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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水到渠成

    徐元佐前脚出去,罗振权后脚也跟了出去。他却没想到徐元佐竟然身形一晃,躲在墙后,透过十字窗口朝里窥视起来。

    “你在看什么?”罗振权凑了过去,低声问道。

    徐元佐踮起脚尖,口中啧啧道:“看几个聪明几个呆,啧啧,这帮老奸巨猾的可不好对付。”

    罗振权也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花样,又道:“你要给人抵那么多,不怕没法交代?”

    徐元佐心道:他们只要敢写,我就敢拿着去要挟徐盛。这可比之前光是自己空口白牙有说服力得多!就算徐琨再信任徐盛,也不能不信人家事主的陈述。怕就怕这些老奸巨猾的不肯多写,那这次游园之后,徐盛也就算是解放了。

    罗振权不知道徐元佐非但不满足于从徐盛手中逃脱,更要反咬一口,入骨三分,还在为徐元佐着急:“我说,你也该快些去找大掌柜了吧,若是晚人一步,就说不清了。”

    徐元佐又看了一会儿,将几个面色凝重,下笔谨慎的人记在脑中,又记了几个了无心机的憨货,方才回到石子小径上,道:“我这就去找大掌柜,你要守住此门,千万不要让徐盛进去。”

    “他若要硬闯呢?”罗振权问道。

    徐元佐没有回答,只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微笑瞬时就让罗振权想起了之前徐元佐的话:不替上司背黑锅的伙计不是好伙计!

    “我就把他打出去!”罗振权道。

    徐元佐仍旧笑了笑,转身去找徐诚了。

    因为徐阶和徐璠还在花厅里说话,徐诚还在外面等着。徐庆自然是生怕这老人在徐阶面前晃荡,恨不得他能立刻就走。可是徐诚就是不为所动,宛若泥塑,任凭徐庆说破天也要等着见徐阶一面。

    徐元佐此时过来,却是成了徐庆的救命稻草。

    “大掌柜,还请借一步说话。”徐元佐上前道。

    徐诚不得不睁开眼睛,看了面带得意的徐庆一眼,方才跟徐元佐走了出去。他当然对此很不愉快,但是想想徐元佐可是他手下大将——唯一的大将,也只能忍了。

    “大掌柜的,”徐元佐道,“咱们的商行叫什么名号好呢?”

    “什么?”徐诚浑然摸不到头脑:“咱们的商行?”

    徐元佐笑道:“当日掌柜的雇我,不正是因为您监管着老宅和夏圩新园两处产业么?这两处产业若是不能盈利,如何显得掌柜的本事?既然要盈利,对外就该有个说法……”

    “慢着。”徐诚皱起眉头,打断徐元佐:“你打算怎么个盈利法?这两处地产可都不能出租出卖。我早已跟你说过了吧。”

    “我并没有出租出卖,只是拿来偶尔待客罢了。”徐元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宣纸。

    宣纸上面满满一篇,都是半寸小字书写,光是这宛如刻印的字迹,就让徐诚眼前一亮,失声赞道:“好字啊!”

    徐元佐憨笑:“尚算工整。”

    徐诚见这字好,越发有了看下去的兴致。他只担心徐元佐没有见识,做出贻笑大方的事来,谁知道这文案做得如同积年老吏,滴水不漏,只说徐家回报乡梓,与人方便,愿意让乡党使用新园。

    这使用也得有规矩,何处能用何处不能用都有分说,绝不是一个园子租出去概念。同时也约定,但凡造成损害,必须照价赔偿,还得支付园中雇工的报酬,算是先小人后君子。

    为了保证大家不至于一拥而上,所以有本着“人无高低,亲有远近”的原则,在柜上存钱者优先安排。至于存的银子,可以抵作“礼金”,却不能获得分红孳息。

    最为难得的是,全篇上下没有一个“租”字,将园管行与做买卖撇得干干净净。即便再有精神洁癖的士人都挑不出茬来,简直就是急人所急,慷慨好客的道德楷模。

    “这写得倒是不错。”徐诚轻轻弹了弹纸:“你上哪里去找人存银子进来?”

    “冬园。”徐元佐当即将今日自己做了的事一一禀报,道:“如今已经收到的现银定金是的八十两。三十人以每人百两计,总共是三千两。初期收益应该还算不错。”

    徐诚暗暗吸了口气,心道:这叫“还算不错”?

    这简直是太不错了!

    三千两银子啊,折合三千七百五十石大米,乃是近千亩上好良田的收益!

    而且毫不费工夫!

    徐诚觉得自己都要背过气去了,身子晃了晃方才站稳,道:“他们都肯出钱?”

    “签了契约文书,还怕他们赖账不成?”徐元佐笑道。

    徐诚摇头道:“银钱入袋为安。如今这世道,赖账的人可也不少啊。”

    “大掌柜说的是,但谁敢赖徐阁老的账呢?”徐元佐笑道:“他们只求咱们别赖他们的账就谢天谢地了。”

    契约虽然貌似双方平等签署,但强势者白纸黑字要占便宜,弱势者只能给自己找些理由,证明自己也得了好处。至于契约履行层面,强势者想履行时自然死扣条文,一旦心存毁约之念,弱势者又能如何呢?

    好在现在徐阁老大旗不倒,在松江乡绅面前仍是十足强势。

    徐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摸了摸胡须:“这倒也是。”

    “我已经炒了一把,今日之后若是再想进夏圩新园,可就不是一百两的事了。”徐元佐将坐地起价的事托盘而出。

    徐诚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扬徐元佐了,抖了抖袖子,竖起大拇指放在这位“悍将”面前。他又道:“你终究年轻,各方面可曾都考虑周到了?”

    “掌柜的,我想了想,也就是二位小爷那边的事。”徐元佐道:“二位小爷都有自己的商行。尤其是瑛三爷,什么事都丢给徐庆在管,咱们这边开门赚钱,他就更不会在意了。”

    “琨二爷那边若是想插手呢?那些客人可都是他们的人。”徐诚担忧道。

    “开不开门可是咱们说了算。”徐元佐笑道:“更何况我还写了发票。只有签了契书、交银子拿了咱们发票的,咱们才认账。有这两重保障,徐盛那厮就算想伪造也伪造不出!”

    “把住大门是正经。”徐诚见徐元佐顾虑周到,方才放心,只是又道:“至于发票倒不似十分要紧。”

    “发票也是方便往来对账。”徐元佐道:“契书终究只是一份,日后客人若是继续往柜里存钱,撕给他发票,留下票根,便是往来凭据了。”他见徐诚并不很重视,方才又道:“如今咱们产业小,还看不出什么,一旦铺开了去,这就十分重要了。”

    如果客人来时发现柜上银钱不对,可以拿发票来证明自己付了钱。对于商行而言,也可以通过核查发票存根来核查账目。若是日后局面大了,账簿、票根互证互察,也是财务监督的基本手段。

    徐诚听徐元佐雄心壮志,不由严肃起来,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书,道:“防患于未然,你说得有理。”

    徐元佐笑了笑,道:“大掌柜是不是去跟咱们的第一批客人打个招呼?”

    徐诚此刻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成就感,也不需要再赖在花厅门口刷那点微末的存在感了,一振衣衫,健步往冬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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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银子去哪儿了

    “混蛋!混蛋!”徐琨回到私宅,大声吼着,只差掀桌子掼椅子。

    徐盛小心翼翼躲在门口,连看都不敢看。

    虽然如今距离夏圩新园的筵会已经过去数日天,但徐琨的这场大火,却是在那时候埋下的火种。

    之所以今天却又大大爆发出来,却是因为一个意外的消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初十日那天在离开夏圩徐园之前,徐盛已然是放了很大的心。

    只要园子里的客人一散,他收钱卖请柬的事也就算揭过了。只是因为还有一丝一缕的顾虑,总是牵扯得心中不舒服,徐盛才找了个借口离开徐琨,前往冬园一窥究竟,顺便关照几个老熟人不要落下把柄。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徐盛正好看到徐诚在冬园里跟人聊得热络,徐元佐紧跟他身边,似乎也能插得上话。虽然徐家的伙计一向高人一等,但在这些有头脸的乡绅面前却仍旧得搂着,哪有这样不分尊卑的?

    徐盛越看越是心惊,当天回家也是寝食不安,只等翌日天明,连着走访了两三户故友,方才弄清楚了“园管行”、“借园子”的事。

    那些故友大多跟徐盛有生意往来,自然不会为徐元佐隐瞒。又因为徐盛与徐元佐同顶着一个“徐”字,人家也来不及了解徐盛与徐元佐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说自己的确有用园子的地方,而这园子又处处合心合意,再看在徐盛的面子上,存个一百两只是小意思。

    徐盛只听人说看他的面子,不由火冒三丈,这关他什么事!

    他又拿不到一分银子!

    “陈兄,那银子你已经给了他?”徐盛犹自不死心。

    “是啊,当时交了十两的定金,昨日那小伙计带人上门来收的余款。”陈主薄虽然是朝廷的正九品官员,但是面对徐府的管事仍旧得存上一分小心。他取出徐元佐开具两张发票,道:“这是你家的新玩意?倒是比文契简单。”

    徐盛取过一看,巴掌大的纸,最右边是“发票”两字抬头,然后写了以兹证明徐氏地产园林管理行收到了一笔九十两白银的款项。最右边是园管行的方章和掌柜徐诚的名章,背面还写了经办人徐元佐的名字——这就相当于财务章了。

    虽然简单,却透着认真。

    “这没说是给谁的?”徐盛脑中一转,心道:若是我将市面上的发票都收起来,岂不是能够证明徐诚徐元佐两人贪墨公家银子?

    他以己度人,根本不相信徐元佐会照实出票,想着此票与账簿必然不会相符。否则徐元佐和徐诚在中间忙乎半日,奔前走后,就靠工钱吃饭?

    陈主薄是何等人物,已经看出了徐盛的念头,当下也不要回发票,只是道:“我入他们的茶酒会,正是看在老哥哥的脸面上啊。”

    徐盛恼火更甚,道:“我可是布行的掌柜,与这什么园管行没有分文关系,你们给的银子,我更是一分一厘都拿不到。这面子却看不到我脸上。”

    陈主薄听了不悦,暗道:怎地这么大人了不会听话?我这分明是向你示好!

    徐盛能够做到大掌柜,管理徐家生意,当然不是不会听话的人。只是他想到自己被个乳臭味干的小子威胁,自己“请”去的客人又被拉入狗屁的“茶酒会”,而且自己还莫名其妙成为招牌……这如何让人不恼!

    人一旦恼怒攻心,自然也就离丧失理智不远了。

    “我还有公务要办,请恕罪。”陈主薄端了茶盏,出言送客。

    徐盛还在嫉恨徐元佐呢,也没注意到陈主薄的不满,起身告辞,又去找其他人核实情况了。

    等他一圈走访下来,日子又过去了两日。

    这两天里却让他越发心惊胆颤,因为他还听说了请柬上写买价的事。

    虽然几个关系相熟的老朋友没有做这种背后插刀的事,但是架不住本来就有人高价买的请柬,与徐盛没什么交情。再经徐元佐一蛊惑,三五十两,乃至五七十两都敢往上乱写啊!

    对他们而言,徐元佐既然放了大话,写多少抵多少,为什么不能多写?莫非徐元佐还能找转售之人去对质么?

    只有徐盛知道,徐元佐压根没有想过要核实这数目是否真实,因为这一张张写了价钱的请柬,就是他徐盛脖子上的枷锁!

    徐元佐非但在当日拿了他一把,竟然还想在日后继续卡着他的脖子!

    徐盛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但此刻也不禁觉得手脚冰凉,只觉得原本一只蠢萌蠢萌的小乳猫,突然之间探出利爪,露出獠牙,变成了一头食人的猛虎!

    镇静!

    镇静!

    徐盛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心中又盘算起来:园管行收了这么多银子,会放在哪里呢?多半是在郡城里的老宅。到底夏圩人口少,地方又偏远,碰到打家劫舍的强人徐元佐肯定挡不住。

    既然是老宅,那就有办法。因为老宅里也就两个人,年纪都大。徐诚一向谨慎,之前都不敢贸然招人,现在有这三千两藏着,更不敢轻易招人。只需要找个借口支开徐诚一天半日,派些可靠之人进去,定能翻出来!

    到时候谁说得清是真的被人偷了,还是监守自盗?

    ——怕只怕银子放在了大爷身边,那就不好办了。

    徐盛刚刚打开的一条思路又被堵了起来,心里顿时严丝合缝,憋得一点气都透不进。

    就在徐盛考虑该以何种方式告诉二爷时,琨二爷却意外地撞破了银子的事。

    亦或许并非意外……

    就在今早,徐琨前往布行总号巡视,这也是他的日常习惯。只是一进门他就觉得从二掌柜到伙计,都不如往日热情。定睛一看,原来自己的大兄徐璠就坐在后面客厅,还朝他招手,让他进去。

    徐琨心生警惕,生怕徐璠前来逼宫。他进了柜台后面的客厅,问道:“大兄怎在这里?”

    “来柜上存些银子。”徐璠难得开了玩笑道:“所谓多财善贾,银子埋在窖里发霉不如拿来营生。”

    徐琨这才放心,换上笑容,道:“大兄早该如此。咱们自家人,派息自然也是要高些。”他见徐盛不在柜上,叫了二掌柜过来:“大爷的利息怎么算的?”

