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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明金主txt下载     大明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一九 为难的郑老师(求月票)

    初七日一早,徐元佐起床后看外面还是漆黑,下床做了两组俯卧撑,拉了关节韧带,原地高抬腿,直做得浑身微汗方才停下。又过了些许时候,健妇来送洗脸水和早餐,顺便告知他老师已经起床了。

    徐元佐有了徐家的经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请早安。反正礼多人不怪,权学一学程门立雪的杨时。

    郑岳一个人睡,并没什么尴尬,见徐元佐拳拳之心可嘉,心中更是愉悦。不过等他全都收拾妥当坐在了书房里,眼前一盏袅袅升腾热气的好茶,面前是徐元佐颇为得意的习笔,心情却仿佛铁鞋上绝壁,绝壁又盖了厚厚的冰层,止不住地往下滑。

    在跌落谷底之前,郑岳终于长吸一口气:废字多了。

    明朝的八股文还没有字数要求,纯粹是看文章。不过考生也不该挑战主流的文学审美,比如徐渭徐文长,第一次考试写了不到一页纸。

    文章是漂亮,但你写这么短算什么态度呢

    于是考官黜落。

    第二次,徐渭写了密密麻麻数千字,纸用完了之后还写在桌板上,交卷的时候硬要扛着桌板去,还道:你不是嫌我写得短么如今还短么

    换个胆子小的考官,肯定要考虑这桌板砸身上的感觉,说不定就让他过了。不过正好这位考官正好胆子大,以扰乱考场秩序为由再次将他黜落。

    徐元佐心中暗道:昨晚文思泉涌如同尿崩,根本停不下来啊不过就五百来字,也算多么他连忙道:请恩师斧正。

    郑岳拾笔,在承题和束股上划了两三句出来。

    徐元佐暗道:这能少几个字

    就这两句还行,其他都是废字。郑岳长叹一声:你以前不曾开笔写文,能有这么两句已经不错了。

    徐元佐仿佛周身被寒风吹过。冻成一块冰雕。

    郑岳道:你这破题算是平平,虽然不起眼,却也不算差,只是太过于俗套。承题可取,能抓住气口也是你昨日所学没有忘了。他顿了顿又道:一入口气,你这文章就全然没得看了。

    老师指点。徐元佐慌忙道。

    先说文字。郑岳道:刘步兵所谓:理资配主。辞忌失朋。你这入手之中,理义孤独,辞藻堆砌,无配无朋,首先便落了下乘。

    徐元佐额头微微冷汗。

    再看你这后面四股。郑岳道:仍旧是文心雕龙里所言: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先,事对为末;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你这四股虽然看起来都对上了,却是言对事不对。通篇正对。这与你幼学抄记中所写的都要弱了不止一筹啊

    徐元佐垂下头,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听训。任何一门学问学到后面都是可以管中窥豹的,只从这里,就暴露了徐元佐的真实行文水平。不过幼学抄记重点在抄记两字,而这篇文章却是徐元佐的原创处女作,所以郑岳虽然看出了水平差距,却没有怀疑其他。

    再说主旨。郑岳道:昨日为师与你说太祖皇帝时候制艺是仿宋人经义之形,那么神意何来呢

    学生不知。徐元佐老实道。

    代圣人立言。神意自然在于经论郑岳有些急了,道:你看文恪公的范文。通篇立论清晰,神意只在藏富于民四字,进退有据,不离此根脚。你这篇讲述用人之道在重德行,初看不错,细读之下却仿佛有申韩的流毒。申韩唯才是举。你这里是唯德有才,岂非一丘之貉。

    徐元佐轻轻抹了抹额头:学生读书不求甚解,恐怕走偏了。

    郑岳一副理所当然早有预见的表情,又道:孔子使漆雕开仕,漆雕开以为自己学不有余。未能出仕,因此孔子悦。这是全章,主旨是在于孔子用人以德行么

    是学人有自知之明。徐元佐道。

    你这是孔圣所谓毋我。也只是略好些。郑岳道:然而考官要看的妙论,则是在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徐元佐细细品味,方才怯怯道:圣人用人之机宜,在学而有余,贤良自知其能,而不为稻粱谋。

    郑岳缓缓点头,将自己摘到一边,仿佛外人道:县试是择可教之才入学之试,尚且称不上抡才。考官出题,更是教未冠者修身治学之道。这是题目之外的功夫,却也是科场上断断少不了的揣摩。

    徐元佐恍然大悟:人都说要对症施治,了解考官才能了解考题考的是什么,原来并非说是押题,而是卷子里反映出来的思想

    童生试是入学资格考试,尚且以知识为主,可以算是考语文。若是到了乡试会试,那就非但是考语文,考语文的外衣之下重点是考政治和哲学了。

    郑岳却是眉头紧皱:光教开笔制艺已经很吃紧了,如今看来是连四书经义都得重教一遍,非五七年不可得。真是乡墅村儒荒废了好种子。

    徐元佐却暗道:原来何老师叫我重抄论语章句的用意就在这里由一章而联系全篇,虽然文字不犯牵连,但是语义却是相通,作文立论自然就贴近考官了。

    何老师强调立意,而后教文章写作;郑老师是由文章入手,然后才讲到经义。两者就像是对面挖掘的隧道,终于在一个点上碰撞一起,令徐元佐茅塞顿开。

    徐元佐只感觉白光一道道笼罩周身,空中传来升级又升级再升级的背景音,郑岳却是十分尴尬。

    光是泄露考题都不能保证这学生考中啊

    而且这才是第一篇,照例说后面还有一篇时文,到了府试起码又有两篇,院试再少也有一篇。

    自己可以泄露县试考题,难道府试和院试也能泄露

    明明报了神童,却在府取被卡住,知府丢了颜面,自己更是连亵裤都丢了

    一念及此,郑岳就连给徐元佐讲课的心思都淡了许多,甚至有些希望徐元佐临难而退,再读个五七年的书,等十岁二十岁上再下场,文章大约也就能看了。

    不过若是那样,如何好意思沾染人家神童作幼学的利益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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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修改决定水准(求月票)

    李文明是郑岳私人聘请的幕僚,拿的是郑岳给的薪金,自然只需要站在东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放在早些年大约春秋战国时候吧,这叫家臣,除了主公之外不鸟任何人。

    见郑岳面带忧色,李文明适时上前,问道:东翁似有难以决断之事,可告知一二否

    郑岳长叹一口气,道:此子是读书种子,只是不该亟亟赴考。说罢,他将徐元佐的作文拿给李文明看。

    李文明虽然只是个生员,但生员与生员之间的含金量也是不一样的。作为科考大省浙江的生员,他起码能够轻而易举看出这篇作文实在很难在众童生之中脱颖而出。

    下书吧

    这若是在府取里,黄堂老爷也会迟疑吧。李文明婉转道。

    他编纂抄记水准不差,但是这作文就有些稚嫩了。郑岳道:不过也难怪他年幼,会读书已经难能可贵了。

    李文明道:正是如此。东翁只需县试取了他,自然是尽到了师徒之情,后面的路也只有他自己走了。

    郑岳摇头道:我将书进与洪溪公,洪溪公看后说:大可直达学院。本以为元佐有徐氏家学,即便不能时文,古文亦可。可如今看这文章却令人有些灰心。

    李文明收了徐元佐的银子,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此时假意琢磨,良久方道:东翁,堂皇之策,便是叫徐公子能够在两月之间练出府考的文字来。

    郑岳摇了摇头:此子悟性不差,但尚不足以两月之内积人十年之功。

    元人琵琶记里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此言流传甚广,让后人误以为十年寒窗就有了金榜题名的资格。

    其实寻常少年六七岁开蒙识字,二三年后始读三百千。若是资质尚可。再二三年可依次读四书,然后选五经中的一部为本经加以研读,如此顺利的话十六七岁便能参加童子试了。

    寻常人需要读十年书,才踏上漫漫科举之路。神童只取十五岁以下者,正是因为领先别人一两年不算什么,领先两三年却等于少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可谓神童了。

    徐元佐以十四岁应童子试,也很值得骄傲了。

    只是要拿出真才实学战胜那些读了十年书的童生,郑岳却觉得机会略有渺茫。

    既然堂皇之策不足以征,李文明低声道,学生还有一个剑走偏锋之策。

    说来听听。郑岳侧耳。

    莫若给个案首。李文明道。

    郑岳哑然失笑,干咳一声方才道:我现在送他去府关都有些心惊,哪里还敢给他案首

    李文明道:东翁,若非案首,徐公子便只能与其他童生一样。府试作文两篇,而后入学院试。然后院试三篇,挣个入学名额此乃正途,咱们已经说了走不通。

    而给他一个案首,府取可以不考,直接送达大宗师面前,再以伤了手腕为由,请求面试

    郑岳一个激灵:你说的这个偏锋之策。似有可行之处啊

    李文明道:东翁,宗师直点入学的典故也在前头。更何况他有县案首傍身。府尊亲送,断不会不取的。说起来,如今真正难过的是府关,至于直达学院讨副衣冠,这是黄堂所许诺的,东翁何必操心过甚

    郑岳有纠结。正是因为还要颜面,否则他怕什么

    县令直接送学生去府试的个案都不少,最出名的丁元复十二岁就直接参加府试院试,还得了双案首。

    他道:只是徐元佐在我门下受业,过县试已然怕人闲话。再给个案首

    只要案首文章镇得住人,怕什么李文明正色道。

    郑岳看了看那纸上的庸碌文字,顿时明白了,缓缓吐出两个字:然也。

    徐元佐犹自在书房中用功,虽然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恩师态度变化,却不知道郑老师为了兼顾名声利益和良心而做的努力。

    又到了翌日早上,徐元佐满怀信心进了书房,郑岳仍旧耐心讲解,不过这回却是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了徐元佐的习作上。

    这里用个抟字,圆融柔转不失力道,却是极好的。郑岳几乎字字考究,引导徐元佐修改例文。

    徐元佐最早学写日记的时候,父亲就强调修改的重要性。所以他一直坚信改一篇文章远胜于写十篇。见郑岳的教学方法如此先进科学,徐元佐更是学得兴起,愉快地课堂时光过得飞快。

    等临近中午,郑岳方才结束了教学,道:明日放告,为师恐怕没有时间为你讲课了。你回去之后好生将这文章背熟,字字句句要琢磨清楚,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切不可囫囵吞下,只落得文字。

    徐元佐躬身道:多谢恩师悉心教诲

    郑岳面露微笑,心道:此子还算有些良心,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府中吃了饭,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张弛有道,劳逸有度,方是正经。郑岳说道这里,突然想起来了一桩大事:你本经想选什么

    照正常程序,县试第一场就是四书义和本经义两篇时文,然后论一篇,策问一道。不过考官往往从简,只考两篇时文,论策都是古文,寻常童生写上来的也无甚可观之处,索性省略了。

    因为郑岳这回给徐元佐开了后门,只打算以四书一篇取他,竟然忽略了本经的问题。

    听老师传授。徐元佐道。

    本经非同小可。郑岳严肃道:日后你乡试会试,要定你终身的。为师本经是春秋。不过如今选春秋的人不多,你若是志不在阁辅,也不用选这个。

    五经自有难度之分。

    春秋经微言大义,最繁最难,涉猎最广,但是有心角逐三鼎甲和庶吉士的士子,大多都学春秋。正因为其难度高,所以只要出彩就能在会试中搏个好名次。须知殿试只考策论,皇帝也不可能看完三百余人的卷子,一一排名,都是阁辅们照会试的名次和考生声望推荐的。

    而且春秋里治国修身德行战略几乎无所不包,对于殿试上写策论也是大有好处,起码言之有物。

    缺点嘛,难度高,一旦没玩好就崩了。

    比如郑岳先生就是玩崩了的例子,明明实力一流,却沦入三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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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瓜田李下

