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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五二章 人力紧缺

    徐元佐送走了陆夫子,又安排了棋妙去找李腾要水泥,以免到时候污水渗入地表,污染了地下水源。眼下没有氯气消毒的自来水,家中用水都是井水澄清之后烧开的,一般来说不会拉肚子,但是被污染之后就很难说了。

    回到书房,徐元佐翻出了桌上的报表。他这回一走几个月,回来之后粗略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进行数据分析还是力所不逮。在这个官本位时代,只要能够抱上官僚的大腿,赚钱简直就跟捡一样,所以才会有人行贿求人家拿干股,还有人卖身为奴就为了混个某家奴仆的头衔。

    就徐家而言,华亭南禅寺外的一排排精舍,全都是这种徐家奴仆。他们卖身投靠,然后顶着徐阁老的名头在外经营店铺和土地,轻易地涉足暴利行业,然后交一部分收入给徐家,碰到事情就讨要徐家的片子送到衙门。看起来很有种古罗马庇护制的味道。只是有识之士和名教人家大多不愿接纳这种奴仆,以免坠了自家家声。徐阶也曾再三告诫三个儿子,别做这种事,但是徐琨和徐瑛却将之当做耳旁风。

    原因很简单,在家长制度下,家里所有的收入都要收入公中,由家长进行分配。徐阶就是家长,他可能每个月给儿子几百两银子去喝花酒么当然不可能。

    那么徐琨徐瑛要用钱怎么办呢只有私房钱。而私房钱的来源便是庇护奴仆,拿他们的孝敬,有些信得过的奴仆同时也是私下的小金库。正如徐盛倒戈之后,徐琨小金库的绝大部分都入了徐元佐手中。

    徐元佐因为知道蔡国熙是高拱的打手,也曾听闻过野史中的小道消息,所以特意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蔡国熙与徐家交恶的缘由。作为徐阶的学生。蔡国熙若是只为了升官而当了叛徒,即便是高拱也未必能容他。

    最后探查下来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蔡国熙有一回出门,座船被徐家奴仆所挡。蔡国熙出面呵斥,那些奴仆反倒围了他的座船鼓噪起来,闹得堂堂朝廷命官颜面大失正所谓噪舟事件。

    这些奴仆就是受到徐瑛庇护的令人厌恶的豪奴。

    徐元佐对徐瑛更加谨慎一些,因为这位族叔年纪还轻。一旦热血上头什么都不顾。而且他妻子陆氏也是豪门出身,乃世宗时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的侄女。陆炳可是最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贴身人,既是乳兄弟,又有救驾之功。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名臣沈炼的学生,有明一代唯一被文臣所接受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虽然陆炳两个儿子目今的情况都不太好,但是他本人作为明朝唯一一个三公兼三孤的显贵,声势还在。尤其因为他被秋后算账,徐阶就更不能亏待嫁入徐家的陆氏。免得叫人扣上势利的帽子。

    徐元佐叫茶茶倒了酽茶进来,大口饮了一口,苦味直冲头顶,顿时精神一振。

    茶茶却没有立刻出去,在一旁道:佐哥儿,今日又有几家人上门投献。

    徐元佐没有说话,心中暗道:难怪这两天老是想到奴仆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心理暗示太多了。

    很少有人投献秀才相公。一般都是投献举人老爷。所谓穷进士富举人,正是因为举人在乡中居住的时间长。门槛低,但庇护力量却不比进士弱,所以很多人都喜欢拿着家产土地投献到举人之家。

    徐元佐也受到了青睐,关键在于他是徐阁老的族亲。

    疾风知劲草。之前舆论倒徐的时候,很多人对徐家敬而远之;如今一旦逆转,徐家再次门庭若市起来。连带徐元佐这位徐氏宗亲。也成了不少破落户投效的目标。这些破落户没有什么地产,又没有经营的本钱,只是听说徐元佐是财神爷,且正当用人之际,便纷纷跑来自荐。

    徐元佐不耐烦地摇了摇手:这事不是说过了么谁都不要。

    茶茶停了停。道:这回来之中有两家还带着商铺,因为欠了债,实在做不下去了,这才想着投献佐哥儿。

    徐元佐哼了一声:这种人尤其不要。

    茶茶只好低头应是,正要出去,却听徐元佐叹了口气:现在谁都知道我缺人手啊。

    茶茶不知道佐哥儿是否在跟她说话,站定没有敢动。

    徐元佐抽出一本程宰送来的小册子,是当下经济书院的花名册。这本薄薄的小册子里记录了已经毕业的,以及还在读的所有学生名录,包括姓名年龄籍贯和家庭地址。所有毕业生无一例外地进了仁寿堂徐氏布行广济会和新园,可以说是被徐元佐一网打尽。

    这在其他商家看来,徐元佐对人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连个保人都不要,就敢如此收纳人手。

    而且按照常规来说,这些人也实在太多了。寻常商行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办事跑外的有个三五人就足够了,坐镇店里的也只需两三个。至于账房,一个老先生带一个徒弟,非但解决了账目问题,还可以帮着掌柜的管店呢如此算下来,能有十个人的店铺就算是大买卖了。

    徐元佐手里却不是这样。当初一个小小的园子就要用二三十个人。客栈开始还正常,后来有人就往里塞。到了入主仁寿堂,那更是恨不得专门起两栋宅子来养人。要说真是生意大,要用人,那也无可厚非,偏偏这些小子在里头做的杂事比正事还多。

    明明是跑外的,要分成市场和客户两个大部,真正带回来的生意却也不见得有多少;原本掌柜的说一声就能买的笔墨纸砚,徐元佐这儿就必须要打报告送交总务;原本只要记好往来账目就完成任务的账房,偏偏还要编写各种报表,还要会算公式,提出财务意见这帮小屁孩能提出什么意见来最最搞笑的就是那个工作总结,任你写得花好稻好。难道能给东家带来一文钱的利润么

    这些事非但无益,而且还得养人,摆明了增加成本。照徐元佐给的工钱和奖金,那更是增加了不知多少的成本。世间传闻徐元佐是小财神,同时也没少传他滥收滥用的负面新闻。所以想知道徐元佐经营方向的人很多,但是想学徐元佐经营手段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如此说来。徐元佐手下应该已经有很多人了吧为何还会人力资源紧缺呢事实上,徐元佐又是办书院培养伙计,又是从各地蒙学里招学徒,手中直接控制的人力也只不过三百余人。其中三分之二都还是初小水平的学徒工。

    程宰给出的小册子上的人,都算是有高小到初中水平的高材生。虽然有一百多人,但是考虑到刚开始时候为了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起码有三五十人属于速成品,日后还得不断回炉深造。

    茶茶等了一会儿,见徐元佐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知道佐哥儿在用人上很头痛。她便壮胆道:佐哥儿,其实咱们现在人手已经不少了。

    那得看让他们干什么。徐元佐叹了口气道:如今技术水平太差,对人的要求就格外高。那些没读过两天书的人,怎么能干得了活

    茶茶强笑道:做买卖这事,又不是考进士,要读那么许多书。能算个准数就够了吧。

    徐元佐摇头道:譬如这回苏州时报的事。我不在松江,若非吴先生主持大局。将是何等局面别说换姜百里了,就是换了程宰能做到么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

    吴先生终究是大才茶茶小声道。

    对。像吴先生这样的大才可遇不可求。不过你用过木桶吧木桶里盛水多少,并非根据最长那块板子决定的,而是最短的那块。徐元佐道:我强调读书,多读书,读更多的书,就是要把这些短的板子拉长呐。

    做木桶的板子不都是一样长的么

    茶茶没敢说出来。不过意思倒是能够领会。

    徐元佐挠了挠头:实在不行,恐怕得到上海去招人了。异地招人很是麻烦,就如东主怕招进歹人,伙计也担心误投东家。不同地域的员工又可能分成不同的小团体,说不定还会造成内部不稳定。如今在仁寿堂里就已经有了唐行帮和郡城帮的苗头。而最早跟着徐元佐的朱里帮,更是早就形成了。

    茶茶想了想,道:佐哥儿,其实还有一些人能用。

    嗯徐元佐一愣。

    校书。茶茶小心道。

    徐元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茶茶道:婢子之前在报社的时候,也见了一些老童生。他们的工作无非就是检校文字,看是否有犯讳和文法错漏之处。这些人或许可以抽调出去做别的,把这份工作发到闺阁之中。闺阁之中多有才女,水平未必比那些童生差,只可惜不能出门做事,若是利用起来,也算不无小补。

    看过红楼梦的人都不会怀疑大家闺秀的文化水平。许多官宦门第,豪商之家,都会延请西席教育子女包括女儿。因为女孩子不能参加科举,所以并不读写时文,只是读诗词歌赋和古文曲艺,从纯文学层面来说,要比同龄的男子水准更高门风严谨的人家,男子只有中举之后才能读这些闲书。

    很好的主意,但你让我如何招募呢徐元佐问道。

    可以请玉姑娘出面起个社。茶茶道:每旬头上将收罗来的稿件发给社里,过几日再收起来便是了。若是交给婢子去跑,定不负佐哥儿所望。

    关键就是交给婢子去跑。

    茶茶满怀希望地看着徐元佐。

    报社是个情报收集地和信息发布地,有吴承恩坐镇倒是让徐元佐十分放心。不过吴承恩终究是人不是神,大量的文字工作还是得依靠下面的那些老童生。如今曲苑杂谭已经稳定成了日报,每天起码有八个版面,十来个童生做编辑已经算是少的了到底技术条件太低效,而且他们还得检查活字印版。

    可以,就交给你去跑。徐元佐终于点了头:玉姑娘那边若是结社,每人的工钱就拿如今报社编辑的六成她们终究是兼职,肯定不能拿全职的薪金。若是有人不忌讳出来做事的,那就给一样的薪金。

    茶茶连连点头:多谢佐哥儿这回她可算是有了正经职司,不用再做家务了。等以后有了机会,最好能够搬出去佐哥儿待人虽然极好,但那位老太太可真的不好伺候。

    徐元佐打发了茶茶出去,又写了一封信函给吴承恩,请他对手下的编辑们出一份鉴定报告,注明是留用还是分配到别的岗位上。报社和刻书坊的事都交给了吴承恩,所以在人事上更应该放权,这才能让人全身心地好好工作,否则内斗都来不及。

    在徐氏系统内部,这种书信往来已经趋于规章化。开始只是为了节约时间,而且低端人力成本很低,随便派个小厮就能跑腿了。如果什么事都当面说,那么大家都别做事了。后来大家发现这些信函都是书证,可以证明自己的工作内容,有时候还能厘清责任,便留了下来。徐元佐并不要求统一归档,不过部门之间的往来书函都是定期归档的。这回徐元佐从辽东回来,也拿到了大量的信函,主要是市场部和客服部往来的内容。

    市场部的顾水生调任辽东之后,陈翼直接手部务。他也是最早的朱里少年,做人做事都很尽心。如今市场部的主要工作在于市场信息收集和新市场开拓两个部分,前者顾水生已经布了不少线,这回也交到了他手上。至于市场开拓,他是第一批有家客栈的店长,在这上面比从未站过柜台的顾水生还要顺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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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三章 送米

    传统商行之中,有规矩没制度。规矩也往往因东家掌柜而异。基于这种情况,东家的确不需要太多人手,反正伙计能听话干活,大方向不犯错就行了。

    徐元佐却是个淡化规矩强调制度的人,为了保证制度推广和坚持,人员配置要求就很高,如果质量实在达不到,只能通过数量去弥补。

    即便在二十一世纪,这两种企业仍旧并存,从管理学而言各有优缺点。对于中小微型企业来说,规矩显然比制度更灵活,更贴合市场,更能提高生存指数。一旦企业上了规模,制度的重要性就会越来越明显。因为公司不再以生存为目标,而是以发展为核心,所以即便制度化管理会带来一定的程序僵化思维固化,但是抗风险能力也会随之提高。

    徐元佐从未担心过徐氏集团的生存问题。即便不说历史上徐家与国同休戚,光看眼下的环境,徐家也没那么容易倒塌。

    为了能够在万历大爆炸时代获得最大的利益,徐元佐一开始就是冲着发展去的。别看手下这些同学才十六七岁,等再过两年,二十啷当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又有三五年工作经验和制度熏染,派出去就是能干活的好苗子。

    对于这个时代的伙计而言,规矩就是贴出来的标语,有一句是一句;制度却是一个体系化,非但要理解,还要遵守。这对从业人员的素养要求略高,绝非文盲能够理解的如果哪个文盲能够天才到无师自通,或是一目了然,那他在徐元佐的教育体系中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摆脱文盲的帽子。

    为了打破知识禁锢,降低教育门槛,徐元佐非但坚定地让当初夏圩徐园的学习会继续下去。还从各个方面刺激知识的普及和提高。只有把水潭挖成湖泊,才能打到更多的渔获。若是能够挖成大海,说不定还能打条龙上来呢。这方面投资,绝对是物超所值的。而且徐阁老将此视之为养望,如今眼看着徐元春能够入仕,无论如何也得在家乡给他打造一个基本盘。所以这养望是势在必行的。

    段兴学从苏州府长洲县探亲回来,首先去府学销假。他今年没有打算参加乡试,所以缺的月考都得补上,幸好平日也有存稿,压力还不算太大。想想同为府学学生的徐元佐,常年累月地报病假,别说平日功课,就连月考都不参加,完全不把学校的规矩放在心上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段兴学原也有心要在科场中搏个头脸。不过一步步走来,又看了今年乡试的程墨,只觉得自己前途渺茫。再看看同样学富五车的徐元佐,竟然痴迷于末业,更是对他科举出头的信念造成了打击。作为小康人家出身的子弟,段兴学每每想起徐元佐指派壮士清扫山贼土匪,难免羡慕他那指挥若定的风采。

    戒子你回来了

    段兴学一进府学学宫,就碰到了同学。连忙站定行礼。

    快去领米。那同学笑道: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今日发廪讫段兴学也是一等廪生,每月有朝廷发的廪给。虽然按照典章,廪生一日有一升米的补助。虽然没有副食品可以填胃,但有这每天一升米打底,总算那些没有田宅的秀才相公不至于饿死前提是他能在岁科二试中获得好成绩。只吃廪讫的秀才自然会很穷,若是不出卖自己两石的税赋优免,便是名副其实的穷秀才。

    并非廪讫。乃是广济会发的助学金折成米发,人给五斗。同学十分兴奋。

    五斗米段兴学小康之家,对于五斗米并没有多大感触。不过他看同学那么兴奋,知道家境贫寒的子弟是很在意的。单纯靠每天一升的廪米,连奉养父母都不够。若是上有老下有小,那基本上只能勉强不饿死。

    更何况廪生名额有限,增生和附生可是一点收入都没有的。

    那位兴奋的同学便是属于家境很一般的。他拉着段兴学同去,仍旧不忘普及这些日子郡城的新闻。

    听说小财神去了一趟了京师,回来便开始大发善心了。那位同学道:非但在府县学校发助学金,还给全县的社学蒙学都送了助粮,按人头每人三斗。

    段兴学面带微笑,心中暗道:如今斗米不过二三十钱,统共也就百钱上下,便将人心都收买了。他刚兴起这个念头,又觉得自己恐怕是犯了嫉妒心学校同学固然不多,但是全县的蒙学社学学子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广济会的人说了,这回是按照人头五两银子算的,全部折成稻米发,发足为止。那同学喜滋滋道:下月还有呢

    段兴学这回有些佩服徐元佐了,道:这样算下来,岂不是要好几千两银子

    几千两恐怕还打不住呢。那同学给段兴学算账,道:若是全县有一千读书人,那就是五千两了。而每次童生试都有两三千人,便照两千算,那就是一万两银子。

    段兴学瞪大了眼睛:徐家还真舍得

    那位同学啧啧有声:徐家果然不是玩虚的。他们捐了好几万亩地给广济会,显然是要彻底将收益都用在乡人身上啊。

    段兴学道:这可真是做下了大功德。

    老黄堂已经上报了南京,少不得要请朝廷赐下旌典。

    唔,理所当然,这份义举不知能助多少学子脱离苦寒了。段兴学又道:其实家境若是尚可的人家,大可不用发他话未说完,却也发现有些不妥了。那位原本关系不好的同学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发冷,再不如刚才那般亲热。

    段兴学心中暗恼自己不会聊天:这样一说,难免不叫人误会这是徐家给的施舍。读书人面皮薄,自尊心甚强,真要说是给家境贫寒者的施舍,谁肯吃这米就算实在无奈受人恩惠,恐怕也要和着眼泪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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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 学在四夷

    徐元佐在辽东用米换鹿茸,赚得实在有些连自己都害怕。虽然他不相信天谴这儿回事,但考虑到徐阶教诲的良知,还是决定回到唐行之后,以广济会的名义向府县二学和全县四十八所社学捐款。

    虽然他没有指望朝廷的嘉奖或者牌坊,但是捐款总额高达一万两,实在震惊了整个南直。非但府学学宫刻碑纪念,就连新任的浙江学台都题书嘉奖。海瑞更是特意作文派人送来,同样刻成了碑文,放在学宫和乡贤祠,恨不得送到徐阁老家里去。

    徐阶是个不介意银子的人,但是这么大一笔数目仍旧让他有些心惊。养望归养望,但是遽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做善事,风头鼎盛,实在叫人有些不踏实。不过既然家业打理都交给了徐元佐,而且家中资产还在持续增加,就没有干涉的道理。更何况徐诚拿了广济会的账目回家禀报,发现这笔银子是另外捐助的,想来是徐元佐在别处化缘得来,那就更没有干涉的理由了。

    徐元佐最初是想直接发银子,却又担心这笔银子被人挪用,并不直接发到每个社学。更为了避免学生拿到银子,被家中没收,从而使得发银子完全变成了无意义的作秀活动,所以才将银两折成稻米分批以实物形式发放。

    按照每人五两银子的总预算,每月一次发放,考虑到米价的涨跌,差不多可以发放一整年。用长达一年的时间来提醒学生:徐氏愿意为改善他们的学习生活会钞至于日后如何处理与徐氏的关系,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是接受过这份礼物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吃徐家的嘴短,轻易批评华亭徐氏,难免被人视作白眼狼。

    眼看过了九月,又要进入征收秋粮的时候了。

    今年上海和崇明因为风灾略有歉收。不少田地被洪水淹没。不过华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田产与往年相平。徐家的田地因为雇佣了不少流民里的庄稼老手,带来了一些实用的异地手法,庄稼长势比之往年还要好些。

    徐元佐虽然对农田不甚了解,但是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的理念是有的。之前许多被弃之不顾的边角上也种了蓖麻棉花绿肥之类的经济作物。

    其中叫人诧异的是蓖麻。这种传自天竺的作物在江南虽然不罕见,但是从来没人刻意去种植过。因为它的价值要等到工业化之后。才会显现出来作为高级润滑油。

    徐元佐刻意安排蓖麻种植,主要是为了榨油。虽然文科生不了解技术,但是印刷术总该有所涉猎。尤其是在涉及古籍版本的问题上,纸墨装帧都是绕不过去的关键点。如今的印刷墨料仍旧是水基墨,这就导致活字印刷术的质量远远不如雕版印刷。