    “每两给三分银子。”二掌柜赔笑道。

    “混蛋!”徐琨脸色一变:“这是我的亲亲大兄,徐家嫡长,怎么能够跟外人一样!”给外人的最高红息是每两五分,也就是百分之五的利息。这百分之三其实低了,徐琨不愿在这小数目上得罪徐璠,自然要发作一番,也好显示自己兄弟情深。

    二掌柜正要分辩,只听徐琨道:“每两七分银子!照最高的来。”

    二掌柜只得垂下头去,道了声“是”,连忙去改文书凭据。

    徐璠只是静静看着,新的文书到手,方才道:“多谢二弟了。”

    徐琨在徐璠下手坐了,笑道:“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大兄在士林走动,人情上开销不小,弟弟我自然应该帮衬。”

    徐璠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徐元佐完成了银钱称量,拿着布行开出的文契走了进来。他一门心思都在琢磨这张原始的存单,猛然抬头才看到徐琨也坐在客厅里。

    “二爷,您来啦!”徐元佐打人打脸,心狠手黑,换个场合却一样可以温文尔雅,热情洋溢。

    徐琨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刹那之间都误以为徐元佐跟他十分亲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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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打虎亲兄弟

    “什么!二千五百两!”徐琨吼了起来。

    徐元佐无辜地看着徐琨:“我们的园管行最近收了一笔款子,终究是存在自家账上要好些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那么这些非银行的银行业务如何让银子生银子呢?

    答案很简单:放贷。

    在整条金融产业链中,富户收拢了大量的货币,然后放贷给小商家和小地主。小商家和小地主用这笔银子投入生产,然后以产品或者利润还贷。

    这在嘉靖之前是很难想象的,那时候人们主要是靠邻居、亲戚帮忙,或是起一个“会”互相帮助。直到嘉靖中叶,白银涌入,一下子就盘活了大明的市场经济,从而使得各种商业模式飞速推广。

    可以说苏松一带的大户,没有一家人是不放贷的。而小地主小商家,也几乎没有一家是不借贷的。

    就算徐元佐家,也是这两年才告别了借贷经营的境况,可以算是徐贺营业有成,使得家里多了一份安全感,但是生活境况却并没有改善。

    依照《大明律》规定,民间放贷利息不许过十分之三,同时是不论年月,只能一本一利,利息不能计入本金再取利息,也就是禁止复利,所谓“利滚利”者必然要被告官查处。

    然而趋利是人的本性,即便朝廷法度不许可,还是有富家以先扣利息之类的手段规避。朝廷为了禁止这种复利盘削,又规定“不拘年月,利息不得逾本金之半”。这种退守底线的行为,等于变相承认了利息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

    大明开国以来皇权不下乡,别说自耕农不知道朝廷的法规,就连小地主都没听说过这些保护政策,仍旧被豪门大户剥削。嘉靖末年,苏州甚至出现过两石本金,而月息就取一石的超高利率。

    所以各商号以百分之三的利息收纳存款,然后转手放出百分之三十的高利贷,这中间的利润何其可观。

    就徐家布行而言,借贷者多是多年往来的织户,借钱购买生产资料,以产品为抵押,坏账风险极小。所以布行给出贷款的利息并不是高得离谱,而在接纳存款的门槛上,就要比别家更苛刻一些,利息也少。

    现在徐琨耍大方,给了大兄七分利,却没想到本金数额竟然高达两千五百两!

    这他得少赚多少银子!

    少赚等于亏啊!

    徐琨只觉得心头滴血,满脸通红,却只能恨声道:“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徐璠别过头去偷笑,徐元佐一本正经地为徐琨解释了园管行的经营模式,又道:“二爷日后若有可靠的人,也可推荐过来。不过门槛却实在低不得,非得五百两银子不可了。”

    徐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还想让我帮你去拉生意!

    徐璠慢条斯理道:“元佐说得有道理。我听说第一批存钱的客人就是布行这边帮着找的,这是好事啊。日后大家多多交流,一同赚银子,这才是二弟你刚说的‘打虎亲兄弟’呢。”

    徐琨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徐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徐璠辞别,又是如何回到家中的。等他清醒了些,便开始歇斯底里,破口大骂,脸红脖子粗。

    徐盛在这个当口,哪里敢进去讨骂?只是在门口倚着,脑中寻思该如何解决徐元佐的问题。从二爷目今的反应看,恐怕光是将徐元佐赶出去都未必能够平息二爷的怒火。

    “徐盛,你来,我有话问你。”徐琨终于发泄完了,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平复呼吸。

    徐盛连忙进去,点头哈腰,叫了一声二爷。

    “徐盛啊,”徐琨掏出绸缎手巾擦去额头的汗水,“夏圩的园子谁修的?”

    “当然是二爷您啊。”徐盛连忙顺着口风道:“那是二爷的一份孝心,真真的!”

    徐琨吐了一口浊气,又问道:“园子请谁布画的?”

    “上海张南阳,鼎鼎有名的大匠。”徐盛道。

    徐琨点了点头:“谁给的酬劳?”

    “当然也是二爷您啊!”

    “园子里树木花草池塘怪石屋舍家私一砖一瓦……这些都是谁出的银子?”

    “当然全都是二爷您啊。”徐盛越答越心惊。

    徐琨重重一拍扶手,几乎暴跳起来:“全都是我出的银子!我的银子!凭什么他们拿去赚钱!凭什么!”

    徐盛不敢直面,垂头退了一步。

    “他们拿了我园子,用我布行的人脉,赚了银子之后再存入到我布行柜上吃息……”徐琨越说越气,重重拍打着扶手:“这是用我的鸡舍养我的鸡,捡我的蛋,还要让我孵出小鸡再还给他啊!”

    徐琨骂着骂着,突然呜呜哭了起来:“怎能这般欺负人啊!”

    徐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只能温颜劝道:“二爷,这事还没完!权当咱们做善事,帮扶他们一把。来日方长……”

    “你!你鬼点子不是挺多的么!快想一个出来,我要徐元佐滚蛋,横死沟渠!要徐诚身败名裂逐出徐家!要徐璠见了我再抬不起头来!”徐琨一抹脸上的眼泪鼻涕,恨恨道。

    徐盛低头沉思,就差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咬一咬了。他知道徐元佐手里有那些请柬,一旦抛出来足以让他着实摔个跟头。想徐元佐光棍一个,自己却是拖家带口有家业的人啊!

    正所谓穿鞋的忌惮光脚的,徐盛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徐元佐厮杀。赢了没什么好处,不小心就惹一身腥膻。

    至于那徐诚更是不用想了。人家从老爷进京赴考就跟着伺候了,在老爷贬斥福建时不离不弃,又跟着一起守过太爷、太夫人的丧。这种人给他安排个地方养老没关系,要想赶出去,真当老爷死了么?

    “对了!咱们把这园子要回来!这买卖不难做,我们自己来做!”徐琨自己先想到了,扬声道。

    徐盛面露难色,道:“我的爷呦,当初安顿徐诚的时候可是说好了,那里跟老宅都是归他管了。现在去要,就怕他闹到老爷那边,说是咱们挤兑得他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徐琨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当初让徐诚管宅子,已经是形同养老了,这要是再讨回来,该怎么安置徐诚呢?

    “那就让他们还钱!”徐琨脸上腾起一股杀气:“园子的钱,统统还给我!”

    徐盛脸上苦涩更重,先躲开半步,方才道:“爷啊,虽说园子的银钱都是您出的……”他顿了顿,见徐琨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方才继续道:“但是这又没存什么凭据,他们不认可怎么办?”

    徐琨面色深沉下来:“你今日怎么这么笨!他们若是不肯认,就打到他们认为止!”

    “二爷说得是……”徐盛暗叫不好,自己的形象大受影响啊!

    “快去讨账!”徐琨道:“还有徐元佐!不能让那小子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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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小心打行

    徐元佐并没有徐琨想象得那么好过。

    他现在已经是园管行的大伙计了,实际上整个园管行的经营、账目都是他一手操持。五百两的流动资金也放在他房里,让他格外小心,生怕有人铤而走险。

    徐诚已经知道了徐元佐在花厅里的事迹。虽然当时在里面伺候的仆人听不懂那么深奥的对答,但是转述的时候还是能够说明老爷和客人们对徐元佐的看重。这也足够让徐诚放开手脚,任徐元佐独当一面。

    徐元佐也是这才领会到这个时代招人是何等辛苦。

    他刚跟罗振权说了要招人的话,罗振权那边就是一堆某家某某被家奴勾结匪人绑架了,拿了银子后就被撕票;又或是哪位老板录人不慎,新伙计原来是大盗派出来的探子,查明了银箱所在,偷了个精光。

    “照你这么说,我还没法雇人了呢!”徐元佐怀疑这是因为罗振权身份使然,见到的都是匪人,所以负面新闻格外多。不过他跟徐诚谈了之后,发现老管事也有这重顾虑,而且话锋直指徐琨。

    “我徐家不是功勋贵戚之家,全因为老爷而有今日。二少爷却不知道韬光养晦,只是一味好大喜功,光是织妇就养了数千人!如此来者不拒,滥收滥纳,终究是要惹来祸事的!”徐诚说得是痛心疾首。

    徐元佐对徐阶的了解是来自于后世,当然更为全面,不会被传闻所欺。他道:“掌柜的说的是。正是有老爷这柄擎天大伞,徐家才能如此兴旺。若是我们行为放纵,污了老爷的名头,更给了朝中宵小攻讦老爷的口实。老爷有损,整个徐家还如何立足?”

    徐诚十分赞赏徐元佐的见识,道:“所以还是要小心谨慎,不可莽撞,尤其在这人事上更要小心。今日这人可以哭着喊着要求你收纳他,谁知道明日是不是会倒打一耙,说你压良为贱?这些事可都不新鲜啊!”

    “所以小子打算只用雇工人。”徐元佐顿了顿:“少不得要回趟朱里,寻得街坊邻里可靠之人来做工。”

    徐诚道:“你年少老成,我是很放心的。”

    徐元佐得了徐诚的认可,便开始筹算各处需要的人手。最终得出的数字并没有让他很诧异:当前用人岗位最多的果然是安保。

    这个时代的衙门刑侦能力极弱,如果出了命案或许还会派人来查一查。若是盗窃、抢劫案件,压根别指望破案。

    除了这种社会内部违法分子之外,作为海边地区,松江还面临着倭寇的袭扰。虽然东南抗倭战争已经宣告胜利,倭寇再没有像汪直、徐海那样呼啸成群,但是作为残部,还是有能力袭扰沿海地区的。

    松江东南有金山卫,再东面有青村守御千户所,是正儿八经的卫所军。

    西北有小贞村、西南有泖桥二巡检司。南有金山巡检司。东南有南桥巡检司,又有陶宅巡检司。再东南有柘林镇,嘉靖年间甚至还筑了城池派兵戍守。

    如此之多的驻军,正意味着安全问题堪忧。如果海外空无一人,朝廷脑抽了才会在海边布防。

    再加上很快就会有人注意到出入徐园的人家非富即贵,都是一方头脸人物。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徐元佐打开门做生意,必须要出名,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长出獠牙,让人不敢动手了。

    “我除了担心盗匪倭寇,更害怕祸起萧墙。”徐元佐将老海贼罗振权叫来商议,两人在园子里一边收拾残枝败叶,一边说话。诚如自己之于徐诚,罗振权也是徐元佐唯一的大将,从目今表现来看,脑子不甚好用,但是社会阅历丰富,不是个连县城都没去过村野愚夫。

    “萧墙在哪儿?”罗振权问道。

    “咳咳,就是兄弟反目。”徐元佐坦白道:“我怕徐二找人来收拾我。”

    罗振权哦了一声,道:“这个我倒是不很担心。只要你躲屋里,我跟我爹把守门口,等闲二三十人别想冲进去。”

    徐元佐顿时有了些许安全感。

    “就怕他们找打行的青手,那就麻烦了。”罗振权道。

    “打行……他们不就是一群流氓泼皮么?战斗力很强?”徐元佐立刻想到了安六爷。

    罗振权面露忧色,道:“打行可不单单是打手。他们业、业务也挺广的。”罗振权生怕新学的“业务”一词用错,看了徐元佐一眼。

    “他们除了收规费,打人惹事,替人挨打,还干什么?”徐元佐知道打行的春天还在万历之后,越到乱世越是嚣张,但现在终究才是隆庆初年,距离大明的巅峰时代还有十几二十年。

    “打行是怎么来的,我爹最清楚了。”罗振权朝园子正门方向努嘴:“早年间泼皮就是泼皮,哪里来的什么打行?是戚爷募兵抗倭,这些人方才聚在一起的。”

    “戚爷不是不收婆婆无赖之辈么?”徐元佐奇道。

    “是这样的:那些泼皮无赖本来散在城中,各有地盘。见到募兵收益大,就聚起来想去投戚爷。戚爷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帮人用不得。非但不听号令一触即溃,还会给倭寇当内鬼。”罗振权说到这事上,显然底气足了许多。

    徐元佐暗道:兴许这家伙也找过泼皮当内鬼呢!

    “可是戚爷也不可能将整个东南沿海都罩起来呀。”罗振权道:“尤其戚爷的主力在浙江、福建,而南直一带部署就薄弱了许多。我们海客也不傻,自然走南直了。南直的卫所军丁打不过我们,只能据城自保,这时候那些聚拢起来的泼皮就有了用处,摇身一变就成了义士、义勇。”

    徐元佐微微点头:“这也不错呀。”

    “是不错。”罗振权嘿嘿一笑:“仗打完之后呢?这些义勇就乖乖回家了么?当然不是啦!他们已经尝到了人多势众的甜头,便选出行首,成立了打行。这时候的打行可不是单单在城中威风,他们还会拿巡检司的银子,充当民兵弓手,应对上方检查。至于城里的铺兵,十有八九也都是他们的人。”

    徐元佐暗道:这就等于流氓当协警,协警转武警啊!

