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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明朝第一国师txt下载     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章 新计划

    “有请米员外,有请……”

    福临客栈,唱名声不绝于耳,被叫到名字的人都是欣喜若狂,没被叫到的也不失望,不过,却有一群人正陷入了焦躁不安之中。

    “掌门师兄,你到底是怎么和那位说定的啊?为了这事儿,咱们可是把谢家都给得罪了,这要是两头都没着落,咱们岂不是……唉!”说话的老道生得鹤骨仙风,一派有道之士的气派,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和形象不怎么相符。

    “是啊,谢家那位三公子病得极重,这都两个时辰了,他还没醒过了,看起来像是不成了,掌门师兄,他们现在肯定是奈何不得那位小仙师了,万一要是把气出在咱们身上,那可真就要命了。”

    “他们敢?就算找不到靠山,我紫阳派又岂是任人欺凌的鱼腩?我早就说了,咱们紫阳派偌大基业,又何须找什么靠山,只管用心经营,终归会有出头的一rì,结果你们非得说……”

    开始的忧心忡忡,很快演变成了争论,有那细心的注意到,随着争吵的升级,掌门清虚道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了,不要再吵了。”清虚一声断喝,打断了师弟们的争论,“清微师弟,与紫阳观叙渊源的决策,是我做的,你要怪,只管来怪我便是。”

    “清微一时失言,请掌门师兄恕罪。”门派的规模越大,内部的规矩也就越大,清虚在刘同寿面前随和得紧,但在本门中却是极有权威。他的声音语调都不高,但嗓门最大的清微却是一下就被他镇住了。

    “清行师弟,你也不要再瞻前顾后了。我紫阳派又不是他谢家的奴仆,当初只是应他家之请,做法事驱鬼罢了。后来的事,多半也是yīn差阳错,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大家还是参详参详这天下道门之论吧。”

    几个老道互相看看,心中都是腹诽,这还有什么好参详的?统合道门谈何容易,哪个门派不是几百上千年传承下来的,谁又肯放弃宗门,并入其他人门下?况且,就算真的给他整合起来了,朝廷难道会看着不管吗?那是取死之道啊!

    眼见着冷了场,清虚忽然冷笑一声:“各位师弟,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们却是想差了。”

    转头看向刘同寿所在的院落,清虚悠然说道:“那位刘师弟的手段你们也都见过了,以他的见识和对朝堂的了解,你们觉得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行为吗?”

    “师兄,您的意思是……”几人被他一语惊醒。

    清虚笑了笑,正待开口时,却猛地听得一阵惊叹声从院落中传来,他无暇多说,急忙抬眼去看。

    “榜眼也评出来了,明年会试的头三甲都出来了!”

    “这次又是哪个幸运儿?”

    “余姚孙升!”

    “是他?难怪呢,上午在画舫时,孙志高一直在奔走,莫不是他早就……”

    “郑兄,你想什么呢?小仙师那可是世外高人,最是高风亮节不过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徇私?而且,小仙师说得明白,这年旦评乃是先天卦术!明白吗?是预测,不是cāo纵!想徇私也徇不来啊。”

    “依照这说法,明年的头两名,岂不是被余姚人占全了?这事儿准成吗?”

    “郑兄,你又来了,小仙师的道行法力,你今天也看到了,那是一般修道之人能做得到的吗?算个卦还能出什么纰漏?我看啊,你这话里话外,尽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莫不是打翻了醋坛子吗?哈哈。”

    场面又是一阵纷乱,士子们有的兴奋,有的失望,还有些人颇为不平,但无论怎样,大部分人都已经言之凿凿,确信无疑了。

    清虚见状微微一笑,连解释都省了,直接问道:“各位师弟以为如何?”