    报纸这种每天要刊行的文书,用雕版印刷成本实在太高,而且做工时间也太长,没人能够承受得起,即便通政司发的邸报也是使用活字印刷。别人都可以接受的色泽不匀墨水透面等问题。徐元佐却实在难以忍受他甚至只看曲苑杂谭的小样,那是手抄本。

    就徐元佐所知,印刷的主流还是走雕版路线后世的激光制版原理也是雕版印刷术。不过眼下自己要想做出有质量,又能控制成本的快消文本,活字印刷术总是逃不掉的。而性价比最高的,莫过于改进墨料,用油墨取代水墨。油墨用的油,便是以蓖麻油为上。这种工业用油粘度高。凝固点低,既耐严寒又耐高温。榨油之后的油饼中富含氮磷钾。用高温脱毒之后就是很不错的肥料。

    蓖麻虽然不挑土质,房前屋后到处都可以栽培,但是吸肥力也强。加上江南还没有人刻意栽种蓖麻,在育种和田间管理上都缺乏经验,收获并不理想。好在徐元佐并不需要大量使用,今年的主要任务还是摸清性状。请药农帮忙看顾蓖麻一直是作为药材被人所知的。

    然后就是研究从木煤之中制取炭黑,研究配方。当然,这事基本上也可以交给李腾去做。

    徐元佐在唐行东山难民营后面为李腾买了一块坡地,盖了一座三进的道观。

    如今道观建筑已经起来了,不过订制的神像还没送到。也就没有开门接纳香客,至于李腾带着四个徒弟住在观里。实际上他也不打算对香客开放,那样会影响他清修和炼丹的时间。只是身为道士,有义务供奉三清圣像,这才占用了二进的正堂,观名也就成了很没特色的三清观。

    徐元佐去三清观从来不坐马车或者肩舆,权当散步一样,带着棋妙,在罗振权或者甘成泽的陪同下就走过去了。每回他过去都要带点文稿,主要是两本书的草稿:物理小识和初等数学,至于化学这门高深的学问,徐元佐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下手当年他就没怎么及格过,如今更是基本上忘干净了。

    李腾对于物理小识很感兴趣,而且贡献颇多。不过数学方面就不怎么吸引他的关注了,尤其对于徐元佐所谓的:万事万物可以由数学表达这一论点颇有怀疑。当然,这也怪徐元佐,谁让他连圆锥体体积公式都忘了,还是李腾帮着研究了几天,方才总结出来,然后放水验证。

    就在这种磕磕绊绊之中,徐元佐终于在某一天忍不住摔书了:我决定了,派人去澳门

    澳门李腾很是疑惑,头回听说这个地名。

    唔,广东香山,那里有一群泰西葡萄牙国的人。徐元佐道:他们那边有一群景教教徒,在数学和物理上有些小造诣。

    李腾微微颌首:物理对于工匠的确颇有用处,数学也有其精妙的地方,不过也不值得跑那么远去求教吧。

    不光是工匠有用。徐元佐大摇其头:想春秋战国之世,百家并起,我们非但有道儒法家之教,也有墨农医家之术。这两类,前者是研究人组成的社会,夫子们琢磨的是如何让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如何让整个社会更加有秩序,更加和睦美满。虽然主张不同,主旨却是一致的。

    李腾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墨农医其实主要是墨家的机关术和医家,钻研的是如何利用天地之力,了解天生之物,从而为我所用的学问。这一类,便是后来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为君子所不耻。徐元佐道。

    李腾道:其实我道门也有经义学与炼丹术的分野。你想说的,大约就是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道学和器术吧

    并不尽然。徐元佐摇头道:数学物理也是能够衍伸出自己的道。更像两种入手功夫唔,对了,就是道家所谓的性命之学,是从了性入手,还是了命入手。

    李腾怀疑徐元佐的解释有些牵强,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自从独尊儒术之后,社会学科和自然科学分道扬镳已经很久了。国朝以文学取士,取中的人自然都精通于道德文章,但是自然科学底子太差,所以才会有各种荒谬的言行。在这上面,我们华夏就像是个瘸脚的巨人。我要去泰西取经,正是要将这只瘸脚补上。徐元佐慷慨道。

    李腾微微颔首:数学之道,学久了的确会改变一些想法。

    徐元佐一愣:你这认识很深刻啊

    那我向泰西红毛夷取经,会不会太过于惊世骇俗徐元佐问道。

    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这不是儒生们自己说的话么李腾不以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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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 科学的新起点

    文明就跟学习不稳定的中学生一样,站在世界之巅时没必要骄傲,跌入悬崖的时候也不该自卑。从基督信仰传入中国的历史来看,如今华夏的世界领先地位,的确已经受到了威胁。

    最早在唐贞观九年,捏斯托留派的阿德本在长安见到了太宗李世民和宰相房玄龄,并留下建立修道院,翻译经典。然而这次交流仅仅作为交流被记录在册。蒙元时期,随着蒙古帝国的扩张,基督信仰再次来到华夏,但也只是作为异文明的使者,并没能站在与华夏同等地位上进行交流。

    现在耶稣会创始人之一的圣方济各沙勿略已经因为疟疾病逝在广东外海的上川岛,未能在有生之年踏上大明的国土。耶稣会的继任者们在葡萄牙人租借的澳门落脚,距离真正进入大陆进行文化交流还有十三年。

    徐元佐在遇到理科问题头痛不已的时候,很希望能够有人带本教材过来。以他的学习能力,即便无法恢复到高考前的巅峰状态,中考水准应该还是有把握的如果只是追求个及格。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文艺复兴的进程,徐元佐这股热忱也就冷却了大半。在他的记忆中,数学家们的崛起距离现在还有二十年,物理学生物学地理学等领域的学者还被称为博物学者,没有严格的分野。

    唔,近代力学之父现代科学之父伽利略伽利雷才刚刚六岁,他要再过两年才会上学启蒙,而他的大部分研究成果已经在徐元佐的物理小识中了很遗憾,没有署他的名字。至于伽利略的学生托利彻里,那位发现了大气压的小朋友,唯一的历史任务大概就是发明气压计了徐元佐在这上面还没下手。但并不保证他能赶在大明科学家之前造出来。

    不过在生理学上,欧洲的解刨学家和画家的确已经走到了明朝人的前面,血液的小循环系统也被发现了。徐元佐在整理思路的死后,觉得可以请澳门的传教士带些人体解剖图过来,并且培养本土的解剖学者顺便把血型分类的著作权抢先署名。

    这些可都是无形资产啊

    徐元佐坐在课堂上,在纸上写下了自己需要的各种西方书籍。主要还是欧几里得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至于当今的西方著作,只能笼统地说基于古希腊文明而阐发的今人著作。这张清单将会随一个三人小组被送到澳门,呈交给耶稣会在澳门的主持神父如果徐元佐没有记错,应该是去年创立了圣辣非医院的贾内洛。

    等他写完了这份小小的清单,发现课堂上十分安静。

    徐元佐抬起头,看到李腾正在等着他。一时间,好像回到了高中化学课上看被老师抓住的时候。

    怎么徐元佐轻声问道。

    李腾道:刚刚想到一个问题。咱们已经知道磁石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若是用阳极磁石铺地,再身穿阳极磁甲。人岂不是就能飞起来了

    徐元佐有些头大。

    为了尽快实施自己的巨人康复计划,最早的自然科学教育,便放在了三清观的偏殿里。学生是四个小道童,老师是道士李腾和半吊子徐元佐。这个小小课堂很难像后世那样安安稳稳上满四十五分钟的课,因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会随时遇到各种问题。

    或者是想出各种问题。

    倒是很像研究生课程。

    很好的想法。徐元佐首先肯定李腾的想象力,然后在心中暗道:若是这个黑科技叫你搞出来了,磁悬浮的造假还会那么高么不管怎么说。明朝还有人把火药绑在椅子下面,想做成土火箭升空虽然最后肯定是失败的。不过也足以证明我国人民的想象力和探索精神还是很令人钦佩的。

    不过受力是否能够均衡很重要。徐元佐道:还有就是斥力的大小。如何增加斥力呢

    如何增加斥力呢李腾也问了遍。

    我要是知道还算是文科生么

    徐元佐干咳了一声,道:与其考虑这个问题,我在想另一个问题。

    请说。李腾走了过来,一个徒弟给他搬来了椅子,坐在徐元佐对面。

    磁铁发出的力,无论阴阳。显然是客观存在的,不是咱们主观臆想的吧。徐元佐道。

    李腾点了点头。

    那么由这个力生成的场,的确会影响罗经,是否说明对人也有影响徐元佐又问道。

    恐怕与风水之说颇有关系。李腾道。

    我们既然知道力是可以相互影响的,那如果切割这个力场。会发生什么事徐元佐道。

    李腾陷入了沉思。

    徐元佐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提前给出了答案:我打算用铜线圈试着切割一下磁场。如果成功,应该能够生成电流。如果成功,这就该是电学的新篇章。

    李腾对电并不陌生。在道门内部的黑科技中,电的研究并不算冷门因为雷电共生,在甲骨文中,雷字中间就是闪电。实际应用之中,便产生了避雷针铜制的高高扬起的鱼尾;或是昂起的龙头,吐出金属舌头,经过暗藏的金属线牵引到地面。武当山著名的雷火炼殿神迹,其实也是建立在对电的理解上才建成的。

    人工制造静电并不稀奇,要制造电流,这就有些意思了。

    你弄点铜丝来,我帮你做这个实验。李腾理所当然地表达了自己的兴趣说不定这东西能解开雷法的奥秘呢。说不定还能大大降低修炼雷法的门槛呢

    徐元佐很满意李腾的反应,当即答应下来。虽然磁石的品质并不怎么好,但是铜丝管够啊感谢三百年前阿拉伯人带来的掐丝珐琅器工艺,如今无论是在苏州还是杭州,或者京师,都能买到任意规格的金属丝。虽然做不到工业生产,但是工艺是绝对没问题的。

    李腾靠在椅背上,又设想了一下自己该如何完善这个实验。最重要的就是,如果产生了电流,该如何确认。

    他并不知道有一种发光体叫小灯泡,更不知道电流表之类的仪器,不过架不住他的聪明智慧,很快联想到了电流的特性。

    这玩意会打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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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六 机械厂

    徐元佐从三清观出来,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这大约就是希望的疗效,即便明知十七世纪不可能产生工业革命,或者第二次工业革命,但是种子埋下去之后,谁又知道未来会长成什么样的参天大树呢。

    相比李腾这边放养式的科技树攀爬,严宇那边的机械厂就是压力满满的攻克技术难关了。

    徐元佐给这位木工世家出身的小伙子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每天都有详尽的报告,紧紧追踪纺车流水线制造的进程。

    严宇很珍惜这个机会,但是他终究技术能力有限,跟着父亲和哥哥们造房子做工程还行,到了机械厂大量都是细工,实在是应付不来。既然技术上有短板,他便一门心思放在了管理上,工作报告尽量写清楚。半年下来,手艺退化得厉害,但是文牍书写却长进不少。

    徐元佐借着三清观里带来的劲头,特意到机械厂视察工作。

    出于节俭的考虑,机械厂的厂房只是简单立了柱子,顶上一个茅草顶棚,挑高不过一丈,只有大风雨天才用蒲席围一圈。平日为了采光,都是彻底打开的。

    徐元佐看着这种地下黑工厂的格局,觉得有些不像话,起码也得垒两面墙啊。不过想到眼下连玻璃窗都没有,真要是造砖瓦厂房恐怕连光线要求都无法满足,所以还是忍了。不过还是得建个院子,以免技术外流。

    当然,现在要说技术外流还早了些。因为实在没什么技术成果。

    这半年多下来,机械厂的车床倒是多了几台,有些就连徐元佐都叫不上名字,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不过纺车的核心技术还没有被突破。并不是说纺车有多少高的技术要求,而是无法设计出能够批量生产某些零件的车床。

    如果要匠人手工打造,那当然没有问题,但又悖离了徐元佐要求的机器生产,公差控制的立厂原则。

    严宇这回见到徐元佐颇有些羞涩,道:佐哥儿。这个是小的无能让佐哥儿失望了。

    徐元佐皱着眉头在厂子里走了一圈,又要了进步报告和研讨方案基本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机械设计人员基本都是副总工老鲁的徒弟,这些人学的都是手艺,并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进行系统化设计,也没有足够的逻辑训练让他们在纸面上完成工作当然,这个要求对于整个世界来说都是过于严苛的,也是作为开拓者必须承担的压力。

    我的确觉得进展略慢,但并不是你的过错。徐元佐柔声道。

    严宇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徐元佐道:关键是知识储备不够。你挑些聪明伶俐的年轻人。送到三清观去跟着李道长学习数学和物理吧。他们都是熟手,要是能够多些开导,说不定进展能快些。

    严宇自己跟着徐元佐以前写的物理小册子学过一些,也教给了这里的技工,不过收效甚微。他对李道长的能力缺乏认识,但是对徐元佐的安排绝无质疑。当即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显然对这里的人员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

    鲁天明,你也去。严宇最后道。

    鲁天明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我也能去么

    严宇点了点头。

    徐元佐对眼前这个小孩还有些印象。尤其那双伶俐的眼睛。他朝严宇挑了挑眉毛,即便不开口也让严宇明白了其中的询问之意。严宇解释道:小明年纪太小。手艺也很一般,平日主要是负责跑外的。

    徐元佐道:机械厂的事,对咱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想法和兴趣要比手艺更重要。我看你这儿规矩得改改,以后凡是愿意学的,愿意动脑子想办法的。都可以派去李道长那边学习。平日在厂里,但凡有想法能说个子丑寅卯的,也要给人家说话的机会。成不成,试了才知道。最忌讳就是按资排辈搞一言堂。

    严宇额头渗出一层油汗,连声道:谨遵佐哥儿吩咐。

    徐元佐又走到一台轮机跟前。伸手试了试刀锋,有些意外道:这刀很锋利啊

    严宇连忙道:这是买的上好苏钢,请郡城的匠人打造的。

    还是人力驱动徐元佐在一旁看到了踏板。

    严宇有些意外,道:是,用时要一个壮汉在一旁脚踩,皮带便能扯着刀轮转动了。

    为什么不用畜力呢徐元佐问道。

    严宇被问住了。

    人是很珍贵的,因为人能教育。徐元佐略带深意地说了一句,又去查看别的机床。

    机械厂的成果虽然没出来,但是尽量机械化和控制公差的思想算是贯彻下去了。哪怕是最简陋的机床,做出来的零配件也是可以通用替换的标准件。每个机床因为生产零件不同,同时也配有相应的通止规。显然严宇在这方面没有偷懒。

    在机械厂旁边的平房里,徐元佐看到了工人的花名册和登记表。

    绝大多数都是木工徐元佐道。

    正是。严宇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在他的成见中,精细活只能交给木工。无论泥瓦匠还是铁匠,都只能做写粗笨的活计。

    徐元佐道:从现在开始要招揽一些铁匠,尤其是会铆接的匠人。他想了想,又道:若是会死铆就更好了。

    铆接这项技术简单来说就是将金属连接在一起。北宋时的剪刀就已经开始使用铆接技术,近似于后世的剪刀。那是最普遍的活铆,即铆接起来的金属刀刃可以活动。死铆是铆接之后紧密连接,非但不能活动,连气和水都不能漏。二战时候大和号那样的战列巨舰,也都是工人用铆钉一个个连接起来的。即便二十一世纪,飞机外壳还是铆接的。

    徐元佐虽然自己做不到,但是十分相信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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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卫生设施

    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要攀科技树实在太难为人了。

    徐元佐根据自己仅有的一些些科技常识,也只能得出两条腿走路的结论:材料与工艺。

    这些都要建立在大量的资本投入之上。作为商人,如果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绝对不会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英国之所以会诞生蒸汽机,正是因为他们煤铁矿藏丰富,而且矿井普遍积水,需要新动能的抽水机。这才促使了蒸汽机的发明和发展,并且在不短的时间里只是用于矿井抽水。一旦将它放在铁轨上,人们发现蒸汽机车还没马车跑得快,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嘲笑。

    徐元佐有远超商人的雄心,但是对于高昂的成本也颇有怯意。自己若是懂工艺和材料,大致还能估算出要烧掉的银两,然而自己什么都不懂,研究者也什么都不懂,那么科技研发就成了个无底黑洞。

    徐元佐回到家中之后,终于决定:还是先把自己能做好的事做好。

    比如修路。

    建筑社的老严在徐元佐的指导下,成功修成了一段硬化道路。从路基到路面,反正书本上有的名词都有了,至于实际效果只能说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只从路面来看,走在上面还是很震撼的,晴天不扬尘,雨天不溅泥,雨水能够顺着两侧的暗渠流入河中,不会积在路上。

    至于承载能力,徐元佐实在无法估测。因为是修在坊间,没有多少马车行驶,所以目前没看出重载马车对路面的影响。徐元佐也不至于为了探求一个答案,特意去做些破坏性实验他的银子还没多到那种程度。

    因为银子的局限,要让徐元佐或者是广济会一力承担修路的任务。显然是不可能的。徐元佐想推广四轮马车,那个显然要比轿子肩舆更加舒适,以此来推动有钱人的修路需求。然而江南马匹存栏数和纵横交错的水道又成了障碍。

    徐元佐靠在太师椅上,仰着头,看到屋顶横梁上积了不小的灰该找个时间把吊顶吊完。

    棋妙小心翼翼在外面喊道:佐哥儿,康相公来了。还带着客人。

    徐元佐坐了起来,对康彭祖的来访并不意外,道:正堂招待,我更衣就来。他不知道康彭祖带了谁来,还是郑重一些比较好。

    康彭祖跟徐元佐关系自然不一般,不过这回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因为交游广阔,为人又是仗义疏财,喝多了还会说些胡话。这回就是因为酒后失言,对人承诺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今天被逼着兑现来了。

    徐元佐换好了衣服出来,见康彭祖带了三个生员打扮的人来。只是因为他不常去学校,都是生面孔。

    康彭祖当下一一引荐,众人团团作揖,这才分了主宾落座。徐元佐奉上好茶,正寻思着找点什么话题,刚打了个哈哈,康彭祖却开门见山道:敬琏。能否借用府上的便所更衣

    徐元佐一愣,彻底服了:你能憋着半天把那些虚套流程走完。肾强啊

    苌生兄何必见外棋妙,速速引路。徐元佐差点就想说:可别憋坏了。

    康彭祖脸上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便招呼道:诸位可同来。

    徐元佐脸上肌肉一僵:多大的人了上厕所也要组团

    其他三人竟然纷纷起身,朝徐元佐作礼谢道:叨扰叨扰。

    徐元佐看着四个人往外走去,脱口而出:你们其实是来参观的吧

    众人转头呵呵哈哈,颇有些尴尬。

    康彭祖总算是熟人。回身道:敬琏,听说府上的便所出类拔萃,令人大开眼界,我等想着耳闻不如目见,便想着来看看。

    徐元佐不计成本修建厕所。虽然也有情怀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卫生实用。听闻康彭祖等人就是为了看看传说中的卫生间,当然不会吝啬。他笑道:既然如此,且随小弟来。他原本只是想让棋妙带他们去后院的公用卫生间是给奴仆下人们用的。不过既然他们是要参观开眼界,当然是带到自己小院的卫生间更合适。

