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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考试

    徐元佐见势已经架起来了,当即道:“若是有能默写《三》《百》《千》,心算百以内加减法者,我明天就带走。”

    众人登时哗然。

    陆夫子听了也觉得徐元佐太过于慷慨,不知道错过了多少人情在里面。

    徐元佐注意到了陆夫子的表情,心中暗道:终究是一介村儒,不知道哥哥我理想有多大!

    人常说商场如战场,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一方面是商场持刀见血,你死我活,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人多势众者胜!只要手下精兵良将充沛,还担心没有办法抢占市场么!

    再说朱里能有多少满足条件的人?

    能有二三十个就不错了!

    满打满算照三十个录取,三年内淘汰掉愚鲁、懒惰、品行不良者,最后能够得到十五个各方面条件合格的就不错了。这十五个人里面若是再分配专业:业务、市场、财务,最多只能分三组。就以最理想的数字来说,三十人全都是可堪造就之才,也就六个小组。

    在徐元佐的计划中,明年就要选择一个回报稳定,风险和从业要求都低的行当进入,以规模优势占领市场。所以明年必须要有五个左右的管理人员,配套的财务人员就要十人,业务员十五人。而这已经是最低配置了。

    如果达不到这个配置,商业扩张和市场占领就是一句空话,新园所收罗来的银钱便不能投入扩大再生产,只能存在柜上吃息,这无疑是对资本的巨大浪费。

    “徐家哥哥,我愿随你去。”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瘦高少年,看年纪也已经十五六岁了。

    徐元佐是希望培养一些年纪在十三五之间的少年。这样三年后不超过二十岁,身体有力,又不会太过世故。年纪太小不能委以用处,年纪太大就怕已经沾染了恶习。

    不过此人徐元佐倒是见过,只是不知道名姓。他看了一眼陆夫子,见陆夫子微微颌首,便道:“待我出份卷子放在夫子那边,要想跟我去做工的,便去塾里将卷子答了。成绩合格者,便签订契书,明日与我同去夏圩。”

    他又对陆夫子道:“夫子,您德高望重,公平公正,又熟知各人人品,还请您费神把关。”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当着众人的面交给陆夫子。

    陆夫子一愣,没想到徐元佐竟然出手如此豪阔,哈哈一笑,接过这银子,道:“元佐是在千金市马了。”他掉了书袋,知道这里百姓多是听不懂的,又解释道:“像我这般没出什么力气的人都能得一两银子,你们这些跟去做工的,定然不会吃亏了。”

    众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一时间奔走相告,热闹得如同过节一般。

    徐元佐知道这个社会最缺的就是敢出头之人,便把那个瘦高的少年留了下来,叫弟弟良佐下来面试。徐良佐早就心痒难耐了,三步并作两步,笑吟吟地要当小先生,考校这个年纪比他还大的少年。

    徐元佐也不去管他们,取了纸笔,稍稍一想,便写下了两道简单的应用题,想了想不该小觑草莽英雄,便又写了一道需要设元计算不等式,进行最优决策,相当于后世中考水准题目。

    因为是应用题,徐元佐设计了比较详细的背景故事,所以字数偏多,正好考察报名者的阅读理解能力。而作答就是一句话,只要能够写下来,自然能算是粗通文墨了。这样也就不用单独再考他们识字写字了。

    等徐元佐一写完,陆大有和顾水生便凑了过来,要给徐元佐拿到义塾里去。徐家庭院太小,又没有那么多许多桌椅,当然还是去义塾方便。陆夫子对文教未必有多么热心,但是日后来求学的人多了,他的束脩自然也多了。

    学费是大户捐助的,束脩是学生对老师的感恩,可是两回事。

    陆大有和顾水生拿了卷子刚走,徐良佐也凑了过来,道:“这姜百里《三字经》《千字文》都背得挺熟,只是字写得不好看。”

    那瘦高少年听了考评,脸上一红。

    徐元佐又不是招人考科举,更不指望培养书法家,道:“可以,跟着我吧。”

    姜百里却道:“徐家哥哥,刚才是我急了。既然有试卷,我愿意和其他人一道考试。”

    徐元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一道过去吧。”

    陆夫子也觉得虽然是招工,却有些文教盛会的味道,笑呵呵地一道过去。

    义塾今天下午本就放假,此刻却是聚拢了一圈少年。有些家长听说了,也都过来与徐元佐打个招呼,套套关系。可惜徐家也是外地迁来的,并没有那么多亲戚能认。

    姜百里没有一味跟在徐元佐身侧,自觉地进了塾里,见陆大有和顾水生将徐元佐的试卷贴了出来,两人像是门神一般左右侍立,禁止“考生”交头接耳,还真有些考试的意思。

    他上前先读卷子,只见第一题是:某家有粮仓两座,甲字仓中有米百二十石,乙字仓库里有米百零九石另六升。其家有四五奴仆,从甲仓运走十八石七斗,三分之二运入乙仓,所剩米粮取半归家食用,其余者复归原仓。问此二仓现存粮米孰多孰少,差额几何?

    这题目就是考简单的算术和重量单位的换算,最难的部分也只是分数。考虑到汉语在分数中占了先天便宜,再笨的人都能理解“一分为三取其二”的意思,所以算是入门题。

    几个少年这边看看题目,那边回去算两笔,然后再回来看题目,一时间塾里也乱了起来。

    徐元佐跟陆夫子进了塾里,见状皱眉。他干咳一声,这些少年立刻都拘谨起来,显然是很想博得“考官”好感的。

    徐元佐对陆大有和顾水生道:“你们两个把题目多抄几份,其他人自己寻个位置,不要走动。”他又对姜百里道:“你先不急考试,门口拦一拦,里面的位置空出来再放人进来。”

    当下三人纷纷行动,场面登时就安定下来。

    只要当过班干部,这种小调度都是能够做的。然而在讲究温良恭俭让的时代,不用敬语谦辞就算是狂狷之辈了,徐元佐的控制力无疑显得十分突出。

    陆夫子见了心中服气:此子做事果然是有些头绪的,难怪能得徐诚信任若此。

    徐元佐却没有因为场面安定下来就算完事。他的目光从在座少年脸上一一掠过,看他们是何等性格之人,收入心底。有几个坐立不安的,显然心性过于轻浮,除非答卷很让他满意,否则等闲不会录取他们。

    至于陆大有、顾水生、姜百里三人,也在不自觉中被徐元佐考察。

    考试已经在众人尚未意识到的情况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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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录取

    徐元佐在设计三道题目的时候,从易而难。

    第一题只要按照题中的数目进行计算,就可以得出最终答案,相当于后世小学四五年级的题目。

    第二题文字量比之第一题更大,甚至还加一首徐元佐自己现编的打油诗。

    大意是两船相对而行,一日之后相遇,又给出了已知的静水速度和水流速度。在两船之间又有一只鸬鹚一刻不停地从甲船飞到乙船,而鸬鹚飞行速度也是已知条件。那么船在行驶,鸬鹚在飞,问题就是鸬鹚一共飞了多少里。

    好几人看到这题目就吓退了,出去再是一传,外面还有人连题目都没看到就散了的,隐约之中还传来徐元佐故意刁难人的话头。

    徐元佐没想到简单两道题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筛选力,再看在座没走的,也都一脸郑重,苦思冥想。

    姜百里倒是很庆幸,座位终于空出来了。等他拿到抄出的题目,找了个座位坐下,只是各读一遍,还以为徐元佐出错了题。

    既然知道两船一日之后相遇,鸬鹚在一刻不停地飞,又知道鸬鹚每个时辰所飞的距离,那么一日是十二个时辰,很简单就能算出鸬鹚一共飞过的里数。

    那为什么还要知道船行速度呢?

    尤其是徐元佐还在第二题旁边给出了一个提示:顺流速度等于静水速度加水流速度,逆流速度等于静水速度减水流速度。

    姜百里并不知道徐元佐是故意增加了迷惑因素,考算术是皮毛,考阅读是肌肉,考心理才是骨骼。

    见徐元佐凝神静气地站在前面,姜百里也没有多问,只是将自己的解答写了上去。他又看了第三题:是某大户欲求购十台织机,现有甲乙两种样式。已知每台的价格、日出布匹数,及折旧损耗,各有不同,又这家人家最高只出一百二十两银子。

    求问:其一,有几种买法;其二,若要成布三千匹,为了节省折旧,应选择何种买法。

    姜百里心中暗道:这第一小问倒是简单,要么全买甲,要么全买乙,然后各有增减,可以穷举。不过第二问却有些难了,好像要设出天元、地元……他咬着笔杆想了良久,方才决定放弃,又回到第一题,开始在稿纸上画了图形,代表石米,然后进行罗列计算。

    相比第三题第二问的无从下手,这第一题倒真是难倒了所有人。他们不知道徐元佐本意是想放水,还以为这是个下马威呢。

    徐元佐也发现第一题对很少接触算术的人而言有些偏难,却发现大部分都能很轻松地解决第二题,并不会被各种诱惑因素搞昏头脑。可见这些少年看问题都能抓住主干,或者说思维单纯。

    最后一题却是的确有些偏难了,理所当然没人能做出来。

    徐元佐收了卷子,当场批阅,就算有人全都答错了,他也一并录取。看得陆大有和顾水生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元佐哥哥这样做有何用意。

    徐元佐却从抄录试题上考察了陆大有和顾水生的耐心细致程度,从他们的字迹上也多少分析了一些性格特征;从姜百里维持秩序上,考察了此人面对权力的态度,以及服从和耐心;从所有参考的少年面对难题的神情上,他也看出有人愿意动脑子钻研,有人坦然接受失败,更有人气急败坏。

    徐元佐之所以一一批阅,却是为了将人和姓名对上号,不至于连自己的第一批种子都认不住。

    陆夫子一直闷声不响,等在一旁。他也看了这些题目,第一题太繁琐,懒得算;第二题太复杂,没想法;第三题……又繁琐又复杂……若是他在下面,可能会跟开考就走的那批人一样,到处去说徐元佐刁难人的故事。

    “诸位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带好各人的基本用具,一早在外港码头出发。”徐元佐对众人道。

    “多谢徐家哥哥提携!”众人纷纷道谢。

    像姜百里这样能做出一题一问的少年自然答得响亮,那些全都算错了的人,只当徐元佐照顾乡邻,更是心怀感激。

    徐元佐又转向陆夫子,笑道:“劳累夫子了。”

    陆夫子摇了摇头,赞道:“别开生面。今日方知古人所谓刮目相看,原来说得正是你辈。”

    “先生过奖。”徐元佐笑了笑,在这间留下了阴暗记忆的教室里走了两步,坐到曾经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抚着书桌,道:“其实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早慧,有些人晚熟;有些人善文章,有些人善算学。我不过是个晚熟而又善算学之人,以前自然难以被人正视。”

    陆夫子颌首道:“言之有理。今日老夫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愿闻其详。”徐元佐微笑接道。

    “老夫执教乡塾三十年,早年也有壮志,希望能够教几个成才的学生。然而三十年来,最好的学生也就是个童生,最有出息的却是你啊。”陆夫子叹了口气:“今日见你所出题目,大异平常,但是的确有助于谋生立命,可见老夫误人子弟了。”

    徐元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挪到前面,道:“夫子莫非是想:日后有资质不在于作文读书者,便只教他们算术、文字,好充做杂务?”

    陆夫子怔了怔:“你这悟性之佳确实不在文学上。”他其实更是诧异:自己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却被徐元佐说得透彻。

    “如此甚好!”徐元佐击掌赞道:“夫子,大明每三年才取三百进士;南直十八州府,每三年才取一百三十五个举人;我松江府两千图(注),二十二万户,每科取不到二百生员。而人有贤愚,性偏道器,要他们都挤这一条路,岂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陆夫子微微点头:“科举之路自古如此,你这比喻倒是贴切。只是国朝以科举取士,不进科场,终究难以改换门庭,难道世世代代就沉沦卑位?”