    “若说今rì之前,刘师弟搞这年旦评,还有大言邀名的嫌疑,可时至如今,他已经没必要这么做了。”清微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懂卦术,而且造诣还相当不低,算卦是个技术活儿,想要算得准,必须想得足够周全,事先留下腾挪的余地。所以,卦象多用模棱两可的谒语来表达,那二龙不相见,就属于这个范畴。

    要是有人来问前途,就算把握极大,清微也只会用文曲星高照一类的说法告知对方,而不是预测考试的结果。刘同寿直接预测会试三甲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清微所知的卦术,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若是个一文不名之人,倒是可以搏一搏,成功了就一举成名,失败了也不会损失什么。可放在如今的刘同寿身上,那风险就太大了。

    既然刘同寿依然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有着十足的把握。

    这样一个近乎无所不知的人,怎么可能出现那种小纰漏了呢?清微算是紫阳派中,最坚定的鹰派了,现在,他的信心也彻底动摇了。

    “如我所料不差,刘师弟必然另有打算。”从年旦评和刘同寿与各世家的应对中,清虚还看出了另外的一些东西,那就是刘同寿做事很有章法,懂得如何吊人胃口,这让他对刘同寿的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几名老道都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在其他道派聚集之处,也有着类似的对话,于是,当刘同寿将世家和士子打发了,再次请众道派相见时,他惊讶的发现,这次他猜错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提了个不靠谱的提议,这些人至少也要被吓退一半的,可谁曾想,人都回来了,一家也没有退出。

    “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刘同寿环视当场,然后煞有其事说道:“天下道门的意思,不是说要将各位的宗门强行并在一起,那种做法是不现实的。不过,天下的道门系出同源,如果能群策群力的话,却能办成一件大事。”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众人心中都是一阵狂跳。

    “这件大事就是……”刘同寿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觉得很满意,他伸出手指,笑吟吟的说道:“如何更好的为皇上服务。”

第83章 三千大道

    刘同寿开门见山,道士们也都是jīng神一振。他的说法很新鲜,不过,意思却是直白,虽然感觉很古怪,但众人理解起来倒也没有障碍。

    而且,这个话题正是众人最关注的。

    要不是皇上引领的世风如此,就算刘同寿的手段再神奇,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的低三下四,只为巴结一个做孙子都嫌小的黄毛小子啊。

    “其实,龙虎山的邵真人也好,朝廷的大臣们也好,都是为了皇上服务的,而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他还有何求?很简单,无非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而已,在这之外,皇上对自己的龙体可能也有些小小的关注……”

    似是给众人留点时间消化理解,刘同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好身体,长命百岁呢?国泰民安,是大臣们努力的方向,我等三清门下要解决的,就是皇上的另一个期盼,各位以为如何?”

    “刘师弟说的对。”

    “刘师兄所言极是。”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心中也是啧啧赞叹:见过拍马屁的,却没见过能把马屁拍到这个水准的。皇上当然关心自家的江山,可他更关心自己的龙体,而且他求的也不是什么长命百岁,而是长生不老!

    心里都明白,却没人说破。

    长生不老希望渺茫,秦始皇、汉武帝,多少英武雄主都在这上面碰了壁,今上不见得比先贤更强,他的追求最终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提醒皇上长生不老的虚无缥缈,那是朝中御史言官们的职责。对自己这些羽客来说,尽力迎合才是王道。

    还是小仙师的说法比较靠谱,事情总得循序渐进,连身体健康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福寿延绵,乃至长生不老呢。

    “想做到这一点,单靠一门一派之力是远远不够的,哪怕先师再世也一样。”刘同寿意味深长的说道:“从今天先师给出的箴言看来,目前困扰皇上的,远不止身体安康之类的问题,子嗣艰难正是当务之急,任重道远,各位同道都当加倍努力啊。”

    这一次没人开口附和了,众人都是默然点头。

    刘同寿的虽半个字都没提龙虎山,但很显然,这是一种隐喻较深的指责。邵元节进宫伴驾已经整整十年了,皇上的身体如何,尚不好说,但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却是明摆着的。现在,刘同寿提起了这茬儿,想必是要跟邵元节在这方面较量一下了。

    这一番龙争虎斗,应该是有些看头的,但似乎跟眼下的话题不怎么搭边啊。

    “有鉴于此,这才有了今rì之议。”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刘同寿紧接着就把话题转了回来:“据贫道所知,各派之中,或全面,或残缺,都有不少关于丹法、养生之道的典籍,其中颇有一些极具灵效,经过多人验证的,比如武当派的清虚元妙真君……”

    他指的,当然是国初的那位三疯道人了,这个封号,是嘉靖追封的最新版。

    张三丰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刘同寿拿不准,毕竟他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过他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张三丰的寿命很长,从元末一直活到了天顺年间,足足有一百多岁!