    “为何打行以苏州为最,继而又风行江南?因为南方的打行青手大多有一层皮,他们打架的时候能身穿盔甲,出动长兵、弓箭……谁能打得过他们?你再往北走,打行之风就没这么厉害了。”罗振权道。

    徐元佐轻轻抹了一把额头:“给你这么一说,我算明白了。”

    “当初也有人找我爹去做打行的,我爹年纪大了不乐意跟他们玩。”罗振权道:“不过我倒是去混过两天,所以知道些内底。”

    徐元佐想起安六爷对他的招揽,又想起黑色世界来钱之快,便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做了呢?”

    罗振权突然像是吃到了什么酸嘴的东西,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们也太丧尽天良了!”

    徐元佐大奇:有谁竟然能比打家劫舍**掳掠坏事做尽遗臭万年的倭寇还丧尽天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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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戚家军

    私斗群殴、杀人越货、入室盗抢、替人受刑……这些在老海贼罗振权眼里不过是小儿科的玩意儿,真正让他齿冷的是打行的“人圈”。

    “人圈和羊圈一样,就是养人的。”罗振权对徐元佐解释道:“打行从养济院里诱拐了年老体弱的人,给他们吃好喝好,养在一地。若是官府要处决囚犯了,便用这等人去替死,唤作‘白鹅’。更有一种心狠手黑的,为了勒索富家财物,便带人到大户宅院之中杀死……”

    罗振权说着,打了个冷颤:“真是太他娘的伤天害理!”

    徐元佐也道:“果然令人齿冷。”他又道:“这些人怎么就会被骗出去?就不知道逃么?”

    罗振权道:“这些人本来也没多少日子好活,虽然养济院也能给他们吃用,但是终究半饱半饥,所以也是他们自己选的路子。一旦被圈养起来,哪有那么容易逃跑的。”

    徐元佐哦了一声,却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新闻。说是警方破获了一个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的窝点,里面养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等着卖肾。而他们的收益也不过数千到万元不等,就算当鸭子都赚得更多。

    所以任何一个社会都有愚昧之人,这种人与其说是可怜,不如说他们自己选择了被社会淘汰的道路。

    “不管那些人怎么想的,打行做这种事真的太丧尽天良。怎能把人当牲口看?”徐元佐扯回神思,回到眼前的讨论问题上,道:“你这么一说,我对打行的忌惮就更大了。若是他们还渗入了巡检司,又有各种兵器,咱们怎么办?”

    “麻烦的就是兵器。”罗振权皱眉道。

    《古惑仔》系列影响了一大群青年人,都觉得一把西瓜刀从街头砍到街尾狂霸酷炫拽。然而真的打群架,谁会拿西瓜刀那么短的兵器?战阵之上一寸长一寸强,戚继光正是因为当时明军的兵器不如倭刀,方才搞出了狼筅,也就是毛竹,直接靠长度打击倭寇的蝴蝶阵。

    按照大明的法律,民间可以有刀剑兵器,但不允许私藏弓弩、盔甲、长柄武器。

    这样既尊重了华夏尚武的传统,也保证了政府武装对民间力量的震慑和优势。

    现在打行有政府武装,徐元佐却最多弄点花枪哨棒。就好像人家端着军用制式自动武器,你手里却只有一把打光弹夹都打不死一只大黄的小砸炮。

    徐元佐想了片刻,长吐一口气道:“我们犯了个错误。”

    “我们?”罗振权一脸不爽:“我什么都没做啊。”

    徐元佐却不理会他的撇清,道:“凡事一旦对抗,就落入了下乘。我只想着如何应对徐琨找打行来惹麻烦,却没想到如此已经落入了下乘。”

    “那上乘的法子呢?”罗振权不服: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抗就是下乘?你怎么不跟胡宗宪、戚继光说呢?看他们怎么解决倭寇。

    “找个护身符,让徐琨投鼠忌器就行了。”徐元佐道:“相比建立自己的武装,先把春爷诳来恐怕更简单。”

    “春爷?元春小少爷?”罗振权一拍后脑:“你还真敢想!不过他要是来了,也的确能让人……投鼠忌器……这话什么意思?”

    据徐元佐私下里了解,徐璠长子徐元春目今还是个生员,准备参加庚午年的乡试。乡试是在八月,所以徐元春如果来新园读书,那么两年里面是没多大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新园凭什么吸引他来读书呢?徐璠是否会认为新园对外经营,会打扰儿子读书?

    再有,大明学子到了准备乡试阶段,必然是要四方走动的,一方面以文会友扩大自己的声望,一方面也要寻找好的老师进行指点,所以徐琨真要下手,还是有极大空隙。

    徐元佐顿时陷入沉思之中,突然听得耳畔多了一种难以明了的方言,抬头看去原来是罗老爹来了,正与罗振权说话。

    罗振权面色泛红,罗老爹气势凌人,看来是父亲在教训儿子。

    等罗老爹说完,罗振权转向徐元佐,露出一丝羞愧,道:“我爹刚问了一下咱们谈的事,说是很容易,只要有银子就成。”

    “哦?怎么个容易法?”徐元佐一愣。

    “首先说人吧,都是现成的。”罗振权道:“戚爷去年调去蓟镇之后,浙兵就都回乡了。今年听说胡爷带了三千浙兵去北面,那么原先浙兵还有一万余人。咱们只是看家护院,怎么都够了!”

    徐元佐恍然:“胡爷?胡守仁?”

    “戚爷手下第一大将!”罗老爹这句倒是听懂了,硬操着生硬的松江土白说道,神情十分钦佩。

    “这人我听说过……”徐元佐心中暗道:说他是戚继光手下第一大将或许有些过誉,好歹还有平壤登城首功的吴惟忠在——不过现在还没打抗倭援朝。胡守仁今年带了三千浙兵去蓟镇,应该就要上演三千人在雨中岿然不动静默无声,大大震慑边军诸将的戏码了。

    “关键是人家肯不肯来。”徐元佐顾虑道:“好不容易打完了倭寇回家……”

    “给银子怎么不来?”罗老爹口气颇急:“朝廷要罢兵的时候,若不是戚爷弹压,险些闹出事来。”

    徐元佐一个恍惚。

    “在家种地务农,哪里有上阵打杀爽利?这还是有田土的。没有田土的还要下矿,又累又脏,还得跟人抢矿,防人偷矿,有些门路的人家谁做这个?”罗老爹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衢州土话,不过大概意思却是让徐元佐听明白了。

    只要管吃管住给银子,戚家军的老兵是绝对愿意来的!

    “那么……他们要多少银呢?”徐元佐问道。

    “当年在军中的时候是一日三分银子,一年十两,打仗时候还要额外给些赏钱。若是不发军饷,吃不饱饭,他们是不肯动的。”罗老爹道。

    徐元佐知道浙兵的秉性。

    说一不二!

    说好给多少银子,少一分都不行。说好先吃饭后开拔,哪怕戚继光都不能更改命令。否则大家就排排坐,不肯动。不过真到上阵杀敌的时候,浙兵也从不含糊,从未见到浙兵兵败溃逃的记录。

    “我要五十人。”徐元佐算了一下,一年五百两,并不算太贵。他道:“都得是跟着戚爷打过倭寇的,年纪大小倒是无妨,如果要带自己子侄一起来的,可以算作编外,不能超过五十人,工银减半。罗老爹能帮我亲自跑一趟否?”

    罗老爹是徐家的仆人,在体系上不归徐元佐管。但他归徐诚管,也知道徐诚是何等看重徐元佐。更何况他被人误会聋哑老弱,早就憋了一口气,要是能够摆脱看门扫除的杂务,整日里带着儿郎们操练,那才算是活着啊!

    “没问题!”罗老爹应道,心中已经决定将这一百个名额尽数招满,绝不浪费。

    徐元佐想想自己将有一支戚家军骨干组成的私军,心中也不免激动。

    再想想戚继光其实也挺苦逼的。当初朝廷调他来江南,北兵一个都不给他,手下都是江南卫所老弱,见到倭寇就逃光了。等他好不容易练出了东亚第一强军,又被调去了北边,南兵却不许他带走,实在是俺答那厮这两年入寇太过猖獗,才同意胡守仁带三千浙兵去帮忙。

    真是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命啊!

    徐元佐现在也算是穿了戚继光做的嫁衣,心中对这位军神敬佩之余不免同情——虽然这看起来十分荒唐,到底戚继光坐镇国门,徐元佐只是个小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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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娘来了

    军饷当然不是一次性支付的,但是总得给人家安家费,否则谁肯跑来松江?所以徐元佐开出三百两现银,作为安家费。为了保证安全,他又雇了两个知根知底,有家有室的壮汉跟着罗老爹,一路听从安排。

    因为浙兵的名头实在太大,一个致仕宰相家聘用浙兵来看家护院,传出去难免令人诟病。所以徐元佐特意交代了罗老爹,只说自己儿子不在身边,现今在徐相府里扎根,便想提携往日的亲朋故友,这才回到衢州招人做工。

    除了定计的三人之外,也只有徐诚知道这一百人的真正身份和用途。

    就在罗老爹出发前两日,徐诚亲自到新园找了徐元佐:“用得着这么多人看家护院么?”他不是没见识的人,戚家军的威名显赫,等数对敌时甚至可以全员无损地全歼敌人。这一百浙军老兵,别说看护园子,打下礼塔汇都够了吧!

    “掌柜的,这其实只是第一批。”徐元佐道:“而且多是衢州人。等以后,咱们或许还要从金华招募真正的浙兵精锐——义务兵。”

    徐诚觉得徐元佐是说书听多了,义乌兵固然名头大,真能比衢州兵强多少却是未必……咳咳!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招那么多兵干嘛!

    “你要造反么?”徐诚想给徐元佐增加点心理压力。

    他失败了。

    徐元佐根本不觉得“造反”有什么压力。他笑道:“掌柜的,我虽然是因这园子而有了招兵买马的计划,但目光却不仅限于这个园子。”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松江布已然是紧俏货,进出松江的商旅不知凡几。虽然灭了倭寇之后治安大好,水盗却仍旧时常出没,劫掠财物,乃至杀人害命。”

    “那是巡检司的事,与我等何干?”徐诚皱眉道。

    “咱们可以组建一个新的行当。”徐元佐吐出两个字:“镖行。”

    “什么叫镖行?”徐诚每次面对徐元佐,都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

    虽然后世各种小说电影都不理会镖行出现的时间,但历史上第一个镖行却是在清朝乾隆年间才出现的。

    在徐元佐解释了镖行保护商旅,充当保镖护卫的内容之后,徐诚皱眉道:“也就是我们把自家养的护院借给人家用,人家付钱给咱们?”

    “正是。”徐元佐道:“就如车马行一样,但镖行不管干活,只是保雇主平安。”

    徐诚苦笑:“你这孩子终究是欠了阅历。”他道:“想法虽好,却没人会来花钱借咱们的人。首先,不是自己人焉能放心?其次,他们运一船货,盈利之中又要分一份给咱们,岂不心痛?”

    “总比货物被劫,人财两空要好吧。”徐元佐答道,心中对“信任”问题倒是不甚在意。在这个名望就是一切时代,还有谁能提供比徐阶更高的名望。

    徐诚摇头道:“我倒是不看好这个。”他又怕这么直接否决伤了徐元佐的积极性,道:“这样,你让老罗晚两天走。明日我去问问璠大爷,看他怎么个意思。”

    徐元佐知道单单为了保护个园子就养那么多人肯定是不经济的,他很清楚事物发展有其自身规律。

    自打春秋战国时候就有劫匪了,为何直到乾隆时期才有了镖行?

    这里面有政治因素:满清对汉人防范甚重,不许集会聚众,不许携带兵器。汉商不能自己养人,只能寻求官方认同的商业安保。

    有社会环境因素:明末之乱,山西是重灾区,明军、顺军、西军各种余部成为匪帮,打家劫舍,地方官府根本无力根除。

    再有就是经济因素:票号需要定期运输大宗银钱,必须得保证安全。在没有票号的今日,没有人会运送大量金银货币去远方。而其他货物的价值又未必值得额外花很多钱雇佣保镖,或许给劫匪买路财更加便宜。

    所以镖行出现在满清乾隆时代,出现在山西晋商地域,并非是商业天才拍了拍脑袋就想出来的。

    但是除了抛出镖行,徐元佐实在想不出如何说服徐诚乃至徐璠。难道跟他们讲讲战略人力资源中的人才储备和梯队建设问题?

    徐元佐却又不愿意减少护院人数,一者是当前的危险,二者也需要时间培养他们的忠诚度。只有人等事,不能事等人。万一日后出现了建立银行的大好时机,手头却没有可靠人进行安全保护,那是做还是不做?

    说来也巧,徐诚本想翌日去拜访徐璠商讨此事。徐璠却在当日就到了新园,而且还带了仆从,要请几位客人游园。

    “元佐,你也跟着。”徐璠特意点名道。

    徐诚当然乐见徐元佐能更进一步,获得东主的更大信任,轻轻推了一把徐元佐,不顾身段亲自去安排布置筵席。

    徐元佐以为这些人是心学后学,所以徐璠才特地要他跟随。谁知徐璠带着这些客人转了两个园子之后,博得了不小赞誉,便开始叫苦:“我家大人诸位是知道的,有豪侠之气,这园子筑好之后,谁借都不置问一句,乃至于我们自家人倒没法用了。”

    徐元佐耳朵一竖,心中暗笑:原来大爷是带客户来了!

