤海海域。

    徐元佐前世也来过渤海,并没有什么感触,此番坐在木质帆船上,才真正意识到环境对科技发展方向的影响力。

    同样家门口都有海,华夏轻松点出了水密隔舱,而欧洲那边却死活想不出来。

    为何

    渤海作为内海,竟然是海上无风三尺浪,若是有风,动辄就是大风大浪。航船当然首重抗沉性能。地中海那边却是真正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欧洲人吃饱了撑死才会去考虑抗沉性的问题。

    即便是自诩在任何环境下都挺过去的徐元佐,这回都有了严重的晕船反应。

    老范本想照顾徐元佐,让船更贴近海岸线航行,却被徐元佐谢绝了。渤海近海多暗沙浅礁,万一搁浅了反倒更加麻烦。

    徐元佐如此,其他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有种沉船的恐慌渐渐弥漫开来。这着实让沈玉君神气了好几天,直到船队靠岸。受不了的人纷纷转道陆路,她才遗憾地另寻鄙视对象。

    徐元佐吐得身体发虚,脸上惨白毫无血色,心里却没有失去商人的血性。他趴在床上,叫来同样飘然欲死的梅成功,细细吩咐道:那些人下船之后。空出来的仓位,一定要卖掉啊

    梅成功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勉强出去吩咐了。

    沈玉君很快找了过来,没好气道:你都丢了半条命了,还在乎空仓满仓

    要是让船空着我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徐元佐努力撑了起来。

    沈玉君哭笑不得。给他塞了两片薄荷:放嘴里嚼着。

    徐元佐依言做了,也不知道是薄荷真的治晕船,还是心理作用,竟然觉得舒服多了。他坐起身:晕船能彻底治好么

    习惯就好了。沈玉君拉了凳子坐徐元佐对面,道:我小时候刚上船的时候也晕得厉害,后来再大的风浪都无所谓了。

    徐元佐靠在舱壁上,虚弱但是坚强道:好,那我就熬着。这薄荷还真有用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沈玉君冷哼一声,起身就走,丢下三个字:我乐意。

    徐元佐并没有遭太久的罪。不数日,船队抵达大直沽,前后正好十五天,也不知道老范是真的经验老道,还是让他蒙着了。

    徐元佐还在为沈玉君没有充分利用船舱空间而遗憾,不过如果船队停下来上货,肯定是要耽搁一两天时间的。从时间就是金钱这个角度来说,也不能说沈玉君做得不对。

    天津诞生的时间挺早,然而迅速成为畿辅门户河海要冲卫是成祖永乐二年设立卫所之后的事。当时成祖为了纪念自己在此渡河靖难,才给了天津这个名号,意味着天子渡津于此。最早的天津卫在小直沽一代,后来又增设天津左右卫,形成了大都市的规模。

    当然,这主要是得益于明初漕粮海运政策。

    南方的漕粮和私货通过海船运到了天津,然后再转运北京河北山东辽东。

    大明律规定地方官在任所不能购置产业,包括地产和商铺,却没有禁止京官家眷在京师购地开商铺。徐家在北京有五家商铺,经营南货。徐元佐这回搭乘海船过来,属于最快的交通方式,所以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徐元佐已经到了天津。

    徐元佐在船上的时候晕船,下了船竟然又开始晕陆,好像整个大地都在起伏旋转。这也使得他根本没有机会好好感受一下大明天津卫的风情,像个破麻袋一样被塞进了马车,往北京疾驰而去。

    从天津到北京,还有一天路程。

    沈玉君来过北京,却也不熟。众人紧赶慢赶到了城下,城门已经关了。徐元佐像是打牌一样,取出两张名录,搜索上面的官名和住址,总算挑了一家在城外置业的人家前去借宿,顺便也完成了一个拜访任务。

    春天的北京,正是刮沙时节。

    这正如雪上加霜,好几个随行少年就此病倒,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模样。

    幸好徐元佐平日注重锻炼,身体底子要强得多,第二天就能起床走路了。他又催着饱受折磨的梅成功进城,拿了印信与徐家店铺掌柜联络,总算及时将人转移到了城里,又请了大夫开方抓药,这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沈玉君不想住在徐家,便在外面典了一栋上下两层的大房,不过十数两银子,正好合她和几个侍女健妇居住。至于负责保卫的沙兵壮汉,则在左近租了人家屋舍,也算是安营扎寨了。

    徐元佐进京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不同的渠道传了出去,当天就有人前来看他。

    此人却是个道士。

    李腾李同风他怎么知道我来北京了徐元佐大为诧异:莫非这个道士真的有卜算之能

    速速请他进来。徐元佐吩咐道。

    棋妙连忙出去请了李腾进来,一边忍不住打量这位道人头上不同寻常的冠巾。

    徐元佐自己换了衣裳,半躺在客厅里罗汉榻上,也没有刻意虚套。

    李腾进来见徐元佐作样起身,连忙道:你坐你的,我听说你害了晕船病,别拘礼那些俗套了。

    徐元佐颇觉得这道人好说话,笑道:跟你不用讲俗礼。同风兄,你怎知我到了北京

    徐阁老的人到了京师,还想瞒得住李腾笑道:恐怕六部九卿都已经知道了吧。

    我只是来查账的。徐元佐笑了笑,见李腾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只好又道:顺便拜会几位老先生,想捞些实惠。

    你想得什么实惠李腾问道。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同风兄能帮我得什么实惠

    李腾哈哈大笑:我只是在道录司当个闲差,混居北京,能帮你得什么实惠唔,你若是打算出家修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位师父。

    多谢多谢。徐元佐摆了摆手:不过我却是来拿海运漕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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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二六 配方

    徐元佐绝非事无不对人言的诚实君子。他之所以告诉李腾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因为李腾的身份。

    李腾这个道士可是首辅李春芳的徒弟。在这个师徒如父子的时代,直接视作李春芳的儿子都不过分。何况两人都姓李,谁知道是不是本族子侄。在李春芳回乡之后,李腾仍旧留在京师,而且耳聪目明,并没有丝毫韬光养晦的意思,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海运漕额,这事岂不是该由户部和工部管么李腾道:这个实惠我可帮不上了。

    那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徐元佐问道。

    朋友叙旧呀。李腾说得理直气壮。

    你看我蠢么徐元佐是压根不信。

    李腾哈哈笑了一阵,道:其实我听说你来了,一则是想见见故旧。二则嘛,也是来找你化缘。

    徐元佐偏了偏头,朝门外喊道:棋妙,拿二十两银子来。

    李腾笑骂道:我有恁地贱

    棋妙不要拿了徐元佐立刻喊了一声。

    李腾无奈:好了好了,我直说吧。我真是来化缘的,不过二十两恐怕不够,我要两千两。

    徐元佐愣愣道:三万两可就能买个首辅了。

    李腾刚刚绷起的面孔,立刻又叫徐元佐说得忍俊不禁,骂道:跟你简直没法说正事不过你编排起高新郑,还真是信手拈来呐。

    谬赞谬赞。

    谁在赞你

    李腾啐道:太无耻

    徐元佐正色道:两千两真不是小数目。你就做些化学实验,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化学李腾道:我是想建座庙。

    徐元佐哦了一声:那我更不舍得了,我又不信三清四御,给了你银子他们也不认我的好。你这缘没化对地方,该去找那些信众才对啊。

    李腾道:我若是空手化缘。那当然去找别家金主就是了。你给我两千两,我拿好东西跟你换。

    徐元佐道:先不说你为何不问李阁老要。咱们就说说这好东西,你确定能值两千两

    对旁人可能不值,对你却肯定很值。李腾道:就如防治龟手之药,在下民,不过是冬天防治手裂。作价三五钱;在军国,则可以强壮水师,非万金可易。

    徐元佐微微点头,道:道理的确如此。我看你是个真有修行的,且信你一回,说来听听。

    李腾却不急着说了,故意打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有实修真行的

    因为你叫我觉得舒服,哪怕明知你有所图谋,却不觉得阴邪诡异。徐元佐如实道:我想修道人的实证。大概就在这儿上。

    李腾没想到徐元佐能有这般见识,意外道:看来我还是小看天下英雄了,你虽不曾修行,智慧却是不逊修士。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徐元佐云淡风轻道。

    受教。李腾正色行礼,旋即道:我手中颇有些古法丹方,或是搜于典藏,或是访问名山,便想以这些丹方作价给你。徐元佐静静听着。李腾继续道:我听闻你在唐行用水泥铺路。可想要个更便宜更便捷的方子

    你都知道水泥了徐元佐被消息传播之速震惊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腾笑道:唐行徐氏子奢遮浪费的故事。恐怕能够写进书里了。

    徐元佐笑了笑:是有人说我在拿银子铺路,不过也不至于传得这么远吧。

    李腾道:这要看是哪个圈子了。对普通人而言,这不过是个炫富的小谈资。对于道门之中许多人而言,却是一桩大事。

    关你们道士何事徐元佐不解。

    李腾笑了笑: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们南人所谓的水泥,在丹鼎门中叫做固济泥,是丹士用来封炉隔气的。最有名的六一泥就是国初修建南京城。用来砌墙黏砖。俗人无知,以为南京城墙坚固是因为用糯米汁黏的,呵呵,只有做活的工匠才知道其中乾坤,问道士讨了配方去。代代吃用至今。

    徐元佐知道李腾所言不假,道:即便如此,我也已经有了此泥。

    那些工匠是不会肯把配方给你的吧。李腾笃定道。

    我只要买成品就行了,未必一定要配方。徐元佐无所谓道。

    李腾道:然而你这个成品也是有限得很。你听说过三丰祖师在云南建丹场,一夜之间点泥成石的故事吧

    略有耳闻。

    传说中,道士张三丰在云南点化被流放的沈万三,修建炼丹的场所,一夜之间将上千亩泥地变成了石头地。这其中细节当然不足为信,但是故事总有母本。考虑到张三丰道士的身份,知道六一泥,并且小露一手,让没见识的西南蛮惊叹传唱,倒也不算天方夜谭。

    不说别的固济泥,光是六一泥的配方我就知道二十个。配方不同,物性也不一样。你所买到的水泥肯定是用于城墙包砖的,价格昂贵,工序复杂,而效果却未必好。李腾道:六一泥本来是道士用来封闭丹鼎的,一次所用不过几十斤,所以略贵些无妨。城墙包砖是千古大事,往往要集一府一地之力去做,当然也可以不顾成本。你想要用来铺路,除非你家也有个聚宝盆,否则终究难以推行。

    所以,你能给我一个物美价廉的配方徐元佐确认道。

    李腾神秘一笑:六一泥的配方里,多的有十种药,少的只要两种。我与恩师潜心试制,如今虽然没找到三丰祖师一夜成石的配方,但是也略有小得。尤其所用之药只需五种,唾手可得。价格低廉。所耗最多的只是人工,不过江南本就人多,想来无妨。

    徐元佐听了微微沉思,道:这东西在我手中,的确可以作为军国大杀器用。不过仅此来换两千两,我觉得还不够。

    李腾笑眯眯地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认真道:不是我故意杀价。其实我也知道这六一泥的大致配方。除了要碾磨至细之外。其他分量配比,烧炼时间温度,我的确不知道。不过我完全可以找人试出来。保持其他药量不便,单一增减药量,找到主药唔,不用找,孙真人说过:最主要的就是矾石和赤石脂。我若是自己找人试,最终未必需要两千两。

    你拿到就能用了。李腾不否认徐元佐的说法,他就是这么试出来的。

    我不急。徐元佐也不否认李腾说的优势。但他怎么可能被这种话术所羁绊。

    李腾无奈道:我终究是个道士,不似你这个奸商,跟你讨价还价真是班门弄斧了。他道:你既然要走海运,那么想必要用火炮。我这儿还有炮药配方,比神机营火药局的火药威力大得多。

    就用市面上的火药,一年能费几何况且我经商之人才用多少炮药你该卖给蓟督才对。徐元佐不置可否,一方面是想杀价,另外也有探探李腾老底的意思。

    李腾无奈道:戚都督倒是想要。但他不能自造,只能交给火药局。我不愿这配方流出去。索性罢了。

    徐元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李腾道:你还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徐元佐道:朋友有通财之义,别把徐某看得那般市侩。

    李腾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我听你说了这些,觉得挺有意思的。徐元佐道:尤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误人甚深。你为何不将这些东西普传出去

    李腾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方才道:还是怕所传非人。诸如六一泥这等杂用。传出去倒也无妨。若不是祖师爷大方,现在酿酒的怎么会追魂夺魂之法呢。但要是像炮药这种杀器传了出去,未必是生民之福。他顿了顿又道:我四处筹银子,就是想在偏远之处建个庙,收些弟子。考察秉性,好生将祖师们传下来的丹方整理一番。

    难怪没人给你捐银子。徐元佐笑道。

    李腾道:京中贵戚也是嫌庙子建得太偏远,无助于功德。殊不知,就算把庙建到大明门外,也没甚么功德。

    徐元佐哈哈笑道:你这是吃祖师爷饭,砸祖师爷的碗

    事实如此。财帛供养重在供养两字,岂是交易功德的买卖李腾撇了撇嘴:所以这事着实头疼,只有求到敬琏这儿了。

    徐元佐说了会话,精神也好起来了,道:我挺喜欢炼丹这手艺的。把一样东西变成另一样东西,玄乎其玄,却又切切实实。李腾点头表示同意,颇有知音之感。

    徐元佐继续道:同风刚才说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我有一事要请教同风。若是同风兄能够指教,那这两个配方我就出两千两买了。若是兄台不能教得我心悦诚服,那咱们再商议。

    李腾道:我必当知无不言。

    徐元佐道:是这样的:我们那边新房子里面要涂一层白,然后紧闭门窗,屋里生盆火。诡异之处就在于,墙上涂的白原本粉渣渣的,烤了之后反倒更加潮湿,而过了一夜之后,湿气尽退,墙面变得跟石头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腾听了题目,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如果只说物性不同,乃物物生化之理,非但怕徐元佐听不懂,估计徐元佐也不肯心悦诚服因为所有丹药变化,都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这些话说给徒弟听还可以,真正自己懂得多了,反倒觉得还蒙着一层纸。

    徐元佐虽然是理科渣,但是初中化学里:氢氧化钙与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钙和水还是记得的。这个时代所谓的白,其实就是氢氧化钙,还有个俗称叫做熟石灰,与真正的碳酸钙白混称主要是因为没有化学课的缘故。

    当然,隆庆年间的地球上,东方人忙着炼丹,西方人忙着炼金,没人知道未来会有个叫化学的小东西孵化出来。

    还有一个问题。徐元佐等了一会儿没有答案,又问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到这里还算清楚,道是本源意志,生出最初的物质一,然而演化成阴阳黑白正负也就是二。阴阳相生,正负相搏,以此有了三。三生万物,这个是怎么来的万物具体又是什么

    李腾如同泥塑一样坐着,良久才道:这也是道人们想探寻之事。

    徐元佐道:你若是想将万物一一分别,定名,总结其相互间的反应,探寻根源。我倒是愿意资助。

    李腾讶然:这事历来也不乏人在做,的确是大有可为之事。然而,你能从中如何获利呢

    要是能获利,早就有人往里砸钱了。自古以来豪商巨贾可不是徐元佐一个人,也不是只有后世的资本家能意识到技术的重要性。

    徐元佐想了想道:要说直接获利,恐怕还真的没办法。不过这事是华夏之所以为华夏的根本,其中衍生之物恐怕非但有暴利,还能引发天变呢。譬如说,火药。

    没有化学就没有大炼钢铁,就没有高能炸药,就没有提高粮食产量的农药。

    农药可以提高粮产量,使粮食不再成为商业脖颈上的锁链。让更多的劳动力涌入生产和销售领域,刺激经济发展。

    钢铁和炸药则是商人们行走世界的通行证。当遇到紧闭的大门,就得靠这两样东西敲门。它们同时又是能带来高利润的商品,而且市场很好培养只需要挑拨两个集团的关系,让他们打架就行了。

    这些都得感谢化学。

    徐元佐犹记得化学课上老师讲过原子电子之类的东西,现在肯定是没有办法进行观测的。不过先树立假说,确定物质的名称,积累总结化学反应,对于科学和技术的推动也不容小觑。若是能够通过穷举法进行最优配方的研究,商业价值同样很高。

    同风兄,你我相交莫逆,咸感于心,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银子,海量的银子。不过你钻研出来的各种器皿奇物配方,都得归我。徐元佐道。

    李腾皱了皱眉:归你

    青史仍旧你留名,但是不经我手不能卖给旁人。徐元佐解释道。

    李腾想了想别人也未必能出得起这笔钱,何况先期投入的银钱数量极大,却又没有收益,谁肯来投钱世人都指望别人挖井自己喝水,徐元佐却肯挖井找水,相比之下实在算得上是仗义了。

    好。李腾点头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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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六一泥的具体技术参数,以及是否能够比拟后世硅酸盐水泥的问题,请参见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黄琳的中国古代六一泥之研究。

    未完待续。

三二七 徐元佐初见张江陵

    市面上常见的假道士,弄个坛坛罐罐就可以炼制金丹了。然而真正的外丹烧炼,起立坛到鼎炉,完全就是一间实验室徐元佐甚至认出了许多高中时用过的化学实验器皿,只是如今用的是陶瓷器,而后世用的是玻璃器。

