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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明朝第一国师txt下载     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章 陷阱所在

    刘同寿没听到其他对手的秘议,不过进城之后,他还是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了。

    各大宗门都是接了布政司的请柬来的,于情于理,到达杭州之后,都应该登门拜候,同时也是个报名的意思。但事情到了刘同寿这里,却有了异常。

    布政司是一省之地的民政最高长官,身份非比寻常,自然不能降尊屈贵的挨个面见,除非是紫阳派那种举足轻重的大道派,他才需要斟酌一二。

    正主儿不出面,并不意味着怠慢,衙门会根据来人的身份,多少派个幕僚属吏之流的来意思一下,只有刘同寿是在看门的这里就被打发了。

    看门的那两个兵卒的态度倒是还好,尚算恭敬有礼,但表露出来的意思却很坚决,连借口都没找一个,就是那么直愣愣的说大人没空,无暇会见。

    等韩应龙再问具体安排时,那兵卒又**的交待了会期和会场所在,然后就不吱声了。不用问,食宿也只能自行解决了。

    以刘同寿的人气和身家,城内虽然爆满,找个住的地方却也不难,杭州豪门大户多得是,随便忽悠一家还不容易?至于吃饭那点钱,则更加不需要在意了,有楚楚在,刘同寿本来也没打算吃食堂。只不过,事情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官府的态度。

    “同寿贤弟,事情有些诡异啊,须得早做打算才好。”韩应龙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刘同寿摇头晃脑的回答道:“韩大哥,咱们不是早就知道谢家在搞风搞雨么?不要紧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敢于面对挑战,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在余姚老家,他们都奈何不了我,在杭州又岂能例外?”

    刘同寿和身边几个人的关系有些混乱,他对韩应龙和李时珍都以兄长称之,但李时珍却对韩应龙执弟子礼;他管梁萧叫大叔,梁大叔则称韩应龙为韩兄。开始众人还有些不适应,可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连韩应龙这样最为传统的读书人,也由着他随口乱叫。

    “不如,去拜访一下按察使李大人如何?依冯大人所说,那位李大人不是……还有那位吴rì静……”

    “算了吧,布政司衙门里面又没有美女,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先找地方落脚,然后吃个饭,洗个澡,好好逛一逛杭州城才是正经。”刘同寿断然否决。

    李崧祥以及他背后的张孚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现在还搞不清楚,但按察使掌握一省刑名,是能跟布政司平起平坐的大人物,他不相信布政司衙门发生的事,李崧祥会一点都不知道。

    反正,他是不会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臀的。相互利用的话,他并不排斥,可在地位极度不对称的情况下,上赶子往人家门上送,那就太傻了。多少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家伙,走的都是类似的路子。

    至于那位吴探花,不是每个才子都象韩应龙这么厚道的,看那哥们离开紫阳观时的神情,他对自己到底是恨还是爱,真的很难说。

    “梁兄!”

    “咦,这不是孙年兄么?志高,会试在即你不在太学读书,怎地跑来杭州这里?”

    “说来话长,倒是梁兄你,士别三rì,却是让人刮目相看,如今杭州士林,纷纷传说你梁萧梁公子的大名呢。”

    “哈,真的是这样吗?”梁萧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浑然忘我,连介绍双方认识都忘记了。

    刘同寿也没说话。老实说,他每次听人喊‘梁兄’,都有些不自在,这次孙志高的出现,直接把他的鸡皮疙瘩都给吓出来了。

    通常人们都喜欢用白面书生来形容读书人,这孙志高算是小白脸中的战斗机了。尽管他和梁萧以年兄相称,年纪应该也差不多,可任是谁,只要看到他那张脸,肯定不会相信这人已过而立之年了。

    年纪还在其次,这人生得颇为……漂亮,尤其那眉那眼,一眼看去,只觉一股柔媚之意滚滚而来。就算以刘同寿的眼力,也着实观察了一番,才确认了对方是个纯爷们,而不是梁祝经典再现。

    “这位是余姚孙升,乃是故忠烈公之后,少有神童之誉,是浙中一等一的才子……”韩应龙低声介绍道。

    刘同寿微微一怔,继而笑着反问道:“才子,比韩大哥你还有才?”

    “比不得,比不了。”韩应龙连连摇头,“早在正德年间,孙志高就已经名动四方,当rì的即兴作文《越王台吊古》被时人赞誉为可与《滕王阁序》并称之文,须知,孙志高当时年方弱冠!事后不几年,他就取得乡荐,入太学读书,数场考试中,皆列首选,震动京师……”

    他叹口气,又道:“这样的人物,韩某也是生平仅见,休说是我,就算是遍数时下之江南,与之并肩者也不过寥寥,若定要一比的话,怕是只有贤弟你与之方是一时瑜亮了。”

    刘同寿大汗,他已经知道确定对方身份了,可他却没想到韩应龙发表了这样一番感慨,神棍和才子一时瑜亮?嗯,倒也有些道理,演义中的诸葛亮不就最爱装神弄鬼么?跟自己倒也是一脉相承。

    “韩兄,几位……”梁萧神游天外,那孙升却清醒得很,他向韩应龙拱拱手,又冲着其他人点点头,虽有矜持,倒也不显桀骜,然后他转向了刘同寿,神sè已大是不同,“这位,莫非就是上虞的刘小仙师?在下孙升,此厢有礼了。”

    “好说,好说。”刘同寿竖单掌还了一礼,和一个漂亮得近乎祸国殃民的男人打交道,让他很有压力。据说明朝的士人常有些特殊爱好,眼前这位先天就很有利了,保不齐就是好那口的呢。

    “各位如今却是要去哪里?是去西湖考察会场,还是去驿馆安歇?”这孙升倒象是个自来熟,言笑晏晏的寒暄了几句,当即问起刘同寿一行的去向来。

    “驿馆已经住满了,我们正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呢。”梁萧抢着回答道。他当然不会说己方一行是被衙门拒之门外了,那太没面子了,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

    “如此……”孙升眼睛一亮,微一沉吟,突然道:“韩兄,你我份属同乡,我与梁兄又有同年之谊,对小仙师更是久仰了,详情不如偶遇,左右各位也要寻地方落脚,不若就和在下一同如何?”

    “志高,你在杭州置办宅邸了?”梁萧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置办宅邸不算太难,但杭州的地价,不比南北两京差。孙家虽然也是官宦世家,不过孙燧当年做的是江西巡抚,在任期间,一心只顾着防火防盗防宁王,其后更是死于那场变乱之中,并没有积累下多少家业。

    孙家的家境,用贫寒来形容可能有些过,但一年到头,也是没多少余裕的。

    孙升笑着解释道:“那倒不是,杭州这等金粉之地,岂是小弟这等家世能盘桓的?只是家兄如今在京任指挥同知,yù取家眷同往,小弟随附其后,却是恰逢岂会,赶上了这场盛事。”

    “原来如此,同寿贤弟,你意下如何?”梁萧转头请示道。

    “嗯……”刘同寿本有心拒绝,可仔细想想,就算不考虑结善缘的问题,这孙升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至于可能存在的风险,咳咳,不是还有梁叔他们挡着呢?

    “那就叨扰孙先生了。”

    孙升住的客栈位于城西,由于离西湖更近,所以这里已经成了杭州城最为抢手的地方。孙家能占住这个好位置,也只是因为他们行程定的早,所以赶了个巧。

    一路西行,刘同寿向孙升打听起了会场的情况。

    “孙先生,大会这么受关注,届时到场的人必然很多,怎么不选个空旷的场所呢?”

    孙升笑答:“小仙师有所不知,为了容纳更多的人观看,衙门的僚属们也是费尽了心思,争论了无数次,最后选定了西湖,这才皆大欢喜……”

    “这么说,演法的场所是在湖上?”

    “正是。”孙升微笑颔首。

    “联舟为台,共七十二处,正合天星地煞之数,散布于碧波之上,徐徐而动,轮转不停,无论观者身处何处,都有机会欣赏到任意一派的演法。届时,西湖上不许私人放舟,衙门设有画舫数十,可抵近观赏,众人可各凭手段登舟……”

    “登舟的手段,莫非衙门还要考校水xìng不成?”孙升口才本就不错,这次的场面确实也搞得很大,所以他自己固是一脸憧憬,众人也都听得入神,只有梁萧抓耳挠腮,一刻不得消停。

    “那却不是。”孙升悠然答道:“手段大抵限于三种,功名爵位是其一;若自忖有些才学,也可诗赋一首,以彰当rì盛况,由各位大人品评之后,通过者即有资格;若是两者皆无,却身家丰厚,这阿堵之物,也是使得的。”

    “王大人当真是大手笔啊!”

    “错非是这杭州,就算是京城,想这样半场法事,恐怕也是不成的。”

    众人纷纷赞叹起来,只有刘同寿皱起了眉头,低头沉思。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敢坐船么?”

    “不是,只不过,我好像知道谢家玩的是什么猫腻了。”

第68章 大场面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一大清早,杭州的大街小巷中就挤满了人,越靠近驿站的方向,人就越多,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虽说会场别出心裁的设在了西湖之上,但表演者毕竟是住在城里的。其实,表演者盛装出城的过程,也是表演的一部分,算是大餐之前的开胃菜了。

    除了被排斥在外的刘同寿之外,其他的与会者也分成了两处。道士们比较随意,多数都住在了驿馆,住不下的就在周边找个客栈,或者由衙门协调些大户人家做安排;和尚就比较讲究了,他们宁可去城里的几座庙里面挤着,也要端出方外之人的架势。

    不管住在那里,在卯时三刻,天光大亮的这一刻,各家道派已是齐聚一堂,在驿馆前,排成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长蛇阵。

    “人都到齐了吗?”出面主持的是右参政熊荣,他是被王建兴抓壮丁逼着来的,所以这会儿他一张脸也是拉得老长。

    主持这种盛事其实是好事,不过现在朝中各方势力斗得正紧,跟宗教沾上边,就有可能被视为谄上邀宠。他倒不怕被被人视为臣体有亏,反正满朝上下,也没谁敢揪着皇上斋醮的事不放了,当年权倾朝野的杨一清怎么倒的?还不是为了这点破事儿?

    但是,邀宠这种行为就比较碍眼,现在有心向上的人都看得分明,想往上爬,最好的路子就是投皇帝所好。张孚敬的际遇已经人尽皆知,无须反复提及,礼部尚书夏言也是个好例子。

    这位以正直敢言而闻名的尚书大人,在嘉靖九年之前,还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就因为上疏天子,备言礼制斋醮诸事,甚得圣心,因此一年之内,他连升五级,直接从六科跳到了六部之首,如今已经是内阁张首辅的劲敌,兼下任首辅的热门人选了。

    在夏言之后,内阁和通政司对奏疏的审查比从前严格了好几倍,张首辅不怕弹劾,他只是怕再有人跟夏言一样突然冒起,想杜绝这种邀宠行为罢了。

    姑且不论发达后,就搞垄断这种行为中的道德缺失问题,熊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以身试法的。万一搞出误会来,就算张孚敬肯念旧情不予追究,夏言以及那些yù邀宠而不得者肯定也会把他视为眼中钉,处之而后快。

    这场水陆大会也是yīn差阳错之下,才搞得这么大的,即便有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不过,主持大会的时候,却不能忘形,出不出彩无所谓,只要能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就是成功。

    “刚刚点过卯,除了最后才到的那个紫阳观之外,其余的七十一家都到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再等等?”

    “紫阳观么,不用等了,反正他们就住在城西,路过的时候,让他们跟上就是了。”熊荣微一沉吟,断然挥手道:“传令下去,出发。”

    “是,大人。”

    随着熊荣一声令下,庞大的队伍滚滚而前,银瓶乍破水浆迸一般,各种声音轰然而起。

    钟鼓齐鸣,锣鼓喧天,慈悲圣号,梵音清扬,二序仪仗,庄严肃穆。

    走在最前面的,是以四大名寺为首的佛门弟子。

    金山寺的普正、普禅法师、宝光寺的妙慧法师、文殊院的慧果法师、高旻寺理方法师,身着金斓袈裟,手拿九锡禅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在他们身后,是庞大的仪仗队伍。

    队伍中有手持提炉、灯笼、水陆灯、宝盖、开道锣、开道旗的僧众,有持幡、灯、香、果、花的斋主、功德主和信众,高声齐唱“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依次前行。

    入目的是一片金光闪烁,耳中听闻的是梵音阵阵,一时间,江南水乡仿佛化成了西方极乐。佛家信众固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其他围观者也是瞩目赞叹。

    其实,这四大名寺都是佛门禅宗,并不擅长戏法,而是更擅长用言辞鼓动人心,招揽信众。但既然有了这么个好机会,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拼一把了。

    所以,他们在服装道具上下足了功夫,恨不得在身上挂满了各种金黄闪亮的金属,要的就是个先声夺人的效果。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几个大和尚对视一眼,都是暗自欣慰。

    不过,若是他们注意到熊荣的脸sè,心情就不会这么好了。

    熊大人的脸sè拉得老长,看到和尚们引起的轰动之后,脸sè更是由白转青,从长白山变成了大青山,若是有人上去挤一挤,说不定都能挤出水来。

    他再次确定了,这群和尚,是此次大会的重大隐患。

    原则上,这次大会是不会排名次,定输赢的。不过,谁出的风头更大,自然会成为话题的中心,成为实际的赢家。

    包括紫阳观在内,不管哪家道派赢了,对熊荣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张阁老也没交代要自己这边照拂小道士,同时,他跟谢家也不是一路人。

    但最终的赢家若是和尚,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皇上虽然喜欢神神鬼鬼那套东西,但他却不是博爱型的,他只喜欢道士,对和尚一向不待见。嘉靖八年的时候,京城曾经展开过一次声势浩大的灭佛行动,将京中的寺院一扫而空,仅佛骨、佛牙及法器就收缴并焚毁了一万三千斤!

    姑且不论这项决策是皇上自行决断的,还是邵真人在他耳边吹风,反正熊荣一个也得罪不起,压根就没有给和尚们平反翻案的心思。

    若是和尚真的赢了,那乐子可就大了,王建兴这个始作俑者固然要倒霉,他和李崧祥这两个跟风的一样逃不掉。

    他真是很想不通,李恭川这样的jīng明人,怎么会看不出里面的问题呢?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愈发的烦闷了。

    “来人!”

    “大人?”

    “你是何人?”熊荣今年刚刚履任,衙门里的属吏还认不全,至少眼前这人他就没见过。

    “回大人,下官是布政司经历萧统。”

    “嗯,就是你了,本官有要事待办,你代本官在此主持,一切事故,须慎重判断,如有差池,本官唯你是问!”说罢,他一甩袖子,走了。只留下那萧经历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sè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

    千篇一律的金、黄二sè终于消失了,代之的红紫青蓝的斑斓之sè。鹤氅庄严,冠带飘飘,如众仙下凡一般,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熊荣引起的变故没有影响到游街队伍的行进,佛门弟子过后,以紫阳派为首的道家弟子出场了。人未见,先闻声,比起和尚们没完没了的阿弥陀佛,和绕口令一样的佛经,道家的经诀要琅琅上口得多。

    毕竟是本土的教派,道藏经典中的行文方式,都是按华夏传统的套路来的,若不是传教的方式有点问题,以及各路蛮族的多次入寇,道教本来应该远在佛教之上的。

    “一愿风调雨顺;二愿五谷丰登;三愿国家兴盛;四愿国土清平,五愿……”和身上的服饰一样,道士们嘴里念诵的道诀变幻不停,从开始的至心皈命礼,很快就变成了更加直白的道家回向偈,引起了百姓们的阵阵欢呼叫好,声势更盛先前。

    几个大和尚一直留意着后面的动静,听得如此,好心情也是破坏殆尽,为首的普正神sè虽没变,但心中已是悲意上涌。

    “本朝以来,我沙门屡受摧残,国朝初期,朝廷借清剿白莲教之名,屡次进行打压,到了现如今,更有大肆屠戮之举,老僧每每想起前朝佛门之兴盛,都是五内俱焚啊!想我沙门弟子,都以慈悲为怀,扫地不伤蝼蚁命,怜惜飞蛾纱罩灯,怎就落得……”

    普禅见状,连忙劝道:“师兄勿忧,那些道人只是一时占得上风罢了,最终的结果,还是得看演法。道家素来不重民心民意,不懂得体会民间疾苦,只以卖弄花巧为先,各宗门又不甚团聚,喜欢互相拆台,构不成多大威胁的。”

    “希望如此吧。”普正点点头,又摇摇头,“师弟所说也不尽然,包括龙虎山在内,其他道派固然都如你所说,可那个喧嚣尘上的紫阳观似乎……与众不同。”

    “师兄是说……”

    “那共济社!”普正眼中jīng光一闪。

    他低声道:“师弟,等下你去知会各位方丈一声,道门势大,今rì沙门想扭转局势,怕是很难,不过,就算失败,我等也不能让紫阳观得意。其他道派纵使得势,也不过是第二个龙虎山罢了,动不了我佛门的根本,但若是那刘同寿入京伴圣,恐怕……”

    “谨遵师兄法旨。”

    “好在布政司本就早有布置,各道派也各有怨怼于心,我等只需因势导利即可,只要布置得当,却也不难。”

    “普禅明白。”普禅躬身应了,就要去传话,正这时,队伍末端突然欢呼声大作,声势之盛远胜从前,众僧皆骇然回顾。

    下一刻,他们明白了,震耳yù聋的欢呼声告诉了他们答案。

    “小仙师,上虞小仙师!”