    有几个客人并不知道徐璠的心思,呼应时错了位:“那些人也实在太不识相!”

    “若是不借,人家还要乱说徐家小气呢!还是得设个门槛。”有个中年男子出声说道。他的嗓音沉厚,手持一柄折扇,说话时折扇轻点,颇有些书生指斥方遒的意气。

    徐元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人不知道是徐璠安排的托儿,还是真的洞察秋毫。看他装束该是功名在身,面色深沉,不像是微末小官。而说话精辟,一语中的,这是常为人出谋划策的习惯吧。

    “仲嘉兄所言甚是。”徐璠又摇了摇头:“也是无奈,我家便设了一个会,只把园子借给入会之人。若想入会,便要存五百两银子到柜上,还要会中五人举荐。这门槛可够高了?”

    那位仲嘉兄轻轻有折扇敲打手心,旁人知道这是他在思考,准备说话,便不抢在他前面。他道:“这门槛设得漂亮,有不妥当的人来借园子,便知道不是徐家不肯,而是会里诸人阻拦。好法子。”他又道:“不过这门槛却未必算高。苏松富室之家,何止万金。五百两对他们而言却是小意思。”

    一旁有人还没摸清口风,道:“是该以功名算。”

    当即就有人将他挤到后面去了,驳斥道:“七篇出身而不堪者多矣!二榜之外未必没有真豪杰。不当由此设槛。”

    乡试、会试时,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题四道,一共是七篇八股文,所以科举正途出身者,又叫七篇出身。此人口无遮拦,却忘了徐璠是荫官旁门,并非正途出仕,所以活该被同伴挤开。

    “照家世来?”又有人道。

    仲嘉道:“豪门势家少这五百两么?若是没落名门,可见家风不慎,本也不该放进来。”

    众人边走边说,讨论得十分热闹,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承认用银子和会员举荐来设门槛是最妥当的方式。于是他们又开始讨论会员举荐的弊端,怕有人花钱买通,混进会来。徐璠从善如流,当即就吩咐徐元佐再弄个“审核否决”的章程出来,即便是有五位会员推荐,交得起五百两银子,也未必能入会。

    徐元佐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哪有市场还没打开就先拒人千里之外的呢?不过既然东家提出来了,自己遵命去做就行了。

    如此一来,众人也自然认识了徐元佐,都奇怪徐家人才济济,怎么会让如此年轻的小伙计做这事。

    徐璠只是故作高深,吟笑不语。

    徐元佐也不由佩服徐璠的交际手段,既打了广告,又不沾染丝毫市侩铜臭,果然做得一手好“文章”。

    徐元佐一直跟在后面,等他们开席方才走开。刚以为自己任务完成,可以回屋做些工作,却见罗振权急急忙忙跑来,道:“正门处来了两人,说是你家大人和大姊。大爷在园子里,我不敢就此放进来,你去看看吧。”

    徐元佐边走边问道:“是哪位大人?”

    “你娘。”罗振权跟着徐元佐,努力学着文雅说话,但终究还是不如率性而言轻松。

    徐元佐笑道:“哦,我离家有些日子了,怕是娘和大姐担心,特来看我呢。”

    罗振权闷声道:“我看未必。”

    “怎么?”徐元佐一顿。

    “她们赶得很急,头发都散了,也没带东西,像是出了什么事。”罗振权道。

    徐元佐立刻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似地朝正门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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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避难

    徐元佐赶到正门口,见到了母亲和姐姐。果然如罗振权所言,两人额头带汗,衣衫上有泥水痕迹,头发也散开了,更没有包袱随身。

    “娘,姐,你们怎么了!”徐元佐连忙迎了上去,多日不见反倒更觉得亲近。

    “还不是你那短命该死的混账老爹!”徐母见了大儿子,两行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扶住儿子双臂:“你现在算是有出息了,可定要救救你姐姐,你们好歹也是一母同胞,不能见死不救……”

    徐元佐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望向姐姐,只见姐姐躲在母亲身后,看着阔气的园门还有些局促不安。

    “爹又做什么了?”徐元佐一边扶着母亲往里走,一边问道:“他不会把姐姐赌输了吧?”

    徐母用袖子擦了眼泪,道:“听说朝廷要选秀女入宫,你爹就要把你姐姐送去,都跑去苏州找门路了!”

    徐元佐看了一眼姐姐,忍不住道:“姐,数日不见,你更黑了。”

    徐姐姐听弟弟竟然突然说这话,那才是真的脸黑如墨。

    徐母打了儿子手臂一下,道:“什么时候了!还调笑你姐姐。”

    徐元佐心道:姐姐这个身材模样倒是都随了母亲,皮肤比母亲还黑还粗糙些。这样的人选秀女,估计海选都过不去,更别提入宫了。难怪父亲要去找门路呢!

    “娘,您写别急。”徐元佐道:“咱们先去我房里细谈。儿子现在身上也有银钱,要安顿姐姐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让姐姐入宫的。”

    徐大姐带着感激看了徐元佐一眼:“总算没白疼你。”

    “你别以为我忘了娘打我时你递棒子的事……哎呦!”徐元佐话说一半,被母亲重重在手臂上扭了一记。不过如此打诨,母亲和姐姐的情绪也算是稳定下来了,一路上还有闲情看园林山水。

    等到了后厢房徐元佐的宿舍,母亲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和镇定,打量着儿子的房间,满意道:“你自己倒是收拾得干净。啧啧,徐相公府上就是有钱,连你屋里都能用细木家私!”

    徐元佐屋里只有木床桌椅,以及一个放衣物的五斗柜。他又去搬了两张藤椅进来,请母亲姐姐坐了,对缀在后面的罗振权道:“帮忙泡两杯花茶来。”

    罗振权已经拿了徐元佐的工钱,只得去了。

    “你还有使唤人呐!”徐大姐惊讶道。

    徐元佐笑道:“我现在是徐家的大伙计,靠这个园子吃饭的人都得听我吩咐。”他这番从容镇定,更让母亲和姐姐放下心来,总算可以讲述家里发生的事了。

    “你爹从你这儿回去之后气了好些日子。”徐母道:“后来不知从谁那儿听说皇爷要选秀女了,巴巴地赶去苏州寻门路。我开始还不信,谁知没几日风声传来,说真有此事。别说江南,就连湖广那边都波及了。”

    “谁主持这事?”徐元佐问道。

    “是南局太监张进朝,现在家里有女儿的人家都恨不得吃他的肉!”徐母恨恨道。

    徐元佐想了想,又道:“娘,爹干嘛要把姐姐送进宫?还要去走门路……入宫很好么?”

    “呸!好个狗屁!”徐母怒气升腾,骂道:“他就是利欲熏心!想挣银子!”

    “皇帝家给的安家费很多?”徐元佐对这事真是不清楚,因为这种事本来也不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更没有什么文人会考究其中的利益链条。

    徐母解释道:“一旦选中秀女就要送进宫去,运气好的二十五六放出来,运气不好的就要在宫里呆一辈子。等闲过得去的人家,谁愿意女儿去受这个罪?”徐元佐连连点头。徐母又道:“所以大户人家就出钱找替身,应付了差事,也保全了女儿。你爹就是去找这种门路,丧尽天良的!”

    徐元佐明白过来,原来父亲还不是想着女儿入宫有可能飞黄腾达,而是一开始就奔着卖女儿去的!

    “他……”徐元佐只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但是身份又限制他不能非议父亲,只得硬生生转口道:“他这是白忙一场。姐姐就在我这儿,我看谁能带她走。有本事他来徐府闹啊!”

    徐母又骂了丈夫几句,道:“如今看你能庇护家里,为娘也就放心了。我本想着,若是你这儿都靠不住,只有去投奔你舅舅家了。”说到亲人,徐母眼泪又流了下来:“你爹纵有百般不是,我都忍了。可他竟然连自己女儿都要卖!这还是个家么!”

    徐元佐拍了拍母亲手臂:“娘,爹靠不住,我还在。我能撑起这个家,你且放心。”说着,徐元佐起身从五斗柜里翻出一个布包,是他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带回去的银子。

    “这里有五两银子。”徐元佐将布包交给母亲手里,道:“娘先收着。”

    “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徐母吓了一跳:“我知道你在管事,可不敢乱动公用的银子!”

    “这是我的。”徐元佐道:“赏钱和奖金。”

    在园管行收进三千两银子之后,徐诚做主给了徐元佐五两银子的嘉奖,算得上是大手笔。当然,这银子从行里账上走,他也是慷公家之慨,并不真需要掏腰包。徐元佐则觉得自己受之无愧,所以也不推辞。

    更何况家里还需要银子供弟弟读书呢!

    在大明没有功名,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你做了什么?几日里就挣了这么多!”徐母仍旧充满了担心。

    徐元佐只得将园管行的事说了一番,道:“东家因此奖了五两银子,母亲觉得儿子不配拿么?”

    徐母这才略略放心,斜眼看着儿子:“你当日说要从商,我只觉得好有一比。”

    “哦?比作什么?”徐元佐好奇问道。

    “草纸做衣——连个样子都不得。”徐母评价儿子起来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见你现在的模样,却是为娘当日看走眼了。”

    “谁没个走眼的时候?何况儿子当初内秀埋藏得是有点深。”徐元佐笑道。

    徐姐姐没了被卖的威胁,心情也是大好,失声笑道:“你当日那点内秀,就像严家的肉馒头。第一口咬不到馅,第二口馅已经过了,就算细品也未必吃得出来。”

    徐元佐无奈,岔开话题,道:“阿牛近来如何?”

    徐母老怀大慰:“你走之后,他读书却是用功了许多,也知道不胡混光阴了。有回我在街上遇着陆夫子,他还说阿牛这般用功下去,再过两年就能开笔了。”她突然脸色一黯:“不过照例请先生开笔,也是要银子的。”

    大明科举最重八股,八股的写法可是大有讲究。所谓开笔就是老师传授写作诀窍,家长必然要封一份厚礼过去,否则老师藏私,学生只能在科场蹉跎。

    徐元佐轻轻拍了拍脑袋,又起身翻出一两多的银块,道:“娘回去后把这银子给陆夫子,算是答谢他帮我谋得这份差事。”徐元佐与徐诚约定的工钱是三钱五分一月,这银子差不多是他三个月的工钱,比照后世猎头佣金也差不多了。

    这其中自然有徐良佐还在他门下受教的缘故。

    “你自己……”徐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子辍学打工已然让他心疼,再如此帮贴家里真是更加不忍了。

    “我这儿都是公中花费,没什么开销,娘大可放心。”徐元佐推了过去。

    徐母又要推脱,只见罗振权进来,只得收好。

    罗振权给徐母、徐姐端了花茶,满室一股茉莉花香。他又对徐元佐道:“大爷叫你忙好了过去呢。”

    徐元佐还没说话,徐母已经急道:“公事要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徐元佐当然也是公事为先的性格,如此正好合了心意,往徐璠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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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铺路

    徐璠一群人在花厅赏花吃酒,正是前几日徐阶会友的翻版。

    徐元佐进去一看,见徐璠坐在主座,却有一位毫不起眼的年轻士子坐了主宾的位置,位在仲嘉先生之上。

    “元佐,听说你母亲和姐姐来了?”徐璠十分自然地叫徐元佐坐了,就像是对待熟识的朋友一般。其他人见他年幼,也都饶有兴致地看他。

    徐元佐也不扭捏,应声道:“是选秀之事,母亲不愿姐姐选中,父亲却想姐姐入宫,故而带来避难了。”

    坐在主宾位上的年轻士子却接过话茬,带着怒气道:“竖阉惹事,惊扰民生,着实可恶!”他这时候插话本是非礼,可见其内心忿恨,已经是亟不可待要一吐抑郁了。

    徐元佐看了那士子,心中琢磨他的身份。

    此人带着浓浓书生意气,却没有雍容风气,显然不是豪门势家之子。他又得徐璠敬重,能让那位自信的仲嘉先生甘居下位,这人若非学识过人的名士才子,便是官场中人。看他年纪不过三十,出言则称“竖阉”,显然还没被官场打磨过。

    “老父母所言甚是。”徐元佐道。

    徐璠面露讶色:“我尚未介绍,你怎就知道了?”

    那位不到三十的“老父母”也是惊讶:“你见过本官?”

    徐元佐连忙行礼道:“老父母气质突出,又急下民所急,小的也是侥幸猜中。治下草民徐元佐,徐府上小小伙计,拜见老父母。”

    “免礼免礼。”那位年轻县尊伸手虚扶:“今日便装而来,不论官场礼数。”

    徐璠指着徐元佐对华亭知县道:“乐峰兄,我便说此子有趣吧?当日何先生也是见猎心喜。”他又对徐元佐笑道:“你好好巴结咱们的百里侯。你爹来要人,我家是挡不住的,不过这位县尊却是能行。”

    乐峰正是华亭知县郑岳的字。他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指望别被找到好些。”

    徐元佐道:“我倒不担心姐姐入宫的事。一者她人实在长得抱歉,二者是那张进朝不得善了。”

    那仲嘉先生敲着折扇,疑惑道:“何谓长得抱歉?”