    因为父母不忘本色,受不了徐元佐过于奢靡,所以家中最先进的卫浴设施,就在徐元佐的院子里。

    当年的小跨院里只有一栋平房,分了主卧和书房。如今徐元佐几番改建,原本平房的位置上起了一座二层小楼,底楼是接待亲戚熟人的内客堂,二楼是徐元佐的卧房和棋妙的小房间卫生间杂物间。院子里另外起了一座平房,分作书房和储物间。

    康彭祖与他带来的三个小伙伴都是富贵子弟,看这院子和屋舍,还觉得鼎鼎大名的小财神实在有些清贫得过分。随着徐元佐上楼之后,却发现整个楼里一尘不染,隐隐还飘散着一股花香,却看不到插花,清贫也就变成了清雅。

    就是这间。徐元佐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抢先进去一步,侧身让开。

    康彭祖第一个跟进,刹那间再挪不开脚步了。他意识到脚下的异样,轻轻抬起,旋又落下,忐忑对徐元佐道:这是瓷的

    徐元佐看着康彭祖这蹑手蹑脚的模样颇为好笑,道:我叫它瓷砖。当然,只有一面上釉。

    康彭祖惊讶地环视了这个彻底用瓷砖建造出来的卫生间,小心翼翼走到窗口,旋即发现了这里青花釉里红洗脸台和纯白瓷马桶。他掀开了香樟木的马桶盖,发现里面还有一层垫圈,看着挺厚,一抬却是空心的。

    溺时一同掀起,恭时可以将热水注入这个垫圈,不会觉得冷,还又干净。徐元佐解释道。他弄不出电加热的垫圈,但是要做个手动热水加热的垫圈还是容易得很。多出来的麻烦反正不是他的,就连棋妙都不会干是下等仆役的工作。

    康彭祖啧啧称奇,若非知道这是便桶。恨不得用手摸一把。他道:这瓷也是好瓷吧

    徐元佐轻笑:这是家里窑厂烧的,不算什么。他烧马桶时尝试了骨瓷的烧法,日后也会成为自家窑厂的拳头产品。他说着,扳下了马桶水箱的铜把手。

    清水哗哗地从马桶内壁斜冲出来,打了个漩涡,冲入下水道。

    四人齐齐发出低声惊呼。

    这样迅速冲掉。就不会臭了。徐元佐道:冲下去的秽物会积在化粪池里,生出沼气。沼气可以点灯,所以我在后门立了个灯柱,就是点的沼气。下人凌晨出入时天还没亮,可以方便些。

    众人又是一阵称奇,连夸徐敬琏这心思用得巧妙。

    又有一人将注意力放到了洗脸台上,看着瓷盆底下的游鱼,惊叹道:这青花加紫也是敬琏兄自家做的

    徐元佐买下的窑厂能够烧制大器,在松江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了。然而因为材料和工艺的问题。青花瓷明显不如景德镇的产品所以徐元佐才独辟蹊径打算走骨瓷生产路线。他道:这个釉里红是景德镇采买的,据说也是大匠手艺。

    那人显然对瓷器有些了解,轻抚盆沿,连声道:看得出,看得出。

    另一人又问道:这鲤鱼口,莫非能吐水

    徐元佐拧开右侧的铜轮,盆子上的鲤鱼口果然吐出一股清水。水压不大,却是发人所未见。

    康彭祖看到鲤鱼身后的管子没入墙壁。忍不住问道:这水从何来

    自然是天上来。徐元佐开了个玩笑:我在屋顶架了个水塔,雨天可以收集雨水。平日隔个三五天让奴仆加一回水便能源源不断放出清水了。这个时代雨水属于无污染水源,比用河水还要令人放心。

    那左侧这个铜轮是做何用处康彭祖又问道。

    徐元佐抚掌笑道:这个倒的确花了小弟不少脑力苌生兄不放一试。

    康彭祖先关了冷水,然后小心转动铜轮,同一张鱼口中竟然吐出了一股热水,袅袅散着热气。

    这是什么道理众人都惊奇起来。

    徐元佐哈哈一笑,又领他们去隔壁杂物间看:原来是一根另外引出来的铜管。通往一个一尺高,三尺厚的铜水箱。水箱被个铁架子架着,下面坐有一个火炉,被封了火门,烧得不旺。只是维持着水箱里的热水在四五十度之间。水箱上还有个盖子,可以直接加水,也可以方便蒸汽逃逸。

    这个就是麻烦在得有下人时不时看顾。徐元佐道。

    众人连连颌首,道:如此精妙,就算派个人看着也是值当的。其中又有人道:我最烦下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若是有如此一间卫生间,正合了心意。别说派一个人看着,多派个三五人我都乐意。

    徐元佐听了也是大喜:看来这个市场可以开拓一下啊

    众人又回到了卫生间里,康彭祖拉开一道竹帘,露出里面的白瓷浴缸来。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跟咱们一般的浴桶没什么两样,我只是造的大了点,可以躺下去罢了。

    不能自己放水康彭祖没有找到水鱼口,但是看到了下面铜塞子。

    只能靠仆人们烧好倒进去。徐元佐道:我接下去便是要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能让热水直接放进来。光靠杂物间里的水箱,实在烧不出洗澡用的热水。

    能放水也很不错了。有人旋开了铜塞子,看得出这是用来排水的。

    康彭祖又敲了敲墙上的瓷砖,道:这真是俗话说的人不可貌相。只从外面看,都道云间小财神是个极其简朴之人,到了内里却是如此奢华。这些青花瓷也是景德镇买的

    徐元佐笑道:这却是寒家自己烧的。

    众人笑道:日后不许你谦称寒家,太落别人颜面了。

    康彭祖上上下下看了,对于徐元佐用木条吊顶也很是费解。徐元佐道曰:保温隔热。众人越发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生活在贫寒之中。

    敬琏,你这整套修下来,花了多少银子康彭祖忍不住问道。

    徐元佐当然心中雪亮,却挥手道:谁耐烦操心这些事我都包给建筑社去做的。整个院子里又是起屋又是盖楼,包括瓷砖铺设和这些卫浴洁厕,不过一千两银子罢了。

    一千两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徐元佐知道数目是有些吓人,却道:你们自己算算,一年里要去多少次青楼楚馆要花销多少银子进去这可是家里每天要用的,一朝置办妥当,便无须更换。再者说,一家风水,最费心之处就在这里,要做到无臭无秽,家业才能兴旺,百病不生,一千两算多么

    康彭祖可是三五千两银子随便乱扔的人,当初三千两买个玉玲珑送人,根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即对这三个酸子生出鄙夷来,道:敬琏不用理会他们。那家木柜的人还要求你帮我叫来。还有你家窑厂烧的这浴缸马桶,我各要六套对了,这釉里红的脸盆,你是在谁家买的我也要六个

    徐元佐当下叫了棋妙,命他将一应联络人的地址都抄写给康彭祖的长随。一时兴起,又请诸人参观了公共浴室和公厕。因为那是给下人用的,所以因陋就简,也没有贴瓷砖,都是刷的白,就跟外面的大众浴室并无两样,只是使用淋浴,显出一些与众不同来。

    生员们对此都觉得还能接受,即便不能一上来就达到徐元佐的享用标准,但是在家修个奴仆用的浴室和卫生间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是自用还是真的给奴仆用,那就是另外一桩事了。

    徐元佐带着众人回到厅堂之中,道:小弟我最近做了些实验。说来好笑,初时只是想知道为何腐草为萤,谁知最后却发现,先贤所谓的腐草为萤乃是大谬

    众人耳朵一竖,心中暗道:知道你是心学嫡传,这么指摘先贤诸子恐怕不妥吧

    徐元佐将自己脑海中设计的对比实验当做真事说出来,主要就是证明萤也好,蛆也好,都不是腐草腐肉生出来的,而是昆虫卵孵化出来的。这就将话题引入了微观层面,也就是那些看不到的细菌。

    从众人闻之欲呕的表情上看,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细菌学说反响不错。

    今天这一章没法割裂,就此一章吧。诸位亲若是不方便投月票,推荐票也是小汤十分需要的,求留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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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消费市场

    古人碍于技术条件,许多设想无从实证。比如邹衍的九州之外复有九州说,徐元佐的细菌说。只要科举不考,这些东西就是杂学,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后世英语之外的其他语言,或是倒转过来处于极低地位的四书五经。久而久之,灵光闪烁的假想也就被后人遗忘了。

    在没有科举制度这一先进晋身之途的西方,反倒有一群人把古希腊思想家的假设学说重又捡了起来,从而展开了文艺复兴运动。

    康彭祖等人理所当然地对细菌学说不会感兴趣,反倒实打实地对奢靡的卫浴设施倾心一片。

    徐元佐目前并没有纠正大众认知的打算这实在有些太过遥远。他只想先把价格高昂地陶瓷马桶和墙地砖卖出去。当然,如果只论瓷砖,山寨的窑厂肯定很多。因为从技术上来说,墙砖和地砖显然比精美的花瓶枕头碗碟要简单得多。不过徐元佐还有第二重保护,那就是李腾研究出的六一泥水泥配方。

    这种铺路水泥的副产品,因为粘度大而硬度低,正好适合用来贴瓷砖。再加上窑厂自己研究出来的畜力钢碾,能将水泥磨得前所未有地细腻,干燥速度大大加快。而且不像石碾会制造杂质,影响成品效果。

    这两种技术结合,再加上建筑社独有的熟练工,短时间内松江不可能有人能够复制徐氏卫生间。而且在徐元佐看来,熟练工比之前两者更加重要。任何有心人都能学会烧制瓷砖,要解决水泥粘合剂的问题也不会很复杂无非就是反复试错。只有工人的手艺是一砖一铲练出来的,悟性再高的人也不可能动手贴一片,却取得别人贴十片的体悟。

    只要自己监工装修过房子,就知道师傅手艺的重要性了。

    老严头自从卖身给徐元佐之后。仿佛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先是徐家自己的水利沟渠,以及为江南大儒们修建的临时居所,这两项是理所当然的工作。然后便是徐元佐宅邸的改建工程,再接着又是海瑞海巡抚主持的黄浦江疏浚工程其中一段。又有修路难民营一年到头真是没有停过。

    这种不需要自己到处拉下脸求人赏口饭的日子,舒爽之中也带着压力。原本老严头只需要维持一个班子,都是大工。临时要用人了再招小工反正桥边城角到处都是。徐元佐开始跟他说要雇佣更多数量的学徒,他还觉得有些不值当。可是短短一年时间,活计一个接着一个,硬生生将短工用成了长工其中有些聪明的,还学会了简单的手艺,可以当半个大工用了。

    严家班子原本只是松江府中不溜的木柜班子,手艺只能算是凑合。自从抱上了徐家的大腿,活计不断,手下匠人天天开工。熟能生巧,这手艺能不提高么正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再笨的人在这样高强度锻炼之下,也能有明显进步。

    而且市场有逐高的本能。徐阁老家自家用的木柜,这本身就是个噱头,在不清楚谁家手艺更好的情况下,当然跟着徐阁老选。现如今,松江府其他几家有点名气的木柜都想着能够被徐氏建筑社吞并。身股分多分少反倒不怎么重要。

    老严头在往日人情之下,也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加上本来工程就多,索性接纳了几个班头进来。建筑社现在足有六百多人,四处开工,这让老严头真正坐镇中枢抓总实在是分身乏术。

    十月原本是各家木柜最为惨淡的时节,今年却反常地成了旺季。

    老严头先是接到徐元佐的指派,去郡城为徐府修建几个卫生间和上下水系统。活刚刚收尾。城外康家别墅也要动工,一下子就是六间。刚进场,康相公就派人跟他说了:上海那边也要去修个十间,而且要求在入冬之前先修完三间。尤其关照老严,一定要那种可以灌热水的垫圈。家中大人就是图个舒服。

    不等老严头分出人手去上海,上海又有大户派人来了。

    与徐元佐同船去京中疏通废漕改海的唐明诚,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大约也是康彭祖的小伙伴做的广告,亲自来徐元佐家中参观了卫生间,当场就要定五套。他家与后来有顾半城之称的顾家是姻亲,自然也要替老丈人家做几套,表表孝心。

    冬日出恭总是最烦人的。暖房里烧得再热,坐下去的时候总是冰凉一激。我那老泰山最受不得这苦,又是用丝绸,又是用棉布,却总不如人意,而且也太作践物件了。敬琏这灌水垫圈,倒是彻底将这麻烦给剪除了唐明诚道。

    徐元佐受到了唐明诚的启发,让建筑社单独出售可以灌水排水的马桶垫圈,又开发出了各种型号档次。豪华版的枣木垫圈,以紫铜管为水管,下面还有一个铜打的中空支架,传统马桶放在下面就可以直接使用。普及版不配进水管和排水管,由买家自己解决,垫圈下面的支架也是铸铁的。到了经济版,连支架都省了,只有个做好的中空垫圈。如此丰俭随意,也让徐元佐摸清了松江城的消费群体。

    豪门自然是从瓷砖到马桶一整套配齐,无非都是在徐元佐小本本上挂了号的人家。次一等的人家,如仁寿堂的董事股东们,虽然收入不菲,但是还没奢遮到为了追求生活质量一掷千金的程度,往往只是选择一部分先用起来,其中以马桶和洗面池为主。再次一等的人家,才会选择单独购买马桶垫圈,比如徐元佐手下第一批拿着高薪的中产阶级。

    经济版的垫圈卖得最差,因为这一档产品针对的客户群体并不介意冬天屁股被冰一下。

    这个数据说明:市民阶层的购买力还不够;在未来可见的时期中,中产阶层恐怕无法形成足够的日用品消费规模。松江府最大的消费市场,仍旧是掌握了绝大部分生产资料,占有社会财富的豪门势家。这个结论能否同样适用于苏州应天等府,也请大家从各个方面进行分析论述。

    徐元佐在经济学院的百人大课堂上。讲授松江府消费市场概况。这间造型奇特的椭圆形教室,充分运用了声学原理,使得徐元佐在没有扩音器才的帮助下,也可以轻易地让最后一排的学生都听清自己的讲课。

    所有学生都是席地正坐,身前一张矮几。这种十分正式的规范,这年头也就只有在国子监和许多以古板闻名的老书院才能一见。无形中也为徐元佐增添了师道尊严。

    前来听课的不单单是经济书院商管系的学生,也有许多已经为徐元佐工作效力的人。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只要徐元佐人在唐行,便会来亲自上几堂专题课,从宏观层面为他们打开一扇窗户,开拓学生的眼界,也让自己的思维方式被学生了解接受。

    除开商业社会的分析和阐述,徐元佐更在意讲授心学更确切的说,是心学对法律的影响。换言之。是心学伦理下的法理学学说。

    这种学说因为紧密贴近百姓日常生活,提倡民事平等之说,故而很受出身中下层民众的学生们的欢迎。他们也是经济书院的绝大多数,原本就对徐元佐提供学习机会而心存感恩,在接受了这种思想之后,更是成了徐元佐的铁杆追随者。

    在大明法律越来越暴露出局限性的变革时代,习惯法逐渐展现出它灵活的优势。然而自从隆庆元年之后,越来越多的新事物诞生。老旧的习惯也无法彻底解决司法实践中碰到的问题。所以法理作为最后一层法源,渐渐走到了前列。以至于后世许多人以为西汉的春秋决狱在明朝也是主流。

    徐元佐在这个时候从刑名入手,并不急着在哲学层面与宗师们争一席之地。利用士大夫们对法学的忽视,先培养大量的盟友,日后只要成功地影响了地方司法,这种思想就会成几何级数渗透进百姓的思想之中,也算是走群众路线。而且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尤其是在皇权止于县政的时代,徐元佐对于自己篡取地方政权根本没有丝毫怀疑。

    徐元佐分析完了数据,照例留下时间让学生们提问。最初时,学生基本提不出问题,而现在他们已经学会了自己思考。并且尝试寻求答案。

    在徐元佐宣布提问之后,立刻就有人避席行礼,高声道:夫子,学生有惑。

    徐元佐记不住这里的所有人,对这个急着提问的学生倒是有些印象。这学生姓陆,乃是林巷陆氏的族人,也就是陆树声的族亲。他今年十九岁,中过秀才,偏好杂学,来经济书院读书的目的曾让徐元佐啼笑皆非他以为这里是教人学幕的,打算学成之后去给人当幕友。

    请说。徐元佐朗声道。

    陆秀才长坐拱手,方才道:夫子,您之前讲过一个食支数。

    徐元佐微微点头。食支数这个大明特色的名词还有个泰西名字:恩格尔系数。

    夫子曾说,食物支出所占家庭总支出的比例越高,则这户人家越穷;反之,则越富庶。陆秀才先重述了定义,以免自己搞错。见徐元佐点头,他又道:可是学生以陆尚书家学生自家另取了几家佃户,一一咨询,换算下来,反倒是我家食支数最低,难道我家反倒比陆尚书家更富恐怕有所偏误啊。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数据带来了么

    带来了。陆秀才连忙收拾了一叠文稿,站起身给徐元佐送了上去。

    徐元佐接了文稿,发现字迹清秀,而且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草码的公式是塔式结构,太浪费纸张,所以横列的阿拉伯数字也有其经济适用性。然后他才看具体数字,发现各项支出如同账簿一样,罗列得很清楚。

    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徐元佐问道:你叫什么

    学生陆若华,字子翰。

    徐元佐点了点头:子翰,你这功课做得极好,看来夫子之前有些地方没讲清楚,有些地方可能还有待商榷。

    陆若华顿时满脸通红,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座中百名学子也发出嗡嗡之声,一时难以接受徐元佐的坦诚认错。

    徐元佐扫视一圈,朗声斥道: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希望你们以超越我为荣,而不是跟我后面亦步亦趋。只有能够证明我说得不对,帮我补全的学生,才算是我的学生。若是只知道阐扬我的学说,抱定我徐元佐说得就是真知灼见,这种人我是不认的。

    众人听得冷汗淋漓,更不能接受了。

    徐元佐回到陆若华的调查表上,道:你家食物支出只占总支出的百分三十,这的确是属于富裕之家了。几家佃户的食物支出都占到了全家总支出的七成以上,接近八成,这属于贫困,也没问题。关键是陆尚书家的食物支出占到了五成,只是小康之家,你觉得这个地方说不通,对吧