    易过于玄,书过于古,礼过于细,徐元佐最终还是选了诗。

    诗三百,思无邪。相对于需要花费大量功夫背书求学的其他功课,诗的好处就是简单,缺点则是因为简单,所以成了混学历者的首选诗作为本经。

    据后世学人统计,诗是中进士比率最高的科目。

    就跟后世高考的政治相似,简直就是为记忆力好,而又只有记忆力的人所准备的贴心小棉袄。

    徐元佐虽然不是正统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是在四角号码的帮助下,背书还是有优势的。所以冒着日后要再寻经师的危险,他还是将本经定为诗。

    郑岳对此见怪不怪,理所当然地支持了学生的选择。正因为历届考诗的人多,所以治诗的大家也很很多,方便拜师。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乡试时候需要担心的问题了,眼下的县试却是用不着。

    徐元佐摸黑从县衙出来,门外已经停了一辆牛车。他飞快地钻进轿厢,却见里面点着蜡烛,烛光之下是徐元春带着笑意的脸。

    没事,就算被人看到也说不出什么,我本来就是本县生员,拜访老师再正常不过了。徐元春虽然没有拜郑岳为师,但是县官一向喜欢插手地方学政这可是他们的政绩之田,所以生员称呼县官老师,自称治下学生,也是社会常态。

    见徐元春一脸严肃地安慰自己,徐元佐真是笑了,道:无妨,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看见。

    总有人伺机而进。见不得人好。徐元春语气平淡,却流露出一股不屑,看来心中另有投射。他又道:更何况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怕的就是被人误会。

    徐元佐点了点头,暗道:这篇子使漆雕开仕大概就是今年县试第一场的四书题了。这可不是瓜田李下的问题。而是西瓜李子尽入彀中矣

    牛车缓缓前行,正是去徐家府邸的路。

    两人在轿厢里冷了片刻,徐元春突然咧嘴一笑:元佐,刚才为兄所言瓜田李下,出自何典

    徐元佐颇有些崩溃的感觉,暗道:这么个游戏你还玩上瘾了

    当然,他面上仍旧笑呵呵道:岂不是曹植的君子行。

    君子行里还有好些个典故,徐元佐虽然知道意思,要明白道出出处却也为难。连忙以攻代守:大兄可知这瓜田里的是什么瓜

    哦不是西瓜么徐元春讶然道。

    徐元佐已经掌握住了糊弄徐元春的诀窍,那就是话题带远一些,更远一些

    西瓜本非我中土所产,乃唐时从非洲传入西域,五代时方传入中原。魏晋之时,何来西瓜徐元佐笑道。

    徐元春面露崇拜,道:我自诩读书颇多,见了元佐才知小看天下英雄竟然连稼穑果蔬来历。都了如指掌。昔时晋人谓皇甫玄晏为书淫,我看元佐假以时日。或在其上。

    可惜我却是个两脚书橱。徐元佐道:平日记诵颇多,伸纸落笔之时,却是胸如乱丝,不成章句。

    徐元春哈哈一笑,抚掌对曰:这是典出南史,陆澄传。乃王俭戏称之语,是耶

    徐元佐只觉得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结,良久方才撸直,吐言道:正是。大兄才当得起书淫之谓。

    徐元春心中甜得像是吃了蜜糖,连连摆手。只觉得有这么个妙人兄弟实在幸运。即便是当他亲弟弟,分他家产都无妨碍了。

    不过话说出来,曹植所谓的瓜田,是什么瓜呢徐元春笑了半晌,又回到了前面的问题:莫不是冬瓜那也太大了点吧。

    谁用穿鞋打掩护去偷冬瓜,也的确是满拼的。

    莫非是丝瓜徐元春旋即否定道:非也非也丝瓜如今是常蔬,唐宋之前却从未见有。是黄瓜是了黄瓜古称胡瓜,乃是张骞通西域时带回中原,曹植多半说的便是此瓜吧他再想想,丝瓜黄瓜都是可以偷偷塞在怀里的,看来自己推理不错

    徐元佐很喜欢听徐元春自言自语,连忙鼓励道:大兄考证详实,小弟佩服。

    呵呵呵,哪里哪里。

    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弟弟直说无妨。

    丝瓜和黄瓜都是长在藤上的吧

    呃是么

    然后兄弟二人一路无话,平平安安回到了徐氏府中。

    徐元佐本想先去见徐璠,结果一问才知道,徐璠陪着父亲去苏州游春,顺路也去浙江访友。

    想想现在这个时节路上还不好走,北面的冻土还没有开,游春应该等到三月才是,也不知道徐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而且苏州和浙江,那是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啊这也算是顺路

    当然,作为小辈,哪里去管人家那么多事。反正徐阶徐璠一走,徐琨徐瑛也不会老实在家呆着,好几天不回来了。他们都是外面有私宅的人,谁管他们

    徐元春本想邀请元佐弟弟住他那边,徐元佐却是坚持见了徐诚,然后去分配给他的澄园休息了。

    翌日一早,正是初九日。

    徐元春早早到了澄园,见徐元佐已经起来活动筋骨,大为兴奋。

    徐元佐连忙抢了话头,道:今日小弟必须要好好研习制艺了,明日下场考试,不知结果如何。

    徐元春笑道:为兄正是来与贤弟商讨制艺的。

    徐元春是妥妥的未来进士,制艺之术源自祖传。想徐阶可是凭着这门手艺弄到了榜眼,岂是浪得虚名

    徐元佐顿时醒悟过来,这也是良师益友啊连忙请徐元春进了书房,向他请教时文心得。

    虽然这一场考试已经胜券在握,可是后面还有的是考试呢。

    县试可以轻松过掉,若是水准与府试相差太大怎么办即便府试也过了,院试是提学出题,还有一半的淘汰率,不准备一番怎么能行

    徐元佐更害怕的是入学之后的覆试。

    覆试是在通过院试之后,取府县考试原卷,与院试试卷一并连钉,叫学生将覆试所作文章当场誊在入泮试卷之后,核对笔迹异同。虽然覆试并无黜落,主要目的在于核查是否有人顶替,但文章水准相差太大了,也是会被人怀疑舞弊的。

    徐元佐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忧,主要是郑岳似乎忘了告诉他关于县案首的安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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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进场(加更感谢打赏)

    大明取官必以科举,科举则必由学校。童生试便是入学资格考试,过后才有机会见识后面真正的抡才大典。

    初十日一早,天色未亮,徐元佐已经起身了。虽然他的大靠山徐璠不在府中,但是徐诚已经帮他打点得妥妥当当,等徐元春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了早饭,在检查入场的笔墨。

    徐元春已经走过一遭,印象深刻,当即替他把关,让他多带了一支新湖笔,半坨徽墨,又检查攒盒道:我叫人给你备的都是干松的糕点,团子就不要带了,冷了发硬没法吃。

    谢谢大兄费心。

    这些糕点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是小心污了卷面,二是要小心噎着。徐元春又道:入场之后最好少喝水,以免三急耗费。所以我给你备了干梅糯米汁,不能大口喝,渴时裹一口,登时便能生津止渴。

    徐元佐暗道:这位兄长真是细心如发。

    多谢大兄。徐元佐道。

    你若是准备好了,就早些走吧,迟了怕是人多。徐元春道:入场之后切切不要急着动笔,非要思虑仔细方可落寞。你稿纸也是要收好,切莫给旁人看。他想了想,低声道:有一等贱人,最见不得人好,出来之后便要人稿纸,点评文章。仗着自己名声大些,左右舆论,明褒暗贬,使人落第。

    县试规矩不像后面的乡试会试那么严格,因为县官距离百姓又近,很容易受到舆论影响。于是便有这种贱人,通过诋毁别人,找别人的错讹,为自己人排除竞争对手。

    徐元春觉得这事说出来便是污了自己的口。但又怕徐元佐被人如此构陷。

    徐元佐倒是无所谓,谁家舆论能够改变县府两位老爷的既定决策

    我晓得了。徐元佐道:不会让这等贱人如愿的。

    徐元春这才放心一笑,又给徐元佐准备了散碎银子,陪着他一起往县学去了。

    徐元佐看外面还是黑洞洞,等出了门方才发现考试果然是人生大事,火炬如同巨龙。在长街上蜿蜒而行。

    火光之下,闪烁着一张张木讷纠结自信的脸。

    年轻的十七八岁,年长的七八十岁,真是黄发垂髫,汇聚一堂。

    元春元佐二人乘的肩舆,前面六个壮汉手持徐府字样的灯笼开道,两旁还有健仆提着木棒保护。徐元佐虽然有种高高在上俯瞰群生的爽快,也担心这样做实在招人嫉恨。还好越是靠近县学,这样的肩舆也就越多了起来。

    徐元春是廪生。即便在府学里也是学霸一样的人物。其人容貌好,家世好,文章好,性格也好,自然人缘就好。一路上颇有人与他招呼,他也是如实相告:送舍弟前来应考。

    徐元佐从法理人情来说,只是他的义弟,但是徐元春对外介绍说他是徐璠的过继儿子。他也没有立场去纠正反驳。

    如此一来,府县学里的生员倒是都知道了徐元佐。而且想来也多半实力过人,纷纷上来皆就善缘。

    徐元佐与他们一一招呼,直走到门口,却见了一个熟人。

    万官人,您老怎地在此徐元佐下了肩舆,连忙过去。他正要叫上徐元春。却见那位哥哥已经被生员同学围住,一时脱不开身。

    这位万官人穿着吏员服色,正是陆夫子的蒙学同窗,华亭县户房书吏万鑫荣。他与徐元佐吃过两顿席,又有陆夫子那层关系。之前托大叫他世侄,如今却是半弓着腰上前嗔怪道:小友今日考试,怎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还好赶上了,没误大事。

    徐元佐一奇:这事焉得麻烦官人。

    万鑫荣心中暗暗道:看来之前实在是太托大了,惹人不悦今日怕是要下点本钱了。

    这话从何道起

    却正是年前陆夫子为徐元佐引荐了这位万鑫荣。

    万鑫荣在户房多年,把持着个肥差。每年的夏税秋粮由他经手,县中百姓的婚嫁生死由他勾批,最最紧要的是他掌管着华亭县的鱼鳞黄册,可以决定户等高低,手中握着实权。

    这样的人物,见了同学尚且趾高气扬,对于同学的学生,更是将自己摆在师伯的位置上。

    虽然没有呼唤使役,但也绝对算得上是颐指气使了。而且当时徐元佐只是徐璠的义子,这义子也有三六九等,而徐璠却又高高在上,管不着一个书吏,所以万官人更不在乎那一层关系。

    徐元佐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理解这个道理,不会与他见怪,只是日后要用时才去找他,绝对谈不上亲近。

    如今却是大不一样。

    万鑫荣前两日知道县尊的文主李文明亲自为徐元佐跑腿办考牌,心中已经是咯噔一声。

    虽然下吏可以拿捏县官,但是县官同样可以一言以决下吏的前程尤其他最近在走路子,希望吏部能将他转为经制吏,也就是正儿八经吃上皇粮的高级吏目。

    若是得罪了县尊老爷的爱徒,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更何况他也知道徐元佐写了一本书,似乎在士林中颇受好评,若是因此过了童子试,成了生员,那就更开罪不得了。

    小友不知,这进场也是有讲究的。万鑫荣神秘兮兮道:且随我来。

    徐元佐一愣,这才转过弯来:他是生员,我是未冠,本来当不起小友这个称呼。如今他提前透支了童生称谓给我,这分明是要示好。

    徐元佐并没有随他走,只道:我兄长还在那边。

    万鑫荣望去,见是徐元春,心中暗暗道:这又是一桩尴尬了当日只说是徐璠徐大官人的义子,怎地如今又成了过继儿子

    他连忙道:正要过去拜会。说罢往徐元春那边挤了过去,自报家门,道:在下正要领元佐小友进场。

    徐元春见他一身吏员打扮,将徐元佐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倒是故交广泛,能有衙门中人带你进去是最好不过了。

