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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明朝第一国师txt下载     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2章 闯关模式

    李崧祥的讲述相对简略,倒不是他有所保留,只不过这种**之事,他一个地方官,知道当然不如宫中人那么详细。他只知道宫中在闹鬼,闹的很邪乎,惊扰了圣驾,但他对鬼魂是陈皇后,以及皇后的惨死这些细节就一无所知了。

    不过,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刘同寿判断事态了。

    刘同寿自己是靠装神弄鬼起的家,但他对鬼神之事却是持保留态度,要不是他自己的穿越经历,他应该是一点都不信这个的。

    但有这么多人的见证,很显然,闹鬼之事也不是空穴来风。皇帝连既定的考验都放弃了,就急着召他进宫,闹鬼给嘉靖带来的困扰也是可见一斑,事态是相当之严重。

    其实刘同寿的第一反应也是有人装神弄鬼,皇宫大内,那是天下间戾气怨气最集中的所在之一,有人心存怨愤,明面上反抗不得,背地里搞点yīn招,也不算啥稀奇事儿。

    可是,那里毕竟是皇宫,守卫森严,还有邵元节这样的行家在,搞上一两次不被发现倒还正常,几年如一rì的折腾下来却不被发现,这就很不寻常了。别说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了,就算刘同寿易地而处,也不见得有这个能耐。

    那就是真的有鬼?还是什么灵异现象?想来想去,也是不得其所,向李崧祥问询,同样不得要领,刘同寿皱起了眉头,这和他预想中的京城之路区别太大了。

    本来他只想着投嘉靖所好,先在养生之道和房中术上面下点功夫,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几场表演什么的,最后施展忽悠这个大招,将皇帝彻底糊弄住。

    谁想到事情一开始就脱离了轨道,第一个考验居然是要驱鬼,这活儿他可不在行。但不想办法也不行,解决不了这件事,还提什么后来居上,压倒龙虎山呢?

    何况,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只听李崧祥说道:“刘观主,你不但要解决的漂亮,而且还要快。”

    “怎么说?”刘同寿反问道。

    李崧祥沉声道:“圣旨上虽没提,但京中却有消息,皇上下旨召见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邵真人力荐的那位辽东陶仲文!”

    我擦,还有竞争对手的,而且是个重量级的人物,就说邵老道不会这么容易缴枪投降么。刘同寿暗自腹诽不已,连抓个鬼都要玩玩权术,搞搞制衡,嘉靖果然是嘉靖啊。

    “那位陶道士的道行如何,尚不得知,但他未出手便已经大占上风了。邵真人在宫中虽然rì久无功,但在此事上面下了不少功夫,多少也有了些心得,对陶道士来说,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崧祥的脸sè越来越凝重,“此外,辽东虽远,但那位陶道士却是早有准备,rì前已借故到了山海关侯旨,行程上,比你要少很多……待刘观主抵达京城之时,那位陶道士怕是早已安排就绪,甚至已经……”

    刘同寿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是仓促迎战,邵元节一方则是早有准备。不然依李崧祥的介绍,陶仲文此时还是辽东库大使,也就是辽镇的仓管,应该身处治所辽阳才对,怎么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山海关去?那里可是蓟镇所辖之地。

    “李大人提点之恩,同寿不敢或忘,待他rì必有所报。”预想中的巡演变成了闯关模式,刘同寿自然也是烦恼,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是喜欢纠结的xìng子,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就将烦恼抛在脑后了。

    现在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也没用,最实际的还是早点上路,争取在陶仲文有所发挥之前赶到京城。

    “好说,好说。”

    李崧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同时还换了更加亲切的称呼:“同寿,老夫最欣赏你的,不是那些神乎其技的法术,而是你这豁达的心xìng,以及恩怨分明的秉xìng。你也不须太过忧虑,京中有人接应陶仲文,可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寻本逐源,同寿莫要忘了去拜会一下应该拜会之人。”

    “李……世伯的意思是……”刘同寿反应多快啊,李崧祥放了台阶,他也是顺杆就上。

    “你知道的。”

    李崧祥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叮嘱道:“这件事不好张扬,同寿勿要保密。至于余姚那几位,你也无须挂怀,只要皇上指派的事一切顺利,来年就是他几人报应之时,只有龙虎山,还须得你自行料理,旁人却是帮不上忙的。”

    “小侄省得了。”李崧祥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刘同寿一时也没办法全部搞清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嘉靖十四年的朝堂上肯定不会平静了。而他自己,也被卷入了这个大漩涡,而且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身处漩涡的中心了。

    深深的看了刘同寿一眼,又用眼角扫了一眼冯维世,李崧祥起身离开了。

    他也不是很明白,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阁老的思路发生了怎样的转变,突然改弦易张,打算放手一搏,但毫无疑问,这一切跟刘同寿大有关联。

    既然张孚敬有了这样的打算,他李某人也不介意下上一注,既是对张孚敬判断的信任,同时也是刘同寿带给他的信心。

    至于冯维世,只是捎带着的一个小卒罢了,无关轻重,就算这人吃里爬外也不要紧,这些事本来就是要放风出去的。

    这是一场决战,而不是突袭,提前放风有利于瓦解敌人的斗志,拉拢那些墙头草,是削弱敌人,壮大自己的必要手段。

    而最为关键的,就是这场看似跟朝政无关的斗法。这场斗法就是先锋战,将决定整个局势的走向,乃至胜负!

    好奇心害死猫,冯维世眼下是深有感触,一时间,他也是坐立难安,恨不得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些话,和一派从容的小道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同寿却没空去理会冯维世的心情了,他没兴趣帮人分析局势或者做抉择,他自己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重大考验呢。

    李崧祥一走,他也不多耽搁,自顾自的把身边的亲信之人聚在了一起,宣布了他立即动身,赶赴京城的决定。

    “现在就走?不回镇上安排一下吗?”沈方卓大吃一惊,他连忙提醒道:“你走了,万一谢家卷土重来,岂不是糟糕?”

    “应该不要紧,近段时间,冯知县会照应着的,等过段时间……呵呵,人做事,天在看,总有他们恶贯满盈的一天。”刘同寿摆摆手,“再说了,我人都进京了,他们再编排那些谋反之类的罪名,也按不到我身上啊?”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那些匠人和工坊……”

    “嗯……这倒是个问题。”刘同寿原计划是把这些人一起带到京城的,可现在看来,他未必有那个时间,而且在京城能不能站得住脚也是个问题。没有发展的空间,贸然把人带过去,不会形成助力,只会成为累赘。

    “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我会叮嘱一下,让他们暂时不要开工,以免引起他人的觊觎。”没有持续xìng的维护,人格魅力和威望带来的忠诚都不能持久,但以刘同寿在上虞威望,一两年内还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的现实点,这时代工匠的地位很低,绝大多数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将其当做财货般看待,象刘同寿这样随和,而又前途远大的主家可不好找。玻璃制品虽然值钱,但制作的匠人却捞不下多少好处,因为做出来了,他们自己也没有能力发卖出去,最终也只能为人作嫁。

    所以,刘同寿不担心有人会背叛,将技术流传出去。当然,流传出去也无所谓,他原本也没打算靠这个吃饭,只是想用这玩意赚点外快罢了,技术迟早是要流传出去的。

    沈方卓没话说了,刘同寿做的决定,楚楚一向都是无条件拥护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倒是郝老刀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

    “郝大哥,沈大哥是自己人,什么事都不用避讳他,有话不妨直说。”刘同寿随口一句话,沈方卓却感动的不得了。

    这位高手最向往的就是侠义之道,对忠诚、义气、荣耀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被刘同寿把握到弱点之后,已经是死心塌地的了。

    “公子,是不是再等等?夫人那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郝老刀提出的问题,就不是刘同寿能轻易忽略过去了的。

    刘同寿一迭声的追问道:“我娘?果然我有娘么?她现在何处?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我地方,让我去找她?”

    “公子,夫人到底在哪儿,属下几个也不知道,我们几个人也是这两年才得到了公子和夫人的消息,然后奉命在公子身边护持的。”

    “你们是我爹的旧部?”

    郝老刀点点头。

    “我爹又是什么人?不能说?对我都不能说?”

    郝老刀满脸都是为难之sè:“事关重大,公子还是等夫人亲口对你说吧。”

    “那你们没见到我娘,却知道我和我娘的近况,还知道近期就会有消息,应该是有个联络人了?这人是谁?”刘同寿自问自答,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郝老刀脸sè发苦。他是个粗犷的xìng子,并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何况,他本心也不觉得这些情况有什么好隐瞒的。但夫人那边的命令是这样,他也只能遵从,对刘同寿的这些问题,他也是无语相对。

    “看来……也只能是他了。”刘同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沉思片刻,他做了决断:“现在我们是在跟时间赛跑,实在耽误不得,反正我如今已经名声远播,我娘也不至于找不到我,与其在这里苦等,不如先上路,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再说。”

    “便依公子。”郝老刀想想也觉得有理,刘同寿多在上虞停留一天,就有可能多生变数,还不如先上路再说,以那位的本事,要赶上来应该不难,见夫人的事,可以到时再说。

    更重要的是,刘同寿的xìng子和他父亲差不多,一旦打定了主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他自忖没有舌粲莲花的本事,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了。

    C

第113章 劫杀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比起中原和北方,冬季带给江南的影响相对弱些,即便已经到了仲冬时节,江南大地上,仍稀稀落落的点缀着些青绿之sè。

    今年的年景算不上好,夏秋之际经历过一场水灾,但rì子总是要过的。

    官道两旁,农夫们三三两两的走在田头埂间,有人互相交谈着,讨论着来年的年景;也有人弯着腰,挥动着手中的工具,试图将沟渠挖的更深些,让其能多蓄些水,以应付明年有可能发生的旱灾。

    路上也不见了流离失所的灾民们的身影。

    天不救人,人也只能自救,朝廷的赈济虽迟迟没有动静,但此间终归是富庶繁华之地,人力永远是紧缺的。即便没了房舍田地,只要还有把子力气,毕竟还是能找到份工来做,养活一家老小的。若是手里还有点其他活计,rì子未尝不会慢慢好起来。

    毕竟,这里是江南。

    对于官道上穿梭往来的车马,很少有人关注,尤其是那些连仆从都鲜衣怒马的车队,百姓们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官宦之家讲究多,万一被看得烦了,说不定就会引出什么麻烦来。对大人物们来说,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可对平民之家来说,却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不过,近段时间以来,情况有了些变化。官道上每有车队经过,都会引起一阵注视,田间的农夫垂着头,眼帘却微微抬起,视线在车队间逡巡着;那些建在道路两旁的屋舍中,也会打开条门缝,露出一双,或者几双眼睛,带着期待和憧憬,向车队眺望着。

    大多数的人最终都失望了,他们没有看到那个令他们期待的身影,不过,也有些人如愿以偿,并因此而欢欣鼓舞。

    萧山秀才王新亮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天,他都是天一亮就守在村口了,顶着凛冽的寒风,一直受到太阳落山。付出了如许的辛苦,当他终于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时,自是激动万分,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相公,那穿青袍的就是那位小仙师了?果然生得很娇俏啊。”很多人事先都知道他的目的,他这一咋呼,倒是吸引了不少关注过来,最先赶过来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娘子差矣,用这等俗语形容小仙师,岂不是败坏了我王家书香门第之名?庄子云:藐姑shè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这才是对小仙师最恰如其分的形容。”王新亮虽然激动,却还不忘掉书包,正是书呆子本sè。

    那妇人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催促道:“管你桩子柱子的,相公,人终于被你盼来了,你怎地还不上前求告?”

    王秀才肃容道:“娘子,你又错了,所谓: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既有诚心,又何必在乎表相呢?何况,天子急召,小仙师动身也急,我若上前叨扰,难免耽误了小仙师的行程,反而不美,不若以目相送,只求尽到心意便是。”

    “老娘才不理你这些之乎者也的,我只问你,你不去求小仙师,下次乡试能中吗?”

    “娘子,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前次去杭州,与那梁萧叙旧,他很是说了些秘事给我呢!”王新亮得意道:“今年这场水灾,若非老神仙施法挡了一挡,本应远不止如此,想想看,仙法和飓风对撞,激荡起的天地元气又怎么会少了?”

    他煞有其事的说着:“事后,天地恢复平静,这些灵气也是各归其位,但也有不少散落在了江南大地上!咱们绍兴府的文采本就不凡,得了这厢的滋润,就更是了不得了,眼见就是大兴之相啊!”

    “……”他媳妇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回过味来,“说的象那么回事似的,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再怎么兴旺,一次乡试还不是只取那么百来号人?”

    “那能一样吗?不知道什么叫近水楼台么?那梁萧文才不如我,名声不如我,长相也不如我,他娘子也不如娘子你……娘子你别误会,我是想说,你温柔娴淑,美丽动人……哎呦,你别动手啊,听我说,听我说完。”

    这王秀才,就是当rì在府城自承家有悍妻的那位,因为同病相怜,他跟梁萧也算是惺惺相惜,但交情归交情,他私底下也经常跟对方比较,时时为之叹息。感怀多了,此时也是有感而发,结果说漏了嘴,又被好一番修理。

    “小仙师已经指点出了明路,常言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拼搏,现在天时地利都有了,接下来,就看谁更努力了……当rì梁萧也是按照小仙师的吩咐,闭门苦读了一个多月,才在乡试上一鸣惊人的!”

    王新亮一脸狂热,喃喃低语道:“小仙师奉旨上京,乃是鱼跃龙门的征兆,学生借了贵气之后,必当悬梁刺股,不负仙缘一场。”王娘子受了相公的感染,也收敛了泼辣的xìng子,向着正远去的那个背影,拜了又拜。

    刘同寿自己可没有成就了绍兴文采兴旺的自觉,他根本不知道梁萧宣扬的这些消息。离开杭州之前,他只是告诉梁萧,若有机会,尽量以乡党的名义,多招揽些士子。这是为了孙升描绘的那个蓝图在做准备,既然要入朝了,思虑的长远些,总归不会有错。

    谁想到梁萧发挥了一下,事情就变了样儿,刘同寿预想中的乡党并没有形成规模,反倒是多了不少信徒,这就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一路上,他或多或少也感觉到了点问题,那些秀才童生本来一见到他,就象是见到蜜的蜜蜂,一窝蜂的涌上来求告。可现在这些人却都站得远远的,嘴里还祷告着些什么,好像不敢靠近似的。

    刘同寿没空去琢磨其中的味道,没人上来痴缠求告,他也乐得清静。只是,他关注的话题,就有些煞风景了,他没有提到天下大事,也没有谈论诗词,而是一直在向沈方卓请教武功。

    “你的架势练得不错,但却徒具其形。原因么,嗯,你发力的习惯是主因,你总是喜欢留几分力,这样可以有利于控制变招,但招式的威力却没了,外家功夫是铁桥硬马的招式,讲究以力破巧,任你百般变化,我只直击要害,你不得不防,防了也防不住……”

    “原来是这样……”刘同寿点点头,变魔术,对手速和jīng准度的要求很高,对力量却没什么要求,长久以来他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没想到竟然成了学武的障碍。

    “沈大哥,你说的是外家拳,那内家功夫呢?不也有那些小巧灵便的招式么?”

    “内家功夫啊,”沈方卓唏嘘道:“说是内家功夫,其实练功夫都是由外及内的,外功没练好,哪里谈得上什么内功?就比如你比划的那太极拳,在你这里只能是个把戏,可要是给大师兄看过之后,那就厉害了。”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呵呵笑道:“你说的那些异侠演义,故事很有趣,可里面的功夫都是扯淡的,哪有不练筋骨,光靠吐纳打坐,就能大杀四方的内功啊?如果你想找的功夫,是那里面说的九阳神功那种,我劝你还是找点死了心吧,据我所知,天下间就没那种功夫。”

    刘同寿有点犯愁,本以为找到了个好师傅,谁想到这位武当高手也是练外家拳的,对内家拳虽然也有了解,但离自己的期望却差得很远。

    “你倒也不用失望,天下这么大,小巧腾挪的功夫也不是没有,只是俺不会罢了。俺不知道你为啥不记得了,不过你以前似乎就练过些这类功夫,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个神仙师父教的……”

    “我师父?”刘同寿大为惊异,难不成王老道是个不世出的高人?“楚楚,你见过师傅练过武功吗?”

    “没有。”楚楚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这几年,道士伯伯劈柴都劈不动,别说跟郝大叔他们比了,就连杨大爷他们都比不过。”

    退化了?还是说,教小道士武功的另有其人?刘同寿抬头看看郝老刀,摇头一叹,没准儿,又是跟小道士的身世有关。

    他不是没想过,多停留几天,把事情搞清楚再上路。可认真想过后,他认为,尽早上路才是正理。到了现在,对小道士的身份,他已经有所猜测,不会天真的以为,身世大白之后,就是大团圆,然后剧终谢幕。就算电视里的肥皂剧,也不会这么个演法。

    毫无疑问,他的身世将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小道士是被寄放在紫阳观的,而不是遗弃,而且他的父母还一直关注着他,只是不肯现身相认。这无疑证实了麻烦的存在。

    另外,小道士的痴呆毛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可能是动了胎气,也有可能是降生时出了意外,总之,他出生前后的外部环境,相当之恶劣,那位夫人很可能是在逃亡途中生下了他。

    身世让刘同寿又多了一个入京的理由,他需要增强实力,足以面对一切麻烦的实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沉思中惊醒的时候,愕然发现,车队已经停下了。

    郝老刀等人勒住了马,在车队正前方排成了一个扇面,手中刀已出鞘;护送他上路的,还有以曹千户为首的十几个锦衣卫。

    这帮人冲进上虞城时威武雄壮,这时却露出了另外一面,十几个人战战兢兢的聚成一团,东张西望的,似是在寻找逃跑的路线。

    连一向大咧咧的沈方卓都显得有些异常,他已经下了马,并且拉住了刘同寿的马缰,一脸凝重的看着前方。

    官道两旁是一片枫树林,树叶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显得极为萧索。林木间,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让人一时难以尽数,到底有多少人藏身其中。

    林木遮不住人,而这些人也没想着打埋伏,在大路正中,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几个壮汉,长相各不相同,但都颇为彪悍,黝黑的肤sè更是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海上讨生活的那种人。

    “打劫!识相的,把车马和值钱的东西都留下,还能留下条命来,要是不识相,嘿嘿,那就别怪爷爷们心狠手辣了。”

    随着一声大吼,这些人算是表明了身份,或者应该说,是表面的身份。看起来,这是一帮劫道的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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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冲阵

    打劫的?而且打劫的对象是锦衣卫?