    “有碍尊目,故而抱歉。”

    众人哄然大笑。

    徐璠更是笑得气喘,道:“你编排自家姐姐倒是很有一套。”

    郑岳却是对后半句感兴趣,道:“你又如何知道张进朝不得善了?”

    “因为不是时候。”徐元佐道:“不论天家是否真要选秀女,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在江南湖广闹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简直愚不可及。”

    “哦?说来听听。”郑岳朝前坐了坐,被勾起了兴趣。

    “江南是朝廷的银田,湖广是朝廷的粮田,都是最最紧要之地。十月到冬月又是收缴递解秋税的要紧时候。他在要紧之时的要紧之地,闹出这等扰民的事,朝廷自不会放过他的。”徐元佐道:“何况张相公执政最在乎的就是税额。他这是作死呢。”

    郑岳虽然是个知县,却是能看邸报的,点头道:“能有这般见识却是不错。你是本县童生?”他看徐元佐年纪小,又在徐家当伙计,没有戴方巾,肯定不是生员。但是此子出口不凡,又有气度,参加过县试府试做个童生倒大有可能。

    “小子家贫,辍学作工,不是童生。”徐元佐答道。

    郑岳一怔,望向徐璠,显然是有些不信,道:“我只听说江南人才之地,没想到这样见识口才,竟然连童生都不是么?”

    徐璠只是笑,却听一旁仲嘉先生道:“老父母是不知道我松江府有一最为别致的怪事啊。”

    郑岳望去,等他说明。

    仲嘉先生打开折扇,笑吟吟道:“举国州县都道放泮好过,府取最难,故曰府关。唯独松江不然。”

    徐元佐饶是有文科学霸之名,明清笔记读过不少,听到“放泮”“府取”之类的别称也是头大。只根据上下文揣测,放泮该是童试第一道关口“县试”。府取自然就是第二关“府试”了。

    “我松江文教昌盛,家弦户诵,即便乡里子弟也能入社读书。”仲嘉先生说着,看了一眼徐元佐,似是以他为例的意思。

    徐元佐微微点头。别的地方他不知道,只说朱里,基本上每个孩童都能去义塾认字,只是开讲的人极少。

    “上海县有两千余蒙童,华亭县更多达近三千人,而县试所取名额却是常例,少不过六十,多不过七十。老父母且看,三千中取七十人,可是好取的?”仲嘉笑道:“外地府关难过,是因为府取只有百来个名额,一府多则十余县,少则七八县,故而难取。而松江只有两县,所以只要过了县试,府取却是探囊取物。”

    郑岳面色严肃,道:“果然是风俗不同。”文教是知县仅次于完税的重要考核指标,而且知县开考取童生,本就是一笔不可小觑的人脉资源,由不得郑岳不费心思量。

    徐元佐听了仲嘉先生所言,对此时科举艰难越发有了感触,暗道:县试就只有百分之一二的率取率,这要是不能引起知县注意,真是得凭运气才能中了。

    等等,县试是知县主持的,有时候知县甚至可以不看卷面,直接面试取中童生。

    徐元佐隐约猜到了这位大少爷为何把他叫来。

    这是要给他铺路啊!

    徐元佐带着感激看了徐璠一眼,见他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心中大动。

    如果过了县试,府取是三分之二,自己努把力未必就会落在后三分之一里。至于府试之后的道试(院试),有人说只是排定三等生员的等级,很少黜落名额,那更可以一试了。

    郑岳显然也明白徐璠的意思,道:“元佐早慧,明年放泮大可一试身手。”

    徐元佐当即拜谢道:“蒙老父母错爱,小子敢不用功!”

    郑岳笑道:“明年我也想放宽些名额,终不能让府尊无人可录。”

    仲嘉先生笑道:“老父母若是如此,恐怕华亭县多少人家要为您立长生牌位呢!”

    郑岳摇头道:“怎当得起?在任一方,只求做些惠及百姓的实事罢了。”

    徐元佐闻言对郑岳大有好感,转而想到知县一任只有三年,像郑岳这样才来就是徐府宾客的识趣人,下一任肯定升迁。那么还得督促一下弟弟徐良佐,最好能在这位郑知县手里把县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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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安排工作

    徐元佐又坐了一会儿,等徐璠他们换地方吃饭,方才告退。虽然徐璠愿意给他铺路,但是连个生员功名都没有的人,自然不能跟这些老爷们一起用餐。

    走在园林之中,徐元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清香充满肺腑,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在来到大明之后,身处社会最底层,虽然身边都是快乐生活的小民,但阶级的压抑却让他常常感到窒息。

    直到今日见到了县尊大老爷,几乎是预约了一个县试名额,这重重压抑方才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透进来一丝空气。

    徐元佐突然又觉得十分乏力。他想起朱里义塾里的诸多同学,他们资质有好有差,但基本是没有指望能够靠实力在三千人里出头的。

    县尊老父母是何等高高在上,恐怕他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豪门势家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知县请到家里,吃酒聊天,引荐子侄。就算子侄学力堪忧,随口说两句话就可以获取知县青睐,在三千人中脱颖而出。

    都说科举公平公道,可在悬殊的资源差异之下,哪里又有绝对的公道?

    徐元佐回到自己宿舍,见母亲已经找了抹布扫帚将屋里又打扫了一番,姐姐也不知道哪里找来了针线,帮他加固衣衫缝纫处。徐元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为何耐穿,正是因为母亲和姐姐总是防患于未然,一发现有脱线的地方就会缝好。

    再想想家里贫困,又要支持两个孩子读书,而出门衣衫竟然没有打补丁的,可见母亲用心操持家里到了何等细致的程度。

    徐元佐看着母亲带汗的额角,几缕白发黏在发皱的皮肤上,提起一股精神笑道:“娘!刚才大爷叫我过去,原来是将我引荐给老父母呢!”

    徐母一听,阴沉的脸上登时阳光灿烂,道:“老父母怎么说?”

    “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大有希望做个童生。”徐元佐道。

    徐姐姐放下手中针线,也乐道:“那你岂不是有望进学了?”

    徐母干咳一声:“也不是这么说的,你爹做了十八年童生,不还是连个生员都没考出来?还有,老父母抬爱的事,万万不能拿到外面去说。否则人家为了显示公正,能取也不敢取了!”

    这点人情徐元佐自然是知道的,唯唯诺诺,又问道:“娘,父亲也考过童生?”

    “那时候我还没嫁他呢。”徐母叹了口气:“当时他可不是现今这般模样,也是肯读书上进的。后来跟县里一群生员往来,本是为了增长学问,却学会了眠花宿柳,赌博嬉戏。别说进学,就连家产都败光了。”

    徐元佐心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心志不坚定,就别学人鬼混呀!

    徐母抬手擦了汗,又道:“你既然有面见县尊的造化,可不能白白错过了,还是得用功读书为上。”

    徐元佐道:“儿子这些日子忙过去,便去找书来读。”

    徐母心中感动,上前摩挲儿子的脸庞,眼泪在眶中打转:“我常恨你不争气,不料想如今全家都靠你撑着。”

    徐元佐笑道:“儿子开窍得晚,让母亲操心了。”

    徐母点了点头,道:“你弟弟在家没人看顾,我明日一早就要赶回去,你打算如何安顿大姐?”

    徐元佐望向姐姐,道:“这倒是方便。我就叫姐姐做个班头,凡园中打扫的女子健妇,都听姐姐指派。”

    “我怕做不来,又不能服众。”徐姐姐连忙摆手,脸都红了。

    徐母也略有担心:“你姐姐没见过多大世面,哪里管得住人?”

    “放心吧。也就五七个村妇,每日来弄花草,扫园子,擦拭灰尘,日结日清。姐姐只需要四处巡视,凡是做得不好的,便叫她做好。若是不服管的,便记下名字,日后就不叫她来了。”徐元佐道。

    “这……”徐姐姐还是有些害怕:“她们都是沾亲带故的,我一个外人……”

    “怕什么,每日里守在后门想顶进来做工的少说也有十来个。”徐元佐道:“你只管做,何况我还在园子里。唔……就是一点不好,园子里还有些男工,负责粗重活计……”

    “又不是大家小姐,哪里忌讳这个。”徐母对女儿道:“既然大弟都这么说了,你也莫怕,就当是自己家里事,尽心尽力去做。”

    徐姐姐这才点了点头,细声道:“那我便试试。”

    徐元佐道:“姐姐先做着,我先支你每日一分银子……”

    “这么多!”母姐两人都失声惊呼起来。

    “不多。”徐元佐道:“姐姐每日再抽些时间出来,我教你记账,把银钱出纳之事管起来,我再跟掌柜的说涨工钱的事。”

    “这已经够多了……”徐母担忧道:“掌柜的不会怪你偏私家里人吧?”

    “罗振权,呶,就是刚才那个端茶倒水的,他一天有两分银子呢。”徐元佐道:“那些雇工人收入也不低,否则谁会抢破头来这里?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徐母和姐姐这才放下心。

    徐元佐给姐姐开的工钱的确没有私心。

    他的私心却是在自己的工钱上。

    当初徐诚开价每月工钱是三钱五分,就一个小伙计而言已经算是高薪了。然而徐元佐并不满意,当即推辞了这份薪酬,而是以风险方式提出试用期满之后再商议。

    现在新园给徐诚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徐元佐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估计不等三个月徐诚就要与他商定新的报酬,那时候非但要看徐元佐的营业能力,还要考虑徐元佐手下做事人的报酬。

    连罗振权都有六钱银子一个月了,徐元佐怎么也得一两以上啊!所以说徐元佐每次给手下人加薪,其实就是在给自己加薪铺垫道路。

    徐母给儿子打扫好房间,又去看了女儿的宿舍。不过这回她却不用动手,因为姐姐自己就勤快地把活干了。

    徐元佐乘着天色还亮,亲自去附近村里找人定了明早去朱里的船,又去礼塔汇的店铺里买了几色点心,一者是给弟弟徐良佐,再者也要谢谢邻居——今晚徐良佐肯定是在邻居家吃饭。

    只可惜偌大的礼塔汇有上百间铺子,竟然没有一家书坊,看来只有回郡城述职的时候买科举书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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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洗脚婢

    却说当日徐璠宴请郑岳等人,几乎通宵达旦。郑岳回到华亭已经是翌日正午,刚进县衙,尚未更衣,就见自己的文主李文明急匆匆过来,笑问道:“先生何事这般匆忙?”

    李文明三十上下的年纪,乃是浙江绍兴人。有道是天下文章看浙江,浙江文章属绍兴。李文明十七岁得中诸生,连年岁考都在四等五等,连廪生都补不进,参加科试的成绩更不理想,竟然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只得到处寻馆授徒,或是做人文主。

    郑岳是新科进士,又是福建人,自然需要一个有阅历有经验,能通方言的助手。

    李文明道:“东翁,府尊召见甚急,速速过去吧。”

    郑岳打了个激灵,连忙叫人打水洗脸,换去一身酒气的衣裳,心中暗暗自嘲:人说前世不修,做个知县;前世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还好我前世作恶有限,没有附郭省城。

    想到自己二十年苦读,最终放个外任还要跟在知府面前伏低做小,全然没有百里侯的风光,郑岳又不禁灰心。他换了衣服,出了华亭县衙便进松江府衙。

    知府衷贞吉乃是嘉靖三十八年二甲四十一名进士。按照官场惯例,在二甲三十二名之后的进士基本与入阁无缘,所以他也没指望声名显赫,名垂青史。只是兢兢业业做了一任京官,外放按察副使,再按部就班升任知府。

    等郑岳进来,衷贞吉面色深沉:“贵县一早就去察访民情了么?”

    郑岳暗道不好:果然是上司要发作自家。他知道知府肯定有了耳报,不敢撒谎,道:“昨日徐鲁卿邀去夏圩,今晨才赶回来。”

    衷贞吉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贵县初掌民生,当知朝廷设亲民官,乃是为了养牧平民,而非巴结权贵!”

    郑岳垂首站着,心中暗道:你今日又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一早就寻我不是。徐家是地方望族,徐相更是还有个学生在内阁掌政,我小小七品能不给颜面么?再者说,只一起吃了酒饭,谈何巴结!

    “老黄堂教训得是。”郑岳微微欠身,终究是不敢触怒顶头上司。

    衷贞吉这才微微气平,道:“你我执掌三尺,尤须敬畏三尺;收受一钱,那便一钱不值。”他又松缓口吻,道:“你尚且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入仕之初便沾染污点,未来如何自处?”

    郑岳心中一动,暗道:衷洪溪像是在敲打我,莫非是朝中风向变动,不该与徐相家走得太近?

    “如今我府最重要的事就是均粮,华亭县既是府倚,便该做足榜样。”衷贞吉道:“想贵县豪门大户颇多,阻力重重,不知日夜勤勉,哪里还有工夫与人交际应酬?”

    郑岳连忙躬身行礼,道:“下官定然用心办事,将这均粮之事落到实处,以纾下民之苦。”

    衷贞吉虽然看不上这位新进士的工作态度,但是对他做人的态度倒是十分满意,也并不多说,道:“朝中对于提编之法颇有争议,我等授郡县,当反馈民声,也请贵县详加察访。”

    郑岳在心中将“均粮”和“提编”过了两遍,道:“下官明白。”

    衷贞吉端茶送客,郑岳灰头土脸回了县衙。

    见东主回来,李文明上前道:“东翁,府尊怎说?”