    诚然。陆若华紧张得双手直颤。

    徐元佐翻了两遍数据,已经找到了原因:这里主要的问题是,你家人少,而且你在外读书交际消费支出略高,所以食支数就被拉下去了,到达了富裕程度。陆尚书家人口众多,而且奴仆占了大部分。这些奴仆一日两餐是算在尚书家的食物支出,如此得出的食支数肯定会被高估。正好陆尚书又是个闭门隐居的隐士,衣不重彩,安步当车,更没有士林交际,在享用上的消费很低。此消彼长,他家五成的食支数应该是可信的。

    陆若华恍然大悟,松了口气。

    不过你这个调查,也让我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一个问题。徐元佐道。

    陆若华很担心自己真的找到了徐夫子的缺漏,颤声道:请夫子赐教

    关于储蓄银子藏在银窖里,算是消费支出么徐元佐问道。

    陆若华正想脱口而出不算,却又觉得不对,一时间舌头打结,良久方才问道:算么

    我在问你啊。徐元佐提高了音量:所有人都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写成论文给我。好了,今天先下课。

    徐元佐从敞开的窗口,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徐诚,提前宣布了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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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一举两得(新年快乐)

    徐诚在窗外看了大半节课,只因为徐元佐在讲课,而且是面对上百人在授课,意识中深植的尊师重道观念让他不敢打扰,硬生生忍了下来。徐元佐倒是没那么强烈的敬业精神,对于提前下课没有丝毫障碍。

    学生们长坐而起,深深一拜,等徐元佐步出教室方才直起身来,相互间讨论。

    徐元佐走到外面,微笑行礼:徐大管家可有见教

    徐诚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徐庆在土地上大动手脚,各种把柄都落在了他和徐元佐的小本子上。如今徐璠掌事,徐府大管家的位置自然也就转到了徐诚身上。至于徐庆,若不是徐元佐坚持暂时不要动他,早就被打发去宣平老宅了那宅子是徐阶之父徐黼置办的,也是徐阶的出生之地,实乃名副其实的老宅。

    徐诚与徐元佐见了礼,道:有件事,老爷不便出面,想要你帮忙奔走。

    徐元佐与徐家是名义上宗亲,有事奔走乃是常理。因为他又在打理徐家产业,若是按照庇护制来说,他也有义务完成徐阶的各类指示。

    敢不从命。

    京中有桩杂事。徐诚拉着徐元佐往后面花园走去。

    经济书院的花园一反江南园林的隐秀之风,而取北方园林的开敞,多以半人高的灌木隔离出条条通道,中间稀疏地植以桂树。通道边上还有三三两两的石凳条椅,方便学生在此坐论学问。

    徐诚曾经来过一次,只觉得有些不够雅致,倒学了北人的粗犷。今日再来,与徐元佐并行其间,却发现极大的好处:整个园子尽收眼中。行人远近一望可知,说些机密的话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反倒显得光明磊落。

    两人走在花木之间,三三两两的学生见了,远远便行礼退避,颇有礼教规矩。徐诚也是纳闷。他知道这个书院不教授正经学问,都是一些杂学,没想到学生还是颇有书生模样。

    高新郑整合了朝政,这两年也是该下手的时候。徐元佐道:只是不知道他从何处下手呢

    徐诚道:敬琏可听说过顾绍此人

    徐元佐摇了摇头:是势家子弟么

    顾陆乃江南大姓,有些势家甚至可以追溯到汉末江东豪族,谱系清晰,在唐为门阀,在宋为江卿,直至今日也是进士举人辈出的不倒势家。因为根深。所以枝叶繁茂,族中子弟也良莠不齐,贤与不肖相杂。

    虽不是势家,但也是粮户,包揽了几个村粮赋。

    那倒是同行。徐元佐轻笑道。

    徐诚却轻松不下来,干笑一声,道:可惜这位同行并不想干了,想将差事交给仁寿堂。

    很好啊。徐元佐眉毛一挑。看来仁寿堂一统华亭粮赋的伟大功业不远了。

    可惜他被人骗了,粮都缴了。但是拿不到粮串,官府不认,这粮也没了。

    唔,太不小心了。徐元佐应道。

    徐诚嘴角不由一抽,一半是为了忍住笑,一半也有些气愤。他道:关键是骗他这人。打的是仁寿堂的旗号。

    可怜,华亭谁不知道我仁寿堂是一手收粮一手给凭证的再说了,他是华亭人,我收粮的粮柜在郡城唐行拓林各处都有,随便叫个家人去看看便知道了。怎还会被人骗了徐元佐不以为然。他知道傻人很少被骗,被骗的都是贪小便宜的精明人,所以并没什么同情。

    可骗他的人是咱们徐家的奴仆。徐诚道。

    唔这种人死不足惜啊。徐元佐停住脚步,道:大管家,有桩事咱们得想清楚:保住个奴仆可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保不住一个奴仆看起来叫人笑话,却是阁老晚年清贫的好名声。没必要为了个坑爹坑爷的骗子,把阁老的名声都赔进去。

    徐诚何尝不理解这个道理。身为国家级领导人,鱼肉乡梓难道就有脸了若真是交出仆人,向人道歉,只会叫人说这家家风严整,不以位高权重而小视律令。

    可是这奴仆却是三少奶奶要保的。徐诚道。

    徐元佐哦了一声,想到那位年轻貌美又有些泼辣的三少奶奶,知道徐诚为何会这般为难了。他道:三少奶奶也是大家出身,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不明白,花个十几两银子,叫她的陪嫁婆子给他讲讲这个道理呗。

    陪嫁过来的婆子非但是服侍小姐的,也有一定的教育义务,以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无法掌理家事。因为这层关系,主仆之间往往亲密远胜别人,说话总是有用的。徐元佐想着那奴仆骗了人家的粮赋,肯定也不会独吞,多半就是给这位三少奶奶上供了,求来一张护身符。

    徐诚知道的要更多些,知道这下面的仆人敢打着仁寿堂的旗号骗人赋税,绝不是仅仅上供的事。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仁寿堂欺行霸市,但是徐元佐养的上百人护院,难道都是放着装样子的许多黑夜里的事,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徐元佐只要看看徐诚的表情变幻,就猜道了七分,笑道:三婶也是想看看小侄是否孝敬吧

    在他看来,陆氏拿了这笔银子,多半是想让徐元佐认账,把银子补上。这样外面诈骗的事就成了家族内部的事。这种见者有份的想法很流行,若不是挂靠徐家这块牌匾,迟早有外面的势家豪户要他投献。这两年随着小财神的名头打响,家里人也算是看上他了。

    见徐诚面露尴尬,徐元佐道:银子是小事,为何又闹到告状的地步

    那顾绍去了仁寿堂,被人赶出来了。徐诚盯着徐元佐,想看看徐元佐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很多人而言,徐元佐既然有时间在家里折腾个恭桶,难道会对近在咫尺的公事全然不顾下面人难道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人被仁寿堂赶出来。无疑就是被徐元佐赶出来。

    他们却不能换位考虑一下,若是随便来个人要找徐元佐,徐元佐就要出来应付,谁能有那样的精力更何况徐元佐在制度上花费了那么大的成本,自己若是再管这种小事,那银钱才是白扔水里了呢

    他无凭无据跑仁寿堂要说法。能有什么说法徐元佐笑道:这事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了也不能插手。否则让手下人不知所措了。

    徐诚是宰相门前走动的,见徐元佐这么说,当然也就信了。他道:现在就是那个顾绍不好办,他去北京状告我家放纵奴仆,侵盗本府转运粮赋。

    徐元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六日之前。

    六日之前

    这回春哥儿北上,带了两笼鸽子,本想着报平安放一笼,皇榜高中再放一笼的。徐诚道。

    十羽一笼。为了保险也不用放那么多啊

    徐元佐笑了:这回算是带对了,可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一些路上的见闻。徐诚说着,将徐元春一路北上看到的新奇事物都重复了一遍,里面还有两首徐元春感怀的诗文。

    徐元佐听了个大概,心中暗道:这飞鸽传书都要赶上微博长文了,才用了一笼鸽子真是太省了

    一笼鸽子估计都写不下这么多字吧徐元佐道。

    徐诚一本正经:敬琏你还别说,你搞的这飞鸽传书真是大有可为之处。这回放出来的两笼鸽子,全都回来了一只都没丢

    徐元佐呵呵一声:一笼果然不够用啊

    看。这回不就立功了徐诚道:若非春哥儿示警,咱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徐元佐道:若是有用。该专门派个人去北京。养鸽子这事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碰到各种意外的时候就得看经验了。沈玉君帮忙找来的人果然是老实人,看得出来带徒弟并不藏私,可惜拘于表达总结能力,没法系统性地传授养鸽知识,所以这方面的人才还是太少。

    北京那样重要的地方。如果徐元春真的要留下出仕,肯定有必要建立一个养鸽场否则没法给徐家大少爷提供政治咨询啊要是不给徐元春开外挂,他自己最多也就是担任一个冷门大部的侍郎了。

    徐诚的思路很快从鸽子回到了案子上,问道:敬琏,你打算如何办这事

    无非就是把缺额补上。然后跟上面说一声:粮赋运转之中错过了报信,一头已经入库了,一头还没收到收缴的粮串,都是临时工犯的错。徐元佐不以为然道。

    徐诚抚掌笑道:敬琏,你这儿主意真是甚妙。

    徐元佐道:看来我还要补一份礼给三婶娘,免得留下间隙。

    徐诚道:妇人啊,眼浅。这时节惹出这种事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徐元佐笑了笑,没有参与讨论。他从远了说是外人,从近了说是小辈。徐诚能说的话,他还真的未必能说。

    不过京中已经有了邪风,该如何平息呢徐诚问道。

    徐元佐知道徐诚之后肯定要给徐阶完完整整复述一遍,慢条斯理道:这事最好还是等它自己风平浪静。咱们若是混了进去,风声只会更大。当然咯,若是能够让清流将注意力转向别处,这事也就不算什么了。

    你有何打算

    我听说陆家的追赃还没缴完,这大约要比构陷咱们的贪赃多得多吧。徐元佐摸着下巴。

    陆炳在嘉靖朝权倾一时,是世宗皇帝的大红人,但是到了隆庆元年,朝野中风向转动,御史上疏追论陆炳之罪,最终陆炳本人削秩,家产抄没,陆绎和陆炜两个儿子都被夺了官身,另外还坐赃数十万两,连连追比,将陆家最后一丝积蓄都榨干了。

    徐元佐对陆炳并没有特殊的感情。虽然朝中士人多站在称赞他的立场上,说他未尝构陷过士大夫,但事实并非如此,夏言之狱就有陆炳在背后活动的迹象。到了隆庆朝,御史对陆炳这位已故大佬下手,徐阶完全置身事外看起来置身事外,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且陆炳为了谋财,也没有少对小民下手。只是这些小民没有话语权,所以陆炳在朝中的名声才得以保全。

    徐诚是徐阶的身边人,知道的秘密远比外人以为他知道的更多。饶是他对徐元佐已经有了很强的适应性,习惯了他对各种朝廷典故了如指掌,但见徐元佐如此举重若轻地将矛头指向了陆家,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恐怕就是灵异吧

    徐诚默默想着。

    徐元佐面色温润,丝毫没有祸水东引的觉悟。他知道这种祸水引过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陆家的家业早就被掏空了。等陆家兄弟遭遇这样的政治寒潮,肯定是会写信给妹妹求援的。这样一来,三婶应该能够明白事情该如何做了。

    缺钱这样的小事,说一声就行了呀,但是用上了手段,那就需要教育了。

    徐元佐盘算了一下这位三婶的年纪,恐怕也不过二十,还算是小朋友呢,被人一蛊惑,难免犯错。自己这种教育手法是否太过严厉了他看了一眼徐诚,道:要么,就静静等着

    徐诚连忙道:老爷的意思是让你处置,你就照着本心来吧。

    徐元佐郑重地点了点了头。不过教育家里小朋友的事,并不是徐元佐的任务。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顾绍告徐府贪占本府转运钱粮的罪状,而是高拱因此而兴起反徐专案。

    这位高阁老为了构陷徐元佐,特意命时任巡城御史的门生韩楫盯着松江府来京人员。正好赶上华亭孙克弘派了仆人孙五入京跑官,被韩楫一通威胁利诱,攀诬徐阶派他来平息徐璠侵盗解粮之案,再有蔡国熙在苏州策应,才有了徐璠夺官,徐琨徐瑛充军的故事。

    这案子因为过于牵强,也决定了徐阶高拱的历史角色徐阶被认为果然没有结党,否则岂会不救自己儿子高拱则落下了一个权相和小心眼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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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零 说亲(金猴报喜第一更)

    同为华亭人的孙克弘并不是无名之辈。他父亲是曾经出任过礼部尚书的孙承恩,已经站到了入阁的门口。孙承恩虽然最终没有入阁,但是在嘉靖二十一年的礼部会试上,得了一位得意门生李春芳。从这层关系上来算,孙克弘与李春芳是实打实的世兄弟,关系异常密切。

    孙克弘本人的学历不高,以父荫进国子监读书,时任汉阳知府。对于官生而言,这个官职已经算是很高了。然而他还不满足,想借李春芳之力,更上一层楼,却莫名卷入了高拱反徐的案子,被说成是替同乡徐阶活动复职,顺便谋取运司之职。

    在旧历史时空中,孙克弘是去北京找李春芳跑官才惹了这祸。不过因为徐元佐的到来,李春芳要参与故训汇纂的编撰,提前致仕,所以孙克弘如今是否会派人去北京也是未必然的事。

    在大明的朝争中,往往是小罪名更容易扳倒大佬。想当年倒严时候,御史邹应龙洋洋洒洒数千言的贪横阴臣欺君蠹国疏只逼得严嵩致仕。而徐阶随手一改的勾结倭寇却令严世藩人头落地,家产抄没。

    同样,在原历史时空中,徐府奴仆侵盗本府转运颜料银是大罪,但真正对徐府造成极大震动的,却是孙克弘跑官由官生冒滥至知府已为非望,还想钻刺通天。这是整个进士阶层对非主流官员的战争。

    如果孙克弘不派人去跑官,那么顾绍状告徐府奴仆的事也大不了。

    徐元佐辞别了徐诚,表面上看来是胸有成竹,内心中却是忍不住思量:到底是否该推动反徐专案如同旧历史剧本中的那样大规模爆发呢

    如果爆发,对徐阶的官声有极大的好处,但是徐家的产业会受到不小的打击。蔡国熙已经名声扫地了。但是承望风旨之辈永远不会少的。然而自己只要还在徐氏集团这条船上,爆发这样的大案,正好可以展现出自己的力量。非但徐阶要承他的情,更是一个从打工仔晋级到合伙人的机会。

    关键就在于这个晋升的代价是否太大。

    徐元佐坐在肩舆上,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门口停着一架竹木肩舆,两个力夫坐在阴凉处闲话。徐元佐看了一眼。命棋妙过去打听。不一时,棋妙回来报道:是有人来为姑姑说媒。

    徐元佐哦了一声,感情复杂。他也很希望姐姐能够嫁个好人家,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好人家标准实在难以度测。因为单纯的人只需要看夫家的家声财富权势而徐元佐却希望姐姐能够嫁个说得来的人,不至于在婚后被物化为工具。

    等进了门,正好看到家人送一个老妇出来。那老妇显然是大户人家的掌事婆婆,颇有些从容的气度,大大不同于外面走街串巷的老虔婆。徐元佐登时反应过来,应该是男方上门求亲。否则也不会走正门了。

    这位定是徐相公了。老妇见了徐元佐迎面而来,连忙退开一旁,躬身道:相公万福。

    徐元佐站定,问道:婆婆是谁家府上的

    老妇笑道:老身是郡城东门桥下段家的,奉我家奶奶之命,来说亲事。她知道徐元佐的地位,毕恭毕敬道:我家相公说起来还是徐相公的同学,也是本县生员。

    徐元佐听是生员之家。基本条件上就满意了。虽然生员只是科举路上的第一站,但已经是统治阶级的一员了。当然。前途还是得看年纪。徐元佐问道:我平日不怎么上学,你家段相公名讳表字如何称呼

    老妇道:我家相公讳上兴下学,表字戒子。

    徐元佐在脑中搜了搜,倒是有点印象,谈不上好坏,道:辛苦婆婆走一趟。一边吩咐棋妙打赏。棋妙过来奉上一吊钱。道了声:请婆婆吃茶。那老妇欣然笑纳,倒是不显得做作。

    徐元佐也不回屋里梳洗,直接去找母亲。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家中大事,不能不问,也得听听母亲的意见。想了想。他又叫棋妙去找梅成功,打听一下段兴学在学校和街坊上的名声。

    徐母见儿子回来,也是颇为激动,不等徐元佐问,一股脑说道:今日来的这段相公家,也是马婆子费了好大力气穿的线。徐元佐暗道:那些老虔婆都这么说。徐母显然对段家很是满意,继续道:那位段相公年方二十,父母双亡,全靠姐姐姐夫供他读书进学,平日家教甚严,从不出入花街柳巷。

    徐元佐一听,倒是颇为满意:年龄跟姐姐正相配。

    正是。只可惜是无福之人。徐母显然对段兴学父母双亡有些纠结。

    徐元佐在这上面倒是很开通,道:虽然无福,但是姐姐入门之后便是掌家娘子,不用看舅姑脸色,也算是有利有弊。

    徐母终究是心疼女儿的,见儿子这么说,长叹道:儿啊,这就是你不懂了。你姐姐的性子如何压得住男人若是没有舅姑压着,那段相公学坏了怎生是好年轻人可没有定性,你爹当年也是一表人才,有心上进结果呢正是失了父母教育啊

    徐元佐笑道:娘不用担心这个。我还在呢,他敢叫姐姐一时不顺心,我就叫他一辈子不顺心。

    徐母屋里屏风后面传出一声异响,徐元佐耳尖,眼神飘去已经看到了姐姐的人影,心中不以为然,只是没有揭穿她。徐母也有些尴尬,但见儿子不说破,也只当没有发现,道:若真是这般,我倒更不放心了。当年你舅舅也是一心要帮我出头,结果反倒弄得两家不悦。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基本立场都不顾啊

    徐元佐干咳一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段兴学的根底了。若是他现在名声不错,可见其姊代行母职,颇有教育。日后母亲也只需要多与他姐姐往来,沟通消息,想来不会有事。至于帮姐姐出头的事,儿子有分寸的。

    徐母这才放心,道:只是这一层。他姐夫还是个官人,只是听说身体欠妥。又有个儿子还小不过这种事都没关系,等结了亲,都是自家人,咱们也能帮衬。

    屏风后面又是一声异响,显然是姐姐慌乱踢到了什么。

    徐母干咳一声,道:你姐姐的终身大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徐元佐道:我就这一个姐姐,又从小照顾我,岂能没有打算。娘现在想听