    徐元佐心中一笑:你这老夫子倒是好心。他道:“夫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若是没有短、下,哪里来的长、高?如果举国进士,谁尊谁卑?那国家又如何选贤与能,还有法度么?所以我倒觉得,卑乃尊之本,夫子一面教人走上而尊的路子,一面也该培养子弟安稳走卑而下的途径。”

    陆夫子自然是读过《老子》的,听徐元佐这么一说,脑中不由想象了一下:若是真到了进士都去抬轿撑船的世界,那是何等可怖?国家乱了尊卑,岂非盗贼四起么?他一直抱怨为何一省举人名额不能多放开些,现在想想,若是真的放开了,举人也就不值钱了。

    “宋儒说安分守己,的确是有道理的。”陆夫子捻须点头:“有些人的确不该浪费时间在科场上,或许换个路数也有所成。”

    “夫子所言极是。”徐元佐笑道:“难道天下就那些进士举人是人,我等平民都不要过日子了?国初太祖时候,哪个商贾敢穿绸缎衣裳?嘉靖之前,商贾内穿绸缎,外面还要裹件布衣。如今呢?学生在郡城还见有黔首服紫呢!这才几年?可见人丁越是兴旺,生民愈加富庶,考不考科举也就越无所谓了。”

    陆夫子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若这般教出来了,他们日后安身立命……”

    “交给学生便是了。”徐元佐大打包票:“这雇工人与军中战士一样,只是多多益善!”

    陆夫子闻言不信:“若是真有几百人,怕是徐家也用不了吧?”

    徐元佐道:“真有几百人,自然就可以去开疆拓土,将生意做到浙江、江西去。只要有足够的人才,还怕没地方开商号做买卖么?九州之外复有九州呢!”

    陆夫子听了惊诧:这见识还是那个呆肥蠢笨的徐元佐么!

    徐元佐见自己成功地震住了陆夫子,又笑道:“夫子如今算是找到了一条为大明固本培元之路,说不定日后史家单单为这等创举就要为夫子作传呢!”

    陆夫子翻了翻白眼:“老夫余生岂能在馆塾蹉跎!后年仍要入场考试,终究是要去赴一赴那琼林宴的!”

    徐元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原来刚才说的,你全没往自己身上想。这份自信倒是值得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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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国初以一百一十户为“里”,后改“里”为“图”,仍旧是一百一十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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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小风波

    徐元佐跟陆夫子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在义塾里挑选一部分安分老实的孩子,让他们在识字启蒙之余同时兼学算学。在教学效率出奇低下的情况下,这些六七岁启蒙的孩子可能要到十三四岁才能完成后世小学三、四年级水准的算术,识字量也要低很多。

    不过徐元佐也很清楚,任何事物在萌芽阶段,总是迟缓得近乎不可见。最终能够收获果实的人,都是具有超强耐心、恒心,以及运气的人。

    作为推动者之一,徐元佐回到家里将九九乘法表默写下来。这是早年间就有的东西——大约在春秋战国时期,叫做九因歌,许多人都会背。徐元佐写完之后,将两位数乘除法的算法也总结了一下。

    他本想传播珠算,可惜自己早就忘了珠算口诀,只能等回到郡城去看看书肆里有没有《算法统宗》卖。

    若是郡城都没有,就只有去徽州找了。

    有明一代书籍刊印没有审核,只要花钱找雕工就可以做版,然后刊印出来。在没有信息网络的情况下,没有书商会全国铺货,所以像《算法统宗》这样的小众书,大多只能在作者乡梓才能找到。

    徐元佐尚未放下笔,忽听得外面吵吵嚷嚷。他走出门,却见大门外已经聚拢了不少乡邻,有面熟的,有面生的,有面带焦虑的,有幸灾乐祸的。

    “元佐啊,你是出息了啊。”一个年纪稍大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似乎有指责徐元佐的意思,但在徐元佐精光灼灼的双目凝视之下,气焰全消。

    徐元佐上前一步,道:“诸位高邻抬举了。不知诸位这个时候前来寒舍,所为何事啊?”

    “你下午出题为难我们,我们来要个说法。”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了出来,却没刚才那人那么客气。他一心想着徐元佐肯定不会收容他,何必再忍气吞声?

    徐元佐看了他一眼,认出此人与自己也算同学,学习上还比他好呢。他道:“我刁难谁个了?三道题目不过是看看水准,即便全都做错了的,我不也一样收录了?”

    人群之中也有几个得到风声赶来报信的,因为晚了一步,也一样被堵在了外面。听徐元佐这么一说,这些人当即出声证明:“元佐哥哥说得不错,我就没做对一题,一样叫我签了契书。”

    众人顿时嘈嘈杂杂,各种议论。刚才气势汹汹之人,闻言左右旁顾,好像自己也是被人骗了。

    那打头的男子脸上更是挂不住,道:“元佐,你看这也是误会。”

    “有人径直走了,难道我还去拉住他求他?”徐元佐一甩袖子,盯着那个带头来闹的少年,压低了声音:“你是舒、舒振邦?”

    舒振邦被徐元佐气势压倒,退了一步,虚张声势道:“元佐,你倒还记得。”

    “我当初只是不愿跟你们厮混,浪费光阴,人却还是会认的。”徐元佐负手而立,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舒振邦后槽牙发痒,心中暗道:你当初是呆肥蠢笨,没人愿意跟你玩耍罢了!现在一朝发迹,就阔气起来了!

    “诸位若是没什么事,是不是该散了?”徐元佐一挥手:“有些人明早要出发了,也该早点休息,收拾好行李。”

    已经投靠了徐元佐的少年闻言便要挤出人群,如此一来众人自然松动,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纷纷退后,略带失望。

    “慢着!”舒振邦突然扬声道:“元佐,咱们既是同窗,又是街坊。今日冤枉你的确是我等的过错,你是君子有大量,能否再给我们一个机会。考试也行。”既然全都答错都能录取,考试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他却不知道徐元佐考知识只有三成,另外七成却是在看人。这种心浮气躁,不肯动脑,只会背后拉帮结派,说话阴阳怪气……之人,徐元佐怎么可能会看中?至于那些会被他蛊惑的傻子,连基本的是非辨别能力都没有,简直如同牲畜一般,还想得到提携?

    “愿意去的,自己留下,找保人,缴五两银子的押金,明日可以跟我一起走。”徐元佐扬声道。

    徐良佐已经趴在了楼梯口,本想冲出去帮忙,却被母亲拉住了。他又见哥哥三言两语震住这帮“坏人”,心中兴奋,摩拳擦掌,只等正战结束之后上去补刀。

    “这些人,就不该给他们机会。”徐母也在一旁听着,脸色发青。任谁看到自家大门被堵,心情都不会愉快。

    舒振邦道:“元佐,这五两银子的押金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徐元佐在人群一扫,看到了秦铁匠老婆果然混在其中,高声道:“秦家大娘,你男人收学徒让人押多少银子?”

    秦铁匠老婆登时眼睛一亮。她本就喜欢众人瞩目的感觉,见有机会送到面前,心情大好,故意拿捏了一下,方才道:“人家可是足足给了三两呢!”匠人手艺越好,押金就越高。

    说是押金,其实一方面是怕学徒跑掉,甚至是偷了师父家东西跑掉。另一方面也是变相的学费和生活费。学徒吃住在师父家里,难道还要师父养活他?

    徐元佐望向舒振邦:“做学徒不给押金,还要东家养活你?”

    “五两……也太多了。”舒振邦皱眉:“为何下午那些人就不要?”

    学徒给押金是常态,不要押金是新闻,所以下午徐元佐不提押金的事,早就成了朱里的大新闻。

    “就凭他们叫我一声‘元佐哥哥’!”徐元佐眉毛一挑,掷地有声:“他们当我哥哥,我就当他们弟弟,自家兄弟,我就当他们的保人!他们的押金,我包了!”

    陆大有和顾水生得到消息晚了一步,又去呼朋唤友,到的晚了,正好听到徐元佐站在台阶上,慷慨激昂地发表这“兄弟论”。

    “元佐哥哥仗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家哥哥。”顾水生低声道。

    陆大有茫然地看着顾水生:“你说什么?”

    顾水生又低声说了一遍,旋即道:“得有人喊这么一嗓子,除了你我。”

    陆大有顿时会意,悄悄钻出人群,找了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嗓门之大足以排入朱里三甲,将顾水生的话传给他。只是前面话头过了,两人只好继续等着,只等舒振邦开口便吼住他。

    “大家都是乡邻,元佐啊,你这也太厚此薄彼。”舒振邦在短暂的尴尬之后,并没有发现人群外围渐渐多了人马。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道:“那是元佐哥哥仗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家哥哥!”

    舒振邦闻声大怒,心道:徐胖子压我一头也就罢了,谁都想来踩我一脚!他转头寻去,正要回骂,却见灰蒙蒙天光之下,飞来一团黑漆漆的物事,也来不及细看到底是什么,连忙脖颈一缩,却还是被打了个正着。

    顿时一股腥臭之气直冲鼻腔,原来是只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烂鞋!

    “怎么打人!”舒振邦恶心欲吐,甩开烂鞋,一边叫着一边撩起袖管。

    “你还想打人?”顾水生扬声道:“揍他啊!”

    十几个眼看有大好前途等着自己的少年一拥而上,有拦在外面断绝舒振邦支援的,也有围成一圈对舒振邦拳打脚踢的。而那些被舒振邦蛊惑来的少年,听闻交银子就能跟着同去,自然不愿上前帮忙。

    更何况,那徐胖子正鹰视狼顾,死死盯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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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平息

    徐元佐听得舒振邦叫嚷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知道他已经被打服,方才虚张双手,发出丹田之气:“兄弟们且住手!”

    听到徐元佐发令,顾水生和陆大有方才上前,拉住了打人的几个,又悄悄撤了出去。

    “古人说一枝独秀不是春。我徐元佐岂是那种自己过了好日子,便乐见别人受苦的人?”徐元佐说得正气凛然,扫视众人,又道:“只有大家都富裕了,朱里才能富裕,咱们才能让子弟安心读书,日后出了进士,也好造福乡梓。”

    “元佐哥哥有远见!”如今大家摆明了车马,自然有人为徐元佐捧场。

    徐元佐朝他点了点头,又道:“那五两银子也不是我要,东家总要个保证。这样,我再做个主张,你们没参加下午考试,又想去徐府做工的,便找了保人来,将家中房产屋舍、牛马舟车做个担保。只要子弟在徐府老实听话,这些东西仍旧是你们各家的。只有子弟胡作非为,不听吩咐,徐府才会上门收你们的担保。这如何?”

    “担保不用交到徐府去?”有人小心求证。

    徐元佐摇头道:“担保都在你们自家留着,该怎么用怎么用,但是不能转卖隐匿,否则子弟当即打发回来。这也是逼着你们教育好自家子弟。他们若是乖乖学习,老实安分,东家吃些小亏也就罢了。否则你不给徐家面子,徐家就让你过不了日子,人家可是一品宰相,比沈巷陆家还要奢遮的门户!好好思量吧!”

    众人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又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只听秦铁匠老婆用酸不啦叽的口吻对人说道:“这徐傻子,等那帮小兔崽子满了徒,谁肯给他银子?这般做事,回去不叫掌柜的剥了皮!”

    秦铁匠也赶了过来,听到老婆又在乡邻面前的说怪话,冲进人群之中,举起铁毡子似的巴掌就打了过去:“就你精明似鬼!就你精明似鬼!”边打边拉着婆娘回去。秦铁匠老婆也不怕丑,发出一声声哀嚎,还想赖着不走呢!

    徐元佐看不惯这样的家暴场面,盯着舒振邦:“话都说清楚了,何去何从诸位自己考虑。”他扬声道:“好了,都别堵着我家大门了,散了吧!该歇息的歇息,该回去商议的商议。即便明日赶不上,日后自己来夏圩徐园找我也是可以的。”

    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徐元佐等他们散完了,朝仍旧站着没走的陆大有、顾水生点了点头,那两人方才离去。他吸了口夜晚的凉气,头脑清晰,心中暗道:明代的小弟可比后世的职工靠谱多了!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人上瘾。

    徐母走到儿子身后,半忧半恨,道:“你还不知这世道人心哩!这些人见了难处要躲,见了好处要上,绝不是本分人。就活该他们去撑船打铁苦一辈子!何必要去提携他们?”

    徐元佐朝母亲笑了笑,道:“娘,儿子岂会认不出这些小人?只是今日回绝他们,等儿子一走,他们便在乡间折腾,到时候扰了娘的清净,也不能让弟弟安生读书。”

    徐母一惊,暗道:真是被气糊涂了,这层却是我思量浅了!

    “让他们家里都拿些看紧的东西出来担保,一者好让这帮小崽子在儿子手下听话,二者也能让他们对咱们家里客气服软。”徐元佐转身看到弟弟良佐,笑道:“就让良佐代表东家隔三差五去各家巡视,看他们有没有变卖担保。”

    “好好好!”徐良佐已经蹦跶起来,高兴道:“如此一来,我看谁家见了我不低头的!”