    李腾想选个僻静点的地方盖庙,但是偏僻的地方势必交通不便。直接影响日常生活和大量药材工具的运输。光是各种不同用法的鼎炉就有近一百种,又不是随便找个窑就能烧。有些曲颈还特别容易烧坏,一窑不行就得砸了重烧。这些才是李腾化缘的大头,至于庙宇建筑,反倒要求不高。

    徐元佐既不懂此时的丹炉鼎釜,也不懂后世的实验器皿。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实验室得光洁明亮通风好。像李腾这种喜欢玩火药的,还得安全牢固远离居民区。这里他不得不吐槽一下大明皇室,竟然将火药局放在紫禁城外两三里远的地方。虽然黑火药威力不算太大,但架不住量大啊这不是开玩笑么

    在器皿上,李腾不能让步;在场所上,徐元佐不能让步。所以两千两银子果然不够。

    你考虑过去辽东么徐元佐问道。

    李腾道:那边是极寒之地,物性懒惰,并非妥善之地。

    徐元佐回忆了一下化学反应速率的问题,好像是跟温度有关系。他道:主要是你研究炮药这些,似乎在冷的地方更安全吧。这是常识推导,到也叫徐元佐蒙着了。要在辽东建立暖房技术上并不困难,但是要在江南修个凉房,而且要凉到能够安全地研究火药,那难度就略大了。

    李腾想了想。还是道:江南人物便利,要去辽东也太过偏僻了。

    徐元佐脸一黑:你自己说要僻静之地

    李腾的脸色更黑:那也不能僻静到人迹罕至吧。我从哪儿招徒弟啊

    人是有腿的嘛。徐元佐道:偷偷跟你说,辽东那边看起来很偏僻吧,日后说不得也会成为一方宝地。

    李腾只是不信。

    也不怪李腾没见识,即便后世资讯发达,还有很多人都以为东北是落后荒凉之地。直到把各种经济数据拿出来。他们才会惊讶:原来东北也有城市啊

    东北这块土地,纯粹是被人为抛荒的。这里有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一旦成功开发,就能从北大荒变成北大仓,成为中国主要的粮食产区。东北还有东宁卫,后世改称本溪。以低磷低硫低杂质的露天铁矿闻名,练出来的铁被称为人参铁。这种高品质铁矿在中国并不多见,尤其还配有优质焦煤矿,是建立煤铁复合基地的宝地。

    这黑土和煤铁。以大明此时的技术完全能够享用。至于大庆油田那种高端货,徐元佐暂时也用不上。

    对了,东北还有金矿

    那是晚清时候就能开发的,只要煽动一番,说不定还能形成东北淘金热,那就更能够降低东北的开发难度。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嫌弃它

    当然,现在东北的确是人迹罕至。国朝初年也曾在辽东设立了州县。但是因为人数实在太少,最终尽数裁撤。将辽东辽西尽数分与卫所,实行军屯。这项政策是蒙古人走后,汉人进驻东北的国策,只是碍于生产力,直到隆庆年间,东北的汉人也还只有数十万。

    数十万人口。一旦在辽沈撒开,仍旧还是地旷人稀的局面。又因为东北气候寒冷,作物一年一收。海运结束之后,土特产运送不出去,东北屯军的确过着艰苦贫困的生活。外加还要应对鞑子的骚扰入侵。互有胜负,让朝中大佬也颇为头痛。

    既然不愿意去东北,那就去唐行吧。徐元佐道:我家总柜就在唐行,给你运银子也方便点。

    李腾这回点了点头,道:听说你还办了许多书院,正好可以挑选读书识字的道童。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江南本就盛行读书,只要家中能过得去,总是要供一个孩子读书上进的。我倒没有办许多书院,不过各地社学多有接济,以便能够招到足够多的伙计。你现在看我这些伙计,若是刚会写三百千,都没脸见人。

    李腾微微点头道:烟柳繁华之地,自也有这等好处。

    唐行城外给你找个地方建个庙,这点我还是能做到的。徐元佐道:你何时南下

    李腾想了想,道:我得先辞了道录司的差事,然后就可以南下了。你何时回程我与你一道走。

    徐元佐道:这样也好,不过我在京中可能要待到六月。

    这么久李腾有些不解:不就是为了漕额的事么

    你以为这是小事么徐元佐颇有些头痛。

    苏松两府的势家都跑来京师活动,显然是国家大事。即便张居正忧心国库收入,想尽办法开源节流,他也不敢无视运河上下十二万运军的生存态势,更不能无视这些运军背后牵扯到的诸多利益集团。

    运河沿途诸省,皆有厚利呀。徐元佐感叹道。

    明朝的经济重镇都在运河沿岸,而不再单独依靠漕运之后,临清这种明代人口过百万的大都会,迅速就泯然众市了。

    李腾道:这事小道无从置喙,只有静待佳音了。

    徐元佐表示理解,突然想到李腾的道士身份,问道:你认识内官么

    李腾道:内官中慕道好乐者倒是认识一些,你想走谁的门路

    御马监太监冯保。

    李腾想了想,道:此人贪财却又好慕风雅,不好应付。

    若是贪财,只要给钱就行了。然而既贪财,又好慕风雅,这就偏偏逼人想出个风雅的行贿之举。

    徐元佐倒是阅历丰富。大手一挥:好对付。

    哦

    他既然好慕风雅,肯定写有墨宝吧。我出钱买下几幅,如何徐元佐道。

    李腾笑道:冯保的字倒是还行,不过你真要舍得下本钱,就去买他的琴。他所斫之琴,品质尚属一流。而且颇为自得。关键是卖得死贵。

    明白了。徐元佐道:三千两,等会便付诸同风,一切凭君打点。

    李腾怒道:我要拿两千两都死活说了半日,给个阉人却这般爽快

    因为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给我带来远超三千两的回报呀。徐元佐说得理直气壮:要等你给我带回红利,说不定得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李腾只好认了。面对徐元佐这种跌进钱眼里的奸商,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利润。

    李腾走的时候,徐元佐已经安排好了现银,随车一同带去了李腾的住处。这让李腾颇为高兴,仿佛看到了上古高义之风。真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却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此大张旗鼓地运银子,肯定是会传出去的,而这正是徐元佐来到京师的第一炮。

    徐家子身携重金上京,他到底想干什么

    谁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是高拱。

    所以高拱试探张居正,张居正正想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便故作无知,顺着高拱的意思约见了徐元佐。而且还是秘密约见。请徐元佐天黑之后去张府侧门,有人接引而入。口信中尤其强调不足为外人道,原话就是勿聒噪乱听不要瞎哔哔。

    徐元佐休息了一天,总算再踩着地的时候不觉得飘了,这才带了三五个侍卫,前往张居正相府。论说起来张居正与徐璠是同辈相称。所以徐元佐的拜帖上应该自称世侄,然而政治人物最重名,在不明真相之前乱攀亲近很容易导致被动。徐元佐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一个更进退自如的身份。

    仰慕者。

    一生俯首拜太岳小的徐某。

    徐元佐的拜帖上如此自书。

    太岳既是张居正的号,也可以理解为山岳崇拜。

    一生伏首。不管是对长辈还是前贤,都是可以用的。

    至于小的某,正是近年流行。要是觉得过谦有失人格,且看戚继光李成梁的拜帖,那姿态远比徐元佐低了不知道多少倍。门下沐恩门下走狗,都是两人每书必用的,须知这两人可是帝国的北方干城啊

    若是真心仰慕,说得肉麻点倒也无妨,可惜徐元佐对张居正的评价不过如此,所以也就适可而止了。

    张居正结束了一天的公事,一边啜饮参汤,一边翻着下人送来的拜帖。当他看到一生伏首拜太岳的徐某时,忍俊不禁,面露笑意。在外界都只以为徐元佐是徐璠的亲儿子时,张居正却是知道徐璠只有一个儿子徐元春。而且因为一直保持联系,所以也知道徐家并没有添丁。这人应该是宗亲继子,或者彻底是外人瞎猜的。

    不管怎么说,能够如此乖巧地把握分寸,难怪能够被徐阶所器重。

    请进来。张居正放下参汤,用绸帕轻拭唇边汁水。

    管家游七连忙出去偏厅请徐元佐,生怕耽误了老爷的要事。

    徐元佐天黑之后过来,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边观赏墙上挂着的书画打发时间,一边盘算着是否要早点告辞离开。游七进来时,徐元佐总算松了口气,笑问道:大人可是国事繁忙徐某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大人在明朝还是长辈的意思。皇室称阁辅大臣为老先生大人,表示尊重重臣。徐元佐称张居正为大人,则是因为两家关系非同寻常,多少有些套近乎的意味。

    游七果然又低了低头,道:相爷请徐公子至书房一见。

    徐元佐觉得游七这个相爷用得颇为传神。正可见他没少在外人面前喧嚣张居正的权威。同样都是首辅的管家,徐诚可是从来没称呼过徐阶相爷,只称老爷。

    徐元佐这一走神,紧张之情倒是卸去不少。说起来自己经历非凡,所见最高级的官员也就是即将会面的张居正了这可是真正的国家领导人。

    张居正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即便夜深在家,燕居道袍上也没有丝毫褶皱。至于冠巾鬓角,更是一丝不苟。

    徐元佐进了书房,推金山倒玉柱,以子侄礼拜见这位宰执天下的未来权相。

    张居正虚抬手臂:坐。

    徐元佐这才挨着边坐了,双眼盯着脚下青砖,不敢直视宰辅。

    张居正倒是细细打量了徐元佐一番,心中暗暗赞道:虽不见有恩相之貌,却实有恩相之神

    徐元佐对徐阶颇为敬慕,而徐阶修身养性的功夫也日臻化境,走在他身边难免会不自觉地向他学习,乃至于模仿。只是寻常人哪里能学得出宰相那等昂然挺立,不卑不亢的风度也只有无父无君的徐元佐才能得其一二。

    敬琏。张居正客气地称呼徐元佐的表字:此番入京舟船劳顿,何不好好休整数日

    徐元佐连忙拱手道:蒙幸见招,元佐恨不能插翅而来,焉有心休整更何况松江至京,海舟迅捷,只短短十五日便到了,并无劳顿可言。

    张居正抚须微笑:果然是冲着海运漕粮来的。

    瑚琏之器,可有教我张居正半开玩笑道。

    这话也只有张居正能说出来。他从来不是个甘心人下的人,但总喜欢把自己身份摆低,将别人抬高得过分,让人尴尬,以此为乐。最有名的恶作剧大概就是他称沈启源为大人,让身为下官的沈启源好不尴尬。

    这事被沈启源的孙子写进了自己的笔记中。他孙子名叫沈德符,那本笔记叫万历野获编,是所有明史爱好者不能不看的明朝野史。

    徐元佐道:小子此来拜见,只是传些江南民风,以资宰辅燮理阴阳。

    张居正没想到徐元佐绕弯功夫也是不差,颇有些意外,又有些见猎心喜,道:姑且从容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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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二八 出师大捷

    徐元佐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能够与张居正这样级别的高手过招。任何一个走到领域巅峰的人物都有着远超常人的精神世界。这是境界上的差异,不是知识所能弥补的。

    更别说张居正专精的领域是政治,专门琢统治的高深学问。

    徐元佐的长处在于有着足够广阔的信息基础,以及使用较为开放的思维方式对这些信息进行分析,从而得出一些有用的结论。而在徐阶张居正这个级别的大佬面前,分析信息得出结论并不会像先知那样引来膜拜。

    正常情况下,徐元佐都站在被考校的位置上,等待人精先生们给他评分。并且根据分数高低,颁发相应的小奖励。

    小子敢问恩相,世间是银贵金贵徐元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张居正对他存有好感的底线。

    张居正没有介意恩相的称呼,也就等于默认了自己愿意提携徐元佐。他道:自然是金比银贵。

    徐元佐松了口气:小子只是担心黄金于国无用。

    张居正笑得很和蔼,无声地告诉徐元佐:你何至于如此天真呐。

    徐元佐继续道:小子之所以有如此误解,乃是因为朝廷在黄金之事上,既没有开源,也没有节流。他不担心张居正失去耐心,故意停了停,方才道:先说开源。小子尝读古书,知极北肃慎之地,有河流焉,其中富有金沙。而朝廷却将奴儿干都司弃如敝履,不闻不问。又海外婆罗洲等岛屿亦有金山,而朝廷仍旧不加正视。

    张居正轻轻抚须。他不是微末的蚁民,听到一点诘难便亟亟跳起来反驳;他也并不在意这两个地方是否真的有黄金。他最先考虑的问题是:徐元佐用意何在。

    徐元佐又道:再说节流。小子有心经济之事。从海客处探得消息:日本与泰西诸国皆用金。若比价于银,则我大明一金能兑六两白银;日本一金能兑七至八两白银;而远在泰西的红夷之国,一金能兑十二两白银。

    竟然是倍利张居正抚须的手指微微一颤,停了下来。

    作为大明经济改革的推动者,张居正当然知道商业的重要性。让利给小民,与让利于外夷可是两个概念。尤其红夷弗朗机都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与他们交往更要提高警惕。

    然也。徐元佐轻轻道:他们从极西之地运来白银,然后在广州月港换购黄金。六两买一金,运回国便是一倍的利润。而我国白银日多,黄金日少,此不啻于以贵易贱矣

    张居正并不赞同徐元佐以贵易贱的说法,因为黄金虽然贵重,但并不是大明的法定货币。如今银铜都可以直接用来纳税,所以白银在社会用途上要比黄金更为重要。

    然而物以稀为贵,先民以贝壳为通货。谁能说未来是否会以黄金为通货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大明的黄金却都流失海外,岂不是白叫红夷占了便宜

    张居正清了清喉咙:敬琏有心了。此事的确该当着意,不能叫外夷奸商鬼祟获利。

    人家也是合法套汇,谁让咱们没有监管呢。

    徐元佐微笑垂首,好像十分享受张居正的夸赞。

    张居正道:此事涉及海贸。朝中亦有人提及,月港开海有利太仓,有利民生。该当仿效宋元,在福州宁波等沿海诸府设立市舶司。敬琏以为如何

    徐元佐心中打了腹稿。道:恩相。此事固然好,但不急于一时。

    哦

    设市舶司收海商之税,的确能够增益太仓。而沿海百姓转运商货,贩卖柴米,自然也能改善衣食,以此谋生。只是市舶一开。漕运怎办海运快捷省费,从地方官到纳粮户,谁不想走海运呢到时候运河沿岸十二万运军如何安置徐元佐道。

    张居正微微颌首:难怪你要先跟我说东北海外有金沙金矿,这是叫我把人安置到边塞海外去啊

    徐元佐继续道:更何况若是开市舶司,该置于户部都司大内锦衣年有万金之利。想来必有争执。如今朝局未定,恩相何必亟亟定策。

    张居正道:看来你是不建议开市舶司的了。

    徐元佐笑道:小子以为末业亦可兴国,当然愿意看见太仓丰盈。不过广开市舶,还是操之过急。不如先完善月港,再议其他。

    张居正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问道:海刚峰在江南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民间议论如何

    徐元佐迟疑了一下,道:太祖高皇帝不许生员议政,小子故而不敢参与民间议论。仅仅过耳所闻,百姓还是觉得此法虽妙,却太过繁琐。

    繁琐张居正皱了皱眉。

    农家要将米粮丝布卖出去,如此才有了银子。用银子完税,却又有成色之别,要算加耗。大部分地方倒是平安过去了,有些地方之人锱铢必较,故而常惹出争闹的局面。徐元佐道。

    这话里三分事实七分粉饰。小民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岂能跟税吏耍大方自然是要锱铢必较的而这造成的后果却不单单是争闹,有些时候还要暴力抗税呢仁寿堂为什么能挣包揽税赋的银子正是因为仁寿堂足够暴力,不怕别人抗税罢了。

    张居正叹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徐元佐小心斟酌了一下,道:恩相,江南闽粤是有银子的地方。小子见识少,就是不知道山陕等地用什么完税

    张居正自然也头痛过这个问题,但是国家法令必须大一统。现在南北两之间颇有出入,那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顾着南边这头。无他,江南承担了国家七成的赋税,当然更加重要。

    小子失言了。徐元佐见张居正沉默不语。果断致歉。

    张居正也没怪他,又问道:恩相身子可还好说罢他发现了笑点:徐元佐叫他恩相,他叫徐阶恩相,真有意思于是在徐元佐的惊讶不解中,自顾自先笑了起来。

    徐元佐道:承蒙皇恩浩荡,大父身体硬朗康健。不过家中却有些艰难。

    张居正皱了皱眉,怀疑徐元佐是否在暗示自己这个当学生的没有尽心。

    徐元佐道:大父仗义疏财,将家中土地都捐给了乡梓,用来赈济孤苦,资助社学,修缮学宫。又因为牵头修编故训汇纂,广纳江南贤良博学之士,赠以资财。如今家里只有土地千亩,勉强吃用。布行或有盈余。不过终究难以维持太大规模。小子此番入京,便是奉命售卖徐家在京中店铺,换成应手的钱钞回去。