第69章 地魁星

    其实,刘同寿这次没摆什么架子,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迟到是因为没人通知,再者,他看破了谢家捣的鬼之后,也没心情去衙门敷衍。而游街这种事,一般来说排场越大,越能引人瞩目,刘同寿的紫阳观一共就两个道士,其他随行人等都和道教无关。

    两个小道士,到了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之中,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他才没兴趣上赶子找不痛快呢。

    不过,当他带着楚楚,悄然无息的出现在队伍末尾时,却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人靠衣装,小道士头戴纯阳巾,身披大红sè鹤氅,手中光华闪烁,却是一柄绿玉如意,这扮相已是不俗,再加上他那张眉清目秀的俊脸,不知爱煞了多少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引起了多少声尖叫。

    不过,刘同寿还不是最显眼的,和去余姚的时候一样,楚楚比他更加引人注目一些。女孩头戴玄纱芙蓉冠,身着五sè云霞帔,手中还有一把拂尘随风飘动,活脱脱就是一少女版的李莫愁。

    所谓物以稀为贵,女冠出现的少,引起的轰动自然也更大一些,再加上美女效应的通用xìng,两人引起的轰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几乎就在欢呼声响起的同时,长长的仪仗队伍中,也回荡起了各式各样的低骂声,再怎么是方外之人,终究也是人,对被人抢了风头的事实,不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

    “且让你得意一时,待到……哼哼,有你这小贼傻眼的时候。”围观者中,也有人在咬牙切齿。

    柴德美也随着谢家一同来了,此时看得分明。虽然那俩小道士相貌与前不同,可那装束却和当rì在余姚时一模一样,这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啊!

    他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明明抓到了对头的把柄,却丝毫奈何不了人家的无力感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这会儿他至少可以把刘同寿杀掉一百遍以上了。

    “哼,我们走。”谢敏行原本还打算观察观察敌人,但经柴德美一说,他也是火大,当即失去了耐xìng。

    这一次的布置,他也是信心十足,认为刘同寿没什么翻盘的可能了。

    “同寿,你说的陷阱,到底是什么啊?”从昨天开始,梁萧已经将这个问题重复了百多遍了。尽管每一次都被刘同寿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因为心里悬着事儿,导致他晚上睡得都不安稳,此刻正顶着俩黑眼圈,象是瘾君子一般。

    刘同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回答道:“梁叔,你就不要问了,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解释起来很麻烦,你还是等会儿自己看吧。其实,你看我做的那些准备工作,应该就能发现问题了才对啊。”

    “准备工作?”梁萧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说那个大风筝?那玩意是为了破除陷阱用的?”

    “嗯,除了这个,还有呢。”

    “还有……”梁萧拍拍脑袋,想起来了,“难道你昨天晚上做的那个喇叭也是?我还以为那喇叭是现在用的呢。”

    “切,我可是要做大事的小仙师,这耍猴卖呆的活儿也要重视的话,那还混个头啦。”刘同寿撇撇嘴,晒然道:“看着吧,今天大家都会满意而归的。”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经出了城,远远的已经望见了那一片青山绿水,是西湖了。

    杭州之美,半在西湖,这里是天下游客向往的圣地,古往今来,无数文人sāo客为之倾倒,极尽词工,留下了数以千百计的诗词歌赋。这里的风景之美,毋庸多言。

    不过,三五好友结伴而来,折柳唱和,泛舟湖上;又或赶在阳chūn时节,邀众踏青,这才是通常情况下的游赏模式,象今天这样的景象却是少见。

    跟着游街队伍走到最后的,只是一部分人,更多的百姓都早早的赶到了湖畔,为的就是占个好位置。

    刘同寿到达西湖时惊讶的发现,偌大的西湖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树上都没有空闲的地方了。湖畔的夕照山上,也不时有人影晃动,显然是没占到湖畔好位置的人,打算占个登高望远的好处。

    “jīng神文明建设,果然任重而道远啊!”刘同寿喃喃低语。

    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都是信徒,多半只是来看热闹的。由此可见,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确实少啊,仔细想想,嘉靖崇道的初衷,也未必就是想长生,很可能就是生活无聊,所以想找点乐子罢了。

    “同寿,你说什么?”梁萧凑了过来,他东张西望的问道:“你是说那个陷阱的事吗?你说一到地方,就能看明白,可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你笨呗。”刘同寿不屑的瞄了他一眼,抬手一指湖面,“梁叔,你知道西湖有多大不?”

    梁萧下意识答道:“方圆数里……”后世的杭州西湖面积约6.5平方公里,不过这个时代的环境还没被破坏,水域更大一些。

    刘同寿又道:“那你想想,在这样的地方,如果有人想搞鬼,又不能做得太明显,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这……”

    “也许,衙门会将紫阳观定为魁首,并以此为由,让小仙师您的船只居中……”孙升不愧是神童加才子,稍经提示,他就反应过来了。

    “不会吧,真那样的话,那岂不是糟糕透顶?”梁萧大吃一惊。

    西湖并不以面积著称,比起太湖、鄱阳湖那样的大湖,顶多只能算是个小池塘。但对人的视觉来说,方圆七八里地的西湖已经相当之大了。从岸边眺望湖中间孤山上的人,也只能看到个大致的拢廓罢了,表情动作,就全然在觉察之外了。

    按照衙门的安排,各宗门所在的舟船,会绕湖缓缓航行,以便让所有人都看到演示的法术,再有贵客们乘坐的画舫在,也算是面面俱到。

    可若是被人安排到内圈,那就惨了。岸边的人除非生了千里眼顺风耳,否则刘同寿的表演注定没人看得到了。湖上虽有画舫,但这次演法可不是演给那些大人物看的,胜负都在于百姓的喝彩声。

    这么一搞的话,自己这边还没登场,就已经输了九成九了,剩下那一线希望,也只能盼望着有奇迹出现了。

    “不如去找布政司大人……”梁萧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大喊给打断了。

    只见几名胥吏打扮的人齐声高喊:“请各宗登船!到场门派共七十二家,正合地煞之数,衙门特此以天星之名称之……首先,有请地魁星——上虞紫阳观!”

第70章 火爆

    天罡地煞的说法并非出自天文学,而是道家对星象神学的一种诠释。

    天罡,指的是北斗七星的斗柄,在北斗周围,除了七大主星之外,还有很多小一号的星星,是为北斗丛星。道家学说认为其中有三十六颗天罡星,七十二颗地煞星,《水浒传》引用的,就是道家的这个理论。

    因为是泛指,所以也没有相应的星图,到底天魁地魁居于星图中的什么位置,更是谁也说不清,但这并不妨碍动手脚。

    几个吏员齐声高喊后,欢呼声也是应声而起,对平民们来说,比起那些有名望的大宗门,同样出身草根的刘同寿跟他们更为贴近,正是众望所归。至于魁首之名背后的算计,那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

    “上船罢。”刘同寿并不迟疑,悠然举步。

    这种时候,想躲是没用的,身在客场,敌人也是老谋深算之辈,肯定不会留下机会,退缩只能自取其辱罢了,迎难而上才是王道。

    走了两步,他突然皱了皱眉头,转头与韩应龙等人商量道:“这船好像有点小诶,韩大哥,你们不如去画舫吧?”

    韩应龙略一迟疑,应道:“如此也好。”他自忖跟过去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试着影响一下画舫上的人,多少也算是个助力,总比跟在后面干瞪眼强。

    “同寿,我还是跟着你好了。”梁萧倒是有心去画舫上见识一下,但想到要考校诗文,他又打了退堂鼓。碰了钉子是小,丢面子是大,好容易挣回来点名声,可不要一下全丢回去才好。

    何况他们这一行人虽不少,可这船也是几艘渔船拼接而成,是个足有三五丈见方的平台,装下所有人是绰绰有余的。

    “汝化兄,升与你同往。”孙升更愿意跟在刘同寿身边,既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刘同寿到底如何化解这场麻烦。同时,那传说中的年旦评也让他心痒难挠。只是他跟小道士相识不过一天,远谈不上交情,他也不敢唐突。

    船一艘艘的驶离了湖岸,缓缓驶向了预定的位置,湖面上仿佛盛开了一朵巨大的莲花。不出刘同寿所料,他的船果然被安排到了正中间,紧挨着小瀛洲岛的位置上。

    刘同寿也是暗自庆幸,幸好没采用那个隔空摄物的计划,不然的话,在这种视距上,能出彩才见鬼呢。

    “小仙师,就是这里了,您要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们就先告辞了。”

    “你们要去哪儿?”梁萧先是一愣,随即瞪眼问道:“你们走了,这船怎么办?我们要去湖边又要怎么办?”

    “咦,公子您不知道吗?”那艄公很是意外的模样,“这次大会,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轻易不能挪动。您看,以您这艘船为中心,内外共三圈,周而复始的运转不停,要是有人不守规矩,擅自向外挪动,那还了得?轻则阻塞航通,重则两船相撞,动辄有倾覆之虞啊!”

    梁萧抬眼看看,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得不说,衙门里面还是有人才的,如今湖面上大小舟船过百,怕不将湖面都覆盖了一半。若是指挥稍有不当,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可现在却是形成阵列,井井有条。

    “就算是这样,那你们也不能走啊。所谓风水轮流转,谁能保证咱们就没机会去湖边露脸?到时候没人cāo舟,莫非让我们游过去不成?”

    “公子,您说笑了。”艄公笑道:“这里可是魁首之位,是七十二宗门中最为尊贵的位置,除了上虞小仙师,谁够得上资格,谁又能服众呢?换不得,定然是换不得的。”

    摆了摆手,他看看不远处的一艘画舫,突然神情一动,“公子,今天这场大会调动的船太多,水手不足,相当吃紧,小的事先已经得了衙门的吩咐,说这边安排妥当后,就去其他地方帮忙。不是小的不想伺候小仙师,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船是四艘船联接而成,西湖上向来也没什么风浪,应该……”

    梁萧怒哼一声,打断了艄公的话:“哼,你这杀才既知上虞小仙师的名头,怎地不知小仙师的神通,你今rì这般作法,到底所为何事,想必你也清楚的,在小仙师驾前做下这等欺心之事,你不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这艄公左一个借口,右一句搪塞,跟个滚刀肉似的,梁萧辩他不过,干脆把刘同寿当法宝给祭出来了。

    “……”

    那艄公和几个水手本是笑嘻嘻的,一脸的轻松自在,可听了这话,却一下就怔住了。衙门有令在先,他们私下里也得了不少好处,哪怕是换个知府之类的人物,得罪也就得罪了。可梁萧这句话却提醒了他们,眼前这位可不是随便就能得罪的。

    眼见着画舫上传来的信号越来越急促,艄公也是左右为难,好在手下的水手有机灵的,直接撇开了歇斯底里的梁萧,转向了刘同寿,“小仙师,您看……”

    刘同寿摆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既然衙门有令,贫道也不难为几位,不过,船上没有水手也不是个办法,我看这样好了,左右这里离小瀛洲很近,干脆你们把船驶过去,脚踏实地,贫道却也安心,如何?”

    “这……便依小仙师。”几个水手互相看看,都觉得可以答应。小瀛洲正处于西湖中心,而上头的吩咐就是要把刘同寿给丢在湖zhōng yāng,在船上还是在岛上,能有多大区别?他们自然不会自找不痛快的提反对意见。

    另一边,画舫上。

    一名吏员匆匆走上阁楼,满脸喜sè。

    “谢大人,谢公子,那小道士和船夫吵了一架,然后不知是不是死了心,打算放弃,却是移船登岛去了。”

    “去小瀛洲了?这小贼又在搞什么玄虚?”吃的亏多了,谢敏行也长了不少心眼,他才不相信刘同寿会轻易放弃呢。

    “敏儿,你是不是又另外做了安排?”谢亘也是眉头紧皱,全无计谋得逞的兴奋。

    “应该不会吧……”谢敏行迟疑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孙儿不敢欺瞒,四爷爷,凿船的计划虽然安排下去了,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除非他有逆天之举,才会施行的,毕竟这是杭州……您难道认为他已经看破了?”

    “难说。”谢亘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被放逐到湖中心,以那小贼的狡猾,肯定已经看出了什么,那些水手船夫都是粗鄙之人,难保他们的神sè中没有露出端详,被他猜出凿船的计划也不奇怪。”

    “都是孙儿一时不慎,四爷爷,我……”

    “罢了。”谢亘一摆手,“对这小贼,再怎么提防也不为过,敏儿你没做错。不过,小贼既然已经登岛,说不定他还真有什么后手也未可知。不能给他留下空隙,你赶快派人给清虚道长传讯,让他不要保留,以最快的速度,把最得力的法术统统演示出来!一定要快!”

    “是。”

    片刻后,紫阳派的船上。

    “掌门师兄,谢家传来消息,说……”

    清虚抬眼看看湖中小岛,只能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他皱着眉说道:“谢大人是不是太谨慎了?这样的距离上,还能如何施展?莫非他真的会移山倒海不成?”

    “是啊,崂山的人还没动作,咱们急着出手的话,岂不是失了南宗的气度?”清微附和道。

    气度什么的还在其次,问题崂山派专门靠外功吃饭的,秘传的套路非常之多,没探明虚实之前,自己这边就一股脑的把包袱都抖出来,很容易被人后发而制。一边一个,以回合制分胜负才是正理。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是,在他看来,被丢到水zhōng yāng的刘同寿已经彻底失去了威胁,又何必为他自乱阵脚呢?

    “罢了,想要入京,靠一场大会是不成的,来rì方长,不要为一时意气伤了和气,就依谢大人的办法好了。”清虚想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决定,“清灵师弟,就由你开始吧。”

    “是,掌门师兄。”

    ……

    “师父,紫阳派动手了!是鬼下油锅!”

    崂山派之所以来的快,是因为他们不是从崂山老家赶过来的,而是掌门飞云道人在南直隶做法事的时候,听到了传闻,自己跑来毛遂自荐的。

    他们的运气很好,但准备相对就没那么充分了,所以,他们没忙着动手表演,而是一边念经,一边关注着紫阳派的动静。

    “还真是……清虚这老鬼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飞云眺望一眼,只见紫阳派的船上烟雾腾腾,一口大油锅中,滚油不断着冒着气泡,法号清灵,但长得却像个屠户的老道士正将手探进油锅之中,引得岸上水上一片惊呼声。

    飞云不甘示弱,冷喝一声,直接拿出了杀手锏,“哼,不能让他们抢了风头,众弟子听令,生火起符,请神寻鬼!”

    “是!”崂山弟子轰然应命。

    随着这两家的动作,水陆大会的气氛迅速火爆起来。

第71章 胜利者的姿态

    “哎呀,紫阳、崂山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叫好声如此之响亮?不就是生火冒烟么,杭州百姓应该不是没见识的,怎地如此大惊小怪?”