    徐元佐上前按住弟弟头顶;“要想人人都对你低头,皇榜有名才是正途。你可不许拿了鸡毛便做令箭。”

    “他懂的。”徐母替小儿子说道:“他若不懂,为娘总是会教他的。”

    徐良佐连声称是。

    徐元佐也放心不少。

    徐母推着两个儿子进屋,仍有担忧,对徐元佐道:“你是真的长大懂事了,什么都先想着家里。东家那边该不会怪你吧?”

    “没事,儿子撑得起。”徐元佐说得慷慨,心中却道:吃饭能吃多少,这些劳动力创造的剩余价值肯定是能撑起来的。到了那时候,徐元佐要势力有势力,要大义有大义,谁还敢跟他放肆?

    狐假虎威的关键就是在别人意识到之前,先把自己的力量充实起来。

    翌日一早,徐元佐被弟弟吵醒,原来良佐已经要起来读书了。这些日子他在夏圩当土皇帝,没人管他,加上没有闹钟,起床时间却是越来越晚了。每天只是多睡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月下来也堕落得可以。

    徐元佐心中警醒,翻身而起,飞快地穿了衣裳,跟弟弟背了几页书,就听到母亲在下面喊开饭。

    徐元佐的银子拿回家之后,徐母手头宽绰不少,条件大有改善。徐良佐也能每天都吃一个鸡蛋了。作为功臣的徐元佐当然也有这个待遇,只看着撒了葱花,点了精盐的水铺蛋,沉闷的胃口顿时大开。

    徐元佐刚将水铺蛋放进嘴里,突然家门砰然撞开。

    “谁敢来我家捣乱!”徐贺怒目圆睁,冲了进来。

    徐母从后厨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却不愿说话。

    徐元佐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迟来大师,只是跟在徐良佐后面轻轻叫了声“爹”。他突然想到“坑爹”新解:天坑一般的爹。唯一用处就是给他的努力攀登增加难度……希望这个难度别太大,否则掉入天坑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我听说……”徐贺见家里人都不待见自己,气势全消,坐在了桌旁,对小儿子道:“没事吧?”显然他还在为夏圩的事生大儿子的气。

    唔,也可能是为了大儿子包庇他姐而生气。

    徐良佐本来对大人的事完全没有概念,但是家里吵过几次之后,他多少也知道了些。等徐贺要将女儿卖掉,徐良佐哭得和泪人一般,倒不是因为舍不得姐姐——他知道母亲会保住姐姐,关键是这样的父亲实在让他寒心。

    “你若不在,便都安好。”徐良佐小声嘟囔着,专心吃起碗里的水铺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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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抵达

    徐元佐走的时候,徐母和弟弟送他到了外港码头。昨天的招考雇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早上就有许多周围村庄乡镇的船夫过来,一者看热闹,二者搂生意。从这点上说,江南的商业气息已经到了蓬勃的程度,只等一个让它升华的契机。

    最终有二十九个少年背着行李,站在码头上等着徐元佐。家里大人们站在外围,只是看着,并没有什么伤别的意思。这大概也是因为家里孩子多,能出去一个好一个,而且夏圩与朱里到底只有一个时辰的水路,几乎可以算是在“家门口”了。

    徐元佐本来担心过去不好安排住宿,恐怕没那么多被褥,晚上肯定有人要挨冻。谁知这个时代的人出门已经习惯了自备被褥,人人背后一个大包袱,手里提着小包袱,从换洗衣裳到脸盆碗筷都随身携带。

    徐元佐上前点了名,全是昨日里参加过考试的。没有考试的人家需要担保,而且涉及全家人的生计,一个晚上还不足以让他们讨论出结果。

    徐元佐没有雇大船,只对陆大有、顾水生和姜百里道:“咱们分四艘船走,你们三个每人带一艘船,过去水路是一个时辰,等下了船,你们好好想想该跟我说些什么。”

    三人之中顾水生算是颇有头脑的,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姜百里也领悟得很快,只有陆大有还略显懵懂。

    徐元佐一边雇船,一边将站得近的少年分开在不同船上。他跟船夫说了地方,又让三人依次带船出发,自己押着最后一船。

    徐母和徐良佐站在码头上,看着徐元佐的船转过了河弯,方才回去。其他来送行的父母,也纷纷散去,只有几个闲着没事的,跟船夫聊起昨日朱里发生的大事,犹然带着兴奋。

    船上的少年不少都是头一回离家那么远,回头看不见熟悉的朱里和父母,让他们紧张和惶恐。这个时候每条船上都有一个人开始跟他们说话聊天,套问家中情况。彼此之间很快就打破隔阂,热络起来。

    徐元佐有过留学经历,深知乡党情节。尤其这个时代,所谓人离乡贱,每个出门在外的人都有种会被人欺负的担忧,所以格外抱团。松江城厢也是因此才有两广会馆、福建会馆、徽州会馆等等同乡汇聚之地。

    这一路上说着聊着,等到了夏圩下了船,陆大有、顾水生和姜百里三人的临时管理层也已经产生了。

    徐元佐自然是这二十九人毫无争议的头领。

    罗振权一早就在等徐元佐回来,见他乌泱泱地带了这么多人回来,简直惊喜交加:“元佐,你竟带了这么多人来!园子里足够用了!”

    徐元佐不置可否,对众人介绍罗振权道:“这位是我的助理,姓罗,你们日后喊罗哥哥也可以,喊罗助理也可以。”

    罗振权一愣,暗道:助理?这听起来还真像个官称呢。

    陆大有、顾水生和姜百里本以为自己跟徐元佐最近,没想到人家这边还有个“助理”。虽然头回听到这么高端的称谓,不过显然已经勾起了他们的竞争之心。

    “罗助理,在下陆大有。”“顾水生。”“姜百里”。三人纷纷自报家门,不落气势。

    罗振权到底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并没有将三个半大小子视作对手,笑呵呵道:“不错,挺精神的。”

    徐元佐转过身,拍了拍手:“所有人,先跟着罗助理去把东西放了,然后在我门口集合。”他对罗振权道:“后厢房让他们自己打扫两间出来,找点木板、门板,用砖头先搭个床就行了。”

    “这不怕,礼塔汇就有卖的。”罗振权说了又顿了顿:“你不会舍不得那点银子吧?”

    徐元佐被气笑了:“买买买。”

    罗振权是个有军团属性的人,喜欢过一窝蜂的日子。这些年来一直混迹于社会底层,不怎么与人交际,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寂寞。现在园子里突然涌进了二三十人,不免让他大为兴奋。

    徐元佐却正好与他相反。他是个习惯了寂寞的人。虽然作为一个成功人士,他身边从来不缺人,但是能够跟上他思路的人却是不多。自从他开始自己创业带领团队,他就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心理,以最合适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

    将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徐元佐回到后厢房自己宿舍,姐姐很快就帮他打来了热水,让他洗脸洗手,问起了家里情况。

    徐元佐自然是说家里没有问题,但还不适合姐姐回去。徐姐姐听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是夏圩这边更加舒服惬意,而且还有银子拿。

    又过了片刻,罗振权进来交割银两,两人又对昨日的开销流水账,这才算是重新让园管行回到了正途。

    “对了,元佐。”罗振权道:“今天有个祁家的管事来,问了存银子的事。他说他们家有五百两银子存在徐家布行里,能不能不出现银,只是将那笔银子转过来。”

    “没问题。”徐元佐一口答应:“这样我们回避了银钱损耗,只有更好。”

    “但他家那笔银子还没有到期,是要今年冬至才能取的。”罗振权道:“他若是现在转动就没利息了,所以问我们能否将那份利息一起算上去。”

    徐元佐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道:“这祁家什么底子?还在乎那些小钱。”

    五百两银子存在徐家布行一年不过十五两银子的孳息,对于大户人家而言,这是可有可无的银子。如果真的那么在乎,只能说是这户人家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有实力,或者是过于吝啬。

    罗振权道:“未必是祁家在乎,而是那位管事的在乎。家主老爷吩咐的事,下面人总是要想办法给自己谋些福利的。”

    徐元佐轻轻拍了拍额头:“我忘了这茬。”

    有明一代的社会风气是最不讲“清”字。因为太祖皇帝给官吏定了个仅够果腹的工资,这帮官吏自然要以灰色手段赚点外快。这外快如果能拿得不伤天害理,那就足以称为“廉吏”了。

    上行下效,官场如此,民风自然也是如此。主家吩咐事做,下面的管事、奉差就会寻找可获利空间,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多挣点收入。主家当然也是知道的,只要把事办妥,不伤主家颜面,并不会在意,否则落得个盘剥奴下的名头也不好听。

    徐元佐却还是更喜欢把银钱人事做在明面上。

    “没有问题,你挑个跑腿的小朋友去祁家约那管事,问他何时有空,一起去布行做个承兑就行了。”徐元佐道:“这些少年年纪虽小,但是都读书识字,也有些见识。不要怕砸了差事,多吩咐些小事给他们做。”

    罗振权道:“我省得的。”

    徐元佐虽然在朱里呆的时间不长,之前的身体主人也没有留下太过有用的信息。不过简单接触下来,却发现朱里终究是个商业之地,孩子从小听父母邻舍聊天都能接受最朴素的商业常识。

    诚如农家孩子很小就能分辨稻麦,这些朱里的少年对于松江布、魏塘纱、湖州丝、苏州工,种种商业特产也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有个别少年还能道出两京十三省的大约位置,这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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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办公室

    听说园子里一下子雇了近三十人,徐诚自然心中发痒,很想尽快去看看。若说这些少年是兵卒战士,那他就是这些战士的主帅,哪里能不去检阅一番?然而园管行强势崛起之后,徐诚的分量日重,非但不住在老宅里养老,而且还搬回了主家,日日在徐阶身边,眼看着又红了起来。

    红人自然各种事务都会随身而至。

    直到半个月后,所有人忙着准备冬至祭祖,徐诚这才抽出空,一早就去了夏圩新园。

    徐元佐估摸着徐诚也该来了,早早就安排妥当。看起来并没有特意准备迎接,但是一切布置又都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瑕疵。

    徐诚进了院子,自然以为平日也是如此整洁细致,心情大好。

    徐元佐迎了徐诚,请他去后院暖阁。

    徐诚一进去,就看到屋里布局大为奇怪。

    这暖阁建在后院,本是给高级家仆住宿休息的地方。一般来说是要用花格分成三间,中间是说话商议的地方,两旁是独立的两间休息室。然而徐元佐却将这暖阁里的隔板都拆了,变成了通透的一整间。

    在这通透的整间里,放了三组四方桌。每组四方桌都是用四张方桌拼起,中间夹了隔板。如果这里坐满,便是一组八人,两两共用一桌。整个暖阁里能坐二十四人。

    如果算上东首处还有两张大方桌,这里该是二十六人的办公室。

    徐诚在门口站了站,方才缓步进去。里面只坐了一半,那些少年明明知道有人进来,也知道是大人物,却连头不抬,或是翻书,或是写字,只是做自己的事。

    徐元佐站在暗徐诚身侧,道:“大掌柜,这间办公室里带上我与罗振权一共是二十六人,整个园管行的雇工人加我在内是三十三人,另外七人在西厢,我在那边改了一间财务室出来,闲杂人等不能进出。”

    徐诚点了点头,只觉得这样办公倒是一目了然,不知道是否革除了情弊,但起码也没人胆敢偷懒。

    “这法子好,你怎么想出来的?”徐诚轻声问道,生怕吵到那些少年。

    虽然明知这些人都是他的属下,但是看他们那般认真,就好像在做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一般。

    “小的不敢贪功,”徐元佐笑道,“是读《晋书》,学的阮籍阮步兵的法子。”

    开放型办公室的创始人应该就是那位成日醉酒,不守礼法的阮籍。他骑驴到郡,第一件事就是把府舍的屏鄣破除,使内外相望,法令因此清简,极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徐诚听说过阮籍,却没想到阮籍还有这份干练之材。他道:“你能读古书而为今用,也很了不得。”

    “大掌柜的过奖,”徐元佐躬身笑道,“请里面坐。”

    徐诚缓缓走过两组方桌,看到有人正奋笔疾书。他走过去看了片刻,见是珠算口诀,道:“你在学算盘?”

    那少年方才放下笔,起身道:“大掌柜,我在抄书。抄好之后是要送去财务那边的。”

    徐诚点了点头,抚须转向徐元佐:“不是每个人都学?”