    郑岳吐了口气:“能说什么?不过是叫我这个洗脚婢过去出出气罢了。”他抱怨之后,又道:“不过有两桩事倒是需要用心做。一是我华亭县田土均粮,二是议论提编。”

    李文明跟在郑岳身边,一道往二堂走去,边走边道:“提编法其实并没甚么好议论的。李元辅是个好好先生,张相公掌政事,除了葛德平还有谁敢说提编法不好?”

    “先生这话是官场里说的,我既然身膺圣命,临视一方,还是得看看这提编法是否害民。”郑岳并不否认李文明的“政治正确论”,但也的确不愿睁眼瞎话,害了百姓。他只想着,若是提编法的确不好,日后总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上头知道吧。

    李文明知道这是新进士的可爱之处,只是笑笑,并不辩解。

    “先生以为均粮该如何办法?”郑岳又问道。

    嘉靖年南北交战,太仓空乏,百姓逃籍者甚重。那些未逃的百姓不得不承担更多的赋税杂役,苦不堪言。所以从嘉靖三十二年之后,朝廷就在各地推广“均田平赋”之策,目的就是让税赋压力平均到土地,地多则负担重,地少则负担轻。

    这种设想其实是好的,但实际操作中却面临很大阻力。

    且不说王府宗亲占据了大量庄田,这部分是根本收不到赋税的。即便是地方豪族,也多有隐匿田亩,移东就西,假此托彼。若是深察,得罪人先不去说他,且因为胥吏都是当地土人世袭,早就盘根错节,利益相关,根本就查不出什么!

    “均田之事,除非朝廷下了狠心,清丈田亩,重修鱼鳞黄册,否则都是水中捞月。”李文明摇头道:“东翁还是先找地方豪强通融,只要收到了银子,下面的胥吏自然能将簿册做平。如此小民得以缓息,东翁的政绩也能过得去。”

    郑岳也不知道是昨日喝酒过多,还是俗务烦心,只觉得头痛,没好气道:“都说知县是府尊的洗脚婢,大户的暖床妾,果然两头受气。”

    李文明笑而不语。大明不知多少人想当这洗脚婢、暖床妾而不得呢!

    “对了,昨日与徐鲁卿饮宴,说及华亭文教之事。”郑岳进了二堂,自顾自坐了,道:“若是我在县试中多取一些名额,是否有悖典故?”

    科举选官选出来的都是政务官,学问是无可指摘的。然而也因为大量时间投入文史哲等道学之中,在处置政事方面只能依靠私人顾问——文主,以及下属事务官——胥吏。

    李文明吃的就是这碗饭,对朝廷典章十分熟稔,应声答道:“朝廷并未尝对县试录取名额有过律例诏令,更愿见府取难于县试。”

    知县到任之后可以先饮酒作乐应酬交际,但是师爷必须尽快掌握当地政务民情。李文明早就先于郑岳知道了松江县、府试倒挂的情况,此刻答得有条不紊:“这是因为朝廷认为知府不仅位高于知县,而其在地域上也离考生更远。如此可以避免考生人情贿赂,更加公正。”

    “唔,如此说来,我就算取上一百个也无妨了?”郑岳道。

    李文明想了想,道:“只要所取之人文卷上没有笑话,府尊也没得话说。而且学生以为,让府尊多些卷子可看,也是好事。”多看卷子自然要多耗精力,也就不会闲得没事找人麻烦了。

    郑岳会议,点头微笑,先喝了茶,方才叫人将通知主薄召集六房吏目,看如何办好“均田”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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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送上门来的便宜

    隆庆二年十月廿四,小雪。

    江南虽然没有下雪,但是从前几日起天空便是阴沉沉的。之前还张牙舞爪的秋老虎,就像是被人打死了,威风丧尽,只有秋风一日日凛冽起来。

    徐璠在招纳护院的问题上赞同了徐元佐的意见,所以罗老爹前几日便去了浙江。园子里本就人少,再走一个就越发显得冷清。

    徐元佐一直没有回家,呆在新园里用少许时间安排工作,然后就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用功背书。至于选秀女的事,南京那边也很快有了消息,竖阉张进朝被南京法司论死罪,党羽充军。事实再次证明我朝天子绝对是爱惜百姓的,全怪一小撮阉人作祟。

    徐姐姐的危机虽然过去了,却没有回家。一方面是徐元佐给的工钱的确挺高,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回去见父亲。她每每想到父亲竟然要卖掉她,心中就酸楚难耐,还是更喜欢留在夏圩。如今又有几个村妇把她当班头,一味奉承,更让她不舍得回去。

    中间徐母又来过一回,送了冬衣厚被,说起父亲徐贺,却是心酸无奈。

    徐元佐已经对那位父亲没有任何指望了,想想美国传奇大亨洛克菲勒也有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犯下诈骗、重婚重罪的父亲,一时也算寻得了些自我安慰。

    或许上苍就是要给成大事的人一个烂到根的父亲呢?

    再者说,能投好胎的能有几人?轮上了困难难度也别自怨自艾,还有更多人在地狱难度苦苦挣扎呢。

    徐元佐抱着一杯热茶暖手,时而飞快地翻过一页。他原本文言文底子就好,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学习方法,而且经过无数考试锤炼,对于读书并不畏惧。既然许多穿越者望而生畏的毛笔、正体都不能难倒他,那么科举的障碍主要就是背诵了。

    如果四书背得不熟,考官拿出来一句话,连上下文都想不出来,怎么开笔作文?至于这句话的解释,自然还是按照朱子、二程的意思来。徐元佐虽然以心学求抱大腿,但不至于傻到科场上去质疑朱子。

    在哪个山头唱哪首歌,这点上徐元佐可是拎清得很。

    靠着四角编码法背书,也是徐元佐升级了自身天赋。虽然比不得人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正版文霸天赋,但是这个盗版也能保证经典原文一字不差地存在大脑里,已经占了绝大部分人的便宜。

    《四书》的字数并不算多。《论语》不过一万四千字,《孟子》也就三万五千字。《大学》《中庸》都是截取出来篇章。其中《大学》经传一体才一千五百七十三字,《中庸》三千五百六十八字。

    加起来一共五万四千余字。

    这要是小说,可能连第一个小高潮都还没到呢。

    徐元佐预设的学习目标是在十天内背完这五万四千字,但是实际背的时候,却不得不参考《集注》,以及前代明儒的注解释义。否则就像是没有开讲一般,囫囵记住却根本不明其义。

    如此一来,进度自然就拖慢了。

    虽然进度不如意,但是学习环境倒是如意得很。罗振权为了巴结徐元佐,在采购纸墨笔砚等公物时毫不吝啬,尽数入账。徐元佐并不认为这是损公肥私,反倒认为好老板提供更好的工作环境乃是基本义务,也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明智之举。

    不说别的,起码新园这边的账簿拿出去足以令人惊叹:一笔笔清清楚楚,字迹端正,甚至还是台阁体,无不透着认真。

    至于徐元佐用在科举上的消耗,那属于员工培养,也不该省。

    除此之外,晚上的油灯,白天的茶水点心,也都不是家中能够承担得起的。徐元佐在这样的环境里,方才对科举有了些许信心。

    “元佐,”罗振权推门进来,“外面有个冬烘先生,自称姓何,说要见你。”

    徐元佐放开手里的杯子,心中怀疑:莫非是何心隐?不过他回忆当时情状,自己一门心思要抱徐阶大腿,对泰州学派的何心隐明言拒绝,估计就算是一代宗师气量宏大,也不会再找上门来吧。

    “我去看看。”徐元佐迈步出门,罗振权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这些日子来,徐元佐非但教姐姐记账,也时常给罗振权讲些典故。开始本是无意为之,谁知这老海贼颇有好学之心,竟然成了常态。由此徐元佐之于罗振权称得上是亦师亦友,罗振权也渐渐变得对他敬畏有加。

    等行到门口,徐元佐定睛一看,果然是个裹在棉衣之中的老冬烘,也果然是当世大儒何心隐。

    “夫山公,大驾光临,小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徐元佐连忙上前行礼。

    何心隐朝徐元佐抬了抬手:“正巧路过,进来讨杯热茶,暖暖身子。”

    徐元佐自然不能挡着何心隐不让进,人家可是徐阶的座上客,在湖广直浙一代讲学,声望甚隆。

    “先生里边暖阁请。”徐元佐引路道。

    “不。”何心隐果断拒绝,道:“去你屋中便可,我此番也是‘正巧’来访你的。”

    “小子惶恐。”徐元佐心中暗道:我有什么好访的?我肯定是不会跟你去搞乌托邦的呀!

    “你才没有惶恐,反倒在腹诽我多事。”何心隐冷哼一声:“我说的可对?”

    徐元佐干笑:“小子不曾腹诽。只是怕先生所重非人,空走一趟。”

    “我知道你在招纳雇工,特来给你当个幕友。”何心隐道:“你以为我是求着你当我弟子么?”

    “先生言重,真是折煞小的了。”徐元佐无奈:这当世大儒说话也是如此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到底有没有个谱啊!

    何心隐也不多说,径直到了徐元佐屋里,跺了跺脚,一边说道:“天气是冷了。”一边又看徐元佐桌上的书册,道:“你想考举业?”

    “正是。”徐元佐毫不避讳。这是追求上进的正面形象,没什么好讳言的。他原本以为何心隐要对此嗤之以鼻,谁知何心隐只是嗯了一声,又道:“你有先生么?”

    “并没有先生,是我自学。”徐元佐道。

    何心隐点了点头:“我也曾在举业上下过工夫,我来教你吧。”

    徐元佐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既不舍得拒绝,又担心何心隐乘机给自己灌输一些私货。

    “老夫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广结朋友,从天下英豪共游。你年少立志,不同俗套,你我可结为忘年之交。想我生性耿直,诚信待人,亦称多闻,益者三友尽皆有之。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何心隐爽朗笑道。

    徐元佐突然觉得自己很犯贱。

    人家何心隐可是与徐阶联手倒严的大牛,是能够参与最高政局走向的布衣卿相。他要折节下交,自己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先生之于小可,足可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岂敢攀附。”徐元佐躬身道:“若蒙赐教,有幸三生。”

    何心隐又是一笑,走过去翻书,查看徐元佐的进度。

    徐元佐突然心中一动:“既然先生如此慷慨,能否连舍弟一起教了?”

    何心隐转过身,耷拉着眼皮,闷声道:“你这就是占我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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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妖孽

    “唔,反正我只是试试,被您拒绝了也没甚么损失。”徐元佐无所谓道。

    何心隐轻轻捋了捋胡须:“你倒是很坦诚啊。”

    “我也是个耿直人嘛。”徐元佐笑道。

    何心隐自顾自坐了椅子,端起徐元佐的杯子就喝。他放下杯子,抬眼望向徐元佐,道:“你是耿直人?可知道徐少湖是怎么评价你的?”

    徐元佐心中一紧:“无论阁老如何评价,小的自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说你啊,”何心隐微微偏头,面露笑意,“他说你大奸似忠,若入官场则为王莽曹操之余,若在江湖便是盗跖虬髯之属。”

    王莽曹操在正统儒生的眼中都是乱臣,盗跖虬髯可谓贼子。然而这几位乱臣贼子却都是实实在在翻天覆地的人物,王莽断汉立新且不去说,曹操武功文名冠绝一代,纵有毁谤也不能抹杀其能。

    鲁国盗跖以残酷暴虐、呼啸天下而令诸侯胆寒,被孟子拿来与尧舜并举——当然他是反面的那位。虬髯客是家户喻晓的风尘三侠之一,本有角逐天下之心,遇到李世民之后退避海外,夺人国祚,自为扶馀王,亦不失为一代豪杰。

    “唔……阁老对小子的评价还真是过高。”徐元佐面无表情,全当说得不是自己。不过他心中却是颇有些动荡,暗道:徐阁老这相人之法,好像比戴老师还要神鬼莫测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是何心隐在这诳我?

    “换个十五少年郎,若是听到东主这般说他,谁能面不改色?你这般城府,已然到了令人惊怖的地步。我以为徐少湖所见不假,你还真像是个祸乱天下的祸首呢。”何心隐笑道。

    徐元佐面不改色,道:“所以正需要阁老那般人物教诲矫正了。”

    “你对着我拍徐少湖的马屁,莫非以为我会传过去么?”何心隐哂笑。

    “不,只是养成习惯,日后溜须拍马更加娴熟。”徐元佐道。

    何心隐咧嘴笑道:“徐少湖见惯了人间豪杰,他自己的衣钵弟子便是个大奸似忠的申商之徒,哪里还有心力再来调教你?你若是想有所依仗,借力而上,正该好好奉承我才是。你去巴结徐少湖,难道还想考状元做官么?”

    徐元佐听了这番直白的话,更加不遮遮掩掩了,道:“先生,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噗!”何心隐一口茶水混着口水喷了出来:“你?考状元?”

    徐元佐伸手擦去书上的水点,道:“先生何必戏弄小的?刚还说要教我举业呢。”

    “我教你举业,最多让你考个举人。”何心隐道:“状元那是天定的,就连进士都得看命数。何况我也不愿见你走操莽之路。”

    “咦?先生这话……是要我走盗跖虬髯之路?”徐元佐知道泰州学派简直是离经叛道,李贽更是个活生生的“异端”,但直接就说要培养一个“反社会的恐怖份子”,这口味也略微重了些吧?

    “我要你走,你就肯走了吗?”何心隐含笑道:“我泰州一脉,唯心不唯师。说起来简单,真能做到的却是万中无一。我看你啊,若说天资学问,那是徒有其表。而心中非孔非孟,甚或非君非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徐元佐语塞,原来何心隐当日说自己是他传人,看重的不是“天才”,而是那颗离经叛道之心啊!