    岸边的叫好声一响起来,梁萧就坐不住了,他在水边来回走动着,焦急的向四周张望,可又哪里看得到什么?

    “不好,那些和尚似乎也搞了什么花样,不少人都冲着他们过去了,天啊,那些人还在跟着念阿弥陀佛,糟了,这下大事不妙了!”

    刘同寿晒然笑道:“梁叔,你不要再晃来晃去的好不好?我的头都被你晃晕了,紫阳派也好,崂山派也罢,都是几百年传承的大派,手底下没两把刷子像话吗?至于那些贼秃,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念经,以及带动别人念经么,有啥好稀奇的?”

    “同寿,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赶快想点办法啊!”大会上的胜负,看似无关痛痒,不过争个名头罢了,梁萧开始就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来的。

    但是,当他发现谢家多方布置,势在必得的时候,他也紧张了起来。挑头开会,又动了这么多手脚,说里面没点算计,谁信啊?

    东山镇已经跟谢家势成水火,一旦形势逆转,以谢家的心狠手辣,清算起来是肯定不会客气的。

    刘同寿是主谋,他梁萧就是帮凶;小道士要是被凌迟了,他也逃不掉一个斩立决;梁萧越想越害怕,越怕越心急。

    “且随他们去,先赢不算赢,后发制人才是王道。”刘同寿一脸从容,指着远处那两艘冒烟的船笑道:“上次去国庆寺勘查的,应该就是紫阳派没错了。”

    “……这话怎么说?”梁萧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问道。

    “你看,他们一上手就是抓鬼的手段。要不是笃定了我会这些套路,他们这么着急干什么?”

    “师兄,这么远你都能看清楚?”

    小瀛洲又名三潭映月,相传是苏轼疏浚西湖后所建,岛虽不大,但岛上风景秀丽,园林优雅,乃是西湖十景中颇为著名的一景。楚楚登岛之后,颇觉新奇,在岛上很是游览了一番。这时回来,小脸还是红扑扑的,仿佛秋天的苹果一般,让刘同寿有咬一口的冲动。

    只可惜这里的电灯泡太多,他只能压下旖念,比手划脚的解释道:“冒烟,还有尖啸声,也只能是鬼下油锅那招了……”

    这招是道士装神弄鬼的传统套路。表演者先用手在滚开的油锅里搅动,说是试温度,然后,再将附有鬼体的残骨投进锅里。过得一会儿,那残骨就会被炸得“吱吱”鬼叫,最后无声无息了。

    “这么厉害……那是真的有鬼吗?”刘同寿形容的很形象,楚楚瞪大了眼睛,梁萧的嘴也张得老大,倒是郝老刀等人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刀头舔过血的人,对鬼神的敬畏要比寻常人差得多。

    “哪有那么邪乎,不过是骗人的罢了。”刘同寿晒然道:“那油锅底下,八成放了醋,一生起火来,醋就从底下涌上来了,看起来像是开锅了,实际上根本就不热。”

    楚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可是,那锅在冒热气啊,咱们离得这么远都看得清楚呢。”

    “冒气更简单,往里面加点料就行了,比如:硼砂……至于那骨头会尖叫,其实也简单,那骨头里面放了水银,水银遇高温就会分裂,就会发出那种尖啸声了。”

    魔术师守则对揭秘行为是深恶痛绝的,不过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刘同寿也不吝于讲解一番。

    反正他在心里已经将几个同伴的位置安排好了。女孩是助手,梁萧是龙套,只差个貌似忠厚的托儿了,本来韩应龙的xìng格挺符合要求的,但是,让一个状元公干这种活儿,未免有暴殄天物的嫌疑。

    不比已经有过经验的楚楚,梁萧还是第一次听揭秘,心中也是惊奇万分。想明白了油锅炸鬼的道理,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向问道:“那……崂山派那边呢?他们生了火,还拿着剑,又是在做什么?”

    “请神斩妖呗。”刘同寿撇撇嘴。在漫长的岁月里,很多术法都没有留下传承,比如汉代著名的鱼龙曼延,所以,他所了解的捉鬼术,未必比紫阳派多,但是,却肯定比紫阳派更系统。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台词的作用相对小得很,各道派选用的想必都是视觉效果最好的术法。有了大致上的范围,再看到个大概,那就没啥难猜的了。

    崂山派用的招数比起紫阳派的,原理更简单,但效果却更好。整个术法分为两部分,一是请神,二是斩妖。

    生火就是为了请神,术者弄些纸人,画成神仙的模样,然后稍微倾斜放在火堆上空,过一会儿之后,一松手,纸人就飞起来了。

    应用的原理,跟热气球是一样的。早在汉末,就已经有孔明灯传世了,只不过古人有个敝帚自珍的习惯,因此没得到推广罢了,以至于看起来很神奇。

    斩妖跟请神一样,也都是在纸人上做文章。有神仙附体了,术者将桃木剑一挥,顺势再喷一口水在纸人上,然后纸上就显出鲜血淋漓的鬼影了。

    那鬼影自然是事先画好的,只不过用的不是墨水,而是碱水;喷的水也不是清水,而是姜黄水。碱水干了之后,图像便即隐去,等碰上姜黄水,就起化学反应了。

    要不怎么说,古代的道士多半兼有自然科学的学者的身份呢,至少发明这些术法的人,要具备相当的物理化学知识的。

    刘同寿讲得兴起,又指向和尚们所在的那几艘船,语带讥嘲的说道:“那些光头就是纯粹的演技派了,虽然看不清,可他们搞的那些东西却也没啥技术含量,无非是找些个扮瘸腿驼背的托儿,然后配合着演戏……”

    “真的治好了!”

    “普正大师把驼子给治好了!”

    “我佛慈悲,佛法无边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震天的叫好声打断了,声音正来自金山寺所在的方向,内容则像是给刘同寿的话做注脚一般。

    “还真的是……”虽然看不见,但听得却是清楚,梁萧茫然远眺,口中喃喃低语。

    “夫诸死了!长右也死了!就差化蛇了!请飞云道长再加把劲,杀光这些害人jīng!”

    “对,杀了它,杀了它!”

    “再请些天兵来!”

    不知是不是被另一边刺激到了,崂山派那边也嚷嚷起来了,声音比金山寺那边要响亮得多。比起为治病救人歌功颂德,还是请神杀鬼这种武斗场面,更加激动人心。

    夫诸、长右、化蛇都是山海经中记载的怪物,一出现就会带来水灾。比如夫诸,《山海经·中山经》记载:“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各道派的主事者并不墨守成规,纷纷化鬼为妖,不光术法的技术含量高,也更加应景。纸人做得跟这些妖兽一样不说,在岸上的人群中还有人帮忙解说,所以一下子就将群众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

    当然,对梁萧来说,这些喝彩未尝不是给刘同寿的。小道士远在湖心,随口指点,却有若亲见,这等气度,着实让人折服。

    大明的读书人就喜欢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调调,所以,梁萧认为,从场面上来说,小道士比那些赤膊上阵的老道士要强得太多了。

    可问题是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围观众别说听,连看都看不清楚,锦衣夜行,这就有点悲催了。

    “同寿,不然……干脆这样!我去叫上韩兄、孙贤弟他们,把你刚才说的都传出去,如果人人皆知其中奥妙了,也就不稀罕了。”酸秀才,坏书生,梁萧就是其中的典型,他琢磨了一会儿,却是想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来。

    “梁叔,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刘同寿抬手指指梁萧,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些玄虚,咱们自己说说不打紧,可若是传出去的话,这场大会岂不是被搅黄了?这又是何苦来由?”

    梁萧咬着牙根,恨恨道:“许他们不仁,就不许咱们无义?左右先机都被别人占了,索xìng给他们来个一拍两散。”

    “错了,错了。”刘同寿连连摇头,“这种招数损人不利己,只有失败者才喜欢用,咱们可是注定了的胜利者,怎么能干这种没品的事儿呢?再让他们折腾一会儿,等到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出手。”

    “这倒也是,不过……”梁萧想了想,又忧虑道:“同寿,你的王牌就算能出彩,可若是别人也给咱们来这招,那要怎么办?”

    他的忧虑也是不无来由,他们这边揭秘揭的开心,其他宗门也没闲着,左一个术法,右一个龙套的,换着花样的翻新。湖岸上的围观众都快把喉咙喊破了,声音将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玉龙山和凤凰山上也是树影摇动,仿佛正在喝彩一般。

    这么多术法,想要揭秘可就难了,一个个的说过去,恐怕就得两三个时辰了。如果听众再有点疑问,甚至争执不下什么的,两三个月都未必能达成共识。就算刘同寿不否决,他自己也失去信心了。

    听刘同寿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一举定乾坤。以小道士的本事,想一鸣惊人应该不难,可万一对方也下黑手怎么办?毕竟道教是一脉相通的,刘同寿能看得出对方的手段,对方又岂是泥雕木偶?

    刘同寿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嘿嘿,我这招可不是寻常的套路,天下虽大,想找个能揭我老底的可就难了。”

第72章 漩涡

    再jīng彩的表演也不会从头到尾的jīng彩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的时候,观众的兴致明显的减弱了。

    各派已经很努力了,可是,特殊的环境和命题终究还是限制了他们的发挥。绕湖两周后,就连手段最多的紫阳派和崂山派也差不多技穷了,虽然还保留了几张底牌,但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至于佛宗,他们的手段,先天就比道门有利,反正一个中心是治病,来来回回的换病人就是了。驼子完事换瞎子,瞎子后面还有瘸子,更有甚者,金山寺竟然抬了一个全身瘫痪的人上去!不用问,这些都是托儿。

    治病前让病人哭诉拜求,嗓门当然得大点,不然观众听不见;治病的过程却是简略,不过抬手一指罢了,要不怎么显得出佛祖的神通呢?治愈后,病人当然要活蹦乱跳的惊讶一番,然后由大和尚们带领着念经诵佛,向慷慨大度的佛祖表示感谢。

    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就慢慢的消耗掉了,效果虽然不如道门那么好,但胜在细水长流。刘同寿对此的评价是,贼秃果然很贼,弄虚作假也就罢了,可他们竟然还敢水!

    看着眼前鲜活的例子,梁萧对此深表赞同,并盛赞刘同寿用词得法,一个字就囊括了和尚们的所有作为。当然,他不知道,小道士也不是原创,这办法他也是抄袭得来的。

    那些小宗派更不用说,他们的底蕴本就有限,又有不少招数互相重复,看着几大宗门层出不穷的手段,他们早就放弃了。本着重在参与的jīng神,他们息了争胜之念,改弦易张,极力的宣传起自家的名头来。在杭州这种地方做宣传,广告效应自不用说。

    总体来说,大会是成功的,算也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大宗派收获了他们要的声望和口碑,并且给官府和士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佛门巩固了自家的信徒,而且还有所发展;小宗门就差了些,不过好歹也算是扬了名。

    何况,再怎么惨,也有垫背的。在湖心冷冷清清的喝了半天冷风的紫阳观才是最悲催的一个呢!

    从呼声最高的后起之秀,到被人彻底遗忘,也就是短短的几里水路罢了,境遇却是天壤之别。这一上午的工夫,不知道有多少道幸灾乐祸的眼神,以及yīn阳怪气的嘲讽在湖面上穿梭着,对于一开始就压制了所有人风头的小道士,各宗门都没有任何好感。

    在他们眼里,紫阳观就是又一个龙虎山,刘同寿则是下一个邵元节!同样的由微末而骤贵,同样的目无余子,没人愿意看到旧事重演。

    不过,对刘同寿的窘境最为满意的,却不是他们,而是画舫上的一群人。

    “此次水陆大会圆满成功,既化解了百姓因水灾而来的怨气,又为朝廷赢得了声誉,更是让各大宗门都感恩戴德。王大人,您倡议并主持大会,实在是功不可量啊!以下官看来,明年大人返京之时,就将是高升之rì,九卿自不待言,就算是入阁也可预期啊。”

    谢亘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仿佛一朵怒放的菊花。

    由于布政司王建兴的配合,打压刘同寿声望的第一步已经圆满成功了。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接下来就是加快消息的传播,配合以流言,彻底将小道士打落尘埃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小乡镇上闹出来的名声,又怎么比得上在大城市出的丑?褪去了神秘的光环,那些愚民很快就会转向的。

    当然,具体的措词还要研究研究,那个老道的名头已经入了圣听,追封的旨意随时会到,对他的处置尚需斟酌。但这并不会构成什么障碍,反正他也没想着一棒子就把刘同寿打死,只要降低了小道士的名望,想着落井下石的人多着呢。

    “不敢当,王某牵头办这场大会,无非想尽尽本分,抚民安民,为朝廷分忧罢了,又哪里敢心存那般奢望?谢大人这般赞誉,王某怎么当得起?过誉了,过誉了。”王布政司的笑容淡淡的,若是熟悉他的人,可能会看到他眼中的一丝隐忧。

    在官场上混的,谁不想升官发财?可是,比升迁更重要的,是规避风险,尤其是到了他这样的位置。作为进士出身,官居二品并主政一省的封疆大吏,六部九卿什么的都已经在预期之中了,前提是他不能出错。

    所以,谢家上门提要求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就算抛去谢丕那层关系不谈,他也不愿意得罪这些江南大世家,明年就是大考之期,自己为官的民声还要指望着对方呢。

    不过,他开始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搞这么大,只想出个公文或者名头,然后就让谢家挑头去随便折腾了。反正他的主要目的是不得罪人,其他效果都是附带的,可有可无。

    但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那封公文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拨拨的不速之客登门了,来客人不要紧,关键是这些人的身份很吓人!

    布政司是从二品的大官,按说能吓到王建兴的人已经不多了,况且,这杭州还是他的地头。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宦海是无止境的。

    第一个上门的官儿不大,七品的太常博士,跟布政司比起来,直有天差地别,按说王建兴连眼角都不用扫对方一眼。可这个太常博士可不一般,他姓邵,名时雍,是致一真人的曾孙!

    不用说,这少年肯定是代表邵元节来的,别说王建兴,就算几位阁臣见了,一样得客客气气的。邵元节的确从不掺和朝政,但他若是想使坏,却半点都不难,这种人谁敢得罪?谁又得罪得起?

    第二个上门的更恐怖,居然是锦衣卫的前指挥使,现指挥同知骆安!

    要说嘉靖朝,什么人比这位更可怕,那也只有陆炳亲至了。毫无疑问,这位的到来,秉承的是嘉靖皇帝的意志,王建兴连一丝违逆的心思都不敢有。

    第三个的来头总算没那么大了,可一样不是好相与的。

    来者是礼部的一个主事,和前两位一样,这位本身没什么,但来头却很了得,一见面,他就亮出了三封亲笔信。

    一封来自于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夏言,另一封则来自于其同乡,致仕在家的首辅大学士费宏!最后一封则是礼部右侍郎顾鼎臣所书。

    这里面的味道就太恐怖了,当时王建兴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响,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夏言是朝中新贵,如今势头正猛,连首辅张孚敬都视之为重大威胁;而费宏则是成化年间的状元,眼下在朝中他也是硕果仅存的四朝元老,在正德年间入阁,大礼仪后,接替杨廷和主持内阁,后来在与杨一清的政争中失败,于嘉靖六年黯然致仕。

    费宏和夏言有交情,尚在情理之中,两人是同乡,又有师生之谊,但顾鼎臣就不同了。后者虽在礼部任职,不过却是江南一脉的人物,从杨一清和费宏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两边的关系算不上多和睦。

    当年若非费、杨鹬蚌相争,也不至于被张孚敬这个渔翁得了利。现在,这两边却联合起来了,随着他们的联合,朝中势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

    本来他这个地方官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可随着这些客人的上门,他也是身不由己的被卷了进去。这让王大人情何以堪?

    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一个重量级的客人也到了,那就是张首辅的弟子吴山吴rì静!这人的到来已经在王大人的预期之中了,朝中最大的几股势力都到了,又怎么少得了张首辅?