    张居正忍不住欷歔道:恩相竟清苦若此

    徐元佐微微垂头,面露戚色,好像徐家真的过不下去了一样。

    你大兄震亨呢张居正道:我记得他荫了锦衣卫的,为何不入京赴考

    徐元春荫有锦衣卫千户,可以在顺天府落籍考试。江南属于死亡之组,四五千的才子抢一百三十五个举人名额。头都要抢破。顺天府举额也是一百三十五,不过竞争力要比江南小得多。这算是合法的考试移民吧。

    徐元佐道:大兄本不想今年下场。因为与同学互勉,方才决定八月观场。若是今年不中,下一科或许会赴京来考。

    张居正点了点头:你可也想请个荫职

    恐怕不合规矩吧。徐元佐惶恐道:小子并非虚套,也是怕给恩相和大父惹来麻烦。

    张居正道:荫职本就是为了嘉勉忠臣,你家三代忠良,荫个锦衣卫千户并不过分。

    徐元佐隐约觉得这不是单纯的好意。道:学生答应了恩师石洲公,二十岁前不再下场。考恩师本意:是怕学生少年得志,应了仲永之伤。若是学生以父祖之功得官,虽不曾下场科举,却难免有投机之嫌。

    张居正这才放松口吻:既然如此。某亦不能夺尔志。

    徐元佐道:恩相如今深荷圣眷,施展抱负,天下人莫不云集影从,小子岂能甘落人后虽一介措大,还请有益于国家。

    张居正见徐元佐阿谀奉承得理直气壮,却又叫人听得心情爽朗,丝毫不觉得有小人气味,实在觉得有趣。他面色和缓下来,道:你想如何有益国家

    徐元佐道:小子想去辽东探寻极北之地,看看是否真有金沙。

    张居正想了想,道:你想如何下手需要多少银子

    徐元佐道:银两却是不缺,只是需要官府保护。

    辽东虽然大明的地盘,但是各种东夷杂处,汉人往往聚居在城中,一旦出城就是女真鞑靼的地盘。鞑靼是大明的传统敌人,矛盾几乎不能调和,直到今年才有册封招抚俺答的议程。女真有生女真熟女真,生女真基本可以视作原始人,没法沟通。

    熟女真倒是渔猎民族,还会与大明商人互市,看起来挺乖的。可惜你刀兵在手,他们很乖。你一旦弱了下风,他们就会露出獠牙。

    对于一个连族名来历都能伪造的民族,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额头:国朝用兵颇为谨慎啊。

    徐元佐本来就没指望大明能出兵保护他去辽东。他道:恩相,万万不可让外人知道此事。金矿之利,得天独厚。若是传扬出去,贪婪悭吝者蜂拥而至,恨不得一分一厘都据为己有。于国家何益

    张居正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徐元佐继续道:学生打算自己招募勇士,充当护卫。对外只说探幽访古,增长阅历,不动声色之间,绘下舆图,勘定道路。若是寻得到金矿,自然是国家之利。若是寻不到,那也不过是一富家子弟心血来潮,作耍游戏罢了。

    张居正道:你能顾虑周全,果然不愧恩相教导。你要朝廷如何保你

    徐元佐道:真勇士恐怕不会因为钱财而动心,所以想求一个把总衔职。一者学生可以因地设寨,转运补给,有个把总镇守也免了宵小窥测。二者有个把总跟在身边,也方便与北地卫所沟通往来。

    只要一个边军把总张居正竟有些担心徐元佐是否知道自己所求有多么微小。

    明朝武将有两套官职。

    在五军都督府到都司卫所体系下,武官以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正千户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排列,这也是平日的军衔和行政官职。

    一旦发生战争,国家就要选将出征。一般任命都督出任总兵官,若是同时再挂个将军印,那就是实权总兵,权威极大。在总兵官之下,又有副总兵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最后到把总,都是根据卫所职衔对应授予。等到战事结束,这套临时官衔便会取消,各军官士兵回归卫所,仍旧以卫所体系官职行使职权。

    把总就是最低级的军官了,再往下只能叫做士官。

    如果张居正出手,不说一卫指挥,起码一个指挥同知是信手拈来的。若是走临时委派那条线,安排个守备乃至游击的空衔都没问题。

    徐元佐却只要一个把总。

    学生并不打算去跟辽东都司抢地盘,也不打算练兵打仗。请位把总看守寨子,不叫人抢了去,如此就足够了。徐元佐道。

    张居正微微颌首。

    徐元佐有笑道:不过还请恩相介绍两位镇边宿将,学生日后还要多靠他们相助。

    张居正脑中瞬间闪过两个人名,道:这事好办,我写两封私信给你带去。他们自然要护你周全。

    徐元佐咧嘴一笑。

    张居正问道:你何日启程

    徐元佐答道:大约六月间吧。

    京中有事

    要抢些漕额,不免各处烧香拜佛。徐元佐笑道。

    张居正嘿然,端起了桌案上已经凉透了的参汤。

    徐元佐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此刻没有旁人服侍,只有自觉告辞了。一路出去,他都感叹今晚顺风顺水,可以算是出师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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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二九 辽人向导

    后世史学家称大明的官僚为地主官僚,所以官员首先是地主。地主最注重的就是乡党,否则他的立身根本就会受到动摇。

    张居正是湖广军户出身。湖广因为不沿运河,所以在诸省之中颇为超然。无论朝廷废漕改海,还是继续花大本钱走漕运,对张居正而言都是筹码,而不是切身之痛。

    如今沿漕诸省,南直浙江是表明立场要走海的。尤其是南直,推动最为积极。

    山东意见还不统一。有要求走海运,好让运河水灌溉本省田亩的地主派;也有要求尽快疏浚运河,保证运河畅通的商贾派。前者看重的是运河的河水,后者看重的是运河的运量。

    再往上到了北直,争议反倒小了。对北直而言,无论从山东进货还是从天津进货,差别并不大。如果漕粮不走运河,那么运河的水位也就不用常年控制在高位,大可以放开灌溉两岸农田,这倒是一桩好事。

    工部尚书朱衡是江西人,户部尚书张守直是北直遵化人。前者认为河必须治,但是漕粮未必一定要走河。后者的家乡遵化在北京东面偏北,跟运河完全无关。所以张守直更加明确:哪个方案能够有利于国库收入,有利于皇家金花银收入,他就支持哪个方案。

    大明皇帝的内帑与国库分离,皇帝强势的时候,就会问国库要钱。皇帝弱势的时候,户部尚书就会问皇帝要钱。张守直的前任刘体乾之所以去职,正是因为隆庆皇帝问户部要钱要物户部死活不肯答应,最终闹得只好撕破脸面,一拍两散。

    工部户部两位部堂大佬既然没有预设不利苏松商人的立场,那么下面主事郎中的意见就比较重要了。不管他们的意见是否睁眼说瞎话。尚书们总是要看看情况说明和优劣分析,这才好写成奏疏往上报批。

    苏松商人们都是走南闯北之人,借着各自的门路,纷纷将好处送到这些人手中,附带给出了统一口径的各种资料。虽然其中不乏虚数,论述手法也有待商榷。但是看起来却是有理有据。

    郎中主事报给尚书,尚书疏入内阁,内阁票拟意见无非出自两人之手:高拱和张居正。

    高拱现在正在主持册封俺答,并在宣大开设马市的大事。从张居正口中得知徐元佐此番入京只是为了漕运,他便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相比漕运,西北互市更为重要。

    这首先是一个信号:鞑靼人终于臣服我皇,百年边患有待平息。

    对于高拱而言,其中意义不啻于后世港澳回归。

    其次这也是一项重要的经济决策和朝中博弈。山陕商贾可以通过互市,牟取大利。自然有山陕籍官员不遗余力地推动。而山陕籍官员的精神领袖,便是被严世藩视作天下三才之一的杨博。

    因为杨博身后有团结一致的山陕官员,又在军中威望极高,是以高拱对杨博也是颇为忌惮。而杨博又与徐阶的交情匪浅。徐阶在嘉靖四十二年癸亥之变后,竭力保全时为本兵的杨博,使之非但没有被贬谪,还调任为吏部尚书。现在徐元佐入京不见杨博还好,若是见了杨博。高拱难免要怀疑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隆庆四年的春夏之交,京师热火朝天。各方人士四处奔走,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又变得暗流汹涌。

    撇开这些勾心斗角的朝局争锋,徐元佐跟男装的沈玉君带着跟班仆从,好好逛了逛北京城。

    帝都的确比我松江要气派些。徐元佐走在青石路上,负手对沈玉君说道。

    沈玉君嗤之以鼻:说得好像松江如何了不得似的。

    徐元佐嘿嘿笑道:现在或许只是海内大郡,但日后未必不会成为天下都会。

    那也得排在苏杭之后。沈玉君不服。

    徐元佐突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一道门匾,读了出来:芜湖会馆芜湖那么个小地方还在京师有会馆

    沈玉君嘲讽道:除了你们大松江,别处都是小地方。

    徐元佐朝前走了两步,正要去敲门,却被沈玉君拉住了。

    你要作甚沈玉君不解道。

    徐元佐道:我去问点芜湖的事。

    沈玉君误会了徐元佐的意思。以为他不知道什么是会馆,拉着徐元佐就走,道:你个没见识的,真是丢人。会馆是为了各省举子参加会试而设的,以前叫做试馆。嘉靖时候非但举子赴考住里面,商贾流官,也都住本省的试馆,故而改名叫做会馆了。

    徐元佐回头瞥了一眼,边走边道:那你知道怎么开个会馆么

    沈玉君哪里开过会馆,支吾道:你问我这不是你的老本行么会馆无非就是像客栈似的地方,大家都捐些钱,照顾照顾在京师的同乡吧。你想开个

    徐元佐道:我家在京师的店铺要关了,日后我大兄入京考试住在哪里要么开个会馆,要么置办一处宅院。然而宅子若是空放,总是不好,所以我还是想开个会馆。非但自己能住,也能照顾一下乡梓。

    沈玉君道:花钱的事,总是你想得周到。

    苏松一体,也难免接待苏州人嘛。徐元佐朝前走了两步:对了,咱们前天走过的那条大街,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宣武门大街

    对对,我觉得那边很不错。徐元佐道:名字就叫云间会馆如何我松江雅称云间,听起来还有些飘然似仙的意思。

    关我何事沈玉君别过头去。

    徐元佐的目光飘向身后的棋妙茶茶梅成功等人。

    佐哥儿说得好罗振权带头喊道。

    佐哥儿此言甚善。梅成功微笑颌首。

    佐哥儿说的总是没错的。茶茶道。

    还能有人比佐哥儿说得更对的棋妙道。

    徐元佐哈哈大笑,道:看,果然是人心所向

    沈玉君往自己身后看去,却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沙兵壮汉,一脸茫然懵懂的模样。不由一阵气恼,只觉得徐元佐身边尽是谄媚小人。不由快步朝前走了。

    罗振权故意压低了步速,跟徐元佐沈玉君拉开了一截,小声问棋妙:佐哥儿刚才说什么

    我走神了。棋妙坦白道。

    罗振权望向茶茶。

    我没听清茶茶低声道。

    梅成功终究比他们强些:佐哥儿是要在京师开个客栈。

    众人这才哦了一声,纷纷道:这么一本正经地问咱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的确不算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是徐家店铺的清算盘账。

    徐家在京师一共有五家店铺。在徐元佐来之前,兵马司锦衣卫已经过来关照过了。五家铺子的掌柜忧心忡忡,给松江方面写了书信讨要方略。回信未到,徐元佐先到了。到了之后就宣布:店铺里的存货要转卖出去,铺子也卖掉。凡是店里的雇工人,包括掌柜在内,愿意回江南的便回江南任职,工食银加两成。不愿意去江南的,多结一个月的工钱。自此两清。

    五位掌柜都是当初跟着徐阶入京的老家人,当然是要回松江的。其他伙计有顺天府人京师本地人,也有北直其他府县的,大多选择留在京师。谁都知道现在徐阁老日子不好过,这些店铺迟早要易主。

    徐元佐请所有雇工人聚了个餐,也算是好合好散,一边缓缓出货,一边叫掌柜的寻觅铺面买家。至于实在出不去的货。他打算带去辽东,反正船空着也是空着。无论是做见面礼。还是转手卖掉,都不会吃亏。

    这五位掌柜之中,徐元佐最为看重的是徐家的一位老仆人,徐平。徐平今年五十有二,人却精神得很。他在五人之中话不多,却颇有威信。见面便给人一种很是靠得住的感觉。

    徐元佐当日跟五位掌柜见面,眼睛就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徐平身上。用时下的话来说,此人气质感人,好比赤金在地,令人不能忽视。

    因为有心让徐平主持京师会馆。徐元佐便在聚餐之后单独找了他说话。

    徐掌柜,京师这边铺子虽然关了,但是人不能全走。徐元佐道。

    徐平点了点头:难免来个人,需要服侍。

    徐元佐道:现在朝中不利我家的宵小颇多,若是打着徐家的招牌,难免不利。我是想弄个云间会馆,非但招待家里人,也招待同乡在京师的士子商贾。

    徐平微微点头道:少爷是想留我在京

    正是。徐元佐道:京师这边的账目清楚明了,几位掌柜都是用心做事的人。尤其以您稳妥可靠,最适合开创事业。若是您老日后思乡情盛,再叫别人接手也容易些。

    徐平面色平缓,内心中却是激动不已。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啊他道:少爷过誉了。我自幼受徐家的恩惠,自当用心效力。

    徐元佐不多客套,当下将自己要买的屋舍形制地段价位都跟徐平说了,道:之前徐家铺子里的工人,我是都已经遣散了。您若是觉得谁堪用,就再叫回来,工食银总是要比过去加一些的。

    徐平刚才还在想,既然徐家还要在京师占块地皮,怎么就冒冒失失地将人都遣散呢此刻听了徐元佐如此一说,方才知道这位少爷不是冒失,而是帮他开路。若是直接将铺子伙计转入会馆,谁能保证徐平就各个都喜欢呢现在先遣散再聘用,正是让徐平有了余地,好用他自己顺手的人。

    不过要注意,得咬死这会馆不是徐家的。徐元佐道:银子是云间商人凑的,你只是重金受聘,跟徐家没什么关系。

    我省得。徐平咧嘴笑了笑。

    徐元佐又道:再有就是要麻烦掌柜的给我找些可靠的辽人。最好通晓蒙古话,女真话的,我要去辽东游历开拓眼界,少个当地的向导。

    徐平想了想,道:这事倒是不麻烦,眼下就有一人,乃是店中大伙计,十年来也算兢兢业业。他就是辽阳人氏,眼下族中亲人还在辽东。

    徐元佐喜道:这不正是凑巧了么请掌柜的带他来见我。

    徐平应诺而出。

    翌日一早,徐平便带着刚刚失业就又上岗的大伙计来了。

    说是大伙计,其实人却不大,只有二十六岁。他父母本是小商贾,从京师贩些南货去关外,因此与徐家的店铺有了生意往来。时日久了,彼此信任,便将十六岁的儿子托付给了徐平,从学徒一步步做到了大伙计的位置。

    若非徐家店铺关门,这伙计很快就能升任二掌柜了。

    此子姓石名铁,正是生在辽东的。徐平带着石铁见了徐元佐。

    徐元佐颇为礼贤下士,亲自走来拍了拍石铁的手臂,果然筋骨如石,肌肉如铁,不由赞道:好健硕的壮士

    石铁瓮声瓮气道:见过相公少爷。

    他们都叫我佐哥儿。徐元佐笑道。

    佐哥儿。石铁顺口就跟着叫了一声,就像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年一般。

    徐元佐心中已经很是满意,请徐平和石铁坐了,问道:你来京师几年了

    十多年了。

    可成亲了

    成了,儿子都有三个了。石铁乐呵呵道。

    徐元佐也喜欢这种成家立业的人,起码有顾虑就不会乱来。他道:我是个读书人,这回想去辽东增长见闻,请你做个向导。

    石铁爽朗应道:辽西辽东我都熟得很,佐哥儿想去哪儿,知会一声便是了。

    徐平一旁补充道:店里要押货出关,都是他去的。

    徐元佐点头,道:如此甚好。听说你还有亲族在关外

    石铁道:正是。我爹娘迁来了京师,不过还有叔伯在辽阳当军,老家亲戚仍在建州卫呢,佐哥儿就算要出边墙都无碍。

    你家势力挺大的嘛。徐元佐笑道:等京中事了,领我走一圈。

    成石铁中气十足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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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大封推感言

    终于等到了大封推,心里十分激动。

    从成绩上来说,《大明金主》要比《金鳞开》略好一些。《金鳞开》一直到百万字后,方才等到了大封推的机会,而现在《大明金主》才八十万字出头。如果小汤因为这个成绩沾沾自喜,那无疑是贪天之功。这个成绩应该归功于所有支持小汤的读者们。

    汇报完成绩,小汤要进行自我检讨。主要是更新的问题。虽然小汤有足够多的资料储备,但是编故事的能力与其他作者相比,还是弱了一筹。这就导致了《大明金主》的更新速度并不是很令人满意,甚至还欠了两位盟主和不少朋友的打赏加更。

    小汤在此向诸位认罪,希望以后能够改进。

    另外,现在传统历史小说并不是很受大众青睐。似乎是那些光怪陆离的系统流,或者双穿比较流行。虽然其中不乏精品,但是小汤更喜欢传统的、用心考证的历史文。好像这样的文章才是在创造“历史世界”。这也是小汤写《大明金主》的初衷,会努力坚持到底。