    那我先进去了徐元佐还有些不放心,时辰未到,龙门未开,自己就这么先进去了

    无妨。一若省了三五两银子罢。徐元春道:等会便会有衙役卖这进场名额了。

    徐元佐会意。

    华亭县今年参加县试的童生有两千八百七十九人,学宫之中自然容纳不了这么许多人,便要搭成考棚。这考棚虽然能够遮阳避雨,终究已经差了一等。然而还有更差的座位,便是在考棚之外,日晒雨淋的散座,乃至于紧邻茅厕,臭气熏天的座位。

    谁不希望十年苦读有个舒适顺心的好位置,以此发挥胸中所长

    既然有资源的不平均,自然会有人的不平等。

    人人平等,你有银子,就可以比别人更平等。

    权力社会,你有权力,就可以比银子更平等。

    徐元佐便是享受了这个令人钦羡,也会令人咬牙切齿的待遇。

    万鑫荣自然不敢收徐元佐这个银子,否则就不是示好,而是拉客了。他带着徐元佐一路往里走,守门的衙役差人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徐元佐的束发考篮,连攒盒都没开就放行了。这一者是万鑫荣的面子大,二者也是县试本身不甚严密。

    徐元佐一路进了考场,心道:就这么随便找个位置坐么

    万鑫荣却是熟稔得很,替徐元佐选好了位置:这里通风敞亮,又远离茅厕,坐这儿正好。

    不需要对号入座么徐元佐犹疑道。

    无妨。万鑫荣帮着徐元佐将东西放下,看了一眼这座位上的号牌,旋即走到礼房书吏那边,说了两句,讨要了答卷纸,笃悠悠回来道:现在便是你的座了。

    答卷纸上有座位号,的确是对号入座,但也可以先入座再对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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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还有一更。谢谢。

一二三 考场异变(三更)

    徐元佐本来还有些忐忑,借着吃点心来安抚自己。后来发现人家肯出钱进来,目的就是挑座位。

    至于那些没出钱的考生,只能在试院外的广场集合,听候点名入场。

    入场时,由书吏唱名,拿了发给的答卷纸,依次入场。入场后,他们才能依据答卷纸上的座位号找各自座位入座。

    一直等到天色发青,考生都进完了,才见恩师郑岳头戴展脚幞头,身穿青色小花公服,足上白底黑面官靴,四平八稳地出场了。

    徐元佐见过郑岳身穿燕居道袍,也见过他穿着补有飞禽的常服,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着公服出来,可见考试的确是一桩大事。只是这公服和展脚幞头加身,看起来却不像是印象中的大明官,反倒像是大宋官员了。

    郑岳扫视场中,果然找到了徐元佐,朝他鼓励似的看了一眼,旋即开讲修学次第,鼓励在场考生好生答卷,为日后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漫漫征途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等郑岳说完,天色也已经大亮,可以考试了。

    只见郑岳高坐堂上,宣布开考。

    三通响鼓之后,有差役巡走甬道,高声提醒众考生考题就在答卷纸后密藏,而那些经年入场的老人早就已经知道了。

    县试和府试都是院试的预考,出题灵活方便。今日算是县试正场,一般是出四书题两道,却也可以只出一道四书题,一道经义题。嘉靖之后考试愈发灵活,甚至还有考官将前宋时候就废弃的试帖诗拿出来考的,也是奇观。

    徐元佐这初哥也早就发现了异处,才知道原来里说什么贴在题牌上的话并不确然。他看了题目。见前面的四书题正是:子使漆雕开仕。

    一字不差。

    果然拜了个好老师

    徐元佐没拾笔,再看后面的经义题,却是之前从未提示过的大则如威,小则如愧。

    貌似是礼记里的句子,至于什么意思却有些不太明白啊

    徐元佐心中暗暗打颤,又安慰自己:都说四书高于经义。说不定只要看一篇四书题就行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考场上渐渐有股嗡嗡嗡的声音传开,就像是有人捅了蜂窝,又像是数百上千的人在图书馆里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如徐元佐一般被惊到的人也不少,纷纷抬头,一时间考场纪律竟有些摇摇欲坠。

    肃静肃静书吏和衙役们纷纷喝道。

    老父母容秉啊有人带着哭腔跑出考棚,跪在中间甬道上:学生本经乃是春秋,如何考题却只有儒行中一句

    徐元佐从自己的座位上只是一偏头,便能看到此人。看起来足足有三十岁。欲盖弥彰地将胡须都拔了,好看起来嫩一些。或许这招对于见惯了全须满发的古人果真有用,但对于徐元佐而言却毫无用处。

    他突然脑中开了个小差:这个时代可没有吉利菲利普,拔胡子可是真正地一个个拽下来,这人也真是有大毅力

    有人开了头,场上顿时乱了起来。县试考生本就挨得进,除了在考间里的考生不能交头接耳,考棚散座上的学生纷纷低语。

    徐元佐耳朵一竖。却听有人说:

    原来是儒行里的句子,我说怎么没见过

    五经中有儒行么

    是礼记篇章吧

    这尼玛书不看也就罢了。连目录都不好好读么

    徐元佐虽然自己也是个只翻了一遍诗经没有看过其他四经的人,但凭着后世的底子,好歹知道这题的出处,真是一时骄傲起来。不过再一想,这些人少说都读了十年书,难道真是只读了四书加本经那这教学进度和质量也太可忧了

    肃静胥吏连忙上前叉住那考生。等县尊发落。

    啪

    惊堂木敲响,整个考场顿时安静下来。

    郑岳环顾考场,官威如狱。

    见考场安静下来,他方才踱步而出,朗声道:本官见如今士风浮躁。士子多不选春秋,厌其精严;不选礼记,嫌其繁琐。故而特取儒行,以教尔等能作则作,视优劣以定名次。若是做不出,也无须惧怕,后面几场再定名次不迟

    众人一听这话,自然知道其实是县尊老爷给大家放水,虽出两题,实做一篇。只要漆雕开做好了,后面这题大小都不用放在心上。侥幸写出了是运气,写不出也无妨,正可以将时间和精力花在前面。

    那跪在甬道中间的考生都要哭出来了,只是磕头。

    郑岳本来也不打算重罚他。若没他这个引子,自己如何能表现得大义凛然呢这可比原剧本强多了

    你叫甚么名字郑岳充满威严道。

    那老生童突然昂起头:老爷不知小的是谁

    郑岳暗怒:你个老生童敢跟我犟嘴他脸上一板,厉声道:正是不知尽管报上名来,让本官看看你是何方巨擘

    徐元佐一边看看那拔须考生,一边又看看气得眼中喷火的老师,心中暗道:这考生脑残,惊扰了考场还要刺激主考,这回说不定还要被打屁股呢

    无论郑岳还是徐元佐都没有想到,那考生突然暴起,转身冲向考棚,抢了考牌便要往外跑。

    几个衙役顿时傻了眼,竟呆呆看着没想到去抓他。

    那考生抢了考牌往龙门冲去,却见龙门早已经落了锁,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徐元佐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他要问县尊是否知道他,竟然是想逃跑啊

    郑岳气得脸都白了,怒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那考生被郑岳骂得清醒过来,连忙用手去撕考牌上的浮帖,边撕边喊道:老爷尽管责罚我一人,切莫连累小的保人。

    徐元佐闻言不由佩服:虽然傻是傻了点,却知道义气,到底是读春秋的

    郑岳也是为之动容,命差役将他叉上来,道:你这考生,轻浮不够沉稳,又扰乱考场,本该笞五十,赶出场去,五年不叫你进场

    那考生眼泪如同泉涌:老爷慈悲则个,小的只会读书,半点营生不会,若是不能入场考试,焉能过活

    徐元佐听了,不禁替他牙酸:听恩师的口吻,分明是说本该,意思就是要放他一马。可这书呆子竟然又哭又闹,说甚么只会读书,岂不是自己找抽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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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取中

    后人都说八股取士取的是书呆子,这若是真的,恐怕大明也撑不到万历朝了。

    时人在八股上耗费精神不假,只需看看明人笔记,就会发现他们非但专精八股,同样也专精各种花样作死和吃喝玩乐呀

    咳咳,且翻开历代程墨,哪一篇不是言之有物,精妙阐述自己对政治文化学术的理解

    死读书的目的是通经致用。用儒家哲学来利益苍生,维护秩序,这点与后世政党并无二致只是哲学的内容换了换罢。

    如果死读书变成读书死,勉强能落个好学的名头,但凿壁偷光悬梁刺股诸前辈专美于前,怕连个烈士牌坊都捞不着。

    最最凄惨的就是读死书。这种人非但在后世被人耻笑,在时下也是儒士们最最看不起的人。

    儒者可以杀身成仁全节而死,焉能无能饿死

    你一人无能,诬及天下儒生,罪莫大焉

    郑岳听了又气又恼:现在听来,你这腐生,全不明白圣人教诲来人,将他重笞五十,叉出场去,禁他终身下场

    大明律里的确有禁止考试的条款,不过那是针对科场舞弊,以及因为别的犯罪事实被剥夺功名。至于郑岳现在这个惩罚,属于气头上一时没管住嘴。

    虽然没有法律效力,但估计那可怜的春秋义士会当真不敢再下场考试。

    可见普法工作是多么地重要

    徐元佐看得入神,竟忘了起笔作文。直到那人被拖了下去,一会儿工夫便传来噼啪地荆条打肉之声,他才猛然想起:哎呀,可别把老师改过的文章忘了

    徐元佐从读书到下场考试,写过的八股文只有一篇。正是:子使漆雕开仕。只是考场中当然不能用自己写的,而得用老师一个字一个字改过的版本。

    徐元佐自从用了四角号码这么高端的金手指,背书速度不快,但是胜在准确率高。何况文章必有韵律,上下皆成文义,所以默写出来更不会错。

    四百余字的文章。只半个时辰便在稿纸上写就,然后假模假样地涂涂改改,再用馆阁真书誊抄到答卷纸上。

    不一时,万鑫荣便转到了徐元佐座位前,拿了印章在稿纸上百余字的地方盖了印。

    科场舞弊中有一招十分常见,便是交卷时用买通的关节换上枪手的卷子。自从稿纸用印,答卷和稿纸内容不一,便容易查出弊情了。

    据说这种作弊法远多过买关节字眼和收买主考官,可见官员的操守的确比吏员要强太多。起码收买成本就要高出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礼房书吏也过来了,斜着眼睛先看徐元佐,再看纸上文章。看了又看,看得徐元佐脸上发麻,浑身上下像是有虫子在爬,只是怕犯了考规才忍住没有说话。

    只见礼房书吏突然抚掌蹴地,引来众人侧目。

    你是来逗我的

    徐元佐不由暗骂。

    县尊区区正发现了一篇极佳的文章。怕是金殿唱名亦无不可礼书声音洪亮,虽是对县尊说话。却让大半个考场都听见了。

    徐元佐心中一颤:这是粉是黑一时难辨,且闻其言,观其行再说。

    郑岳也是稳得住的,沉声道:喻书吏,考场之中,慎言

    喻书吏却不压低声音。只道:老爷只需将甲字五八六号考生的卷子提来,一看可知。

    郑岳暗中怀疑,还是道:去提来。

    立刻有两个胥吏跟了喻书吏出来,走到徐元佐面前,打了躬。道:公子,主考传唤。说罢,又替他取了卷子。

    徐元佐轻轻打了个躬,跟着两人走了。

    郑岳的随堂立在北三间的西间,仪容威严,见了徐元佐,又看了喻书吏递上来的卷子,面色始终不变。

    徐元佐只觉得自己的观心察人之术被废弃多半,竟然不知道郑岳此刻所想,看来还是有待增广阅历,尤其要多接触些城府深重的官员。

    这文章,只是寻常。郑岳轻轻将文章往案上一推。

    老爷明鉴礼房书吏连忙示意县学教谕上前,给他也看了这卷子。

    老教谕是个举人,年过六十,耳聋眼花,看情形是熬不到升知县的一天了。虽然是不入流,但好歹也是学官,老教谕上前,接过文章,原本呼哧如风箱的呼吸声顿时激烈起来,赫然成了大风箱