    番子们又惊又怒,有那胆子大的,踩着马镫站起身来,高声厉喝:“瞎了眼的蟊贼,没见你家大爷身上穿的是什么?天子亲军你们都敢打劫,这是要反了吗?再不快滚,等到大军围剿的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匪全然不为所动,为首一个光头冷笑有声:“嘿嘿,原来是锦衣卫的大爷们?听说各位生财有道,想来身家也是丰厚,相逢不如偶遇,弟兄们出来讨口饭吃也不容易,还请各位周济一二。和咱们这些粗人不同,各位身娇肉贵的,要是有个闪失,那就不好了。”

    喊话的番子骇然回顾,这帮匪徒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竟然凶悍若此,自己亮出了天子亲军的名头,对方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看自家老大,希望能得到指引,谁知道曹千户比他还迷茫呢。

    锦衣卫带给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怖和血腥,但实际上,缇骑并不以武力见长,他们抓人拿人,靠的都是皇帝的权力,很少遇到反抗,对武力没什么要求。

    缇骑招新人,考校的也不是武艺,而是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祖上出过什么人,有无有力人物举荐之类,最重要的,还是老爹的职业,和胥吏一样,锦衣卫也是很讲究父业子承的。

    一看到对面的阵仗,曹千户就懵了,等到亮身份的绝招也碰了壁,他更是肝胆俱寒,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对方有可能在后路上也设了埋伏,他就已经开逃了。

    这是最为正常的反应。

    且不管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形势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匪徒一方人多势众,又是以逸待劳,自家的手下指望不上,刘同寿那几个随从看起来倒像是豪勇之人,可毕竟人数太少,只有区区六个人,又怎么是匪徒的对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等人护着小道士开溜,让那几个随从断后,至于马车,以及车里的两个女眷,没办法,也只有舍了,毕竟自家的命更重要些。转眼之间,曹千户就权衡过利弊,并且拟出了最佳的方案,接下来,只要劝服了刘同寿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刘同寿已经有了动作。

    “劫匪?口号错了吧?应该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才对啊,连口号都喊错,可见你们有多不职业。其实以贫道之见,几位根骨不凡,气质出众,应该继续去做海盗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才对,而不是跑来充当山贼,要知道,山贼可是没啥前途的。”

    刘同寿从容自若,似乎全然不为所动,但曹千户却是心中一紧。

    海盗?

    自打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江南海疆就变得越来越不太平。标志xìng的事件,应该是嘉靖二年,倭国贡使宗设掠宁波,进而袭扰绍兴府之事。这桩公案不但是取缔船舶司的引子,同时也成了海盗大兴的契机。

    正德末年,宁王作乱,虽然数月间就被王守仁平定了,但因其举事而聚集起来的山贼草寇却没有被尽数剿灭,而是溃散于江南各地。

    因为参与了谋逆,这些人成为了各地官府剿杀的重要目标,江南虽大,也是无处藏身。宁波事件给他们指明了逃亡的方向,那就是出海!

    倭人兵不过百,为首的更不过是个区区使者,就能杀总督备倭指挥刘锦、千户张镗,并绑架指挥袁琎、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杀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肆掠宁波、绍兴两府,最后更是夺了舟船,安然离去。

    由此可见,大明海防之薄弱,残匪们就像是闻到腐肉的秃鹰一般,纷纷聚集而来,落海为盗,祸乱海疆。沿海卫所各自进剿,但却败多胜少,即便胜了,也少有乘胜追击之举,海盗们出海避过风头,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近年来,海盗的成分也是rì趋复杂,其中夹杂了不少西番、倭人、以及南洋、琉球的土著,势力越来越大。

    作为天子的耳目,锦衣卫有责任将江南的情况汇报到京城,以采取对策。

    不过,当今天子对这些烦心事不怎么感兴趣,一直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而朝中的大臣们更是态度暧昧,一方面逼着备倭使、卫所指挥们进剿,另一方面又不肯提供军饷、船只,使得地方军只能勉强自保,却无进剿之力,事情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向皇帝汇报这些事,不但会成为朝中大佬们的眼中钉,而且在皇帝心中也落不下好,属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以前不是没有地方上的锦衣卫这么干过,可他们的下场都很惨,曹千户这样的聪明人自不会步其后尘。

    据曹千户所知,这些海盗和地方上的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世家们为海盗提供保护伞,海盗们则为世家们提供财源,有的时候还会出手帮忙解决麻烦……现在来的,不会就是谢家派出来的杀手吧?

    看看刘同寿,再望一眼对面的匪徒,曹千户改主意了。

    他不着痕迹的向众手下打了个眼sè,缇骑们会意,策马聚到了刘同寿的身后,摆出了一副拱卫小道士,决死一战的架势。

    被刘同寿点出真正身份,海盗们也是微微一怔,那光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狞笑道:“哼,知道爷爷们的来路,还不乖乖的束手就缚?莫非以为这些蛇鼠两端的番子会拼了命的保你吗?即便他们要保,又能保得住吗?”

    刘同寿悠然说道:“保不保得住住,还不好说,但贫道可以保证,如果你们今天真的得了手,那后果一定很严重。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别以为你们还能继续躲在海上逍遥,柴家保不了你们,谢家一样自身难保,你们就甘心给他们陪葬吗?”

    那光头勃然sè变,他猛一挥手,厉喝道:“什么柴家、谢家的,朝廷不仁义,咱们就是跟朝廷作对的,杀的就是你这为虎作伥的妖道!弟兄们,给我上,不要放跑了小杂毛!”

    “噢!”远近一片响应声,树林内身影晃动,刀光闪烁,众盗蜂拥而出。

    刘同寿目光一凝,谢家的绝地反扑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本以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后,谢家应该不会再出此下策了,即便再动手,应该也不足为患,毕竟自己身边又多了个沈方卓,防卫力量更强了。而且,自己奉旨上京,身边又有锦衣卫护卫,劫杀自己,就相当于劫杀钦差,就算成了事,也没法善后。

    可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而且动用了这么多人手,看树林中晃动着的身影,来的怕不有过百之众!

    可以想象,杀了自己之后,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这些海盗势必要在萧山大肆劫掠一番,造成倭寇侵攻的假象,以求瞒天过海。

    想到这里,刘同寿眼中寒光连闪,他冷喝道:“郝大哥,擒贼先擒王,你们去杀了那个光头!”

    “可是……”郝老刀有些迟疑,番子们的可靠xìng很成问题。对方之所以没有一见面就冲杀上来,就是想用言语动摇曹千户等人的心志,让他们在形势不利的时候,丢下刘同寿自行溃逃。

    能被分派到杭州这种地方任职的番子,八成是有些背景的,杀刘同寿的后果,已经难以预料,能少惹些麻烦,当然最好。

    “执行命令!”刘同寿一改平时的随和模样,冷着脸断喝有声。

    “郝兄弟,此间有我,不须挂怀,管教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碰不到同寿一根毫毛。”沈方卓也知道事情的严重xìng,以寡敌众,最忌讳消耗战,一旦被人四面八方的围上来困斗,就算是他大师兄在此,顶多也就是自行突围罢了,想要打退敌人是不可能的。

    而且,郝老刀等人习的是杀人之术,不擅长缠斗,更擅长结阵突击,让他们原地防守,乃是舍长就短的下下之策。

    “遵命!”刘同寿断喝下令的样子,给了郝老刀很熟悉的感觉,他只觉一股热血上涌,双腿重重一夹马腹,将长刀向前一指:“弟兄们,跟我冲。”

    “杀!”

    胯下的马并非战马,只是用来赶路拉车的驽马罢了;喊杀声也远不如对面的狂呼大吼般响亮;刀客的人数更少,一共不过五人,比起蜂拥而来的海盗,完全就不够看。

    但就是这么一支小小的队伍,冲杀向前之时,竟然生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让人仿佛置身沙场,连对面的那些手上血腥无数的积年老匪,心神也是为之一震,脚步顿时就放慢了。

    亡命徒终究只是乌合之众而已,跟百战jīng兵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的。

    “嘭!”

    海盗们放慢了脚步,郝老刀却不曾迟疑,他一马当先,纵马直撞,冲的最前的两个海盗口喷鲜血,象两口破布袋似的,被抛出老远,带得身后的几人都成了滚地葫芦。

    势如破竹!

    本来紧密的阵列,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

    C

第115章 搏杀

    郝老刀脸上丝毫不见得sè,他的马不是战马,马身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而且距离不够远,马的爆发力也不够强,在冲撞之前并没有将速度提到最高。

    剧烈的撞击之后,马速已经减下来了,不用看他也知道,马的口鼻间正渗出了鲜血,再有一次冲撞的话,八成就要倒下了。

    他决断的极快,那两个被撞飞的海盗还没落地,他已经揉身从马背上翻下,身体尚在空中,手中长刀下挥,重重的戳在了马臀之上!血光一闪,那马痛极长嘶,左右摇摆着脖颈,疯狂的向前猛冲而去。

    海盗们见他马速减缓,正要围上来攻杀,冷不防他来了这么一手,措不及防之下,前列的被撞得东倒西歪,后排的避之不及,阵列中赫然被开辟出了一条通道来。

    郝老刀的马术和应变已经让人惊叹,不过,更让人叫绝的还在后面。就像是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另外四人齐齐拨转马头,队形向内一收,从雁行阵变成长蛇阵,直接沿着郝老刀开辟出的通道杀了进去。

    过马一刀,血光飞溅!

    前面有人挡路就用马撞,通道两侧有人试图阻挠则挥刀斩之,马力不济便学自家老大一样,刺马开路,然后徒步突进……

    说来话长,实际上也就是眨几下眼的时间。

    等到五个骑兵变成两个骑兵,三个步兵时,海盗的冲锋阵列已经被突了个对穿,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二三十人,有的已经没了气息,另一些则大声惨叫、呻吟着,显然也已经失去了战力。

    而骑兵这边只是损失了三匹马,最先落马的郝老刀身上多了一道轻伤罢了。

    “妈祖娘娘在上,这他娘的还是人吗?塞外的鞑子也没这么凶吧?”那光头已经看傻了眼,不知不觉的用上了家乡话。

    “曾老大,别发愣了,他们杀过来了,是冲着你来的!”攻守之势逆转的太过突然,不但那光头没反应过来,大多数海盗也懵了。

    谢家事先也提醒过他们,点子身边有军伍出身的护卫,扎手得很,但这些人也没当回事。他们不是寻常的海盗,而是浙江海域最大的势力——许氏团伙的成员。

    虽然他们的主业是跑海贸,但偶尔也会上岸客串一下海盗。这几年,他们纵横宁波诸府,无往不利,卫所官军无不望风披靡。若不是许栋保持了理智,知道不能真的跟朝廷正面对抗,约束着手下这些悍匪,只打擦边球,这帮人可能早就闹出大动静了。

    这次应邀而来,众匪都没把正经差事当回事,一百多人围攻不到二十人的官军,那还不手到擒来啊?他们更上心的,是完成任务之后的节目。

    轻敌加上心不在焉,再遇见了超乎想象的对手,海盗们被打懵也是很正常的。

    “还傻看着干什么?”饶是曾光头平常也常以凶悍自诩,可看到那几个凶神浑身浴血的冲过来,他也是连打几个寒颤,继而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围上去,杀了他们!他们的马已经没力气了,上,给我上!”惶恐之余,他也有些庆幸。

    因为觉得杀鸡用不着牛刀,所以他还留了一批人在身边,这时刚好救命。

    此外,先前冲上去的那批人,只有一部分是他的嫡系,另外那些人,是经过柴德美介绍,刚投靠过来的。因为听说点子扎手,所以他也耍了点心眼,让那些新来的冲在前面当炮灰,在冲阵中死伤的,也主要是那些人。

    他的呼喝,对嫡系手下还是有作用的。这帮人也是亡命之徒,敌人虽强,但毕竟人少,展现出来的手段也只是出乎意表,而非匪夷所思,还达不到击溃他们士气的程度。这时见自家老大危险,众匪也是转身急追,想和曾光头身边的预备队,来个前后夹击。

    郝老刀不惊反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将敌人从刘同寿身边调开,他们这次冲锋就达到效果了,至不济,也能掩护刘同寿逃走。

    不过,他的调动却未尽全功,不是所有海盗都回援了的,前列那部分人稍一迟疑之后,却是继续朝着刘同寿杀了过去。

    “郝大哥,怎么办?”一名刀客回头看看,紧张的问道。

    郝老刀将长刀向前一指,厉喝道:“继续向前,杀了那个匪首!公子身边有沈兄弟,些许蟊贼,伤不到公子!”

    他想的很清楚,返身杀回去是没用的,只会把所有海盗都吸引到刘同寿身边去,现在,也只能相信沈方卓了。

    曾光头对那些同伙的应对并不满意,他骂骂咧咧的发着狠:“妈的,老子早就看出来,那个姓王的是个白眼狼了,才入了伙几天啊,这就不听老子的招呼了!哼!以为靠上柴家就了不起了?现在的柴家,早就不是狼了,而是家养的狗!”

    “老大,那个姓王的自己没来,只派了个手下,他自己去接收船货了……这次柴德美也不知犯了什么邪,事情还没办成,就大大方方的送了姓王的五艘船货,比答应咱们的还多呢!”

    “哼,等事情办完,老子也得狠狠的敲他一笔,不然还真咽不下这口气……”说话间,郝老刀几人已经杀到了近前,刀光起落处,两个海盗翻身而倒,曾光头怨气虽然还没发泄出来,但也不敢再分神,报复什么的,也只能留到rì后再说了。

    另一边,冲向刘同寿的海盗心里也在打鼓。

    这帮人正是当rì在余姚,目睹了刘同寿劫狱整个过程的那些人。刘同寿的神通广大给他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这次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任务,又出现了意外,不少人都将之归结为了刘同寿的神通。

    “我说徐兄弟,曾老大喊救命呢,咱们真的不去帮忙?那几个护卫凶悍得狠,为首那个比宗满还厉害呢。”说话的是个瘦子,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切,之前对咱们指手划脚的威风哪去了?活该!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要是还被区区五个刀客给杀了,那许栋那伙人,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老子理他去死。”那姓徐的是个身高体壮的大汉,他一边跑,一边恨恨不已的唾着吐沫,一脸的不屑。

    “杀小道士才是正经事,柴老爷许了诺,事先的五条船是安咱们的心用的,等事成之后,还有船货奉上,照这势头,只怕用不了三五年,咱们就能盖过许栋、李光头他们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玄乎呢?你看,咱们这么多人冲上去,他脸sè都没变,不会是……他身边那些人也有古怪吧?或者,他还有法术没用?”距离越近,那瘦子脚下就越慢,刘同寿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对他很有震慑力。

    “狗屁!那些都是番子,只会对平头百姓作威作福,手底下稀松平常得紧。你看,他们握刀的手都在抖,倒是把缰绳攥得挺稳当,这就是将跑没跑呢,咱们再冲进几步,他们就要跑了……看!跑了不是,现在就剩一个小道士了,还怕什么,跟我冲!”

    这姓徐的是王直的老乡,名叫惟武,还有个哥哥叫惟学,兄弟俩都是跟着王直从徽州过来的,在王直一伙中,勇力仅在叶宗满之下。

    眼见着船队已经有了雏形,这次独挡一面,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现在是他带领分队杀人,以后就是他们兄弟带领分舰队纵横一方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火热,甩开顾虑满腹的瘦子,大踏步的冲在了最前面。番子们跑了,自家头领又身先士卒,此消彼长之下,众盗也是士气大涨,将对刘同寿的恐惧抛在脑后,狂呼着追在了徐惟武身后。

    “给我死吧!”冲前几步,已经看到了小道士惊愕的身前,徐惟武吼声如雷,抡起手中的铁棍,使了招横扫千军,直挥过去!

    果然还是擒贼擒王最爽利啊!不用跟那几个凶悍刀客打生打死,杀一个只会装神弄鬼吓人的小道士,还不跟探囊取物似的?那马车里还有女眷,八成就是传说中那个美貌的女冠,杀了小道士之后,还能乐呵一下,哈哈。

    正得意间,他突然看到小道士冲他笑了笑,然后……他的棍子就动不了了,再然后,他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被一个灰sè的身影撞入了怀中。

    “嘭!”比那几个被奔马撞在身上那些海盗还要夸张,一声巨响声中,徐惟武偌大的身躯凌空飞起,喷出的鲜血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仿佛一道血红的彩虹一般。

    好厉害的大开碑手!胸前剧痛,但徐惟武心中尚有一丝清明,准确的辨认出了对方的招式。招式很普通的,但被这人使出来,实是威力绝伦。

    接棍,跨步,挥掌,前冲,拳风呼啸,身若怒龙!