    不管怎么说,能够获得大封推的机会就是《大明金主》的成功,所以小汤真心感谢诸位读者的慷慨解囊和诚心支持。没有你们,小汤和《大明金主》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成绩。感谢你们的推荐票、月票,以及打赏。谢谢大家!希望大家能够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如既往支持小汤和《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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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零 盛宴(加更感谢盟主)

    徐平对于北京了如指掌,也很看好宣武门大街。他听了徐元佐吩咐,不惜本钱地买下了两套相邻的大宅子,略一整修,配上家具便能住人。

    这两套宅院的原主人都是自家住,所以屋舍不多。徐平便将宅之间矮墙打通,准备盖座小楼,日后方便外人住宿,又不会影响内宅清静。

    徐元佐没事的时候便来看看这房子布局,邀请同来的苏松盟友吃饭喝茶。这些小商人虽然接触不到部堂级的高官,但是关系直达主事郎中却没有问题。还有些人门道更为诡异,竟然能联络到部院的书吏仓库的大使,可以说是将漕运线的尾端尽数打通,保证漕粮能够妥善入库。

    这一日,徐元佐在德胜门外的积水潭边宴请客人,还请了青楼的歌姬献艺,品评赏析,号称雅集。不过与会者却没有闲情雅意。因为众人还在为朝中纷纭担忧,生怕晋党与高拱再起纷争,连累了当前漕运改海的大好局势。

    文镜兄,适才阁下所言,山陕商贾不愿见朝廷册封俺答,这岂非自引兵燹么有人问道。

    唐明诚在一群江南商贾之中,已经算是边镇通了。他从容一笑,展开折扇:这个道理,就跟江南许多人家不愿朝廷开海禁是一样的。

    众人哦了一声,却觉得说服力不够。

    江南不开海禁,可也不被海寇所乘呀。现在海上安静得就跟淀山湖似的,这回一路航来哪里见有半个海贼然而三边却大大不同,俺答连年入寇,一旦入寇就是京师震荡。这等情况之下,他们还不肯开边通商

    别说没有岁币,就算要给岁币也值得通商。反正都能赚回来。有苏州商人道。

    怎么赚回来鞑靼有些什么能换关内的商货有见识少的问道。

    皮革毛毡,牲畜,这些算是鞑靼那边较多的了吧。

    还有呢

    不知道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基本对鞑靼那边没甚了解。唐明诚对三边的官场生态略有所知,却没真正去过宣大边镇,所以也不敢言之凿凿充当。以免露怯,妨碍了威望。

    听着众人闲聊,徐元佐和李腾偷偷开起了小会。

    李腾已经辞了差事,无所事事,就跟着一起来了。他为徐元佐买了两张冯保亲手斫的琴,价值千金,已经是了不得的高价了。冯保果然对徐元佐颇为上心,表示愿意与徐元佐当面一会,探讨琴艺。

    徐元佐现在并不着急。这事就跟下棋一样。埋下的暗子若是暴露过早,非但起不到效果,还会适得其反。万一让张居正知道自己还在走冯保的路子,很容易被视作脚踏两条船,从而生出间隙。

    照如今这个局面,似乎不用等到六月就能启程了吧。李腾悄悄对徐元佐道。

    还得等等。徐元佐道:六月是朝廷要收夏税的时节,到时候肯定要江南运棉纱丝绸,说不定可以再加一码。

    李腾皱眉道:你这就有点贪得无厌了。到底多少漕额能让你满意。

    徐元佐翻了翻眼珠: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说个准数

    我最少要三十万石。徐元佐道:若是能四百万石漕粮全部走海运。那就更好了。

    李腾轻轻拍了拍额头:你非要逼得别人没饭吃么

    怎么会没饭吃没饭吃的上我家来吃。徐元佐笑道:我就怕人不够呢。话说回来,你是随船队下江南,还是随我先去辽东。

    李腾道:我也不曾去过辽东,正好去增广见闻,便跟你一道走吧。

    徐元佐笑道:辽东之行定会十分有趣。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招了个向导。家里本是辽东土著。在京师行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女真人。祖父还做过建州卫指挥使。

    李腾点了点头:建州卫在哪儿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徐元佐自己也说不清建州卫的具体位置。反正肯定在边墙之外,属于羁縻胡地,如果用后世的行政区划来说。应该是在辽宁省抚顺市。

    这个就得走了才知道了。徐元佐道。

    道士都有一颗云游四海的心,李腾此刻已经忍不住开始着急去辽东的事了。

    徐元佐在京师不着急,张居正却有些急了。

    内阁中殷士儋与高拱交恶,火药味益发浓郁,徐元佐这伙苏松商人留在京中徒然增加变数。他们穿门过户,手里掌握着大量的金银,如果只是为了漕运走海的事也就罢了,万一想在别的事上插一脚,岂不是麻烦

    今年试运,莫若先运三十万石。张居正在内阁值房与高拱商量。

    高拱这些日子被天下奇才的杨博绕得脑仁都疼,听了之后并没有反对,只是问道:是否多了些

    若是运量少了,用海运反倒不上算。张居正看出了高拱的疲惫:不过若是三十万石,工部怕是要拿出三万七千五百两银子,恐怕户部一时拨不出来。

    高拱道:是民运

    该是民运。即便要军运,今年也来不及了。张居正道。

    能否用明年的漕粮相抵呢高拱提出了老办法,俗称打白条。

    张居正面露纠结,道:这就要与那些舶主谈了。平心而论,每百石漕粮耗费十二两五钱运银,这已经是少了许多了。

    高拱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大胡子,道:的确省费可观,只是沿河运军却不好安置。

    张居正点头表示同意,没有跟高拱说移民实边的事。自从秦汉数次大移民以后,这种非常政策和残暴联系在了一起。即便是国朝太祖,也因为移民而招致了污点。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提移民的话题。

    最多也就是百姓自己迁徙,官府不加阻拦罢了。

    高拱道:派个主事去与他们谈谈吧。听说苏松商贾之中有徐氏子。乃是徐阁老的孙儿,可是当真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张居正也配合他做戏,道:有此一说,不过也听说是族亲侄孙辈,外间有所讹传。

    高拱装模作样道:朝廷体恤忠臣。若是徐阁老真的贫苦困顿,我当上疏圣上,请有司存问。

    事及自己恩师,张居正也不便表态。他知道内阁之中没有秘密,就连墙壁上都长着耳朵。现在两人在内阁值房的话,很快就会由周围那些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中书吏目传播出去。

    内阁的意思传达到了工户两部,两部一同派人去见了徐元佐,商定漕额。

    三十万石漕粮是徐元佐早前的最低底细,若是低于这个数目。他宁可直接贿赂沿海卫所,走私商货。看到张居正如此准确地踩到了自己的心理红线上,徐元佐也只能是略感纠结,不知道是张江陵瞎猜蒙中,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报渠道。

    徐元佐装模作样与盟友们商讨了一番,终于答应下来,就是三十万石漕粮,朝廷出运费一万两。剩余两万七千五百两,以隆庆四年的秋粮变价抵偿。

    两位主事完成了任务。欣然而返。部议很快送到了内阁,内阁票拟通过,送入内廷。隆庆皇帝对于这种事并不甚关心,召高拱问了两句,便命司礼监用印,完成了整个程序。

    拿到了最终文书。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相约在徐元佐新置办的云间会馆聚餐。京师百货皆有,就连正宗的松江厨师都能请到。徐元佐特地用松江话与那厨师聊了两句,竟然还是朱里口音,可以算得上是老乡了。

    有地道厨师。自然能做出地道的口味。松江和苏州商人们欢聚一堂,庆祝胜利。

    这回主座列了四席,徐元佐与陆举人居中。徐元佐又坐在陆举人左手边,显然高人一头。沈玉君和唐明诚坐了两侧,同样惹人瞩目。四人之中只有沈玉君是苏州人,还是因为傍上了徐元佐这棵大树,气势稍弱。

    徐元佐扫视全场,却发现多了八家。他对数字极其敏感,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一共是三十三家立会,这回竟然多了八家出来,肯定不是来混饭吃的。这也是因为云间会馆人手还没配齐,今日进出的闲杂人等又多,否则也不会走到饭厅了才发现。

    这岂止是失礼,简直可以算是事故了。

    倒有几位生面孔。徐元佐笑道:不知是何方贤达。

    新来的客人连忙上前告罪,一一自我介绍,原来是苏州太仓一带的势家。因为之前自信颇有门路,便上京活动。谁知还没活动出个结果,徐元佐这边就已经将桃子摘掉了。此等情形之下,除了丢人败兴地前来补送笑脸,还能如何难不成空手回去么

    徐元佐面带微笑,听人介绍完了,爽朗一笑:松江苏州,本是一体诸位何必见外漕额肯定是见者有份,快请入席。

    这些人没想到徐元佐如此慷慨爽朗,心情也是大好,更不觉得送来的礼物肉痛了。

    徐元佐看了一眼陆举人,俯身过去:还请陆会首将漕额分配说说吧。

    这漕额分配便是此番上京的正餐。

    大明所收关税指的是内陆的钞关,除了月港并没有海关。以前海禁的时候,海上船只有一艘算一艘,都是走私,抓住就可以定罪,更别说抽税了。

    开了月港之后,只有月港是合法的始发港和终点港,其他江浙一带港口仍旧禁止民船出海。这回三艘船能够北上,主要是船数少,用银子和官身还能混过去。日后船多了,肯定也是不行的。

    所以这就需要漕运的火牌堪合。船上插了朝廷发的令旗,就是为国运粮的漕船,而非民船。非但可以光明正大地行驶在海上,还能避免沿海卫所的骚扰勒索。

    分到漕额与令旗恰恰是成反比关系。

    此番出力越多,贡献越大的人家,所能分到的令旗也就越多。按照一船三千石定额,三十万石需要一百船。一船一旗,报给朝廷之后就能够拿到一百面令旗和相应的火牌堪合。

    徐元佐因为是首倡,又贡献出了一条直达阁辅的门路,居功阙伟,所以分到了三十面。而漕粮的运费是每百石十二两五钱,这在徐元佐眼里根本就是亏钱,所以他只需要承担的三千石漕粮就行了。

    换言之,徐元佐可以拿一艘船出来运漕粮,其他二十九条船合法走私货。承担百分之一的义务,享受百分之三十的利益,这样的买卖上哪儿去找

    徐元佐吃掉了大头,众人却也是心服。就有算不服的,在别人都服的时候,也不敢不服。

    接下去便是唐明诚,他因为沟通了兵部尚书霍冀,拿到了十面令旗,负担一万石漕粮。也就是承担百分之三的义务,享受百分之十的权益。

    这两人都是大头,也就等于吃了半盆肉,剩下的骨头和汤水就由下面的人去分了。

    这里除去徐唐两家,还有三十九家,分六十面令旗。然而这不可能大家平分,所以陆举人拿了三面,其他松江人家或是两面,或是一面,等分到苏州人这边的时候,人手一面都不够了。

    令旗不够了怎么办

    只能拼凑了。

    一艘大船的额定载重在四千石,或是一家一半,各占两千石,或是三七开,或是四六开。反正对于商人而言,无非是个合伙分红的事。

    等所有汤水都分干净了,必然还有人没吃饱。

    东主怎能叫客人吃不饱呢

    主席上徐元佐与陆举人唐明诚互相交换了眼色。陆举人一撑桌子,站起身道:似乎还有些君子家中船多旗少,某却苦于船少旗多。甘愿出让一面,有缘者得之。他这是在投石问路,看看行价,为身后的徐元佐和唐明诚探路。

    一面令旗就是一艘船,不算漕额的话就是四千石的私货。减去水手和水米补给,能有三千几百石的纯载货量。如果这三千石全部运丝绸,那当然赚翻了。不过谁会放着海外市场的高价不卖,卖到北京去呢。

    如果全部运大米,按照每石五钱利润算,就是获利一千五百两。

    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汉朝人都知道的道理,当然也没人会傻傻地从江南卖米过去。

    棉布才是江南特产,量大本低利厚,若是能够满满运去一船,少说要赚五千两银子。

    一千两有人亟不可待地喊出了报价。

    这就是起拍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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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三一 马首是瞻

    在网络供需平台出现之前,供需双方的信息是极不对等的。

    目前的时代非但信息不对等,资源也不对等。有的人家势力颇大,进士两三位,举人一大堆,但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就是拿不到商货,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参与今晚的盛宴。

    徐元佐对此极不乐见。

    在他看来,苏州太仓嘉定这些商人,能量都太小,政治用途几乎为零。当然,他作为前首辅的亲族,看别人家都是小官也很正常。然而能量小可以用银钱铺路呀,偏偏这些商人的银钱也不很多。

    这就是因为长久以来的禁海政策。官办的船厂都熬不住,临港的海商只能小心翼翼靠走私获得收入。只要赚够了心理价位,立刻洗脚上岸,买地当地主去了。那些真正的大地主,也只肯以实物或是资本入股,分一笔红利,绝不肯自己冒险造船出海。

    这是民族习惯,强求不得。老祖宗靠着这种习惯,从炎黄时候的一县之地起家,占据了几乎整个东亚,后人也不能以短短百年的利益损失就将之彻底抹杀。

    徐元佐最希望做的事,就是把苏松的势家拖下水。可惜这些人只有肥肉放在嘴边了才肯咬一口,对银子的远远比不上小商人。这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缺什么才追求什么。徐元佐这种人在他们眼里才是怪胎异类,好好的读书人偏喜欢陶朱之术。

    只是这样的异类在大明会越来越多,到了万历年间,就算山寺老僧也知道放高利贷,投资商货,赚取红利。

    这些人中,也就唐明诚算是能入眼了。

    徐元佐心中暗叹一声。不说苏州人。就连松江人里也是上海人居多,华亭人陪衬。这也难怪,有海船的人家本来也不多。没海船的人家谁爱赶上几千里路凑热闹

    你也要让几面出去么沈玉君问道。

    徐元佐从沉思中出来,最后听到是有人三千两买走了陆举人的令旗和三分之一的漕额。显然其他人的渠道也都不很通畅,就算光贩卖棉布,还有极大的利润空间。

    没这打算。徐元佐低声回应表姐。看到唐明诚投来的微笑,知道唐明诚也不打算出让。

    两位大佬都不出手,下面的拍卖就成了小份额的配比转让,单位细致到了石和百斤。徐元佐因此才发现,原来还真有自家没海船,纯粹来买额度的人。这是对海贸很有信心的。反之也有人连船带额度都肯出卖,显然并不看好徐元佐认定的朝阳产业。

    席上没有烈酒,只有黄酒,沈玉君却有些醺醺然:若是按照三千两算。什么都不做,光是转卖这些令旗堪合,就有九万两

    徐元佐道:不能按三千两算。我家有的是棉布。光是卖布,获利就在十四万五千两以上。你若是算上江南的漆器细木家什,这价值就难以估测了啊。

    沈玉君美滋滋地笑着。

    徐元佐瞟了她一眼:慢着,你好像比我还高兴呐。

    沈玉君双手捂了捂脸颊,果然面皮发烫,忍俊不禁道:是么

    徐元佐干笑一声:这些银子可不全是我的。海贸的生意虽然是我在做。但人家看的是徐老先生大人的面子。我若是将这收益算在自己头上,那非但不懂事。简直要天怒人怨了。

    沈玉君冷静了一下:这倒也是。你要给公家交多少

    徐元佐道:利小不足以让人支持,每年万两是要交的。若是我赚得更多,还要再按份收取一些。

    沈玉君暗道:十五税一,跟田税一样,不多不多。

    剩下的才是我的。徐元佐在我字上的咬了重音。

    呃什么意思沈玉君顿时酒醒,微微后仰。眼中冒出了疑惑和愤怒。

    放心,我不是说要跟你家拆伙。徐元佐笑道。

    沈玉君这才镇定了些,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元佐低声道:我的意思是:公司若要用这些令旗堪合,可以从我这里租呀。

    等等沈玉君失声叫道:从你这里租

    原本喧杂的厅堂里,突然间鸦雀无声。众人一同望向沈玉君。

    沈玉君眉毛一挑,长臂一挥:跟你们无关

    众人连忙低下头,继续自己的生意。

    徐元佐迎着沈玉君的目光,解释道:这不是很清楚的事么进京活动海运之事,我出力出人脉,最后获得收益,这很正常啊。咱们公司又没做什么,只是提供了交通工具,这个我会叫他们结算给咱们公司的。

    可你不就是股东么沈玉君这回没敢喊出来。

    徐元佐笑道:你看啊。咱们两家办了个公司,这公司对外经营,有盈利有负债,它像不像一个人一个靠契书合同拟定出来的人除了不吃喝拉撒,跟活人没区别吧。

    沈玉君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我只有在以公司名头出面的时候,才是这个人的一部分,盈亏归于公司。徐元佐道:我若是以徐元佐徐家的名头出面办事,我还是我,跟公司这个人没关系呀。这就是公私分明,不能乱来呀。

    沈玉君扶住额头,手肘撑在台面上:有点乱,让我想想。

    徐元佐呵呵一笑,端起面前的黄酒一饮而尽。

    他俩说的并不是秘密,所以也没刻意回避旁人。陆举人听了徐元佐的二人说,面露沉思,也是觉得有点乱:这不就等于自己有时候是这个人,有时候又是另一个人

    其实就跟打理族产和自己本房生意是一回事吧。唐明诚侧身出来,试探道:同一个人做同样的事,打理族产的时候他就是上海唐家;打理本房生意的时候,他就是唐家某一房;族产归族产,本房收益归本房收益。是这个意思不