    “古人说因材施教,我也是因人而用。”徐元佐笑道:“此子字写得不错,所以多让他抄书。”

    “其他人不在的,又去忙什么了?”徐诚走到东首,在徐元佐的位子上坐下,顿时有种一切尽收眼底的感觉。他在北京也是相府管家,手下何尝少过百十人?若说真正有种高居人上的感觉,还是坐在这里才有的。

    ——若是早些知道,看看堂下坐个百来人,不知是何光景。

    徐诚轻轻摩挲桌面,心中暗道。

    “有些人跟着罗振权去巡园了,有几个口齿伶俐的去拜访客户了,其它人都在做市场调查。”徐元佐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账簿缓缓前推:“大掌柜的,这是本行细流账,请您审阅。”

    徐诚没有翻开,道:“你不是每三日便要送一份过来么?还有什么看的?”

    徐元佐笑道:“送去的那是报表,只是个数目。来龙去脉都在账簿里,总要您查核的。”

    徐诚这才随便翻了翻,人往后一靠:“你办事的确牢靠。哎,你说那些少年去拜访客户?所为何事?”

    “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徐元佐道:“如今入会的人家一共是三十八家,来租借过园子的一共是六家。”徐元佐起身朝外面道:“百里,将客户反馈书取来。”

    姜百里应声而起,从自己桌上拿了一本蓝皮簿册,三两步送到徐元佐面前。

    徐诚看了心中动荡:这不知节约了多少光阴!难怪此子办事牢靠又快。

    徐元佐奉上反馈书,继续汇报工作道:“六家客人走后,我便派人一一询问,从东主到奴仆,几乎每个人都问到了,整理出了这套簿册。看有哪些地方咱们做得不够,需要改进。而后将已经改进之处,再派人去告知客人。”

    徐诚点头道:“有道理,如此倒是让他们满意了。”

    “不管咱们站得多高,终究是拿人钱财,让人满意。他们给徐阁老面子,却不是给我们面子。”徐元佐道。

    徐诚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我就满意你这有自知之明,不卑不亢。”

    徐元佐笑了笑,继续道:“除那六家之外,不是还有三十二家没来么?小的也派人去了。”

    “他们没来,为何还要派去?”徐诚问道。

    “将我们的改进同样告诉他们,也暗示他们已经有人来了,感观极佳。如此他们自然也会想着过来,将账上的银钱用掉。只有账上的银子用掉了,他们才会继续充账呀。”徐元佐笑道。

    “有用么?”徐诚问道。

    徐元佐答道:“时常在人面前露露脸总是有用的。”

    徐诚正要说话,只见外面有个少年进来。那人见徐诚坐在徐元佐的位置上,微微一愣,躬身又退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徐诚猜想这人是有事,便起身道:“元佐,你来办事,我在旁边看看。”他拿起桌上的客户反馈书,走到旁边罗振权的座位上坐了。

    徐元佐也不推辞,坐了自己的位置,朝那少年招了招手。

    那少年快步进来,目不斜视,正是顾水生。他道:“哥哥,我来汇报商榻镇市场调查一事。”

    徐元佐扯过一张纸,随手写下“商榻”两字,道:“说罢。”

    “哥哥眼光独到。商榻镇果然是大有可为之地。”顾水生说着,取出一叠纸张,放在徐元佐案上,旋即口中报出种种数字,诸如码头停泊多少船只,河岸多少商户人家。零星荒地计有多少,每日间往来客商又有几人。

    徐元佐静静听着,比对顾水生送上来的报告,并没有发现错漏。他自己也将重要内容再誊抄在纸上,多是三两字,更像是一张纲领。

    徐诚在旁边听得讶异,暗道:如此细致,就怕是调兵打仗都不过如此吧!

    即便如此,徐元佐在顾水生说完之后,却是面色阴沉,道:“你还是顾虑不周,漏了一项最大的大头。”

    顾水生终究还是年少,颇有些慌乱:“还请哥哥指教。”

    徐诚看了竟然有些不忍心,暗道:这少年已经十分干练,元佐却是过于严格了。

    不过他并没说话,也想知道还有遗漏了什么“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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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新的战略部署

    “生童。商榻有多少生童?”徐元佐问道。

    顾水生脸色泛白,羞愧道:“这个,的确忽略了。”

    徐元佐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报告还给他:“补好再给我。”

    顾水生连忙接过报告,告辞而出。

    徐元佐略带歉意看了一眼徐诚,道:“少年人还需要磨练。”

    徐诚走了过来,道:“商榻镇是哪里?”

    “唔,就是以前说的双塔镇,后来以讹传讹,这几年就叫成商榻了。”徐元佐道:“不过商榻这个名字却是贴切,因为从苏州到松江的客商,走到这里正好是傍晚,只能住宿。商榻商榻,就是客商下榻的意思。”

    徐元佐解释商榻镇的名字,顺带也讲了地理位置,好让徐诚猜到自己的大致方向。

    “你打算在商榻做些什么?”徐诚问道。

    徐元佐笑了笑,正要回答,却见陆大有进来了。徐诚扬了扬手,示意徐元佐继续办公,自己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看客户反馈书。

    陆大有看了一眼徐诚,旋即开始汇报沈巷的调查报告。他还没说完,又有人陆续回来,排着队地进来汇报重固、北竿山、刘家角等地调查报告。

    徐诚本以为徐元佐要在商榻做些什么买卖,听了之后心中却是好奇:这已经是将府西一带都囊括进去了,徐元佐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徐元佐一一听完,或多或少都做了记录,然后扫入脑中,对徐诚低声道:“抱歉,掌柜的,我跟他们说句话。”徐诚连连挥手:“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徐元佐这才走到外间,啪啪拍了两掌,所有少年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着他。

    “今天市场部的同事工作不错,基本完成了我们开会时要求的调查项目。顾水生还额外多加了三项,十分有必要,值得表扬。”徐元佐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生童。”

    生童不同于童生。

    童生是过了县试、府试的读书人,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只要没取中生员都还是童生。生童是还在读蒙学、社学没有参加考试的准读书人。如果说童生还有些社会地位,生童会被视为文盲半文盲——尤其是历史统计中,只会被归为文盲,所以不为人重视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什么我说要重视生童?”徐元佐自问自答:“因为他们这些人才是我们的主力!第一,一般童生不服你们诸位管理的;第二,他们能力可能略逊你们,但只要调教好了,仍旧堪用;第三,他们人数多,我们的选择余地大。所以生童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都是我们要吸纳的主流。诸位出去查探军情,却不考虑招募我军壮士的问题,这可不行哦。”

    市场部众人纷纷点头,并没有因为被批评而沮丧。

    徐元佐挥了挥手:“这条请市场部诸君参详。好了,大家继续忙吧。”说罢,他便回到了里间,又对徐诚道:“大掌柜的,请移步会议室详谈吧。”

    徐诚暗道: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他点了点头,跟徐元佐出去,只见整个办公室里的少年都有事做,没一个是在瞎混的。

    徐元佐前头领路,到了东厢房,推门而入,道:“这是大会议室。”

    徐诚扫了一眼拍拍座椅,也没桌子,道:“这就是商议大事的地方?”

    徐元佐点头道:“正是,只有所有人都要参加的例会才在这里。大掌柜的,咱们去小会议室就行了。”

    小会议室是东西耳间,以东为贵,有些贵宾室的意思。

    徐诚一进去就感觉这里更为舒服。虽然摆设简单,但都是园子里精品。

    徐元佐请徐诚坐了,走到角落里拉动机关。徐诚只见面前幕布左右分开,里面原来是一块蒙了布的木板。木板上用针别着一张大图纸,是松江地域图。

    “这图的母本是在书肆里买的,不过修订之后,却比书肆的要可靠精准。”徐元佐道。

    “这跟一般的图却不一样。”徐诚微微皱眉:“怎么有这么多圈圈,又没有图例。”

    传统图例是以波浪线表示湖泊河流,田字格表示农田,树木表示森林,屋舍表示村庄,城墙表示城池。一副地图画出来,准不准且不说,光是那个画工就十分浪费。

    “双圈表示县,单圈表示镇,点表示市。双直线是陆路,单直线是水路。这上面的叉表示税关、关卡。牙行是三角,三个三角表示山。”徐元佐解释自己这幅地图的图例,道:“这样清晰明了,还省功夫。”

    “那个朱砂点是什么?”徐诚问道。

    “这就是属下打算过了冬至上报的新产业……”

    “镖行?”

    “是客栈。”徐元佐道。

    徐诚微微皱眉:“你不是想做那个镖行的么?怎么又变了。”

    少年人有想法是好,但是没有常性可不行!

    徐元佐面带微笑,道:“掌柜的。镖行不是一两天能够开起来的,而且两个项目并行不悖,未尝不能一起下手。”他又道:“我是想将客栈做成园管行的最大产业,一家接一家开,开遍大明。”

    徐诚笑了:“你胃口着实不小,但是……你住过客栈么?”

    徐元佐被问住了。以他在大明朝的人生履历,是不可能住过客栈的。而以他全部的人生阅历,何止住过客栈?简直可以写一本全国酒店指南了!

    “客栈可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徐诚道:“尤其行商在外,若不是老字号,有谁敢住?但凡有些身家的,也不会住在客栈,都会找驿馆落脚。”

    徐诚显然对客栈的感观极差,并且不相信能赚多少钱。照他想的,日后与外地豪门合股开第二园子,一如目前经营,这才是来钱的正道。

    不过徐元佐却认为,高档会所对地方公关能力要求太强。这是在松江府徐阁老家,若是跑到苏州府,那边的致仕官宦更多,谁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你大把捞金?最简单一条,人家不买你徐阶的账,你怎么办?人家虽然不如首辅名头大,在朝为官的时候却也一样是部堂级的大佬。

    而且经营模式如此简单,可复制性太强,人家只要看看就能学去,为何还要与你合伙呢?

    反倒是现在的酒店行业大有可为。

    就如徐诚说的,客栈往往是前面客房住人后面栈房存货,无论你挣多少银子,反正在这里就根本别指望享受。床铺上有跳蚤臭虫是常事,没有才是怪事,还得怀疑这店是不是有狐妖鬼魅之类“不干净”的东西。

    至于店里的安全、口碑,都是客商们需要慎重对待的事。

    万幸大明猪肉鸡鸭都很便宜,不像宋朝动辄就是黑店,把过往商旅蒙翻了割肉做馅。但是大明的黑店也并不少,一旦住进去财物不保,性命堪忧,绝不可轻忽。

    朱里也有客栈,所以徐元佐并非不知道明朝客栈是怎生德性。他将自己所见所闻的客栈阴暗面徐徐道来,方才道:“所以我总结了以下几个方面可以改进,从而能使我家客栈鹤立鸡群,独领风骚。”

    徐诚微微点头,却见徐元佐换了一张大纸,上面果然写了许多文字,可见并非临时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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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经理

    “首先是服务。”徐元佐道:“任凭你是大商号的掌柜,还是小商号的跑杂,到了客栈里,都是被人呼来喝去,全没一点分别。”

    这或许会让后世人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服务业是这样的么?那谁还去住!

    事实上,在商业社会形成之初,客栈因为需要较大的屋舍、仓房,所以投资高,等闲没人会涉足这个行当。而客商若是带了重货,显然无法借宿民居、寺庙,所以酒店行业属于卖方市场。

    其次,客栈并非单纯的服务行业。它还兼顾了一定的行政职能——检查路引。虽然嘉靖之后对路引制度的执行大大松缓,但是碰上较真的客栈掌柜,见客商没有路引,又没有功名帖,还是会报官纠治的。

    “我家若是开客栈,往来客商,不分贵贱,统统将他们捧得如同老爷一般。自然要让人舒舒坦坦,恨不得不走了。”徐元佐道。

    徐诚轻轻拍着扶手,点头道:“抬头做官,低头挣钱,是这道理。”

    “其次是卫生。”徐元佐道:“客栈内外,不说一尘不染,起码不能脏乱。房间之内,日清日扫,不使沾染脏污。所有被褥,一客一换,熏蒸日晒,非得十分干净方能再用。至于房内虱蚤虫蚁,必要杀之务净。”

    “第三是便捷。”徐元佐继续道:“凡诸客商,可以存货在栈里,也可以租赁会议室,在客栈与人交易。而且他们入住时,掌柜须问清往来,若是正巧赶上下一程有咱们家的客栈,还能派人提前赶去预约房间。若是提前得知客商所需办理的货物,还可以联络商行,帮他统筹。”

    徐诚见徐元佐还要说“安全”,却觉得有徐家这块金字招牌做保,谁还担心这个?他也正有些疲惫了,伸手止住徐元佐,问道:“你可算过成本?”