    一记大开碑手挥飞徐惟武,沈方卓毫不停留,闪身踏步,徐惟武的身子尚未落地,他便已经到了众盗面前。挥出的左拳仿佛疾风怒涛一般,重重的打在一个海盗的脸上,这人的脸瞬间崩溃,碎皮烂肉碎骨,夹杂在鲜血之中向外扩散飞溅。

    一名海盗迎面挥刀斩来,沈方卓不退反进,竟是用跟对付徐惟武差不多的办法,直接撞进了对方内圈,然后右手又是一记挥掌,将人打飞,左手顺便夺过了对方手中的钢刀。

    返身过来,接连劈出数刀,将围攻过来的海盗斩开开,接着又是重复之前的动作,一拳,一掌,数刀,几个海盗溅血而退……

    看着沈方卓一人双拳,用最简单的招式,将几十个海盗打得无法寸进,刘同寿终于明白了,果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练这种外家功夫的。

    沈方卓使的招式,没有半点花俏,所长者,就是力大势猛,动作又快,正合大巧若拙的道理。

    沈方卓的确是个好保镖,激战之中,他却没有全力应战,而是分出了几分心神在刘同寿身上。有几个狡猾的海盗,想避开他偷袭小道士,结果刚一动作,沈方卓的拳掌就已经呼啸而来,拳拳夺命!

    “徐兄弟,你还好吧?你要挺住啊,你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你大哥交待啊?”瘦子没有参战,他将徐惟武从地上扶起,正悲呼不已。

    “我……不成了……告诉我大哥……让他给我报仇!”徐惟武口中身上全是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不用你大哥出手,这小道士逃不过今天,”抬头看向刘同寿,瘦子满面狰狞,“别忘了,还有那边来的人没出手呢!”

    仿佛听见了他的号令一般,地上的几具死尸突然鱼跃而起,双手连挥处,只听得一阵破风声急响,漫天的暗器如同勾魂索命的无常一般,将刘同寿笼罩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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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哑叔

    “贼子敢尔!”沈方卓大惊,回援时却已经慢了一步,只能用围魏救赵的法子,想逼得那几个刺客先救自身。

    可他没想到,拳风临体,那几人却是不闪不避,口中大叫大笑,全力将手中的暗器掷出,极尽疯狂之意。

    死士!?

    沈方卓心中猛的一沉,千防万防,却没防到这么一招,谢家人也是了得,居然养了这种专为刺杀之用的死士!

    心中千念百转,可手下的动作却不慢,他左右开弓,两名刺客已经口喷鲜血,颓然而倒,可他们临死前掷出的暗器终究是挡不住了。

    那些暗器不同于中原常见的样式,呈十字形,中间是空的,被投掷出去的时候,会旋转着发出奇异的呼啸声,但速度却半点不慢。

    “寿哥!”马车内传来了楚楚的惊呼声,为了防备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女孩一直牢牢的抱着那个喷壶,守在马车门前,刘同寿身后。准备虽然充分,可面对这样的意外,女孩却是无能为力了。

    危机关头,刘同寿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他甚至有空琢磨起了刺客的真正身份。单从对方吼叫时的腔调中,刘同寿就差不多确定了八成了,后世的抗战电视剧中,经常有反面角sè这么喊。

    杀给给?给你个头啦!死倭寇!而且……

    死士兼刺客,用的还是十字镖,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忍者吗?

    来不及躲闪了,练武不过数月,他的身手还没那么敏捷。而且就算有那个本事,也不能躲,否则暗器就会打在他身后的楚楚身上。躲一半中一半,两人一起中招,还不如自己都扛下来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了,比起烈火焚身,中镖这种死法,总算是没那么惨烈。只是,死在这种人的手里,还真是不甘心哇!

    “死吧!”

    远处的光头正和郝老刀等人激战,无暇顾及这边的战况,但那瘦子却是一直死死的盯着刘同寿。眼见那几个倭人建功在即,他也是狂吼一声,仿佛是给那些飞镖打气一样。他不认为刘同寿还有什么后招没用,但生死关头,小道士却是一脸的从容淡定,让瘦子很不爽。

    不过没关系,就算小道士身上有软甲之类的东西也不要紧,那些倭人的飞镖都是抹了毒的,只要擦破了皮,那就死定了!

    只是,瘦子的期盼终究是落了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鬼魅般的出现在了刘同寿身前!这黑影出现的太过突兀,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来的一样,而接下来,他的动作更加惊人!

    只见他双手上下挥舞……其实瘦子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手在那里,只能看见两道快到极点的残影在那黑影身前晃动,然后,必杀之势就消弭在了其中。

    那些飞镖有的消弭于无形,有的改变了方向,飞到了一边,更有甚至,则像是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直直的反shè了回去,引起了一阵惨呼声!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天光正好,瘦子却是浑身冰凉,仿佛置身冰窖一般。

    他怀中的徐惟武抽搐了几下,然后身体也慢慢变冷了。这人本还强撑着关注战况,他想看到刘同寿死在他前面,也好拉个垫背的,找个平衡。谁想他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最后落得了一个死不瞑目。

    挡下了暗器,黑影毫不停留,几个闪身间,已经到了众盗面前,随即展开了攻势。

    他接档暗器的时候,事发突然,刘同寿看的还不是很清楚,等到他开始攻击海盗,刘同寿总算是看明白了,来的援兵是个人没错,而且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如果说沈方卓大开大阖的套路,会让人生出无可匹敌的挫折感,这黑影给人的印象就是诡异!他出手极快,也极准,用的力量不大,却总是能击中敌人的要害部位,直接消除敌人的战力。

    掌切咽喉,拳打太阳穴,肘击丹田,指挖双眼,膝撞下腹……

    一双手如同蝴蝶般变幻无方,身影有如烟雾般飘来荡去,招式狠辣,招招夺命,却一直保持着沉默。随着倒在他手下的人渐渐增加,一股森森然的鬼气,笼罩在了战场之上。

    另一边的沈方卓也没闲着,见刘同寿没事,他也是将一腔惊怒全部发泄在海盗身上,他将那身恐怖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拳脚挥动之间,隐隐有着风雷之声。

    “鬼啊!”

    “救命啊!”

    这批新进的海盗本就有心理yīn影,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援兵更是击破了他们的心防。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杀戮模式,这只会让他们联想起刘同寿的身份和手段。

    再加上沈方卓的全面爆发,他们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折腾,没招架几下,便彻底崩溃了。

    沈方卓还待追杀,刘同寿险死还生,他惊怒之下,这口恶气也是憋得好苦,亟待发泄。冷不防身边风声微动,却是有人靠近,他只当是又有偷袭者,急忙抬手护身时,结果发现却是那个诡异的援兵靠了过来,指着郝老刀的激战之处,似乎想示意他去增援。

    “尊驾是……”沈方卓有些迟疑,这人应该是自己这边的,可是他的武功套路却极是诡异,饶是沈方卓在武学上浸yín多年,却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功夫,更别说见到了。把刘同寿的安危托付在此人身上,他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而且,对方的形象跟他展示的手段,也相去甚远。这人脸上皱纹密布,应该是上了些年纪,双眼有些浑浊,不动手时,连身子都是佝偻着的,要不是刚见识过了他的手段,看起来和普通的老仆没半点区别。

    那老人并不答话,而是又向郝老刀的方向指了指,显然是在催促。沈方卓不见他答话,更是疑窦满腹,怎么也不敢放心离开。

    眼见局面僵住了,刘同寿身后的楚楚却突然叫喊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之情:“哑大叔!”一边喊着,女孩象看到亲人一样跑了过来,一把扯住了那老人的袖子,后者虽然不说话,但轻抚着女孩发髻的动作却极为轻柔,脸上的神情也是颇为慈爱。

    “哑叔……”对方的身份,刘同寿早已经有了猜测,有了楚楚的提示,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随之涌起的更有一股近似血脉相连的亲切感,以及一丝梦魂缭绕的期待。

    这位哑叔,就是那位隐姓埋名在紫阳观,从小伴着小道士长大,并且一直照顾着他的哑仆了。虽然这人的身份,应该只是小道士父亲的管家仆从之类,小道士的神智也不大清醒,但十几年的感情终究非同寻常,就算换了个灵魂,也无法削弱分毫。

    至于那一丝期待。

    这位哑叔,除了保护照顾小道士之外,恐怕还有跟小道士的父母联络的作用。他先前突然离开紫阳观,应该就是去履行职责了,郝老刀所说的消息,想必就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除此之外,记忆一起苏醒的,还有一项技能,那就是手语。哑仆既聋且哑,跟他交流,只能通过手语,刘同寿当然不懂,但原本的那个小道士却是会的。

    刘同寿扬声道:“沈大哥,是自己人,你去帮郝大哥他们,这边不要紧的。”

    见这边已然相认,沈方卓也放下了心事,点点头,往另一处战场支援去了。刘同寿则是快步走到了哑仆身前。

    老人静静的看着刘同寿,目光慈祥,但跟看楚楚的却不尽相同。看女孩时,老人的目光很纯粹,就像是看到了儿孙辈一样,可看刘同寿的时候,眼神却变得极为复杂,慈祥中有着敬畏、欣慰中带着疑惑,想来是刘同寿的变化,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哑叔,你回来了。”刘同寿打着手语说道:“你这次去,是不是见到我娘了?”

    哑仆点点头:“最紧要的几个仇人已死,追索已经放松,夫人本要接公子去团聚,却不想出了意外,如今夫人已经知道了公子的消息,正要赶来相见,不过,此间又生变故,事情怕是有些棘手。”

    “仇人?棘手?”刘同寿一头雾水。

    仇人死了才好团聚,他还能理解,追查了十多年,致死不休,这几个仇人也是大有毅力之辈,势力也是惊人。可现在是自己遇袭,怎地又妨碍到母子相见了?莫非,在那几个紧要的仇人之外,自己的娘还有很多仇家,以至于她见不得光吗?

    “公子勿忧,入京虽不能同行,rì后却总有相聚之时,现在,还是料理过此间之事,先行上路吧。”哑仆用的是手语,自然也是言简意赅,说明问题就难免有些不够详细。他说的意外和变故,指的不是刺杀,而是刘同寿入京。

    “我娘不能跟我一起进京?为什么?我们在京城也有仇家?”刘同寿追问。

    哑仆点点头,却不多做解释,只是催促刘同寿早些启程。

    说话间,另一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那曾光头脑子见机不够快,眼看着徐惟武那伙人惨败而逃,却仍不肯退。也是因为他手下兄弟死伤太多,导致凶xìng大发,想要杀了郝老刀等人报仇再说。

    但郝老刀几人又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双方拼死厮杀之下,一时间却只是个相持的局面。等到沈方卓神兵天降,海盗们的围攻之势立止,郝老刀趁势突击,直接砍下了那颗光头。海盗随之崩溃,豕突狼奔,向四面八方逃走了。

    “公子,三……叔。”郝老刀一身浴血,也不知到底留下了多少新伤,可他却一心挂着刘同寿的安危,见到小道士无恙,这才长出了口气。转向哑仆时,他的表现却有些古怪。

    “公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敌人在,咱们还是先上路,早点进县城,方是上策。”

    刘同寿断然拒绝:“不行,这个亏不能白吃,郝大哥你们的伤也不能白受,这口气咽不下去,我的念头就不通达,念头不通达就不能悟道,所以,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郝老刀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暖,拱手道:“请公子先行上路,我与弟兄们且去追杀余孽。”

    “那些喽啰杀再多又有何用,要杀,就杀那些个幕后黑手!”刘同寿冷然道。

    “公子的意思是……”

    “没错,勾结倭寇的败类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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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让功

    “倭,倭寇?”畏缩中带着惊异,声音是从马车后方传来的,惊咦之外,还伴着一阵马蹄声。

    “哼!”沈方卓怒哼了一声,郝老刀几人脸上也是青气一闪,相处时间不长,但记一个人的声音却也不难,不用问,显然是那些临阵脱逃的锦衣卫又回来了。

    这场战斗惊险万状,很大程度上,都是这帮人胆小鬼引起的,哪怕他们只是跟在沈方卓后面虚张声势,顺便检检漏,也不会给那几个刺客留下可乘之机。

    结果他们跑了。

    不但使得沈方卓和刘同寿之间少了一道屏障,而且,还大大的提升了海盗们的气势。眼下尘埃落定,这些人居然又腆着脸跑回来了,沈、郝等人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嘿,这不是天子亲军,纵横无敌的曹大人吗?怎么,你这是设伏刚回来,还是追击残敌去了?怎么不见首级和俘虏?”

    郝老刀xìng情沉稳,也算是体制里出来的,倒是能压住火气不表露出来,但沈方卓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

    普天之下,他只服两个半人,除了张松溪和刘同寿,他师傅殷老道都只能算半个。当初还在武当山的时候,他有事没事就敢跟师傅顶嘴,现在,他的衣食问题由刘同寿负责,殷老道的威慑力自是大大下降。

    “没追上,没追上……”曹千户顺着竿就往上爬,缇骑的缺点虽多,但优点也是有的,单是这份荣辱不惊的胸怀,就足可以甩沈方卓几条街了。

    “啧啧,腿底下慢,手底下软,只有嘴上叫得响亮,曹大人你就不怕坏了缇骑的名头?惹得皇上不爽快?”一招无功,沈方卓也是不依不饶。他本来就不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嘴,这些rì子受了刘同寿的熏陶,说起话来也是尖酸刻薄得很。

    “敢对千户大人无礼,你不想活……”番子们本来想着陪个笑脸,说几句软话,将事情抹过去就算了,谁想到这粗人还会上纲上线,而且戳中了他们最恐惧的要害,这就没法忍了。当下有人便yù翻脸,打算先扣个罪名给对方。

    “祈老四!小仙师驾前,哪有你放肆的地方?还不给老子滚开!”一句话还没说完,曹千户已是一声暴喝,针对的目标却不是损他的沈方卓,而是那个出言反驳的番子。

    “曹大哥……”祈老四当下就愣住了,以他的了解,自家老大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何况,不就是避了下敌人的锋芒么?有必要这么忍气吞声吗?缇骑又不是卫所兵,本来就不是干这些打打杀杀的粗活的人。

    “不长眼的东西,给老子滚远点,少在这里碍眼!”曹千户一脚踹开手下,转向刘同寿的时候,满脸的怒意却已经转成了谄媚的笑容,这份变脸和情绪转换的功夫,看得刘同寿都是暗自赞叹。

    “小仙师,这次确实是兄弟们做的差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多多担待……您也知道,缇骑的名头虽响亮,但平时也只是为皇上效奔走之力,刺探、传递消息什么的,在京师做事的,可能还好些,咱们这些地方上的,连血都没见过,所以……”

    锦衣卫当然不可能向曹千户说的这么可怜,在杭州,他曹某人也算是一号人物,说是横行无忌有些过了,但和三司衙门的大人们也是平起平坐的。

    不过,和嚣张惯了,以至于看不清楚形势的手下不同,曹千户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深知,眼前这位连个名号都没有的小道士,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对方要进京见驾还只是其一,这年头,连边军临阵脱逃都屡见不鲜,何况他们这些缇骑?敌人十倍于己,不跑那不是傻吗?就算小道士真的得了宠,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那也没什么,最多就是丢了饭碗呗,总比跟一群悍匪拼命强。

    这些关联,在他决定转进之前,就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

    皇上交代的差事肯定不能丢,但其中大有cāo作的余地。小道士逃出来了,那就一切如旧,死几个随从下人这种小事,皇上是不会关注的;小道士死了也没什么,只要找到了他的尸体,然后报上去就是了呗,谁让按察使大人派出的护卫太少,小道士又这么倒霉呢?

    所以,他也没逃得太远,发现没人追来后,就停了下来,一边盘算着怎么打点转圜,以保住饭碗,另一面也是紧盯着战场这边的动静,等着海盗得手之后,自行撤退,好出面收拾残局。

    可他没想到,战局的走向完全脱出了他的预计,最终获胜的一方竟然是刘同寿!

    发现第一波残匪溃逃后,曹千户就已经觉察出不对了,明明没人追击,可这帮人却像是被索命无常追在身后似的,逃得这叫一个疯狂!他亲眼看到一个海盗被树根绊倒,然后被身后的同伴看也不看的踩在了脚下,最后变成了一滩肉泥!

    他不知道这些人遭遇了什么,但他很清楚,如果他不给刘同寿一个交代,恐怕他的下场也会很糟糕。

    锦衣卫干的最多的,就是刺探情报,rì前骆安来的时候,又特别交代了要摸刘同寿的底,所以,关于刘同寿情况,曹千户比很多东山镇的镇民还要清楚。

    在今年夏天之前,小道士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正德十六年出生的孤儿,被遗弃在道观,那几年适逢宁王反乱,战乱造就和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很多孤儿都是这么被遗弃在各种地方,有的活下来了,有的死了,哪怕是疑心病最重的人,也不会觉察出什么问题。

    但夏天的变故之后,这小道士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智慧出众,手段通神,xìng格的变化也极大。原先那个小道士,是个憨厚之人,有痴病的原因,同时也是天xìng使然。

    可现在的小道士却是个睚眦必报,喜欢无事生非的。他跟谢家结仇,就是最好的例子。若不是他主动生事,强行为镇民出头,原本双方不会搞得这么僵的,说不定谢家还会在他身上看到希望,想着扶植他一下,以备后用呢。

    如果小道士决意要报复自己,曹千户可没把握硬抗,官面上的报复还好说,他担心的是对方打算私底下解决!

    他赶到战场的时候已经晚了,没看到哑仆出手,只看到沈方卓大展神威,正在大杀四方的场景,而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海盗的尸体!他想当然的认为,是刘同寿施展了什么法术,或者说沈方卓本就是个一以当百的神人。

    不管是哪个,都很可怕。

    死在这里的海盗至少有五十个,这么多人都杀了,也不差自己这几个缇骑。若是一言不合,小道士直接翻脸杀人,然后把罪名推到海盗身上去,谁也不能说不合理,真是死了都没处喊冤。

    若不是钦命在身,不能直接回家了事,他恨不得直接纵马逃回杭州。这样的思路下,他又怎会跟凶神恶煞的沈方卓硬顶?