    徐元佐朝唐明诚敬了敬酒:果然是势家子弟。一语中的。公司与私人,关键就在名上。以公入私,则妨害其他股东权益。以私入公,看起来公司得利,其实却乱了规矩,必然不能长远的。

    唐明诚点头表示同意。心中更加遗憾不能跟徐元佐合开个公司。他从听说这种新式的合伙开始,便心中发痒,颇想一试身手。到底进学之心已经断了,若是能成为一方豪商巨贾,也很风光。

    沈玉君总算清理了头绪,道:我懂了所以是我自作多情,以为攀上了高枝,其实只是个开船的船老大说话间,沈玉君渐渐悲愤起来。

    徐元佐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这种小股东。本来就是蹭点红利的,自然要先紧着办自己的大事。

    沈玉君哼了一声:你仍旧是在打我家家业的主意

    陆举人和唐明诚连忙转过头去,生怕听到什么令人尴尬的话。同行一场,谁看不出沈玉君是个女子啊

    徐元佐也不恼,和颜悦色道: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啊。我们各自出银组建的江南船行,我还给船行带来了生意,对不咱们是在盈利的,而且大头归你家。我只分三成九,你家完全没有吃亏吧。

    沈玉君一噎。

    你现在觉得自己吃亏。其实是因为你没占到便宜。徐元佐脸色冷了下来: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么

    当然不是沈玉君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徐元佐抽了抽嘴角,正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板,道:再说到你家家业。家业是什么是那么几条船么太肤浅了家业得是真金白银的影响力你看,假设说咱们再对外招股,有人拿了银子进来,咱们一股作价二两卖给他。看起来咱们的股份都少了吧但是银子是不是多了你出门办事。人家是你看有多少股份,还是看你有多少银子

    沈玉君从中挑不出毛病来,眉头紧锁:明明知道他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为何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呢

    徐元佐却不觉得自己胡说八道:那些世界排名靠前的富豪富翁们,谁死死咬住百分之多少的股份不肯放关键还得看股价。当然。若是落到他头上,他更喜欢掌握绝对控股权。

    倒霉的是,沈玉君跟他一个性格。

    敬琏,你们要对外招股唐明诚眼睛一亮,顾不得自首偷听之罪。

    呃,只是打个比方徐元佐道。

    唐明诚离开席位,走到徐元佐与沈玉君身边,叫人搬了椅子,死皮赖脸卡了进来,道:愚兄痴长几岁啊,托大说两句:这生意嘛,终究是落在多财善贾四个字上。有钱进来,何必往外推呢再说,我只是入股分红,生意决策还是全听你徐敬琏的呀

    徐元佐本来是看不上唐明诚的,但是矮子里拔高个儿,跟底下那帮小商贾一比,这位唐家公子还是很出众的。

    徐元佐想了想道:文镜兄想入股多少

    一成足矣,敬琏不妨开个价。唐明诚当即表态道:日后公司之事,必以敬琏马首是瞻

    这事在这儿三两句也说不清,我们还得回去清理资产,才能估算出现在一成股份值银多少。徐元佐道。

    沈玉君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叫道:什么叫唯他马首是瞻

    唐明诚到底年纪放在那里,稳得住,劝道:满松江都知道敬琏是小财神,这回上京办事又如此顺利,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可见敬琏真是有才有运,这样的英杰,自然甘附骥尾哉。

    沈玉君听着只觉得胸闷。她当年江海之间闯荡,也是十分自负的。虽然不能否认徐元佐的才干,但是要她居人之下却很不爽。

    徐元佐呵呵笑道:承蒙明镜兄看得起小弟,若是实在有心一起做番事业,咱们也可以另起炉灶。

    那更好啦唐明诚知道他们是表亲,所以才没直接上来挖墙角,听徐元佐这么一说,当即表态道:你我两家股份对半,我出七成的银子,多出来的两成算敬琏的身股。

    徐元佐正要客套两句,就听沈玉君急道:这就要撇开我家了么

    也不是撇开,江南船行仍旧由你执掌,我也就是分些红利。徐元佐笑道:文镜兄与我是要办个新公司,譬如说云间航运

    好好名号唐明诚当即赞道。

    沈玉君叫道:显然还是江南船行更大气些

    徐元佐笑吟吟看着沈玉君。

    沈玉君强按下窘迫,道:有现成的壳子干嘛不用还要另起炉灶,也不嫌麻烦我并非不肯接纳唐兄入股,只是要我以徐敬琏唯马首是瞻,我心气不顺

    那你说如何徐元佐掌握着主动权,从容淡定。

    沈玉君知道自己又败了一城。想想从遇到徐元佐开始,自己就从未胜过他,一败再败,简直败得灰头土脸。若是平素生意上遇到这种人,肯定要用尽各种手段,务必要杀之而后快

    偏偏是亲戚不能玩横的

    更悲催的是未必能玩不过人家

    沈玉君吸足了气,也不压着嗓子了,在众人面前道:我只肯唯你狗首是瞻

    众人本来就是七分相互说话,三分留意主席,听到沈玉君这话,顿时又都安静下来。整个厅堂间落针可闻,仿佛被神仙施了法术。

    这不是在逼徐敬琏自认是狗么

    众人想到这层,难免不寒而栗。

    若是有人至今还觉得徐元佐只是靠着徐阶的名头才能成事,那他也太过天真了。

    唐明诚连忙拉了拉沈玉君,劝道:你们表亲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岂能落了自家人颜面他压低声音又道:万一日后亲上加亲,岂不是连自己的颜面都落了

    沈玉君脸上顿时绯红一片。

    虽然唐明诚压低了声音,不过旁人也有耳尖听清的,暗道:原来这是人家打情骂俏没掌握好分寸呢

    底下渐渐传开暧昧不明的哄笑。

    沈玉君却是恨不得甩袖离去,益发羞恼,对徐元佐喊道:你应是不应

    徐元佐站起身,面色严肃,负手而立。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恼了时,徐元佐启口道:

    汪

    正是语若惊雷,全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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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三二 美味(致谢加更)

    你怎么就汪了呢

    筵席结束之后,徐元佐所过之处,每个人都在问这句话虽然他们没有开口,但是眼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丝毫不能影响徐元佐心中的愉悦。他无比希望徐元春在唔,不行,徐元春从小受到的都是仁者爱人的教育,绝对不会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或者是康彭祖不,这位战略盟友还需要时间去打磨,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

    罗振权梅成功棋妙

    这些人都是需要驾驭的手下,更不能让他们知道。

    徐元佐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可以倾吐兴奋的对象,这种被鸡汤煲手视作人生最为可悲的事,果然又一次落在了他头上。然而徐元佐却相信这只是成功的副作用,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世界。没有人既能够成为人生赢家,又做个人见人爱的傻白甜。

    唔茶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徐元佐突然看到了茶茶端着茶,站在面前。

    茶茶面带忧色,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佐哥儿爷,您没有哪儿不舒服吧

    我很好。徐元佐忍俊不禁:已经很久没这么好过了。

    茶茶忧虑道:爷,您一直在傻笑您不会是被表小姐气糊涂了吧女人嘛,总是有些有些有些那个。您不理她就是了,过一会儿必能好的。您您别笑了,看着人寒毛都竖起来了茶茶飞快放下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开两步,生怕徐元佐暴起伤人。

    哈哈哈哈徐元佐终于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我为何要气她我觉得她挺萌的啊。

    啊猛茶茶没反应过来了,瞪大了眼睛:表小姐再猛也是个女子

    茶茶,你有没有一直在做一件事。眼看着进展极慢极慢,好几次都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茶茶被吓得又是一跳。徐元佐笑道:突然有一个机会,这事自己就成了

    茶茶小心翼翼道:这这跟今晚

    唔,今晚是我得意忘形了。徐元佐平复下来,仍旧忍不住回味胜利的甘甜:沈玉君嘛。也算女中豪杰。假以时日的话,独霸一方呼风唤雨也未可知。我为了彻底降伏她,的确磨了挺久。突然之间大获全胜,难免有些失态。

    获胜茶茶心中暗道:你不会是说反了吧哎呀呀,果然啊,从第一回见这位爷就觉得他人有些怪。果然是个疯子

    徐元佐看着懵懂的茶茶,忍不住笑道:你还小,不懂。

    茶茶吞了口唾沫,道:哦。

    徐元佐却是很想跟人分享这种乐趣。自顾自给茶茶讲解道:你看今晚好像她给了我难堪,其实这正是她无法掌控自己情绪的表现。说明什么说明她已经被我磨得在崩溃边缘了,就像是熬鹰,唔,你不知道熬鹰就像是两人吵架,她已经只能就地打滚耍无赖了,我却从容不迫,骂她的话都不带重样。你说谁赢了

    当然是您赢了。茶茶道:哪怕是你就地打滚耍无赖我也不能说您输了呀。

    徐元佐得意道:正是如此看护住沈家的基业,是她内心中最强的执念。她已经都要放弃内心的坚守了。缺的只是一个发泄口,好给自己一个接受的理由。我若是拒绝她,只会逼着她更封闭自我,固执下去。不过就是一声狗叫嘛,我送她徐元佐大袖一耍,笑意盎然:帮她把心里的气泄了。赢得漂漂亮亮,何乐而不为

    茶茶垂下头,都不能想象自己脸上是何等表情。

    这是真的疯了吧

    茶茶心道。

    哈哈哈哈徐元佐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直笑得脸颊肉酸,方才停了下来。

    茶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小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肝颤,脑中响彻一个声音:完了完了,佐哥儿真的疯了

    众人在忐忑之中度过了煎熬的一夜。

    万幸,第二天徐元佐出门锻炼的时候,仍旧是神采奕奕,自信若素,并没有疯癫的迹象。这让一帮指着徐元佐吃饭发财的人大大松了口气,再反过头去看沈玉君,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往日锐气扎人,如今蔫头耷脑。

    众人在观察之余,还忍不住试探了几次。比如拿出昨日筵席上敲定的一些契书给他看,徐元佐都能一一指明关键之处,果然神清目明。如此这般方才叫人安心。

    徐元佐感觉到人心动荡,着意小心不再显露出昨日的轻狂之举,让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昨日筵席上的四十一家苏松舶主签了会章,将比例和漕额确定下来。那些转让的内容也要写成白契,然后附在会章后面。这个松散的盟会仍旧以陆举人陆汉章为会首,以徐元佐为精神领袖,谈不上约束,但有事却需要商议。

    这就是产业行会的雏形。

    徐元佐叫梅成功做了一份名录,登记了大家的住址家主大致资产已经明知的社会关系。这份名录自然不会叫别人得知,乃是徐元佐的备忘录。

    很快大家就要分道扬镳,那些苏松商贾受不了海船颠簸,还是要走陆路回去。徐元佐则要带人往东走,去看看传说中的辽东大地。此次一别,下回再要聚全所有人,恐怕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沈玉君回去之后,心气渐渐顺了。她当时脑袋发热,以为自己逼得徐元佐自认是狗,大获全胜。然而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却成了徐元佐显示豁达大度梯子,反倒助徐元佐更上一步,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这回败了,却没有往次的憋屈和不甘,反倒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这让沈玉君有些恐慌,又有些轻松,心里的大石头似乎不见了。

    隆庆四年五月初,徐元佐终于准备好了东行的商货,准备航海向东了。

    一行人离开得十分安静,一如他们悄悄地进城。

    海船破开混浊的黄水,驶入蓝色的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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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 冰雪之国

    哈哈哈,徐敬琏自认是狗而且还当众叫唤了一声,只恨不能目睹当时情形

    苏州东山,翁家豪宅之中,几个翁氏子弟围坐在花厅之中,开怀畅饮,好像徐元佐的这声狗叫,将他们所有胸中所有抑郁尽皆消融,不留丝毫块垒。这时刻,真是阳光明媚,花草芬芳,和风暖人,无一处不透着令人愉悦的气氛。

    翁笾翁少山正坐在假山背面的轮椅上,听着自家子弟肆无忌惮的欢笑,脸上阴云密布。

    今天正该是翁弘济在伯父身边服侍。眼看伯父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愤怒,他不自觉地双腿发软,偷偷后退一步,招呼不远处的仆人过来,沉声训道:那边都是谁如此聒噪,扰得老爷不能静养。

    吴中多名医,也亏得翁家有钱,各种好药材不惜成本地用下去,翁老爷子如今已经调理得基本无碍了。只是到底年岁放在那里,经此折腾之后,腿脚颇有些不便,便找匠人改了张轮椅,时常自嘲是武侯门徒诸葛亮正是坐在轮椅上骂死王朗的。

    不过翁家人再也不敢让翁笾有丝毫情绪波动,大喜大怒之事绝不让他知道。今日也不知怎么,竟然在花厅里说起了老爷子最恨的徐元佐

    不过苏州传遍了徐元佐学狗叫的传闻,虽不知真假,但听着倒也让人解气。

    翁弘济就很喜欢这个故事。

    愚昧啊我翁家子弟竟然愚蠢到了这种程度翁笾重重拍着轮椅的扶手,两滴从眼中挤了出来。

    翁弘济连忙示意仆人去找堂兄,生怕又出什么意外。他一边俯身下去,一边柔声劝道:伯父,他们也未必是真的相信徐元佐学狗叫,只是凑趣罢了。

    翁笾道:若是此事非真。玩笑两句也就罢了。若是真有其事,才是我翁家大祸

    翁弘济脑中想了想,暗道:伯父中风之后,益发让人难以明白了,莫非真的是伤了神明之府,头脑不灵清了

    他却不知道翁笾的苦心。翁少山自从中风之后。自觉油尽灯枯,总是找机会给子侄辈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实在是因为境界相差太远,以至于小辈们听了之后,非但不以为然,更有甚者还以为他年纪大了,思路已经不如当年那般清爽,开始老糊涂了。

    翁笾长子翁弘农快步走来,见到父亲满脸哭容,连忙上前跪在轮椅前。颤声问道:父亲大人这是怎么了

    翁弘济连忙道:大兄莫急,伯父只是偶有所感。他又轻抚伯父后背,生怕老爷子背过气去。

    翁笾这才抽了两声气,就像是破了大口子的风箱。

    愚蠢啊愚蠢翁笾指着花厅那边。

    此刻那边已经安静下来,惹出事端的几位子弟正满心惴惴地过来请安。

    翁弘农双眼通红,望着这些堂弟表弟,怒道:你们做了何事,竟将老爷气成这样

    这些这些弟弟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互相偷看。不敢作声。良久方才有人出声道:我们什么都没做呀

    翁弘济也是满脸怒容道:你们在花厅聒噪,惹得老爷不悦徐元佐干你们何事要在背后嚼什么舌头

    这帮年轻人方才明白过来,纷纷道:只是闲话耍子罢了。

    翁笾情绪渐渐平缓,道:你们啊,看事看人只看表面,却不知道深究一层。咱们姑且就当真有徐元佐学狗叫之事吧。他当众学狗叫。是因为他傻吗当年韩信钻胯,张良纳履,这都是从小听到大的故事,说的正是英杰之才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你若说这是大度也可以,然而说穿了。却无非是面皮厚。

    翁笾中风调养时,时常翻阅两汉书三国志,结合自己的一生阅历,自然有所感悟。

    莫要小看这面皮厚三个字。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翁笾道:平日叫尔等读书,尔等不读。却不知道,身边已经有了曹操刘备一般的人物。若叫尔等当众学狗叫,谁能叫出来这便是面皮薄的缘故。想商场往来,低声下气乃是常事,若是自矜身份,面皮不够厚,再大的家业也要被人抢去。只此一条你们已经差徐敬琏远矣

    再说心黑还是不说了徐敬琏的心恐怕已经黑至无色了。翁笾说着说着又露出哭腔:等我死后,你们可怎么办啊

    翁弘农膝行两步,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没来由叫人听着心如刀割。

    翁笾长叹一声:也罢也罢,你们将家中资产多多买了农田,日后商场逐利再少参与。做个耕读传家的本分人家吧。若是子孙中有一二能进学中个举人,我翁家也不至于太过落魄。

    翁弘农道:父亲放心,孩儿常日里总叫下面小辈用心读书,将来未必还要受徐家的气。

    翁笾道:虽然如此,你们还是要多方打听徐敬琏的动向,看家中还有什么商路可以卖与他的。

    卖给他翁弘农脑袋一懵。

    虽然银子投入土地十分稳妥,但是经商才是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若是连商路都要卖给徐元佐,那日后怎么发财

    我家与徐敬琏交恶,正是因为当日他想与我家合伙,为老夫拒绝。如今看来,却是一步臭棋。翁笾扬起头,看着天上白云,长长吐了一口气,说不尽的萧瑟。

    翁弘农劝道:也不能算是错

    翁笾却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道:徐敬琏所创公司之说,或有可取之处。将商路卖给他,折成股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却不好下手了。

    父亲。您说他面厚心黑,若是不顾忌这一层呢翁弘农轻声问道,婉约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他如今要千金市骨,定然不会吃相难看。若是日后他羽翼丰满,或许真会将你们吞个骨头渣滓都不剩。翁笾咬牙切齿道。一者恨徐敬琏心黑,一者也恨自家子侄无能。