    徐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年徐元佐给家里的家用已经很不少了。每个月多则数百两,少则百十两。之所以后来徐元佐不肯多给,是发现母亲将银子都存在木箱里。适当的储蓄是会过日子,过度储蓄就是浪费了,索性有事多出钱,平日只给零用钱。而且照江南风俗,女子陪嫁都是父母置办的,哪有弟弟出钱在家长掌权之下。弟弟也不可能有钱啊。

    然而这回可是要嫁个生员啊

    徐母是过来人,若是嫁妆不够家里说话声音都不响亮。她当年可是带了不少嫁妆嫁进徐家的。这也是她觉得腰杆硬的主要原因。

    徐元佐碍于社会经济制度和技术条件,手头的银子绝大部分都在浪费状态。他道:我在良佐名下还放了两百亩地,就在郡城外,都是上好的水田,可以划给姐姐做个胭脂田。徐母正要说话,徐元佐已经继续道:另外再给姐姐一百两黄金。一千两银子,一千匹绸缎。应该不会太寒酸了吧。

    屏风砰然倒地。

    太多了徐姐姐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哪里需要那么多嫁妆

    妆奁丰厚些,你在婆家也方便说话。徐元佐道。

    徐姐姐在母亲身边坐下,道:娘。这事还是您做主。女儿成亲,岂能拿弟弟的资产

    徐元佐笑道:金银财帛对我而言唾手可得。至于良佐,呵呵,他懂什么只要他好好读书,日后岂会少了他的姐姐就不要推辞了。

    徐母也觉得这么大笔资产拿出去平白便宜了外人,道:这的确太多了,你姐姐又是没主意的人,手里漏一漏还不漏光了

    只要他家好好待姐姐,别说妆奁如此,以后年节往来我都不会吝啬。徐元佐道。

    徐文静鼻根发酸,悄悄转过脸去,按去眼泪。

    徐元佐笑道:姐姐,咱们家不缺银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当初虽然娘打我的时候你在一旁递棒子,不过我可没记恨你。

    徐文静破涕而笑,道:当日我就该跟娘一起打你,叫你如今笑话我。

    徐元佐哈哈一笑,突然一根神经硬生生扯住,整张脸都凝固起来。

    徐元佐长久以来一直有种梦幻和游戏的感觉,就在刚刚的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徐元佐,前世的风光成就已经如同梦幻泡影。他在这里有家人,有亲情,有快乐,有烦恼。

    或许,前世的牵绊,不应该成为自己排斥这个世界的理由。

    儿子,你别吓为娘徐母看到徐元佐突然癔症,吓了一跳,就要伸手掐徐元佐的人中。

    徐元佐适时醒了过来,朝后一躲,呵呵笑道:没事,刚才想到一些公事。对了,怎么这两日都没见到父亲

    谁知道他上哪里玩去了徐母气道:家里宽裕了,他便整日出去游手好闲。若是不给他银子,他就拿家里东西出去变卖这岂不是连你的人都丢了我只好给他些银子,可他多半又全都扔在了赌档里。

    徐元佐在家里着实买了一些可以传家的实用器。不说那些景德镇的名窑名匠瓷器,就是桌椅板凳用的也都是上好的硬木。至于书房里的各种摆件文房四宝,不说后世,即便当下也是很值点银子的。这也是徐元佐的投资,坐等升值的。若是叫父亲拿出去贱卖了,非但名声不好,更是暴殄天物。

    徐元佐道:银子是不碍的,但是赌博实在是无底洞,的确很不恰当。

    徐母面露焦色:吵也吵过,打也打过,就是改不得,这真是遇人不淑。她旋即想到了两个儿子,又道:好在你们兄弟俩还算懂事。

    徐元佐笑了笑,正盘算着如何结束话题回去做自己的事,就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从这沉重的脚步声里,就能听出主人身体虚乏,不是徐贺是谁

    徐贺推门进来,看到长女长子都在屋里,脸上明显怔了怔。

    父亲。徐元佐和徐文静起身见礼。

    好,好。徐贺干笑一声:都在呐。

    都输光了徐母咬牙道。

    徐元佐让了个身位,退到一旁准备看戏。

    没徐贺本能地否认,旋即意识到瞒也瞒不过去,方才尴尬道:没剩下多少

    没剩下多少那就是只剩下了一身衣服呗徐母已经进入了吵架状态,并不介意儿女就在一旁。

    徐元佐望向姐姐,心中暗道:有什么瓜子炒豆香干之类的小吃么

    徐文静皱了皱鼻子,胸口痒痒得很想用力抓一抓。

    我就是输得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徐母冷笑道:你不是还有脸回来么

    徐元佐差点笑出来,看到姐姐大有不要嫁妆也要打他的架势,连忙干咳两声,转过脸去。

    徐贺突然发作起来:我好歹还是一家之主,耍个钱都不行么他也是在儿子面前实在没有了尊严,心中邪火中烧。

    徐元佐见父亲真是要暴走了,知道困兽犹斗的道理,更知道沾染黄赌毒的人是毫无理智可讲的,赶在母亲之前道:父亲,是儿子错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徐元佐,各个面带惊讶。

    满屋子浓浓的火药味,顿时一风而散。

    徐元佐道:如今家里宽裕了,父亲手头怎能还这么紧父亲,我带您去见见仁寿堂的账房,日后你要用银子,只管从行里开支就行。

    徐贺惊得弹眼落睛:你你这是做什么

    孝敬父亲呀。徐元佐一脸理所当然道:每日三五百两银子放心支,不碍事的。

    徐贺喉头滚动,良久方才吐出三个字:不用还

    徐元佐心一沉:这个倒霉老爹不会去借了高利贷吧

    祝大家新春快乐~~压岁钱拿到手软~

    未完待续。

三六一 安六爷的事

    徐贺还真的去借了高利贷,而且那人还是徐元佐的熟人。

    安六爷。

    高利贷三个字如同吸血鬼一样,让人一听之下就有种这辈子完了的感觉。好在安六爷不敢对徐元佐下黑手,只是出于友谊,希图借助徐贺与徐元佐形成一层稳固而友好的私下关系。这种做法无可厚非,安家能跟徐元佐搭上关系的产业只有借用金山岛私港卸货。这种商业往来一年也就一两次,最多再介绍个朋友来,并不很牢靠。如果搭上了徐贺这条线,那随便何时都能理所当然见到徐元佐。

    可惜看安行首并不知道徐元佐与徐贺的真实关系。虽然是父子,更像是不得不扮演父子关系的演员。徐贺一边享受着徐元佐提供的优渥生活,一边在自我否定之中煎熬。徐元佐一边扮演着孝子,一边以真正的父亲为参照,无论如何看不上徐贺的行径。

    一听说徐贺借了高利贷,徐元佐首先想到的是有人迂回行军,想要抄他后路。直到他听说是安六爷出的钱,方才略微放心:好歹是商业伙伴,最多就是付点利息罢了。

    于是徐元佐叫棋妙去找安六爷,约在淀山湖上的游船上见面。

    安六爷收到这信,难免心中回想起那位黑老爷。他自信心黑手辣不弱于人,可是每每想起徐元佐那种淡然无所谓的神情,还是忍不住冒寒气。所以他也找了一条大船,带够了手下,还真没胆量只身赴宴。

    徐元佐真不是暴力分子,所以只叫罗振权带了十个护卫,一如平日出门的标准,并没多带人手。

    安六爷上了徐元佐的船。看到徐元佐如此简约,不免暗道:尚未见面就已经败了一阵,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还好只有牛大力跟两个长随与他一同上船,尚未丢人丢得太大。

    徐元佐也许久不见牛大力了。只觉得这位邻居如今高大粗犷,一看就不是善类。这也真是应了居移气养移体的老话。看来牛大力是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了。

    牛大力见了徐元佐,根本不记得当日自己是如何高高在上与他说话的,好像低三下气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乖乖站在舅舅身后,低眉顺眼连招呼都不敢打。

    徐元佐请安六爷坐了,见牛大力那副谦恭的模样,便也没叫他落座,免得他尴尬。

    徐相公今日相邀,不知所为何事安六爷先开了口。

    徐元佐笑了笑:听说家父问六爷借了些银子。学生正要请教请教,到底怎么个说法。

    安六爷故作大方道:相公何必如此见外令尊在场里一时逆了风,正好我这外甥在,岂能当作没看见碍于我们这行的规矩,利息总是要些的,所以就定了一分利,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还,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徐元佐微微点头。明白了安六爷的苦心。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有闲钱,必然会拿出去放贷。就连寺庙里的和尚道士都不能免俗。一般大户人家贷给自己佃户的利息是三分,这就属于慈悲心肠做善事了,苏州有些地方甚至要收百分之五十的年息。即便法律规定了利息不能超过本金的一半,并且不能以复利计息,但是民间高利贷之风却是丝毫没有受到约束。

    安六爷只取一分利,那的确跟白送没什么两样。

    我这个人。有债必偿。徐元佐道:现在还欠多少,我一并结给你。

    徐相公太客气了。安六爷摆手道:这点银子算什么

    正因为不算什么才要结清楚。徐元佐笑道:日后有拜托六爷的地方,方才好开口啊。

    安六爷这才命牛大力去取了借据来。他原本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还给徐元佐,否则岂不是白做好事

    牛大力非但取了借据,还捧了几个盒子过来。徐元佐正是不解。牛大力已经打开了盒子,却是一个宣德炉,一个青花水滴,一块羊脂玉的乌龟把件。

    这三样东西都是徐元佐收藏的小物件,其中宣德炉是嘉靖时制的,用的是云南精铜,就是奔着模仿宣炉去的。即便在当下也是挺值钱的物件,更不必说日后以假乱真更能身价万倍。青花水滴是景德镇的精品,徐元佐用过一段时间,后来见换了一个,还以为这个打了,并未多问,谁知在这里又相逢了。至于那块羊脂玉的乌龟把件,乃是上品籽料经上等苏工雕琢而成明人玩玉重工不重料,碰上这样的好工好料足可谓极品。徐元佐花了六百两银子方才入手。

    徐元佐当即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是令尊拿来说是抵债的。我看得出这些东西肯定是令尊用心收来的,岂能贱卖今日请徐相公带回去交还令尊。安六爷道。

    徐元佐暗道:若是传出去老子偷儿子的东西,那真是丢脸丢大了。

    多谢。不过银子还是要补上的。徐元佐道。

    你我之间说这些俗物。安六爷笑道:我还想请徐相公多收些银子呢。

    徐元佐听这话里有话,并不接话。

    安六爷只好道:我在商榻经营许久,也买下了几家客栈,想投献徐相公门下。

    徐元佐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似地问道:投献给我

    安六爷有些尴尬,道:正是。投献在徐相公门下。

    徐元佐随手取了那团乌龟把件,握在手里轻轻揉搓,道:投献有两种,实投,虚投。六爷是怎么个想法

    安六爷一愣:敢请教实投如何,虚投又是如何。

    实投的话,我就不客气拿下来了。日后这些产业与您无关,都是我的。徐元佐一笑:虚投的话,便是挂了我的名字,每月分成。出了麻烦自然拿徐家的片子去官里。

    安六爷暗道:呵,这世上真有傻子会实投么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下是想虚投的。安六爷道:只是这分成

    徐元佐一抬手:六爷,且慢。

    唔

    哪怕我九你一,我也是不答应的。徐元佐道。

    你小子消遣我

    安六爷心中不悦,脸上却是堆满了笑意:徐相公。您这是怎么个说法

    现在华亭县的田税商税都是仁寿堂在收,就连徐府本宗的田亩都在缴税,买卖一样要查账。你虚投给我,这税同样免不了。这是其一。徐元佐竖起两只手指:我这人不是眼浅之辈,拿百十两银子就替人擦屁股,这种事我干不出来。徐家更是要脸面的人家,绝不会答应。这是其二。

    安六爷眉头都挤到了一起:您看,我本是想着投到您门下,能混些红利谁不知道您经营有道啊。略一指点就能点石成金

    徐元佐呵呵一笑:你若是真的只是求财,倒是好说。

    在下真的只是求财

    加盟便是了。徐元佐道。

    加盟

    你给徐家一笔银子,算作加盟费,由此可以用有家客栈这块招牌。至于该缴的商税,一样要缴。

    分成呢

    没有分成,盈亏自负。

    安六爷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这岂不是岂不是太不好意思了

    徐元佐道:话说在前面:第一,加盟费是一千两,分文不能少;第二。店里从掌柜到伙计,得到有家客栈来受训。培训费一人五十两,考核合格之后才能上柜干活;第三,每月一次例行检查,不定期飞行检查,若是因为不符合规范标准而扣分到了一定程度,当即踢出去。加盟费也是不退的。

    安六爷有些踟蹰,生怕自己花了大价钱,最后被一脚踢出去,所有银子不是打了水漂么别人若是跟他说这些,免不得大耳刮子打上去。可是眼前这位

    当然咯,也不是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徐元佐道:评分自有标准,扣多少分,我都有章程在,事先教会你的人。若是日后他们懈怠了,砸我的招牌,不能怪我不仗义吧

    安六爷这才放心了些,道:若是如此,我倒是愿意试试。

    徐元佐道:明日我会派人去商榻找你接洽此事。你看何处方便

    就在贵店吧,有家客栈。安六爷笑道:现在往来商榻的商人,若是不在有家客栈谈生意,就像是跑单帮的一般。

    徐元佐闻言一笑,心中暗道:看来回去可以查查商榻店的店长,若是后备力量足够,大可升职了。唔,是了,陈翼直就是商榻店升上来的,这孩子培养后备力量很有一套。这事也正好要他去办。

    安六爷敲定了商榻的白道业务,闲话几句见徐元佐兴趣缺缺,便想告辞。徐元佐没有挽留,却道:牛哥且等一下,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牛大力一惊,打了个哆嗦,道:徐相公,有何吩咐

    徐元佐笑吟吟没有说话。安六爷边往外走边道:大力,仔细办好徐相公的差事。又对徐元佐道:徐相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便是了。我这外甥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听话。

    徐元佐笑道:自小一起长大,我是知道的。

    牛大力却没有这种觉悟,仍旧免不了有些拘束。

    徐元佐等旁人都走了,示意牛大力坐下,道:牛哥,我父亲去赌档的事,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

    牛大力想了想,道:其实伯父也就偶尔过去玩两手赌的不是很大。

    徐元佐目光扫过桌上的抵债品,显然不信。徐贺固然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基本眼光还是有的,难道会拿价值上百两的奢侈品去抵几十两的赌债

    赌是一件事,伯父在那边还有个相好的粉头

    徐元佐手抖了一下。他不是纯白天真小无辜,社会上的事什么没见过尤其生意人,逢场作戏只是基本技能。但是徐贺已经不做生意了,自然也没有逢场作戏的需要。虽然眼下这个社会环境,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并不算大罪过,但是徐元佐仍旧对徐贺不忠于母亲有所抵触。

    这到底是什么赌档,里面怎么还有粉头徐元佐皱眉道。

    牛大力道:其实也不是大的赌档,是泗泾的一家私门头。

    徐元佐知道私门头就是私巢子,又听是在泗泾,眉头不由更是皱了起来。泗泾镇也是华亭重镇,商货往来的要道。然而这个镇在郡城东北,目前还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就连收税也收不到泗泾去。看来徐贺找这地方,也是用了心的。

    泗泾有个有名的,人唤她作艾嫂,许都暗娼都借她家落脚,往来客商也多有熟客。她家是三进的院子,第一进只卖吃食,第二进是个赌档,第三进便是那些暗娼做生意的地方。牛大力显然了解颇深。

    徐元佐点了点头:这种地方,不都是要给你们上供的么

    牛大力尴尬笑了笑:我倒是去踩过几次盘子所以才碰到了伯父。不过越是察访,越是有些心虚,怕是拿不下来。他道:县里不少人得了这艾嫂的好处,刑房有几个书办也是那里的常客。

    徐元佐回首道:老罗,这种地方要去抓人难不难

    罗振权道:只抓一个自然是不难的。

    不止一个。徐元佐道。

    罗振权知道买卖来了,咧嘴笑道:那我得去看过才知道。

    徐元佐朝牛大力呶了呶嘴:向导在这儿。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爹和艾嫂,还有那个粉头必须在场。

    牛大力倒是有些胆怯:哥,亲哥哥,您给张片子,艾嫂也就不敢做伯父的生意了

    那是治标不治本,华亭玩不了,他不会去上海松江玩不了,他不会去苏州徐元佐摇头道:我总不能一直跟在后面帮他料理,还是得一劳永逸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这回就连罗振权都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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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六二 保镖

    徐贺并没有被徐元佐的大方所迷惑,所谓日支三五百两,这种事怎么听着都很不可靠。他知道儿子现在手眼通天,银子用起来就跟洒水一样,但就算是皇帝家也不可能每天用三五百两银子吧

    不过就算拿不到三五百两,隔三差五能拿个三五十两,也够自己花销了。徐贺想到这点,心中颇为得意,以为徐元佐终究还是意识到了对待父亲的正确态度。然而花无百日红,这头刚刚得了儿子的孝心,安六爷那头却开始逼债了。因为这段时间里对方从未主动讨债,以至于徐贺都把还钱当做施舍了。

    还钱而已,值得催么徐贺老大的不满意,看着一脸堆笑的牛大力,也不好意思骂他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道:等着,回头就拿给你。

    牛大力乖乖等在后门,看着一人多高的灯柱据说里面是空心的,晚上可以用秽气点灯。是了,佐哥儿还给秽气起了个名字,叫作沼气。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得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过一文钱不花就能点一晚上的灯,这倒真是厉害。

    听说每天晚上徐家后门都有人过来借光,或是纳凉说话,或是做针线活,可惜现在天亮看不见。

    他静静等着徐贺出来,只想好好看看佐哥儿是如何应对这个吃喝嫖赌什么都不落下的父亲。照他看来,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何况徐贺也不是罪大恶极,最多就是有些小毛病,这要是都能劝回来,那才真见本事。

    徐贺偷偷摸摸穿堂而过,到了后院。见左右没人,摸进了一间厢房。房里正传出咿咿呀呀的声,听得徐贺差点退出去。

    老爷里面人声带哭腔,叫了一声。

    徐贺脚下一顿: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哭道:今日遭大少爷发落,吃了家法。

    徐贺一愣:你做了什么

    小人啥都没做啊

    那他为何执行家法总有个由头吧徐贺心里一颤:他知道了

    那下人捂着枕头哭了一阵:老爷,您可得给我作证啊。我是听您吩咐去拿的东西。左右不过拿了几十文跑腿钱现在小人这条腿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老爷啊他越说越悲,放声大哭起来。

    按照大明律,主人无故欧杀奴婢,杖六十,徒一年半。若是因为奴婢偷盗,那就不是无故欧杀,惩罚还要略轻些。徐元佐不是冷血之辈,只是略施薄惩。足以震慑脑子不清楚的下人了。