    徐元佐咧嘴一笑,又取出一张宣纸,上面却是零零散散写了许多数字。他道:“硬性成本已经收拢了一些,大头在于买地建房,雇佣人工。软性成本还在统计预算,包括市场宣传,县吏打点。”

    徐诚又问:“那客人一夜宿资得有多少?”

    徐元佐道:“以上中下三等房分,上房为套房,内主外仆,一夜宿资一两白银,包早餐;中房一间双床或是大床,每间六钱银子一夜,不包餐;下房三床,每床一钱银子,不包餐。”

    徐诚总算精神一振:“你这还是少了一层。即便下房也要一钱一位,那些客商多有奴仆力活,让他们住在哪里?”

    “掌柜的,”徐元佐笑道,“钱不可能全让我家赚了。所以我想着是,咱们开客栈,旁边再让人开些通铺。有钱的自然住在咱们这里,没钱的,或是奴仆雇工,就叫他们去住隔壁五钱十钱一晚的通铺。”

    徐诚一想也是,道:“这倒是我没考虑周全。”

    徐元佐哪里能让上司承认错误,道:“也是我没说清。”他又道:“若是能够多置地,还可以做更好的房间,就照五两一夜收。”

    徐诚失笑道:“你这是要做青楼啊!”

    徐元佐摇头:“咱们这里可没有花酒没有姑娘。只是在房间上舍得下工夫,弄得跟大户人家家里一般。想江南那些少爷,极喜欢游山玩水却又吃不得苦,住在咱们这里岂不正好?而且名声打出去之后,都知道咱们这里干净得连花酒都没有,门风严整的人家也都放心了不是?”

    徐诚微微颌首:“想得倒是不错,这几张纸抄给我,我拿去跟璠大爷说。”

    “此事还没一撇呢,故而我也没找掌柜的说。”徐元佐笑道:“眼下冬至要到了,员工们归家心切,做事都有些散漫。我这边准备妥当了,再给掌柜的过目。”

    徐诚摇头道:“你这也太讲究了。这已经够详细的了。”

    徐元佐却不肯松口,又道:“不过有一桩事正好要请示掌柜的。”他收起来客栈的资料,又取出一张誊抄干净的文字,呈给徐诚。

    徐诚打开一看,当先入眼就是一副塔图,又浓又黑的端庄字体写着《组织架构图》。

    塔顶一格写着掌柜,横着拉出一条线,写着东家。

    往下一层,是经理,横着往下又有“副理”两个小字。

    经理下面一层却多了,有安保、市场、总务、客服、财务五门,前四个的后缀都是“主管”,而财务写的是“账房”。

    在这层之下,就是职员、职工。文案者为职员,力差者为职工,都在同一层,并无高低。

    徐诚看了下面的解释文字,知道了各部门的分工职属,点头道:“我看可以。待我拿给璠大爷看过,想来不会有甚问题。”

    徐元佐再徐诚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低声道:“掌柜的,您看我将东家横拉出去,是否妥当。”

    “你这个是……”

    “东家,在咱们这里就是老爷和大少爷。”徐元佐挑着措辞:“这些自然都是他们的产业。不过,他们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在这经营方面?照我看,掌柜未必需要事事请教。除了涉及银钱的重大事项,凡事大可先拍板决策,旬日给报表,每月给报告,告知经营状况,盈亏几何,如此足矣。”

    徐诚顿时明白过来:“你这小子揽权作怪,还要我学你?”

    徐元佐一摊手:“若是我做错了,自不怕掌柜的责罚。”

    “就以你这客栈之事说,若是亏了银子怎么办?”徐诚道。

    “天下什么生意是稳赚不赔的?”徐元佐道:“若是客栈生意因为我的问题赔了银子,我自然会拿出累次调查报告,分析报告,证明并非我不尽心。”

    “很多事,也并非你尽心就能得到东家谅解的啊。”徐诚意味深长。

    “若是东家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何以做东家呢。”徐元佐也略有所指。

    徐诚当然能够听出弦外之音,笑笑没有说话,道:“也罢,这事我知道了,就此去做吧。”

    徐元佐点头道:“我这就作成正本,等掌柜签署便成制度。”

    徐诚本想找点纰漏,也好证明自己阅历能力非小辈可比,谁知徐元佐竟然做得滴水不漏,让他无从展示,不免胸闷。他突然脑中一闪,笑道:“这个经理,就是你了吧?”

    徐元佐也笑道:“除非掌柜属意他人。”

    “我哪里来的他人。”徐诚笑意更深:“徐经理,你可知道‘经理’二字的来历?”

    徐元佐一愣,道:“不是经办理事的意思么?”

    “呵呵呵,经理啊,内宫中宦官承差办事,有称经理者也!”徐诚起身大笑道。

    徐元佐一噎:“掌柜的,要不咱们改成经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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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计很多同学已经想到了张岱对泰山客栈的描写,不过那已经是万历二十年之后的事了,现在才是隆庆二年,还有将近三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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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奖金分配

    官职民用在唐宋就已经蔚然成风,譬如医生叫大夫、郎中;理发匠叫待诏;卖茶的叫博士。有明一代在继承的基础上,还将“朝奉”彻底变成了商家职位,许多人只知道典当铺、盐铺里的掌柜叫朝奉,却不知道这本是“朝奉郎”的意思。

    不过用“经略”这个名头还是有些吓人。

    而且出于徐诚小小的恶意,经理这个称呼很快就在众人之间传开了。

    不幸中的万幸在于,徐诚见多识广,知道经理与宦官有关系。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就是个“经办理事”的简称,与主管的“主持管理”一样平常。

    徐诚虽然叫徐元佐“经理”的时候总是带着老年人的坏笑,但也没有到处宣扬叫人尴尬的内情。

    因为罗老爹恐怕要等冬至之后才会回来,所以徐元佐先敲定了市场、总务、客服、财务四部主管。其中顾水生出掌市场部,陆大有管总务部,客服部交给了姜百里,财务部肯定得是自己人,所以徐大姐有了一个学名:徐文静,做了财务部账房。

    徐元佐与他们一一交谈,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部门其实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说得几位新主管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即报了徐元佐的知遇之恩。

    除了姐姐徐文静。

    “我真的做不来!”徐文静虽然明面上接受了主管之职,但是私下里还是十分惶恐。

    “做不来就慢慢做。”徐元佐道:“账目都是我管着,你怕什么?”

    “算盘总是打不好……倒是萧安算得又快又好,你叫他做账房吧。”徐文静又道。

    “这个位置,关键是得靠得住。”徐元佐叹道:“你说我才认识萧安几天?哪能放心?”

    徐文静主要是想着女子出来做事实在不体面,下面又都是一群半大小子,财务室还弄得格外封闭,这不是惹人闲话是什么?但是看弟弟又的确没有可靠的人手,只好默默忍了。

    “放心吧,等有合适的人,我就让你退休。现在你一个月有三钱银子,不比什么都强?”徐元佐劝道。

    徐文静皱了皱眉,道:“工钱这么多,我也心不安。”她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很少。之前还要管着园子里的村妇,去了财务室之后,村妇的事交给了罗振权,自己只管着库房、出纳、会计。

    草流(原始凭证)是出纳做,细流(日记账)是萧安算好了的,库清簿自有库房那边做,报表和总清簿却是徐元佐自己在做。

    就这样一个月能拿三钱,银子也太好赚了!

    徐元佐叹了口气:“等过完冬至再说吧。”

    “过了冬至,你就给家里买台织机。我与娘去买些纱来,在家织布,每四五匹就去卖了,日子自然就好过得多了。”徐文静道。

    徐元佐道:“过完冬至再说吧。我的积蓄都拿给家里了,未必还有银子置办织机。”他倒不是推辞,这些日子银钱往来,尤其是给十月份给母亲五两银子,给陆夫子一两银子这样的大出支,导致自己身上不过二两左右。

    虽说各种开销多从账上走,但是作为经理,也总得自己出点血,否则怎么收买人心,让人卖力卖命?譬如雇船回家,大家都是街坊,自然是徐元佐自己掏腰包了。

    “过完冬至,到了元旦,东家总要有所表示,到时候再看吧。”徐元佐道:“所以你更要留下了,我一人的奖金加起来肯定不够买织机。”

    徐文静想想也是,只好再咬牙忍了。

    徐元佐知道松江布的市场很大,而产量受到钳制就在于技术。如果他是松江的地方官,肯定要早早进行织机改良,提高产量,同时避免日后再次产业升级导致的失业率升高。

    不过这个时代的地方官员碍于眼界,肯定不会这么想,最可能的举措就是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扩大生产规模。

    据说再过一二十年,整个苏松地区家家户户都有织机,每个妇女都要织布,甚至因此成为家中经济栋梁。

    不过现在显然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织妇还是豪门势族雇佣为主。因为只有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六两银子一台的织机,再算上采购生产材料,寻常小户人家哪里有这个资本投入?

    徐琨养了三千织妇,光是织机和原材料采购就不下三万两的投入。

    如果按照某个时期“七上八下”的标准:七人属于手工作坊,八人属于雇工,前者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补充,后者则是赤裸裸剥削剩余价值的资本家……徐府早就是大资本家了!

    当然,现在的徐府还是大地主。

    在冬至放假之前,姜百里的客服部越俎代庖又拉到了一个大客户,而且没两天人家就来新园办了一次聚会,将五百两存银用去了泰半,十分满意,当即就说元旦之后少不得还要再来。

    徐璠有七千五百两银子捧回家,自然颜面光彩得很。直接就将两个弟弟的风头抢尽,可谓独领风骚。

    东家高兴,自然要给赏钱,直接给了徐元佐十两银子。

    徐元佐当然不会全都放进自己口袋。徐诚是掌柜,拿了三两;经理二两;副理一两;五个主管总共四两。

    “这四两银子就不能平均分了。”

    主管级例会上,徐诚坐在主席,却是一言不发,全凭徐元佐主持。

    “罗老爹没回来,但是他那份不能少,我先划一两银子出来。”徐元佐道:“你们四位就得凭功劳说话了。”

    徐诚心中暗道:这不成了二桃杀三士?难道让自己手下相争?

    谁知徐元佐又道:“对了,财务上一点差错都没有出,可见用心,这个是外人看不见的,但不能委屈了他们,还得划出一两。”

    徐文静登时松了口气。

    “你们三个部门议论一下,凭功劳大小来分。”徐元佐笑着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三人面面相觑,只见顾水生第一个站起来,手里还拿了一张纸:“我市场部这些日子以来,察访镇、市十一处,形成报告五千字。……”

    “我客服部走访客户六十四次,凭一己之力取得客户一家,存入五百两!”姜百里自然也不跟他客气。

    陆大有颇有些苦恼,但也说了一通总务部门采买物料,管理园林的工作。

    徐元佐静静听完,笑道:“各部门都觉得有功。那么现在你们可以说说,别的部门有什么不足,可以克扣一些。”

    徐诚往前挪了挪屁股,望向徐元佐,很是为他担心。

    三人开始还有些顾虑,但是考虑到实实在在的银子问题,些许颜面也就顾不上了。更何况这还有整个部门的颜面,总不能说弟兄们任劳任怨干了这些日子,却被别人比了下去。

    罗振权见他们越说越火热,凑近徐元佐:“不会闹僵了吧?”

    “放心,这是良性竞争。”徐元佐低声回道:“能刺激各部门的工作积极性。”

    罗振权哦了一声,退了回去。徐诚听徐元佐如此自信,也就没说话了。

    徐元佐听他们争了片刻,终于清了清喉咙,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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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忠诚度

    “首先一点,做了多少事,口说无凭。”徐元佐扫视三人:“所以嘛,你们的工作总结是重要参考内容。”

    三人当日听说要写总结,颇为头痛,好不容易搜肠刮肚应付了事,此时一听这总结原来跟奖金挂钩,心中不由懊恼。

    “从总结上看,今年总务部对市场和客服提供的帮助最多,工作量最大。”徐元佐道:“所以我认为,给二两银子一点都不多。”

    陆大有心中一乐,脸上顿时绽放开来。

    顾水生和姜百里都面带不服。

    徐元佐扫了两人一眼,声音突然沉了下去,道:“再有,我还要批评一下姜百里。”

    姜百里脸上一红,脖颈上的青筋跳动。

    “什么叫凭一己之力?在我们园管行,没有人能够凭一己之力做成事!我不行,罗副理不行,没有人行!”徐元佐说得严肃起来:“今后这个念头有都不要有,否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姜百里连忙起身道:“多谢经理批评,属下知错了。”

    徐元佐这才点了点头,面容缓和下来,道:“我也不多说了,有奖金的去财务上支取。大有,你等会到我这里来支领银子,每人五分,可以买只鸡回家过年。”他顿了顿:“我说的每人,是主管以下每人,在场的诸位可是没有。”

    徐文静坐在众人之中,心中着急:这岂不是一两多银子就飞了么!你倒是真舍得。

    陆大有正要的推辞,但是想想这是给下面弟兄的,他有什么资格代表人家推辞?