    翁弘农果然惊问道:那如何是好

    那时他定然会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你们只需两面下注,仍旧有从中渔利的机会。翁少山摇了摇头:还是罢了,罢了,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翁弘农心中不服,嘴上却没有说,只是顺着大人的意思:是,孩儿明白。

    翁笾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昏沉沉睡了过去。一干子弟连忙将翁笾送入房中,解衣上床,盖了被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等出了房间,翁弘农问道:你们谁知道徐敬琏现在何处

    众人摇头,茫然无知。

    非但他们不知道,就连松江府的徐家人也未必知道。

    石铁脸上潮红,从跳板上跳下来时几乎地震。晃了两晃方才稳住身形。他习惯了车马,头一回坐船。晕船反应十分严重,虽然从天津到梁房口只有短短三日,却让他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痛苦。

    真是生不如死。石铁道。

    徐元佐却是神清气爽,深深吸了一口关外的空气,喉咙一冲,呛了两口。他缓过劲方才道:果然是片大好天地。就连空气都如此凉爽清新,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相比之下,京师的空气就太燥热了。

    李腾满脸土色下了船,一下船就听到徐元佐大发奇谈怪论,板着脸道:这你都能闻得出来那你闻到那坨马粪的味道了么

    徐元佐哈哈一笑:我挺喜欢这儿的。你一个道士。干嘛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李腾被噎得胸疼,气呼呼道:我愤世嫉俗我就是气你上了船才说这是往辽东来的

    你自己上船前不打听清楚。徐元佐转了转头,沿着码头土的路跑了几步。

    这里已经有了人口聚居的痕迹,一条蜿蜒的土路直通山岗背后。远处能够看到一座座草棚木屋,正升起袅袅炊烟。

    咱们这算是在南岸徐元佐问道。

    石铁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弯:其实这里还没有进河,外面该是辽海。

    徐元佐在京中已经找舆图补习了一下梁房口的地理知识,本想选在北岸登陆,设立码头营寨。因为辽河蜿蜒的出海段正好画出一个小舌头,只要卡住了西面的陆路,就等于三面临水,方便防御。

    这种异想天开的计划,当时就迎来了石铁的质疑:不说冬天辽河结冰,人马可以直接踏河而过。且说防备盗匪,这里哪有什么盗匪可以防备

    徐元佐差点脱口而出女真人,但是现在熟女真还是大明的顺民,比如石铁就跟普通大明百姓没有区别,贸然开地图炮非但不公允,也不理智。

    如果到了冬天就没有人防御优势,那么还不如选择南岸建立营寨。因为南岸土地开垦程度较高,梁房口人口主要就聚居在南岸。到时候需要劳力也好,脚夫也好,都是南岸方便。

    徐元佐蹲下身,拍了拍土地,遗憾道:怎么不是黑土

    罗振权等人和石铁追了上来,听到徐元佐这么问,石铁便道:这里自然没什么黑土,越往北走,黑土才多些。佐哥儿要是想看大片大片的黑土,得走到边墙之外才有。

    徐元佐叹了口气道:有那么肥沃的土地,你们为何还要从关内买粮食

    石铁道:女真人捕鱼打猎还行,种地哪儿会呀。一把种子撒下去,能平收回来就不错了。他又道:所幸现在辽地太平了,女真人还可以行商,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徐元佐觉得这跟自己知道的辽东剧本设定相差太远,只有等接下来的日子里,实地考察之后才能知道。

    先找地方把货卸下来,好好睡一觉,明日启程去辽阳。徐元佐道。

    此次辽东之行所携带的货物并不多,主要是送给辽东都司上下官员的礼物。这些官员说是武官,实则亦文亦武,非但手中有兵权,还有地方民政权力,要想在辽东经商,必须要先喂饱他们。

    老范显然是来过梁房口的。照他说起来,当年闹倭寇之前,北方航线也是重要的海上商路。倭寇猖獗东海,北方航向方才没落下去,以至于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走了。他这边指挥水手卸货。罗振权已经去派人去村子里找人借了马车,搬运货物,并且许诺只要运到辽阳还会给予不菲的脚价。

    辽东苦寒之地,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徐元佐等人的到来,对于当地人而言,简直就像是一场盛会。男女老幼纷纷涌出房门,询问商人是否带来了精美的南货,并且推销自家的咸鱼海菜。小孩们围绕着马车欢腾雀跃。壮汉们纷纷展露自己的肌肉,希望能够获得报酬优渥的工作。

    村里人又腾空了几处屋舍,让久违的商旅落脚。说是屋舍,其实只是草屋,就连土墙都没有。徐元佐看得心颤,偷偷问石铁:这里冬天滴水成冰,光是这些草屋能够抵御住严寒吗

    石铁道:自然不行。不过到了冬天只需要用水和上泥,立马就能起一道冰墙,一样防风抗寒。

    徐元佐微微点头,暗道:果然哪里都有适合的生存方式。

    石铁又道:这里是汉人的地方,还算好的。到了边墙之外,许多人家只是挖一个土坑,堆上草,一样能过冬。

    乌拉草

    对,靰鞡草。石铁笑道:不想佐哥儿竟然还知道这个。说它是草,却实在是宝。我小时候最喜欢穿着靰鞡鞋满雪地里跑。那雪能到我胸口

    徐元佐安算了算,如果石铁小时候身材正常,那雪的厚度差不多要到成人的膝盖了。若是石铁小时候就长得异常高大,那恐怕积雪要漫到大腿。

    果然不愧冰雪王国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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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三四 圈地

    北国清凉的风吹散了沈玉君眉角的忧愁,扯动着她的衣襟。

    漫山遍野的小花在风中摇曳,吐出陆地的芬芳,驱散海洋的咸腥。她曾经觉得大海的气味才是最好闻的,此时却觉得陆地上花草的清香也沁人脾肺。她曾经相信船才是自己的家,现在却觉得陆地恐怕是要比船和沙洲更有牢固安全。

    沈玉君很想跟着徐元佐过去,脚下却没有动。她站在船舷,看着徐元佐跑过码头,跑上山岗,站在山岗上发出夜枭一样的怪叫,嘴角不自觉地就扬了起来。

    徐元佐看着山岗下洼地里的村落,以及村落外面零零星星的小块田地,甚至看到了扭扭曲曲的田垄。这年头的种子禁不住折腾,若是将江南的占城稻种在这里,恐怕连本都收不回来。他原本想象的黑土地还在更遥远的北国,恐怕低温会让庄稼更难存活。

    没有粮食就不能支撑足够多的人口,没有人口就没有市场,没有足够的劳动力,自然也就没有经济和商业可言。

    徐元佐深深吸了口气。凉爽的空气将他的肺泡一个个撑满,换出血液里的废气,又尽数吐了出来。

    李腾走上来的时候似乎摆脱了晕船的折磨,只是还有些萎靡。他一眼就看到了山下村落外一栋孤零零的建筑,惊讶道:这地方竟然还有座庙。

    人总是需要相信一些什么的。徐元佐理所当然道。

    李腾问道:你想在这儿打出一片天地

    徐元佐点了点头:可能会比我预想的要慢些,粮食不够。

    李腾走南闯北,一眼就看到了这里农田与村落规模的不匹配。看来村民的生活来源主要还是依赖出海捕鱼和打猎。他叹道:远的不知道,反正从嘉靖初年至今,天候一年冷过一年。天气冷一些,田土就要往南退许多。北方就更难种植粮食了。

    徐元佐扭头找了一下石铁,高声叫他过来。

    石铁正从地上拔了一根狗尾草,咬在嘴里磨牙,乐呵呵跑上来道:佐哥儿,你叫我。

    徐元佐拍了他的肩,指着下面的农田道:辽东粮食不够。百姓吃什么

    石铁道:粮食啊,从关内和辽南那边买呗。总不能饿死。他说着笑了起来,觉得佐哥儿被人吹得神乎其神,却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

    两人说的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徐元佐也无从解释,道:边墙之外,还有人种地么

    少得很。石铁道:有时候收上来的还没撒下去的多,那还不如直接吃种子呢。

    李腾也道:永乐年间为了让辽东都司二十五卫能够驻屯,朝廷每年都要运数十万石粮食过来。一直到宣德以后方才少了。

    真恨不得今日就能启程去辽阳。徐元佐又对石铁道:来。你跟我讲讲辽东这边的路怎么走。

    说到了辽东交通,石铁眼神中迸放出光彩来。他回想起自己跟着父母走过的各条路线,掰着手指算了算,道:辽东一共有四条陆路,一条水路。第一条是从辽阳到旅顺口,也就是到辽南。

    他眼睛朝左上一翻,背诵沿途驿站:辽阳出来第一站,鞍山驿里喂马骡;往南直走海州驿。城高人多好销货;卫城出来六十里,盖州大驿在前头;过了盖州是熊岳。要在五十寨头停;人吃马嚼走复州,大城大店大妹子;城南六十另五里,栾古山里栾古关;石河金州通木场,再前便是旅顺口。

    徐元佐笑道:这还有口诀啊。

    没口诀怎么记得住。石铁一直掰着手指:十三站,一个都没少。第二条是辽阳到开原城的,那个口诀我忘了。不过走得熟,一共六个站,出了辽阳北上就是虎皮驿沈阳驿懿路驿嚣州驿,然后就到开原城了。

    开原也是辽东都司的徐元佐问道。

    辽海卫三万卫都在那儿。那是个大镇,好几万人呢石铁道:从镇北关过来的边货。都得先到开原。

    徐元佐道:这条路或许可以走走,不过你说的这两条路跟咱们关系不大啊,咱们怎么去辽阳

    石铁想了想,道:咱们去辽阳方便得很。走耀州驿,往北就是塔山铺,再往北就是海州卫,跟着就是鞍山了。到了鞍山,也就到了辽阳。

    徐元佐一听:也就是五个站

    对,近得很。石铁道。

    辽东驿站相距离六七十里不等,基本就是商旅一天的路程。

    徐元佐道:那就得走五六天。还有别的路么

    还有就是水路了。石铁淡漠许多:从辽河口往上,过东昌堡,到长定堡上岸,然后再走一天就能到辽阳了。就是逆流而上,不怎么好走。小船也运不了太多东西,所以很少有人走水路。

    徐元佐脑中的辽东地图丰富了不少,几条交通路线都勾画了出来。

    石铁见徐元佐沉默不语,又道:佐哥儿,其实吧,这儿真不如旅顺好。

    哦

    旅顺是大地方,人多,商货也多。这儿你看,啥都没有。石铁道:若是多运点货,连个搬运的脚夫都找不到。而且我听人说,要跨海做生意,都得走旅顺。

    为何

    因为水道不好走吧。石铁含糊道:我也就是听说。

    辽东湾的水文条件还算好的,到底是所谓的黄水洋。不过要从梁房口到旅顺,沿途多岛礁暗沙,搁浅风险太高。若是走蓝水洋,必须得在铁山岛转进近海,否则要么冒险走老铁山水道,要么就索性走到登州了。

    这样算下来,从梁房口出渤海,差不多就要六七天时间。

    从旅顺口到咱们这儿。要走几天

    快则十天,慢的话就难说了,碰上下雨,路不好走,走上半个月也是常见。石铁道。

    徐元佐微微闭了闭眼睛,计算了一下路程。还是海路更快。不过陆路安稳,即便碰到极端情况也不可能有覆没的危险。只要沿途不被打劫,总能平安到达旅顺。不过陆路的成本也高,非但走的天数多,而且需要的运夫也远远高于水手数量。

    更不用说公关所需要的成本。

    还是得把梁房口建起来。徐元佐下了决定。

    石铁见徐元佐如此坚决,只能说:佐哥儿说了算。他又道:佐哥儿打算在沟里修房子

    徐元佐看了看低处的村落,又看了看脚下的小山岗,道:我打算在高处修个寨子。

    那取水可就不方便了。石铁舔了舔嘴唇。

    此处说是山岗,不过也就十来米高。从平山一路延绵过来,渐行渐矮。直到辽河边上,跟着辽河打了个小湾拐进辽东湾。如果从生活角度而言,肯定不如低洼处方便。既没有办法开垦农田,也没有毛细血管一般的河流可以取水,哪怕是要打井也不如沟里方便。

    然而作为辽河的出海口,战略价值却无法估量。徐元佐的根基在江南,这里就像是个桥头堡。作为进入辽东的第一步。必须要根底扎实。

    辽东多的是木头。石铁咧嘴笑道。

    徐元佐也笑了,他可不是要造个木头寨子。

    有张居正的背书。这里完全可以造一座堡垒。

    一切等到了辽阳再细细分说。徐元佐挺喜欢这个粗壮的大个子,并不像他身形那般鲁莽。

    李腾隐约猜到了徐元佐的意思。作为一名道士,他得精通儒释道三教元典本门经传文学历史天象地理兵法阵图生在太平盛世,则炼丹修真;遇上兵灾战乱,则辅佐明主。这也是他能一眼看出徐元佐选择营地的奥妙所在。

    若是这里放一门泡,能打到北岸去呢。李腾试探道。

    徐元佐毫无芥蒂道:能打那么远

    千斤弗朗机。应该没问题。李腾道。

    若是要镇守此地,控制港口和辽河口,弗朗机不如红夷炮好用。徐元佐见李腾面露异色,只以为这道士分不清两种火炮的区别,解释道:弗朗机射速快。可惜射程近,而且威力也不如红夷炮大。

    李腾因为有外人在,也不多说,跟着徐元佐继续缓步在山岗上测距。按照大明的营造法式,周长三里的屯堡就足以屯驻上千人了。眼下徐元佐这个走法,倒像是想充分利用这里的每寸土地。

    徐元佐默默走了一圈,抬起头见后面已经跟了一队人,刚才太过投入,竟然没有发现。他张口道:一共是一千二百七十八步。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他又报出一个数目:周长三里另七十八步,可以建一个大堡了。

    光是建堡要花多少银子罗振权略有心痛道:现在海上太平,也没什么海贼,造个木寨就够了吧

    徐元佐扬了扬头,四处打量了一番,道:将来这里要屯货,店栈肯定不能少。说不定还要屯很多银钱,难免引人窥测。不能因为海贼少了,就放松警惕。须知这年头落草为寇的成本太低,对山中的专职土匪和军户客串的强盗都得防备一手。

    罗振权咧嘴问道:你打算修成县城那样的

    徐元佐道:先用夯土修个一丈高的土墙,以后再考虑包砖。

    对于城池而言,一丈高略显得矮了,不过对于寨子来说,这个高度足以对抗大部分的强盗。

    墙厚两尺半,里面再延伸两尺半,修个隔层,这样可以当货栈用。徐元佐不担心敌人有重武器,这个厚度若是再包上砖,等闲火炮都轰不塌了。

    众人心中暗道:这不就等于是修了一半的房子嘛佐哥儿倒是难得省钱。

    现在就可以找人开始清地取土了。徐元佐拍了拍手:谁愿留下监工

    好不容易都到了辽东,当然要去辽阳走一圈,开开眼界。留在这儿当个监工得多无趣

    徐元佐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终于看到有人主动往前走了一步。

    沈玉君捋了捋鬓角被吹乱了的发丝,道:我留下吧,正好也要看船。

    徐元佐见沈玉君神情淡然,心中知道是因为降伏了的缘故,微笑道:这样正好。招揽人手方面也多麻烦你了。

    放心。沈玉君果断地回了两个字。

    徐元佐好奇道:你不问问这银子从哪里支出么

    自然是从江南船行支领。沈玉君眼睑用力,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就像是一头随时会扑上去的母狮子。她认真道:日后这里店栈的租金码头的规费,都应该算是江南船行的吧

    徐元佐哈哈一笑:行,只要你高兴。反正江南船行股份重新分配之后,他必然是占大头的大股东,说是他的产业也不为过。日后若是真能发展起来,这一块还能剥离出去,独立法人,该注资就注资,什么都不耽误。

    沈玉君这才放松下来,开始筹划该找多少人,先平出多少地来。徐元佐在一旁出了些主意,众人也纷纷建言,反倒说得沈玉君头晕脑胀,最终决定就按自己的理解,再不理会那些指手画脚的口舌之士。

    北国天黑得似乎要比京师早许多,货还没卸完,天已经暗了。虽然村子里条件简陋,但是几个患有晕船病的人还是更青睐于陆地,死活不肯回船上过夜。

    徐元佐本想体验一下草棚生活,谁知道半夜就被虱子跳蚤各种小家伙咬醒了。他挠着身上的肿块十分纳闷,被褥都是自己带的,哪里来的虱子跳蚤下床一翻才发现,许是有人怕他睡不惯太硬的土炕,给他垫了层干草,也不知是否是人家用过的,混了这些小家伙在里面。

    棋妙没有享受这层干草垫,倒是安然无恙。

    徐元佐恨不得裸奔回船上,连夜叫棋妙起来烧水给他洗澡。至于贴身衣服和被褥,都要拿去蒸煮,否则是绝对不会再穿了。

    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裤,徐元佐也不敢再体验如此接地气的生活,逃回船上去睡了。

    抱歉则个:上一章有个小bug,改了一下没成功,可能起点不允许改收费章节了。基本不影响,就是李腾并非被徐元佐骗上船的,只是因为晕船所以反应大些。这是细纲没跟上的技术错误,实在对不起。今天有读者赠送了包,就当小汤的道歉吧,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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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三五 铜钱的故事