    此文读来令人神清气爽,丝丝入扣,乃是以古文入时文的典范。更难得是典故朴素,炼字精准,博雅洪范,真个是拿到金銮殿也能搏一搏的好文啊老教谕放下卷子,朝前凑了凑:县尊,这卷子若是不发红案,天下读书人都会为之哭诉啊

    依定制,学署教官不可阅卷,你可是收了他的好处郑岳冷声道。

    岂敢老教谕连忙躬身,道:属下只是以儒学之身,说句公道话罢了。

    老爷,国朝既然以文章取士,这等文章怎能让他遗珠在野。喻书吏又道:若是叫士林得闻,岂非污了老爷的名声

    唉郑岳突然长叹一声:真是磨人我早跟你说,今次不要入场吧如今你倒说说是取还是不取

    这话却是对徐元佐说的。

    徐元佐此刻哪里还会不明白,分明是郑岳安排了演员,要演一出内举不避亲,慷慨给案首的戏码

    既然是戏码,那就贵在一波三折啊

    恩师,学生年纪还小,读书不稳,若是侥幸过了,恐怕日后读书更加浮躁。徐元佐顿了顿:说好这次只是来观场,并非想中,请老师黜落吧。

    喻书吏连忙叫道:啊原来竟是县尊高足名师出高徒,诚不我欺。他走到徐元佐面前:世兄,你误矣

    徐元佐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啊敢请指教

    童子试的文章日后都会在府县学之中刊行,到时候外人不知所以,见你这般好卷子都黜落了,而入学的没一个比你更好的,这叫士林如何评说县尊若是知道内情的,说县尊清廉操守堪比古人,然后背地里却要说:县尊这是为了自己名声而不顾进贤进才的大节

    更有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县尊没有识人之能呢

    徐元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那如何是好

    万鑫荣在一旁看着喻泰做戏,心中吃味,暗道:真要想不取有什么好麻烦的,污了卷子一了百了对了,怎能让那厮占足了好处

    万鑫荣朝前一蹚,一个深深的躬几乎到地:老爷,取了吧

    喻泰见万鑫荣出来摘桃子,也连忙躬身到地:老爷,取了吧怎能叫得案首的卷子黜落

    那老教谕福至心临:老爷,此卷非案首不可

    徐元佐只是深深垂下头,以免笑场。

    元佐,既然众人都在为你求情,也亏得你今日这篇作文大有长进,我便先取了你。郑岳道:不过若是有更好的文章出来,你这案首怕也保不住。

    徐元佐连忙正色道:一切但凭恩师公断

    你且等开了龙门就先出去吧。郑岳道。

    徐元佐收拾心情,躬身告退,回座位里收拾东西,坐着吃攒盒里的点心。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有人陆陆续续交卷。

    他们之中有的破题能够抓人,郑岳便当场阅卷,给个中或是不中的准信。若是可进可出,则再面试两句,也有中的,也有黜落的。

    因为郑岳早就有心要多送些人去府试,所以取中的要比黜落的多一些。

    这些人并不能再回座位,只等在门口,等积满了十个人,衙役才会大开龙门,放他们出去,谓之放牌。

    徐元佐混在这群人中出去时,唇上还带着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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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梅先生

    正场考一整天才是正常的。中午就能放牌出来的都是学霸和准学霸,以及做不出题目没耐心耗下去的学渣。

    徐元佐随着十来个同考出了龙门,只见外面人潮涌动,丝毫不比进场时候人少。

    甚至还要多一些。

    进场时候只有考生送考勤快的小贩,现在考生在场里,送考的等在外面,不勤快的小贩也都起床了,更有许多来看热闹的闲人,以及掮客和骗子。

    可有要参加初覆的

    可有没有黜落的

    掮客和骗子们在考生人群中穿梭,打量着考生的脸,想找出自己下手的目标。只是这一波出来的学渣不多,而且没有新鲜人给他们骗,没一会儿功夫便也散去了。

    徐元佐很想一探其中的关节所在,强忍好奇才没有主动搭讪。他转眼又看到一人趴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提着裤子,臀部上正渗出深得发黑的血印。

    不是那位春秋义士还是谁

    徐元佐缓步上前,却见两旁差役欲上未上,心知定有隐情,先朝两个差人道:二位,请问一下,这人能带走了么这般血肉模糊趴着,实在有碍学宫观瞻啊。

    那两个差役对徐元佐有些印象,看他衣着虽不华美,但透着大气,正是现在最为流行的苏样。言谈间虽不高傲,却也流露出不容辩驳的气势。两人对视一眼,道:这人得叫他保人领回去。

    另一个补了一句:他那保人来了,也是要吃挂落的

    啊原来如此。徐元佐一听就明白了。

    郑岳之前气恼至极,加重了惩处力度,却没有要惩罚保人的意思。这分明是下面的差役拿着鸡毛当令箭,要讨好处罢了。

    这也难怪他们。谁让他们连工资都没有,不靠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挣外快,难道真的喝西北风

    徐元佐摸出一块银子,大约也有一两重,覆在袖子里送了过去:给二位上差买碗茶喝。

    那两人收了银子,心中满足。道:你能扛得动他么

    能行能行。

    徐元佐知道人家不是好心,帮忙也是要钱的。再看看这位春秋义士,身无二两肉,几乎就是一副骨头架子,个头比十六岁的徐元佐也相差仿佛,自然可以直接背走。更何况这位仁兄还没有丧失意识,正趴在地上不止,显见只需要搀扶一把就行了的事。

    徐元佐躬身下去,夹起那人手臂。绕过脖颈一扯,将他架了起来,便往学宫附近的客栈走去。

    那客栈开得离学宫不远,许多考生因为路远,都要提前一天住在店里,是以这店名青云客栈,生意也是极好。

    徐元佐本想开个房间,先让他喘口气。谁知一到门口便见跑堂的迎了出来,帮他分去一半负担。口中道:梅先生怎被打成这样

    徐元佐松了口气,道:扰乱考场,叫老爷给打了。

    啧啧啧,我只道梅先生头脑有些倔强,却不想还能做出这等事来。跑堂的又招呼店里杂役前来帮忙,合力将这位梅先生送回房间。

    徐元佐彻底解放出来。摸了十来枚大钱,跟着进屋,给那两个帮忙的人打赏。

    那跑堂的接过铜钱,道了谢,又道:这位公子是梅先生的同伴

    同考。看他可怜送过来的。徐元佐道。

    跑堂的笑了一声:这梅先生还欠了三天的房钱

    等他醒了你自问他要。徐元佐望向床上,又道:顺便叫个能看金疮棒伤的好郎中来。说着又摸出两枚大钱,放在那跑堂手里:辛苦。

    跑堂的嘿嘿一笑,跑了出去。

    徐元佐坐到梅先生身边,笑道:仁兄可醒了

    梅先生刚才一见那跑堂的,就昏迷过去,左右是因为怕人催房钱丢了颜面。此刻听徐元佐叫他,惨白的脸上顿时绽开一团红晕,一路红到了脖子里去。

    感谢兄台出手相助。梅先生勉励挣扎着侧身,牵动屁股上的伤处时仍旧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我已经为仁兄请了郎中,不时便到。徐元佐笑道:小弟先且告辞了。

    若是真的就此告辞,徐元佐之前的一两银子外加二十来钱的打赏可就泡了汤

    这位只会读书的梅先生却看不出徐元佐的欲擒故纵之计,一把拉住了徐小哥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梅某还有一事相求。

    徐元佐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瞰道:梅兄,咱们并无交情,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你可不能强人所难啊。

    兄台放心,放心,只是求兄台去北安桥下走一遭,求我大舅兄吴秀才来一趟。梅先生急忙道。

    徐元佐心中暗道:若是真叫他找了个做秀才的妻兄过来,我这投资怕是白费了呀。不过再转念一想,他那秀才妻兄连妹夫欠了房钱都不管,恐怕并不是那种很重亲情的人。

    虽说县试只是小考的预考,但终究是读书人身份证明的起点。若是碰到那些小民之家,觉得考不上也没什么,照样过活,可能的确不会很重视。然而他妻兄是个生员,肯定明白县试的重要性。

    他若是不肯来呢徐元佐突然问道。

    梅先生面露尴尬,显然被徐元佐戳中了软肋。

    徐元佐一击得手,面带微笑道: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人家既然看不起你,就没有半分傲骨么

    梅先生双目圆瞪,露出惊骇之色:你你你怎么知道不等徐元佐说话,他又垂下了头,眼中登时涌出豆粒大的泪珠:我自幼读圣人书,焉能不想做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

    然而你除了读书什么事都不会做徐元佐替他补了一句。

    梅先生呜呜哭了起来:可恨我年年备考,从二十岁考到如今,连县试都没过

    那你怎么有脸说自己会读书呢徐元佐充满疑惑地侧首问道。

    梅先生顿时一噎,喉头滚动,良久方才爆发出一声大哭,埋首枕头,没面目见徐元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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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掰开揉碎再碾压(三更求月票)

    对于大明绝大地区的考生而言,县试是最好过的,基本上能开笔作文,词能达意,不犯忌讳,就是一篇合格的考试作文了。

    然而对于松江府华亭上海两县的考生而言,却又是最难过的。

    因为大家水平差不多,考生人数多达二三千,县试惯例只取七八十人,凭什么取中你呢

    真要想写出令人耳目一新惊才绝艳的文章,这种人百年间不过有数几位。更多的考生是凭运气,凭书法,凭日常积累的名声。

    诚如左忠毅公轶事中写的,左光斗主持县试之前,在古庙见了睡觉都要用功苦读写文章的史可法。看了他的文章,感其精神,解下斗篷给他披上。等考试的时候,呼名至史公可法,便给了个案首。

    在院试之中都如此轻易,更何况县试呢许多神童连县试都不用参加,直接就可以去府试院试了。

    县令日常在民间走动,大户人家有哪些,都是很清楚的。这些人家也会创造机会让子弟拜见一下县尊,就图考试的时候有个照顾。在文章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们的取中率自然远高于那些连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的考生。

    此刻坐在客栈屋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内定的案首,一个是被县官嫌弃的轻浮落榜生,两人的未来天差地别,正是因为徐案首一路高攀,为自己挣来了这份前程。

    好啦,我知道你其实还是会读书的。徐元佐轻轻拍着梅先生的背脊:你看,你好歹知道第二题是出自儒行嘛。我在考场上听人抱怨,许多人连儒行都没读过呢。

    梅先生被徐元佐这般安抚,总算哭声渐渐轻了下来,抽泣道:读过又如何日后连下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元佐淡然一笑:待郑老父母升迁而去。新任知县又不会知道这事。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哦,对,在下姓梅,名成功,字振之。梅成功果然被徐元佐治愈了许多,抬起上半身自我介绍。

    徐元佐心中暗道:活该你背时成功这么威严大气的名字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么延平郡王姓朱。自然可以叫得,你姓梅也可以叫岂不是一辈子没成功

    所以啊,做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姓什么

    在下徐元佐,尚未冠字。徐元佐拱了拱手:梅兄这三年是没有机会博取功名了,不知有何打算仍旧是仰仗妻舅家过活么

    梅成功脸色一黯:只看能否寻个馆,糊口度日。若是下任县尊不记得此事,再下场一搏,不过之前总得活下去。

    徐元佐摇了摇头:我松江家弦户诵,要想教社学起码也得是个县学廪生。唔。在下的蒙师就是廪生,只能在乡下地方教教蒙童。

    梅成功脸色渐白,带着哭腔道: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元佐长叹一声:你可有过去程墨给我看看,若是果真能作文的,我便帮你寻个体面的差事。终究有同场之缘,不能看你困顿。