    再想到徐阶对自己的评价,徐元佐心中更是有些挫败。只以为自己答得天衣无缝,但是人家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冲锋陷阵几十年,一眼就看穿了表象之下的内核,还真让人尴尬。

    如果说戴田延能够看出人的过去未来,秉性习惯,那么徐阶和何心隐则是看穿了一个人的灵魂思想。前者是战术强人,后者却是战略宗师

    从这点上,徐元佐却对徐阶和何心隐更多了一份“学习”之心。

    见贤思齐,见强更要思齐!

    “先生,我有个小小问题想要问一下。”徐元佐堆笑道:“传说泰州一脉都可以赤手搏龙蛇,是不是真的都要文武兼修啊?”

    何心隐忍俊不禁:“谁说的?”

    ——黄宗羲。

    ——不过如今他爹才两岁。

    “忘了哪本书上看来的。”徐元佐道。

    “唔,这样说来,我想他大约是说我学门人以庶人之卑,而抗天下之尊崇显学吧。”何心隐道:“如朱熹,如二程,未必是实指龙蛇。”

    “我也这么想,不过还是要问问清楚方才放心。”徐元佐暗道:我原本的生活就是自带主角模板的都市小说,文风说变就变,瞬间就成穿越历史了。万一老天爷脑子再一抽,给我历史加武侠,我岂不是扑街扑倒天荒地老!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心隐问道。

    “我怕我行太远,见弃于师门,到时候被您老人家清理门户。”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何心隐笑道:“你只管去做。我传你衣钵,不是为了让你当圣人的。”

    “哦?”徐元佐一愣:儒家不就是想让人人都当圣人么?泰州之学,不正是给“人人圣贤”画了一个洒满了芝麻的大烧饼么?

    “我从学数十年,又创立堂会,乃至于对抗官府,最终却发现心斋公所谓满街圣人并非不可行。”何心隐重重叹了口气:“关键是没有承载天下圣人的乐土。而这乐土本身却不可能是圣人……我也罢,恩师农山公也罢,都走错了路。”

    徐元佐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先生是觉得我可以做淤泥,养出不染污浊的莲花来?”

    “诚然。”何心隐毫不掩饰,盯着徐元佐的眼睛。他只见徐元佐眼中眸子渐渐明亮起来,心中却是若有所失:他果然乐为淤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徐元佐笑道:“我也的确懒得当什么圣人,只想自己和家人过得好点,若是再能有点地位则足矣。”

    “所以说,先科举。”何心隐敲了敲桌上的书:“把书先读好,至于那些诗词歌赋,还不着急看。”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读书驳杂,你到底在哪里看的书?那主人肯将书借你看,就没跟你说过读书次第么?”

    徐元佐摸了摸鼻头,道:“我恐怕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如何读书。”

    何心隐摇头道:“不考科举自然不怕驳杂,但科举制艺就如木匠,先辨识木材,后调理纹路,再从小工入手,继而学得卯榫、雕花。次第一乱,必然毫无所得。”

    “全赖先生指点。”

    “还是先从论语背起。”何心隐敲了敲书本:“但你这般背法却是事倍功半。”

    “那该如何背?”徐元佐好奇道。

    “你先抄一本论语出来。”何心隐道:“却不是叫你依照格式抄,而是裁出一叠纸片,每片上只抄一段。不要以原本篇章分类,而是以操行、仁义、为学、君子、品德、教化、修养、品评人物、指摘时政……如此分门别类背诵。”

    徐元佐只觉得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考官一出章句,我便可知从何处破题了!”

    何心隐道:“你果然悟性上佳。不过制艺另有诀窍,破题更有法规,现在不着急去想它。你先这般背熟,所谓化整为零。等你能够‘一以贯之’,便是聚零为整,才算是认识了孔子。”

    徐元佐只是将脑中背出来的章句照何心隐说的重新分类归整,一部散乱的语录登时变成了思维清晰,次第明了的思想专著。原本并不起眼的地方,归于同类之后立刻就清晰明起来。

    整本《论语》不再是干枯的文字,顿时活了过来!

    何心隐见徐元佐双目失焦,脸上渐渐浮现出若有所得的欣喜,心中暗道:徐少湖说此子是个妖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凡人悟性哪有这般高超绝顶的?他旋即又有些担心:国之将亡而妖孽出,以此子心性看,恐怕真是要成盗跖虬髯之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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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回家

    徐元佐脑中粗粗分过之后,再看何心隐却是带着崇拜:这种人才是真会读书之人。能想出这样的读书方法,难怪可以做哲学家。

    他又想起陆夫子上课的情形,想起弟弟良佐还在用落后低效的方法读书,心中又是一叹:如果将后世高考、研考与科举比较,两者在考生努力程度上要求都很高。而科举在考生资质和家庭条件上的无形门槛却比后世考试高得太多了。

    家庭条件若是差些,一辈子落在腐儒手里,碰不到高人指点,指望科举有成,简直就如同寄希望于彩票中奖。

    还是得再往上走几步,摆脱这底层社会。

    何心隐突然道:“我虽然不教蒙童,却不禁你将我所传再传出去。”

    徐元佐抬眼望去,何心隐那神情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

    “多谢先生。”徐元佐收敛起一切面具,发自肺腑地躬身拜谢。

    何心隐看着徐元佐却是心中复杂,心中暗道:看到良才美玉却不能放手雕琢,更是要看他明珠蒙尘,堕入冥顽……原来徐少湖也不是那么好学的啊!

    “我不能在一地逗留太久,已经在西南五里的沈家村留了你该读的书,你可去三柳树下人家自取。至于我教你的事,徐阶不提你也别说。”何心隐站起身,看了徐元佐一眼,又道:“本门虽然不要求弟子习武,但你也该多多锤炼身形,否则宗师因你痴肥而黜出,岂不冤枉?”

    徐元佐知道明朝科举有很多人因为身材相貌不好而被赶出去的,非但有“相由心生”的成见,也是因为士子代表了朝廷的体面。他连忙道:“学生日日都在锻炼身体,如今已经是有点成效了。”

    自重式锻炼不容易伤害身体,但是讲究循序渐进,一个月的锻炼虽然有效,但是要说脱胎换骨却是还得耐心。

    何心隐知道这样的苗子不用多说,点了点头便走。

    徐元佐一直将先生送到了渡口,又付了船钱,看着小船载着老师离岸而去。

    何心隐心中其实有愧,只觉得自己太过冷血,竟然放弃了徐元佐,不教他踏上圣徒之路。再看徐元佐一脸恭敬和不舍地送他,他只是招了招手便躲进了船篷之中,装作怕风感凉。

    徐元佐远远看道,心中也是不忍:应该为先生添件棉衣的。

    送走何心隐之后,徐元佐回到屋里,照何氏读书法重新背了《论语》和《孟子》,对儒学的内涵核心有了新的体悟。这不同于阅读后世学者的注解文章,而是切实地看到了孔孟在传播内心信念,从而内心中有共鸣,有存疑。

    又想到弟弟还在死读书,徐元佐恨不得当天就回朱里去。不过他还是先将工钱、检查等工作做完,又交代了罗振权巡夜的事,方才道:“我明日一早要去朱里寻些可靠的人过来做事帮手,怕要后日才能回来。”

    罗振权笑道:“我定当守好家门,你只管放心。”

    徐元佐又将园中存留的流动资金交割给他,让他好生看好。因为出过徐贺碎瓶的事,所以现在园中做了个地窖,将珍贵的瓷器、家私、银钱都放在里面,知道的人却是不多。

    徐元佐又单独跟姐姐说了会话,问她家里可有什么事。徐姐姐除了让大弟代问母亲安康,其他也没什么事。只是这份问候里将父亲省去了,可见心中犹自未平。

    夏圩的公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徐元佐早早洗脚上床,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先去沈家村看看何心隐给自己留了什么书。

    何心隐存书的人家倒是好找,对徐元佐也十分热络。徐元佐进了他家柴房,见一堆杂木之中有一口香樟木箱子,他一个人恐怕还搬不动。箱子没有上锁,打开之后香气扑鼻,除了香樟木的气味还有一些别的驱虫香料,防止书籍被虫蛀了。

    徐元佐探手取出一本,原来不是科举考试的东西,却是阳明公的《传习录》。他随手翻翻,又取了下面一本,原来是《传习续录》。一连看了几本,都是阳明心学的书,再下面则是心学二三代弟子之间的书信往来。

    徐元佐知道自己现在的首务是科举而非哲学,竟一本都不取,只是告辞出来,从沈家村坐船回朱里去了。

    从夏圩这边回朱里的水道多是人工开凿,行不得大船,但是小船走起来却很轻松。而且人工水道不似自然河道那般弯弯曲曲,无疑是节省了大量时间。又因为徐元佐船钱给足,还有额外赏格,船工极卖力气,四十余里水路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眼看到了朱里外港,徐元佐便站在了船头。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正好碰到吴家叔一脸倦色驾船回来,便招呼道:“吴家叔,这般天还有人夜里游湖么?”

    吴家叔定睛一看,却是徐元佐,当下来了精神:“满满一个月不见你,果然是出息了!颇有些掌柜的风度。好好好啊,你娘总算熬出头了。”

    徐元佐笑了笑,道:“我出门在外,家里多亏左右高邻照顾。”

    “哈哈,什么高矮的,我这正有一尾花鲢,你提回去吧。”吴家叔从船边鱼篓里抓起一条大鱼,那鱼拼命打挺,却挣脱不出。

    徐元佐一看那鱼大小,连忙从怀中取了一钱银子,让船老大靠过去,直接上了吴家的船。

    “这鱼少不得五六斤重!多谢吴家叔了。”徐元佐一边取了鱼,一手将银子塞给吴家叔。

    吴家叔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昨晚一船客人点的,付了钱却又说不要了,我怎能再卖你一次?只管拿去吃就是了。”

    徐元佐笑道:“平日里多亏照顾,如今有了余力,哪里还能白吃您的鱼。”他又挥手叫沈家村那边的船回去,只对吴家叔道:“我便蹭您的船回家了。”

    “那是自然,贴隔壁的,又不多撑一杆子。”吴家叔原本是打算白送的,现在得了银子自然更加高兴,撑着船回家去了。

    徐元佐在吴家上岸,穿堂过院,还跟吴家婶打了个招呼,在街上买了生姜和上等白盐——虽然不能跟后世的精制盐相比,但起码已经吃不出苦味了。又买了一坛料酒,一瓶黄酒,徐元佐方才回家里。

    徐母听邻居说了儿子回来,站在门口,只奇怪徐元佐怎地不进家门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见他两手满满回来,又是心喜又是心疼:“回自己家里,你还买什么东西?”

    徐元佐笑道:“今天我来做道鱼,保证好吃。”

    徐母眼睛扫过,心中自然形成账目:料酒一坛四分银子,黄酒一瓶两分,生姜白盐这也得一分银子,算上这么大的鱼——吴家倒也该得那一钱银子。

    “这一餐饭真是奢侈了,你就别来浪费食材。”徐母上前要接那鱼,徐元佐连忙将分量轻的生姜、食盐上送去占她的手,自己提着鱼抱着酒进了厨房。

    “这些调味料又不是一顿吃完的,奢侈什么。”徐元佐算了算人民币,也就三十四五块的样子……唔,如果按照收入来算,似乎的确是有些奢侈了。

    “父亲呢?”徐元佐在厨房放下东西,活动了一下手。

    徐母跟了进来,一边归置东西,一边道:“前日说是出去做耍子,还没回来。”

    徐元佐微微皱眉:“去哪里耍了?”

    “管他呢。”徐母没好气道:“只要不从家里拿钱,随他去哪里耍。走了正好,我这儿还清净呢!”

    徐元佐见母亲手下麻利,自己着实帮不上忙,便道:“我去学里接良佐回来,免得他又胡乱跑,耽误了吃饭。”

    “去吧去吧,他最近倒是乖了,也想你得很。”徐母的心思转移到了两个儿子身上,心情一时开朗起来,手下更是轻快。

    徐元佐又站着看了看,便招呼一声往学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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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读书秘法

    徐元佐却没有立刻就去学里。

    他先去了北大街,买了两个糖果子,晃晃悠悠感受着水乡古镇的生活气息。沿途有认识的街坊熟人,他也纷纷招呼,一改曾经木讷愚笨的形象。众人见徐元佐在外面一个月,回来之后脱胎换骨一般,气质都高妙许多,心中暗道:城里果然神奇,连徐傻子都成出息人了!