    “曹大人太过自谦了,明明就是你与贫道的几个伴当并肩作战,与倭寇的先头部队血战,斩杀数十,余者尽溃,识破了倭寇的计划不说,还打乱了他们的部署……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每到危机时刻,总有曹大人的英雄应运而生。”

    刘同寿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曹千户的预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以他的想法,自己把头磕在了地上,对方八成也不会追着不放,就象那位沈大高手,被他低声下气的这么一道歉,心气虽然还没平,但却没了追究的心思。

    按照刘同寿的说法……这简直就是敲锣打鼓的给他送功劳呢!以德报怨?不,这已经超出以德报怨的范畴了,何况小道士也不是那种善人!

    他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小仙师的意思……我,我不太明白……”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刘同寿脸上笑的灿烂,话语也是充满了诱惑力。

    “贫道是方外之人,身边这几个伴当也不是官身,哪怕是杀了再多几倍的贼寇,也换不来半点功劳。可是,换在曹大人身上就不同了,缇骑虽然不是军队,但毕竟是武职,刺探情报的同时,出手制敌也是很正常的啊!”

    刘同寿开始编故事了:“想想看,大人寻丝觅迹,查知了倭寇的yīn谋,却被倭寇查知,想要杀人灭口,于是有了这场劫杀。大人赤胆忠心,心怀侠义,明明有撤退的机会,却为了不负钦命,并保护村中百姓,死战不退,浴血奋战,最终大获全胜!这样的事迹,皇上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待大人?”

    曹千户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淌下来了。真能如此,那结果还用说?简在帝心,飞黄腾达!rì后就算做个指挥同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是,小仙师您……”这么一来,似乎好处都被自己占全了,刘同寿血战一场,什么都没落下,曹千户有些迟疑。

    “这是双赢!”刘同寿意味深长的说道:“贫道收获的是大人的友谊,曹大人这么有义气的人,想必不会做那过河拆桥的勾当吧?”

    曹千户诅咒发誓的保证道:“当然不会,曹某若是那种小人,必遭天谴!”

    想了想,他又有些顾虑,“小仙师,曹某领首级功劳也就够了,倭寇大举入侵什么的,似乎有些太……”

    “不然。”刘同寿摇摇头,扯着曹千户走到车前,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说道:“大人请看,这几人不是海盗,而是倭人,而且还是倭人中的忍者!”

    “忍者?那是什么人?”沈方卓盛怒之下,出手极重,那几名倭人或是脑浆迸裂,或是前胸跟后背贴到了一起,死状极为恐怖,曹千户战战兢兢看了一眼,也是被吓得不轻。

    刘同寿朗声道:“忍者,就是倭**队中的斥候,同时还兼任埋伏、刺杀的职责……这种人是倭军中的重要角sè,只要一出现,就代表着大军将要行动!”

    “可是,小仙师您怎知他们是忍者?”曹千户疑虑尚存。

    刘同寿如数家珍的说道:“首先,他们的攻击方式,这几人当时装作尸体,暴起偷袭,对自身安危则是全不顾及;其次,你看他们用的暗器,这种十字镖是倭人忍者专用;再有……”

    最后,他总结道:“曹大人如若仍有疑虑,不妨先不要尽数上报,只向各县示jǐng求援,暂时在此休养几rì,贫道相信,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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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反击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夜幕笼罩了石塘村。

    石塘村并不是什么很出名,很特别的地方,在江南,叫这个名字的村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便在萧山境内,也有两个同名的地方。人们不得不加个前缀加以区分,靠北的那个叫北石塘,另一个则是南石塘。

    当然,不是本地人,没人会关心这中间的区别,对于务农为生的普通人来说,百里之外的地方就相当遥远了,地理知识是全无用处的。

    可就在这个寒冬的夜晚,北石塘村的村民们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早早的安歇,反而突然关注起村子地理位置的问题来。倒不是村民们闲着没事干,发生在村子不远处的那场大战着实让他们吃惊不小。

    战斗打得惨烈,死了几十个人,都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一战之中蕴含的意味,实在让大伙儿心悸不已。

    那可是倭寇!是江南人最大的梦靥之一!

    虽然倭寇主要活跃在洪武、永乐年间,距今已逾百年,但其为祸太烈,以至于大明百姓的印象极其深刻,至今仍是谈虎sè变。

    一想到曾经有一股百人以上的倭寇在村子旁边路过,甚或是奔着村子来的,村民们都是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只要这些畜生踏进村子,世外桃源就会变chéng rén间鬼蜮,相对而言,百姓对倭寇的恐惧还在天灾之上。天灾之中,损失的主要是房舍田产,大部分人还能保住条命;遇见倭寇,那真是想死都难!

    很多村民都羡慕起南石塘村来,那里离海岸远,虽然少了些临海的便利和实惠,却也规避了风险。哪像自家这边,被人摸到门口了,还懵然不知,要不是上虞小仙师奉旨入京,刚好经过,消灭了倭寇,全村老小就要惨遭劫难了。

    眼下的危机虽已过去,可接下来就不好说了,根据小仙师的说法,那些倭寇很可能是探子,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呢!

    没人知道为什么倭寇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选在这个时候,对绍兴府产生了兴趣,但没人怀疑。畜生的思维,本来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也许只是他们在宁波、温州一带折腾得太久,想换个更加富庶的地方吧。

    全村都是人心惶惶的。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避开,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又有几个人能舍得呢?再说,没了赖以为生的田地,避又能避到哪里去?官府能轻易放行吗?

    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若是有人能看破黑暗,就会知道,他们都是一脸的忧sè,只有看向村中那个最大的宅院时,眼中才会泛起希望的光芒。

    万千期盼中,终于,那宅院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青衫书生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王秀才,怎么样?小仙师是不是不走了?”看见他脸上神sè,众人已经有了猜测,但终归还是有个准信才更安心。

    “那是自然,小仙师这等仁善心肠,怎么会不管咱们呢?”那书生chūn风满面的说道:“小仙师他老人家说了,他会留下来保护咱们,直到官府得到消息,进行戒备搜查,他才继续上路。”

    “太好了!”

    “这样就放心了!”

    焦虑的气氛一扫而空,村民们兴高采烈的欢呼着,好像过节了一般。

    “要是小仙师一直不走该有多好?”

    “别说傻话了,小仙师这次是要去京城见皇上,多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说不去就不去了?也就是他心肠太好,看不得咱们老百姓受苦,不然的话,他干嘛放着有高墙和兵马守卫的县城不去,在石塘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耽搁?”

    “王秀才,小仙师还说什么了吗?那些倭寇……”

    “放心吧,白天那些人是来探路的,准备搞偷袭。现在被发现了,只要官府勒令各卫所,严加戒备,他们就不敢再来了,不会有事的。”王新亮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什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就是了。

    要不是那些倭寇捣蛋,自己和小仙师也就是擦肩而过的缘分了,虽然他白rì里说的笃定,但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现在好了,为了防止残匪肆虐,小仙师去而复返,而且因为两面之缘,还选定了自己当村子的代表,让自己安抚人心,传达消息什么的。

    因为差事办得好,刚刚小仙师还给自己下了个评语,说自己这名字起的好,说只要自己晖光rì新,就能前途无量!

    这评价本身倒是不稀奇,晖光rì新就是进德修业不懈,rìrì更新的意思,勤奋不懈,自然前途大好,属于老生常谈,很多算命的都这么说过。可问题是做评的人不同啊!这可是做年旦评的小仙师,金口玉言,准成着呢!

    至于倭寇,根本就没啥好担心的,小仙师的法术多着呢!比如召唤六丁六甲,撒豆成兵什么的。要不是有这些法术,就凭那些草包似的锦衣卫,怎么可能杀退那么多倭寇?足足一百多人,光丢下的尸体就有五十六具!

    他也去杭州赴过几次乡试,如何不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德xìng?敲诈勒索,横行霸道他们一个赛一个的厉害,论起冲锋陷阵,他们连个屁都不是!也就是小仙师仁善大度,这才让他们领了功劳去。

    “各位乡亲父老,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歇着去吧,明天还指望着大伙儿去送信呢!有小仙师在此坐镇,还有什么可怕的,别说是倭寇,就算真有厉鬼山魅,照样也得退避三舍,那不知死活的,白rì里那些倭寇就是他们的榜样!”

    “这话说的在理,大伙儿都散了吧。”

    王新亮带来的消息,已经超过了村民们的预期,小仙师会坐镇在此,直到jǐng讯消除,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担心,也只担心村里条件简陋,会不会招待不周,怠慢了小仙师。

    “撒豆成兵?我还真想学学这招呢。”听到外间的议论声,刘同寿却在犯愁。

    海盗的头目死了,抓到的只有小喽啰,都是听命行事的,对幕后种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证据的,主使者只能是谢家。

    险死还生,刘同寿当然不肯就这么算了,所以,他杜撰出了倭寇大举来犯的假情报,为的自然是给报复行动铺路。刘同寿的思路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弄一批假倭寇到余姚去,杀这两家一个鸡犬不留!

    现在铺垫已经到位了,但实际cāo作却有点问题。假扮倭寇不难,白天很是缴获了几把倭刀;有哑叔和沈方卓在,进攻的武力也不是问题;关键是人手不足,哪怕是装样子的喽啰,也得造出点声势来啊。

    他的想法是营造出来一种假象,即:柴家勾结倭寇侵攻萧山一带,结果事败,官府严防死守,倭寇们空跑一趟,恼羞成怒之下,于回程之际,反噬柴家,顺带着洗劫了谢家。

    这计划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不能说没有破绽,但只要情理通顺,说得过去也就行了。

    他通过王新亮散布出去的消息,短时间内,就能形成众口一词的舆论,何况,他这边还有锦衣卫可以做旁证和不在场的证人呢!

    让功归让功,他可没说不收利息。

    有了冒功这个投名状,事后就算曹千户察觉到什么,他也只会紧紧闭上嘴,否则他就是同谋。再说,那人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示好意味着什么,只要自己不当锦衣卫,双方就没有利益冲突,很容易就能结成同盟。

    京中局面错综复杂,多几个盟友总是好的。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个人去就行,不就是几个糟老头儿吗?扮倭寇也简单,哇啦哇啦的乱喊一气也就是了……再不然,干脆拖那些番子下水,不能让他们白白领功不是?”看刘同寿思来想去的,沈方卓有点不耐烦了。

    听过刘同寿的解释,他对曹千户等人的怒气没有白天时大了,不过,他可没办法象刘同寿那样行若无事,有机会就想给对方下点绊子。

    “不行,对付那些人只能因利倒势,不能赶鸭子上架,否则会出意外的。”刘同寿断然拒绝。

    通过白天的事,他倒是发现了沈方卓的好处,这人手底下硬,脾气也大,说起话来凶神恶煞的,还不讲理,正好拿来扮黑脸。两人一唱一和的,在谈判桌上,也是大有可为。但是,却不能指望这家伙提合理xìng建议,否则一定会出纰漏的。

    “郝大哥,你怎么看?”刘同寿留意到,郝老刀一直yù言又止,对这个xìng情沉稳的老爹旧部,他还是很信重的。

    “公子,这件事你可以找三叔商量一下。”郝老刀言简意赅。

    “哑叔?”刘同寿微微一怔,随即他想到了一个可能xìng,“莫非我娘身边,还有象郝大哥你这样的人?”

    “这……”郝老刀看一眼沈方卓,显然有所顾忌。

    “郝大哥,沈大哥是自己人,今天要不是他出力,哑叔也未必赶得及……不需顾忌,你只管说便是。”对曹千户那些人,刘同寿动之以利,对沈方卓,刘同寿则是以感情义气羁绊之,因人制宜,颇见其效。

    郝老刀点点头,对于沈方卓的为人,他也信得过,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他必须要事先提醒。

    “公子,当年老爷遭人暗算,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形势危殆,好在老爷也察觉到了异状,事先做了安排,三叔领着一部分兄弟护着夫人继续南下,一路厮杀,辗转到了绍兴府……乱战之中,夫人被惊动了胎气……三叔一rì夜赶了两百多里路程,将公子暂寄在了紫阳观……”

    似乎得了哑叔的吩咐,这一次,郝老刀再无隐瞒,在他低沉的述说声中,有关于刘同寿身世的那场惊天之变,缓缓的展现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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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秘辛

    “正德十六年南下的边军?”刘同寿先前还有点旁敲侧击的意思,单靠白天展示出的马术,就可以确定郝老刀的出身了,现在郝老刀坦然相承,答案却有些惊心动魄,他追问道:“郝大哥,我爹是在什么地方出的事?”

    “镇江府!”

    “不会吧,难道……”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出现在刘同寿的脑海里,这想法非常离谱,但却和他观察到的迹象,以及所知的信息异常吻合,“那哑叔他……”

    “三叔是宫内的执事,以前我们都叫他三公公的……”郝老刀点点头,又说起了一桩秘闻,“外间罕有人知,宫中在民间挑选聋哑儿净身入宫,从小习武,因为其不通文字,既聋且哑,只能以手语交流,最为忠诚不过,是天子身边的最后一道屏障……”

    “……”刘同寿听得晕乎乎的。

    白天他就已经发现哑仆的异常了,他下巴上稀稀疏疏有些胡须,但在打斗之后,却变得有些歪斜。刘同寿是易容改装的行家,如何分辨不出那胡须是粘上去的?他当时就已经在怀疑对方的身份了,不长胡子的男人,除了宫中的内宦,还能是啥?

    还有,哑仆施展出的武功。

    对于哑仆的身手,沈方卓这个行家都没有头绪,但刘同寿却知道类似的武功,嗯,没错,就是那个要想成功,先得自宫的《葵花宝典》。小说里的描写不也是这样吗?动作快,招式诡异,看起来像是鬼魂似的……

    结果,他猜中了,哑仆不但是太监,而且还是个大有来头的,当然,他那个没见过面的老爹来头更大!

    “……三公公就是正德朝绝声卫的首领,也是当年的大内第一高手。”

    聋哑人组成的绝声卫?现实果然比小说更神奇,一个傻乎乎的小道士,居然是个龙子,还有个大内第一高手在身边,而且,他老爹居然是传说中的正德皇帝!

    看来,哥穿越的的确很准,名字没变,姓也没变……同寿,不是与天同寿的意思,而是跟某个名字带寿的人相同的意思,朱寿,不正是那位正德帝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而自己的娘……跟正德一起下江南的女人,除了在后世被戏说成凤姐的那位刘良女,更有何人?

    跟娘姓,显然是免得引起别人的联想;寄放在一个无名的小道观中,则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皇帝已经换了人,前朝的皇子被人发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只不过却出现了一个更大的疑问。

    “可是,郝大哥,先皇无嗣,天下皆知,如果刘……我娘有孕在身,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正德之死有很多疑点,刘同寿前世对这位皇帝也大有好感,所以他认同郝老刀的谋害说。不过,谋杀正德,并不一定要杀他的儿子,斩草除根。这又不是什么私仇,只是大臣们想要换个听话的皇帝罢了,还有什么皇帝比襁褓中的婴儿更听话吗?

    无论史书上的记载,又或民间的传说,刘良女都是正德生命中最重要,也最为爱恋的女人,后者有孕的消息,没有道理要保密啊。

    “因为有前车之鉴在,老爷对夫人护卫的极为周密,将绝声卫部署在了夫人身边,非天子亲临,任何人不得接近,饮食都得经过三公公亲自验看,方可送入……内外的消息断绝,夫人生xìng善良,不愿意麻烦人,所以有孕之初,却是未曾请御医入宫,结果就这么耽搁下了。”

    “等到发觉时,已经是在南巡的路上了,公子你可能也听说过些老爷的事,他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更不耐烦跟人纠缠啰嗦,所以,也没有昭告天下,只是他连续醉了几天,惹得夫人好一阵嗔怪……”

    一个平时大咧咧,对关心的人却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大男孩形象,出现在了刘同寿脑海之中,没错,这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朱厚照。

    “你说的先例……”

    “还不是马兄弟的那个苦命的妹子……”郝老刀叹了口气,“那位灵儿小姐先前是嫁过人不假,不过却是毕览那厮以势压人,强行威逼的,马小姐虽顾及兄长,无奈相从,可她却也是个烈xìng女子,竟是服药自残,不肯受孕,直到和老爷在宣府偶遇……”

    “马昂?”

    “对,就是马兄弟。”郝老刀点点头,“那位马小姐的相貌跟夫人有些相似,老爷那时还没遇见夫人,两人也是一见钟情,等到老爷返京的时候,就将马小姐带在了身边,路上已经有了身孕,结果……”

    刘同寿撇撇嘴:“大臣们群起反对,说我爹戴绿帽子不算,还要当人家干爹,然后我爹就将人给送回宣府了……”

    “那只是大臣们放出的风声罢了。”郝老刀摇了摇头:“老爷当时也是大怒,对几个闹得最凶,骂得最难听的言官动了廷杖,饶是如此,朝野舆论仍是沸然不休,老爷却是我行我素,只当没听见。”

    看看刘同寿,郝老刀又补充了一句:“老爷的xìng格,就是这样的……”

    “好吧,我也知道,有时候我也挺固执。”刘同寿耸耸肩,这与父子天xìng未必有关系,主要是朱厚照同学太前卫,和后世人的思路太过相似了。

    “只是没想到,舆cháo之下,另有暗流涌动,宫中有人和外朝串通,那一rì灵儿小姐突然晕厥,御医察后,也是闪烁其词,最后逼问不过,这才如实相告,她却是中了毒!”