    卷入了这个大漩涡,王大人心中自是悲催,好在不幸之中也有大幸,各方提出来的要求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相当和谐。

    锦衣卫的人最可怕,但也最容易打发,骆同知的要求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要把事情搞大,能多大就多大;邵元节和夏、费、顾三人的意见则比较一致,出于不同的原因,他们都选择了支持谢家,打压小道士。

    这样一来,最容易引起冲突的就是张孚敬这边了。

    王建兴本以为,一个小道士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甚至横施暗算,想必他跟首辅大人有些关联。可谁想到吴山只是暗示了他几句,搞小动作可以,但不能搞得太过火。随后,锦衣卫的人也返回来了,表达了同样的意见。

    于是,才有了这场水陆大会。表面看似热闹,实际上更热闹,表面的平和之下,隐藏的杀机,连王布政司这个二品大员都看不清楚,却为之心惊胆寒。

    这样的情况下,他对谢亘的恭维又怎会放在心上?谢敏行的凿船计划他是知道的,而且已经做好了暗中阻止的准备,好在小道士上了岛,这才免去了他跟谢家的一场冲突。

    因此,他并没有受到谢老头踌躇满志的影响,而是时不时的看向小瀛洲,再看两眼李崧祥,偶尔也会茫然四顾,眉宇深锁。

    这里面的标准其实不好把握,王大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过头,以至于得罪了张孚敬,甚至皇上。只是李崧祥也是老官僚了,从他脸上又哪里看得出端详?锦衣卫的番子更是神出鬼没,他根本不可能有所发现。

    而岛上的刘同寿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就那么在亭子里面呆着不动,这情况让他深感忧虑。要是这小道士就这么没声没息认输还好,怕就怕他当时不说,事后却大肆宣扬,万一给皇上得了消息,导致龙颜大怒,那……

    王建兴心中一寒,然后,他就听到了谢敏行的低语声。

    “四爷爷,清虚道长传信过来,他说要跟崂山派一决高下了!”

第73章 刘同寿的绝招

    “大会还有将近半rì,现在就手段尽出,是不是不太妥当?”王布政忍不住了。

    他认为,压制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够了,再压制下去,他站队站的就太明显了。从锦衣卫和吴山的话里分析,皇上和张阁老似乎只是想借谢家之手给刘同寿设置点障碍,算是验成sè的意思,要是连机会都不给,那就违背了这边的初衷了。

    这一上午,各派手段尽出,他虽然没有统计,但大致估算一下也不会有多大出入,足足有三五百种术法被演示出来了。

    按照孔夫子的教导,读书人都讲究敬鬼神而远之,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这种事他们不知道,但搞不清楚不要紧,只要捂着眼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就是了。久而久之,传统的读书人都养成了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不屑一顾的习惯。

    所以,虽然王大人没有刘同寿的见识,但他并不怕鬼,甚至连敬都谈不上。那些术法让百姓惊叹不已,可看在他的眼中,也就是跟街头卖艺类似的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尽管他思考的方式和刘同寿不一样,但两人殊途同归,他的理解相当符合事实。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对这场争斗的理解就更深刻了。

    能把谢家逼到这般窘迫,不用说,小道士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他就算真是神仙点化的,终究还是个**凡胎的人,除了托梦之外,做出来的事应该不会超出常理。

    各宗门的术法的各有特sè,但同一时间表演出来,细心观察后就会发现,其实很多术法都是大同小异的。现在连紫阳派和崂山派都已经技穷,可见能演示出来的东西实在不多了,想给刘同寿留下一丝翻盘的机会,就不能让紫阳派把压箱底的东西亮出来。

    他已经想好了,现在时已近午,岸上百姓也需要休息,船上的贵宾也得吃吃喝喝,干脆暂时停停,然后下午再给刘同寿个机会,让他去外围亮个相。这样一来,他对两边也都有了交代,算是完成任务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城中士绅已经备下了道场,正要邀请属意的门派上门讲道、做法事呢,怎好耽搁?”谢亘微一错愕,随即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悠然道:“王大人,打铁须趁热,在最jīng彩的时刻结束这场盛会,留下一场佳话,这才是上报天子,下安黎民的道理啊?拖拽着撑到下午,又算是怎么个说法?还请大人明辩啊。”

    “……”王建兴沉吟不语。

    他倒不是怕了谢家,只是吴山和骆安都是语焉不详,李崧祥更是连个暗示都没有,他实在摸不清那两边的心思。

    而谢家这边却是不同,顾鼎臣信中明言,要给谢家出头,那邵时雍更是直言不讳,没有通天的手段,就别想效法龙虎山!

    正反两方的实力相近,但态度却是一个暧昧,一个坚决,由不得王大人心中的天平不倾斜。

    “罢了。”想了想,他无力的摆摆手,转身走开了,他不想继续掺和了。

    反正对各方势力来讲,整个过程都是公开透明的,既然张阁老和锦衣卫都不肯出头,那也只好按谢家的套路来了。至于帮小道士说话的人……他转头向甲板处看了一眼,那边正有两位书生在极力游说着什么。

    这二人都是一手好文采啊,真是可惜了,尤其是那个韩应龙。他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卷入了这场纷争,少不得也要吃一场池鱼之灾。

    状元之才?恐怕一个同进士出身都未必有份啊!别忘了,主持会试的可是翰林院,而翰林院正是礼部的该管,主持明年会试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位真正的状元顾侍郎!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

    望着他的背影,谢亘暗自冷笑。

    谢家可是名义上的千年,实际上的百年世家,各种斗争经验不知多么吩咐,怎么会不知道打蛇不死反遭害的道理呢?那小道士最擅长钻空子,给他留机会?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这次,自己就是要一棒子彻底打死他,让他和那些愚民知道,认真起来的百年世家有多么可怕!跟官宦之家作对是多么的愚蠢!

    “哼,老滑头!还想两面卖好?没门!敏儿,告诉清虚道长,请他尽力施为。”

    “是。”

    得到了谢家的答复,清虚也是长吁了口气,他早就忽略了刘同寿的存在了,一门心思的盯着崂山。以目前的形势而言,双方算是个平分秋sè的局面,就看最后的杀手锏了。

    他这边准备的是个大场面,按照大会规程,应该是结束前才亮出来的。不过两边的节奏都有些失控,他也是顾不得许多了,开始要留力,要针对xìng的后发制人,但是,到了决定胜负的时候,就要讲究先下手为强了。

    “举火,起烟!”老道一声断喝。

    他的杀手锏和刘同寿当rì在国庆寺装神弄鬼那招有些相似,都是以烟雾成形,然后借此施法。只不过在规模上,老道这边就要大手笔得多了。

    刘同寿用的不过是灯烟,幻化出来的小蛇不过两三尺长短,而紫阳派这次却是弄了一条数丈长短的大蛇出来!

    “这就是化蛇吗?难怪是大水灾之兆,太可怕了!”岸上水中,远近尽是一片惊呼之声。

    哪怕是经历了一上午各种术法的洗礼,众人的承受能力都已经相当强了,可是,面对这匪夷所思的大场面,观众们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化蛇,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最强大的水灾之妖,其出现被视为大水灾之象。

    刚刚如夫诸、长右以及其他志怪中记载的妖怪,已经被斩杀了无数,但紫阳派一直保留着化蛇未出。此刻却是当杀手锏放了出来,一亮相就震惊了一片。

    连崂山派的飞云道士都傻眼了。

    他确实还有底牌,但紫阳派这招化蛇一出,他也是无与争锋。其实说起来,他也很冤枉,这招他也会,但他来的仓促,却没有就手的材料,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是客场的劣势了。

    “棋差一招啊!”飞云两手一摊,谓然长叹,“不愧是清虚,见识手段,都在我之上,输的却也不怨。”

    “师尊,师尊……”正哀叹间,船尾处突然有个弟子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

    “喊什么喊?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飞云正不爽呢,扭头就是一通喝骂。

    “是……”那道士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隔了一阵子,他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师尊,您不是让弟子盯着岛上的动静,有消息第一时间回报吗?徒儿……”

    “岛上?什么岛?”飞云先是有些茫然,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哦,是那个上虞小仙师啊。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又能有什么作为?在那么远的地方,除非百姓全变成千里眼,顺风耳,否则他只能搞出比清虚还大的场面来,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冷笑两声,他不经意的问道:“说说看,他干什么了?”

    “他在放风筝。”

    “……”飞云愕然回首,然后,他果真看见了一个风筝,嗯,挺大的一个风筝,上面画了只大红sè的蜻蜓……

    “这刘同寿敢情是疯了?还是他的痴病又犯了?风筝,就算这风筝大了点,却又有啥可稀奇的?”紫阳派,谢家,以及其他关注着刘同寿的人,都和飞云有了差不多的想法,纷纷嗤笑出声。

    听到动静时,清虚正挥舞着桃木剑,准备把握时机斩蛇呢,结果左手一抖,两指一松,夹着的那张符纸被风吹走了。要不是离岸尚远,不虞太多人看见,他这一下就要出丑了。

    这该死的小杂毛,好死不死的赶在这个时候放哪门子风筝?莫非他自暴自弃,打算帮崂山派算计自己不成?

    “哼!”他一声怒哼,厉声喝道:“妖魔已现身!列天罡北斗阵,各弟子且站方位,同斩化蛇!”其实山海经中的化蛇不是蛇,而是人面豺身的怪兽,但那样搞的技术含量就太高了,清虚可没那本事,反正普通人也没几个识字的,他倒也不怕没法蒙混过关。

    岸上又是一阵惊叹,不过声势比刚才已经差了不少,近处的还好,远处的人却已经被那风筝分去了心神。

    “谁在放风筝?”

    “好像是从小瀛洲放起来的?谁在那里?”

    “对了,是上虞小仙师啊!”

    “我说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呢,奇怪,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隔了好几里地,谁能看得到他啊?”

    “那谁知道啊,说不定他要搞的是大场面呢!所以必须得在正zhōng yāng的位置上。”

    “大场面就是……风筝?”

    众说纷纭,但不管怎么样,刘同寿算是成功的勾起了众人的回忆,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观众的反应也激起了他的竞争对手和敌人的不安。

    下一刻,一把清朗的声音猛然响起,这声音被放大了好多倍,令得远近可闻。

    “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妹妹们,贫道乃是上虞紫阳观的刘同寿……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下面,就让贫道给各位展示一下,何为仙家法术吧!”

第74章 人俊就得显摆

    “……”

    霎时间,西湖由闹转静,刘同寿算是一鸣惊人了。

    下一刻,带着惊异和好奇,震惊与疑惑,不屑与讥嘲,无数的目光望向了水zhōng yāng的那个小岛。

    只见一个红sè的身影傲立水畔,红衣如花,长剑胜雪,说不尽的潇洒风流,尽在顾盼之间。单论这卖相,刘同寿已经甩出那些和尚、道士几条街了。

    没办法,他先天具备了年龄优势,又是有备而来,自然无往而不利。

    为了摆造型,他甚至还特意弄了把剑。这剑没有别的好处,优点就是既轻且亮,在正午的阳光下,只要随意一挥动,就是一片匹练似的光华闪过。

    这就是离得远的好处了,距离远了就会产生朦胧感,进而就升华成了一种美。远远看去,只见一个红sè的身影在一团光华中若隐若现,仿佛仙人舞剑一般。

    “这小贼到底是要干嘛?剑舞吗?”在画舫上的人看得就比较清楚了。

    只见刘同寿一手胡乱挽着剑花,另一手则举着个大喇叭,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好像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嗯,他说的话也不怎么着调。

    剑舞是不太像的,完全就没有章法,也就是亮相那一下会显得很惊人,后继就乏力了。可看他表情却是那么的得意,就仿佛正在做胜利宣扬似的。

    望着那个身影以及他手中闪烁的光华,谢敏行突然感觉脖子有些凉飕飕的,这小贼不会真的会仙法吧?莫非是传说中的御剑术?传说那招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现在画舫离小瀛洲也就一里多地,这点距离完全不能确保安全啊!

    他在刘同寿手里吃过的亏太多,太莫名其妙,以至于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了恐惧,这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

    “哼,故弄玄虚的小贼,倒要看看你最终如何收场?”他爷爷就没这心理障碍了,谢老头恨恨的一跺脚,他用力很猛,跺得画舫都是一阵乱颤。

    孙升被惊醒了,他看看韩应龙,迟疑着问道:“韩兄,小仙师他这是……”

    韩应龙半忧半喜的回答道:“愚兄也不知,同寿贤弟他看似不大正经,却时有惊人之举,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这样最好。”孙升缓缓点头。

    韩应龙看了同伴一眼,yù言又止,孙升见状问道:“韩兄,你我虽是初见,但却神交已久,有缘在这杭州相识,也算是相谈甚欢,既有话,又何妨直言。”

    “今rì之事不循常理之处甚多,以志高你的见识,应当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牵涉甚广,远非一个谢家啊!同寿贤弟与我有救母大恩,恩同再造,应龙拼得前程不要,也须得尽力护持,可志高你则不同,那年旦评虽然神奇,可以你的才学心志,又怎会……”

    所处位置不同,韩应龙自然没有王建兴想的那么多,可他也发现这件事背后的不寻常了。随着刘同寿的声望渐高,他卷进的麻烦也越来越大,在这些麻烦面前,他这个区区的举子身份,还真就不够看的。

    孙升在太学就读,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见识只会在他之上。韩应龙不相信对方一点都没察觉到,更不相信对方会因为一个年旦评,就这么不顾一切了。

    孙升慨叹着回答:“韩兄有所不知,小仙师固然与兄有救母之德,其实,他更是救了小弟的全家老小啊。”

    “啊?志高,这又是从何说起?”

    “韩兄应该知道,我孙氏世居烛溪湖畔,这烛溪湖水面广大,却不能蓄水,旱时不能全灌溉之功,涝时更是为害不浅……”

    孙升说的事情不算新鲜,江南水网纵横,水利固然便利。不过很多堤坝都是年久失修,江湖之下,都有泥沙淤积,导致百姓得水利之便的同时,也要承受江河泛滥之苦。上虞的曹娥江是如此,而在后世被填掉的烛溪湖也是一样。

    “自家父遇害后,家母rì夜思念,不得其所,后来却是成了信众,早晚诵祷,极为虔诚。当rì江南大水,余姚各地士绅多不以为然,带动了民间百姓,但家母却是深信。老人家和邻里相约,提前移居到了高地,就此避过了一劫。”

    摇摇头,孙升面露沉痛之sè:“小仙师在上虞威望甚高,振臂一呼,众皆影从,尚未见水灾之害,只是庄稼受损,来年艰辛罢了。可韩兄你最近都在东山盘桓,却是有所不知,余姚百姓之苦,实不堪言……”

    他心有余悸的说道:“单是烛溪湖左近,在大灾中死伤或失踪的人丁就有数十人之多,姚江两岸,损失更是惨重,与这些比起来,庄稼作物的损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志高此言当真?”韩应龙大吃一惊,“rì前我与同寿贤弟也曾去过府城,一路所见灾情似乎不那么严重啊?而且,朝廷邸报中……”

    孙升颓然摇头:“死伤的多半都是小民,各地官员为了不引起朝廷的不满,当然是大灾小报,小灾化无。至于赈济,嘿,韩兄你可能不知道,边事连绵,朝廷眼下的用度极为窘迫,嘉靖八年弃了哈密,rì前安南又有反复,北虏更是侵攻不休,赈济是断然讨不到的。”

    “既然讨不到赈济,朝中圣听蒙蔽,宰辅们都是报喜不报忧,再加上明年的大考在即,为官者又何必自污官声呢?此次水灾由海上大风而来,沿海各地受灾自重,宁波、温州一带,饿殍遍地,已是地狱景象,可恨朝廷却是充耳不闻,竟然还要如常征税!”