    而且,武当派的名人当中,长寿者不止一两个,在张三丰之后,最出名的莫过于三代弟子张松溪。这人是正德元年生人,一直活到了天启年间,不比他的师祖差多少。

    早先听到武当山到场的消息,刘同寿还想着会会这位武侠小说里的名人呢,只可惜,武当山来的主事者是个老头,而不是那位闻名已久的大侠。

    “刘师弟的意思是,要把各派的典籍整理起来,合而为一?这倒是个可行之道,不过……”清虚等人无暇关注武当派,而是犯起了嘀咕。

    武当派在国朝初期,也曾大红大紫过,洪武、永乐两位皇帝,都对张三丰亲眼有加,尤其是朱棣。为了表达他对道教的推崇,在永乐初年,这位成祖皇帝下旨调集了三十万民夫,历经十三年,对武当山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

    其荣光地位,全然不在如今的龙虎山之下。所以,武当派门内受到的关注,相对的也多一些。实际上,各道派中,长寿者比比皆是,哪怕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也能很轻松的举出几个先例出来。

    因为道教最注重的就是这个。

    龙虎之道也好,内外丹法也罢,究其根本,都是以长寿为目的,这方面的典籍经卷,才是各派最紧要的,那些装神弄鬼的术法,反倒是细枝末节。打个比方的话,养生之道是内功,术法特技是外功,光有外功没有内功,那个叫邪门歪道。

    刘同寿的倡议有一定可行xìng。

    各派的典籍未必都是本派的,而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比如紫阳派就是以内丹法见长,但真要表演的话,他们一样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道家是华夏的传统教派,传承了几千年,不知道有多少秘术技法,要说里面有能治不孕不育,延绵寿元的秘方,那一点都不稀奇,只是很多东西失传了罢了。若真是把各派的典籍都整理起来,肯定会大有收获的。

    再仔细想想,皇上得到消息后,肯定也会龙颜大悦啊。哪怕没有什么成果,单是这份心意就已经令人激赏了,还能有什么行为比这更能表露忠心的?

    一石多鸟!

    心思最机敏的几个人,很快就将里面的门道想得通透了,心中也都是赞叹不已,琢磨着自家门下的道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就没一个这么jīng明的呢?

    计划是好计划,但问题是,好处都是刘同寿的,大伙儿什么都没捞着,还要把自家的命根子拿出来,这买卖可不划算。

    清虚等人不想开罪刘同寿,这理由不能明着说,但他一时又想不到推脱的办法,只能支支吾吾的闪烁其词。

    “各位的顾虑我也知道,祖宗传下来的典籍不能外传么,我紫阳观原本也有类似的规矩……”刘同寿知道对方在顾虑些什么,这年头,祖制是一种风尚,不光是朝廷讲究,民间也是讲究的。

    “不过,规矩是人定的,也不会一成不变,比方说龙虎山的邵真人,他在京中面对皇上难道也藏着掖着?不可能嘛!”

    “可是,那不一样啊。”有人低声反驳道。当然不一样了,这是直接和间接的问题,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对,的确不一样。”刘同寿笑得愈发灿烂起来,“规矩不是不能改,关键还是看回报,是这个意思吧?如果现在我说,我能提供让大家满意的回报,各位又怎么说?”

    “刘师弟,敝派上下都是方外之人,这银钱之物就……”

    刘同寿翻个白眼,晒道:“谁说我要用钱买啊?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成立个协会,会中成员可以在平等自愿的原则下,互通有无,典籍、技法、法术都在交换的范畴之中。协会设定保密守则,保证参与交换的知识绝不外泄……”

    听到他这一番话,屏风后面的韩、孙二人也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东山镇那个共济社的翻版么?换了个名目,又换了对象,这就再次粉墨登场了?只不过,普通百姓好忽悠,在场这些人可没那么容易应付,事情会顺利吗?

    “刘师弟,你这法子倒也使得,只不过紫阳观有这么多典籍吗?”清虚去过东山镇,见过紫阳观的规模,那里也就是勉强住几个人,别说藏经阁了,连个正经的静室都没有。

    刘同寿指指自己的脑袋,狡黠的一笑:“别忘了,我师傅用的可是醍醐灌顶的法子,仙家道法,人情世故,都记在这里呢。”

    “仙家道法?”一片哗然,道士们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有人试探着问道:“刘师兄,你的意思是,仙家道法也在交换的范畴之内?莫非那清心咒……”

    “不错。”刘同寿笑眯眯的点点头。

    “当真?”事关重大,他答应的又太快,使得很多人都将信将疑。

    刘同寿摊摊手,很无辜的说道:“各位师兄,你们看我象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这种事岂能拿来开玩笑?那清心咒还算好用,不过,在先师传授的道法中,只能算是相当普通的一道符箓,更神奇的法术多着呢!”