    梅成功登时燃起了希望,就要起身翻找自己的习作。刚触动伤口,又叫他痛得倒了下去。只好指点徐元佐自己去取。

    徐元佐从他包袱里翻出厚厚一叠稿纸,都是他最为满意的习作。因为许多考生都有考前投递文章。博取文名的习惯,所以这些卷子都誊抄得干干净净,随身携带。

    女与回也孰愈。徐元佐翻开一篇墨迹浓亮的文章,读了标题,又读破题: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这破题倒是一般般。而且感觉没破尽,力道也不足。

    梅成功满脸羞愧,不敢说话。

    徐元佐仰头想了下,道:圣人设已知之问,正欲教贤者以自省。我这样改了。感觉如何

    梅成功微微张口,道:徐兄果然好文采,比我强了许多。他只知道佩服徐元佐过目而破题的文采,却没想到这是陈年旧题,徐元佐很可能是做过的。

    当然,徐元佐是根本不会知道陈年旧题的,他连八股范文都没看过多少,所以梅成功的这番佩服也不算表错情。

    徐元佐继续看那承题,一路到尾,道:文章虽无惊艳之处,也还算通顺,你若是稳得住些,未必不能过县试。

    梅成功长叹一声,用手掩面:不瞒徐兄,此文是上回下场作的文章。考官甚么批语都没有便黜落了。

    你真是不幸。徐元佐无语。

    好文章自然会被考官收取,哪怕文章差也是有机会选中的。因为科场惯例,如果考官在文章上有了不好的批语,那必然是要面试的。一者给考生解释的机会,一者也是考官自证原委的义务。

    偏偏有种文章,既不足以叫人喜爱,又挑不出毛病所以梅成功一直没成功。

    徐元佐又翻了几篇,放下道:你这作文要想出头,恐怕不易。我听恩师说:若是文字不好,便要以气势取人;气势不足,立意必当精妙;立意平庸,则文采可观也能入取。若是文字气势立意无一可取那就实在没甚可取的了。

    梅成功趴在床上哎呦叫唤起来,好像徐元佐这席话说得太重,比打在屁股上的藤鞭还重,几乎叫他吃受不起。

    徐元佐一边安抚他受伤的心灵,一边又大力地扇他耳光,让他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短短一席话中,梅成功着实尝到了酸爽的滋味,除了哎呦哇啦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正当徐元佐要利用智商情商上的优势,彻底将梅成功降伏座下,只听外面蹬蹬蹬有人上楼,隐约是朝这间来的。

    小弟,你怎样了一个妇人哭得梅花带雨妆犹残,推门进来。她猛然见到了徐元佐,羞得差点退走,又间徐元佐年纪尚幼,并非成人,方才福了福身,道:可是这位公子送舍弟回来的

    梅成功知道姐姐来了,又将头埋在了枕头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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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正科(求月票)

    徐元佐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妇人,垂头回礼,口中称道:是梅家姐姐

    那妇人又福了福身:妾乃吴门梅氏,多谢公子搭救舍弟。

    徐元佐谦逊两句,便要告辞。刚走到门口,只见又有一人风风火火上来。只见他儒服襕衫,头戴方巾,满脸酸文,见了徐元佐也不行礼,径直就要往里冲。

    徐元佐虽然还未彻底长成,但是浑身精壮,肌肉蕴力,根本不怵这个比他略高半头的空架子。他脚下轻轻挪动,正好挡住那人冲上来的路径,肩膀微微后缩,等他急刹脚步的刹那撞了上去

    说来颇有高手风范,其实这招每个找过别人茬的中学生都玩过。

    那襕衫生员下盘不稳,也不曾像徐元佐这样日日苦练,基本就是个空架子,登时就被撞退三五步,幸好身后有栏杆,方才没跌坐在地。

    你是何人如此无礼那生员吼道:岂不知道冲犯斯文乃是重罪

    徐元佐嘿嘿一笑,双手后背,昂然挺胸道:失礼失礼,在下徐元佐,正要出门,却没看见先辈进来。还望赎罪则个。

    你这分明是在挑衅当我好欺么那生员吼道。

    徐元佐暗道:咦,看来哥的声望还不够高啊

    大明律哪一条就能定我是重罪徐元佐傲然道:你不过就是读过点书,就敢扯着虎皮当大旗

    那生员正要回击,只见吴梅氏走了出来,一脸急切道:相公,你却在这里与人争执什么

    徐元佐何等聪明伶俐,早就猜到了这生员的身份。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这生员破坏他的诱拐计划。但现在看他这副模样,反倒安心了。

    有一种人,只要站在他对立的立场上,他就会全身心地帮助你心想事成,正所谓别人家的猪队友

    那生员果然狠狠瞪了徐元佐一眼,绕过精壮的徐元佐。快步进了房间。他看到趴在床上的梅成功,新仇旧恨顿时爆发出来,大声吼道:你做得好事如今却叫我都吃了连累,早知你这般不懂事理,任谁说,我都不能给你做这个保人

    梅成功只是埋头不语,可想而知必然眼泪汪汪。

    徐元佐站在门外,大大方方听着里面的闹剧,直到郎中带着徒弟来了。方才跟着一起进门。他也不顾那吴生员的愤怒目光,对郎中道:劳先生用心,有好药尽管用,不要怕费银子。

    那郎中是何许人

    乃是府医学的正科,从九品的朝廷官员。

    他虽然有一份俸禄,但在这个时代光靠俸禄只能保证不饿肚子。要想身穿绫罗绸缎,养个小妾,多生点儿子。就不得不外出接诊。若是以为自己头顶官帽就拿腔作势,在松江这么个人文荟萃名医遍地之所在。只能饿死。

    正科久在衙门,对于棒疮最有心得。府县医学都设在衙门旁边,此刻消息传开了,他也知道此子正是扰乱考场之人,看着好笑,上前查验了伤势。道:还算那些做公的有良心,没有狠打你这读书种子。看着血肉模糊,都是皮外伤,不会落下残疾。

    这药多少银钱吴生员退在一边,对正科官人还算客气。

    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朝廷官员有所敬畏。也是因为医生的社会地位在明朝越来越高。到了隆庆时代,医生俨然有地方名流姿态。

    儒生更是阐扬孝经,认为父母在堂而不学医,是为不孝。这种舆论成为主流之后,医生岂不是成了道德模范所以即便是目中无人的生员举子,在医生面前也会略略收敛。

    正科没有回答,先叫徒弟打来热水,给梅成功清洗了屁股上的血污,然后又监督着弟子上药,造成不可挽回的现状之后,方才悠悠道:诊金五钱,伤药一两。

    吴生员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嘶哑:你这是剪径劫道么

    呵呵,朋友说的哪里话。正科心中冷笑:剪径劫道哪有当医生安全方便来钱快

    徐元佐在一旁听着直乐,这回有吴生员帮忙,此人多半能对自己死心塌地了

    你就用了这么不到两钱的药,竟要我一两的药费吴生员大骂:走我今日便要抓你这奸商见官去

    说罢就要去抓那医学正科的手腕。

    医学正科并非科举考出来的。因为关系到一府的医疗卫生工作,作为技术务官都是世代相传的。在蒙元时为医户,入明之后归入匠籍军民匠三籍可是平等的,如果从庶吉士的出身比例而言,军匠两籍还都高于民籍。

    只见那正科手腕一抖,重重拍在吴生员的手背上,声响惊人。

    你一介生员,胆敢犯官那正科一击得手,侧后一步,竟然站在了徐元佐身边,像是找了个攻守同盟。

    吴生员刚在进门时就吃了徐元佐的亏,知道这小子身体结实得像是铁打,一时竟不敢上前。

    徐元佐仍旧坐在凳子上,事不关己一般,含笑看戏。

    正科的徒弟眼看师父受人威胁,连忙上来维护。见自己的徒弟也护了上来,那正科道:老夫今日大发善心,教你一教:你只当银子贵重,殊不知有些草药价胜黄金,就算有银子也是买不得的哼

    徐元佐笑着接口道:吴先辈何必计较锱铢。这药只须它管用便好,终究人要紧。

    你说得轻巧这腐儒焉能值得那么多银钱吴生员厉声道。

    在他淫威之下,妻子吴梅氏只是掩面抽泣。梅成功因为十年都没成功,所以脸都没了,也不敢说一句硬气些的话。

    正科看了徐元佐一眼,道:这位公子是明理人。可见有的人就是活得长,见识一点都没。

    吴生员咬牙切齿,眼看对面三个人,一个是官,一个体壮,一个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若是真的动手打起来,自己非吃眼前亏不可。他重重一甩袖子,道:你们等着,我找县尊老爷讨个公道

    劝你莫去。徐元佐笑道:万一县尊老爷只消问你一句:乡党可曾背过你怎答他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此乃事急之下,以人为本的教义。

    吴生员更是大怒,脚步却停了下来:谁叫你们来的,真是多事这点皮肉小伤,将养两日便好了,偏偏要用这般贵的药你们这是故意在讹诈我

    若是没有老夫这药,不定还要烂肉穿骨,别说残废,怕是性命都不保呢正科很有正义感地看了一眼徐元佐,又道:更何况你管谁叫我来,只看这药用在谁人身上便是了。

    吴生员怒视妻弟的屁股,上面覆盖着白白的布巾,布巾之下便是一两银子的药,以及一钱不值的屁股。

    梅君是你妻弟,怎么说都是自家人,你如此吝啬,家中如何修睦啊徐元佐淡淡劝道:左右才一两五钱的银子罢了,值得这般闹法

    哼我倒霉就倒霉在这梅家上了吴生员这回连妻子都怪罪进去。

    吴梅氏只是掩袖而泣,不敢反驳。

    徐元佐看看这吴梅氏,虽然算不上天姿国色,但是身段匀称,容貌端庄,看起来也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嫁给这姓吴的才是倒霉。

    我是看我妹妹面子上,终究不能叫她守寡吴生员恨恨掏出一两多银子,往桌子上砰地一放:就这许多,不敢劳烦官人再来

    正科倒是个好修养的人,对众人团团作揖,拿了银子带着徒弟翩然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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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邀约(求月票)

    吴生员掼了银子,又骂了梅成功一顿出气,愤愤领着妻子走了。

    吴梅氏与弟弟感情颇深,恋恋不舍,终究不敢违逆丈夫,三步一回头地也走了。走前还朝徐元佐作礼,目光中颇有恳求徐元佐帮忙照顾的意思。

    徐元佐等他们都走了,径直走到床边,长叹一声:斯文啊,扫地啊

    梅成功这才悠悠抬起头,红着眼睛道:唉,叫徐公子见了这般丑态。

    你跟他

    梅吴两家本是世交,先世便定了娃娃亲。我姐姐嫁到吴家与他为妻,我娶了他妹妹。内子只因家贫路远,又要照顾堂上老母,故而没有跟来。梅成功道。

    既然是世交,你们又是这般亲戚,缘何闹成这个样子徐元佐问道。

    梅成功叹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祖也曾是做过云南布政的。当时吴家老太爷正是副使,两人年纪相若,前后脚中的进士,又是同乡,正可谓意气相投,结为同志。

    后来吴老太爷致仕回家,教子课孙,所以吴家两代都是乙榜举人。而我家先祖官至南京吏部侍郎,一心为公,以至于家祖生员终老,而家父早逝,我是家中独子,为了让我进学,只得变卖家中田地房产。更有刁奴伪造地契投靠势家,硬生生夺去了我家千亩桑园我家就此败落下来。