    徐贺叹了口气,退了出去,只觉得听着心烦。这府中不开眼肯跟着他的下人并不多,这个一旦被打残,要想从徐元佐的小库房里拿东西就难了。

    难道真的只有去仁寿堂支银子了

    徐贺算了算欠的数目,看来也只有接受儿子的这份孝心了。他悄悄出了后门,叫了正在发呆的牛大力,一同往仁寿堂总柜走去。因为同在一个城里。倒是方便快捷。里面的伙计见了老板的父亲大人,当即汇报进去。萧安连忙从账房里出来接待。

    萧安如今已经是仁寿堂账房里的一把手了,手底下管着十来个小会计,人称萧总监,再不是当日跟着徐贺走西安时候的傻小子。徐贺见了萧安,倒是生出了故旧的情谊来,但又回想起当日从萧安手里拿银子真是千难万难。不由头皮发痒。

    我来支领点银子。徐贺生硬道。

    萧安躬身行礼:佐哥儿已经吩咐过了。世伯要领多少

    五百两徐贺试着报了个数,生怕吓坏萧安。

    谁知萧安竟然没有任何讶异,只是淡淡道:世伯请稍候,小侄这就命出纳取银子。

    徐贺倒是知道徐元佐的财务制度,账房里分了会计和出纳。会计管账不管钱。出纳管钱不管账。虽然他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但是据说这样能够降低账房贪墨东家银子的风险。

    过了片刻,萧安带着一个壮汉出来,那壮汉手中捧着一个木箱子,显然并不轻松。萧安开了箱子,请徐贺点验。里面是整整齐齐排列的十两大锭,正好五十个。徐贺从下面抓了一锭,仔细看了看,都是带有细纹的好银子,这才满意地放了回去。

    世伯请这里签名。萧安拿着凭据,自然不会让徐贺就这么拿走。

    徐贺再不疑有他,在凭据上签了名字。

    世伯,这么一箱银子少说也有三四十斤,不知要送到哪里便让他送去吧。萧安指了指那壮汉。

    那壮汉也不说话,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徐贺不好意思说自己还人钱,模糊道:外面有人等着,抱到外面便是了。

    壮汉挺起肚子,抱着银箱就跟徐贺出去。

    牛大力打开箱子,半真半假叫道:这就是五百两啊

    还能少了你的不成徐贺大摇大摆道。

    牛大力当下凑过来赔笑,道:徐老爷果然是出手阔绰,小的能看一眼便是了,银子实在不敢收。

    徐贺眼睛一瞪:你这小贼敢消遣我逼债的人是你,银子拿来了你却又不要

    牛大力也不恼,呵呵笑道:若是别个日子,小的自然就抱走了。不过这几日泗泾艾嫂家里来了几个出手豪阔的羊牯。徐老爷就不去凑凑热闹本钱越大,赢面就越大,小的岂敢妨碍老爷发财

    徐贺毫不犹豫地就动了心,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是懂事。

    怎么说以前都是街坊邻里的,没少受徐老爷的照顾,岂能不为您着想呢。牛大力人生得魁梧,说起这些溜须拍马的话来,格外显得真诚。

    徐贺道:抱上银子,咱们这就去泗泾。若是赢了。也分你一份红利。

    牛大力正要去接,那抱银子的壮汉突然道:老爷,上面管事有交代:要我抱好银子跟着您,听您吩咐,保您平安。除非银子入库,否则不能转手交给别人。

    牛大力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徐元佐安排的人。他连忙也跟着敲边鼓道:我看这男儿汉生得魁梧,正好带去给老爷您撑场面。

    徐贺一想也是,故作不悦道:真是催命给了银子也不爽利你要跟着便跟着吧,若是个衰货,害我输钱,非把你两腿打断不可。

    那壮汉嘿嘿一笑,紧跟其后。

    牛大力识相地跑去张罗船只,从唐行到泗泾走水路过去只要一个半时辰,因为两地都是商业大埠。往来船只极多,立刻就能走。船上三人又玩了会骰子,试了试手气,天刚擦黑就到了泗泾,正好去艾嫂家吃饭。

    艾嫂这几日乐得嘴都合不拢。

    浙江来了一个豪商,光是护卫就有三五十个,泗泾一半的码头都叫他的船占了。这豪商的生意自然轮不到她做,不过豪商手下的护卫账房。却被她抢了过去。这些人轮班来耍钱耍姑娘,每人每日少则扔下十来两。多则三五十两,让艾嫂恨不得这豪商在泗泾住上一年半载。那她就能安心养老了。

    听门房说徐老爷来了,艾嫂是又喜又愁。豪客登门自然是喜事,可是门里的姑娘客房都被那帮浙佬占着,如何招待老客人她想了又想,觉得那些浙佬总是要走的。而徐老爷可是土生土长的摇钱树,不能怠慢。实在不行,只好拿出当年的本事,好好勾兑这老客,让他今晚宿在自己屋里。

    艾嫂一念及此。着实打扮了一番,又翻出当年的血红罗裙,露臂短衫,对镜自顾竟然还有些风韵。

    徐贺已经坐定,面前一桌的菜肴,久久不见艾嫂出来,正要作色,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娇呼:徐~老~爷~三个字,字字都叫得千回百转,甜得人心里发酥,四肢无力,全身酸软,唯独一处瞬间放大了两三倍交感神经兴奋引发的瞳孔放大。

    徐贺干咳一声,硬生生按捺住内心的激荡,故意做出不悦的神情:是嫌我这客人没什么油水么。

    艾嫂已经软身而上,柔若无骨地黏在徐贺身上。她故作气喘,吐出行院里常用的口香,假装自己亟亟赶来。这本是惯常的招术,却也叫徐贺心猿意马,大头发蒙,小头发僵。艾嫂佯嗔道:老爷您看您,这般不体谅奴家。奴家在里面梳妆打扮,还不是为了让老爷您舒心么

    徐贺听了心中大喜,偏偏要做出威严的样子,道:这也不能饶了你的慢客之罪他本意上是要转个口风,下面一句定然是罚酒三杯或是香一香面孔之类的惩罚。甚至在开口说下去之前,脸上已经忍不住带出了猥亵的笑容。

    艾嫂对于这套游戏也是熟门熟路,假装害怕,拿小女儿模样出来卖乖。

    哐当

    只见后面跳出一个壮汉,一抬手便将席面一把掀翻。上好的瓷器乒琳乓琅被砸了个稀烂,刚上来的热菜这就祭了土地公,满满一壶三白酒混杂着汤菜汁水淌了一地。这回真是把艾嫂吓得花颜失色,手掩心尖,目瞪口呆。

    就连徐贺都被吓住了。

    这上来就掀桌子的壮汉,犹然未止,飞起一脚踢在艾嫂屁股下面沾着一点的凳子上。十几斤的硬木圆凳就此飞了出去,砸破了窗棱落在院子里。艾嫂尖叫一声,已经坐在了地上,正好下面是横流的汁水。

    外面豢养的护院连忙推门进来,只见自家老板娘坐在地上,下面还有一滩颜色可疑的水渍。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情形,呆在当场。

    牛大力怕那壮汉吃亏,也起身挪到门前,只要这些人冲过去,他正好可以从侧后偷袭策应。

    你这是作甚徐贺见是自己人干的好事,总算找回了作为老爷的尊严。

    那壮汉一脸无辜,道:老爷不是说,不能饶她么他说得诚恳无比,好像真的是为徐贺受辱而愤愤不平。

    艾嫂只觉得臀下乍暖还凉,欲哭无泪,心中已然与这个不解风情二愣子的十八代祖宗发生了一些关系虽然没收到银子,却不觉得吃亏。她硬撑起一副笑脸:误会,误会

    去你娘的误会那壮汉迸发出凶气,猛然从身边的银箱里抓了一锭银子,狠狠砸了过去。

    艾嫂本能抬手一挡,只觉得痛得钻心。等银子落地,放下手臂一看,牙白色的小臂上已然乌青一片。

    我家老爷说误会便也罢了,你个贼婆娘也敢放肆壮汉一边骂着,一边就要捋了袖管上前揍她。

    徐贺连忙站了起来,壮起胆气喝道:放肆

    是。壮汉登时如同乖宝宝一般,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这倒叫徐贺不好发落了。

    牛大力在一旁看着发笑,硬生生忍住,暗道:佐哥儿派了这么个浑人过来搅局,还真是有些意思。

    没事吧徐贺满怀歉意上前去扶艾嫂。

    艾嫂见金主并没见怪,又忍不住这股气,嘤嘤嘤哭泣起来,假意推挡,不让徐贺扶她起来,无非就是要做出一股可怜相,让徐贺多给些银子罢了。

    徐贺正要说这锭十两的纹银给她抓药,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暴喝,宛如耳畔生雷,差点抱头蹲下。

    那壮汉从胸腔直发出一声狂吼,整个人扑将上来,盂钵一样大的拳头,雨点似地朝艾嫂周身打去。他只一拳就打得艾嫂闭过气去,后面便挑肉多处下手,气势汹汹,却打不出人命。

    贼你娘我家老爷来扶你个贱人,竟然敢推我家老爷他大声骂道。

    护院这回没有再发呆,总不能眼看衣食老母被人这般殴打,登时操起板凳冲了上去。那壮汉不进反退,柱子一样的双腿用力一蹬,人已经冲进了那群护院之中。他打艾嫂是留着力的,打这些护院,却是力道尽出,三拳两脚就将几个护院打趴在地,惨叫连连。

    牛大力本是想要帮忙的,刚握紧拳头要冲上去,人家这边已经完工了。

    佩服

    他郑重地朝那壮汉点了点头。

    那壮汉偷偷朝他一笑,转过身又换上了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柔声问道:老爷,要打死几个出出气不

    徐贺哆嗦了半天,终于摇了摇头:不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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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六三 大小

    艾嫂就算是十辈子眼瞎,总也看出这壮汉随从并不把徐贺真的当回事。她虽然猜不到更深一层,却不相信一个真正的浑人能如此精妙地拿捏时机,并且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本来怀疑是仇家派来的,但想想仇家又如何能够在徐贺身边安插随从呢也饶是她久在江湖,脑中灵光一闪:娱乐从业者最大的仇家,不正是客人家里的大妇么

    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叫你拿不住机会发作,一样能留住恩客

    艾嫂心中腾起一股战意,麻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一变,竟然透出几分端庄的模样。她道:徐老爷,奴家身上染了酒臭,真是唐突贵客,这就进去更衣再来伺候。您老随意。

    徐贺也怕身边这浑人再闹出什么事来。若真是家里的奴仆,他早就劈头盖脸打上去了,却不知他在仁寿堂是何职司,若是真的动手,是否会引来麻烦。常年的小商人心态让他进退维谷,幸好艾嫂求去,当即顺水推舟道:去吧,去吧。

    艾嫂走到门口,自度安全了,方才冲地上的护院道:都快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来人,速速再为徐老爷置办一席酒菜说罢方才福了福,去换衣服了。

    那些护院视壮汉如虎狼,吓得连滚带爬出了门,嚎都不敢嚎一声。

    壮汉捏着袖子给徐贺擦了擦圆凳,面露讨好之色:老爷,您坐。

    徐贺强忍心中愤怒,坐了下去,正话反说:你很好。

    谢老爷夸奖。壮汉好似没听出来一般。

    你姓甚名谁在仁寿堂是何职司

    小的刘峰,是仁寿堂护院队的护院。

    是你们佐哥儿派你来的

    派你来捣乱的

    徐贺斜眼看刘峰的表情。装模作样命人递碗茶来。

    刘峰道:是萧总监安排的差事。他笑道:小的何德何能,能叫佐哥儿派差事呢。

    徐贺刚刚接过茶碗,闻言心惊:仁寿堂随便出来个人都有这样的横劲,我那不孝子势力还真是不小他手一颤,茶碗盖子一斜,茶水顺着杯壁晃出来些许。热水落在杯托里。正好浸没了徐贺半个手指甲。

    徐贺吃烫,连忙换手,却觉得脑后生风,心道不好。

    刘峰明明一个八尺壮汉,竟然身轻灵活,两步跨到递茶水的龟公面前,一脚踹在那龟公胯上。龟公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躺在地上了。他也曾碰到过不少脾气暴躁的客人,上来就踢就打的也并非没有。并不惊惶。正当他要跪起身来求饶,却见眼前一黑,铁塔一样的巨汉扑到面前,拳头就往大腿臀部招呼,真是拳拳到肉,痛得他连哭号都不敢。

    竟然敢伤了我家老爷刘峰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发出震耳欲聋的狮子吼。

    龟公是个惯常挨打的人,身上再痛都能忍得住。却被这一吼之下,震得心神恍惚。眼泪鼻涕不能自禁地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才闻到屋里有些异味,再一抹下身,湿热湿热一滩。

    原来还是吓尿了。

    徐贺已经看不下去了,在那龟公发懵的时候走出了客厅。他站在檐下。看着四周一圈惊弓之鸟般的护院,重重叹了口气。

    老爷对他们可有什么不满要不小的把他们的屋子拆两座,为老爷出气刘峰跟了出来。

    徐贺脸颊肌肉跳动,僵硬地扭过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你就是想来搅局吧

    老爷说的哪里话,萧总监对小的说:一要听老爷吩咐;二要保护好老爷周全;三要看顾好银子。我看这些贼鸟各个都不是好人,得提防他们害了老爷。刘峰说得无比诚恳。

    徐贺整张脸都团在了一起:你分不出打情骂俏也便罢了,喝茶沾点水算什么事就值得你打打杀杀的你还说不是故意来搅局的

    老爷容秉这些人最惯常用小性儿。先弄些好似无关痛痒的事试探恩客脾气,若是碰上老爷这样脾气好的,便明里暗里要占老爷便宜。老爷您想,谁家泡茶泡那么满还不是恨老爷叫他干活,故意在这小处报复老爷刘峰言之凿凿,只看他那一脸郑重,简直让人觉得无可置疑。

    徐贺有一刹那都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刘峰。

    你当我傻子么徐贺跳了起来。

    刘峰脸上带着笑,看了看徐贺脚下的石灰砖。猛然间出脚如电,重重一跺,暗中运上了全身的劲力。脚跟落处发出咔嚓一声清响,砖面上登时裂出一道龟纹。这砖定是惹了老爷不悦,小的帮老爷出气。刘峰恍然无事道。

    徐贺看着地上的裂纹,又看了看刘峰,很想说一句:我看你不悦

    不过终于还是没有吐出口。

    艾嫂换了一套不太露肉的衣服出来,见徐贺站在檐下,便去招呼:徐老爷怎地不坐里面她顺着徐贺的目光一瞥,看到了地上的裂纹,双腿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老爷有何吩咐,奴家定然照办。

    徐贺想若是吃饭,恐怕还要惹出更多麻烦,但是就这样走了却不甘心。他道:算了,随便弄些点心来,我先去玩两把。今日玩的客人多么

    艾嫂心道:赌钱总没有什么可以挑刺的了吧连忙道:多,多,正好有一批浙江来的豪客,嫌奴家这儿没有能够对赌的金主呢。徐老爷正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徐贺本就是冲着羊牯来的,顿时心情好了不少,正要穿堂而过,脚下却是一顿,回头对刘峰道:赌桌上没父子,你若是再小题大做,我便要你好看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却更应了色厉内荏的老话。

    刘峰嘿嘿一笑:我不懂赌桌规矩,只听老爷的话。

    难道是我叫你掀桌子打人的

    徐贺后槽牙发痒,道:若是再来搅我兴致,莫怪我赶你回去

    刘峰也不答话,只是憨笑。

    牛大力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人嬉笑怒骂抹脸就来。能打能扛,不知什么来头佐哥儿竟然连这种豪杰都能招揽麾下,这不是要逼死我们打行么

    他也不多说,默默跟在后面。他的任务除了要策应刘峰,有时候还要推推手。

    从一进过二进的月门前,原本看门的护院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徐贺轻车熟路进去,果然听到了里面传来浙江口音。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点了灯笼火把,摆着八张赌桌。一个个壮汉围着桌子吆五喝六。有喊大小豹子的,肯定是在掷骰子;有喊天王地杠的,肯定是在推牌九;还有打双陆的转轮盘的打马吊的,不一而足。

    徐贺对掷骰子押大小情有独钟。这游戏十分简单,不费脑子,而且短频快。哗啦啦一阵响,银子便拿出拿进,十分刺激。他走到赌桌前。艾嫂当即示意护院上前帮他腾个位置出来若是让刘峰动手,不知要闹成什么结果。

    那两个护院还没来得及上前。只见刘峰已经抱着银箱硬撞开两个高大的赌客,不管不顾将三四十斤的箱子往赌桌上一砸:我家老爷要玩,玩不起的,滚说着,他掀开箱盖,露出里面的银锭。又拿出一锭砸在桌上:十两一局,上不封顶

    十两开一局骰子,这已经算是豪赌了。

    其他赌客有冷着脸散开玩别样去的,也有留下笑呵呵看热闹的。

    艾嫂连忙命人给徐贺搬了椅子坐着玩。

    徐贺初时还觉得挺有些虚荣,坐下之后才发现这一桌就成了他跟庄家对赌了。那庄家还不知道外间发生的事。只把刘峰看做一般的豪奴,并不以为然,仍旧用平素慵懒的声音唱到:买定离手说着便摇起了瓷盅。象牙的骰子撞在青瓷壁上,发出清脆如铃的一串响声。

    徐贺假装听了听,将一锭银子扔在了大字上。

    就他一个赌客,庄家自然也不用多等,猛地将赌盅往桌上一落,旋即开盅唱道:一一三~着,一手已经麻利地取了七齿铁筢子,将那十两银子搂到身前,拨入下面的银筐里。

    大赌场用筹码,小赌档用现银。此刻那银筐里的银子已经有了薄薄一层,听到这大锭落下去的声响,庄家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光阴如金,多开一盅就是多一笔收入,不等余音散去,他已经再次摇响了赌盅,抑扬顿挫地唱着:买定离手咯~

    徐贺取了一锭银子,再次扔在了大字上。

    开一二三小~庄家边唱边收银子,动作一气呵成。

    旁边有赌客笑道:比刚才好了一点

    徐贺心中恼火,他是来宰羊牯的啊

    买定离手

    开一一四小

    开一三四~七点小

    开小

    小

    接连十三把小,徐贺偏不信邪,又抛出一锭银子落在大上。

    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一旁看热闹的赌客已经围了三层,别的赌桌都空了。就为了一睹这百年不遇的奇景。同时,他们也押上了银子。

    当然,是跟徐贺反着买。

    再开盅的时候,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地收银子。

    除了徐贺。

    赌桌上响起了异口同声地呼喝声:小小小

    除了徐贺。

    大

    徐贺终于按捺不住,撑着赌桌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迸出,整张脸胀得通红,声嘶力竭喊道:大大大这一刻,他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其他所有人