    说到这里,话题似乎已经偏转开了,但韩应龙却恍然不觉,他摇摇头,心有戚戚的长叹一声:“苛政猛于虎,古人诚不我欺啊。”

    “所幸有了小仙师。”孙升jīng神忽地一振:“提前预jǐng,救了小弟全家老小还在其次,他不避冷眼与风险,在上虞组织抢收抗灾,事后又组织乡绅上疏府衙,上奏天听,求免税,求赈济,求仁不惜名,不惜身,这才是先贤所倡导的仁义大道啊。”

    “志高所言甚是。”

    “是以,小弟早就有心上门拜见,只恨千里迢迢,分身乏术,好在此次返乡,却是有幸相逢。如今小仙师遭小人之妒,意图构陷,孙升又怎能置身事外?”孙升慨然道:“为万民计,为天下计,小仙师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志高,你……”孙升前面那些话,算是说到了韩应龙心里,他也不是为报恩就不辨是非的人。若刘同寿只是个纯粹的神棍,他早就道一声:大恩且容后报,然后闪人读书去了,哪里会像个跟班似的在后面奔走?好歹他也是江南著名的才子啊!

    不过,孙升最后的慷慨陈词却让他有些糊涂,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吧,为天下万民计?莫非……

    他脸sè忽地一变,扯住孙升,低声急道:“贤弟,眼下吏治虽有弊端丛生,但朝廷毕竟还是清明的,你怎地打起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来?纵是真有不满,你也不要把同寿贤弟扯进去啊!”

    “韩兄你说什么?小弟怎么听不懂啊?”孙升茫然。

    “你,你,让愚兄说什么好啊!”韩应龙气急败坏跺跺脚,却是急的说不出话来。这里可不是什么僻静的地方,那种话题,说一个字被人听去也是足以要命的。

    “嗨,韩兄你想到哪里去了?”见他这副模样,孙升反应过来了,知道是误会,他赶忙解释道:“小弟想的,不过是效法邵真人故例,想办法让小仙师入宫伴驾,潜移默化的影响天子,使得内外通达,还大明百姓一个清平世道,又哪里有什么大逆不道了?”

    “原来如此。”韩应龙长吁了一口气。

    “以小弟看来,这场水陆大会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小仙师能一鸣惊人,大事必成!”孙升握紧了拳头。

    “一定会的。”两名书生再次举目远眺,这一次的目光中,已经与前不同,这场盛会对他们来说,多了很多不寻常的意义。

    除了他们俩之外,饱含恶意的目光更多些,但大多数人却很简单,只是单纯的好奇中带点期待罢了。闻名不如见面,名头再大,也不如在众人面前亮一手绝活来的爽快,那剑舞虽然有趣,扬声的法子虽然新奇,但还远达不到绝活的程度。

    梁萧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委婉的提醒道:“我说同寿,你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了?你这剑舞的路子,很是与众不同,我估计不太符合大众的口味。”

    “切,梁叔,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舞的不是剑,而是寂寞!俗话说的好:人俊不装酷,天打五雷轰,今天难得打扮了一下,不好好亮个相怎么成?”

    “……”梁萧无语。这是哪门子俗语啊,那个混蛋发明的,怎么听起来那么不靠谱呢?

    “好了,造型摆完,该搞搞正戏了,郝大哥,拉绳子,放条幅!”刘同寿举剑过顶,直直的指向了天上的风筝。

    “好咧。”放风筝的是郝老刀他们,这么大的风筝,没点膂力,肯定是放不起来的。

    随着郝老刀一声应答,突然有个卷轴似的东西从风筝上落了下来,一边下落,一边‘刷’的一声舒展开来,如若风帆般迎风飘动,赫然是一卷大大的白绸!

第75章 天黑请闭眼

    在刘同寿举剑之前,观者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众人纷纷抬头,于是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众人同时吸气,再同时吐气,这声音汇集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仿佛刚刚被杀的某只妖兽活转过来,发出了吐息一般。

    败家啊!

    在风筝上挂绸缎是很有创意的一件事,以前没人这么做,却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想到了也舍不得。江南的丝绸都是好东西,又轻又薄,随着风筝上天倒是挺好看,可想回收就难了。

    现在看到的这幅白绸,少说也有五六丈长短,看那透亮飘摇的样子,显然是上好的绸缎,想置办下来,少说也得百十两银子!放在寻常百姓家,够三五年的吃穿用度了,结果往天上这么一送,就没了!

    在场的人多数都是升斗小民,所以,他们看到这景象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赞叹,而是心疼不已。

    没错,风筝可以回收,上面的绸缎也有可能完整的收回来,但那白绸上面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却是有碍观瞻。

    道士的符咒也被称为鬼画符,因为除了画者,谁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毕竟还算有迹可循,即便不识字的人看到,也能分辨出个数来,知道是符箓。

    可那卷白绸上画的是什么鬼东西?墨迹东一块,西一撮的随意洒在上面,跟泼墨山水图,刚把墨泼上去的那会儿一样,就算找几个无知顽童来,也断不至把画画成这德xìng啊!

    前一刻还是寂静一片,下一刻却有巨大的嗡嗡声响起,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大群蜜蜂一般。

    “哈哈,还当这小道士有什么本事,结果竟然是这样,连画符箓都不会,白白浪费了这奇兵突出的效果啊。”飞云老道笑得直打跌,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举目旁顾,庆幸不已。

    “不过他赶的时候倒好,刚好打断了清虚,这样一来,那剑斩烟蛇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真是运气来了什么都挡不住,看清虚这下还得意不得意?这小道士果然是小仙童,送财童子么!饮水思源,待崂山派奉召入京的时候,却也不妨提携他一二,哈哈哈哈……”

    另一边,清虚老道则是气得跳脚了。

    “这该死的小贼,明明自己没戏唱了,却来搅我紫阳派的大事!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混账,当真混账!若是就此让崂山派捡到了便宜,我紫阳派上下绝不与他干休!”

    “三清道尊在上,朗朗乾坤之下,怎有如此无耻之徒现世!”他身边,一众老道小道也是骈指喝骂。

    进京,代表着宗门上下鸡犬升天,只要不行差踏错,以掌门清虚的年纪,紫阳派至少有十年以上的荣光可享。若是技不如人,落败倒也罢了,可最终却是被人胡搅蛮缠的拉下马,换成谁也无法心平气和啊。

    “小贼黔驴技穷,已是末路了。”相较于盟友紫阳派的焦躁,谢亘就显得心平气和得多了。扶持紫阳派入宫,是一项长远投资中的一个分支选择而已,失败了也没什么大碍,无非就是换一家道派去结好便是,崂山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么。

    自家二哥现在还只是个侍郎,说实在的,现在就考虑内外勾结,垄断朝纲的事还是太早了些,很容易就会给别人做了嫁衣。

    对谢家来说,最重要的是解决刘同寿这个大麻烦,重新在地方上竖立起威望来。这是自家的根本所在,万万不容有失。

    新皇登基以来,朝局一直动荡不安,内阁换人就跟走马灯似的,入了阁也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反而更不能露出破绽。家乡的这档子事儿,不但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二哥的入阁大计,而且,即便他顺利入阁,有这个重大破绽在,他也会被人以此为由,拉下马来。

    刘同寿突出奇兵时,他还有些紧张,这时却是长长吐了口气,放下心来。反而是谢敏行颇为紧张,不顾正午耀眼的阳光,死死的盯着那卷白绸,看了又看。

    “敏儿,谨慎小心是好事,但过犹不及,你也不用这么紧张,那小贼已是最后一搏,不可能再有什么手段了,就算有,他也没有施展的机会。此事之后,他颓势已现,你要用点心,速速将消息传播出去方是正理。”

    “四爷爷教诲得是,不过,孙儿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以刘小贼的狡诈,他既然有后手,就不可能这么……”又狠狠的盯着那条幅看了一会儿,谢敏行还是不得要领。阳光太过明亮,他的眼睛都被晃得花了,头也有些昏沉,思绪也变得纷乱起来。

    “数月以来,真是难为你了。”谢亘老怀微伤,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啊,何况敏儿还被咬了好几次,倒也难怪他表现得如此失措了。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等到解决这桩事后,定要将那小贼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不如此,就无法宣泄心中愤恨!

    “rì静,你确定你把话带到了?”按察使李崧祥掌管刑名,但外表上看起来,却是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大会开场以来,他一直都稳坐如山,此刻,眼见刘同寿要出个大丑,他终于坐不住了。

    “李大人,学生虽然不喜旁门左道的勾当,对那小道士有些偏见,但既然老师和大人有命,学生又怎会yīn奉阳违?话是带到了无疑,但也许他没料到遭遇如此窘境,因此自乱了阵脚吧?大人,毕竟他今年刚过十四岁,就算一朝开悟,终究也不能太过逆天吧?”

    吴山对李崧祥的质问有些不满,所以话里隐隐的也带了反质之意。既然老师认为要设下考验,李崧祥对谢家动的手脚也只做不见,那就应该能想到小道士通不过考验的可能,跟自己的提点到不到位又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李崧祥不动声sè的点点头,转身时,眼中已经带了些许鄙夷。

    从正德九年至今,他在官场也已经历练了近二十载,如何听不出对方那点不服气?

    这吴山才华是有的,但历经两任阁老门下,却太过一帆风顺,没有经过什么历练,因此养成了心高气傲的习惯。这倒不算什么缺点,身在官场,表露出来相对特别的个xìng,却也算不得多出奇。

    比如朝中新贵夏言,他平时表现得就像个豪迈愚直的直肠子,平rì也以正直敢言自居。但朝中真正的核心人物又有几人不知,夏尚书表现出来的都是假象,谁要是真的信了,不被他坑死才怪呢。

    他若真是正直之人,又怎么可能如此贴近皇上的心思?短时间内,由区区一名给事中,骤贵至六部之首?

    本来他还对张孚敬的想法有些不以为然。

    老张放着才名动四方的学生不用,自家的两个儿子也抛在一旁,却去琢磨些不可能的事,看起来像是老糊涂了。可现在看来,张首辅大概早就知道学生不堪大用,儿子也不是可造之才,所以已经在考虑保全身家xìng命之事了。

    只是这小道士……似乎也不堪用啊!君子当量力而为,若是越不过障碍,就不应勉力强试,做事未必能讨好,无为也未必不能成事,这是身在官场必须懂得的进退之道。

    如此一来,却不知该如何了局啊,他摇摇头,无声的叹息着。

    无论是质疑、鄙夷又或叹息,都没有对刘同寿造成影响,一来他心理素质好,二来他身在水zhōng yāng,也是与世隔离,那些影响根本就传递不过来。

    待湖岸上的议论声稍息,他将手中宝剑来回晃动几下,举着大喇叭继续喊话:“各位可不要小看了贫道的这道清心咒,这可是先师亲传的符箓,最是灵验不过,专擅渡劫数,了因果,固神识……应用之后,不但可以使人不被心魔所侵,还有通灵之效!”

    “……”众人被他说得半信半疑,一时间,倒是都安静了下来。

    湖光水sè之间,只有刘同寿的清朗的声音在静静回荡。

    “用法也很简单,只要在午时三刻,阳光最盛,阳气最足的时候,将符箓展开于阳光之下……信众须平心静气,凝神观看,并在心中默念三清道尊法号,如是一炷香的时间,符箓就可生效!此刻正是吉时,信我者,请依贫道之言行事。”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是庄重,很多心存疑虑的人,也被动摇了。

    这符箓确实与众不同,但其效果也同样闻所未闻呐,怎么听,怎么神奇。如果是假的,不过浪费点时间,眼睛被晃一晃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错过了多可惜啊!

    大明百姓本就虔诚,刘同寿的名声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从少数几个人抬头开始,从众心理也开始生效了,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连佛道各派之中,也有人茫然举目,呆愣愣的看着那幅白绸。

    这情景让谢亘很是心慌,他有心阻止,可他的准备却不够充分,没有刘同寿的大喇叭,想和小道士争辩可不容易。何况,他也不擅长这个。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跑到都督府去当武官了,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四朝元老,阁老的儿子!

    “嘿嘿,十月初一寒衣rì,我花开后百花杀!”成功将局面掌控在手中,刘同寿面带微笑,喃喃低语。

    下一刻,他再次扬声断喝:“时辰已到,神谕降临,请各位信众闭目,聆听仙家圣谕!”

第76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老天爷!”

    “三清道尊显圣了!”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人的心理很有趣,如果一个人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指令后,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当下一个指示来临的时候,这人就会顺利成章的执行。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惯xìng了,权威就是这样产生的。

    刘同寿一声断喝之后,相当一部分人当即闭眼,另一部分人略一迟疑之后,也紧随其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在茫然四顾,比如谢老头和布政司的官吏们,以及几大宗门的掌门人。前者是因为仇恨和不屑,后者只是单纯的自重身份。

    于是,下一刻,当各式惊呼声在四面八方轰然响起之时,这些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这,到底是怎么了……”

    紫阳派来的人最多,听从刘同寿的话的人也最多。清虚老道一直对刘同寿如临大敌,对他门下的弟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所以湖面上,也以紫阳派的惊呼声最为响亮。清虚老道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好悬没从船舷上掉下去。

    他骇然四顾,只见出声的那些弟子都是面露惊容,形象却不一。

    有人手舞足蹈,似是欢喜无限;有人面露恐惧之sè,双手在身前乱挥,像是正试图抓住些什么;有人一脸虔诚,向着身前的虚空处敛身施礼;更有人已然是热泪盈眶,感动得无以复加……

    只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无论作何动作,这些人都紧紧闭着双眼,无论如何也不肯睁开。

    再往岸上眺望,他发现,视野可及之处,所见都是大同小异,呼声此起彼伏,震天而起,轰隆隆的在湖面上滚过,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清虚老道茫然举目,一双老眼死死的盯住了那幅长绸。

    他身边的人要么如他一般,茫然不知所以,要么就像中了邪似的,在那里呓语发疯,反正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想知道答案,也只能按照刘同寿的说法,亲身试上一试了。

    此时整个西湖都已经陷入了沸腾状态,刘同寿有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有没有人听到,都没人在意了,人们只是大声的喊叫着,聊以宣泄心中的激动情绪。

    所以,有了清虚老道带头,其他紫阳派弟子见状,也都是纷纷效法。湖岸上,依然还睁着眼睛的人已经风貌鳞爪,还剩下的那么几个,八成都是不信鬼神的小偷,这几个人正东张西望的,犹豫着要不要趁机摸两个钱袋,想到被发现之后的严重后果,又很是踌躇。

    偷东西不是啥大罪过,可现在下手,一个渎神的罪名八成是逃不掉了,不被活活打死才怪呢。踌躇片刻之后,这些小偷也盯着那条幅看上了,过了一会儿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好歹得看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来由啊。

    很快,他们发现了答案。

    开始的时候,眼前当然是一片漆黑。

    可转瞬间,一团金光就从黑暗中闪现出来,从一团模糊的影像,变成了清晰的画面……那是龙!两条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

    “道尊在上……”清虚老道这下真的被吓到了。

    他抬起手,想揉揉眼睛,可抬到一半才想起来,他的眼睛明明就是闭着的!既然他根本没睁眼,却又怎么才能看到东西呢?

    刹那间,他明白了。

    他知道包括他门下的弟子在内,为什么会是那样一种表现了,眼前所见的唯一解释,就是那清心咒真的有效,神仙真的显灵赐言了!

    那紫阳观的无名老道真的成仙显圣了?一时间,他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懊悔,甚至还带了几分不甘。紫阳派的列祖列宗啊,你们是不是赐福错人了?把本该属于紫阳派的仙缘,赐给了紫阳观?否则,那王一仙一个无名之辈,又凭什么由此造化?

    想到自己先前还想着跟刘同寿一争高下,老道也是心灰意冷的长叹一声,彻底死了心。早就该想到的,这小道士果然在上面有人罩着,这才受了点化,这才能有诸般神通。自己这些凡人,哪里争持得过真仙弟子啊?

    他心中千念百转,最后却只剩下了犹豫,他迟疑着想睁开眼,仔细再看看那清心符箓的样子,将其记下来,好好研究一番。这可是真仙赐下的符箓,当做自家的镇派之宝也是绰绰有余,可他又舍不得睁开眼,生怕一睁眼,就错过了这难得的仙缘。

    清虚尚且如此,其他宗门之人就更不用提了。

    道门中人都和清虚转着差不多的念头,在睁眼去抄录符箓和仙缘之间挣扎着,至于和紫阳派竞争的念头,那是半点也无。

    开什么玩笑,人家连仙家手段都使出来了,自己凭什么跟人家争?就凭那些小把戏吗?刘道长在装神弄鬼?笑话!若是有人能在数里之外,cāo纵影响别人的感官,这种手段,和仙家法术又有什么区别?