    徐元佐长吟一声:总而言之,便是因为那吴生员嫌贫爱富,看不起你了。

    他嫌贫是真嫌,爱富却也不然。他平日只是读书,并不愿与富家同学往来。梅成功即便受辱也没忘公道二字,又道:可他读书颇有成效。我读书却是落得这般下场唉

    果然是个自负孤僻的讨厌鬼,在县学之中肯定人缘不好。

    徐元佐暗骂了吴生员,又问道:你家就算败落了,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连这里房钱都结不起吧

    唉何止若不是吴家还算接济,我家恐怕连锅都揭不开了。梅成功眼泪都落了下来。

    太好了

    徐元佐心中暗爽。又一脸同情道:那你怎么孝敬高堂呢

    啊梅成功怪叫一声,用头一下下撞着枕头,显然又被徐元佐点破了心中悲伤事。

    徐元佐在一旁轻抚其背:男儿当自强啊,怎能靠人吃饭,受这般气令堂想来犹记得当年风光之时,见如今萧索之状难免恐怕更加伤心吧

    梅成功放声痛哭,正是被徐元佐说得死志冲顶,只恨屁股打烂了不能悬梁自尽。

    当然,徐元佐倒是不担心梅成功自杀。这种人已经连自杀的能力和魄力都没有了。更何况店家会紧紧看着他,不让他乱来的否则惹上一身麻烦不说,还要赔上三天的房钱呢

    梅成功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之前徐元佐说的话,转身拉住徐元佐的手道:徐君能帮在下寻到体面营生在下感恩不尽,必结草衔环来报

    结草衔环那岂不是得等你死了

    我去帮你寻寻,若是寻到了便来找你。徐元佐说罢,又道:若是我忘了。你便来徐府找我。

    哪个徐府梅成功好歹知道徐是江南大姓,挂着徐府匾额的宅院没有二十也有十余。

    门前有榜眼牌坊。后头是翰林牌坊,再后面就是元揆牌坊

    你是说徐阁老家吧梅成功吓得说话都不哽咽了。

    对。放榜之前我都住那儿,若是不在,便在门上留个口信吧。徐元佐说罢,转身往外走去,又高声笑道:我等闲是不会忘记的。就怕万一。

    听到后面那句话,梅成功的心顿时一沉,他这辈子遭遇的万一没有一万次也有八千回了。

    徐元佐眼看鱼儿已经咬钩,只等把他溜得精疲力竭,便可收为己用。不用心中暗爽。

    虽然梅成功运气不好,考场不得意至今,但是这个人颇有些闪光点。比如义气,比如耐受性强,又比如一条道走到黑的毅力当然他的学历虽然低了些,但是学识恐怕是园管行里最高的。

    除非徐元佐在学术上再苦心孤诣修行几年。这却也是不现实的,因为人各有志,徐元佐前世今生哪怕来世,恐怕都志不在此。

    徐元佐得意之余,又打量了一番这家客栈。从水牌上能够看到,店例银是四钱。就这种一床一桌两个凳子的内装,敢要四钱能活下来也算是他运气好。等我家客栈开到了郡城,你们就都乖乖去开大通铺吧

    徐元佐走出客栈,一时浑身轻松,在松江城里逛了起来。好几次没把住好奇心,径自走到居家街坊里。唐宋时候这些街坊都有大门,还有老军看着,不许陌生人随便进出。如今虽然没有这么严格,却还是被人拉住盘问了两回,幸亏徐元佐随口撒谎,方才没有惹出事端。

    佐哥儿,佐哥儿

    徐元佐听到有人叫着,回头一看,却是徐元春的小跟班墨茗。

    你找我徐元佐看墨茗一头汗水,显然跑了不少路。

    总算找到佐哥儿了。墨茗长舒一口气:春哥儿在太白楼摆了席面,晚上要请府县学里的同学聚餐,也要请你去呢。我在学宫外面等了良久,一打听才知道佐哥儿早就出来了,累我跑了大半个郡城。

    徐元佐一笑:我没见过世面,到处走走看看,只觉得这里的屋舍都比朱里的要好看呢。

    墨茗拉着徐元佐往太白楼去,一边笑道:佐哥儿没被人当贼么

    公子我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大家公子,谁那么眼拙徐元佐知道如今的主仆关系颇为和睦,虽然尊卑隔路,但是彼此之间倒是像朋友的时候多些。

    墨茗掩口笑道:既没有书童,也没有小奚,还自己提着考篮,一看就是个装样子的穷措大哎呦

    徐元佐轻轻一掌拍在墨茗脑后,打得他夸张叫了起来。

    徐元佐把考篮往墨茗手中一塞,道:替我拿着。

    墨茗装腔作势摆出一副被人欺负了模样。

    回头给你打赏。徐元佐道。

    墨茗登时摆出一副喜气洋洋的姿态,跟在徐元佐身侧,真像是他的小奚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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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饮宴(月票加更)

    小奚者,男仆也,乃是地位的象征。

    世家豪门衣着朴素的很多,这是家教。

    然而无论再怎么朴素节俭,出门的长随健仆,书童小奚是不能少的。否则就是失了礼仪,非但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家族的脸。若是生员举子,更是丢了学校的脸,丢了孔圣人的脸。

    墨茗,你是怎么跟的春哥徐元佐问道。

    墨茗笑道:我是璠大爷采买的义子,从小就跟着春哥儿了。

    徐元佐哦了一声。

    不想墨茗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却格外伶俐,道:佐哥儿是想找个书童

    正有此意,这不是要进学了么。徐元佐道。

    墨茗笑道:佐哥儿说的是,最稳妥的法子就是问我家春哥儿。他们同学之间,常有送小奚奴送婢女的事。

    咳咳,那种就算了。徐元佐知道这种小奚和婢女的用途,很能干,但是未必能干活。

    为什么墨茗还没开窍,不由问道。

    呃徐元佐想了想,还是不要污染少年人,道:我正是不想什么事都麻烦大兄,更何况我与他的同学又不相识,贸然说起这事,好像我讨要人家的一般。

    墨茗似懂非懂,道:还有便是找可靠的人牙子买了。有些婆子也做这种事,不过我不很清楚,要问府上管这事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人市上插标卖身的可不能买,不知道来路底细,麻烦得很。以前琨二爷买过,结果人家偷了他的一对宝瓶跑了,气得他半死。

    徐元佐微微点头:这倒是个问题。人得可靠。

    最可靠还是府里挑一个。墨茗道:不过等你真的进学了,想来爹会送你一个。

    墨茗是徐璠采买的义子,对外是叫璠大爷,习惯上叫爹。

    徐元佐点了点头:那先不急,看看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径自往太白楼去了。

    这个时代说是请吃晚饭。但是可以从下午一直吃到午夜,纯粹是看兴致。

    这种任性的生活在隆庆三年还是上流社会的专利,等到了万历三十年的时候,几乎普及到了平民阶层,可见这个时代的变迁之快。

    有了墨茗这样的标准小奚奴跟在身边,徐元佐的社会地位顿时上去了数个阶层,无论大店小铺,只要掌柜的站在门口,都会朝他微笑致意。有不太矜持的还会出声问候。推销一下本店特色。

    来到太白楼,小二也是三步并作两步,倍加殷勤地请徐元佐上楼上雅座。徐元佐想起上回跟陆夫子请万鑫荣吃饭,也是这小二招待的,却没今日这般爽快。曾经只知奴仗主家的势,如今才知道是主人沾了奴仆的光。

    墨茗将徐元佐带到了徐元春包下的雅间,只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清一色地襕衫方巾。面目温润,真乃读书人是也。只是他们的年纪相差也大。年轻的如徐元春只有二十上下,年纪大的却有三四十岁,可谓大叔矣。

    徐元佐进门之后朝大兄一笑,团团作揖:见过大兄,见过诸位先辈。

    众人都知道徐元佐的身份,也知道他今日参加县试。身为县太爷的弟子焉有不过之理纷纷起身回礼,权当他学校晚辈看待。

    徐元佐顺着大兄的安排落座,面带微笑听人聊天。

    大明最最眼高于顶的是什么人

    不是进士,不是举人,而是生员。他们颇有种天下责任在我。而我正是辰时太阳的自觉,看谁都不如自己,什么事都可以点评一番。

    所以朱元璋说天下军民皆可言事,唯独禁止生员瞎哔哔。

    这不是太祖高皇帝歧视生员,实在是这帮人太过于半瓶子水晃荡。

    徐元佐只听了片刻,就发现徐元春在他们之中,简直就是老奸巨猾城府重重的滑头枭雄

    因为徐元春重来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在自己吃不准的情况下大放厥词。对于政事天下事,徐元佐也不曾听他这位大兄发表过什么高论。

    然而这些生员却一个比一个能说敢吹。

    徐元春竟然也是笑呵呵地奉承着,好像由衷同意他们的观点一样。

    徐元佐只觉得额头有些冷汗。

    这样的人,要么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要么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老油条唔,貌似来到大明之后还没见过油条,改天考虑炸几根。慢着,油条是用发面炸,还是死面炸

    元佐,元佐徐元春推了推在身边发呆的徐元佐。

    徐元佐猛然间从油条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啊,不好意思,考试有些太过疲倦,刚才竟然恍惚了。

    一旁有个年轻生员笑道:我们都看到了,你可是在想今日做的文章莫若默写出来,让我等观摩一番。

    徐元佐嘿嘿一笑,暗道这里有没有大兄说的贱人应该不会有吧,看起来都是大兄的亲近朋友。

    徐元佐尚未说话,徐元春先道:考都考过了,还说它作甚。咱们莫若玩个酒令,也好等那些迟到的人。

    徐元佐自告奉勇:我来做监令官。

    明人的酒令可不是比嗓门,而是比文化。徐元佐自知综合文化水平比不过他们,还容易毁了自己神童的名声,所以自荐当个监令官,不需要行令,也免得暴露了自己的学问底子。

    无须监令,咱们挨着来就是了。徐元春却没想过徐元佐会怕了这个,当即笑道:咱们这里一共六个人,便从一开始,轮次作六字句,要数字迭进,要意思贯通,要

    徐元春尚未说完,对首一人已经喧哗笑道:震亨,这等玩得都乏味的令还是罢了。

    徐元佐这才知道自己大兄徐元春的表字是震亨,应该是取的易中震卦: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只从这表字上看,师长对徐元春的期盼也是极高。尤其以雷震配元春,合于时,合于情,恐怕不是徐璠能想出来的。

    说不定是徐阶,也或许是徐元春的名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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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零 诗才(求月票)

    你说玩什么徐元春满面春风问道,丝毫不怪人无礼。

    莫若玩个新花样,乃是我从闽中所闻,因为太难,那边也没什么人玩。此人笑道。

    其他人哄然大笑:南风就别在这儿说了,震亨看不惯那些。

    南风的本意是闽南之风,源自北宋时福建人出仕颇多,带来与中原风俗不同的习俗风气。入明之后,这南风的含义就变了,及至如今竟成了男风的意思。

    徐元春并不恼火,也是没心没肺地跟着笑,只道:尚未开席,莫要败了胃口。

    且听我说。那人起身,却也是身高体长,一表人才。他道:我举个例子,便以太白楼的白楼为字眼做一联句,上下比中却不可带出字眼,又要有字的意思。譬如,我作句:蒹葭苍苍霜与露,钩月沉沉谁共言。

    另一人问道:必要用古人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诗经句子,钩月句显然是化用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故而由此一问。

    徐元佐听了倒是轻松许多。他从小启蒙就是背诵古典诗词歌赋,见多识广。虽然没有诗才天资,但玩这样的文字游戏还有些困难。

    倒也未必,这上便随意了,就连言数都可自便,只是要工整。那人道。

    这个有点意思。徐元春笑道:今日我做东,便从我来。说罢,徐元春起身先饮了一盏,脱口吟道:琼林飞觞我扛鼎,西指九边齐浮云。

    徐元佐尚在思考,已经有人抚掌赞道:琼林宴上。飞觞举白,好志向;西指九边却错了,只能指到七边。

    时人所谓的九边是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镇。照徐元春的诗意,从琼林宴上西指,是指不到辽东和蓟州两镇的,因为这两镇在北京的东面。