    徐元佐面对各种没有营养的赞赏自然不会放在心里,不过碰到做生意人家,却会借着话头多问两句。尤其是家中若有年轻男子的,更是要问问近况。这也是做了个先期调查,了解镇上百姓的家庭情况。

    他左思右想,自家不是地方望族,没有宗亲可以借力。最为可靠的,也就是这些街坊邻居,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也有往来情面。

    徐元佐一路晃到镇南,眼看前面就是沈巷,忽然心中一动,竟然走了过去。

    沈巷与朱里紧邻,居民是半农半商,不像朱里百姓半商半工,所以繁华程度远远不如。不过沈巷却有个林家村,村里有个大人物。正是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名会员,从南京国子监祭酒位置上退下来的高官,陆树声。

    南京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陆树声之所以退下来,却是因为朝廷要让他去北京当吏部侍郎——组织部副部长。他因此称病不去,回乡修养。

    照徐元佐知道的历史剧本,万历初年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朝廷,勉强去做了几年礼部尚书,又要辞官回家。张居正为了挽留他,跟他弟弟陆树德说:很快就要请平泉公入阁为相了,就别急着回去了吧。结果陆树声根本不理会,还是执意回家。

    唔,对,他还有个亲弟弟陆树德,如今该是刑部主事,未来似乎是做到了山东巡抚,政声极佳。

    徐元佐远远看到了陆府的青灰砖墙,上有黑瓦,巍峨壮观。他停住脚步,又望了望,方才转身回去。

    虽然屋舍算是同乡近邻,人与人却是两个世界。

    徐元佐到了义塾,又等了片刻方才见里面散学。

    徐良佐跟一群小伙伴嘻嘻哈哈小跑出来,猛然见到哥哥站在门外,登时大喜,哇哇怪叫着冲了过去,抱起手臂就是一撞。徐元佐日日锻炼,体型虽然欠佳,但肌肉骨骼却是非同往日,也沉下肩膀,与弟弟硬撞一记。

    徐良佐被反震退了两步,却是哈哈大笑:“哥哥结实许多!”

    徐元佐将手里糖果子给他,笑道:“与伙伴们分了吧。”

    徐良佐更是大喜,眉飞色舞叫周围小伙伴分享。在这边读书的孩子多是平民子弟,又都是十二三四岁嘴里贪甜的年纪,轰然而上,喜气洋洋。

    徐元佐看着一众小童,又见到几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大孩子,颌首作礼。那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与徐元佐没什么交情,所以也点头而过,只是见徐家兄弟突然这么阔气,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们。

    等孩童们闹得差不多了,陆夫子正好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拿着书。

    “徐元佐,你回来了?”陆夫子已经收到了徐元佐的谢礼,心情大好。

    徐元佐给老师见礼,道:“回来拜谢老师,顺便招募帮手。”

    陆夫子知道徐元佐是反着说话,但是心里仍旧高兴,想想这些年在这里授馆,最有出息的怕就是徐元佐了。他又问了徐元佐的近况,这才打发他们回家吃饭,又说下午会去徐家略坐。

    徐元佐猜他是要推荐雇工帮手,自然乐见。

    兄弟两人回到家里,闻得鱼米飘香,又是嘻哈玩笑,直到母亲端了菜饭上桌方才停下来吃饭。

    等吃完饭,徐元佐抓紧时间对弟弟道:“最近我也在苦读《四书》,准备明年下场走一遭。”

    徐良佐面露钦羡:“大哥,你真是开窍了。这就要下场么?夫子说我还要过两年才能开笔呢。”

    “也是你哥哥我的缘分,有贵人提携,所以赶紧下场。”徐元佐又道:“你若是能早一年开笔,说不得还能沾上光呢。”

    “那是最好!”徐良佐兴奋一记,又愁眉苦脸道:“读书果然辛苦,只盼早些考过了,好放肆玩一场。”

    徐元佐也觉得十几岁的孩子不能游戏,只能苦苦读书,实在有悖生物本能。不过科举是人生大事,是家庭大事,乃至于是家族大事,苦也得忍着。他道:“正要与你说这读书之法,绝对不可抱着书本死读。”他当下将何心隐教的分类抄诵法详详细细跟弟弟讲了,怕他领悟不能,又上楼取了纸笔,裁剪妥当,给他做样子。

    “你看,抄的时候,先抄原文。”徐元佐随手翻到《里仁》一篇,抄写下首句:“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然后又道:“然后便不要抄后面的了,只在左边抄录注解。”他脑中一过,默写道:“处,上声。焉,于虔反。知,去声。里有仁厚之俗为美。择里而不居于是焉,则失其是非之本心,而不得为知矣。”

    “这就好了。”徐元佐道:“这张纸头就是第一张,以后《论语》中所有关于‘仁’的论述,就与它放作一叠。再说你看这文义,是说择居要选有仁厚之俗的地方,所以又有‘操行’的意思吧,所以还要再抄一张,放在‘操行’类。”

    徐良佐看得眼睛都直了,道:“哥,你连《章句》都背啦!”

    徐元佐板起面孔拍了他的后脑勺:“关注重点!”

    “唔,字也漂亮,又黑又浓,就是看着有些死板啊。”徐良佐资质的确不错,虽然年纪小,进度却赶得快,字也常被陆夫子表扬。

    “你别管字死不死板。”徐元佐再拍他一记:“这叫台阁体,以后下场考试只能这么写。你就拿我这张做法帖,能写到这个程度,起码不会因为一笔烂字被考官黜落。”

    徐良佐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了。”

    徐元佐磨刀不误砍柴工,一边教良佐分类,一边讲解文义,自己也加深了印象。不过徐良佐时常冒出两句“夫子不是这么讲的”,却让徐元佐有些心颤。

    并非担心自己错了,而是知道陆夫子的水平实在糟糕,弟弟就算资质再好,都架不住如此误导啊。

    “你先照把书本背熟吧,等日后哥哥再为你延请名师,自然比哥哥和陆夫子都要强。”徐元佐说着,心中却又算了算人脉关系,盘算着如何让弟弟去徐氏宗学就学。

    徐良佐只是埋头抄书,碰到吃不准的便多抄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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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招工

    过得不久,陆夫子果然带了两个少年人前来徐家。正要说话,却见徐家两兄弟正在抄书,便放轻脚步过去看了,只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有些门道,却是看不出内景。

    徐元佐见先生来了,又带了两个年轻人,连忙叫弟弟收拾东西上楼用功去,自己与陆夫子说话。

    陆夫子与徐元佐对坐,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后面小矮凳上,抬着头看徐元佐。

    “这两个都是你的学弟,《三》《百》《千》都已经背完了,能写能算,只是家贫不打算读下去了,想谋个学徒,日后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陆夫子道。

    徐元佐微笑着问了两人的名字,原来一个叫陆大有,一个叫顾水生。

    “大有,咱们上回是什么见面的。”徐元佐记得这个陆大有的相貌,但一时想不起来交往。

    陆大有笑道:“胖哥,您不记得啦?就是我去上海那日,你坐我船上去湖里捉鱼呢。”

    徐元佐哦了一声,轻轻点了点额角,道:“对,对。”

    这正是当日与徐元佐在船上说话的少年。

    陆夫子见状,道:“这是我堂兄家的小儿子,常走上海,最远还去过舟山呢。交你手里,就是要你严加管教,千万不可放纵他。”

    徐元佐了然,知道这是陆夫子的亲友团。至于没说话的那个顾水生,大概只是关系户,所以夫子不再多搭人情进去。他道:“既然是陆夫子带你们来见我,定是堪用的。”陆夫子连忙摆手道:“你该如何便如何,要打要骂也使得,实在不堪教育便赶回来。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徐元佐笑了笑:“夫子就是办事用心的,我是夫子的学生,哪里能不知道?不过你们还小,按劳付酬,得看你们自己本事。”

    陆大有胆气壮,道:“道理我懂的,照规矩学徒三年没有工钱。我娘说,只要胖哥肯教我本事。”

    “嗯哼!”陆夫子哼了一声:“到了外头,要有体面。胡乱称呼什么?”

    徐元佐见陆大有局促起来,笑道:“无妨,正是有交情才这样。”他又道:“不过到了外头,咱们之间的交情,不值得到处宣扬,否则掌柜面前我不好帮你说话。”他说着,连带看了看那个闷声不响的顾水生。

    “是是。”陆大有连忙应道。

    “都叫我元佐便是了。”徐元佐道。

    “元佐哥哥!”两人连忙定了称谓,岂敢直呼徐元佐的名字。

    陆夫子见徐元佐如此给面子,心中自然高兴,见徐母出来,便笑道:“徐家大娘,你好福气。大哥儿懂事能干,才多少日子,就已经做了人家三五年都未必能成的事。”

    徐母听了喜笑颜开,道:“还是多亏夫子抬举的,我家元佐每次都要说起,不敢忘了。”

    正是花花轿子人抬人,陆夫子听了越发高兴起来,着实夸了两句。他们坐在楼下说话,声音又不小,左右邻舍听得清清楚楚。想陆夫子也是朱里的体面人,说话间便都聚拢过来。

    陆夫子见多了听众,越发替徐元佐吹嘘起来。全忘了当年他说徐元佐“蠢笨痴愚”之类的贬损,只说一早就看出这孩子“谨慎老成”能做得事。

    徐元佐对于自己在徐家打工并不自卑,却也完全谈不上得意。只是视作寻常工作,等于后世的上班族罢了。充其量单位名声好些,工资高些。听陆夫子此刻吹嘘起来,简直就成了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在短暂的脑充血之后,徐元佐定下神,一边听陆夫子帮他吹嘘,一边心中思考:虽然大家看书都知道明朝是官本位,觉得只有当官才是“做人”,否则连人都算不上。然而眼下全国的官员加起来也不过八万人,而隆庆时期大明的人口绝不止于八千万。这比例可是千分之一,寻常百姓上哪里去见那么多官?

    就好像后世三姑六婆,因为某个亲戚家的孩子进了五百强做个主管、部门经理,也到处吹嘘“事业有成”。

    此情此景,正是一般。

    徐元佐脸上堆笑,心中却是觉得可笑,不过自然不会拆自己的台。有一份好工作母亲脸上有光,街坊给面子愿意帮忙,家里自然更轻松。这些人情都是环环相扣的,过分谦虚反倒让人看不起,路也会越走越窄。

    “你能做主招人进去么?”一个尖尖的嗓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可别误了掌柜的,连你自己都丢了差事。”

    话虽然在理,但这口吻却是让人不悦。

    徐元佐望过去,却是个精瘦精瘦的妇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渔家出身。

    这妇人倒也是朱里的名人,乃是秦铁匠的老婆,一张大嘴不知惹了多少怨气。凡是看到人家好的,她就要泼些冷水;凡是见到人家窘迫,她便要出言嘲讽。小说话本中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市侩愚妇,正是本着她的形象写的。

    徐母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正要发作,徐元佐已经起身爽朗一笑,将众人的目光拉到自己身上。他当然不会跟个乡间愚妇斗嘴,胜之不武且惹得一身臊气。

    “诸位高邻,小弟我正有话说。”徐元佐朗声说道,却是清脆之中带着沉厚,已然像个成年人了。

    “我在郡城徐阁老家做事,大家都是知晓的。”徐元佐道:“承蒙徐老相国和徐大公子错爱,徐家掌柜关照,如今小弟我也管着一个行号,经手的银子少不得三五千两。正缺人才帮衬,诸位高邻家中若是有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子弟,想要谋个差事的,大可来找我,量才安排,酬劳、前途自然无需我多言罢!”

    众人听了轰然大奇,虽然知道徐元佐谋了个好差事,却不知道竟然已经掌管了一个行号。

    “你不会在吹牛吧?哪有人家给你这样稚嫩的孩童一个行号!”那秦家的大嘴娘子先嚷了起来。

    众人再看看徐元佐,也觉得不尽可信。

    徐元佐呵呵一笑:“愿意信的来,不愿信的自便。我岂能强求?只是今日刚巧大家给陆夫子面子,高邻们聚在这儿,我便说一声罢了。”

    众人见徐元佐不解释,反倒信得多些。

    想朱里这地方的居民一半是从商帮忙,一半是从工匠学艺,真正家里有田亩的几乎没有——要是有田亩,也不会住在这儿了。

    此间子弟出路十分狭窄,最好的出路自然是读书,可惜最近几十年,只出了陆家兄弟,那还是沈巷的。真正朱里人也只有陆夫子这位生员了。

    次一等的便是徐元佐这般,出去找个可靠商行当学徒,继而当伙计,熬得年纪大了,做个掌柜,这就算是十分有出息了。若是能够存点积蓄,做上买卖,那简直就是人中精英一般。只要不出败家子,积累三五代人,说不定还能养个举人、进士出来。

    再次一等是从工匠学手艺,只要肯干,终究能够吃饱饭,穿暖衣,过上小康生活,属于中产阶级。只要勤劳俭朴,积德养望,五七代之后,多半也能有子弟进学,改换门庭。

    最差一等的就只有撑船、搬货、去给人当佃农……这些人是社会底层,受累受苦,生活条件也是最差,同时却是人数最多,而且几乎没有改变的机会。

    若非徐贺实在是四六不靠,徐元佐家也应该是小富安康之家。徐母想两个儿子就此进学,固然有些急切,但也未必不可能。即便徐元佐接手之前,徐良佐也是可以一搏的。

    现在嘛,徐元佐固然脱胎换骨,但是家里的境况却……不提也罢。

    “徐家哥,你那儿招多少雇工?有力活么?”当下有人出声问道。

    其他人只是紧张地看着徐元佐怎么答他,再没人去管那个秦大嘴涎言涎语。

    徐元佐道:“力活日结日清,不能两相太远,大多是附近找的。”他又道:“想咱们这儿有陆夫子坐馆,学问好,又耐心教授,不收学费,大家便让子弟去读了《三》《百》《千》,能明加减算法,我那边有多少要多少,还都是办事的职位,不是力活!”

    陆夫子听到徐元佐投桃报李,连带着颜面有光,得意道:“正是,乡党中大户行善事,设的义塾,只要子弟别太愚鲁的,识字总不成问题。”

    “像元佐哥哥这般照顾街坊邻里的可真不多。”一直沉闷不说话的顾水生突然冒了一句,正好说在点子上,引得周围一片交相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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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