    我花开后百花杀!这就是刘同寿一鸣惊人的效果了。

    倒是飞云老道想的多些,他自己不舍得睁眼,却大声呼喝着弟子们的名字:“随云,随道,你们不是一开始就闭眼了吗?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赶快睁开眼睛看看,把那道仙符抄录下来,崂山派今后的兴旺发达,就靠你们了!”

    “是,师傅。”那几个被点到名的倒霉蛋不情不愿的应了,摸索着找出了纸笔,却就是不肯睁眼。

    仙缘诶,谁错过,谁煞笔!

    凭什么师傅就可以闭着眼享受,弟子就得白白放过呢?反正师傅说这话时,也是闭着眼看不见的,只管胡乱应付了便是。那道符比鬼画符还复杂,随手画了,师傅也分辨不出,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看到四周的动静后,布政司王建兴和按察使李崧祥,甚至对刘同寿有心结的吴山都闭眼了。一直坚持着不妥协的,也只有谢老头了。

    “敏行,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老头抓着自家孙子,一边猛力摇晃,一边惊恐万状的嘶吼着,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被这样抓住,会产生疼痛也是可想而知,但谢敏行却恍然不觉,口中得得作响,却是牙齿正在打架,虽然也在低语,但声音却断断续续的,“龙……两条龙……白水绕东山,二龙不相见……”

    “这是……什么……意思?”谢丕的信中,已经将谒语之事详细说明过了,但谢亘怕影响自家的士气,却没公示于众。此时听得谢敏行喃喃诵出,谢老头只觉浑身冰凉,一股冷风在他的颈后心头盘旋不休。

    “我看到了两条龙……龙首各朝一边,那龙是金sè的,下面还有金sè的字……白水绕东山,二龙不相见。云从龙,风从虎,龙虎相逢生机现!”

    谢敏行颤声道:“四爷爷,是神仙显灵了,真的是神仙显圣!他是真的小仙师,是真的啊!我谢家,我谢家该如何是好啊……”

    惨嚎声中,谢家二公子脸sè一直在变幻不定,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绿,到得最后,已经是黑紫一片,突然,他喉头一动,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直喷在他四爷爷身上,把后者的半个身子都染红了。然后,他身子一软,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栽倒在了地上。

    “……”谢亘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

    饶是他向来以豪迈果决而标榜自己,可在这一刻,他却连扶孙子的一把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放任着家族中最受宠爱的二公子凄惨的倒在地上。实际上,他的身体像是被冻僵了似的,连抬个手都难。

    明明就只是征个地而已,多少年来,大明多少世家都是这么干的,怎么到了自家这里,事情就这么艰难呢?征个地都能征出来个活神仙对头来,这是什么世道,还给不给人留条活路了啊!

    轻轻的,山风掠过湖面,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同时,这风也带走谢家四老爷身上的热气,谢亘脸上,老泪纵横。

    心思费尽,最终却是为对头铺平了登天之路,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吗?

    云从龙,风从虎,那是易经里的说法,下一句本该是:圣人作而万物睹,结果在这里变成了,龙虎相逢生机现!别人不知道,可是,以谢家的消息灵通,谢老头如何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困扰皇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后嗣艰难,现在,小道士给出了答案!龙当然是皇上,虎,除了神仙弟子,jīng擅龙虎之道的小道士之外,更有何人?

    此语一出,更有何言?别说张孚敬从来不违逆皇上的意思,满朝文武也没了骨气,就算他们还有,难道就能阻挡了皇上不成?

    毫无疑问,消息一至京城,圣旨不rì必然出京!

    到时候别说压制了,谢家要担心的,是小道士的报复了!以之前的几个回合看来,这小道士睚眦必报,完全没有得道高人的气度,谢家的未来也是一片灰暗……

    老头颓然坐倒,良久无声。

第77章 熊熊圣火

    刘同寿的仇家、对手们心思各异,但百姓们的心思却是单纯,仙人当面,自是大好机缘。他们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就纷纷抓紧时间,诚心的祷告起来。

    在场不是所有人都识字,但这里毕竟是杭州,读书人的比率还是很高的。能如韩、孙那样以文才登舟的只是少数,更多的士子都散布在了人群之中,惊讶过后,纷纷将那谒语念诵了出来。

    普通人都不怎么关注那些龙啊,虎啊的,他们反倒是对谒语中的第一句很是在意。白水绕东山,可不是么,上次的水灾,不就是从东山那里绕过去了么?

    官方的邸报中没有提及此事,但百姓们也从来不从那上面获取消息,他们另有渠道,那就是所谓的民间传闻了。

    水灾是海上飓风引起的连带效应,所以,东面的宁波、温州诸府受灾都很严重。绍兴府要强一些,不过,在紧挨着宁波府的余姚,灾情却也相差不远。

    但是,几十里之外,紧靠着余姚的上虞,灾情却要轻得多,其中更是以东山周边为最!

    那里不但没有人员伤亡,甚至连庄稼都及时抢收了,损失固然也有,但比起其他重灾区来说,却是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没人想得到,谒语前面的那几句,都是刘同寿为了凑字数,押韵脚,硬拼上去的。众人只是觉得,这谒语中蕴含了无穷的奥妙,越琢磨越有深意,而且,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同……寿!”梁萧紧闭双眼,战战兢兢的问道:“这也是你刚刚说的术法吗?还是说……”

    刚听了一大堆魔术揭秘的内容,梁萧本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被类似的东西唬住了,可刘同寿这一出手,却让他刚竖立起来的观念,立刻就崩溃了。他说不清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既想再听一次揭秘,又想着是王老道显灵,心情也是复杂得紧。

    刘同寿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梁叔,你也看见了,我一直就在这里,若是动手脚的话,这么多人,我动得过来吗?况且那些人离的又远,我也得够得着,找得到才行啊。”

    惊呼声可不光是从湖岸上传来的,西湖三面环山,山上也站了不少人,远近之间的祷告声也是不绝于耳,可要是谁想循声寻人,那可就难了。

    “那……”梁萧略一迟疑。

    “嗯。”刘同寿郑重点头。

    “太好了,老神仙果然没有魂飞魄散,他老人家还能以仙法现世,真是太好了!”梁萧泣不成声。刘同寿是小靠山,王老道就是大靠山,只要有这两大靠山在,今后他梁某人的风流快活算是有保障了。

    刘同寿肚里偷笑。

    仙法,他当然是不会的,尽管他这个穿越者本身就是个神迹,他现在做的,也不过是个魔术,或者说障眼法罢了。这个灵感,还是他从动画片中得来的,应用的是补sè原理。

    简单来说,这种原理就是人的视觉神经的自我调节。

    例如:长时间对着鲜血的手术医生来说,偶尔转看白大褂或者墙面会产生绿sè的幻象,从而影响手术质量。所以,手术时采用浅绿sè衣服和墙面,用以避免这一情况。

    在黑暗的房间内,一直盯着显示器,闭上眼睛之后,也会有亮光闪烁,只不过没有事先的布置,不会显示出来特定的图像罢了。

    那个白绸的条幅,是他事先就预备好的,那些杂乱无章的墨迹,掩盖了他画在其中的两条龙和字迹。在正午的阳光下,他让人盯着白绸看,等闭上眼睛的时候,视觉神经就会自动把金sè的图像给补出来,这就是仙法的真面目了。

    他这招想要生效,必须得等到中午阳光最刺眼的时候,谢家设置的那些障碍,不但没起到妨碍作用,反而给了他顺水推舟的机会,而且还让他省去了找旗杆的麻烦。

    刘同寿原本还发愁,到那里找个足够高的旗杆呢,毕竟这东西挂得越高,效果越好,看见的人也越多。西湖开阔的视野解决了这个麻烦,风筝下面挂条幅,也不过是后世打广告的故智,再加上他临时做出来的那个简易扩音器,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这其中的原理,既然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那就没有必要讲出来了。这不像其他的戏法,他不说,那些大小道派也有可能会泄漏出去,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说起来,在手下面前保持一定的神秘感,这也是上位者的立身之道。眼看成功在即,刘同寿也俨然以上位者自居了。

    百姓们的反应他看不清,也不是很关注,但那几艘画舫上的情景,却足够让他赏心悦目了。王布政和李按察使,都不再从容,两人的神情都是变幻不定,但却有细小的区别。前者是惊骇中带着忧虑,后者脸上则洋溢着惊喜。

    此外,刘同寿还看见了吴山。

    当然他一句探花郎都没能将这位才子的气势打下去,可现如今,这位首辅高弟却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一脸的衰相,再没了那股顾盼自豪的势头。

    只可惜,谢家的人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在甲板上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给敌人重重一击之后,再去欣赏他们的死人相,这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刘同寿砸吧砸吧嘴,感到十分遗憾。

    “师兄,你说过要我帮忙的,可到最后,我却什么都没做,你是不是嫌楚楚笨啊?”大好局面之下,不和谐的声音也是有的,正当刘同寿志得意满之际,女孩却感到很是委屈。明明自己就是助手来着,结果就光看热闹了。

    “当然不是了。”刘同寿断然否认,他一边紧张的思考着,一边信口胡说:“楚楚,你要知道,助手也有很多类型的,并且发挥的作用也不一样,上次在余姚你帮我打掩护,那是一种类型,今天你扮花瓶,则是另一种类型,反正呢,你要向全能化,多元化发展,这才……”

    “那就是说,我今天的表现很好了?”女孩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刘同寿。

    “当然了。”

    “那……”点漆般的黑眼珠转了几下,带着一丝狡黠,“说好的庆功宴,不会不算数吧?”

    囧,师妹果然比我还要不靠谱。

    “当然,咱们在杭州吃完了还不算,而且要一路从南吃到北,一直吃到京城去。”

    “好呢!”楚楚拍着小手,欢笑起来。

    就在说话的工夫,祷诵声渐息,噪杂声渐起,刘同寿知道差不多该收尾了。

    补sè出来的残像不是刻印的东西,当然不会一直存在,哪怕反应再大,过一段时间,慢慢的也就消失了。这期间,已经有不少人将整个过程重复了多次,再继续下去,恐怕就有人要研究那道清心符了。

    尽管出意外的可能xìng不大,这时代的理论基础毕竟不足,但刘同寿却不敢疏忽大意。

    华夏人研究学问的方法跟西方不一样,那些杰出人士,很擅长直接在高端层面,将某种理论总结归纳出来,有没有基础科学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被人学点理论去没啥大不了的,可这招如果被人学会了,那他的光环就要被削弱很多了。

    所以,刘同寿当即立断,再次举起了大喇叭。

    “无量天尊!仙缘虽好,却也有时而尽;众生之苦,也非一道符箓可解;今rì良缘,只是yù令世人知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天不欺人人自欺,多行善事少作恶,方保家族绵延长!”

    说着,他将持剑之手背到了背后,另一手单掌竖在身前,打了个稽首。船上岸上,千万人同声相合,高宣道号,一时间,整个西湖都被笼罩在了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可是,并没人注意到,几乎就在同时,刘同寿持剑之手突然伸出二指,竟是打了个暗号,郝老刀点头会意,手中又是用力一扯。

    这是风筝上的最后一个机关,是用来收尾的。

    上面放了些引火之物,一条丝线与之相连,在阳光下暴晒了这么久,早已经干得透了,在剧烈的摩擦之下,一点火星迸shè开来,沾在绸布之上,转眼间变成了一团火花……

    再下一刻,连同风筝在内,空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支火炬一般。

    “不好了,着火了!”

    “清心咒!仙箓!快想想办法啊!”

    惊呼声四起,惊慌之中,还夹杂了不少惋惜之意。道门各派都是心疼不已,这符箓大家还没抄全乎呢,咋就烧了呢?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略显低沉的声音被喇叭放大,散布于湖光山sè之间,震天的嘈杂也无法压制其分毫。

    很快就有人被其感染,加入了默念的行列,再也不去想那仙箓的事。小仙师说的清楚,时辰已过,仙踪已渺,那道符箓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功成身退有什么可奇怪的?

    道家的符箓,可不就是拿来烧的么?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念诵之声愈来愈高亢,超出了群山的束缚,穿透了蓝天白云,回响在天地之间。

    这一刻,每一个人的心境都是澄清的,这场令无数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大会,就此落下了帷幕。

    Ps.关于补sè原理的具体内容,小鱼就不在文中详细解释了,那是好大一堆文字资料,要是都贴上来,足够好几天的更新量了。大家有兴趣的话,就自己搜了去看吧,若是对文字资料不感兴趣,那也可以去看动画片,名侦探柯南的561集,讲的就是这个。

第78章 沸腾的杭州城

    整个杭州城都沸腾了。

    第一缕寒冬的气息是冰冷的,但却吹不去人们心头的火热。

    杭州,江南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古往今来,多少名士风流在传颂不休,现如今,又出了个活神仙!

    当然,神仙已经羽化升天了,但不要紧,因为他留下了弟子和传承,那位小仙师将来自天庭的纶音法旨,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了数万人眼前!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

    要知道,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也没亲自接过神仙的法旨啊!邵真人就是专门在天庭和皇帝之间传达信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今天的杭州百姓,已经享受了比皇帝还高一等的待遇,当然,这种事只能意会,却是不可言传的。

    回程的路上,刘同寿自是万众瞩目的中心,排场也大不相同。

    前面开道的,依然是衙门里的衙役兵丁。这些人的jīng神头,比来时要旺盛得多,几十条手臂翻飞上下,仿佛波浪一般,随之响起的,是震天的鸣锣声。

    只是,锣声虽响,但在cháo水般的欢呼声中,却只是不起眼的一道音符罢了。随着消息的扩散,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赶来,到得队伍行进到杭州城的时候,远近人等已不下十万之数,杭州城一多半的人都来了。

    在开道的锣鼓队后面,依然是由各宗门组成的大队人马。人还是早上那些人,可神态形容却是大不相同。

    按照大会的规程,来的时候是佛门在先,道门在后,回程的时候则是相反,算是个不偏不倚的意思。不过,此时却是和尚一边,道士一边,两边都是陪衬,如同群星拱月一般,将那个万众瞩目的小道士拱卫在中间。

    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僧道众人都是神情肃穆,举止有度,表露出的尊崇情绪,和祭奠本门始祖的仪式上的一般无二。

    和刘同寿别苗头的心思早就息了,即便是最为野心勃勃的清虚和飞云,此时打得也是另外的主意。

    清虚觉得自家算是近水楼台,紫阳观和紫阳派,难道不是一脉相传么?况且两边的距离也近,天台山离上虞东山能有多远,几百里地而已,尚未出省,就是一家!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回到宗门之后,立刻就去清查名册度牒,把紫阳派所有离开宗门的前辈弟子都列出来,尤其是王姓的!师徒也好,父子也罢,一定要从中挑出几个跟王一仙能扯上点关系的,然后去找刘同寿攀亲戚。

    刘同寿的声望高涨至此,入京已经无可阻挡,他才不会傻不愣登的继续试图螂臂挡车呢。不过,小道士能耐再大,终究也只是一个人,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京城的水深着呢,光凭他只手空拳的,想打开局面哪有那么容易?

    看看今天大会的布置就知道了,布政司衙门上下,不是敌意满满,就是意存观望。清虚老道虽然不了解朝政,但他也能品味出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无非也就是争权夺利的那点事儿,南宗立派数百年,类似的事儿也不是没经历过。

    有先天的便利在,当下的局势又是如此,他相信,对于紫阳派这个送上门的强援,jīng明若刘同寿是断然不会往外推拒的。

    至于先前的些许嫌隙,那不都是因为小人挑拨吗?反正也没造成多大的损失,大可以相逢一笑,泯却恩仇。至于谢家……老道翻了个白眼,嘿,那是谁?