    刘同寿悚然而惊:“送回宣府的难道是……”

    郝老刀一脸悲愤:“老爷亲自扶柩出的居庸关……”

    “公子,你应该明白了吧?您的身世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某不敢妄言,内中曲折又确实太多了些,以您从前的……却也没法解释,但您是皇子,是先帝的血脉,这是确凿无疑的!”

    沈方卓突然怪叫道:“什么?同寿竟然是先……唔!郝兄,你捂我的嘴干什么?”

    刘同寿懒得跟这个笨蛋解释了,他一脚把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踹开:“我俩说了这么半天,你居然才明白过来……”

    沈方卓却不肯作罢,他压低了嗓门,火烧火燎的说道:“咱们应该快点进京,找太后,立太子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刘同寿晒然道:“省省吧,还立太子呢,消息要是传出去,能落得个全尸,那就算走运了,沈大哥,你要是不想我死,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郝老刀也是神sè郑重的说道:“正是,沈兄弟,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你代为保密。”

    “我……知道了。”沈方卓还没绕过这个弯,不过见到二人神sè,却也知道事关重大了。

    “郝大哥,那你呢,你不会是个总兵吧?”郝老刀的解释入情入理,再说,这个身份能带来的只有麻烦,没有额外的好处,刘同寿不觉得对方有说谎的必要,他倒是对郝老刀的身份很有兴趣。

    “某当时是个游击,在江总兵帐下听用,算得上是老爷的心腹嫡系,当初在应州,还曾为老爷挡过一刀……”说起身份,郝老刀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说起应州,他黑沉沉的脸上,却是泛起了自豪之sè。

    “当rì事出突然,江将军应变不及,待他赶到的时候,老爷已经病倒,送进大帐之中了,张永那该死的阉竖带人守在帐外,只说是老爷病重,不能见风。当时江将军虽有疑虑,可终究不知张永吃里扒外,已经暗中投靠他人,以至于……”

    郝老刀咬着牙,恨声道:“从那天起,弟兄们再没见过老爷,直到后来老爷……然后就是杨廷和主导的那场闹剧了,可笑杨介夫机关算计,却不妨给别人做了嫁衣,不过,算计他那人也没得意多久,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嘿嘿,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说的是……”

    “除了杨一清,还有哪个?除刘瑾的时候,他和张永就已经勾结在一起了,老爷南巡,在杨府盘桓多rì,最后也是在那里出的事。老爷回京,京城九门紧闭,内外隔绝,紫禁城里面,还可以说是张永作祟,可九门提督那边呢?除了他这个三边总制,兵部尚书,还能有谁?”

    “杨廷和,杨一清,张永,谢迁,费宏……”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从郝老刀嘴里吐出,语气森寒,带着滔天的恨意。

    “就是这些人主导了当rì的yīn谋,事后更是对夫人紧追不放,如今,这些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少数几人还在苟且,不过也都致仕在家,追查已经近乎于无,所以,夫人想接公子去团聚,其实,早在嘉靖八年的时候,夫人就有这个心思了,因为,杨一清、谢迁都死了,张永也失了势……”

    “不过,为求万全,夫人还是等了几年,直到南京的许诰也死了,这才送信给三公公,准备安排公子去双屿……”

    刘同寿没等郝老刀把话说完,就抢着问道:“等等,郝大哥,你说双屿?是定海外海的那个双屿岛吗?”

    “正是!”郝老刀沉声应道:“只有那里,才能避开杨一清等人无孔不入的追查。”

    “原来……”刘同寿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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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相见难(求订阅,求月票)

    双屿岛在后世不算很出名,在中原之地也是默默无闻,但对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却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这里是走私的集散地,海洋贸易最集中的地方,堪称是大明最国际化的海港城市,在后世有十六世纪的东方明珠之誉。

    聚集在这里的,有商人,有海盗,有远渡重洋而来的葡萄牙人和阿拉伯人,也有从倭国、南洋、琉球过来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在后来的倭乱中,都有着相似的表现,所以,他们也被统称为倭寇。

    娘居然躲在这种地方,刘同寿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属于大明的领土,但由于海禁政策的施行,双屿其实是一个无法之地。到底什么时候有人聚居在这里,刘同寿不知道,但这里的兴旺,无疑和船舶司的关闭息息相关。而船舶司是在嘉靖登基之后才关闭的,从时间上来说,倒也合得上。

    “转战两年,护卫在夫人身边的绝声卫死伤殆尽,幸得船舶司备倭都指挥使刘锦接应……当年老爷力排众议,设立了船舶司,安排的人手多有心腹在,那刘锦是个有勇有谋的,闻得惊变的消息后,他就备下了船只海图……”

    郝老刀的语气愈发低沉,“虽然刘将军布置得当,但毕竟做不到天衣无缝,杨一清虽失了夫人的踪迹,但却查到了船舶司这条线上,于是,就有了那场争贡之役……他本想将刘将军拿下,严刑逼供,刘将军却是早有预料。宁死不辱……”

    “单是为了刘将军就搞出那么大阵仗?”刘同寿微一皱眉,“这么说来。莫非……当今天子不知道这件事吗?”

    “当时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他直接下旨抓人就行了,镇守太监赖恩是新皇登基后才赴任的,跟咱们不是一路人。”郝老刀摇摇头,“再说,杨一清此举,也和海禁相关,算是一举两得,若非这船舶司,也许他们还不会铤而走险。对老爷下手。”

    接下来的就不用多解释了。刘同寿自行脑补的内容,跟事实已是大致相符。

    正德驾崩后,外四家军失了主心骨,江彬尽遣心腹,四散而逃。他是主要目标,吸引了杨廷和的大部分注意力,结果惨遭杀害。不过,有了他的掩护,其余人倒是大多都逃出来了,郝老刀就是其中之一。

    刘良女的保卫工作,是由绝声卫负责的,哪怕是江彬这样的心腹,所知也有限。他只知道刘良女逃了。具体的行踪,他就不知道了,他都不知道,其他人更是所知甚少。

    所以,那支曾经名震天下的强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那些骨干有的回了边镇老家。有的流落江湖,还有些人心念旧主,回到江南暗中寻访。

    “最先找到夫人的是侯参将,他从军前是做马贼的,后来成了宣镇军中最好的斥候,最擅寻踪觅迹,刺探情报,老爷当年对他也颇为倚重……有了侯参将之后,夫人渐渐收拢了些旧部,正好此时船舶司关停,海商、海盗四处寻找落脚点,结果夫人落脚的双屿岛,就慢慢聚拢起人气来。”

    想了想,似乎怕刘同寿多心,郝老刀又解释道:“夫人一直没露面,在外面主持的是侯参将和其他兄弟,这么多兄弟,总是要有个营生才好。那些勾结倭寇,劫掠府县的事,咱们的人是不做的,结果倒是后来的许栋、李光头他们名头更加响亮。”

    哥离海贼王还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啊!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刘同寿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的,稀奇古怪的念头层出不穷,最后竟是这么个念头占了上风。

    他这个身份很奇葩,说尊贵的话,绝对是天下第一,比嘉靖还正统;但是,这身份根本就得不到承认,也见不得光,知情人太少了,说话有分量的更少,真的曝了光,只会引火上身,完全站到朝廷和嘉靖的对立面,被碾压得粉身碎骨而已。

    反倒是出海很有搞头。

    有外四家军的老班底在,凭他的手段,大可以先收服许栋、李光头那些海盗,然后扬帆东渡,趁着倭国内乱的当口,统一倭岛,然后再南下西征,称霸四海,做个逍遥自在的海贼王。

    所以说,他老爹的遗产虽然丰厚,他能享受到的却相对有限,享受的方式也有讲究,如果按照原本的打算进京,那就一点都享受不到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身份曝光的可能xìng极小,知情人死的都差不多了,嘉靖完全就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他大可以用上虞小仙师的身份混下去。

    想到这里,刘同寿突然问道:“郝大哥,我长得跟我爹会不会很像?”

    “公子,您长得比较象夫人,xìng格倒是跟老爷差不多。”

    “那,在京城见过我娘的人应该不多吧?”

    “不多,只有太后、皇后二位娘娘曾经见过,还有就是张永那阉竖……不过,杨一清死后,他早已经失了势,被发配去守皇陵了,八成已经死了。”

    听他这样问,郝老刀已经觉察出了什么,这位昔年的游击将军的神情变得异常复杂,那是一种失望和期待两种相互矛盾的情绪,揉在一起的感觉。

    “公子,您还是决意要进京吗?”

    “嗯。”刘同寿点头,“不知道身世的话,我倒是可以放手,荣华富贵倒也罢了,怎么都比不上自家人幸福快乐,可是既然我知道了,这京城我就不能不走上一遭了。大明天下可是我家的,是我老爹的遗产,自家的东西,就算不取回来,也不能放任其他人糟蹋不是?”

    “……”这次连沈方卓都听出来他的话外之音了,同寿这是要复辟吗?虽然大明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不过这事儿听起来还是太玄幻了一点。

    “你们也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有压力,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复辟什么的,根本就不在计划之内。”刘同寿没发疯。他不会去考虑这种不可能实现的事。

    英宗皇帝能成功,是因为他当过皇帝,身份是公认的,刘同寿的条件连建文dì dū不如,怎么可能做成这种逆天之事?就算他先自宫了,也不可能成功的。

    “我就是想要出口气,我爹死的那么惨,那么冤,为人子者怎么能不报仇?虽说仇人大多都已经死了,可是他们还有子孙后代。观点理念也有继承者。不将这些糟粕砸个稀巴烂,我怎么能心安理得?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我爹?”

    开始还是信口乱说,可说着说着,刘同寿就入戏了。

    老天莫名其妙的让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又是这么个身份。会是全然的巧合吗?也许不是,而是老天想让他为那位正德皇帝讨个公道吧?

    改变这个时代,避免所有的悲剧,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本不过是在心里喊喊,鼓舞士气的口号而已。可现在,他却莫名其妙的有了种使命感,拯救苍生,就是保护他老爹的遗产啊!

    “如果公子决意如此。属下认为,夫人应该也不会反对,只不过……这一次,夫人怕是不能与公子相见了。”

    “这又是为什么?”刘同寿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为安全计!”郝老刀的回答验证了他的猜想。

    “做得隐秘些也不行?”

    “公子,知道您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当年军中的老兄弟。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旦您和夫人见面,难免不会走漏风声,夫人这边倒还无妨,但公子身处虎狼之地,却是万万不容有失。”

    “如今双屿鱼龙混杂,那些商人、海盗很多都跟江南各世家颇有关联,很难说有没有人知道夫人的身份。之所以没人发难,只是岛上势力太多,没人敢犯众怒罢了,但眼线却是一定有的。夫人单独出海,难免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郝老刀向外间指了指,“那些番子可以利用,却不能尽信,万一里面有皇帝的眼线……杀了他们也不是办法,这些村民总是瞒不过的,只要有人知道您离开过,真相就有泄漏的可能,所以……”

    “我知道了。”沉默半响,象是解释,又像是安慰,刘同寿喃喃自语着:“这次暂且作罢,等到rì后,我母子相见不需要瞻前顾后,不用再担心身份问题的时候,再行团聚吧,反正,这一天也不会很遥远……”

    他是解释给原先那位小道士听的,哪怕对方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耽搁了人家的母子团聚,刘同寿也颇觉感伤。

    然而,他若不去京城,很难说会引起什么样的变数。

    嘉靖会不会恼羞成怒,严令追查他的下落?

    江南世家中会不会还有当年的参与者,或是继任者,怀疑到他身上?

    何况,中土才是他的根!

    与其去双屿,一边跟海盗倭寇勾心斗角,一边提心吊胆的躲避江南世家的追查乃至追杀,还不如去京城打开一片新天地呢。

    “我修一封书信,让哑叔给我娘带过去吧……”刘同寿没再提起最早的那个话题。

    他娘那边拥有着相当的实力,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对付柴家和谢家,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扮倭寇什么的,同样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什么时候能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势力,强大到不用回避这一切!

    随着身世的水落石出,未来的目标,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

    夜sè笼罩着的海面上静悄悄的,只有涛声拍打船舷的声音不时响起,轻轻回荡。

    船舱中有灯火摇曳。

    一声幽幽的叹息声打破了静寂,声音中满是失望和怅然,但却仿佛带着某种旋律,听起来如同琴弦拨动,非常动听。

    “寿哥一直想从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逃出来,最终也没能如愿,现在寿儿也要……都是我这个做娘亲的错啊。”叹息变成了低泣,失望转化成了悲伤。

    “夫人,公子病了这么多年,突然就好了,还……说不定是老爷在天有灵,显化在公子身上了呢?您不要太伤心了,公子不是也说了?过几年,他就会回来,带着为老爷出气的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先前寿儿虽然病着,也不在我身边,可我终究能时时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身子好不好,吃饭香不香,心里是不是快活,可现在,他要去京城,我怕啊,当年寿哥也是就这么……”

    说到这里,那女子已是泣不成声。

    “放心吧,夫人,公子的智略不在老爷之下,而且处事比老爷更有决断,换成老爷,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以公子的本事,很快就会名满天下的,即便在海外孤岛,您也能时时听到他的消息。”

    “也许吧,他xìng格跟寿哥真是一模一样,就算是我去见了他,想必也是没法劝他回头的……”柔柔的声音突然多了一丝凛冽之意,仿佛飓风将起,海风转烈一般。

    “谢家,又是谢家!当年就是他们的私心作祟,暗算了寿哥,这次,又是他们逼走了我的寿儿……侯大哥,寿儿既然有了安排,你就配合他的计划好了,”说着,她苦笑一声,“算是我这做娘的第一次实现儿子的愿望吧。”

    舱门轻响,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船头,海风将她脸上的面纱吹得烈烈作响,却掩不住那一声声深情的呢喃。

    “寿儿,寿儿……”

    远方,刘同寿若有所觉,举目远眺,却只见得海上明月,光影阑珊。

    ……

    史载:嘉靖十三年,冬,余姚贯通番柴氏,谢氏,潜约倭寇王直等数百人,yù大掠萧山、会稽诸县,意图暴露,进退不得,乃反噬其主,掠余姚而去。天子震怒,乃设浙江巡抚,防倭备夷,时值仲冬,故称:癸亥之乱。

    或曰:嘉靖倭乱,酷烈空前,由癸亥始。

    第一卷《忆江南》,终。

第121章 没有想象中美好

    爆竹声中一岁除,chūn风送暖入屠苏。紧赶慢赶,终究赶不过山高路遥,等到刘同寿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将近的时分了。

    京城刚下过雪,皑皑白雪将这座故老的城市妆点得银装素裹,雄壮之中,又显妖娆。

    下雪了。除了农夫,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了。

    他们穿着新衣,手中拿着糖葫芦之类的零食,在雪地中奔跑追逐着,清脆的欢笑声洒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与不时响起的爆竹声一起,构建出了浓郁的节rì气氛。

    穿越后第一次过年,刘同寿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好。

    离奇的身世变成了巨大的压力,一股紧迫感时刻萦绕在他心头,娘的处境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尽管有着不少美誉,但双屿并非是世外桃源,那里无时不刻的都在上演着各种勾心斗角,乃至大规模火并,因为那里是海盗岛。

    对谢家的行动,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到达京城没几天,他就收到了朝廷设置了浙江巡抚,总督全省军政,全力备倭剿寇的消息。

    他不知道这会给大明,给双屿带去怎样的变化,他关心的是亲人们的处境会不会恶化。

    为此,哑叔也是劝了他好几次,说:即便没有他的计划,夫人那边也会报复,两边的新仇旧怨都是极深,早已经无法化解了。用铁血手段,给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宦世家一个jǐng示,也有敲山震虎的作用。

    刘同寿没有就此安心,但他肩上的责任却变得更重了,与这个时代的羁绊也更深了。再不复最初时那种游戏人间,玩赏随兴的心态。

    他要尽快掌握权力。构建势力,以此来保护那些爱他,和他爱的人,让其平安喜乐,远离伤害。实现目标的第一步,当然就是入宫见驾,忽悠皇帝了。

    可是,就在最开始这一步上,他还没开始,就已经遭受了重大挫折。

    他是小年那天到的京城。按说圣旨召见。多少应该有个官员或者宦官之类的来迎一迎,说明一下情况,顺利的话,还能从对方那里了解到更近一步的细节,比如皇帝最近心情如何。有什么忌讳之类的。至不济,也要安排个住处,以方便随时召见啊。-

    >-记住哦!

    可惜,什么都没有。

    除了进城门时还算顺利之外,刘同寿将礼部、鸿胪寺、太常寺、通政司,乃至紫禁城转了个遍,却处处碰壁,丝毫不得要领。

    宫城的宿卫倒还客气,礼部那些衙门的态度就恶劣得多了。对他的问题。冷着脸,**的回应以‘不知道’;他一转身,身后就会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冷嘲热讽,仿佛这些人都跟他有杀父之仇似的。

    刘同寿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士大夫对道士方士的不屑是其一,朝野舆论将谢、柴两家的灭门之祸归咎于他。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其实,以江南按察司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来分析,刘同寿是清白的,绍兴、宁波诸府的民间舆论也是如此,但这些都阻止不了士大夫们归罪于刘同寿。

    无论什么理由,无视士民之别,煽动民众对抗士绅,都是滔天的大罪!儒家最重视的就是纲理伦常,这上下之分是无论如何也乱不得的。

    谢家与东山镇的纠纷起源如何,到底谁理亏,这都不重要,就算谢家真的徇私枉法,强抢土地,也自有朝中的清正之人会为民做主。

    也许这位青天大老爷当时不会出现,短期内也不会现身,但真相就是真相,哪怕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当事人都已作古。但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还他们一个公道的,那些小民要做的,无非是忍一忍,等一等罢了,怎么就忍不得,等不及呢?