    徐元春道:我便知道你要挑我刺。谁说我不能从朝鲜西指呢

    那人大笑道:震亨这是强词夺理了,你如何会去朝鲜

    做庶吉士,讨个行人,岂不正好去朝鲜册封传旨么徐元春笑道。

    那人只是笑着摇头。

    徐元春又道:这酒令倒也不难,莫若这样。咱们只能用古人句子。且传到下一人,必要说出上一人的出典,否则加倍罚酒。如何

    徐元佐听了头大:真不该写幼学抄记刺激这个学霸的

    正好下一个是我。徐元佐猛然站了起来,笑吟吟道:上比是左思的吴都赋。

    里宴巷饮,飞觞举白。已经有人喊出来了,自然是知道的。

    下比是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徐元佐道。

    之前提议玩这酒令的生员道:你说的倒是没错,不过你们的习惯是倒着轮

    徐元佐这不是要抢占有利题目么,谁知道下一个会引用什么稀奇古怪冷门生僻的典故。

    无妨无妨,快对句。徐元春催道。

    徐元佐脑中飞速一转,清了清喉咙,道:天上仙人抚我顶。玉京城中受长生。

    众人轰然笑道:好讨巧,这个不算。

    徐元佐道:诸位先辈兄长。喝酒我没问题,但是规矩可不能破啊。我这符合酒令。

    徐元春笑道:酒令有难有易,叫人讨了巧有甚说的你又不规定字数,说不定待会儿三百千还要出来呢。

    众人道:若是用这等烂熟的句子,就没意思了。

    徐元佐终究是个高傲之人,暗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蠢萌猫诗词哥哥我又不是没玩过,真道我怕了你们

    既然是我坏了诸位兄长兴致,小弟愿自罚一杯徐元佐站起身,不顾元春拦阻,尽饮一杯。

    豪爽

    不似震亨

    众狐朋狗友一并起哄。

    徐元佐放下杯子。取了帕巾按了按嘴唇,道:这令不熟,莫若大家还是玩个熟悉的,若是怕无聊,只捡难些的玩便是。他不等众人发表意见,当即道:莫若用古人诗句拼成一首,要对仗工整,意境贯通。若有杜撰者,加倍罚酒。

    这便是将游戏规则控制在自己的长处上,只说自己记得的东西便不会出错。若是被人考校典故,哪怕真书淫再世,也有挡不住的时候。

    这个不错,倒是考校诗才。徐元春首先赞同道。

    怕你兄弟有所准备,还是得定个题目。徐元春对首那生员道:太白楼,就定个白字。或雪或梅,不可逾越,如何

    徐元佐背负双手,微微挺胸,长吟道:六龙寒急光徘徊,风卷汀沙玉作堆。即此神仙对琼圃,空吟溪树觅寒梅。不知明月为谁好,且免飞蝗入境来。欲作一诗撩谢女,风流不是出群才。

    席上登时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之前那定题目的生员站起身,作揖道:在下上海康彭祖,草字苌生,平日以诗词自负,今日得见高手,请赐教。说罢,他也不管座次,手持一支木筷,凝眉轻敲席面,吟道:

    霏霏奕奕满长空,一色山川望眼中。彩笔遍题诗满卷,石泉冻合夜无风。更无尘土当轩起,长与耕耘致岁丰。也欲访梅湖上去,冻泥晴滴阻西东。

    徐元佐那一首用的是都是熟悉的典故,而康彭祖集句一出,席间就有人面露迷茫:彩笔遍题诗满卷是谁的诗

    过了良久,徐元春也不得不望向康彭祖。

    康彭祖微微一笑:贤弟可知道

    正巧见过。徐元佐回以一笑:元四家的虞集。

    康彭祖手中木筷敲得明显快了两拍,颌首道:不愧是我云间神童。

    徐元佐笑道:我又有了。

    众人这回听了,不是肃然起敬,而是骇然色变了

    集句虽然看似用的都是别人写好的现成货,但是要在短时间里寻到韵,再组合情境恰当的句子,恐怕比自己写一首出来更难。

    况自难逢值腊中,霏霏有韵舞微风。闲听不寐诗魂爽,对远方知色界空。何逊能诗意无限,袁安僵卧道非穷。逡巡好上高楼看,幻出瑶台第一宫。徐元佐已经吟诵而出。

    这下就连康彭祖都变色了,因为徐元佐给自己加码,更上一层难度与他那首同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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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正餐(求月票)

    有明一代的诗坛,俊杰迭出,流派众多,各有其面貌,各有其精神。虽然不如唐诗那帮波澜壮阔,但在流派和花样上却让唐人都不得不说一句:明会玩。

    只是玩诗词才艺者,一般都是中举无望,或是少年高中,学有余力的。

    士子多将诗赋视作八股的副产品,而不会早早走上荒废正途的道路。如果大明取士仿照唐人,以诗赋为上,那情形肯定不一样了。

    按照明代读书人的选择,首先是正途经传时文,以此博取官身。其次是历代古文,因为古文可以增长见闻,锤炼文笔;再次是史书,以此来扩充眼光,以证经义。

    其后好文者多读唐宋笔记,好医者多读医家典籍,好玄者多读释道文丛不一而足,而真正选择诗词作为兴趣爱好的人,就变得有些小众了。

    如果罗列明代读书人的副职选择,排名在前的肯定是书法绘画瑶琴医术相术,,诗词。

    康彭祖就是这样一位小众爱好者,而今天,他遇到了徐元佐。

    经历了时代变迁之后,徐元佐成长时的时代,流行副职已经成了:书法音乐诗词。

    康彭祖以小众对抗徐元佐的大众,尤其面临着极大的信息不对称他千幸万苦找来的诗集,徐元佐可能只需要百度一下就可以下载了。

    胜负之数一目了然。

    雪和梅是诗中热点主题,双方平日都有积累,开头尚且还只是让人惊骇,到了五首之后,两人都是信手拈来,越来越多的冷门诗歌也跳了出来。

    徐元佐怀疑康彭祖往里混杂了自己的诗句。但是两人一开始就没有报作者名,如果自己追问,岂不是说明读诗太少

    既然你有作弊嫌疑,那么我作弊也就心安理得了。

    徐元佐把牙一咬,再不顾什么明人清人,就连民国诗人和自己的习作也都往里用。

    又是两轮下来。康彭祖终于吃不消,连筷子都不敲了,问道:落红不是无情物,这是出自谁家手笔

    徐元佐情绪稳定,道:南宋时候道士王重阳所作。

    这句悲悲切切,真是全真教主所作康彭祖虽然不怀疑徐元佐造假,但总觉得味道不对。

    这诗还有下句。徐元佐慨然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如此一来,康兄还觉得悲切否

    康彭祖醍醐灌顶:加了这句便是死中有生。灭里求活,果然是修士文笔。

    徐元佐已然得胜,笑道:今日就到此打住吧,我尚未见过新进来的几位朋友。

    徐元春站起身,收起脸上诸多表情,道:正要等人都到齐了好给你介绍。他朝在座诸位拱手道:诸君,这位本是我家宗亲,过继给家严为儿。未冠,双名元佐。

    康彭祖抢先道:这也是我的挚友知音。大家不要与他生分了。

    徐元佐感谢地朝康彭祖颌首。

    接下去便是介绍在座诸君,共是三个府学生员和四个县学生员。在徐元春介绍之下,各个都是俊杰,人人都有专精,好像整个松江府的精华全都在这间雅间里了。

    徐元佐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如此杰出,只会觉得徐元春有掌控团队能力。能够一碗水端平,没有半分厚此薄彼。而且为人宽厚,总是能从人身上挖掘出闪光之处,实乃极佳的性格。

    也因此上,恃才傲物而又好显拍的康彭祖温厚老实的陈君贪小便宜的艾君内向封闭的王君各种性格的人都能团在徐元春身边。彼此和睦融洽,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今天这席晚宴,一方面是徐元春请同学欢聚,另一方面也是引荐徐元佐加入这个小团体。

    徐元佐一一学校前辈见了礼,又发现一件事。

    席上这些人虽然爱好有别,性情各一,但无一例外都是醉心科场之人。即便有个号称山中客的董君,看似有出尘之心,但也把皇榜提名,进士进山作为前提。这不免叫徐元佐腹诽:你丫要入山求仙的人,还得先中个进士,占人家名额这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不过对于在座众人而言,只有科场风光,才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凡人吃菜是穷;进士吃菜叫清心茹素;凡人吃肉是俗,进士吃肉叫东坡之好;凡人写了篇好文,那是偶有一得;进士写了篇烂文,那叫存乎一心;凡人流连青楼,是放纵;进士流连青楼,那是风流不羁少年郎啊,早一日琼林宴上坐,便早一日当得个人呐。

    酒过三巡,康彭祖倒扣了碗,木筷击节,唱着不知什么曲调,显然有些喝多了。

    徐元春也是酒至半酣:今日好兴致,不知还有哪里好玩的。

    望月楼。座中某君冒出一句。

    我等生员怎好去那种地方。徐元春不悦道。

    徐元佐心道:没想到这位大兄还有些小纯洁呢。

    叫她们过来吧。徐元春又道。

    徐元佐觉得有些热。

    这里地方太小,摆放不开。康彭祖道:莫若去我家别墅,比这儿更放得开些。

    不好住。徐元春道。

    康彭祖指他笑道:我家莫非就住不得徐大公子

    徐元春对徐元佐道:弟弟莫若先回去吧,他们晚上不知要闹出何等丑态来。

    徐元佐对于这种交际应酬其实并不感兴趣。比较于后世的歌房会所,这个时代能有多少看头更何况到时候再玩什么填词作诗之类的文化游戏,平白多烧脑细胞。

    徐元佐正要就坡下驴,却被康彭祖拉住: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乃我的知音,请的就是他,焉能叫你打发了。

    徐元春哈哈笑道:你可不是酒疯发作了。

    才喝多少康彭祖转身唤来自己的小奚奴:去望月楼叫一桌席面,两坛三白,两坛花雕,都要二十斤的大坛子

    你要醉死徐元春拦道:切不可听你爹的,有一坛就够了

    嗳康彭祖不耐烦地推开徐元春:谁说一夜就喝完的我要在华亭多住几日,焉能没有好酒说罢,又对小奚奴道:再就是要多叫些姑娘来,清倌人便算了,唱得还没我好听。

    徐元佐忍俊不禁,噗嗤笑道:康兄还能唱曲

    那是自然,回头唱与你听康彭祖轻轻点了点额角:对了,最紧要的便是多叫些姑娘来,尤其尤其是那个玉玲珑,我喜欢,嘿嘿。

    我要兰馥郁

    云间小姑射必要点的。

    水添香,柔若无骨,不看她舞一曲岂不是辜负良辰美景

    云间五媚来了四个,岂能落下花幽意

    光有花怎行绿叶也得来两丛,我点梦娇莲和苏芊芊。

    剩下两人纷纷报上名号,原来各个都是风月场中老手。

    徐元佐看得泪流满面:明明都是一帮禽兽,刚才何故冒充衣冠之辈还玩毛的诗词直接开讲黄段子岂不是大家都轻松惬意感情深厚

    你要点谁康彭祖拉过徐元佐,一口酒气喷了出来:别管你大兄,他是个老学究。

    我就算了,还是未冠徐元佐道。

    徐元春却凑了过来,道:随便给他叫一个便是,省得你说我坏了兴致。反正我是不要的。

    康彭祖转头叫小奚奴过来:叫个年少些的,最好还没接过客的,但也得知情识趣。跟妈妈说,是我康某人的挚友,不能马虎。

    徐元佐头皮一麻,道:不用如此麻烦,叫茶茶过来便是。

    康彭祖嘿嘿一笑:果然是同道中人。

    徐元佐望向徐元春,只见这位大兄满脸无奈,轻抚额头,像是不胜酒力要晕过去了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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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不小心开宗立派(求月票)