    崂山派以及其他大宗门,打的都是差不多的主意;至于那些小宗门,更是动起了合派并入,彻底投靠紫阳派的心思。

    祖宗的基业传承固然很重要,可是,能投在真仙门下,进而将宗门发扬光大,这才是真的正光宗耀祖啊!现在要担心的,其实是人家小仙师肯不肯收留的问题。

    清虚、飞云等人的眼sè神情,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相对而言,自家那小门小户的,竞争力完全不够看啊。

    要怎么说动小仙师接纳呢?道士们都在冥思苦想着,想找到一个万全之策。

    刘同寿横空出世的结果,对和尚们来说,尚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虽然道家的声望因之而暴涨,道尊将佛祖死死的压在了身下,佛门子弟完全看不到反转的希望。但是,这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自当今登基以来,和尚们的rì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到现在,佛门已经没啥可再损失的了,多个小仙师不多,少他也不少。

    反倒是有了刘同寿之后,很可能会动摇龙虎山独大的局面,至不济京城也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然后,一直压在佛门头上的铁幕会随之松动,露出一丝空隙来。

    佛道不同流,他们想投靠是不大现实的,但多少可以趁机留下点交情,若是将来刘同寿斗败龙虎山上了位,会网开一面也未可知。

    若是两边势均力敌,或者刘同寿稍处下风,和尚们也不吝伸出援助之手,让道门的内斗进行的更加激烈一些。

    所以,尽管充当了小道士的仪仗队,可一众大小和尚的脸上,却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各宗门的首领都只能充当仪仗,有资格陪在刘同寿身边的人,身份自然非同小可。

    一直扳着个死人脸的熊大人,此刻已是满面chūn风,他毫不避讳的让出了车驾,并陪坐一旁,丝毫不见三品大员的架子。那随和中带着恭敬的态度,就算是他身边的亲近家人,也只是在熊大人幼时,老太爷还在世时方才见过了。

    “小仙师,连rì来衙门事务繁忙,招呼多有不周,还望多多担待啊。”

    “好说,好说。”刘同寿微笑颔首,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神情。

    熊荣心下略略一松,但他却不敢当真,他知道刘同寿比布政司王建兴还要早些,也更详细些,他才不相信,小道士会这么好相与呢。

    “敢问小仙师接下来的行程如何?”

    “此间事了,贫道当然要回观清修啊。”刘同寿一脸的理所当然。

    “呃,小仙师得意却不自满,技高依然向勤,果然是不愧高人风范,本官敬服。”熊荣口不对心的恭维着,心中大是不以为然。

    回观清修?鬼才相信呢!

    张孚敬此番行事虽不张扬,但身为同党,熊荣也是知道些内情的,别的不说,单说皇上子嗣之事,若非有了提示,那谒语中怎么会多了那么一段?神仙无所不知?那上次怎么没见这段谒语?

    俗话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熊荣虽然自居君子,但在官场沉浮了这么久,他也不惮于应用一下小人之心。在他看来,刘同寿分明是早有预谋,一心想循着邵元节的轨迹往上爬呢。

    当然,人往高处走,这种心情无可厚非。况且,小道士又是个有本事的,先前的一系列事情,和今天这场神迹结合起来,登天之路已然畅通,只要静待旬月时光,一切自有分晓。

    只不过,刘同寿说话的方式,却让他很有些意外。对方的神态语气,以及话里话外滴水不漏的架势,又哪里像是个十四岁的小道士了?若不是明知对方的身份,他几乎错以为面对的是个返老还童的老妖怪呢。

    虽然还有些局限,但毫无疑问,这小道士确实是有些道行的,熊荣心中凛然,暗自提醒自己,千万莫要轻视了对方。

    本来熊荣还要替张孚敬解释一番,说明一下布政司面对的局势,以免生出误会,令小道士怀恨在心就不美了。可两次试探都不得要领,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沉吟半响,无话可说,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熊大人,怎么不见王、李二位大人?”打破沉默的是刘同寿。

    “呃,城中居民涌入涌出,秩序混乱,为防止有宵小之辈趁乱作祟,两位大人已经回衙门坐镇去了。等到诸事料理清楚,自然会来拜会。”熊荣随口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实际上,那两位现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当然不是为了治安问题。神迹所带来的震撼远未到消退的时候,正随着更多人的加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纵有那么几个小贼,又焉能酿成什么大麻烦,需要这两位大员坐镇?

    能给他们带来麻烦的,也只有地位更高的那些大人物了。

    “有人来找过本官吗?”刘同寿还远在城外,布政司衙门前,王建兴已经匆匆下了马车。

    “rì前来过的那几位,除了那位吴先生之外,都来过了……”

    “天!”王建兴捂着额头,只觉头疼yù裂。这三拨人,没一个好相与的,今天这场大会,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成功,同样也有可能带来大麻烦,决定此事xìng质的关键,就看这几位使者怎么决定的了。

    “带路吧,本官要先见见那位骆同知。”王建兴选择了一个最好说话的。

    “回禀大人,骆同知只是从门前经过,让小的知会您一声,他已经走了。”

    “走了?”王建兴吃了一惊,不用问,骆安是回京报信去了,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这事儿在情理之中,但对他来说却不是好消息,没了锦衣卫和张阁老的牵制,剩下的这两拨使者却要如何应付啊?

    听得城外喧哗声渐近,王大人的头更疼了。

第79章 无法善罢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再怎么不情愿,王建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人了。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准备,而是动了点小心思。

    两边的使者,一边代表的是朝堂上的两大派系联盟,另一边代表的是龙虎山,目的虽然很接近,但两边并没有实质上的联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先前会面的时候,王建兴是一个一个见的,这次他却自己在花厅安坐,把两边一起请了过来。

    “邵道长,欧阳大人,因为大会的事耽误了,让二位久候,实是怠慢,还望二位海涵。”说是安坐,但王建兴也不敢怠慢,远远听到脚步声,便言笑晏晏的起身相迎,半点架子都没有。

    “王大人太客气了,下官何德何能,当得起王大人如此礼遇。”这复姓欧阳者,正是夏言的使者,这人官职不高,只是礼部的一个主事,但身份却颇不一般。他不但是江西人,而且还是南京吏部尚书严嵩的小舅子。

    严嵩和顾鼎臣都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有同年之谊,两人的xìng格也颇为相似,为人处事都是八面玲珑。身处派系虽不同,但和朝中各方势力却也没什么冲突,相处颇为融洽。

    嘉靖初年,大礼仪事起,当时严嵩在南京翰林院当侍读,虽未积极参与政争,但却与同在南京的张孚敬、桂萼私交不错,常有诗书往来,多所颂扬。

    王建兴当rì一见这位,他就明白了,夏言那边八成有所顾忌,而顾鼎臣更是秉承着一贯的作风,根本就没打算把事情彻底揽到身上去。他们派了这人过来,打的算盘就是能成事最好,不能成事,也不至于跟张孚敬搞得太僵。

    这位欧阳主事也很有自知之明,姿态放得很低,见王建兴起身相迎,当即也是一个大礼还了回去,丝毫不显桀骜。

    “王大人,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前些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宫中事,皇上早已经有了定论,绝不容许节外生枝!你现在这又是怎么搞得,闹出了这般动静,最后又要如何收场?你是打算给皇上添乱么?”那位太常博士邵小真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尽管看到欧阳必进时,他也愣了一下,不过也仅是如此而已,他马上就回过了神,满脸通红的高声质问。

    王建兴脸上青气一闪,也是大为恼火。他客气待人,只是因为不想得罪人,却不是地位真的低过对方。别说只是个曾孙,就算邵元节亲至,双方也不过对等论交罢了。

    想想刘同寿处事的老辣果决,再看看眼前这位邵小真人,王建兴也是暗自腹诽,同样都是弱冠少年,同样都是道士,两者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邵道长,想必您今天也在现场观看,你认为,本官应当如何做法,才能遂了您的意,如了您的愿啊?莫非要把那位刘道长赶回去不成?可邵真人的信中说的清楚明白,除非刘同寿自己拒绝,否则无论如何也要邀他到场,你倒是让本官如何交待?”

    王建兴两手一摊,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回去。

    “你身为布政司,总该有些办法才是!”

    这年头,道二代比官二代要凶猛得多。龙虎山虽然还只能算是暴发户,但邵时雍打懂事开始,就一直在京城长大,这些年被人捧惯了,哪里受过这个。他立时便火了,脖子一梗,冲着王建兴就嚷嚷了起来。

    他能有什么办法?

    因为要避忌旁人耳目,他没亮身份,也没上画舫,只是在湖畔寻了个位置。结果刘同寿奇招一出,他当场就吓懵了,别说阻止对方了,就连怎么回的城,他都不知道,路上他一直都是迷迷瞪瞪的,到了衙门口,被从人唤醒这才回过味来。

    他年纪不大,心xìng也不甚好,但毕竟是家学渊源,对装神弄鬼的勾当还是有些研究的,如何不知道刘同寿这一手的价值?

    对方能不能威胁到龙虎山的地位,他并不怎么在意,可是,想到曾祖第一次郑重其事交托自己办的差事,就这么变得一塌糊涂,他简直都快发疯了。

    龙虎山内部,很多人对邵元节的安排都不满意,邵元节虽然大权独揽,但被人在耳边说得多了,却也有些心动。近来一段时间,邵老道将亲信的弟子门人轮番带进宫做法事,算是个考验的意思,试图在龙虎山内部挖掘点潜力出来。

    邵时雍这次下江南,就是在这种情势发生的。来之前他想的美美的,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说不定能接过曾祖的班也未可知。

    谁想到,眼下差事没办成,局势反而恶化到这般田地,又让少经世事的小邵如何不气急败坏?

    “邵道长这么想,本官也是无话可说。”见对方已经自乱阵脚,王建兴冷冷一笑,转向欧阳必进道:“欧阳主事,今rì种种,你也看到了,本官行事到底如何,想必几位大人自有公论。”

    欧阳必进躬身一礼,恭恭敬敬的应道:“王大人放心,必进必当秉持公心,如实回报。”

    “王大人,你的意思是贫道不讲道理,歪曲事实了?”听到这边的应答,邵时雍更是怒不可谒。他站起身,指着王建兴的鼻子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大人,你别当贫道年少可欺,你以为你暗中做下的手脚,你当贫道不知道吗?”

    “邵道长,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王建兴摆出一脸的无辜相,肚子里却在大骂。邵元节聪明一世,怎么做事却这么没分寸?如此重要的事,却派了这么个二世祖过来,真是老糊涂了。

    “哼!”邵时雍气哼哼的说道:“我听说,衙门中有人做了准备,待那刘同寿船至湖心的时候,要将船凿沉,却被大人暗中斥退了,此事不是贫道攀诬阁下吧?”

    “……”王建兴气得都说不出话了。

    谢家为什么要在大会上做那种准备?双方的仇怨甚深,难以化解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在会场上动手,可以让他王某人背黑锅!这笔帐,他已经记下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总是要算一算的。

    关系复杂,可里面的道理却是简单,这个纨绔小真人居然看不出来?真是个草包!

    “我还听说……”

    见王建兴哑然无语,邵时雍的气势更盛,他得意说道:“是大人准许刘同寿上小瀛洲的。王大人,若不是你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本事再大,又怎将那符箓放出来?都是你的暗中纵容,才助长了他的气焰啊!现在贫道给你机会设法补救,你还推托怎地?”

    “好,好,好!”王建兴怒极反笑,纨绔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邵元节教孙有方了,他抬手指指邵时雍,然后转过身,向欧阳必进拱拱手:“欧阳主事,你都看到了,其中的是非曲直,就有劳了。”

    “下官省得了。”欧阳必进心中暗暗叫苦。

    王建兴是老狐狸,他早料到了可能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结果拉了自己来做见证。这事儿当然不能怪王建兴不努力,事先谁能料到,那小道士有此逆天之举呢?

    也不知这邵小真人到底是自己草包,还是秉持着邵元节的意思。要是前者,这个见证做了也就做了,无伤大雅,要是后者,那就麻烦了。邵真人从前的确很jīng明,可岁月无情,谁又能抗得住呢?

    “眼下城内外乱成一团,衙内事务繁多,本官还有事待处理,就不送二位了,告辞。”见欧阳必进点头,王建兴更不迟疑,随便找了个借口,当即拂袖而去。

    “王大人,王建兴,你以为我是谁,你居然敢……”邵时雍没想到王建兴居然就这么不甩他了,一时措手不及,等到他反应过来,怒吼着咆哮时,对方却早已去得远了,又哪里看得见人影?

    “欧阳大人……”他又寻欧阳必进,想压迫着对方达成共识,然后重新找王建兴谈判。可一回身,却发现偌大的花厅内,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他之外,只有个仆役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他,急急忙忙的缩了回去,竟是把他当做了瘟神般的人物。

    “气死我也!”邵时雍仰天怒嚎,震落了房梁上的灰尘无数。

    再怒,这里也不是京城,龙虎山在杭州的势力几近于无,他也是无法可想,只能恨恨不已的离开了。出了衙门,立时有人迎了上来,来的不是龙虎山的人,却是柴家老爷德美。

    “小天师,事情……不顺利?”邵时雍此刻名符其实的灰头土脸,柴德美迅速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老匹夫欺我,那姓欧阳的也是贼滑!”可算见到了自己人,邵时雍一股脑的倾述起来,“……柴先生,你是个有办法的人,你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做才能解决那个刘同寿?”

    “小天师有命,柴某自当尽力。”谢家爷孙连气带吓,已经去了多半条命,彻底陷入了混乱,但柴德美却还在坚持。

    谢家在衙门里有些关系,他通过这些关系得知了一部分内情,于是在衙门前守株待兔,结果真的给他撞上了这位草包小道士。

    邵时雍是个草包不假,但他的身份却可堪一用。这一次能不能翻盘,翻盘之后能否善后,就都着落这位草包小天师身上了。

    “小天师,柴某这里有上中下三策,不知……”

    “三策?”邵时雍眼睛大亮,没口子的赞道:“好,很好,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好计策,我一定重重有赏!”

    “那就先谢过小天师了。”柴德美笑着施礼,然后凑到了邵时雍的耳朵边,嘀咕起来:“其实……”

    邵时雍听得连连点头,半响后,他长长吐了口气,呵呵大笑道:“那就有劳柴先生安排了,我这就写信回京城,将此事告知曾祖,求他设法。”

    “小天师,一定要快!锦衣卫的番子已经动身了。”柴德美提醒道。

    邵时雍傲然一笑:“放心吧,龙虎山门下,做事自有法度。”

第80章 天下道门

    在人间天堂的杭州城内,福临客栈是很不起眼的一处所在。

    与那些造就杭州销金窝之名的青楼酒肆不同,这里就是纯粹的一个给往来者落脚的地方。针对的顾客,主要以过路的行商为主,一些家境贫寒的来杭州赶考的士子,也喜欢选择这里落脚,原因无他,就是这里的价格相对便宜。

    这么个大众化的地方,真正的豪客当然是不会来的。但就在今天,福临客栈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人物,名副其实的让这里蓬荜生辉。

    门口那条可供十架马车并行的大道上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客栈的大门更是差点被挤爆了。跟着大队来的,以及闻风而至的,人们蜂拥向前,都想着更接近那个万人瞩目的对象一点,仿佛这样就能百病不侵,长命百岁一样。

    开始的混乱过后,客栈付老板迅速做出了应对。他定了个规矩,想进客栈大门,得按人头付钱,价格很快飙升起来,从开始的一百文,迅速翻了十倍,变成了一两白银!即便这样,依然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付老板定这规矩也是出于无奈,客栈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容纳得下这么多人啊?为了避免被人戳脊梁骨,他收钱时也说得清楚,这钱乃是代小仙师收的香火钱,他自己定然是分文不取的,否则就天打五雷轰云云。

    想拜见有名的文人,得出润笔费,见神棍则要奉上礼金,这道理众人也都认可,于是,客栈的房间,乃至大厅院子的位置,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原本的住客也纷纷将自己的房间院落让出,很是捞了一笔外快。

    到了眼下,除了一处偏僻的院落之外,客栈内部的每一处空间都被填满了。

    “掌柜的,米员外来了,贝老爷也在外面等着呢,还有宁举人……天!加上里面的熊大人,和布政司衙门的官员们,杭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米员外他们这样的身份,居然只能在外面等着,还得交门票钱……”

    客栈的老板伙计都聚在门口,维持秩序的已经变成了衙门里的兵丁,指挥的则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小仙师的随从。

    “强将手下无弱兵,小仙师不但法力通神,而且还御下有方!你们看看,这么混乱的场面,随便几个随从就能调度得法,井井有条,没出乱子不说,他们居然还有空将来访者分门别类,真是了不得啊。”

    做的是客栈这种买卖,付老板也算个有见识的,看到的比伙计们更多,这时也是啧啧称奇。

    来这里的人可说三教九流都有,不过能进门的,多半都是有为而来,或者是身份地位较高之人,单纯围观看热闹的,都已经被阻挡在门外了。

    来的最多的就是有功名的士子了,客栈的院子走廊里,有一半人以上都做了读书人的打扮,功名最低的也是个举人,这些人的目的自不待言,肯定是为了求评来的。

    目的差不多,但这些士子的心态和当rì绍兴府的那些人却不尽相同,后者主要是为了科举,前者则是为了扬名而来。

    年旦评只点头三甲,如今三甲已经点了两个,只剩下了一个名额,八成是争不到的,不正也罢。倒是投递自家的诗文过去,在小仙师那里留点印象,更实在点。

    小仙师不rì即将进京,估算一下时rì,他动身之期应该就在年关左近,面圣或者和京中大人们交往的时候,若是能顺带着提一下自家的名字,甚至再推荐一下,那自己的前途还用说吗?