    这分明是不相信朝廷嘛!

    再加上有那位谢侍郎在其中搅风搞雨,四处哭诉,京中的士人倒有一多半起了敌忾之心,一有机会,就琢磨着给刘同寿找点不自在。

    这些家伙虽然烦人,倒没有出乎刘同寿的预料。他也没指望自己能人见人爱,huā见huā开,想要博取士林的欢心,循规蹈矩是必须的,功名也是同样,这俩他哪个都不沾边,怎么可能跟有希望一门两阁老的谢家媲美?

    让他烦心的是宫里没动静。

    要说这喜怒无常的人就是难伺候,先前火烧火燎的召自己来,结果自己披星戴月的赶过来了,却没下文了。他不相信嘉靖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冷处理的待遇,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陶仲文抢了先,已经把他挤在外围了。

    知道也没办法,对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进京时迎接的排场就已是天壤之别,之后的待遇更是没法比。都是来驱鬼的,人家已经搞得风生水起了,刘同寿却连现场还没勘探过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等到陶某人彻底摆平了这件事,说不定嘉靖已经把他这个上虞小仙师彻底丢在脑后了。

    没办法,这就是京城,对刘同寿来说,完完全全就是客场,充斥着的,只有敌视和漠然。身遭尽是喜庆的气氛,刘同寿却压根融入不进去。

    因为是除夕夜,楚楚也换了一身新衣,火红的狐皮裘衣,将小脸映得霜雪般白净,妩媚婉转,娇俏动人。不过,她手里却举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连吃带舔,津津有味,与街头顽童相仿佛,很是有些不搭调的感觉。

    刘同寿一路上话不多,女孩有些担心,她轻轻扯了扯刘同寿的衣袖,娇怯怯的说道:“寿哥,不然,咱们还是回上虞吧。”

    两人出来是散心的,刘同寿不想坏了女孩的兴致,他强打jīng神笑了笑:“怎么?京城不好玩吗?”

    “那倒不是,这里人很多,好吃的也很多……”看一眼糖葫芦,女孩皱了皱鼻子,这种新奇的小吃,对女孩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可是,寿哥你不开心啊,这些rì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整天皱着眉头呢?你是想娘了吗?”

    刘同寿并没有将自己的烦恼说出来,即便说了,女孩也理解不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刘同寿的关心,女孩的心思是非常敏锐的。

    “楚楚真的是很贴心呢。”刘同寿爱怜的拍了拍楚楚的发髻,女孩的话提醒了他,受了身世的影响,他这段时间太过焦躁了。

    嘉靖那脾气,史书上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他就不是个正常人。自己这边表现得越急,他的架子就会拿得越稳,而且,自己做得越多,对头们也就更容易找到借口攻击自己。

    这种时候,要表现得从容不迫才好。就像楚楚说的,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呗,反正自己奉召来过京城了,只要做出被人赶走的样子,嘉靖也不至于就追着不放。

    心中的块垒尽去,刘同寿长吁了口气“让女孩担心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楚楚,你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千山万水的都过来了,怎么会在门口被挡住?上虞是要回的,不过,肯定不是现在,今天,咱们就好好在京城玩个遍吧。”

    “好呢。”楚楚拍着小手雀跃起来。

    无论什么时代,京城都是天下jīng华荟萃的地方,这里的繁华和江南也是各有千秋,后者极尽奢华,有所偏颇;前者却并不限于一地的特sè,而是更加全面。

    在前门大街买了时下最流行的胭脂水粉,在集市上吃了火烧云吞,又在永定门外看了会儿热闹,一天下来,两人也是尽兴而归。

    因为官方没人出面接待,刘同寿也只能自己找落脚的地方,幸好有韩应龙等人打前站,否则的话,找住的地方就够他愁的了。

    要知道,明年二月就是会试之期,天下的举子大半都汇聚在了京城,各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租赁房屋的牙人更是行情火爆,赶在这个时候进京,绝对不是个好时机。

    “同寿,你可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生怕有什么意外呢!那沈老弟也是的,怎么好抛下你和楚楚两个,自顾自的听书去了呢?那些说书的说的再好,还能比得过同寿你说的那些故事……”

    一进门,梁萧就迎了出来,嘴里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刘同寿微微一笑:“这里是京城,又不是荒郊野外,治安好得很,能出什么事?偶尔也得让我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吧?你不知道沈大哥那凶巴巴的模样很吓人么,带着他才更容易出事呢。”

    “二人世界?”梁萧瞅瞅刘同寿,又看一眼楚楚,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嘿嘿笑道:“我明白了,同寿你用词果然jīng辟……对了,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我怎么觉得你这jīng气神跟前几天完全不一样了呢?”

    刘同寿玩味道:“你说呢?”

    “你……有对策了?太好了,我就说呢,你可是无所不能的上虞小仙师,世上就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你!”梁萧大喜,这几个月,遇到了难题无数,刘同寿都是这么从容的走过来了,这几天却是一筹莫展,搞得他也很担心,现在刘同寿恢复了常态,他的主心骨也回来了。

    他搓着双手,连声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正有件大事要你拿主意呢。”

    刘同寿正要进门,好把手里的大包小裹放下,听到这话,脚下当即停住,转头问道:“什么大事?”

    “会试啊!士林已经传遍了,说是礼部给事中孙翥上疏,奏请天子,明言要取消韩兄的应试资格!”梁萧语出惊人。

    “什么?”刘同寿心头剧震。(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22章 劫争

    除夕夜,易门神、桃符、chūn帖,爆竹、燔紫,设酒果聚欢,锣鼓彻夜,谓之守岁;蟒袍补褂走竭亲友,家人叩竭尊长,谓之辞岁,新婚者必至岳家辞岁,否则为不恭。

    刘同寿等人孤身在外,讲究自然没有这么多,不过是在街上走走看看,感受一下京城过年的气氛;但对京城的大小官员们来说,这就是个联络感情的好机会了。

    京城内的宅院,一向是越靠近皇城的越显贵,离皇帝近点沾贵气还在其次,关键是离的近,上朝上衙就方便,和后世越靠近市中心的房产,就越贵,大抵上是相同的道理。

    由于西苑占地颇广,南城又是闹市所在,紫禁城东面的几个坊市,就成了达官贵人们最为追捧的地方,澄清坊正是其中之一。

    眼下,东城澄清坊几处宅院门前,都是一派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景象。不用问,肯定是某些大人物的府邸了。

    一般来说,决定年节走访顺序的因素很多,诸如:同乡,同窗,同年,同志……但最重要的,还是官职品级,上下级关系!低品拜高品,高品拜超品,各衙门内部如何,衙门的头头脑脑们和朝中大佬如何……等到第二天,大伙儿再一起去拜皇帝。

    所以,正常情况下,几位大学士的府邸应该是人气最旺的,只要能沾上点边的,总是要来碰碰运气。

    可是今年却有些不大一样,那几处宅邸的人气相差不多。如果一定要深究的话,倒是礼部尚书夏言更受欢迎一些,人气不但远超大学士李时,甚至还在当朝首辅张孚敬之上!

    落在有心人眼里。嘉靖十三年的朝局,也是足可窥得一斑。

    大学士李时不被看好。倒还可以理解。此人的风评是恒本忠厚,咸以时为贤,说白了,就是走中庸路线,从来不提建设xìng意见的人。这样的人巴结上了也没大用,而且巴结的难度还不小,因为他谨小慎微,对结党营社这种事,向来避之不及。

    不过,夏言显示出了跟张孚敬分庭抗礼的势头。这就值得深思了。有人感到彷徨。有人〖兴〗奋,也有人为之震怒不已。

    张府的书房内,两个老者对面而坐,几个年轻人恭立两旁,茶香冉冉。一盘棋正下到中盘。

    “啪!”

    一颗黑子重重的落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阁老,下官实在不明白,您既然已经布置就绪,风声也放出去,又怎地隐忍不发?看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还以为您临阵退缩,出尔反尔了呢!倒叫夏公谨得意,顾九和、谢以中他们看了笑话去。”

    说话的人嗓门本就不小。盛怒之下,声音愈发的洪亮了,若不是书房足够僻静,外面的宾客怕是都能听得分明。

    “宣之兄,你尚长我九岁,这一把年纪了。火气怎么还这么大?他们要去,就随他们去,这些只懂钻营的小人,于朝廷又何利之有?平rì不思用心报效,每每等到大考临头,这才心存侥幸,试图将水搅浑,假以脱身,这种人要是都跑来找我,那才是大麻烦呢,呵呵。”

    张孚敬捏着一颗白子,凝视着棋盘,一副对外间事全不萦怀的模样。

    “可是,阁老,您计划的虽然不错,可皇上那边……”先前说话之人正是礼部尚书汪鈜,此人在地方上历任多年,多掌刑名之事,在广东任海道副使时,还曾率兵与弗朗机人打过仗。

    中葡第一战,屯门海战就是他主持,并且大获全胜的。

    虽然也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他身上的军伍气却颇浓,行事作风也是果决,倒更像是个武将一般,下起棋来也是步步争先,尤擅中盘剿杀。

    张孚敬缓声道:“你担心皇上不肯支持?”

    汪鈜长叹一声,一脸忧愁“是啊,因为江南的事,邵元节已与您生了嫌隙,难保不从中作梗,自从那陶仲文入京以来,皇上已经十余rì未上朝了,宫中动向难明,又怎能让人不忧?阁老,那个江南小道士,您到底用不用,怎么用,总要有个章程吧?”

    张孚敬闻言一顿,举子悬空,将落未落,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只听他微微沉吟:“用,当然是要用的,这么难得的一招好棋,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那……”汪鈜有些耐不住了,他的风格是直来直去,对绕来绕去的打哑谜极不适应。

    正德九年的时候,弗朗机人就借口避风,贿赂当地官员占据了屯门,朝廷几次下令讨回,地方官府都是敷衍了事。结果,正德十六年,汪鈜赴任广东,一言不合,当即下令开战,打得弗朗机人大败亏输,并且生擒了贼首别都卢。

    “宣之兄莫急”张孚敬呵呵一笑,干脆将棋子收回,惬意的往椅背上一靠,考校似的问道:“rì静,你怎么看?”

    “阁老,汪部堂……”吴山应声而出,心中暗自欢喜。在场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张、汪二人的门人弟子,有的已经出仕,有的还在读书,其中还包括了张孚敬的两个儿子。张孚敬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自然是对他更为看重。

    “那小道士有手段,有智谋,但xìng格却过于冲动,行事不分轻重。他离开上虞之际,形势尚算不错,途中遇袭是真也罢,是故弄玄虚也好,都没有必要耽搁,抓紧时间上路才是最重要的。”

    吴山抖擞jīng神,侃侃而谈:“结果他大张其事,下,使得江南诸府不宁,民间人心惶惶;上,惹得天心奎怒,对其生厌;更别说谢家招惨祸之后,归咎于他,招致京畿舆论的一致声讨了。以山之见,此人可用,却不能大用,更不能任其〖自〗由行事。”

    张孚敬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那你不妨具体讲讲。倒是怎么个用法。”

    “山有上中下三策。对阁老来说,此人乃是鸡肋。用之可能反生祸患,不用又太过可惜,因此,山以为,上者,当以小道士为筹码,表面笼络有加,暗地里与那邵元节谈判,以换取元节的支持,京察大事。则无忧矣。”

    吴山满怀期冀的看着老师。这上策是他构思良久的得意之作,他很希望能得到张孚敬的赞同,除了地位的提升,他也能借此消除一个隐患。

    “你继续说。”

    只可惜,张孚敬的神sè丝毫不变。

    “又或与元节商议。将紫阳观纳入龙虎山,促使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借此交好元节,又可以化解小道士带来的隐患。”

    吴山的中策,乍听起来有些想当然,但仔细想,也有一定的可行xìng,至少以他所知,邵元节对刘同寿展示出来的那些手段。是非常有兴趣的。皇上应该也会赞同这个做法,从近期内得到的反馈看来,皇上也是对小道士的法术有兴趣,但对其人,却不怎么欣赏。

    唯一的麻烦,只是刘同寿本身的意愿罢了。可是,大人物的思虑,又哪里有小人物质疑的余地?吴山之所以将其定为中策,只是因为隐患并没有尽数消除,小道士有可能假意答允,进了宫,又再搞些乱七八糟的名堂出来。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得到期盼中的热烈回应,张孚敬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汪鈜的脸上更是有不豫之sè。

    “下策,则是尽早举荐其入宫面圣,借着宫中之患,赢得天子欢心,先将迫在眉睫的京察应付过去,然后再另谋他策,与其撇清关系,或者……”一而再,再而衰,吴山没了最初的意气风发,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敬夫,你也说说看。”张孚敬不做置评,而是又点了一个名字。

    “阁老,部堂。”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应声而出。

    汪鈜已经年过古稀,张孚敬亦不远矣,这二人面前的青年俊彦,通常指的都是三四十岁的那种人。他们的身份摆在这儿,没个举人以上的功名,又怎么好意思自称俊彦?

    但应声之人却是不同,看年纪,他也就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令人望之便不由心折。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吴山,看向此人的目光都大是不同,那是一种夹杂了艳羡和惊叹的目光。

    不是吴山的心气突然变低了,只不过,二十岁金榜题名的状元,大明开国以来也就是这么绝无仅有的一个,只要是读书人,就不可能无视其人。

    此人正是林大钦,嘉靖十一年的状元郎。

    “但凡昏混衰世之政,三冗问题必然尖锐,冗员、冗兵、冗费,朝廷如今已经入不敷出,大有捉襟见肘之事,借着京察解决冗员,为新政创造契机,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善之策!堂堂之政,又何须算计那些枝节小道,只以一片丹心,呈奏天子,又岂有不允之理?”

    林大钦的观点跟吴山迥然而异,陈述方式也是全然不同,大有在朝堂上,向天子表决心的铁骨铮臣之势,凛然生威,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

    “敬夫锐气不减当年,老夫恍惚着,好像看到了当年殿试的那个状元郎啊。”张孚敬感叹有加,只是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随意又点了几个名字,听过之后,张孚敬一脸淡然的挥挥手:“就到这里吧,众人且退下……”

    众人躬身退出,书房内只剩下了张、汪二人,由闹转静,两人都是默然。

    打破静默的是一声长叹,张孚敬已不复刚刚的从容自若,而是一脸的疲惫“宣之兄,你也听到了,除了我那个提议之外,你还另有其他良策吗?”

    “唉!后继无人,吾辈之道却又何去何从?”汪鈜的神态也和适才大是不同,面上不见了急切之意,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吴rì静醉心于权术,私心又重,格局有限,难成气候;敬夫却又失之于刚正,却不知光下有影,刚不可久,单凭一片公心,就能成事的话,还要咱们这些老东西作甚?而二位公子……”

    “不说他们,不成器,不成器啊!”提到儿子,张孚敬又是一叹。

    刚刚他根本就没给俩儿子发表意见的机会,林大钦说话的时候,这俩人挥动着拳头,比说话者还激动。文死谏,书上是这么教的没错,可一丝不苟的照着做就太蠢了,指望他们,那真是缘木求鱼了。

    “只是,那刘同寿毕竟是个道士啊。”汪鈜顾虑未消。

    “无妨,道士未必不能还俗,何况,他根本就未入道籍,此节不须为虑。”张孚敬摆摆手,忽而一笑“晾了这位小仙师这许多天,不知他的焦躁之气有没有平复些,若是已然镇定下来了,就有见一见的必要了。”

    汪鈜吃了一惊:“阁老,你要亲自见他?这不好吧,还是我……”

    “啪!”

    一颗白子直落中盘,在黑白两条大龙的交接处,挑起了劫争。

    无声胜有声,望着这决定整盘棋局走势的一着,汪鈜陷入了沉思。

第123章 熙熙攘攘

    梁萧将坏消息带来后,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就得到了验证,韩应龙和孙升回来了。

    这两人入京以来,一直被各路贡生缠着不放,有的要跟他们比个高下,有的存心结交,也有很多纯粹是凑热闹的。

    各种诗会文会参加了无数,从早到晚都不得闲,直到除夕夜都不见消停,这时提前回来,当然是有意外发生了。

    韩应龙的神sè倒还好,他xìng子中正平和,少有喜怒形于sè之举。刘同寿认识他这么久,也只有在最开始,他为母求医时,曾失过态。

    但孙升却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他脸sè铁青,眉宇间尽是怒意,一进门便谓然长叹道:“人心不古啊!连国家的抡才大典都免不了党争的yīn影,这天下间还有净土吗?斯文扫地,世风败坏啊!”

    见他如此痛心疾首,刘同寿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对孙升的沉痛心情,他的体会并不算深刻,否则,他就不会为了提升名气,搞了个年旦评出来了。但他很清楚,科举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是神圣无比的,不分出身,不论家世,只以文才学问取人的科举,乃是天下众望所归。

    认真说起来,他点的三甲,都不是很情愿,应该算是被他利用了。

    韩应龙对功名不那么热衷,当初为了他母亲的病,就差点放弃了乡试;孙升则是早有盛名响彻京城。是太学院本次应考者中。被寄托的希望最大的一人;而吴山,咳咳,就不用提了,那位探花郎对刘同寿观感,用恨之入骨来形容也不为过。

    结果因为他的心血来cháo,却给韩应龙带来了大麻烦,刘同寿也是颇为过意不去。再将韩应龙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看在眼里,他的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了。

    他正想着怎么安慰安慰对方,然后想个对策出来,忽听得周围一阵脚步声响。却是同住一间客栈的那些绍兴士子聚过来了。

    “孙兄差矣,以小弟之见,孙大人此举也是出于公心。国家的抡才大典,须得朝中重臣参详。再由天子圣裁,如此方为正理,岂能以算命卜卦的小道定夺之?要是今后都用这种办法,那还要翰林院作甚,只消派个方士去民间走一遭,将人才选出来不就结了?又何须县、乡、会试一道道的考上来,既劳师动众,耗费也多?”