    徐元佐没管那么多,转向徐诚:“掌柜的,您说两句?”

    徐诚点了点头,往前一倾:“刚才徐经理已经说得很全面了,尤其是最后,大家同舟共济,谁能离得开谁?我看徐经理的处置极好,不光光是看本部门做了多少事,更要看为兄弟部门提供了多少便利和帮助。而且我还得补一句,有时候也不能看得到了什么成绩,过程中付出的努力也同样重要,这点徐经理不反对吧?”

    徐元佐当然不会在会议上反对掌柜的,那不是没事找不自在么?

    “所以市场部的工作我们是很看在眼里的。”徐诚继续道:“十一个镇、市,天天这么跑来跑去还要统筹、文案,不得了。”

    顾水生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红潮。

    “客服部也是,每个客户家里去了不下两趟,还能自己找人入会,这个是下了力气的。”徐诚道。

    姜百里脸上的红潮这才退了下去。

    徐诚又想了想,道:“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账房把我的奖金也给大家分了。”

    罗振权也是坐在前面的,见经理、掌柜都将自己的奖金分了,自己这份到底是分还是不分?当过海贼的人对于银子的概念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他们来钱快,而且数量大,就连最下面的小喽啰都不会把三五两银子放在眼里。

    关键在于,自己有没有资格学样?

    他甚至觉得徐元佐贸然地做出分银子给众人的决定并不合适。若是徐诚不想分,这样做就成了逼宫。若是徐诚计较起来,徐元佐便成了邀买人心。这要是在海贼圈子里,可是意味着拔刀相向。

    散会之后,各主管要出去传达会议精神。徐诚赶早回了松江,罗振权这才有机会与徐元佐独处。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得罪人?”罗振权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万一徐元佐希望他捐奖金,也好有个退路。

    徐元佐瞬间就明白了罗振权的意思,只是不动声色,道:“徐掌柜不会介意这等小事的。”他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是暗暗警醒,连忙反省自己这段日子的作为,暗道:还是没有把握住当前身份,一有机会掌事就回到以前当家做主的时代了!自己现在应该是个积极的管理者,绝不该给领导跋扈的感觉。

    尤其现在园管行所有人都是徐元佐招进来的,徐诚在这里一个自己人都没有,这种感觉肯定更加不爽。

    罗振权并不知道自己的劝谏已经达到了效果,又劝了两句方才出去。不过他也颇有收获,知道徐元佐并不建议他把银子也分掉,自然也算安心。这十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摸到成“两”的银子。

    徐元佐一方面考虑如何跟徐诚找补回来,保证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状态。另一方面还要看看拿到银子的陆大有会怎么做。

    之所以将二两奖金发给陆大有,固然有徐元佐在会议上说的意思,同时也想看看陆大有的心量和潜质。无论是姜百里还是顾水生,若是拿了这二两银子,绝对会毫无悬念地将奖金派发下去。

    管理就是管人,只有将手下的人认清楚,放在合适的位置,企业才能一步步走下去。

    相比徐元佐要深入了解二三十人,徐诚的压力无疑就小得多了。他只需要盯住徐元佐一个人就够了。

    因为在徐阁老眼中,徐元佐的价值远高于一个年入万金的商行。

    在徐诚眼里,徐阁老的重视,也远超过一个年入万金的商行。

    所以谁都不在意徐元佐如何“跋扈”,只在乎徐元佐对徐家的“忠诚度”。

    “彼子颇有干劲,如今又在琢磨着开些不同寻常的客栈。”徐诚回到徐府就去见了徐阶。

    现在有园管行作为背景,徐诚已经不再是个被排挤出去养老的年迈管事了。谁都无法再横亘在徐诚和徐阶之间,阻拦徐诚求见老爷。

    客观来说,徐琨掌管的布行,下面有三千台织机,再加上生丝生意,年金将有十万两。这是徐家的经济支柱,最大的一头。

    徐瑛掌管地产田地,广至四万亩,因为现在越来越多的田地改为桑园,每亩收益能到三两,平均下来每亩可收入二两,那就是八万两银子。

    现在园管行虽然只有万金收入,但是大家都知道松江万金之室何止千家,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家入会,就能收到五万两银子。更别说新园里的消费堪比高档青楼,也是个销金窟。

    这些都还是账面上的银子,谁都看得到。而园管行看不见的收益就更大了,它其实是个交际平台。目前还没有展现出会员之间的交际,但日后肯定会有人依托茶酒会这个主体构建出一张人际网络。

    一旦这张网络成型,其收益就是地方名望,就是政治利益,绝非几万两白银能够比拟的。

    照徐阶来看,徐元佐恐怕最初做这种事,恐怕就存了这份心思。所以当他听说徐元佐将大下阶段的工作目标放在了“客栈”上,心中不由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许疑惑,不过再一听徐诚描述的新客栈模式,又好像隐约看到了点什么。

    “让他去做。”徐阶靠在太师椅上,缓缓又道:“你把奖金散下去这事,做得有些欠妥。”

    徐诚与徐阶名分上是主仆,但两人数十年朝夕相处,彼此之间都毫无隔阂。听到老爷这么说,徐诚承认道:“回来路上我也这么想。如此一来,倒像是要跟他争些什么似的。老爷,是不是先安抚安抚他?”

    徐阶点了点头:“你打算如何安抚?”

    “给他个实实在在的掌柜帽子?”徐诚道。

    徐阶摇了摇头:“现在他不缺这个。”又道:“老大也是沉不住气,急急忙忙就给他铺了县试的路。”

    徐诚知道老爷与大公子之间有过一次关于徐元佐的讨论,他虽不知道内容,却知道从那之后,徐璠对徐元佐就十分上心,栽培之意溢于言表。

    “让仲嘉去给他讲讲入场规矩。”徐阶思维之间有了主意,安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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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前方有套

    冬至放假其实不长,基本是正日再加前后两天,只有五天假。相比春节长达十五天的长假,看起来并不算是个大节日。然而冬至的法律地位却远高于元旦春节,因为这一天是全国人民祭祖的日子。

    即便是出征在外的大军,都会设立一块神主,让军士们拜祭祖宗。所有客商,也都要赶在冬至之前回家,向祖宗汇报一年来的成果,请求庇佑。

    徐元佐雇了夏圩当地青壮看园子,又预约船只,送学徒们回家。他本来是要与姐姐一同回去的,否则一个女眷挤在一群少年之中颇有些抢眼。然而就在他要走的当天,牛大力却来找他了。

    “你现在是阔气了!”牛大力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惊叹不已。

    徐元佐请他在铺了皮草的禅椅上坐了,方才道:“这是园管行的会客室,又不是我家的。”

    “能管着这么大的产业已经是造化了,你还想是你的?”牛大力大咧咧坐下,道:“你不回朱里?”

    “这不是你来了么。”徐元佐亲自给牛大力倒了茶:“本来今天就要走的。”

    “幸好你等着我了。”牛大力端起粗叶老茶喝了一口:“好茶!”

    徐元佐就知道他不懂茶叶,幸亏没有浪费真的好茶。他道:“莫非是要照顾我让我过去做账?”

    “你现在这么阔气,怎还敢找你做账。”牛大力道:“我是来跟你说桩事体,就不知你怎么谢我。”

    徐元佐笑了笑:“那得看这事体有多大了。我终归不会亏待对我好的人。”

    牛大力又喝了口茶,道:“你徐府上也是不安生吧。”他见徐元佐静静看着他,不接话茬,只好继续道:“之前那个叫徐盛的管事,卖请柬的。”

    徐元佐不动声色道:“他怎么?”

    “他找到仇老九要买个尸体,你猜是要扔到哪里?”牛大力问道。

    “这里。”徐元佐淡淡道。

    牛大力还不知道徐元佐是个城府重重的人,见他如此淡定从容,颇有些吃惊:“你知道了!”

    徐元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中暗道:不就是你刚跟我说的么?

    牛大力颇为懊恼,道:“早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何必再把董家桥那边的肥肉割出去一块!”

    徐元佐听了似笑非笑。他只是前后一联想,就猜出董家桥的肥肉是牛大力借打赌的事夺到手的。想牛大力的资历和能力,这块肥肉多半也保不住,就算是亲舅舅也不能彻底偏心自家外甥,伤了老部下的心。所以吐出去、吐多少只是时间问题,仇老九送上一个消息,也算是保全安六爷的面子。

    “那真是亏了啊。”徐元佐作出感动之色:“早知如此,我一知道就该跟你商量,不该拖着。”

    “岂不是这么说的!”牛大力以为诳住了徐元佐,心中得意,道:“既然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请人看住园子,就怕还有漏洞,没有想好。”徐元佐道:“这种事人家是怎么处理的?”

    牛大力笑道:“你当人命这么不值钱?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谁肯做这等事?一旦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啊。我看出来了,你是把这人惹到了极处。”

    “哥哥就不要调笑兄弟我了。”徐元佐道:“只有一日捉贼,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哥哥给个准话吧。”

    “仇老九其实也不想真的弄到这一步,到底你这边也是徐家产业,外人怎么插手?”牛大力说到这里,心中一亮:日了狗了!仇老九告诉我这消息,本就是不想干吧!

    “那是最好了。”徐元佐道。

    “不过徐盛那边也不能得罪。”牛大力道:“我今天过来就是听听你怎么想的。”

    “这事,其实得看安六爷吧。”徐元佐微微沉吟:“徐盛找到仇老九,不就是逼安六爷表态么?”

    “他找到仇老九是……咦!对啊!”牛大力刚想说徐盛不认识安六爷,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这般说来,岂不是说在松江府这几亩地上,仇老九的名头比安六爷还大!那仇老九岂不是可以靠着徐府独立门户了?

    “这事还真的得让我舅舅知道。”牛大力沉吟道。

    徐元佐点了点头,道:“这事啊,我知道打行是想两不得罪。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给你透个底:徐盛背后是徐琨琨二爷,我这园管行后面呢,是有正四品告身的璠大爷。那是从小长大没离开过阁老的嫡长子,往年阁老在京师为相,他可是帮着批写政务的。”

    即便徐璠真的参与政务,也不是徐元佐这个层级的人能知道的。牛大力却已经被这个街坊唬住了,竟然深信不疑。不过光是正四品的官身,也足以让安六爷好好掂量掂量了。

    牛大力伸开巴掌,抹了抹额头,又借着额头上的油抹了抹头发,最后又在腿上蹭了蹭,显然是深陷纠结之中。

    “不对啊!”牛大力猛地一拍大腿:“我只是过来传传消息,怎么弄得我好像深陷其中!这跟我有个屁关系啊!”

    徐元佐正色道:“大力啊,不是哥哥我说你。你既然跟着安六爷吃饭,就得时时处处替他着想。像仇老九那样自己拿了银子,勾搭上了徐盛,却把安六爷的饭碗砸了。安六爷在松江府混不下去了,你还能混下去么?他仇老九能投靠别人,你是安六爷的外甥,谁敢放心你?”

    牛大力轻轻摸了摸嘴边上刚刚冒出来的硬毛,徐徐点头:“有点道理啊。”

    “这就是道理。古人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就是说:皮都没有了,你毛再油光黑亮,往骨头上长么?”徐元佐瞥了牛大力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牛大力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事的确不能让仇老九做成。不过我看仇老九也不是铁了心要做……哎,反正我们就是下面的小虾米,扯进这种事里就是麻烦。”

    徐元佐笑道:“也未必不是一桩好处。”他往牛大力那边凑了凑,道:“你若是能拿了徐盛的把柄……”

    牛大力眼睛一眯,旋即摆手道:“不可能的事!那徐盛又不傻,找仇老九弄尸体的事怎么可能落下把柄?”