    开庄家声音中透着兴奋:豹子通吃

    三粒骰子都是两点朝上,名为豹子。

    然而这没有意义。

    庄家的铁筢子尚未将桌上的银子扒完,只听得咚地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庄家全身。

    刘峰一跃上了赌桌。

    艾嫂心头一颤:这讨命鬼还是来了

    她轻声招呼龟公:速速将刑房的七老爷请来。所有护院都上,别让他砸场子

    这龟公一溜烟跑了出去他可是眼看自己的同事被打成了真龟,现在还没爬回房里呢。

    庄家朝刘峰喝道:输不起怎么的

    刚刚围上来的护院各个肝颤:你小子这是找死啊

    刘峰咧嘴一笑:咱不知道啥叫输赢,就想问一句:你听得懂人话不

    庄家被刘峰夺了气势,退了一步:你这是不讲规矩了。

    我家老爷要你开大,你竟敢开个豹子

    刘峰暴喝一声,一跃而下,将那庄家撞倒在地。吃这行饭的庄家都讲究眼明手快,各个伶俐秀气跟猴一样。这种小体格,哪里经得住刘峰居高临下的一撞他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巨力钉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嗡地一声,耳边像是有十七八个铜锣齐响,脑仁都被震得发颤。却是刘峰一拳打在了他脸颊上。

    让你不懂人话让你不开大让你开豹子让你不懂规矩刘峰一边骂一边打,原本尖嘴猴腮下巴似锥的庄家,不过片刻就换了一张大头娃娃的圆脸。

    徐贺刚才喊得声嘶力竭,现在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着刘峰在那打人。

    艾嫂扑到徐贺脚边,泪眼婆娑:奴奴心中苦,奴奴说不出。徐贺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奈地看着艾嫂。艾嫂以为这庄家玩得太过,十三把小惹恼了徐贺,哭着分说道:他们都是镇上大赌档放在这里的人,奴奴只是抽点水,并不能使唤他们啊。

    徐贺并非不知道,但是此刻说不出话,只是轻轻揉了揉喉咙。

    艾嫂见徐贺不说话,只好壮着胆子喊道:别打啦出人命啦

    刘峰果然停了手,拖着死狗一样的庄家走到徐贺面前,啪地往地上一扔,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缓声道:我家老爷叫你开个大,现在听懂了没

    庄家满脸乌青,以头撞地,泣不成声。

    牛大力已经拿了赌盅和骰子,放在那倒霉的庄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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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六四 扫尾

    那庄家已经被打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指肿得跟萝卜一样,脑袋里嗡嗡直响。无论如何是开不出大的。

    艾嫂生怕刘峰打死了人,惹下泼天的麻烦,一个劲地使眼色,叫这些赌场伙计上来解围。旁边几张赌桌的庄家虽然与他是一伙的,但这些人吃的手艺饭,连上来解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畏畏缩缩看着。

    艾嫂见这里的人是指望不上了,又觉得好像过了一百年,刑房的七老爷还没来,不由焦躁。突然之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若是徐家大妇有备而来,在外面还埋伏了人手,如何是好

    也亏得她能想到这层。

    通过几日踩点,罗振权已经将这宅子前后左右各条通路全找了出来,就连狗洞都没放过。每条路上少则五人,多则十来人,都是老浙兵,暗藏了棍棒刀枪。别说来几个市井泼皮,就是倭寇来了都只能屁滚尿流。

    艾嫂悄悄退出圈子,揪了个可靠的小厮,拉他进了自己的屋里。像她开这种私门头,难免要备下一条暗道,方便嫖客逃跑或是自己逃跑。这条暗道同时也是一个地窖,当年闹倭寇的时候,这里也曾充做过销赃的窝点。从艾嫂屋里进了地窖,可以直通隔壁院子,不是亲近的人根本不知道。

    你换了衣服去找陈七爷,若是他抽不出身,就去银钩赌坊找丁爷。这几张赌桌都是他的产业,被人砸了也不能没个说法。艾嫂小心关照道。

    那小厮倒是心思周密,道:老板娘,我换套衣裳再去。

    那边有。艾嫂道:万万小心,可能路口已经被人堵了。

    小厮重重点头:老板娘,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艾嫂哪里能够真的放心但是这条密道不是谁都能知道。若不是这小厮已经用了十多年,从小看大的,她就算硬挺也不敢让外人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看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口,艾嫂方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二进院子里,先躲在廊柱后偷看,见刘峰并没有打死那个坐庄的。方才放心,整了整衣服上前。

    还未走进,就听到一声耳光脆响,原来是那个摇骰子的没掷出刘峰要的大小。

    再来这回我要三个六刘峰一脚踩在那庄家背上。

    那庄家一把鼻血一把泪,趴在地上水平严重受限,战战兢兢摇了半天,方才落盅,打开之后果然是三个六点,为了能少挨一下。不由喜极而泣。

    刘峰讶异道:你这本事了得啊要几点就几点

    庄家刚松了口气,听这话,又把那口气吸了回来。

    你不会在骰子上做了手脚吧刘峰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吻,夺过三粒骰子,用力一捏,靠近眼前一看,哈哈大笑起来:这骰子里怎地有铅说罢传给外围看热闹的浙江人看。

    那庄家趴在地上有苦说不出:大爷咱们学徒的时候才用灌铅骰子,出师了谁还用那玩意您这是栽赃都不讲究啊

    然而周围浙江客人却纷纷叫了起来:原来骰子里鬼难怪爷爷在这儿输了那么多银子

    坐庄的一愣。终于知道这不是挨顿打就能了事。

    敢出千弟兄们,揍他浙江客人们纷纷叫道。

    这回可不是一个人遭殃了。所有赌桌都被愤怒的浙江客人掀翻。坐庄的发牌的,就连倒水的都被按倒在地,饱以老拳。有道是久赌神仙输,玩了几天下来,输赢毫无悬念,只不过是输多输少的问题。这时候发现赌档出千,谁不上去出气

    艾嫂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想让护院上去帮忙,只看看这帮浙江客人各个都是膀大腰圆之辈,挥拳利索。踢腿果断,恐怕把自家护院送上去也是白饶。

    刘峰护住了同样受惊的徐贺退开一旁,毕恭毕敬道:老爷,这可不是我搅局吧

    不是不是你是谁徐贺咽了口口水,声音嘶哑,简直就像是气若游丝。

    刘峰像是没听到后面半句,呵呵笑道:不是就好。他看了一会群战浙江客人殴打本地人,又道:老爷,这里玩得不地道,下回还是得去地道的堂子玩。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出千的好歹也要让老爷赢两局嘛。

    徐贺听了又羞又怒,却发作不得,重重哼了一声。

    不行光教训他们太便宜了,得把咱们的血汗钱讨回来有人喊道。

    徐贺听了也颇为动心。愿赌服输不假,但是人家出千作弊,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为何人们恨骗子胜过贼因为贼偷东西好歹也是手艺,而骗子非但害人破财,更是侮辱了人家的智商

    老爷,我也去把咱们被骗的银子拿回来。刘峰道。

    徐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艾嫂那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眼看着这帮浙佬四处乱撞要找银子,急得嘴角燎泡,喊道:快,快拦住他们

    护院吃的这口饭,头皮发麻也得往上冲。却见那些浙江客人三五人一组,进退有序,守望互助,根本不将这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只是两三个回合,艾嫂这边的护院已经尽数败退。

    刘峰也乘机摔飞两个护院,冲到赌桌前,抓了银筐就撤。其他浙江客人也不拦他,分头冲进了旁边的厢房。不一时,厢房之中便传出了各种翻箱倒柜的声音,听得艾嫂在外面一阵阵心颤,几乎晕倒过去。

    外面这么大动静,后面姑娘们也受到了惊扰。因为这些天都是浙江客人在,几乎如同包场,并无其他客人。此刻闹将开来,姑娘们最怕的就是自己生意受到影响,纷纷聚集起来,一面保护好自己的私产,一面商议该如何让这些恩客安静下来。

    可惜派去打探的丫头回来说:这是赌档出千骗钱。惹恼了恩客。这就实在没法子了。难道姑娘们还能替赌坊把银子补上人家不远千里出门在外,不就是为了点银子么

    艾嫂也真真不懂事,以后不来她这儿了有姑娘气愤道。

    艾嫂这儿的赌档,都是银钩赌坊的外柜,就怕这些客人惹了麻烦。有姑娘知道的多些,倒是替自己客人担心。

    她们跟艾嫂是合作关系。眼看艾嫂惹出了祸事,自然多是站在客人一边这可是直接影响她们的收益啊

    去看看外面如何了。有姑娘胆子大,就往隔门跑去。

    这些风尘女子并不忌讳男人,内外之隔也形同虚设,纷纷抢占了安全又方便的地方,看起了热闹。初时她们还担心打得不可开交,客人吃亏,后来发现这些浙江客人简直如同虎入羊群,英勇不凡。渐渐看得比拿了银子还高兴,纷纷喊着小心壮士威武倒激得浙江来客打起了花式,就如老猫戏鼠一般,就为了讨个喝彩。

    这可把艾嫂气得几乎银牙咬碎,啐道:你们这些小浪蹄子都给老娘死开

    那些姑娘谁还理会她,笑得益发放肆。

    抄家伙艾嫂用力跺脚,发髻都散了。

    退开一旁的护院纷纷跑向杂物间,取出了哨棒钉耙。还有拖把扫帚,再次涌了上去。浙江客人也不含糊。抄起桌椅板凳,仍旧不落下风。

    艾嫂本以为动了家伙还能扳回一阵,谁知两边差距更大了。彼此赤手空拳还能打上两个,都抄了家伙之后,护院竟然不是这帮浙佬的一合之敌。败了也就罢了,刚才拿的哨棒和钉耙。却像是给客人送装备来的,更叫这些浙佬如同武圣附体。

    艾嫂欲哭无泪,却见有几个浙江壮汉朝她走去,转身便逃,谁知早有人抄了她后路。将她围在中间。

    艾嫂,打头的浙江客人倒算客气,我们在你这儿也没有少花销银钱,你竟然和人做局骗我们的血汗钱。不瞒你说,弟兄们的银子都是真枪真刀打下来的,花在姑娘身上是咱们乐意,可不作兴被人当傻子一样骗。

    艾嫂满脸苦涩:奴家也是不知谁知道这帮家伙竟然敢设局骗人

    你在这儿开了这么久的店,没听人说过是黑店。那浙江人道:偏偏我们就被黑了,你是欺负我们外乡人

    艾嫂张嘴结舌,饶是欢场高手,也无从辩解。难道说以前我们也骗人,并不单单骗你们

    照我说,和气生财,我们也不想给东家惹事。浙江人道:好生陪个礼,这事便算了。

    艾嫂连声道:真真对不起诸位爷,奴家在这儿给诸位爷赔礼了。说罢跪地磕头,咚咚有声。

    那客人伸手拉她起来,就如提只小鸡仔似的。他道:头磕了,便算你赔了一半。再拿一千两银子来,咱们就两清了。

    一千两艾嫂真个是哭了出来:我这儿辛辛苦苦一年,恐怕都没有一千两的入账。诸位爷,这是要逼死奴家啊。

    客人头领道:我们都是正经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你带我们去钱库看看,银子有多少算多少,不够的就用房契地契来抵。

    艾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诸位爷,你们索性拿了我的命去吧

    好那客人也不推让,从怀中取了一纸文书,对左右道:弄点血来。

    旁边两人过去提了个被打破头的护院,扔在艾嫂面前。

    艾嫂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头领一把抓住了艾嫂的手腕,轻轻一捏,手掌自然松开,往那护院头上硬按,抹了艾嫂一手的血。艾嫂手腕酸痛入骨,尖叫着拼命甩去手上的血,又被那领头的强按在了文书上。

    领头的拿回文书,轻轻一弹:好了,你这条命爷收下了,作价十两银子,还有九百九十两。

    艾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印落在了卖身契上,扑上来就要抢,被那头领一脚踩在地上。

    那头领道:弟兄们,她屋里肯定有银子。

    旁人呼喝着便往外走。后面那些生怕壮汉们找错地方,殃及池鱼,连忙指路。有了内应,剩下的也就是翻箱倒柜了。

    艾嫂在人脚下嚎哭不已,却连身子都翻不过来。她本还寄希望于暗道地窖不被人发现,大笔的银钱都藏在其中。结果这帮客人并不是不懂行的,很快就传来了他们往屋里泼水的声音。但凡有密室暗格,肯定有缝隙,能骗得过人眼,却骗不过水流就下的特性。

    艾嫂这才真正绝望起来。那里面藏的可是自己的养老银子,足有两千两。另外还有三千两是要跟银钩赌坊结算的存银。因为一个季度结算一次,她也偷偷放些利钱。这个月正是要结算的月份,所有的银子都在里面。

    不一时,浙佬们扛着银箱出来,放在当间。

    头领看了一眼:看来还不少。

    艾嫂抹了一把泪:好汉,您可不能全拿走啊

    你欠我们九百九十两,多一文钱我都不拿。那领头的颇为正派道:其他的银子就算利息了。他一脚踢开艾嫂,关照一声:别再骗人说罢便命人抬了银子往外走。

    刘峰急得直叫:你们还落了个人

    那领头的方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这猪脑子,转眼就忘了好歹十两银子呢。弟兄们,捆上,回头卖了把银子换回来。

    这把年纪,谁人还要有人哄笑道:壮哥儿这笔买卖要亏,怕是砸在手里了。

    那壮哥笑骂道:那就带回去烧茶倒水洗衣裳。看她也不到三十,还能借个种,生了小子姑娘继续还债

    艾嫂已经晕了过去,叫人像是抬猪一样捆了手脚,一根哨棒穿过,扛着就往外走。

    刘峰跟着嘻嘻哈哈笑了一阵,见人都走了,对徐贺道:老爷,要给您叫个姑娘不

    徐贺嘴角抽了抽,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峰一眼:不用了。

    用不了。

    徐贺心道。

    刘峰乐呵呵地将银筐里的银子一并塞到了箱子里,塞不下的便扯了桌布一包,扛在身后。这回走了一趟,非但没有花出去银子,还赚了百十两回来。

    徐贺心情复杂,觉得这里也不便久留,跟着便往外走。

    整个艾家院子哀声一片,就跟遭了匪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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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六五 利益分配

    邢书办坐在席上,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他很不理解,为何郑大老爷的文主会突然请六房书办饮宴。而且开席之后,其他所有人都是话里有话。一桌十人,竟然变成了九对一的格局。

    老七,有些事,真的不能踏错一步。丢了差事也就罢了,若是身家都不保,那可是连子子孙孙都坑害了。李文明像是老朋友一样循循善诱。

    邢书办嘴里应着那是那是,脑中转得飞快:最近并没有什么案子,怎么会惹来这般郑重的警告

    他看了看桌上其他书办,都是各房的掌事人或是老资历。李文明虽然是县令的私人,但他的意见往往就是县令的意见。虽然县衙里的二老爷三老爷都没出面,但是从惯例上看,他们基本都会顺着大令办事。

    能惊动这个层面的人,让整个县衙都几乎成了铁板,绝对不是小案子啊

    邢书办怎么都摸不着头脑,话没少说,态度也都表明了:绝对不会自绝于诸位同僚,更会紧密团结在以郑大令为核心的华亭县衙门周围,认真学习贯彻郑大令的指示,上报皇恩,下安黎庶,做个感动大明好吏员。

    若不是积年为宦,邢书办恨不得当场立誓明志。

    终于,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进了包间,团团作揖。

    邢书办认识那个年轻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熟悉。随着他的出现,邢书办的后背已经出透了汗弄不好真的会坑子坑孙了

    此子姓姜名百里,乃是仁寿堂的一个管事他们行里人都叫他经理,是经手处理徐家产业相关大客户的风头人物。这人在县里人缘最好,因为只要看到他,就意味着有好处拿。很多人都以为。姜百里的工作就是给人送银子送礼物,各种令人舒心就跟喜鹊一样。

    姜百里进了望月楼的雅间,给众人行了礼,朝邢书办笑了笑:七爷,最近可好

    邢书办不敢托大,起身回了个礼。又主动挪开座位,叫店家添了一席。他道:姜先生此来,莫非是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他此刻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什么事,听徐元佐的吩咐总是没错。不说徐元佐的大令老师,光说价钱吧。谁还能给出徐元佐开的价码

    姜百里也不客气,道:鄙号护院抓了几个开赌档出老千的骗子,可能打得有些过分,如今怕是要闹到县里。

    邢书办不动声色问道:可打死了人

    那倒没有。

    邢书办一听没有人命。顿时就放心了,自信非常道:请贵上放心,这事县里肯定会给贵上一个公道。贵上打算叫他们赔多少汤药钱学生好有个底。

    姜百里微微一笑:学生以为,这事不是银子就能解决的。里头还有些别的事。

    邢书办道:愿闻其详。

    这赌坊有个名号,唤作银钩。东家是个姓丁的泼皮,不知攀上了什么高枝,将泗泾闹得乌烟瘴气。鄙上的尊亲本是读书人,叫这伙人强逼着进去赌钱。还用了各种手段。将银子都骗了去。我家佐哥儿是个至诚至孝的人,哪里肯见亲身父亲受这般侮辱事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邢公是老公门,学生还想请教个方略。

    邢书办听到银钩赌坊,心下顿时一沉。这银钩赌坊的东家老丁曾经的确是个泼皮,但是街面上混得极好,开了这赌坊之后更是仗义疏财,乃泗泾有名的赛孟尝。

    他每个月都能从银钩赌坊收到五十两的孝敬。节日诞辰还有额外贺礼。若是碰上了事,那边更不会吝啬银子,乃是极好的关系。难怪整个衙门都要出面压他,原来是要砸掉他的聚宝盆啊

    这银钩赌坊我略有所知。邢书办沉吟道:东家老丁其实人还不坏,其中或许有所误会。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学生出面调解一二叫他给佐哥儿磕头敬茶,赔些银子,您看如何

    姜百里微笑不语。

    李文明呵呵一声:老七,恐怕那老丁早已经磕头敬茶了。

    邢书办笑得很难看。他听李文明的意思,分明是徐元佐已经将人打服了,就缺善后。他索性道:即便老丁认了错,那也该将他的赌坊封了,以免再害无辜。说出这话,邢书办不免心如刀割,每月五十两银子啊一年就是六百两的出息,就此白白被人断了。

    姜百里见邢书办表明了立场,笑道:多谢邢公,不过赌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要是封了也有麻烦。不知多少城狐社鼠要出来祸害人,还不如开个守法纪的。我有个同窗旧友,人品正派,倒是想接手这单生意。他浑然不觉得人品正派跟上不得台面的勾当颇有矛盾之处,也没人在乎这种矛盾,因为大家都在等着后面的硬菜。

    若是诸位先生愿意照顾一二,每月少不得孝敬。姜百里道。

    邢书办心中一松,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肯定拿不到独占的五十两孝敬,好歹还能剩些。而且在场所有人都牵扯进来也有好处,以后银钩赌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真要做些欺上瞒下的勾当就更方便了。