    “陈兄此言虽略有偏颇,却也有其道理。这几rì,此事也是喧嚣尘上。各种质疑层出不穷,连内定之说都已经大行其道,想必孙大人的本意,也是为了平息众人之疑虑,因此才有此一疏。孙兄切不可妄言,毁其清誉啊。”

    “黄齐贤果然不愧其名,这话说的极是在理。志高,我等不是不能体谅你的心情,只是我等尚未出仕,贸然毁谤朝中大臣。实在过于唐突,同时也有损我绍兴士子的气度,让人以为我绍兴人都是那输不起的,贻笑大方。”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反驳孙升那人一开口。其余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上了,饶是孙升口才不错。却也架不住这众口悠悠,只气的他俊脸通红,却完全找不到反驳的机会,。

    “你们都说什么呢!在杭州时怎么不见你们说这些?我看啊,你们分明就是嫉妒韩兄,尤其是你,黄齐贤!你爹给你起这个名字,是让你见贤思齐,而不是让你yīn阳怪气的!质疑?内定?状元可是要上殿试,由皇上钦点的,你是说小仙师跟皇上勾结了,然后内定状元吗?”

    梁萧怒了,他不像孙升,说话要先听明白对方的论据,然后通过驳倒论据,来证明自己的正确。他说话就是靠气势,怎么吼得爽怎么来,有多大声就吼多大声。

    快刀斩乱麻,他这招还真见效,院子几十个人的声音,竟然被他一个人就给压下去了。当然,他话里的内容直指本心,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大家本都一样,韩应龙却因为刘同寿一言而名声鹊起,在京城都是风光无限,大受追捧,众士子怎能不嫉妒?至于才华,嘿,自古文无第一,在年旦评之前,他韩应龙虽然有名声,可在场的都是举子,除了梁萧,又有哪个是冷不丁蹦出来的?

    安静了片刻,那黄齐贤慢条斯理的说道:“梁兄这话却是诛心得紧,齐贤与韩兄是同乡,更有同窗、同年之谊,他金榜题名之时,齐贤也是有荣与焉,这嫉妒二字无论如何也按不到齐贤身上啊?”

    说着,他还从袖子里翻出一把折扇来,也不顾现在正处寒冬腊月,而且还入了夜,抖开了扇了扇,想表示,他黄某人很淡定。

    梁萧怒哼道:“哼!说的倒好听,找块镜子照照你那张马脸吧,幸灾乐祸四个字都写在上面了!”跟刘同寿在一起久了,他这张嘴也是变得越发的yīn损了。

    “你!”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被痛揭短处,黄齐贤也是恼羞成怒。

    他脸长,一直颇为人所诟病,乡试的时候,就有人开玩笑,说他就算笔试过了,面试也过不得。这当然是开玩笑,乡试的审查还到不了这个程度,倒是会试的时候,面试将会变得异常严格,长相甚至会影响到名次。

    这同样也是他嫉妒韩应龙、孙升的地方,孙升这个闻名江南的美男子就不用说了,韩应龙也是生得方面大眼,鼻子眉正,是最符合官场审美标准的那种面相。而他,单凭这张脸,就已经跟状元无缘了,否则以他的才学,在龙虎榜上的位置,又怎么可能那么靠后?

    “好了,好了,黄兄且少说几句,梁兄也留些口德。我等前来。并不是yù作这口舌之争,而是有事与刘观主和各位商议……”黄齐贤败阵,打圆场的出来了。

    能趁机奚落韩、孙几句,出口闷气固然很爽,可众士子都拿梁萧没辙,这人没脸没皮,说话又刻薄,谁要是惹上了,只会徒损颜面,又何苦来哉?

    “名声是别人给的。面子却是自己丢的,变脸变得这么快,刘观主是你叫的吗?哼,王之臣。你又有何话说?”梁萧气咻咻的瞪了黄齐贤一眼,又冷眼去看那个打圆场之人。

    “大家商量了一下,这客栈人满为患,实是有些拥挤,读书聚会都有些不大方便,所以……”

    王之臣吞吞吐吐的说着,梁萧听出了端详,他冷笑道:“怎么,你怕了,怕被小仙师牵连。所以要搬出去?也不知是哪个,当初在府城哭着喊着要拜在小仙师门下,朝夕请益,牵马执鞭,现在却是避之不及了吗?看来,你不光是会变脸,这心情变化的也很快啊。”

    黄齐贤不耐烦的嚷嚷道:“王贤弟,你与他说这许多作甚!你只问他们,是识相点,自己搬走。还是要做绍兴的罪人,累人累己,害得大家一起名落孙山?”

    王之臣目光闪烁的看看刘同寿,见小道士面沉如水,他也是心下发虚。赶忙提议道:“不然,还是算了。咱们自己搬吧,小弟在京中颇有几个故旧,也是同乡,不如……”

    “那也好,正好向前辈多多请益。”

    “就这么办吧,大家都快点去收拾东西。”众士子也是纷纷附和,唯恐和刘同寿过多牵扯,和在江南时的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一时彼一时,在江南的时候,刘同寿虽然同谢家不睦,但和地方官的关系还都不错,从上虞县衙,到杭州的三司衙门,各路关系都能摆得平,更有远大的前程在,众士子自是乐得提前下注。哪怕那年旦评没有实际效力,借之邀名也是好的。

    现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士林风向对刘同寿已是大大的不利,皇帝的冷遇更是让他雪上加霜,眼下又有了直击要害的孙翥上疏!一旦皇上准了这道奏疏,那就大势去矣,会否殃及池鱼,也是未知之数。

    别看孙翥只点了韩应龙一个名字,但他那是为了缩小打击面,减小阻力呢。韩应龙不过是个寒门士子,什么背景都没有,不像孙升是功臣之后,吴山背靠张孚敬这座大山。

    对付他,不会有什么人有意见,而且达到的效果却没多大区别。

    一旦得到了皇上的批准,言官们看清楚风向,岂有不乘胜追击之理?韩应龙之外的两个人不正是最好的目标吗?如果打击范围再扩大,那么,聚在刘同寿周围的绍兴士子也有可能成为目标,到那时,就悔之晚矣了。

    这些门道,不是士子们自己想的,而是黄齐贤和王之臣说给他们听的。众人听罢都觉有理,对黄、王二人也是深感敬佩,于是才有了这场围攻。

    当然,围攻并不顺利,按照黄齐贤的计划,本来是要闹得满城皆知的,可最终却是虎头蛇尾。梁萧的搅局很犀利,另外,众人也都顾忌刘同寿的手段,在黄齐贤受挫之后,就没人敢挺身而出了。

    但不管怎么样,众叛亲离的效果是有了。来京赴考的绍兴士子本来大多都聚集在此,这间悦来客栈也是人满为患。这时房间却变得空空荡荡的,倒是院子里挤了一堆人,手里还都提着行李,顿时就惹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你们……”梁萧跳着脚就要骂人,却被刘同寿给拉住了,小道士冷冷一笑:“梁叔,人各有志,随他们去吧,只希望不要有人后悔才好。”

    梁萧连叫带骂,嚷嚷了老半天,就是没人肯停下脚步;刘同寿这一冷笑声音不高,众人却都是心头一凛,不少人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

    积威所至,毕竟不同寻常。

    “谁要不想走,尽可留下,只须知道,我们那里也是过期不候的,过了今rì,再要反悔,休怪齐贤不念同乡之谊,别忘了,这里可是京城!”黄齐贤见势头不对,连忙也是照猫画虎的学了一遍,最后更是加重语气,暗示了一句。

    士子们看看黄齐贤,又偷着瞄一眼刘同寿,然后再互相看看,最终绝大大多数人都下定了决心,簇拥着黄、王二人扬长而去。

    这些人聚在刘同寿身边是因为功名,散去的理由,同样如此。

    熙熙攘攘,不外如是。

第124章 内部问题

    眼见众人已经出了门,刘同寿指指黄齐贤,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手势,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哑仆微微点头,身形向后一退,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这就是绝影卫的好处了,他们接收指令的方式相当特殊,不知情的人完全无法察觉。哑仆平时不言不语,存在感相当薄弱,哪怕是跟刘同寿很亲近,又早就知道哑仆存在的梁萧等人,也完全没注意到,现场少了一个人。

    受了这么多天冷遇,眼下又众叛亲离,说心里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但刘同寿也很清楚,在压力面前轻易转变立场的乌合之众,本来就不足为凭。眼下形势不利,这些人做了鸟兽散;等到情势逆转,他们自然又会和在江南时一样,哭着喊着的求自己收留。

    只要炒作足够好,跟风众就永远不会少,反之亦然。核心人物才是他应该关注的,只要这些人不动摇,那这个开局就不算太糟,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和善后。

    孙升的愤怒是冲着上疏者去的,韩应龙也一直不动声sè,但人心难测,刘同寿也无法确定两人到底是真的全无芥蒂,或是将怨气压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要知道,这两人的文才本就名动一时,就算没有自己的点评,金榜题名也是大有希望的。涉及功名,重在参与的跟风众都表现得如此激烈,这二人到底如何作想,还真是难以预估。

    在京城的遭遇和身世之秘,无时不刻的都在提醒刘同寿,之前的顺风顺水只是表象,真正的困难和考验还在后面呢。

    这里是大明的政治中心,充斥着谎言和yīn谋,从前的恩怨情仇,在这里都会变得不同。

    恩义,只是过去;仇恨。却在扩大;承诺之类的东西更是做不得数。

    李崧祥明明暗示说,张孚敬需要自己,会站在自己这边。可自己上门拜会的时候,为什么会被拒之门外?

    可是,很多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忽悠人是刘同寿的长项,安慰人他就完全没有心得了。

    忽悠人跟变魔术是一个道理,用jīng彩的视听效果吸引人的注意力,然后找些托儿起哄,只要表演不是太差。就引导观众的情绪,进而掌控住局面。但洞察人心就难了,不但要察言观sè,还要进行换位思考什么的,复杂得紧。

    梁萧和士子们对骂的时候他就在想,想到院子里变得空荡荡的,脑袋都隐隐做疼了,他还是没想出来一个完全之策。

    结果。反而是韩应龙先开了。。

    他一派的泰然自若。非但不见颓丧之气,语气更是平和真诚,他语重心长的劝慰起了刘同寿:“贤弟勿忧,愚兄既有状元之才,那错过了今次也没什么,三年后再考便是了。倒是贤弟须得沉住气。莫要被外物所动,搅乱了心境。”

    另一边孙升也是歉然道:“刘贤弟。是愚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本以为有同乡的情分在。更有贤弟的盛名号召,可以顺势将……唉,人心难料,也是愚兄思路不周,平白让贤弟受了这番折辱。”

    这两人的反应让刘同寿很有些措手不及。

    他对韩应龙有恩不假,但那恩情他却不能独占,至少要分给李时珍父子一半才对,他只是张张嘴,李家父子却是千里奔波,然后又出手相救的。

    在他心里,这点恩情根本算不得什么,放在后世,给别人指点一家好医院,顶多也就是请吃顿饭的人情罢了,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他跟孙升的交情更浅,只是在杭州有过一面之缘,谈过朝局政事罢了。在刘同寿看来,当时敲定的,应该是个结盟的意向,而不是从属关系,现在自己连累了盟友,对方多少应该有些怨气才对。

    可是,没有,任他如何观察,也没办法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虚伪。这两人是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孙升更是把组织不力的责任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啊,如果没有自己掀起的蝴蝶效应,这二人应该顺顺当当的金榜题名才对。现在,结果就难说了,过三年再考,就算考中了,还会是三甲吗?

    愧疚和疑惑,慢慢化成了感动,刘同寿只能认为,要么是古人对恩惠和承诺看得太重,要么就是自己遇见实在人了。

    刘同寿认真的说道:“韩兄提点的有道理,孙兄自责却是没来由,没了那些人碍手碍脚,反倒便于行事,至于刚才……我也算是个出家人,唾面自干的本事是没有的,可却也不至于被些小人离弃,就如何郁闷了……”

    就在这时,刘同寿猛然看到,李言闻冷着脸走了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子,李老爹不是也要拆伙儿吧?

    他和这位的关系可不咋地,他把人从湖北忽悠到江南,又从江南忽悠到京城,行程怕不得有上万里,路上不但颠簸得要命,还担惊受怕的。而对方图的,就是儿子的前程,自己偏偏又算计着要让李时珍早点上正规……

    可以说,这位对他,只有怨,而没有爱,更别提恩情什么的了。眼见着跟他在一起,只会坏了儿子的前程,对方要偕子离开,也是应有之意。

    那些绍兴士子散了,刘同寿可以不在意,但这位要走了的话,对他可是重大打击。

    忽悠嘉靖的计划中,肯定要有医生帮忙才行,那位皇帝神叨叨的,一天总是乱吃东西,一般的医生肯定招架不住的呀。

    就拿宫中闹鬼这件事来说,很可能就需要李言闻出手,因为刘同寿怀疑嘉靖是不是中了毒……没错,就是重金属毒素,这种毒素会让人产生幻觉,跟闹鬼是差不多的。

    道家的金丹乃是铅汞炼制,重金属的含量极高,嘉靖家学渊源,说不定从小就吃这玩意长大的,〖体〗内没毒才怪呢!

    想解决这件事,光是知道原因还不够。就算能劝服嘉靖,不再服食金丹,也顶多是让病症不再加重。已经有的症状却得不到改善,所以,需要医生,很高明的那种。

    而李时珍现在才十六岁。哪怕刘同寿揠苗助长,这位未来神医一时也派不上用场,要解决问题,只能指望他爹。

    要是李言闻真的走了,那他的捉鬼大计很可能就要天折了。

    看着对方yīn沉的脸sè。刘同寿有点心虚:“李伯父,您这是……吃过了吗?”

    “我问你,你跟东壁说了些什么?”对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问候方式,李言闻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可就多了……您问的是哪方面的?”听到对方不是要告辞,刘同寿当下松了口气,不过事情还没完,看对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没准儿是先兴师问罪。出完这口气再走。

    “医术!”李言闻**的丢出两个字。

    韩应龙本来还想上前劝解。他是李时珍的老师,李言闻对他也颇为敬重,可听到这话,他也没法劝了。李时珍不肯弃医从文,是李父的心结,始终无法释怀。外人是没法劝的,谁劝跟谁翻脸。哪怕是他这个老师也白搭。

    “这个嘛……”刘同寿面上故作从容,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真是屋漏偏逢雨。东壁兄也真是的,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跟他老爹摊牌?难道明朝有除夕夜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习俗?

    要是跟李伯父拆了伙,宫里那位又果真中了毒,那真是万事皆休,东壁兄,你这是老爹兄弟一起坑啊!

    李言闻不耐烦的喝问道:“休要闪烁其词,我只问你,细菌感染,热水除菌这些说法,到底出于何典?”

    “啊?”刘同寿愣住了,看他气势汹汹的摸样,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呢,结果却是为了这个。

    他一直打着揠苗助长,把李时珍培养成中西结合,史无前例的一代宗师的主意,所以有事没事,就会跟对方说后世的医理。当然,他不是专业搞这个的,只能说些基础xìng的简单东西,希望对方可以自己融会贯通,然后有所增益。

    这就是个广种薄收的意思,跟他搞道家协会的初衷同出一辙。

    “不是出于医典道藏,难道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李言闻又问。

    “当然不是了,是我师父教的……”刘同寿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解释这个还不容易?使劲忽悠就行了呗。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我师父就是受了这个说法的启发,然后……”

    李言闻想了想,半信半疑的问道:“却也有些道理,不过,这好像是佛经啊?”

    “嗨,李伯父却是着相了,且不说佛道一家,溯本逐源的话,佛,本就是道啊!除了有关天竺的那部分内容之外,佛家的经典说法,不都是在中土发展出来的吗?醍醐灌顶,普渡众生,金身……其实都源自道家,不然的话,倒是让那些和尚用梵文说说这些词儿?”

    “和尚不事生产,只会念经忽悠人,哪有我道家广涉百业,门门jīng通?就说这一杯水里有多少条虫的问题吧……”刘同寿大手一挥,巴拉巴拉一顿胡扯,然后又剖析了一通医学消毒的利弊。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李言闻行医多年,除菌消毒的措施多少也应用过,只是他不知其所以然罢了,这会儿被刘同寿一通忽悠,也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皱着眉头思考着,不知不觉间,愤怒已经平息,他本来确实是要向刘同寿兴师问罪,顺便拆伙的,因为小道士诱骗他儿子从医。结果刘同寿的说法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医术之门,他一下子就沉迷了进去,却是将初衷统统忘掉了。

    看着他回房间的身影,以及李时珍通过窗缝竖起的大拇指,刘同寿抹了把冷汗,总算,内部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可以专心对外了。

第125章 夜色很美风很凉

    出了客栈,黄齐贤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架轿子。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扯住了王之臣,低声道:“王贤弟,人可都跟来了?”

    “嗯……少了一个,似乎没看见上虞的彭大有。”王之臣皱着眉头,忐忑道:“黄兄,只差一个,应该不打紧吧?”