    “你也不傻,我也不傻,仇老九也不傻,那为何不能联手设个套呢?”徐元佐悠闲道。

    “设套?”牛大力顿时来了兴趣,一口昆山腔冒了出来:“军师,计将安出?”

    徐元佐笑着答道:“且等过了冬至,把那仇老九找来,咱们一起商议。”

    牛大力道:“要与那贼鸟汉联手,心里总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其实不找他也可以。”徐元佐道:“但是呢,你把他拉进来,却有三重好处。”

    “什么好处?”牛大力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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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新计划

    “第一,你在安六爷面前能够留下一个‘顾全大局’的考语。别小看这个‘顾全大局’,一旦哪天安六爷需要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肯定得顺着这个思路找人。”徐元佐道。

    牛大力心中振奋:“有理!”

    “第二,仇老九刚骗走了你碗里的肉,你把他拉进来,还能让他还给你。若是咱俩连他一起坑进去,心里固然爽快一时,然后你打算怎么拿回那些摇钱树呢?”徐元佐柔声细语,似劝似教,更让牛大力心生佩服。

    “第三嘛,仇老九终究是安六爷的左膀右臂,你若是与他针尖对麦芒,难免让人说你心高气傲,说安六爷不公不正偏帮亲戚。你如今用个好脸,让人家知道你对老前辈还是服软的,日后大义便在你这边,旁人也会帮着你。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嘛。”

    牛大力恍然大悟:“你这小子,几日功夫不见就如此老奸巨猾!莫非以前在朱里都是装傻充愣?”

    “大概也许多半是。”徐元佐笑呵呵。

    牛大力见了徐元佐这个笑脸,心中闪过一个新近听到的词:笑里藏刀。

    他转念一想:徐傻子说的第三重好处,不就是笑里藏刀之计么!上上下下都以为我跟仇老九和解了,到时候我背地里捅死他,都没人会相信是我干的!

    “我这就去安排,明日咱们一起回朱里,船上再细说。”牛大力起身就要走,倒是雷厉风行。

    徐元佐一把按住牛大力的手:“话还没说完,急什么?”

    “还有什么话?”牛大力一脸惊诧,转而变成了浓浓的尴尬:“看我,竟然忘了。”

    徐元佐只是在一旁微笑。

    “是桩小事。”牛大力本来打算用仇老九扔尸体的事让徐元佐欠下人情,然后再说这“小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不过现在徐元佐非但没有欠下人情,反倒还成了定谋划策的领头人,要是再说出来,自己岂不还得赔个人情进去。

    “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必吞吞吐吐?做得到的,我必然尽力去做。做不到的,也会给你个交代。”徐元佐道。

    牛大力这才放松了些,道:“你看,是这事:望月楼的萧妈妈来找我。说是只要能够让你这园子从她楼里叫姑娘,每次给我抽头。我自然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不过手下弟兄却是眼浅……”

    “原来是这事。”徐元佐道:“我们本来就没有养人,都是客人自带的。萧妈妈既然想做这个生意,我也可以让下面人跟客人提提,只是得有个规矩,我园子里不许有乱七八糟的事,要点也只能点清倌人。”

    牛大力松了口气,道:“我明白,你是不在乎钱,要做个干净园子。”

    徐元佐正色道:“我正是因为在乎钱,所以才要做个干净园子!”

    风俗业固然收益不小,但是能够跟高端俱乐部比么?能进夏圩新园的客人,哪个是缺女人的?要玩那些荤活,他们有的是地方去,有的是各种花样奉承着。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借徐相国的势,这才是根本。

    如果把新园搞得乌烟瘴气,徐国老的名声受损,新园只会成为令人避之不及的肮脏地方,谁还肯大把银子扔进来?

    这其中自然还有更深的心理学理论支持。

    任何一个现代人都或多或少知道马斯洛的五层需求理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超越需求。

    这五层需求并非是层层递进泾渭分明的,尤其在华夏这个注重性灵的文明环境下,有不少人饿着肚子追求自我超越。然而从大概率而言,这五层需求却是呈金字塔样式,由生理需求逐步上升到自我超越。

    一个追求自我实现、社会认可的人,与一个追求生理需求的人,谁的社会层级更高?

    不言而喻,显然是前者。

    更透彻地说,徐元佐卖的是徐阁老的声望,是满足客户的社交需求和尊重需求。如果找个哲学家来讲课,帮助他们实现自我超越,显然人家不会领情——因为没有这么高层次的需求;反之亦然,如果来这里推销饮食、女色,客人同样没有需求。因为他们的低层次需求早就在其它地方得到了充分满足。

    徐元佐得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往自己的鸡汤里兑可乐?

    牛大力得天才到什么程度,才能意识到徐元佐是在熬制一锅老汤,而非提供快餐?

    两人在思想上的差距何止千万里之遥,所以这个话题也很快就到了终点。

    不过在与牛大力的一番交谈之后,徐元佐也对新园的经营内容进行了深思。

    新园目前提供了一个社交平台,但是这个平台的社交方向却是以“徐阁老”为圆心,以每个客户为终端的线段式平台。客户与客户之间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互动和交集。

    所谓人以群分,但分群的标准却是千奇百怪。有人好色,有人好吃,有人好斗蟋蟀,有人好做大保健。如何让这些人彼此之间联系起来?一方面要探寻他们的喜好,另一方面却是要提供一个公共的“爱好”。

    即便这个“爱好”并非其所爱,但只要形成了风气,不爱的人也会“爱”的。就如最早买高尔夫会员的人,有几个真正喜欢高球运动?

    关键在于找一个什么样的爱好,在大明能够兼顾雅俗,又不违背社会风俗。

    牛大力带来的消息,正好给了徐元佐一个提示。

    音乐不正是一个雅俗共赏的最佳切入点么?

    无论是大雅还是大俗,听音乐总是没有问题的。就算实在听不明白里面的道道,听歌词总会吧?闭着眼睛晃脑袋总会吧?哪怕觉得歌姬唱得狗屎一坨,满脸深情地说一句:“我被深深震撼了。”——这总会吧!

    而且乐与礼并举,社会地位极高,鉴赏音乐一向都是大风雅之事,值得富豪们追捧。只是乐的地位虽高,真正能够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的人却只有孔子,所以绝不能放任人家瞎听,否则就成了刁难。

    得找个精通乐理的清客,主持引导,从而炒作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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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回家祭祖

    回家祭祖对于徐元佐而言只是个形式。

    虽然来到大明日子不短,但是他与亲人的感情并没有真正达到这个身体之前的水准。对此他也很遗憾,不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有许多穿越众只要生一场病,就能把朝夕相处几十年、养育之恩大如天的父母忘记,转而投入另一对父母的怀抱。

    这可能是因为他来了之后没有机会生病的缘故吧。

    尤其是没有得脑膜炎之类的疾病。

    所以徐家的祖宗对于徐元佐就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

    不过看到祭坛上的牌位,徐元佐倒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问题。

    “父亲,咱们跟徐阁老是同宗?”徐元佐这回直接问了父亲。

    徐贺看在银子的面上,总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反正他们都这么说。”

    徐元佐已经有了抵抗力,但头皮还是麻了一麻:“什么叫他们都这么说?”

    徐贺很不喜欢儿子这种态度,把脸撇了过去:“你是我老子还是我兄弟?还有没有尊卑!”

    徐元佐无奈,只好干笑一声:“爹,儿子就是因为跟您亲近,才总是没大没小。您大人大量,难道还记儿子的不是?”

    徐贺这才脸色稍霁,道:“当年我操童子业,下场时要报三代姓名。是陆相公看了之后,问:你家本是泗泾的?我就照实说是。谁知道他就此认定咱们家与徐阁老家是同族,还宣扬了出去。”

    徐元佐心中暗道:难怪你能过县试。

    “当时徐阁老还不知道在哪儿当官呢。”徐贺道:“也就有个探花的好名声罢了。”

    徐元佐腹诽:探花的名声还不够大?要不是这个名声,知县为啥要从千八百人之中取中你呢!不过看来这个亲戚倒不是父亲攀的,而是出于陆夫子的误会。

    “会被人揭穿么?”徐元佐小声问道。

    “揭穿?谁知道真假呢?”徐贺不以为然:“我曾祖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家里在泗泾务农也是有根底的,谁能说我假冒?不过跟徐阁老家那位祖爷是否是同一个人,这谁能知道?”

    家谱族谱都是有体面人家的专用,从北宋欧阳修范仲淹开始才进入精英阶层,更早些年岁那都是世家大族才有的高端玩意。徐氏本就是江南大姓,而徐阶所出的徐氏早年在小蒸务农,世代平民,根本没有家谱。

    徐元佐家更是不用说了,能追溯到徐义已经很不容易了,甚至连这徐义到底是名“义”还是“毅”,或是“易”都很难证明。

    “你想攀亲?”徐贺面带轻蔑道:“没用的,人家发迹了,就算真亲戚也不来理会你。更何况我早就试过,连门都进不去!”

    徐元佐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你当我是你么!

    不过压了徐元佐良久的身世之谜算是解开了,既然是笔糊涂账,就让他继续糊涂下去吧,是真是假只有让那些有心人去考究了。

    徐母却是知道儿子有心进学的,在一旁静静听了父子两人说话,方才为儿子宽心道:“元佐,报出身只是防止贱民混入士林。无论如何我们是清白人家,你放心就是了。”

    徐元佐点头:“是,母亲,我也并没甚不放心。”

    徐贺隐约猜到了一些,却不敢相信:“你要去观场?”

    读书人谦虚说考试是“观场”,意思就是自己肯定考不中,纯粹去观摩场地,长长见识。如果失败了,那么就是真的“观场”;万一中了,那就是谦逊之辞。

    这话只能自谦,用来说人,岂不是说人家水平太差,不中乃属正常,中了却是侥幸。

    徐元佐没有理会来自父亲的深深恶意,只是微微颌首:“郑老父母说我可以试试。”

    “郑老父母?”徐贺一愣:“你见了知县老爷?”

    “哥!你见到了知县老爷?知县老爷可是进士么!”徐良佐闻言也凑了过来,满脸地兴奋。

    “戆大,我大明的知县当然都是进士。”徐元佐轻轻在弟弟后脑轻拍一记,又道:“当日郑老爷与徐大公子游园,将我唤去问了些话,看样子是要提携我的。”

    徐贺连声叫徐元佐将当日的事细细说来,边听边啧啧称羡,口中只道:“你小子好命,如此肯定是能取了的。”

    徐元佐看出了父亲的羡慕,乃至于带着嫉妒,不由深感无力。

    “也还得好好用功才行。”徐元佐顿了顿:“所以儿子想明日就回夏圩去。”

    徐贺突然被触动了心弦,回忆起自己当年读书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他还不曾背上败家子的名头,整日里读书写字,过得虽然平淡,但是体面而悠闲。过了县试之后,对科举之路平白多了一份遐思,以为闯三关,中两榜乃是命中注定的事。

    那时候还迎娶了沈家女,也是名动一方的大美人。

    当真是:人间好事皆归子,日下清名不愧儒。

    如今美人已经在锅灶边消磨得村中蠢妇一般,而自己却成了人嫌狗弃的浪荡子。若不是这个半孝不孝的儿子,今年给祖宗的猪头恐怕都买不起了。

    徐贺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子,好像苗条了些,想来他在外人面前风光,回过身还是得努力做事的。谁能不把汗水流在暗处,就轻而易举地成事呢?

    一念及此,徐贺对徐元佐的忤逆倒也释然了许多。乡中多少农家,儿子还敢跟老子动手呢。礼不下庶人,如今家业已经破落到这等地步,还去挑儿子的礼作甚?只要能把银子收回来就好。

    “好,你去好好读书也好。”徐贺道:“你这差事一个月多少银子?听说你拿了东家二两奖金被你全都散了出去?你倒是奢遮了,这么大笔的银子竟不拿回家!”

    徐元佐早就知道这种事会传遍朱里,根本没有打算解释,道:“是有这么回事。”

    徐贺等了等,见徐元佐竟然就此转身走开了,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心中冒起一股鬼火,猛然大声喝道:“这家里谁做主!”