    邢书办道:小赌怡情,没个正派人主持赌档,反倒叫那些泼皮喇虎钻了空子。这事我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其他几房吏目都是帮闲来的,平日与赌坊业务也没什么往来,纷纷表示不敢收受。这种客套自然不会抵挡得住徐元佐利益均沾的拳拳之心,最终大家还是确定了合理的分配比例。邢书办仍旧得了大头,每月能有二十五两银子。李文明分了二十两,不过也就拿到他跟着郑大令离任。其他各房吏目书办拿五十两不等,评判标准自然是影响力大小。

    县衙的六房对应朝廷的六部,又别有称呼,人以富贵威武贫贱六字相对。

    户房掌管本县的户籍田赋财税婚姻。各种油水数不胜数,故而应个富字。吏房管着全县的里甲保正乡官,还有本县吏胥档籍,自然是贵人了;威是掌管刑狱的刑房,各种黑幕传徒不传子,自有威严;武自然是兵房了;礼房负责本县的考试祭祀礼乐旌表。因为只有考试或是学生孝敬的呆出息,所以算是贫的;至于贱,就是指的工房。因为管着一县的修造河工,听起来都是贱役,故而得名。其实他们暗地里偷工减料,恐怕比户房还要实惠。

    当然,仓库和粮库更是富得流油,以至于有官谚说做官不如做娼仓,做娼仓不如从良粮。不过这两个位置都只有实惠。缺乏影响力,遇事扔点银子喂饱就行了,没资格出现在席面上。

    徐元佐这回对银钩赌坊下手,削减了刑房的好处,拉来了其他五房,正是因为刑房对他来说实在没有直接益处。他本人是生员,只要戴着方巾就不用担心被人用刑。加之徐阁老的光环,难道还怕官司

    其他五房对徐元佐更为重要。

    户房。那是仁寿堂收税的合作者。没有户房出面,仁寿堂就是非法包税;吏房是仁寿堂行走各乡的保护伞和介绍人。否则谁肯给唐行的土财主面子兵房是徐元佐稳定获取制式装备冒名巡检司办事建立私人武装的门路。没有兵房的支持,如今扩充到了三百多人的护院队,那妥妥就奔着造反去了;礼房嘛,徐元佐身为县学学生,天天旷课不交作业,就连考试都不到场。多少要表示一些;至于工房乃是华亭县的发包方,徐元佐还有一家建筑社要从中拿工程,建立更广泛和更深入的关系绝对不会吃亏。

    李文明居中联络,领头压制刑房,是先锋大将。何况日后用到他的地方更多。给他二十两绝对物超所值。徐元佐一边对郑岳的清廉表示钦佩,但是也为郑老师不肯抛弃操守而遗憾。还好郑老师的这位幕友很识相,而且人生观很健康男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姜百里作为执行人,与众人敲定了分润方式,一应众人各个喜笑颜开。

    李文明又道:近日听说有汪洋大盗丁不三流窜到了南直。此人最为好赌,各地赌坊都当着意。唔,银钩赌坊的老丁也是姓丁,莫非是同宗

    邢书办已然出卖了老丁,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当即道:起码五百年前是一家。他家赌坊该当好生查探。

    县衙一众人等纷纷表示认同,兵房更是愿意帮着调动巡检司,去泗泾认真捉贼。

    姜百里顺利完成了任务,欣然告退,回去写报告了。

    却说泗泾一霸丁原这天得了艾嫂派来的小厮告急,连忙招呼了平日养在场子里的泼皮喇虎。这些人无不是好勇斗狠之辈,没事时帮丁原看顾场子,有事了出去打架斗殴,给人扛罪,基本上也算是没有挂牌子的打行青手。

    丁原招呼了这些人,叫自家兄弟带队,赶往艾嫂家的私门头保护自家赌桌。谁知这一去就如泥沉大海,丁点消息都没了。等他觉得情况不对,派人再去打探,才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麻烦:那些浙江客人比官兵还能打,竟将他派去的那些无赖都打趴下了。而且他们打赢了还不放人,更是得理不饶人,说要将这些人送官。其中自然有他兄弟。

    丁原倒是不担心见官,每个月五十两银子绝不是一笔小数目。邢老七不至于拿钱不办事,但是这些客人到底什么来路实在让人头大,若是不查个清楚,那连睡觉都不安稳。他正要派人去查那些浙江客人的底细,却听外面来了个砸场子的。

    我家老爷让你开大,你听不懂

    一个壮汉踩在庄家背上,扯着那庄家的耳朵,和和气气说话。他声音越是平缓,却让人越是惊恐。刚才这壮汉打人的麻利劲,很是叫人胆寒。

    丁原走到赌厅里,看到赌客和伙计都围了圈看热闹,没一个人在赌钱,心中已经腾起了一股怒意。再看那壮汉将自己镇场子的弟兄打得满地哀嚎,又扯了庄家的耳朵说那些狗屁不通的话,更是怒火冲天。

    这位朋友,说话可是要讲些道理丁原本人也是七八尺身高的壮汉,当年在松江府以能打能扛而闻名。安六爷不敢在泗泾这么个繁华之地立码头,也是碍于此人的威名。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但是丁原每日里还是要打熬力气,锻炼拳脚,以免丢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总算出来一个看似能打的。

    那壮汉自然就是刘峰了。

    从艾嫂家出来,牛大力教唆徐贺来银钩赌坊玩两把。徐贺此刻哪里还有赌钱的兴致但是他想着银钩赌坊是人家老窝,说不定就有能够教训刘峰的能人。奔着这个阴暗得说不出口的目的,他扭捏一番方才采纳牛大力的建议。

    进了银钩赌坊,徐贺也不浪费时间,直奔玩骰子的赌桌,第一局上来便是要大。庄家又没有顺风耳千里眼,哪里知道艾嫂家的事看看桌面上的赌资,根本不理会徐贺,仍旧循着自己的安排开了个小。

    徐贺也不管银子的事,就把眼看刘峰。

    刘峰呵呵一笑,跳上赌桌,提了庄家出来一顿暴打。赶来镇场子的喇虎刚想恃众欺寡,便被他打翻在地。一时间,这汉子如同有万夫不敌之勇,震慑得其他泼皮喇虎不敢上前。

    直到丁原出来。

    眼下这时代虽然已经有了各种拳术,多为市井之辈习传。不过真正对上手,还是看身体素质。不动用兵器的情形下,手长腿长身体壮实,绝对是占了极大的优势。刘峰从横扫艾家院到银钩赌坊,所遇之敌都比他矮一个头以上。同样一拳出去,他的拳头砸人脸上,人家却连碰都碰不到他,这还怎么打

    丁原身量却与刘峰差不多高大,论厚实程度更是在刘峰之上。刘峰却没有丝毫胆怯,因为丁原一看就是个三四十的中年人,体力衰退。所谓拳怕少壮,刘峰如今二十出头,真正的少壮之人,岂会怕个半老头子

    丁原看到刘峰初生牛犊不怕虎,怒气更甚。他可不觉得自己年老体衰了。虽然多年没有亲自跟人生死相搏,但他仍旧自信能够轻易拿下刘峰。

    两人只是一个对视,没有一句废话,几乎同时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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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六六 人生如戏

    刘峰与丁原都是全攻不守的刚猛路子,几乎同时打中了对方的面门。刘峰晃了晃脑袋,脖颈发出咔咔声响,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仍旧稳稳站在原地。丁原却倒在了地上,晃着脑袋想站起身。

    刘峰啐了一口,毫不迟疑地上前勾住了丁原的脖子,越勒越紧。

    丁原很快胀得满脸通红,口鼻拼命呼吸,胸腔里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刘峰猛然放开丁原,直起身,踩着丁原的后背,对徐贺道:老爷,此人竟敢冒犯您的虎威,该如何处置

    徐贺还为丁原不是刘峰的一合之敌感到遗憾,被刘峰这么一问,茫然间脱口而出:啊

    是刘峰大声应道。

    围观众人纷纷疑惑:这一声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壮汉又在是什么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刘峰稳稳地踩住丁原的肩胛骨,捞起丁原的胳臂,用力一扳。只听咔嚓一声,围观者无不觉得牙酸,纷纷抽了口冷气,暗道:原来啊就是卸胳膊啊

    徐贺看得目瞪口呆。他走南闯北都是和气生财,行贿索贿见得多了,这般下手狠辣还是头一回见。再看刘峰一脸平和,仿佛没事人一般,更是毛骨悚然。

    丁原还没从窒息中缓过劲,手臂已经被人卸了关节,惨叫一声趴在地上,重重喘息。剧痛让他满头冷汗,反倒清醒了许多,丁原嘶声叫道:给我杀了他

    丁家的主力被消灭在了艾家院子,留下看场子的家丁护院终究不如主力精锐凶悍。听到东主喊着杀人,真正敢抄家伙上前的人并不多。刘峰也很光棍。任你来多少人,只管抓住丁原的另一条胳膊,将折不折,只叫丁原发出痛苦的,足以令人投鼠忌器。

    他们是一伙的有人指着徐贺喊道,颇有些交换人质的意思。

    几个手持哨棒的护院果然朝徐贺冲了过去。

    银钩赌坊不是艾家院子那种私门头。等闲外人进不去。他们这里公开做买卖的赌场,总有生面孔进出。因此上无论是赌场的伙计还是赌客,谁都没发现早有生人混了进来。此刻见几个壮汉面色不善地冲向徐贺,刘峰又一时无法援手,这些混进来的生人理所当然地挺枪便刺。

    不是乡间械斗用的杂木竹竿,而是军户们家家种植的上等枪材,专门用来制造军械长枪。这种枪材密度远比一般杂木要大,韧性又好,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虫眼结疤。配上精钢打造的枪头。恐怕连京营的装备都比下去了。

    枪出如龙,刺入人体之中一转一扯,伤口登时变成了个大创口,只听人惨叫一声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杀人啦众人惊恐喊道。

    赌客登时就要四散逃跑。虽然与他们无关,但是被衙门抓去当证人也是很麻烦的事。然而不等这些人跑到门口,只见一条条长枪镗钯砸碎了门窗,锋刃所指,杀气腾腾。

    一个带着浙江口音的声音爆响:所有人都给我跪地公人抓贼

    张壮分开两个藤牌手。走到众人面前,一手按着苗刀。一手提着个铁皮喇叭,凑到嘴前:胆敢异动者,以拒捕论他声音原本已经够洪亮得了,通过这奇怪的喇叭之后,简直如同雷霆战鼓。

    丁原勉强昂起头,看到了趾高气扬的张壮。又看到真有人跪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知道此时若是被来人压了下来,自肯定再没翻身的机会,连忙忍痛喊道:他们分明是强贼哪有差人穿你们这样的你若说是为了抓贼,可有衙门的文书刑部的部照

    壮哥。他不服。张壮身边有人笑道。

    又有人道:壮哥,我去教他个乖,马上就服了

    张壮走到刘峰面前,只是与刘峰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多言。他蹲下身:文书会有的,部照也会有的。人生路长得很,你急什么

    丁原忍痛道:你们可还知道王法么便是衙门也不能就此抓人。

    别乱说,谁说我们要抓人我只是找贼人罢了。张壮站起身,道:所有人,一一比对,看看太湖水盗是不是混在这些人之中。

    丁原本以为这些人是要捏造个罪名抓人,看了一会方才知道:这些人哪里是要抓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若是真有所谓的水盗,就算没有画影图形,身材高矮,体态胖瘦总该有个说法。可这些人无论年老年少,高矮胖瘦,一律都要吓唬骚扰一番。

    客人来赌场是为了过瘾,不是为了被人拿着刀枪吓唬,更不是为了被人打劫来的。

    今天若是没有,明日说不定就有了。张壮道。

    丁原这回算是认怂了。光今日这般闹一下,生意恐怕就要低迷很长一阵子,更别说明日再来。明日复明日,没多少明日他就得关门远遁。

    几位哥哥,不知可否赐个名号。丁原叫道。

    咔嚓

    刘峰轻松地卸了丁原的另一条胳膊,在丁原的惨嚎之中不紧不慢道:咱们这边的事还没完呢,你急着跟人攀什么交情。

    丁原痛得汗如雨下,甚至流到了眼睛里。他只听那个浙江人壮哥道:先别弄得太难看,我还得找他家的账簿呢。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丁原这才知道自己遭了这事绝非偶然,而是有人盯上自己了。

    壮士,好汉无非就是要银钱,咱们不必伤了和气。丁原忍过一波痛,喘气道。

    张壮理只问道:你家账簿呢

    丁原当然不肯说。

    张壮拔出苗刀: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人家怎么上刑逼供的。现在我从你小脚趾开始剁,你觉得想说的时候就直接把藏账簿的地方喊出来。说罢真的命人脱去了丁原的皮靴子,刀尖顶在左脚小脚趾上,一切便切了下来。

    丁原本来还想当个硬汉。只此一下就忍不住尖号起来:就在后院账房里

    张壮却没理他,继而又切下一个脚趾。

    丁原痛哭起来:好汉我已经说了

    你骗我。张壮直截了当道,随手又切下一个。

    丁原边哭边以头撞地:好汉真在账房又没人敢来找我麻烦。自然不用躲躲藏藏。

    张壮又切了一个下来。

    丁原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哭。

    刘峰在一旁问道:你还不信

    张壮道:他这样的软蛋,切了三个下来还不改口,应该是真的了。

    那你还切刘峰不解。

    就是觉得他说话听着烦心。张壮收起了刀。叫人去账房找账簿,以及一切丁原与人的往来书信。

    刘峰道:你的事办了,该我了。他像是拖地一样拖着泣不成声的丁原来到徐贺面前,恭恭敬敬道:老爷,这贼鸟对您不敬,还敢骗您银子,咱们如何发落他

    徐贺看到一道刺眼的血痕,早就慌了神,只想快点离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银子被骗。他道:他也受到了教训,就这样算了吧。

    刘峰道:这小的可不敢做主,若是就此算了,回去萧总监追究起来,小的可受不住啊。

    你总不能把他杀了吧徐贺道。

    遵命刘峰精神一振,将丁原的发髻往上一扯,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就要割他喉咙。在他手里。这丁原简直就像是一只待宰的公鸡。

    别徐贺连忙叫道:别杀人

    小心惊了我爹

    徐元佐如同从天而降一般,高声喊着冲进了厅里。

    徐贺头一回觉得儿子如此顺眼。简直像是看到了救兵一般,腾地起身迎了上去:我儿,你怎么来了

    徐元佐握住徐贺双臂,脚下生根,温情脉脉:儿子不孝听说父亲被银钩赌坊欺凌勒索,急匆匆赶过来。还好不算太晚。他转头看了一眼刘峰:你怎么能在我爹面前杀人呢血溅衣裳怎么办拉开几步再杀嘛。

    徐贺连忙拉住儿子的手:儿子,佐哥儿,那个元佐啊,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衙门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他敢对我爹不敬。我就是抵命也要杀他徐元佐正气凌然道。

    丁原披头散发伏在地上哭道:小爷,误会,肯定是误会啊

    误会徐元佐冷笑一声:刘峰,将他怎么欺凌我爹的,一一道来,咱们求个公道

    刘峰当即添油加醋,将丁原赌档作弊的事说了一遍。此时银钩赌坊的伙计掌柜账房小厮都已经被甄别出来,挨着墙角跪了一溜。其他赌客被骚扰了一番,丢了些随身的小物件,大气都不敢喘地站在另一边,听刘峰控诉丁原的无耻行径。

    刘峰说罢,煽情道:将心比心,若是你爹被这种狗贼坑害了,能忍么

    客人之中稀稀落落传来几声:不能忍

    刘峰却不管不顾,更加大声道:能放过这狗贼么

    这回声音倒是雄壮了几倍:不能张壮和手下好汉们异口同声喊道。

    徐元佐走到众人面前,拱了拱手,道:学生我是个读书人。学宫注名:朱里徐元佐者便是区区我本想息事宁人,怎奈这丁原得寸进尺。我要为父报仇,惊扰了诸位,实在抱歉得很。

    无妨无妨,相公真是仁孝有老成者识相道。

    孝心可嘉,可嘉。

    不逊古人,真君子,真孝子

    徐元佐一出场就霸气侧漏,将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强人都镇住了,瞎子也看出这些人唯徐元佐马首是瞻。

    他们越夸越肉麻,就连徐元佐都听不下去了。他回到徐贺身边,柔声道:父亲若是喜欢玩这些赌戏,咱们自家雇人给爹爹掷骰子,保管要多少是多少,不再受他这儿的肮脏气。

    徐贺心中暗道:那还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也没受人家的肮脏气,倒是受了你不少气。这个搅局高手,就是你特意安排的吧他道:那这些好汉是他指着张壮一伙人。

    哦,世伯,这些是我朋友。牛大力跳了出来,高声道。

    徐贺嘴角一抽:他们分明就是艾家院子里的那些浙江客人,怎会是你朋友

    呃,对啊,牛大力眼珠一转,刚才路上一聊,十分投缘,这不就是一见如故么

    徐贺只是庸俗之人,却不是愚蠢之辈,道:那他们说的捉贼

    哦,他们既然是我的朋友,便由小侄我介绍到了衙门里做公呀。牛大力笑道:文书反正就在这一两天里能到。

    徐元佐听着有些不对味,这不是奸臣的标准台词么要圣旨来,给他写一张

    咳咳,徐元佐干咳一声,大力,你搅合进来作甚

    牛大力道:好巧,遇到哥哥了。

    你这演技好浮夸

    徐元佐心中暗道。

    牛大力继续道:我也是一时激愤。看不过眼,便想将这赌坊盘过来。

    徐元佐正色道:大力,为兄想劝你一句:天下最害人的事,莫过于赌就连嫖都要比它强百倍。有谁嫖得倾家荡产么可偏偏就是这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想家父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的大好童生,正是因为被人引入赌坊,丢了前程依我看这亏心伤阴德的买卖不做也罢

    牛大力道:哥哥错怪小弟鸟

    好好说话,别唱。咱们这是表演不假,但也不能唱大戏啊

    徐元佐听牛大力唱腔都冒出来了,心中略急。

    牛大力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俗话常说吃喝嫖赌,可见凡人吃饱穿暖,难免会起这些心思。只要把握好了其中尺度,并不至于害人倾家荡产。所以小弟想开一家光明正大的赌坊,请先生们写上劝世文贴在场子里。

    哦写什么

    就写:小赌怡情,大赌破家,豪赌灰飞烟灭牛大力道:好叫人知道,此事只可怡情,不能过度。

    就怕有人不听。

    若是如此,我还有后手。牛大力道:我从每月盈余之中,再抽三成银子出来,捐给云间广济会,请他们制作榜文,延请戏子,劝人戒赌。

    徐元佐抚掌笑道:妙哉以赌制赌,果然妙哉

    都是哥哥的想法不同常人。

    牛大力故作谦虚道:哥哥谬赞,谬赞。

    人生如戏,徐元佐的喜剧就是丁原的悲剧,如此深刻的哲理竟然被小汤领悟了,求点推荐票和月票不过分吧谢谢支持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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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介绍:
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