    顾水生不是没有见过银子的人,但是看着满满一大箱子的白银摆在他面前,心头仍旧止不住地跳。应该说,这是他头一回过手这么大笔银两。

    两千四百两现银,一百五十斤,都是九七粗丝松纹银。你家徐掌柜是个爽快人,我也不能小气。商定好的运价不易变动,成色上便尽我所能了。安掌柜站在一旁道:这回运货的事全亏了他,还要记得帮我道声谢。他见顾水生年纪轻,总有些不牢靠的感觉,手把着香樟木箱的盖子不肯松开。

    顾水生随手挑了一块。

    船型的银锭,入手冰凉。

    顾水生掂了掂,又放了回去,道:我家佐哥儿虽然命我看家,不过这银子一时不便搬回去。他心中寻思着:招人时打的是仁寿堂的招牌,沿途开销却是佐哥儿自己的银子,最后落脚的地方又是客栈那是徐家的买卖。关系复杂也就不说了,关键是这笔生意见不得光,银子真要拿回去了该如何入账入仁寿堂的账又怎么跟董事股东交代

    库房这几天不方便,放在外面又怕有个闪失,终究不是小数目。顾水生解释道。

    安掌柜也松了口气,顺水推舟道:那我给你开个存票,日后凭票取银,你家掌柜也方便,你也安心。

    顾水生当然认同。

    安掌柜又道:你我两家常有往来,这存费就不收你们的了。

    多谢安掌柜。顾水生谢道:安掌柜就是会做生意,难怪财源滚滚。

    安掌柜知道顾水生在人寿堂中的地位,也知道他是徐元佐十分看好的年轻人,更知道他清楚倭铜的底细,难得给了一个笑脸:哪里比得上你家掌柜那才是真正的云间小财神。

    顾水生呵呵直笑。等安掌柜锁了箱子,一并往外走,道:安掌柜,小的冒昧问一声,求安掌柜给长长见识。

    你说。

    为何大家都在铸钱,市面上的铜钱还不够用呢顾水生问道。

    所谓大家便是指那些银铺。但凡能够倾销银子的铺面。都有自己的能人镇店。这些能人除了琢磨银子真假,还要琢磨如何用银子赚银子。他们是金融嗅觉最为灵敏的商人,何时该屯钱换银,何时该留银花钱,即便几文钱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嘿嘿。安掌柜笑了一声:你这问得可太没诚意了。

    望月楼顾水生利索道。

    两人出了银铺,径直往望月楼去了。

    望月楼的掌柜已经认住了顾水生,这些日子听说小财神出去办货,仁寿堂里这位爷说话分量极重。虽然此人年轻,但是徐敬琏也不年长呀。说不定正是因为同龄人才更加亲近,委以重任。

    小爷,楼上雅间有请小二高声唱到。

    顾水生让安掌柜在前,上了常去雅间。

    这间不同其他雅间那样只有薄板相隔。因为过道楼梯的缘故,这间被单独隔了出去,保密性最好。因为徐元佐喜欢这里,所以掌柜的总会尽量不安排别人进去,以免徐元佐突然光临。

    其实也不是因为徐元佐来得多。而是掌柜自己的发现:只要徐元佐拿到了这间雅间,打赏就格外高。若是坐了其他雅间。可能连打赏都没有。

    白花花的银子会说话,而且比谁说得都动听。

    顾水生请安掌柜上座,随口点菜,有鱼有肉有酒有菜,绝对算是丰盛。以他现在的收入,即便家有百亩的小地主都得眼红。而他又因为出身寒家。在花钱上也是格外潇洒,像是要补偿年少时的困窘一般。

    何况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表表诚意,增长见识。

    安掌柜大为满足,就着望月楼送的小吃,叫人先打了酒。道:你想问铜钱的事

    顾水生听了心中一喜,这可不是他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比他问的更广。他当即道:还请安掌柜不吝赐教。

    安掌柜眯眼笑道:这事我本来要与你家掌柜说的,看你这般诚心,便先与你说说也罢。你可知道铜钱的来历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安掌柜从头说起,越细越好。顾水生说罢,给安掌柜斟满了酒。

    安掌柜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道:早在春秋战国,天下就已经开始用铜铁作钱了。咱们常见的天圆地方方孔钱,是秦始皇铸的。从那以后,一代一代传下来,样式便没有改过。一直到了前后两宋,华夏铸钱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国朝都不如弱宋顾水生颇为惊讶。

    安掌柜缓缓点了点头:若说敛财上面,我朝还真不如两宋的官家。更主要的是,国朝初立便通行宝钞。商家不能用白银交易,天顺年间方才解了银禁。到了今上元年,朝廷正式颁布法令,值银一钱以上的货物,银钱可以兼使;值银一钱以下的货物,只能用钱不能用银。

    顾水生正色道:原来还有这等说法。

    安掌柜抿了口酒:啧,咱们平时不管,只是图省事罢了。你说市面上见不到铜钱,却不是因为朝廷铸的钱少虽然跟赵宋官家比起来,国朝两百年铸的钱还不如赵宋两年铸的多,不过大约也该够用了,到底大家都喜欢用银子嘛。

    顾水生又给安掌柜斟满酒,耐心等安掌柜说下去。

    安掌柜继续道:主要啊,是这铜钱都流出去了。

    流哪去了顾水生问道。

    外国呀。安掌柜道:西南蛮诸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会铸钱的。东夷朝鲜日本,也都是不会铸钱的。他们做买卖又少不得要用钱,那么钱从何来呢当然是从我大明买。比如说日本吧,你看咱们从他们那里几十万斤地买铜,真是因为他们铜多吗

    顾水生好奇道:难道不是

    安掌柜大笑道:他们银多铜少。而且少得厉害但是他们即便开采出来了铜矿,也铸不成钱,没那个手艺啊你看那些满是沙眼拍都能拍碎的铜钱,敢要么所以还是得卖给咱们,然后咱们炼出铜矿里的夹银,再把铜铸成钱。反卖给日本。

    顾水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能赚笔钱息。

    光是钱息哈哈。安掌柜大笑道:咱们现在,一两银子兑多少钱

    八百钱,多的九百钱。顾水生老老实实答道。

    你知道在日本多少钱就能兑一两银子

    多少

    这个数。安掌柜竖起两根手指。

    顾水生颇有些不可思议,失声道:两百一两

    安掌柜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顾水生说不出话的样子,笑得更灿烂了。

    小二上来传菜,这才让顾水生恢复了平素的镇定。

    安掌柜,请用。请用。顾水生殷勤招待道。

    安掌柜吃了几筷子菜,道:他们如今国君失位,诸侯混战,其中有一个唤做织田信长的诸侯,去年发布法令:一枚永乐通宝可以兑换四枚恶币。他们说的恶币,就是自己本国铸的那些劣钱。若是换银两,两千枚永乐通宝可以换十两银子。这岂不是二百钱兑一两么虽然他们的银子成色不好,不过咱们铜钱的成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哈哈哈哈

    顾水生连连点头。赞叹道:果然好买卖,好买卖。

    安掌柜换了口气。道:本想跟你们掌柜的商议,看如何做成这桩大买卖。他却跑去了京师。

    无妨,待他回来,总有的是机会做生意。顾水生说罢,又为安掌柜斟酒布菜,殷勤非常。

    待两人酒足饭饱。顾水生会了钞,将安掌柜送到家,然后才回了徐家的布行总店。

    仁寿堂那边日常工作由程宰负责,顾水生更多时候还是在布行研究账目,仔细安插人手。离间以前的老人。这工作虽然不甚合意,却锻炼出了与人交际的本事。若是以往,要他如此巴结人家,即便有心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躺在床上略略休息了一番,顾水生翻身而起,叫跟他的学徒打了盆水,擦洗之后整个人精神百倍。他铺纸研墨,将今日与安掌柜的对答一字不漏地抄写下来。仔细读了一遍,方才誊抄干净,放入信封仔细用蜡封印,旋即找人送往京师,呈交给佐哥儿。

    一定要亲手交给佐哥儿顾水生对找来送信的学徒道:见到佐哥儿之前,此信决不可离身。若是有意外,哪怕烧了信也不能让人看到。

    学徒满眼郑重:人在信在不交到佐哥儿手里,我便不回来了

    好。顾水生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顾经理,我叫邢明凡。明亮的明,凡人的凡。学徒郑重道。

    顾水生随笔写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学徒:去陆哥哥那儿做个出差,照小伙计算。他又对邢明凡道:你虽然是学徒,但是给你按照小伙计算出差补贴,一天三分。两个月就是一两八钱了。

    谢谢顾经理邢明凡朗声道。

    仔细给佐哥儿的信,仔细别叫人拐了卖了。顾水生细心关照之后,又道:咱们这里经理是称呼佐哥儿的,其他人虽然挂着经理的牌子,只叫哥哥就是了。

    是,顾经理。邢明凡中气十足。

    顾水生吸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感觉上这人年轻力壮,听说练过武,应该没有问题。

    佐哥儿怎么还不回来啊

    顾水生心中暗叹一身,转念想到一个更致命的问题:佐哥儿若是回来了,还得向他交代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展呢

    有了鞭策,顾水生精神头更足地开始干活了。

    徐元佐是个心很宽的人。事情只要安排好了,他就不担心发生意外。

    有些人谨慎小心,但是总是意外相伴;有些人却是命好,根本不多操心,事情总是顺顺利利。徐元佐就是后者。他将江南的事安排妥当之后,连收银子都交给了顾水生,只是在陈翼直那边留了一封金山岛开发计划书,然后就将大本营建设抛诸脑后了。

    此刻,他正骑在一匹老黄马上,优哉游哉地走在通往辽阳的最后一程官道上。

    这条驿路相比江南的官道略显逼仄,只能并行两匹马或是一辆车。不过尽量取直,已经很是难得了。沿途的驿站要比内地更加恪守传统,虽然驿卒也干私活,但是仍旧牢牢绑缚在驿站。按照规矩驿站该有的马骡,也都基本保持实数。

    相比之下,江南的驿站已经变了质,被民间客栈渐渐取代。在有些非要冲之地,甚至连骡马都少了一半。

    这或许也是辽东仍旧处于都司管制之下的战地。驿站主要是承担军事任务,也没什么官员来侵占驿站的马骡,私用驿站资源,所以才能保存得更类似开国初期的状态。

    在后世很多人嘴里,甲申之变是无可挽回的,问之则曰:明朝已经烂透了。若是要强问下去,他们便会说:因为根子上就是烂的,朱重八制定的规矩就是烂的然而徐元佐走在辽东,看到更加贴近两百年前国朝初立时的制度,新鲜之余却颇为佩服。

    当年朱元璋派马云叶旺率兵入辽时,辽地变乱非常:元平章高家奴固守辽阳山寨,知院阿刺章屯驻沈阳古城,开原则有元右丞也先不花之兵,金山有元太尉纳哈出之众。彼此相依,互为声援。辽东卫指挥使张良佐本是降将,反复无常。

    虽然书上只说马云叶旺狮子口登陆,顺便改成旅顺口这个名字,然后就平定了辽郡。然而细细想来,能够一扫群贼,打下这么大块地盘,将长久不能自给的土地牢牢控制在手中二百年,应该当得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考语。

    这两百年间,蒙古人起起落落,唯一不变的就是给大明边关添麻烦。若是从整个华夏历史而言,这片土地自从唐朝之后就已经没被汉人统治过了。

    佐哥儿,前头就是辽阳城了石铁声若洪钟,满怀着回到故乡的激荡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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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 辽阳李成梁

    马云叶旺打下辽阳城的时候,金元旧城已经残破不堪。

    洪武五年,朝廷准许定辽都卫辽东都司的前身建造新的辽阳城,作为东北新领地的心脏。

    当时大明建国也只有五年,许多地方都还没有平定,北元势力仍旧妄想卷土重来,国内群豪尚未归心,举国上下都在治疗蒙元暴政之害。

    尤其是北方地方,从唐末落入契丹人手中,继而西北又有党项人崛起,再接着便是金国统治以及蒙古人的铁蹄,要重立中华并非只靠军队就能做到的。

    这种情况之下,马云叶旺却大兴土木,用了四年时间,建成了一座规模雄伟城池坚固的辽阳城,成功在这片冻土上打下了根桩子。

    如今徐元佐所见的新辽阳城分南北二城,呈曰字形。南城是主城,城墙包砖,城高三丈三,周长十六里又二百九十五丈。有城门六座,南城门左名安定,右名泰和;东城门左名广顺,右名平夷,西城门名肃清,北城门名镇远。

    北城是附在南城北面的土城,主要是安置归附的胡人。开有东西北门,永智武靖无敌。

    每门各有城楼,其中平夷门因为直面东面的北元残军,是新辽阳城的主战场,所以城门外建有瓮城,设甕门,以掩护城市,增强防御。城墙四角又都布置有角楼,东南为筹边楼,东北为镇远楼,西北为平胡楼,西南为望京楼。在当时的背景之下,听着还是挺热血震撼的。

    看,前面就是护城河石铁兴奋地叫着。原本在京中觉得他声音洪亮,此刻天高地阔。听起来倒是音量合适。

    徐元佐顺着护城河的河流望去,似乎活水。

    太子河的河水引过来的,里头还有鱼石铁咧嘴笑道。

    徐元佐抬头看着高大的石拱门上泰和两字,带着浩浩荡荡的对车队往城门前挪动,一边问道:看你这模样,是喜欢辽东多些。还是京师多些

    石铁眉眼拧了起来,微微偏着头,心中难以抉择。

    李腾在一旁笑道:你这分明是为难人家。月是故乡明,他又不能说京师不如此地。

    京师过日子是极舒坦的,不过却还是辽东更有意思些。石铁想到了小时候的各种游戏,眉头舒展开来,道:好玩。

    李腾道:那是你小时候,在哪儿都是好玩的。要是现在叫你住辽东还好玩么

    石铁脖子一挺,道:还是这儿好玩。这里出了城就能打猎。京师左近连片树林子都看不见。

    李腾呵呵笑了一声,送了送缰绳,往前走去。

    守门的军户已经聚拢一起,虽然队列不甚整齐,但还是有些军容,能看出与普通农夫的区别。

    梅成功上前交涉。守军粗粗数了数车队的数目,叫梅成功报了商货的数量,收了城门税。倒是没说要什么额外的好处。也没格外刁难便放人进城了。

    徐元佐本来还担心拆分藏在车队里的武器被发现,惹出事端来。谁知人家根本没有那么高的警惕心。

    甘成泽和罗振权反倒对此颇为不满:这些守军太没眼光,竟然看不出咱们乃是百战精兵,不是寻常车队。

    徐元佐对此颇为无语,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岔话道:辽东这一路走来倒是安静,没有土匪强梁。

    石铁道:即便是有,也不敢对咱们下手啊。咱们人这么多。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咱们都是汉人装束。边墙之内。谁敢对汉人下手若是出了边墙,那些鞑靼野人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甘成泽颇为好奇道:边墙外到底算不算大明的地界还是另有外国

    石铁挠了挠了络腮胡子,着实想了想,道:除了朝鲜之外,没听说过有外国。边墙之外都是卫所。应该还是我大明地界吧。

    那为何要修边墙甘成泽问道。

    唔,外面汉人去的少,常住的更少,都是蒙古女真各部。那些人前一天晚上喝酒还称兄道弟呢,转过天就拔刀不认人了。没法说。石铁体会颇深:最烦那些人拿些劣货出来,还当宝贝似的狮子大开口。你说他们是抢吧,他们还觉得是公平买卖,怪你压价太凶。

    罗振权笑道:还不如直接抢呢。

    人家还觉得自己是守法良民呢石铁夸张叫道。

    李腾笑道:我可是听说那些人三天两头攻打边墙,就这还守法良民。

    他们哪里觉得是攻打边墙。有时候他们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负,要到辽阳讨个说法关门肯定不让他们过啊,那就打起来了。石铁道。

    另些时候呢

    就是没吃没穿了,看谁家能匀点石铁嘿嘿一笑道:就是想抢一把。

    不怕人坏,就怕人乱啊。

    徐元佐颇有些无语。有道德洁癖的人是没资格当商人的,在利益面前好人坏人的差距真心不大。然而最让商人讨厌的就是混乱混乱意味着无序,无序意味着风险,风险意味着成本不可控,这是直接影响利益保障的大问题啊

    那你们怎么做生意徐元佐问道。

    人多点不就不怕了石铁道:后来迁徙进了边内,就更没关系了。现在他们在边外乱他们的,反正货物运到镇北关就行啦。咱们要进货,就去开原城,那里就跟关内没甚区别了。

    说话间,徐元佐一行人进了辽阳城。城池虽然比松江大了许多,但是地旷人稀,看起来颇为冷清。主街上也没有江南城市里那样店招林立的繁华热闹,偶尔飘起几面旗帜,多是酒饭和南货。

    这儿恐怕没有足够大的客栈,咱们人多石铁有些尴尬。自己作为向导,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在路上还能将就。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可进了城却还要艰苦忍受,那就不合适了。