    “不要紧。”黄齐贤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了。

    “谢大人说了,把众人从他身边调开,既是为了保全绍兴一脉,同样也是不给他蛊惑人心,煽动士子的机会。刘同笀最擅长引导众人情绪,不过谢大人已经看破了他的手法,他每次都是自己现身,吸引注意力,然后将身边的人散入人群中,引导舆论……”

    王之臣恍然大悟:“难怪,谢……”

    “嘘,王贤弟谨慎着!”黄齐贤做贼似得左右看看,看得王之臣很是纳闷。

    “黄兄,那位大人的名讳为何提不得啊?眼下,京中的士林舆论,可是一致的声讨这边,同情那位大人啊!”王之臣转头看看其他人,用眼神向同伴示意“如果知道还有谢大人的意思在里面,他们的心气儿只会更高,说不定那个彭大有也……”

    “休提那个蠢材,事到如今,还看不明风向形势,要一条道走到黑,真是白痴到家了。”黄齐贤撇撇嘴,却不肯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你只管把人带到地头去,让他们安心读书备考便是,尽量不要走漏了风声。”

    “要保密?”王之臣很不解。

    众人撇清跟刘同笀的关系,就是为了不被牵连,顺便再打击对方。他本还担心,万一大张其事过了火。惹得小道士恼羞成怒,施辣手报复就糟糕了,可谁想到黄齐贤竟然是这么个说法。

    “这是谢大人亲口吩咐的,你还怀疑怎地?只管照做!”黄齐贤声sè俱厉的低喝了一声。

    下一刻,看到同伴脸上的不服气,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又解释道:“听说,这里面涉及到了朝堂上的事,所以不好大肆宣扬……”

    这里面的原因,谢丕当然不会特意解释给他听。不过谢丕对他毕竟很看重。甚至破例将他收入门墙,有了师生的名分。从谢丕那里得到了些内幕,再加上京中风闻,黄齐贤心里算是有了点谱。

    皇上冷遇刘同笀的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是陶仲文已经到了,宫中的灵异事件得到了缓解。皇帝的需求没那么急切了,所以,他没有一定要召见刘同笀的理由;另一方面,嘉靖不喜欢刘同笀的作风,以及他惹出的麻烦。

    刘同笀让皇帝不满意的,远不止一两件事,具体都是些什么,黄齐贤不知道,他只知道倭寇那件事。虽然刘同笀在这件事当中立了功。种种证据也表明,士林的指证失于偏颇,与事实不符,但皇帝就是不高兴。

    到底原因何在,那就不是黄齐贤所能知道的了。要不是谢丕担心黄齐贤心存疑虑,容易出差错。特意说了些关窍给他听,连现在的这些结论,他都得不出来。

    在朝在野,只差了一个字,但距离却无异于天壤之别,宫中秘事,皇帝的心思,又哪里是黄齐贤一个举子所能知道的?

    简单解释了一遍,王之臣只听得心神摇曳,心中更是狂叫:自己算是压对了这一注,能摸到皇上的心思,那仕途想不顺畅都不行,一如当朝张阁老,再如礼部夏尚书……谢大人这颗大树,自己算是攀准了!

    “黄兄指点之德,小弟铭记在心,rì后但有差遣,弟必凛然奉行。”王之臣满口子称谢,要不是不能声张,他恨不得打躬作揖的表现一番,以示诚意。

    “不知黄兄方不方便为小弟引见一下……”当然,黄齐贤这个目标还有些不够看,关键还是马车上的那位!

    尽管黄齐贤一直没有明说,但从他看到那轿子之后的神情变化中,王之臣就已经看出些门道了,即使不是谢大人亲至,也应是相关的重要人物。

    不然,黄齐贤干嘛先是〖兴〗奋,然后焦急,最后还耐着xìng子推心置腹呢?

    哼,他急着去表功!

    “王贤弟,不是我不肯引见,实在是为兄也是人微言轻啊!这样吧,你且带人先上路,过几天……好吧,十五之前,我必定给你个准信,如何?”

    黄齐贤也是无奈,他本心就是想独占资源的,功劳也好,宠信也好,摊在大伙儿身上,自然就薄了。更可虑者,万一有人后来居上,大好的机缘就成了一场空了,这叫他情何以堪?

    可他也不能明着拒绝王之臣,因为想要做成这件事,光靠他自己不行,他必须得拉个够分量的同盟。王之臣也是差点就中了小三元的人物,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声望,样貌也比他黄某人强上许多,是个很有力的臂助。

    随让世风如此,以貌取人者这么多呢?

    引见就引见吧,如果拖到十五还不能固宠,还能如何?对方不会自己上门投贴吗?至少,他也有个同乡的名目不是?

    “好,君子一言。”想了片刻,王之臣下定了决心。

    “快马一鞭。”两人轻轻击掌,就要分道扬镳。

    他俩嘀咕了老半天,其他士子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毕竟是除夕夜,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卖呆可不是什么好享受。

    就在这时,一行人远远走了过来,只转头看了一眼,黄齐贤就愣住了。

    京中多权贵,车轿都不罕见,看似随心选择,实际上里面也是有说道的。

    轿是尊贵的象征,太祖定制,京官三品以上方许乘轿,在京四品以下和在外官员只能骑马,不许坐轿。谢丕是吏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员。因此没急事的时候,都是坐轿子。以彰显身份。

    而官员们的随从也是多少有别,公爵十人,侯爵八人,伯爵六人,一品官至三品官也是六人,四品官至六品官是四人,七品官至九品官二人。

    当然,过了这么多年,很多规矩都执行的不那么严格,就算品级不够。坐坐轿子。享受一下也不是啥大事。不过,那是在地方上,在京城的话,多少都要有所顾忌。

    尤其是最近,随着京察一天天的接近。整个京城都弥漫着雨yù来,风满楼的气氛,谁敢在这等风口浪尖上犯这种不必要的忌讳啊?

    所以,来的八成是个大官,而且看到那支队伍的规模,黄齐贤也是暗暗咂舌,随员居然有十个!一前一后都有人打着灯笼,看这架势,莫非是哪位国公来了吗?

    其他士子也是一阵sāo动。

    看到大人物应该做什么?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选择。不过大抵上不出几种选择。

    首先是上前拦路,投稿或者喊冤。

    投稿在唐宋时期比较流行,那个时代想成为进士,就得先扬名,找个大人物求评,就是所谓的行卷了。名人。而且还是掌控权力的名人,其效应自是非凡。

    喊冤在后世流行过一阵子,原因么,咳咳,谁知道呢。

    再有就是赶紧逃跑了,免得被开道的jǐng车七十码什么的,当然,这也是后世才流行的。在明朝的京城,百姓遇官,只需侧身避让,就没人会挑理了。

    行卷在后世不流行了,但对在场的士子们来说,却也是个机会,万一对方看到这里这么多士子在,停下来跟大伙儿聊聊天呢?礼贤下士,不就是这么个调调么?

    要是看对了眼,顺便再收个学生什么的,那就更是天降奇缘了。

    这么想着,众人都整了整衣冠,微微侧着身子,向那支队伍行注目礼。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士子们的心声,还是受到了几十道目光的感召,那轿子居然真的停下了!

    随员中的一人昂然而出,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一拂衣袖,竟是进门去了。

    “难道……”众士子互相看看,都有了种很糟糕的预感。

    这位大人物,不会是来拜访小仙师的吧?这间客栈之前几乎被绍兴士子占满了,应该不会有其他更有吸引力的人在啊。

    “啊,他是吴山吴rì静!他前次去过东山,当时我正好在场……”

    “什么?他就是吴山?那轿……”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了那架官轿上。吴山这样名声远播的才子,像个随从似的跟在旁边,这人显然不是某个国公,那轿中人的身份还用说吗?

    首辅亲临!

    不用说,他是来拜会刘同笀的!吴山是去通报,或者说递名刺的……

    刘同笀让众人不要后悔的话语犹在耳边,大半的士子就已经感受到悔意了。

    老天!

    谁说小仙师要失势了,张阁老都亲自上门了,谁还敢这么说?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愤怒的目光投向了王、黄二人,要不是错听了这俩家伙的谗言,谁会傻乎乎的跑出来啊?要知道,张阁老也是江南人,温州府离绍兴不远,大家本来有机会上前攀攀关系的。

    可现在就没戏了,大伙儿都是大包小裹的背着,傻子也知道他们要搬家,张阁老会搭理他们才怪呢!

    没看吴山刚刚那副做派吗?

    那脸拉的叫一个长,都快赶上黄齐贤了;怨气也是深重,显然是为小仙师打抱不平呢;还有那冰冷的眼神……啧啧,也难怪,这位也是年旦评上有名的人物,对小仙师当然是感恩戴德啊!

    眼见着刘同笀迎了出来,轿中下来位紫袍老者,携着小道士的手一起进了客栈,士子们的心象是坦露在了外面,拔凉拔凉的。

    黄齐贤的心中更冷。

    一个恍惚间,他就发现人变少了,有人悄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依稀间,他还听到了远处官轿中传来的怒哼,他不确定,那不满是针对谁的,可能是张阁老,也有可能是他,要不是他耽搁了这些时辰,双方本来是不会遇在一起的。

    风很凉,心更冷。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他事姑且不论,张阁老不是最会体察圣意的吗?怎么他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这么找上门了呢?

第126章 歪打正着

    士子们悔恨交集,黄齐贤则是惶惑不已,而在远处观望的谢丕却是愤怒至极!

    余姚老家的事让他愤怒且疑惑,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本来只是索回祖地而已,对他来说,顶多有点麻烦,实际上却一点难度都没有。

    他爹在时没动手,是因为谢迁得势的时间太短,只有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那一年时间。在得势之前,他存心上进,要入阁,自然不愿意惹出什么麻烦。

    这几年,同样的难题也摆在了谢丕面前,他也有希望坐上他爹坐过的那个位置,当然不喜欢有意外。所以,当他最喜欢的那个侄孙旧事重提的时候,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不过,谢敏行说的也在理,权力这东西,还是能用就用才好,在位不用,过期作废。想到老爹和杨伯父死后,自己仕途遭受的阻塞,谢丕终于被打动了。

    眼下还有他们兄弟几个在做官,而他们的下一辈则是一帮废物,连个举子都没有,敏行那辈人倒是出息些,可谢家总体还是呈现着一代不如一代的趋势。

    虽说以谢家的家世,励jīng图治的话,再出一两个进士不难,可终究难复从前的盛况了。现在若不早点为儿孙打算,谁知道将来又是个什么情形?

    东山再起的典故人人皆知,可江河rì下,不是更广为人知吗?

    这么考虑着,谢丕首肯了兼并的计划,并且做出了重要的指示,他要求家里人低调行事,尽量不要搞出太多的人命来。有那么几个杀鸡儆猴的就足够了。

    于是,计划开始施行了。一开始也很顺利,后来遇到了些波折,却也无关痛痒,倒是验证了他的先见之明。

    一个小镇子,居然同时出了两个举子,这要是让对方再侥幸中了进士,那还了得?抢草民的土地那是官绅们惯常做的,但是互相抢,就是明目张胆的坏规矩了,容易惹起众怒。

    真要抢的话。只能在朝争中给对方定个大点的罪名。祸及家人的那种,比如当年的杨廷和……

    这个难度就太高了,哪怕真的入了阁,谢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么干。大明优待士人,不是说着玩的。能对付士人的罪名就那么几个,能抄家灭族的则更少,每出一个,都足以在士林中引起轩然大波!

    桂萼当年得势吧?又那么恨王守仁,他宁可跟成千上万的心学弟子作对,也要泼王守仁一身脏水,把心学定为邪说。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动王守仁的家人财产。

    就算近乎丧失了理智,桂萼依然不敢乱来。他谢丕比桂萼差得远了,如何就有这种魄力?

    谢丕不相信刘同寿真有能cāo控科举的法力,他更愿意相信,是小道士影响了人心,使得那两个士子超常发挥了。

    但这样更可怕。

    法力有时而尽,神棍忽悠人的力量却无穷无尽。上下嘴皮子一碰,很难吗?刘同寿能忽悠出一个两个,就能忽悠出十个八个,要是让他积年累月的忽悠下去,那他门下得有多少进士啊?

    好吧,道士和儒家士子不是同路人,不能用传统的师生关系往上套,可是,只要有了实质的关系在,有没有名分很重要吗?

    所以,得到家里的传信之后,谢丕立刻遣了谢亘回返,并且告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最大限度的力量,哪怕放弃东山的土地,也务必要将刘同寿赶尽杀绝。

    谢亘照他的话做了,力度甚至还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但动用了江湖人物,甚至连许栋、李光头那些人都给招惹去了。

    架势拉得十足,结果却匪夷所思,这个大招不但没伤到小道士半根毫毛,反而引火烧到了自家!也不知到底是哪路强人,为何缘由,竟然分批潜入了余姚城,趁夜袭杀了柴、谢二府,将满门上下杀了个干净!

    说起来,谢家还算走运,家业大了,人也多,不可能都挤在城内的宅子里,更多的人都在外面的农庄和老宅里,倒应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句话。重要人物只死了个谢亘以及几个侄孙,再就就是谢家长房全灭。

    谢丕最喜欢的那个侄孙敏行因为在杭州养病,倒是躲过了一劫,而长房既去,二房自然明正严肃的取而代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谢丕的子孙倒是因祸得福了。

    尤其是相对于柴家而言,谢家就更值得庆幸了。

    柴德美跟海盗的关联太过紧密,互相之间也是知根知底,尽管老柴也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但还是被人给一锅端了,杀的这叫一个干净。

    这件事当然不能忍,可追究起来却很麻烦。

    首先,谢家找不到动手的人。

    海盗的势力太多、太复杂了,除了弗朗机人之外,在海上有名号的匪首多如牛毛,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挂靠在许栋、李光头名下,但却没有受到任何约束,只有在双屿岛上,才算是有些秩序和规矩。

    事后面对谢家的质询,许、李二人都是一推三六五,只是拍着胸脯说跟自己没关系,但一说到要追查,却是理都不理。

    许栋的脾气更像个商人,所以他的态度倒还好,只是推说事忙,找个借口就闪人了;那李光头却是个劣货,瞪着眼睛就要翻脸,依谢丕的想法,事情保不准就是这家伙干的。

    阻击小道士不成,损兵折将,他却恬不知耻的到余姚去找谢亘讨要报酬,谢亘肯定当场拒绝,保不齐还说了什么难听话,这人或者他的手下恼羞成怒,于是……

    谢丕自动脑补了全过程。

    要找李光头报仇是不可能的,谢家早就洗手上岸了,海上的勾当只能通过柴家,没了柴德美这条忠狗,谢家在海上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了。捞点外快还有可能。想报复李光头这种巨寇,那是想都不要想。

    至于通过正规渠道。那难度只会更大,想收拾李光头,就得出动水师进攻双屿!

    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参与海贸的江南世家数之不尽,谁想要动这块蛋糕,面对的将是无数的明枪暗箭,连先帝那样的猛人,最终不也……

    跟先帝比起来,他谢丕算是个什么角sè,也敢谋划这样的大事?

    因此。罪魁祸首只能是。也必须是刘同寿!

    归罪于小道士既是大势所趋,同样也不会冤枉了他。若他不在东山搞风搞雨,四弟也不会出此下策,更不会招致反噬惨死,所以。这事儿的缘由还是在他身上。

    谢丕想不到刘同寿的身世那么离谱,对他来说,小道士只能算是个迁怒的目标。但迁怒却迁到了正主儿,就只能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当然,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是朝堂中的局势,以及皇帝的态度。

    接到江南的急报后,他就开始张罗了。先是痛定思痛,研究了刘同寿作风。有针对xìng的定下了分化瓦解的策略,并暗中将黄齐贤收罗到了门下。

    最开始,他是打算让黄齐贤当个内jiān的,可刘同寿入京之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根本没拿出来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和江南那个一步算十步,手段通天的小仙师判若两人。

    观察了几天之后,谢丕明白了,他高估了对手。尽管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很多朝堂的信息,但小道士终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没有了关照着他的那些官场中人,他根本就玩不转。

    所以,他做了决断,在孙翥上疏的同时,玩了一手釜底抽薪。

    眼见着成功在即,半路却杀出了个张孚敬!谢丕怎能不火冒三丈?

    只要韩应龙不能参加会试,那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他都不可能成为状元,刘同寿的预言就会落空;进而就可以质疑梁萧中举的〖真〗实xìng,并彻查之;再然后,基本上就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跟科举舞弊牵扯上,罪名仅次于谋逆,对付一个不得圣心的小道士还不简单?

    可张孚敬一出现,变数就大了。

    让他最害怕的是宫中的风向变了。

    天下皆知,张阁老是最了解皇上,也最能体察圣意的人物,否则也没有他的一步登天。要是皇上突然改了主意,那就大势去矣,别说他谢丕,就算说好共进退的那些盟友真的履行诺言,恐怕也奈何不了小道士。

    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做另一套,这种事皇上做了不止一两次了,这次,没准儿就是他又挖了坑,准备坑什么人呢。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张孚敬的个人行为。

    但谁敢就此向皇帝取证?一个不小心,反倒会弄巧成拙也说不定。

    就因为有这个疑虑,所以谢丕搞釜底抽薪的时候,还特意嘱咐黄齐贤,要他不要声张。对付小道士最好的办法,不是诋毁他,而是冷藏他,只要不让皇帝听到他的名字,那就万事大吉。

    想了又想,谢丕也不得要领,他决定不再自己承担,而是把问题抛给其他人,让所有人都跟他一起头疼。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分享才是王道。

    拿定主意,谢丕将轿帘掀起一条缝,冷冷的对外面侯罪的黄齐贤吩咐道:“你且去安抚其他人,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少一个人,那小贼就少一分兴风作浪的本钱,明白了吗?”

    “弟子遵命。”黄齐贤如蒙大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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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国师介绍:
小道士?遗腹子?老爹居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正德帝?老娘则是刘凤姐?这乐子当真不小。不过这也是命中注定,不然咱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名字?且看,天才魔术师,穿越嘉靖朝!考科举只是副业,扮神棍才是主流;杀鞑子,踩倭寇,白龙鱼服,无限荣光,尽属第一国师。明朝第一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第一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