    就算不行,只要能得小仙师金口一评,不论评的是什么,至少在杭州,乃至江南,自己的名声就算是传出去了,大抵上,这就是和唐宋时的行卷是一个套路。

    这样一来,士子进门的标准一下就提高了,除非是世家子弟,否则的话,没有举人的功名是断然无法进门的。先前也不是没有秀才想图个侥幸,结果前脚刚一进门,几百道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直接就给吓跑了。

    士子之外,还有官员、世家、以及原本是主角之一,现在沦为龙套的佛道宗门了。众人各有所求,都是用热切的眼神盯着院门,心中都大骂熊荣,这人也不知怎么就那么能说,在里面都呆了半个多时辰了,就是不见出来,着实让人等得心焦。

    千呼万唤之中,熊荣终于出来了,在他露出身影的一刻,客栈内一片吁气声,把老熊给吓了一跳。等发现众人伸长了脖子,视线却半点都没放在自己身上,只是往他身后张望,熊荣也是一阵自怜。

    年初他到任的时候,迎接的队伍也没这么庞大,而且分量十足啊!别说是他,就算是王建兴这个布政司,恐怕也是多有不及的,世风rì下,人心不古,古人诚不我欺啊。

    熊荣走了,梁萧又把各道派的掌门给请进去了。

    一大群白胡子老道济济一堂,看得刘同寿很有感触,这多象小说里的武林大会啊,嗯,推举武林盟主的那种,早知道就把和尚也一起叫进来了,只可惜这院子太小了点儿。

    “师兄安好,飞云这厢有礼了!”还没等他开口,一个身着彩衣的老道就直扑了上来,动作很突然,口中的称呼更是莫名。

    “尊驾是……”刘同寿当即就是一愣,这老道不是老眼昏花了吧?

    “飞云,你这厮端的无耻,刘师弟明明就是我紫阳一脉,和你崂山有甚关联?再说,你师父明明就……”刘同寿没反应过来,可清虚却怒了,他转了一路的念头,谁想却给飞云抢了个先,眼见着刘同寿似有意动,他当下也是大急。

    “怎么没有关联?”飞云脖子一梗,却也不甘示弱:“家师几年前已然仙去不假,但我崂山派也是长老在的,本派那位客卿长老姓蓝,出身上虞紫阳观,乃是王道长的师弟!贫道以师礼相待蓝长老,称刘道长为师兄有何不妥?”

    “什么?”清虚大惊。

    王老道有个师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谢家在商议对付刘同寿之策时提过此人,认为刘同寿只是明面上的,实际上是蓝道士藏在他背后。现在这个推测已经被推翻了,可谁曾想飞云又闹出这么一出来,他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

    “我师叔改投崂山派了?现在他在何处?”飞云说的有眉有眼的,刘同寿也是将信将疑。

    “那却不是。”飞云微微一滞,“蓝长老只是偶至登莱,登崂山和家师切磋了一番道法,待家师仙去之后,就离山而去了,如今仙踪何处,师弟也不知……”一边说,他一边偷眼看刘同寿脸sè,眼神闪烁。

    蓝道士的确到过崂山,还在山上驻留了一段时间,和飞云的师傅也以平辈论交。不过,他去崂山的目的,才不是切磋道法神马的呢,那家伙只是没了盘缠,跑去崂山蹭吃蹭喝了。当rì他表露过自家的身份,说紫阳观是南宗分支,和崂山派也是同气连枝云云。

    这些话,崂山的道士也不傻,当然是不以为然的,飞云当年也很是嗤笑过对方一番。谁曾想,这个孽缘,哦,不,是善缘,今天还真就用上了。

    师傅啊,您行善积德,真是给崂山派做了件大好事呀!弟子私下里腹诽您是滥好人,真是罪该万死!等回到山门后,弟子一定面壁三月,以作忏悔,只求您保佑弟子,不要被当场戳破。

    “原来如此。”也不知是他师父真的显灵了还是怎样,刘同寿居然点了点头,像是信了。

    “就算这样,刘师弟,你须得知道,紫阳观本就是我南宗一脉,这事儿还得追溯到贫道师祖那一辈上……”清虚本来还要争辩,刘同寿这边一点头,他嘴里也是打了个突,好在老道应变能力足够强,当下话锋一转,扯起了渊源。

    本来依照他的想法,还要回天台山查证一番,可眼下事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反正他说的也不算多离谱,紫阳派偌大的基业,这么多年来,进进出出的王姓道士多了,家在上虞的肯定也是找得到的,总能扯上点关系。

    就算真的没有也不要紧,大不了就把度牒改改呗,为了光大门楣,师弟都叫了,还有啥抹不开颜面的?

    “……仙师与王道长,应属同辈,贫道痴长几岁,叫一声师弟,也不算逾越,刘师弟若是不信,可随我往天台山一行,到时自有定论……”

    “刘师叔!在下茅山派东青,当年在下曾去过上虞东山,偶遇王仙长,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苦求白rì之后,终得仙长答允,传下了几招术法,这些年也是受用无穷。当rì仙长有言,说在下根骨不佳,入不得他的门墙,只能以三代论之,所以……”

    “刘师伯……”

    本来众老道有想到此节的,也有没想到的,但清虚和飞云这一争,算是将里面的门道公诸于众了。各派也都不甘落后,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刘同寿的辈分也是越来越高。

    没多一会儿,他就已经变成了两个老道的师兄弟,十六个老道的师叔伯,三十二个老道的师叔祖……

    “好了,好了!”刘同寿抬手下压,朗声道:“各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其实呢,这些渊源什么的,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妨碍咱们坐而论道,所谓天下道门是一家么。就让贫道与各位一起同心协力,开创一番大场面吧。”

第81章 穷星未脱

    刘同寿这话说的大包大揽的,令众老道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帮人觑准了刘同寿即将显贵,没有班底可用,都是打了寻靠山,求包养的主意,现在猛听得刘同寿有意全包揽下来,众人自是惊疑不定。

    天下道门?

    说起来倒是简单,真要cāo作的话可就难了。

    以邵元节为例,早在嘉靖五年,他就被封为“秉诚致一真人”,统辖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可以说,他已经有了统一道门的大义名头,可他最后还不是只顾着经营龙虎山那一亩三分地?这么多年来,可曾见他打过其他宗门的主意?

    道理很简单,资源是有限的。

    在场的大小宗门足有五十家,就算是把龙虎山的待遇全盘接过来,分润之后,摊到每家头上还能剩下多少?

    再说天下道门,那就更扯了。

    华夏幅员万里,名山大川不计其数,但凡名胜所在,总有隐者道士结庐立观,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各家道派。

    比如紫阳派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张伯端生前没有创立宗门,天台山只是他晚年隐逸之所,但徒子徒孙多了,传承几代下来,也就自成一派了。

    再如武当山,虽然后世人尽皆知,武当派是张三丰所创,但实际上,早在两晋时,就已经羽客、隐士在此隐居修炼了。五代宋初的睡神陈抟,也将修炼之所选在了武当山,其后宋元时期,这里更是一度形成了宗门,只是后来皆毁于兵灾之中。

    诸如此类。只说有名声在外的宗门,就已不知凡几,若是再将那些默默无闻的算进来,就更是不可胜数了。

    本来热火朝天的场面迅速冷却下来,众人不再争执,互相看着,用眼神交流着意见,都在怀疑,眼前这位小仙师是不是得意过头,以至于忘乎所以了。

    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刘同寿嘴角含笑,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我想,我的意思各位应该都明白了,若是信我的,就跟从我的指引,我尽量不让大家失望;若是不信的,那也无妨,咱们来rì方长便是。今天访客太多,不是详谈的时候,且言尽于此,各位请自便吧。”

    摆摆手,他竟是要送客了。

    连个解释都没有,这位不是打算敷衍大伙儿吧?可是,这个法子却一点都不高明,万一有人不信邪呢……看着刘同寿笑吟吟的模样,众老道只觉对方高深莫测,一时不得要领,只能带着一肚子问号,无奈的离开了。

    “嗯,还有那些豪富人家和士子,读书人都比较能说,还是放在最后解决吧,所以,梁叔……”刘同寿微一沉吟,然后打了个响指,示意梁萧去叫人。

    “梁兄且慢!”随着一声清喝,孙升拉着韩应龙,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古时的客厅,通常都有前后两门,在后门处放置屏风以作阻隔。可以让人在那里旁听,也可以埋伏点杀手,然后来个摔杯为号之类的。

    韩、孙二人都是游历过很多地方,颇有见识的人物,尤其是孙升,在京城游学十年的经历,使得他对官场仕途的了解,远在旁人之上。

    刘同寿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多半都是从纸上得来,难免失之于片面,让这两个人当参谋,也是个拾缺补遗的意思。见孙升一脸的惶急,他下意识也是凛然。

    “孙大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小仙师,你当真要借机整合道门?还是意在敷衍?”孙升不答反问。

    刘同寿理直气壮的回答道:“当然是整合道门了,要敷衍的话,有的是办法,何必费这周章?”

    说整合道门可能有点夸张,但他确实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趁机建个班底出来。在水陆大会上傲视群雄固然很爽,可他却不想每次都是自己横眉冷对千夫指,搞得跟个孤家寡人似的。既然已经看到了上位的希望,那么,收一批小弟来帮衬才是王道。

    现在他是个道士,进京之后,也要靠这个身份混饭吃,送上门的各家道派,自然是他组建班底的首选了。

    “同寿贤弟,你要人帮手没错,但你想过这其中的忌讳没有?”见他漫不经意,韩应龙急了。

    “忌讳?”刘同寿微微一愣。

    韩应龙左右看看,似乎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然后压低音量,几至微不可闻:“敢问贤弟,你可是想要行那非常之举?”

    非常之举?刘同寿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以他的胆魄,也被吓了一跳,“韩大哥,这话却是从何说起?你觉得我象是那种人吗?”

    不是吧,韩大哥居然怀疑自己要造反?虽说以前看的小说当中,很多穿越者都造了反,而且个个都成功了,可那只是小说而已。来真格的话,穿越者造反,那是来几个死几个啊,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希望。

    在明朝,就算真的要造反,也只能选在明末,赶在天启年或者崇祯年,借着农民起义的大cháo试上一试。在嘉靖朝,而且还是嘉靖中期的时候造反,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刘同寿喜欢大场面没错,但那得是在他控制范围之内的,造反什么的,他连想都没想过。

    韩应龙不答,他目光炯炯,视线只在刘同寿脸上打转,连最细微的表情也不肯放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吁了口气,和孙升对视一眼,道:“志高,你来解释吧。”

    “同寿,此事……”孙升也放下了心头的那块大石,这位小爷不是真的要乱来,他只是没搞清楚状况罢了。

    其实理由也很简单。

    明朝开国的理念中,以史为鉴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鉴于唐末的军阀割据,朝廷定下来以文御武的规矩;鉴于蛮族祸乱中原,朱棣则定下了天子守国门,不和亲,不割地的规矩。

    军政如此,对民间控制也不例外,历史上比较有名,后果比较严重的几次大起义中,有好几次是以宗教为纲领组织起来的,远的有汉末的黄巾之乱,近的有掀翻伪元的红巾军。有了这些先例,大明朝廷自然不会放松对宗教的控制,对白莲教的打压,泰半就缘由于此。

    除了黄巾起义之外,造反这事儿很少会牵涉到道家,原因有很多,道家的传教授徒方式,应该是主因之一,更重要的是,道教的流派太多,非常分散,不具备掀起动乱的条件。

    以武当派为例,有明一朝,单是武术传承,其支派就有松溪派、淮河派、神剑派、轶松派、龙门派、功家南派、玄武派、北派太极门,等等等等。

    这些流派名义上都是武当派一脉,实际上各派之间很少互相联系,别说合谋造反了,见了面认不认得出师兄弟都是个问题。

    不但传承多,道家的主神也比较多,三清就已经是三个分支了,此外还有玉皇大帝,四方天帝等重量级人物。各道派采取的方式是见神就拜,各有专注,比如武当派的尊的就是真武大帝,南宗尊的则是他们的祖师爷,紫阳真人张伯端。

    维持原状的话,道家就不具备任何威胁xìng,但刘同寿这个天下道门的概念,无疑是捞过界了。今天来的几十家道派散布于大江南北,如果真的被拧成了一股绳,以刘同寿如今的声望,借着天灾之事登高一呼……

    成功与否,还不好说,但掀起一场动乱却已经足够了。

    “还有上虞那个共济社……”孙升接下来的话,表明了他不是紧张过度,而是有的放矢,“同寿你创立它的宗旨,是为民谋利,不曾掺杂半点私心。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同寿你虽无心,但因这机构,你却有了潜在之实!”

    “……”刘同寿听得一头冷汗。

    共济社只是他为了解决镇民的问题,顺带着将镇民组织起来,对抗柴家的即兴之作。这些rì子发生了好多事情,他早就把这事儿丢到脑后去了,却不曾想这玩意居然成了隐患!

    想想也是,宗教可以带来凝聚力,社团又拥有组织xìng,两者一结合,不就是天雷撞地火吗?统治阶层怎么可能对此视而不见?

    宋、明两朝在封建王朝当中,都算是相当开明的了,不过,他搞出来的局面,别说封建王朝了,就算放到后世去,一样是个雷!

    “还好得二位大哥提点,否则这次真是要闹出大麻烦了。”刘同寿擦了擦冷汗。

    因为他没有在意,所以共济社并没有推广开来,这个时代相对还是闭塞得多,消息传播得慢,内容也是语焉不详。单靠共济社自行发展,没个三五年时间,连上虞都普及不全,离真正惹起麻烦还远着呢。

    而天下道门这个概念他才刚提出,还没来及详细解释,换个方式也就是了。这也就是韩、孙二人提醒的及时,否则以他的个xìng,当然是要怎么大,怎么搞的。

    刘同寿心有余悸的说道:“要不要带个消息回去东山,干脆把共济社解散了算了,反正现在大伙儿已经熟悉了这个模式,有没有那个名头都无所谓。”

    “却也不必。”孙升笑着回答:“只要这两者不结合,你也不去着力推行,那就不是隐患,而是贤弟你仁道的具体表现。”

    韩应龙微笑着附和道:“是啊,只要把握好这个度,说不定能给朝中各位宰辅们施政带来新思路呢。”

    “这样的话……”刘同寿摸摸下巴,很不甘心的说道:“那天下道门的事也是可以张罗的,只要控制好范围就行了,对不对?”

    “……”韩、孙相视无言,这算是穷星未脱,sè心又起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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