    罗振权道:无妨,发笔银子下去,愿意的人先去青楼乐呵乐呵。这里有青楼吧

    只有三五个姑娘

    你说的那是私窠子,我说的是青楼。罗振权说得时候充满了憧憬:就是一座大楼。里面都是女子。

    我也是在京师住了那么多年的人,会分不清私窠子跟青楼么

    石铁扭过头去,不理罗振权。

    徐元佐见辽阳更像是个军堡,房屋多是石造,砖木反倒不多。这里是边关重镇,辽东第一城,两百年来一直都处于战争状态。

    这里有什么家产殷实的乡绅借他们的园子住住吧。梅成功道。

    徐元佐觉得这才是正经之论,道:咱们这些异乡客,一时也未必有人敢借给咱们。先去都司官署。等我见了人再说。众人也不着急,好像跟着佐哥儿就肯定有着落。

    辽东都司管辖之地并非仅限于边墙之内,在墙外也有不少土地。自从奴儿干都司裁撤之后,其下属三百卫所就归于辽东都司代管了。朝廷一直对东蒙古部落烦心,主要就是烦他们骚扰原奴儿干都司下辖的海西嫩江等地。至于辽东都司真正要防范的,却是辽西走廊东头过来骚扰辽河河套的鞑靼人。

    梅成功上前送了帖子:我家相公奉师长之命,有信致于贵镇总兵官署都督佥事李大帅,讳成梁军门下。

    李成梁的世职是铁岭卫指挥佥事。因为家穷,四十岁才凑够了袭职的银子。初授险山参将。因为战功显赫,隆庆元年的时候进为副总兵官,协守辽阳。今年年初进总兵官,授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驻节广宁。

    广宁在辽阳的西北方,地理位置并不如辽阳方便。所以辽东都司是分季节轮驻广宁和辽阳的。

    徐元佐本来担心李成梁不在辽阳,那自己可就得往广宁走一遭了。直到他见守门老军进去传话,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不一会儿,官署中门大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武将便服出迎。只是扫了一眼就快步朝徐元佐走去。

    徐元佐连忙上前两步,抱拳躬身,还没走进行礼范围呢,那边武将已经高声道:李某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众人跟在徐元佐身后,并不意外。

    石铁却知道这个衙门里出来的官,都是可以决定一个部族的生死。再看眼前这位大官袍服鲜明,威严赫赫,一眼可知是个掌权的大人物。如此人物,竟然对佐哥儿如此看重,这让他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之情。

    徐元佐至此才知道此人正是张居正介绍的辽东大军头史上毁誉参半的李成梁。

    学生徐元佐,草字敬琏,拜见大帅。徐元佐躬身行礼。

    李成梁连忙上前扶住徐元佐,呵呵笑道:恩相近来可好来人,请大家进去休息。这是还没有安顿吧他唤道:平胡

    儿子在。旁边上来一员虎将,真是步履生风,虎背熊腰。虽然面色如常,却隐隐带着血杀之气。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心中暗道:百战之兵跟江南那些卫所余丁果然是天壤之别不过这人看似家丁装扮,莫非辽镇私兵化这么早就开始了此人若是姓李,恐怕就是名声堪疑的李平胡

    这是李某义子,颇能战,敬琏在辽东地界,但凡有所吩咐,尽可与他说。李成梁介绍了李平胡,又道:平胡,徐相公一日在辽,你便一日伺候身边,万万不可怠慢。

    儿子知道李平胡朗声道。

    李成梁目光扫过甘成泽,表情微微有所凝滞:敬琏也有壮士相随。

    呵呵。徐元佐笑了笑,没有点破甘成泽的身份。据他所知,南兵在辽地可是很不受欢迎。当然,现在戚继光还在蓟镇,南兵尚且止步于山海关以西。

    李成梁颇通人情,而且文采也好,是实打实中过生员的。他见徐元佐不肯多说,自然而然拉起徐元佐的手臂,道:辽左蛮荒之地,无以奉客,敬琏且随某堂中小坐,润喉休息,待客房收拾妥当,再好生休息。这一路可还太平

    在这种军头面前,再亲近的关系都不嫌多。徐元佐打蛇上棍,笑道:小侄一路行来,连一个游手好闲的闲汉都不曾见到。可见大帅武功治政皆是一流。

    李成梁不介意一个小生员的赞誉,但他着实在意这个小生员身后那位大佬的风闻。只要徐元佐回去说说他的好话,内阁里的靠山就更加牢靠些,孰能不乐

    辽东都是实土卫所,所耗心力着实不少,头发都白了啊。李成梁丝毫不见外,偏头指着自己泛白的鬓角给徐元佐看。

    大明的卫所有实土者,卫所官就管着土地,正应了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之说。

    现在自在安乐两州也都靠在都司上,架不住啊,哈哈哈。李成梁说着晃了晃头,像是抱怨,又透着豪气,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这副腔势,还是自重身份。

    徐元佐随着李成梁过了堂屋,转头对要跟上来的罗振权甘成泽道:进去就是大帅内府了,你们不用跟着,先随李将军去安顿下来吧。振之,棋妙茶茶,你们也去休息吧。说罢,他朝李腾点了点头:同风兄不妨一起来见见真英雄。

    李成梁望向这个道士,不知道是身份,也不便多问。

    徐元佐遣散了随从,方才对李成梁道:好叫大帅知道,这位道长也姓李,乃是前首辅石麓公的入室弟子。

    李腾一旁欠了欠身:贫道李腾,见过大帅。

    李成梁一听是前任首辅的弟子,也不敢怠慢,顿生亲近。

    三人进了内府偏厅,李府下人送来了茶水糕点,尽数退了出去。

    李成梁道:辽东僻远之地,没有好茶,还请二位贤侄莫要见怪。

    岂敢。二人应道,端起茶饮了一口,算是过场。

    李成梁面色温和,对徐元佐道:恩相信中说,敬琏有要事商谈。若李某尚有驱使之用,但说无妨。

    徐元佐微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辽镇能否固若金汤,大帅能否世代丹书之类的小事。

    李成梁是何等人物,丝毫不为所动,微笑道:敬琏举重若轻,非同凡响。愿闻高见。

    徐元佐整了整衣襟,又喝了口茶,先问道:大帅为何不出兵奴儿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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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丰财之议

    李成梁早年是读书人,又是中年发迹。这两条里沾到任何一条,都容易养成多心的习惯。说好听是能听弦外之音,明白别人的潜台词。说白了就是想得太多,联想能力过强。此刻他听徐元佐提到了奴儿干,首先想到了张阁老那封言辞闪烁的私信,脑中已经过了几道弯。

    是张阁老派他来催我立功的么朝中有何议论近来不是要招降鞑靼俺答么为何突然想到了奴儿干那等地方张阁老想看到什么样的武功是小胜是大劫还是要先败后胜

    这几个问题只是在李成梁脑海中浅浅漂浮着的。至于脑海深处的意识活动,恐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若是徐元佐知道李成梁将这个问题考虑得有多么深,就会对李家一门九总兵,奴仆辈都坐拥专城表示深刻理解了。

    话说回来,这位未来的辽东王如此耗神费心还能活到九十岁,可见纯粹是靠蛮横的硬扛啊

    李成梁笑道:巡视奴儿干是每年夏天都必做的。至于出兵嘛,也是常事,总要震慑一下那些野人,不叫他们生出贰心。

    徐元佐摇头笑道:朝廷给的兵饷很多么

    李成梁没有理解:敬琏何出此言

    这么跑一趟,能有何好处我听闻边墙之外的胡人穷得就剩些劣货了。

    李成梁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道:李某身负守土之责,总是要尽心尽力办差,以解君父之忧。他本就是读书人,报君恩怀宪德之类的套话说起来十分顺溜。

    徐元佐道:大帅赤胆忠心,的确叫人倾慕。不过学生曾经读书。见书里说武德有七,其曰: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敢问大帅,朝廷于此驻兵数十万,武功可有此七德

    李成梁严肃起来:敬琏,你我不是外人,有话大可直言。莫非是朝中有小人奸佞在散播谣言指摘李成梁杀良冒功养贼自重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息过。也正是因此。他知道自己对张阁老的依赖有多严重。

    他暗道:以往张阁老也会派人来敲打一番,叫他收敛些。不过这回却不同以往,要么是另有隐情,要么就是事态有些棘手,连张阁老都不愿意搅合进去。嗳,辽东苦寒之地,朝中贵人们就不能消停些时日么

    徐元佐见李成梁进入了状态,笑道:其实要我说,辽东若是没有大帅在。不知鞑靼猖獗何似此乃禁暴戢兵之功,逃不掉的。

    全赖圣上天威浩荡。李成梁不敢放松。

    大帅能以夷制夷,令诸胡相互制约,不复叛乱。使辽东诸夷胡地,化入诸夏,这是保大定功之德。也是抹杀不得的。

    全赖前辈用命,将士舍身,辽郡方能归于王统。

    至于安民和众。只要亲来辽东走一遭,谁能异议徐元佐笑道:大帅有此六德。已然一代名将。可惜啊,未能丰财。

    李成梁脸上顿时精彩起来。

    当年宣宗朝弃交趾,文官们就是这套说辞;反对再下西洋,文官们也是这套说辞。

    总结下来无非四个字:得不偿失。

    难道有人提议要弃辽东数十万百姓生息之地么李成梁惊怒交加。

    徐元佐呵呵笑了:君子言义,小人言利。大帅以为呢

    这这这简直是荒谬李成梁道:辽东自太祖高皇帝光复以来,二百年间移民充边数十万。开垦屯田万顷,已然是我汉人土地此地广阔,虽一隅可抵一省,焉能算是得不偿失更何以说弃便弃辽东是李成梁的根基所在,世代所居。他完全不能想象若是朝廷弃了辽东,自己将何去何从。

    李腾坐在一旁,眼帘微闭,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他心中却是没有歇着,暗说那徐元佐:这真是借来的袜子不穿鞋,拿着张江陵的名头使劲祸害人家。张江陵也是夜路走多了终见鬼,大风大浪里闯出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会给徐元佐这么大的空子钻。

    他知道诸位宰辅之间的明争暗斗,当然不信张居正跟徐阶情同父子,爱屋及乌才如此信任徐元佐。多半是被这位小财神说动了心,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筹码,这般值价。

    徐元佐轻轻抬手:大帅不必惊慌,风言风语本无根底,只要咱们根子扎得深,谁都动不得。

    李成梁正色道:还请敬琏教我。他以为张阁老已经给了徐元佐方略,所以原话是敬琏教我,翻译过来则是敬琏以张阁老之方略教我。为了避文武交通之嫌,他不敢提张居正的大名,以为徐元佐也是一般考量,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徐元佐的私货。

    徐元佐也不介意李成梁有所误会,实话实说道:他们要利,咱们给他们利便是了。

    李成梁苦笑道:这固然是务本的法子,可惜辽东之地产出有限,至今虽屯田万顷也难说能够自给自足。哪里还有多余的财物贡奉京中

    边墙外。徐元佐道。

    李成梁更是像是吃了黄连,道:敬琏啊,你有所不知。朝廷允许那些夷人市易,正是可怜他们穷困。他们也就是拿些山珍马匹换点粮食,许多部族连棉布都没见过呢,能榨出什么来他猜张阁老最多也就是给个釜底抽薪的方略,具体如何办就得看他自己了。至于这个边墙外的主意,如此不着调,多半是徐敬琏自己想出来。

    徐元佐笑道:山珍也有贵货啊。咱们且只说两样现成的,若是卖到关内,多的不说,倍利总是有的。

    李成梁道:李某在辽东时日也不短了,却不知道辽东还有这宝贝。

    一者毛皮,再者人参。徐元佐道。

    李成梁想了想。道:辽地毛皮的确不错,商路也是有的,只是获利真的不高。至于人参,敬琏是有所不知啊,根本运不到关内。

    徐元佐在京师时候已经打听过了毛皮的价格,从相对价格而言。的确不算贵,而且乏人问津。这一度让徐元佐十分困惑,因为就保暖而言,毛皮绝对秒杀这个时代的纺织物。再者说,虽然没有达到小冰河期最寒冷的时代,但是北京的冬天已经很寒冷了。

    仔细察访分析之后,徐元佐方才得出两个结论:首先是毛皮制品的样式单一。除了做斗篷之外,也就暖帽才用。用途既然少,销量也就不高了。

    其次是没选对市场。

    首都说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却要看情况。

    在宋朝以前,国家以首都为核心朝外辐射,首都的确是首善之地。宋亡之后,蒙元将天下宝物都汇聚到了大都,用以享受,北京也可以算是首善之地。然而国朝靖难之后,天子坐镇北京是为了守国门的。全国的首善之区却是在江南的苏松常应四府。

    嘉靖之后天下贸易首重白银,江南的首善地位也就更稳固了。当然。闽南广粤可能窖藏的白银量更多,但那边暂时还用不着毛皮。

    毛皮作为奢侈品,显然应该把市场放在同样有需求,同时又有大量白银的地方。更别说江南粮食价格还低,而贩粮辽东仍有利润,正是个健康互补市场。而且江南多能工巧匠。只要徐元佐适当引导,毛皮披风毛皮斗篷毛皮护腿毛皮褥子都会成为过冬佳品。

    徐元佐道:大帅若是愿意,可以派人收购辽东毛皮。我在梁房口设柜,只要送到那边,我就照京师的市价收买。初时可能货量不大。不过应该是能增加上去的。至于人参,为何运不到关内

    李成梁对于徐元佐自己收购毛皮的事并不觉得意外,猜想他大概有销货渠道,最多也就是少赚些罢了,断不会亏。至于人参却是因为路途太长了。李成梁道:谁都知道人参是好宝贝,可这宝贝太挑地方,辽东已经很难找到了。边墙之外倒是还有,但只要挖了出来,五日则变,到了六七日上就要开始烂了,所以这宝贝注定离不开辽东。

    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从边墙运到旅顺也要十来天,还不等运到市场上就已经烂光了。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这生意我倒是可以做。

    李成梁眼睛一亮。

    从宋朝开始,人参就走进了市民的目光之中。他们甚至还做过实验,让两个体能相近的人赛跑,一个含着人参,一个不含,结果含着人参的那人明显甩开另一人几条街。

    到了如今这个年头,大明的百姓也十分流行吃参。不过吃的是党参,也就是出自上党的人参。因为大家都知道党参好,所以官吏敲剥,以至于种植党参的参园无力支持,索性毁了参田,不再种植。野生党参的生长周期都是论年算的,很快也被采摘绝种了。再后来人们说的党参,甚至跟原本的党参不在一个科属。

    徐元佐道:这种好东西我是打算卖到江南去的。而江南其实没有参,所以售价还要摸索。总之大帅收来的参,我都加倍给价,不会叫大帅吃亏。

    李成梁怕徐元佐不领行情,道:人参可遇不可求,即便在辽东,参价也已经不便宜了。

    徐元佐道:不知行价几何

    李成梁整理思路,道:辽人将人参十六两者,名为足色参,与银价相同。

    徐元佐一愣:十六两

    一根参就是一斤多你是在逗我么

    徐元佐有种常识被颠覆的感觉。

    他是因为家中长辈要用人参进补,才略略有些了解。不过后世品参标准是年龄,并非分量。一般参农种植的人参,能有六年参就不多了。因为种植人参过了五年就容易烂,所以多参龄高出一年,价格就要翻上去。

    野山参要比种植参不容易长分量,而且人参在一定年限之后分量非但不会继续长,还会跌下来。要长到一株一斤,那是什么概念虽然不能武断地说绝对没有,但也不可能车载斗量吧。

    这样的珍品才十六两

    徐元佐揉了揉脸。

    李成梁以为徐元佐是嫌贵,解释道:这只是普通的足色参。人参人参,沾了人字才了不得呢。若是长出四体形骸,价格就能翻倍;若是成了人形,则无价矣

    徐元佐道:能长到足色,已然不易了吧。

    山珍嘛,虽然不像木耳蘑菇那样遍地都是,但也不少。李成梁笑了笑,继续道:若是不足色,价格就差得多了。八九色的,就跌到了九十两;到了对冲半色参,也就是八两的,只要四两银子。若是六两以下的,叫参泡。参泡不值钱,一两一斤都能收。

    这个不同毛皮,我知道它能大补元气,吊命用甚好。所以请大帅有多少收多少。对了,我听说山西有参园,最好辽参也能设园栽培。不管怎么说,这东西我是有多少收多少。

    李成梁有些迟疑:敬琏怎么运出去呢

    学生自有计较,就是讲总柜设在何处,大帅可有建议徐元佐道。

    李成梁目光一飘:那就只能设在镇北关附近了,路远了不好运。

    徐元佐道::若是有必要,就算设在边墙外又如何此事好说。

    李成梁不好多劝,想想这人有张阁老当后台,等闲银子算得什么只是道:还是稳妥些,在边墙内不会有事。

    徐元佐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有这两样,大帅足以用丰财堵住小人之口。不过要想如黔国公沐家那样永镇一方,还是差了口气。

    国朝两百年来,文臣武将谁会有不臣之心若是能够封爵,那便是人臣的顶点。李成梁听到云南沐家,眼眸大放光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敬琏以为我能至于此乎李成梁身子微微前倾,认真问道。

    张阁老以为我能至于此乎

    这才是李成梁真正所说,并且徐元佐听在耳中的内容。

    简单得很,徐元佐笑道,只要让朝廷觉得你不可或缺,你几个儿子不可或缺,何愁一个辽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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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