    徐元佐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到屋后去看水了。

    只有面对微波粼粼的河面,他才能静静发呆,在脑中勾勒出自己的商业帝国雏形,规划自己的职业道路。而这,正是他纾解内心痛苦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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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家访

    “弟弟是太大方了些。”徐文静与母亲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摘着韭菜,略有不满道:“我都跟他说了,家里置办一台织机,过个两年就能大有改善了。他一边说着银子不够,一边却又散给外人。”

    徐母闷声不响,只是静静做自己手头的事。

    徐文静又道:“娘不是早就说要买台织机么?要不是给他开讲耽误了,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窘迫。”

    一台织机对于徐家可以算是大件了。做工精细的织机在市面上要卖六两银子,即便是惊鸿一瞥的二手织机,也得五两银子。能做织机的工匠不多,所以光是有钱还不行,等排着队等。

    徐母本来是准备存银子买织机的,因为给徐元佐开讲才动用了那笔存款。

    “你弟弟是个有主意的人,如今家里能不那般拮据,也是靠了他。你别埋怨他。”徐母低声道。

    徐文静连忙道:“我哪里是埋怨他。只是、只是一下子就散出去那么多,太心疼。”

    “银子这东西啊,用哪里,哪里就有光。他若是觉得该用,必然是有好处的。”徐母如今对长子倒是信任得很。能赚到银子是本事,肯把银子拿回家是孝心。儿子有本事有孝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今人心不古,把儿子养成白眼狼的故事时有听闻。与那些不孝子比起来,徐元佐简直就是道德楷模了。

    徐文静想想自己如今也是有差事的人,还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钱。虽然办公室里有些尴尬,但终究利大于弊。

    “你没回来的这两日,有几拨人上门提亲了。”徐母道。

    徐文静脸上一红,咬了咬唇,道:“我还是想留在家里,也好帮衬着娘。”

    徐母没有说话。从年纪上来说,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但是家中情况窘迫,江南这边又以嫁妆看新妇,女儿空手过门肯定是要被婆家欺负的。再加上现在女儿还有徐府那边的工钱,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如果嫁出去,可就是婆家的了。

    “我看也不着急。”徐母良久方才道:“大弟现在有出息,若是侥幸再中个相公,咱们还要水涨船高。左右十八岁以前嫁出去就是了。”

    徐文静声若蚊呐,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暗叹:十八岁终究有些老了。

    徐家的厨房就在后院,徐元佐隔墙而坐,不期意间就将母亲和姐姐的对话收入耳中。他轻轻吐了口气,将姐姐婚事也放在了日程簿上。有时候他就是如此矛盾,一方面不能忘记以前的父母,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将此间的家务事当做自己的事。

    徐元佐的安静时光很快就到头了。

    街坊邻居知道他回来,挑着时候过来混个脸熟。徐元佐还不能躲开不见,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年徐家深受街坊照顾,如今只是有了少许还债的能力。点滴之恩即便无法涌泉相报,也得心存感恩,尽力回报。

    受惠时理所当然,得势时忘恩不报,这种人别说成事,就连人都算不得。

    对于朱里的街坊邻居们而言,来看徐元佐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个市民社会之中,没有多少“官人”,绝大多数是生活在捉襟见肘之间的广大平民。如果没有徐元佐,他们当然也饿不死,但现在因为徐元佐,他们却有机会过得更好。

    顾水生家里就是典型。他家里很早就托了陆夫子帮忙寻个差事,希望日后能够成为一个账房或是掌柜。

    顾水生也相信自己读书就是为了成为这样的人,而且一旦能够成为这样的人,也就算是走到了人生的巅峰。不知道多少次,他都盘算着三年学徒,三年伙计……最终成为掌柜。即便他还年轻,但也经受不住三年三年又三年的打磨,总有些气馁。

    直到徐元佐将他带到了夏圩,将他任为部门主管,曾经遥不可及的人生理想突然近在眼前,整个人生都鲜活起来。

    当顾水生拿着银子回家的时候,整个顾家也都轰动起来。

    如果东家仁义,学徒也会在年底的时候拿到一些额外的补贴,但绝不会多。而徐元佐给的可不是补贴,而是工钱。

    既然是工钱,就是一门稳定的收入。顾水生出门只有一个多月,竟然挣回了五钱银子,瞬间就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就连一向对他没有好脸色的父亲,都变得和蔼了许多。至于那些弟弟妹妹,更是满眼崇拜地仰望他了。

    于情于理,顾水生都必须要感谢陆夫子和徐元佐。他一回到家,就已经买了几色点心、酒肉,送到了陆夫子家,算是走了过场。重点还是在徐元佐,所以他固然是空手过来,却无比用心,甚至连衣服都换了新的。

    徐元佐正头痛家里络绎不绝的闲杂人等,见到顾水生,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水生,你来了?我正要去你家拜访呢。”

    顾水生一眼扫到了那些街坊邻舍,当即会意:“我就是怕元佐哥哥忘了,特意来接的。”

    徐元佐冲众人打了圈躬,将主场扔给父亲,快步与顾水生朝外走去。

    两人刚到外面,徐元佐便道:“众乡邻倒是照顾得很,就是我实在不善交际。”

    顾水生知道所谓“不善交际”只是托词,真正的意思是“不值得交际”,只是微笑道:“我也正好请得元佐哥哥到家里坐坐。”

    徐元佐道:“我倒不全是为了脱身。原本我也有去几位同事家里走动的意思。”

    顾水生意外之余也有些感动:“元佐哥哥真是仁义。”

    徐元佐微微摇头,表示不敢当。其实他只是想家访,看看手下干将的生活环境,父母人品。这些东西是影响少年成长的重要因素,就算本人平日掩饰得再好,终究不可能布置一个全家参与的假象。

    顾水生家并不远,就在另一条街上。

    徐元佐随他来到一处普通民居,家门大小与徐家相仿,但是推门进去却完全不似徐家那样宽敞。

    顾水生的四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头发花白,显然已经干不了重活了,所以才尤其需要一个新的顶梁柱。他们将底楼租给了陆夫子的儿子存货,一家人都住在二楼,格外拥挤。

    徐元佐看了一圈就出来了,对顾水生老实巴交的父母也颇有好感。他拉着顾水生坐在后院河边,看着河面上渐渐稀少的船舶,深沉地说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顾水生坐在徐元佐身边,闻言颇有些震撼,低头道:“哥哥起码已经让我家过上好日子了。这两年来,爹娘第一次能笑着置办祭品。”

    “远远不够。”徐元佐凝视着顾水生的双目:“你且等着。”

    顾水生一时间脑中空白,竟然只是点了点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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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时机

    徐元佐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自信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蠢人。

    人类的社会属性早已注定:凡是自私的人,绝不可能成事,甚至可能连起码的社会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让自己的生活得以改善,让家人的生活得以改善,让身边的人生活得以改善……这不是好人独有的想法,而是智者的普遍选择。

    有谁愿意坐拥万贯家财,却住在一个臭气冲天的地方,身边满是怨念沸腾的人么?

    当然没有,他们会选择移民。

    在徐元佐这个时代,移民绝对是自寻死路——欧洲才是真正水生火热的地方,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带领身边的伙伴走向富裕,让家乡更加富饶,让受益于商业发展的人口更多,社会风气和人文环境也就会越好。

    这项工作很有挑战性,但如果因为难度高而退缩,还算男人么!

    徐元佐虽然肉身年纪还只是男孩,却有着真男人的灵魂。所以徐元佐在祭祖之后便回到了夏圩,连冬至假期都没有过完。

    有这样的经理,自然有学样的伙计。朱里少年们已经从这次的回家祭祖中尝到了甜头,每个人都受到了热烈欢迎。几钱几分的小银子,放在大户人家眼里或许不值得什么,但对于平民家庭而言,却是实打实的改善。

    非但少年们自己愿意跟随徐元佐,他们的家人更是百般关照要听从“徐家哥哥”的话。

    徐元佐一早要返回夏圩的消息长了腿一般在朱里飞奔,不到晌午就有人来找他,要与他同船过去。等到了徐元佐出发的时候,已经有半数人都收拾好了行李要跟着回夏圩。

    原本冬至翌日是河道最为冷清的时候,人人都在家中欢聚,吃酒耍钱,但今年却掀起了一股小风潮。非但在夏圩工作的少年热火朝天地准备回去工作,就连之前迟疑的人家,也打算去探探路,若是果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好,就将家里值钱物事押给东家,求徐元佐收做学徒。

    “你这么早回来干嘛?”罗振权接到了徐元佐,十分意外:“不在家里多住两天?”

    徐元佐微微摇头,道:“这个时节不能浪费,我得到处走走看看。”他又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弄两匹马?如果到村里走访,骑马总比走路强吧。”

    罗振权道:“要什么马啊!好马太奢侈,劣马还不如买头好骡子。说起这,沈家村就有人在卖,前两日还插着草标去过礼塔汇。因为那边价钱谈不拢,昨日还来找我,问园子里要不要。”

    徐元佐笑道:“当然要。先买个五头,咱俩一人一头。另外三头给下面的业务部,运东西、代步都好。”

    罗振权摸了摸下巴:“一头是肯定有的,价钱也合算。五头就得去了再看了。哎,你说要到处看看,是看什么?”

    “看地。”徐元佐道:“园子还是小了点,得趁着好时候买些地。”

    罗振权微微点头:现在的确是买地的好时候。

    临近元旦,一方面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气氛,一方面也是穷人最难过的“年关”。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因为各种原因借贷的银子、拖欠的款项都得清还。官府压大户和胥吏、胥吏压甲户、大户和甲户压百姓,从而造成了一年一度的“杀穷鬼”习俗。

    那些“穷鬼”为了避免戴着木枷站在县衙门口受罪,家里有什么卖什么,价钱自然是低得离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半买半送了。

    买主自然是半抢半买,注定要占大便宜。

    这种习俗的源头悠久不可考,但是直到徐元佐穿越的时候,江浙一带仍有“杀穷鬼”的盛事。因为现金流出现问题被银行逼着还债的工厂企业,不得不低价转售原材料和产品,好些的还能够自我安慰“能开得出工资就好”,悲惨一些的老板则是为了筹措跑路的路费。

    徐元佐手里有充足现金流,当然要趁着这个时候大肆采购一番。非但要采买一些牲口,尤其是要多买些土地,扩建新园。

    当初这个园子的设计初衷是作为徐阁老养老的别墅,现在则是一个高端会所。因为刚刚开业,会员之间还没有密切的联系,基本都是错开使用,所以还没有发生资源分配冲突的问题。

    等到明年业务进一步铺开,园子的格局过小就会成为发展瓶颈。

    到了那个时候,人家地里多多少少都种了作物,也没有年关的压迫,要想再买就贵了。当然不如现在出去走走,杀杀穷鬼。

    事实证明,只有思想家才会考虑阶级感情的问题。

    罗振权在数月之前还属于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赤贫身份。然而现在拿了徐元佐的工钱,当上了副理,丝毫不念阶级感情,对于“杀穷鬼”的事,比徐元佐还要积极。

    徐元佐回到办公室,一边安排手下少年郎深入田垄调查“市场”,一边亲自操刀,只两天功夫便写好了《新园商业用地规划书》,一式两份誊抄清爽,全都交给了徐诚。

    徐诚仔细看了《规划书》,心中暗道:果然是会挑时候,这时候买地多半能省下不少银子。他比徐元佐更看重新园的会所业务,而且出于传统惯性思维,发财买地才是王道,自然是更愿意看到银子换回土地。

    于是徐诚将《规划书》送了一份给徐璠,又亲自去向徐阶做了汇报。

    ……

    “虽然只是买四五十亩地的小事,不过二爷您说要多放只眼睛在夏圩那边,所以小的不敢不报。”徐盛很快就拿到了消息,连忙去找徐琨。

    徐琨正无所事事蜷在罗汉榻的皮草之中,听闻之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高声叫道:“咱们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徐盛陪着笑脸:“只要他开始买地,咱们就把人送过去。到时候就说他强占土地,村民不服,他便将人打杀了。”

    徐琨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那人的身份确实可靠么?”

    “绝对是沈家村的老户,错不了。”徐盛道。

    “但是破落户没有田土怎么办?”徐琨眉头一皱,问道。

    “嘿嘿,爷,他的田土不就是被徐元佐强占了么?”徐盛笑道。

    徐琨脸上放光:“要快!县衙刑房都打点好了?”

    徐盛暗笑:这还用得着你来安排?

    “早就打点好了,二爷放心。”徐盛信心满满。

    徐琨咬牙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徐元佐那狗贼怎么在松江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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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时不时地就觉得脑袋疼得针扎一般,这么热的天竟然还能疼出冷汗。不过码字这事不能停笔,也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熟练工,一旦生疏,质量下降得惨不忍睹……勉强码了一章出来,请诸位亲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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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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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