    虽然唐宋间已经有了不夜城,譬如扬益之地,不行宵禁,但是经历了蒙元之祸,到大明时又捡起了夜禁这个防盗防贼的法宝。

    众生员赶在一更三点夜禁之前赶到了谷阳门,也就是郡城西门。此时城门已经落锁,然而对于过惯了夜生活的生员们并不算障碍,只需要给上几十钱,就可以让守城官军将人从城墙上缒下去。

    徐元春看上去动作生涩,在竹篮里还显得有些局促,而康彭祖则是一副老吃老做的模样,给的赏钱要比别人少许多。

    因为他买的是月票。

    徐元佐实在信不过那个半身高的竹笼,万一有个漏底之类的意外,可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啊

    我自己下去。徐元佐扯了扯手腕粗的麻绳,应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军用品,还是比较牢靠的。

    他手中裹了麻布,权且当手套用,顺着麻绳便往下滑溜。虽然电视上看武警军人溜墙十分轻松,好像腿一蹬,人往外一飘,再一蹬,人已经落地,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困难。好在他数月来一直在进行自体重锻炼,身体各部肌肉协调性也较常人为高,还是安全着陆。

    即便身形不够美观,在徐元佐落地的时候还是看到一群人目瞪口呆。

    不想元佐竟然允文允武,有这般身手真奇人也康彭祖看得酒都醒了。

    徐元佐扯去手上布条,不以为然道:没什么吧。

    这么高的城墙,竟然一绳可下康彭祖双眼中都快冒出了星星:元佐是否还会剑术可是曾经得遇高人

    徐元佐吸了口气,看了看还没有三层楼高的城墙,朝康彭祖一笑了之。

    康彭祖却益发被挑起了好奇心,连忙追上去道:可是高人不许你透露姓名道士耶和尚耶

    徐元春在一旁看着。本想混个答案,但是看徐元佐缄口再三,只好上去为他解围:这事哪有追着问的,日后交往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康彭祖立刻调转了目标:你知道你可是知道

    徐元春一怔:我哪里知道

    徐元佐见这误会越来越大,便道:此术非一家之学,乃是我得之江湖众多游侠。取其精妙技艺,强身健体。苌生兄若是觉得有趣,教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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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彭祖大喜,当即就要跪下磕头,却被徐元佐拦住了。

    酒醉之时,焉能行师徒之礼徐元佐笑道:况且我这技艺不足为人师范,与苌生兄教学相长,可矣。

    康彭祖却一脸严肃道:徐兄前面教训得是,是彭祖孟浪了不过无师而承其艺。岂非野合之余孽,不得认祖归宗

    徐元春笑道:好好好,难为彭祖有这般尊师重道之心。元佐,且答应下来吧,日后我也正好当他师伯。

    我也没有师承,就是零零散散学来的徐元佐额角抽搐:要学自体重健身还需要师承买套书,上网随便一搜,成千上万个视频。各部肌肉练法应有尽有。只要有恒心,效果不比健身房请私教差。

    那你便是开宗立派之人。我更要大礼参拜了康彭祖不依不饶。

    改日再说,先去喝酒吧。徐元佐不迎不拒,心中却已经在考虑各种关节。

    自从徐阶点破了名利良知三位一体的综合判断法,徐元佐已经能够不自觉地将决策方案带入其中。

    若是收了康彭祖做徒弟,带来的名声自然是正面评价。纵观历史,允文允武是所有文人都喜欢听的评价。这也是孔老夫子做的表率据说他身高九尺,六艺精通。

    至于利嘛,从只言片语中便能得知:康彭祖是个富家子弟。否则上海人在华亭读书,用得着专门在谷阳门外买一套别墅么虽然现在房价不高,但谷阳门外却也是烟柳繁华之地。笑语笙歌,通宵达旦,数得上是一流地段,价值不菲。

    别的不说,日后出游总有人付账。

    至于良知传播健体方法,改善同胞体质,这绝对是一桩好事啊。

    既然三维符合,何乐而不为呢

    等众人在城门外站定,早走一步小奚奴已经赶着马车回来了。足足三辆大篷车,载着喝醉了酒的生员们往康家别墅而去。

    徐元佐喝得十分克制,此时从车篷帘幕望向外面,才发现城厢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不像城里还有夜禁,城厢地区时而能够看到往来的军民人等,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灯笼火把,照得街上恍如白日。

    虽然没有城墙的保护,但也没有了官府的拘束,处处都透着朝气。

    未来三十年,正是整个华夏冲锋似跑向巅峰的时代

    徐元佐看着一个个带着喜气和酒气的人从马车旁走过,对于他们而言,夜晚才是一天的开始。

    你在看什么徐元春安抚了康彭祖躺下小睡,望向徐元佐。

    徐元佐收回目光:看这里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徐元春微微咧嘴,笑道:这里还不算什么,等日后你去了苏州,阊门之外尽皆商铺酒肆,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真是难以想象。徐元佐垂头笑道:我没见识过的时候,还道天下都是朱里那般模样呢。

    徐元春面色渐渐冷了下来,道:恐怕北边许多地方远不如朱里。

    徐元佐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的康彭祖,颇有些意外。

    徐元春很少在外人包括他这个义弟面前流露出比较鲜明政治倾向和时局见解。以前只以为他是富贵闲人,没往那方面用心思,今日这句话确实证明他也有颗忧国忧民的心。

    鞑靼连年入寇,东南海寇蓄势再起,云南土官几番作乱若是全天下都如松江这般,那倒是好了。徐元春长叹一声。

    徐元佐默然不语。

    从后世的直观感受而言,徐元春担心的三个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蒙古人最后被满洲人杀得几乎灭种,云南也稳稳地呆在版图之内。至于东南海寇,从后人眼光来看,更希望他们闹得大一些,说不定还能将南海诸国纳入版图。

    真正给大明沉重一击的流民和女真,现在都没有萌发,说出来只会被视作杞人忧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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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肺腑之言(求月票,感谢打赏)

    我看大兄颇有经世济民之心。徐元佐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岂非每个士子都该有之心么徐元春说这话时,颇有寂寥落寞之态,显然他并不认同身边人的志向。

    徐元佐停了一会儿,轿厢中只有康彭祖的呼哧轻鼾。

    当车过一处风流地,外面传来莺莺燕燕的情话笑语,徐元佐开口道:大兄,男儿雄心百千丈,目光万里长,仍需一步步走在实地上。

    徐元春掀起轿帘,外面的灯火映在他的瞳子里,闪闪发亮。

    小弟也觉得大明的繁华之下涌动暗流。土地兼并日益剧烈,宗室剥削耗费巨大。兵不善战,将不效死,就抗倭出了一些将才,却像是救火一样到处调遣。徐元佐新近得知了戚继光出任蓟州永年山海关等地总兵官,这多少让朝廷诸公安心。

    不过俺答汗知道打不过便换个地方入寇,根本不往墙上撞。

    元佐果然有此心徐元春压抑着声音里的兴奋:我还差点被元佐的韬晦之计瞒过呢

    我韬光养晦了么

    徐元佐木然。

    元佐果然不是苟且之人。徐元春犹自说得兴奋。

    徐元佐抬起一只手:今日与大兄交心,小弟并没有韬晦。

    啊

    且问大兄,若要脱光一个大家闺秀的衣裳,都有哪些可能的情形徐元佐笑问道。

    呃这徐元春哑然。

    第一,她的侍女服侍她入浴,自然是要脱光衣裳的。徐元佐道。

    徐元春松了口气,这个答案还算正常。

    第二。山匪盗贼,管你美人如玉,只是一味强力撕扯下来便是。徐元佐道。

    徐元春道:这固然切题,却是太凶残了。

    第三,徐元佐轻笑,便是有个才华横溢得满地流淌的年少多金贵公子。以情感之,以色诱之,以南北珍奇悦其耳目别说脱光衣裳,就连夤夜私奔都没问题。

    徐元春凝视徐元佐,接口道:你所谓的第一种,便是七篇出身,入阁当国,循循善诱,致君尧舜上了。

    徐元佐点头道:第二种咱们既没有实力。又不得天时,最重要的是:打烂江山对我等富贵人家而言只是得不偿失,所以不取。他又道:小弟我却觉得第三种比较好。只有跳出规矩之外,自己制定一套规矩出来,才能叫人乖乖跟着我的规矩玩。

    所以你参加科举,并非有志于官场,只是求个护身符徐元春微微凝眉。

    岂止是护身符,同样也是我手中兵马。铳里火药。徐元佐笑了笑:大兄,小弟益发觉得你我兄弟同心而异途。你便去阁台给天子做那侍女。弟弟我在江湖做个多金公子。你我里应外合,岂不是正可以徐元佐差点脱口而出把持朝政,还好硬生生停了下来。

    整肃纲纪,报效国家。徐元春接口道。

    徐元佐抚掌:正是如此,所以大兄看我布局,实则并无韬晦。本就打算以小博大,用无声细雨润及万物。

    徐元春轻轻扶额:却是真的看错了你。你怎地想到走这条路的

    世人只道入阁当国就能一展胸襟抱负,而我则从大父身上看到实情并非如此。徐元佐道:即便今日权倾朝野的张江陵,也多有不得已的苦衷。小弟我又读心书,诸葛亮称为将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如今人人都愿意当那大将,故而世多有大将,而少腹心耳目爪牙之才。弟学老氏之言,甘处爪牙之位,只要大将在位,自然两相合力,风云际会。

    徐元春挺身长坐,抓住徐元佐的手:愿我兄弟合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徐元佐正要重重与徐元春握手承诺,突然一声异响,却见康彭祖一个鲤鱼打挺没能起来,然后又是一个鲤鱼打挺仍旧没能起来。

    终于,他停止了丢人现眼,乖乖侧身而起,一手覆在徐氏兄弟手上:这等事,岂能没有我

    你装睡徐元春道。

    徐元佐也面露诧异,没想到老老实实的徐元春竟然这般会做戏兄弟两这番肉麻的表露心迹,不就是为了赚康彭祖入彀的么

    否则为何不能回家悄悄说

    哈哈哈,若不是我略施小计,岂能骗得你兄弟二人真情流露康彭祖却是醉意全无。

    徐元佐道:你该学王右军。否则我们若是要杀人灭口,你可打不过我们两个。

    王羲之还不到十岁时,大将军王敦很喜欢他,常常让他在自己的帐里睡觉。某次王敦跟钱凤说起谋叛的细节,叫初醒的王羲之听到了,生怕他们杀人灭口装作自己还在熟睡。

    王敦说到一半才想到王右军还没起床,两人都大惊失色,说:不得不杀掉他。等到他们打开帐子,看到到处都是口水,相信王羲之在熟睡,没有听到,这才留下了一代书圣的性命。

    康彭祖哈哈大笑:元春有心经营人脉,却又不肯立个文社,我便知道他有结援之心。想我康彭祖未必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也愿意做些大丈夫该做之事你二人皆是一时才俊,与君共事,必有所成

    徐元佐望向徐元春,眼中分明是在问:这个人看起来二二的,可靠么

    徐元春望向康彭祖,对徐元佐解释道:他家乃是上海豪富,本军户出身,如今家里还有一位千户,一位指挥佥事。

    康彭祖知道这是摆明资本了,道:我家祖上乃是蕲国公第三子。荫袭至今,有一位叔父如今是守御南汇角中后千户所正千户,一位伯父是金山卫指挥佥事。我祖父和几位伯叔祖开始经商,因为是走那边的,积累万金之家。如此可否能与二位共谋大事了

    徐元佐微微点头:如此说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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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介绍:
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这个时代,旧制度终结,新制度诞生,从此大明走上了另一条制霸世界的道路。 “敲响金子,听我说话。” ——徐元佐大明金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金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金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