    “……”众人都有些懵了。

    “你们不信?”

    刘同寿开始进入状态了,他信口胡诌道:“其实想想就知道了,那符箓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应用,对天时也有要求。另外,顾名思义,那符箓的效果只是由后天返先天,令人神智清明,可以通神,如果请不来神仙,则半点用也没有,这样的法术,哪里算得上神妙?”

    “我这里有三大无上法门,每个法门当中又有十二种小法,其下再分三十六种变化,七十二种应用,总计为三千大道!”

    “……”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三千大道?眼前这位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第84章 武当来人

    三千大道的噱头放出去了,收到的回应却是泛泛,这就是饼画得太大的副作用了。

    没有从前的经验可以借鉴,众人一时间也是茫然,对刘同寿接下来的话,也是似听非听,并没怎么往心里去。跟仙家道法比起来,别的事都只能是浮云。

    刘同寿也是早有预计,并不惊讶,把他临时想出来的几件事交代完之后,便笑眯眯的摆了摆手,说来rì方长,具体事项大可从长计议,然后就起身肃客了。

    对双方来讲,从长计议都是很有必要的,老道士们需要消化这些惊人的事实,小道士则需要时间圆谎。

    别说协会的具体章程了,那三千大道都是他灵机一动,随口胡诌的,到底要充实些什么条目进去,还有待商榷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协会必须是组织松散,便于监督的,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来客一走,梁萧就急不可耐的问道:“同寿啊,这次的事情,似乎不符合你的风格啊,是不是还有其他说法?”

    “这话怎么说?”

    “吃亏了呗。”

    梁萧痛心疾首的说道:“用仙法跟人换些凡间的典籍,怎么想也不划算啊!而且,你干嘛要许他们可以派人跟着你呢?须知,你很快就要鱼跃龙门了!在皇上身边,最重要的是固宠,而不是分润给其他人,你看邵真人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你怎么就没想到呢?”

    士别三rì当刮目相待,看不出来,这位梁大叔还挺有垄断意识的,你果然不合适读书做官,反倒挺适合做生意的。

    刘同寿上下打量了梁萧几眼,将后者看得直发毛,然后才悠然道:“圣人云:吃亏是福,俗语又有言: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梁叔,你也是读圣人书的,怎么能如此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呢?你不用多说,我自有分寸。”

    对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引用,梁萧早就适应了,耳朵已经有了自动过滤的功能。而刘同寿摆出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之后,他也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明白了,原来那些老道都被同寿给忽悠了。

    同寿会仙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需要怀疑,但那所谓三千大道的真实xìng,就有待商榷了。

    他天天陪在刘同寿身边,频繁的接触,削弱了后者身上那层神秘的光环,他知道刘同寿不是普通人,但离传说中的陆地神仙还有一段距离,否则中午放符箓的时候,他何必还要借助风筝呢?

    “小仙师,有人求见。”正这时,外面又是一声通传,语气很恭敬,刘同寿听出来是客栈付老板的声音。

    梁萧老大不耐烦的呼喝道:“付老板,刚刚不是跟你说过,小仙师法力消耗太大,需要静养休息,暂时闭门谢客了吗?你怎地又来。”

    “搅了小仙师的清静,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付老板慌了,他迟疑了一下,像是要走,不过,似乎受了身边人的催促鼓舞,他又强自坚持住了,“这位道长刚刚来过,说是小仙师许了他的。”

    “哦?”刘同寿眉头一挑,有了点兴趣,这么快居然就有人想通了?会是那一家道派呢?

    他扬声道:“有请。”

    人来了,不过却是两个人,那个老道刘同寿认识,正是那位武当山来客;另一位却是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做的却是俗家打扮,刘同寿印象中并没这个人。

    想到自己先前说的话,刘同寿若有所悟。

    “贫道殷融阳,恭忝紫宵观观主,见过刘师弟……”后世的各类小说中,武当派之名被提到的几率极高,可说是如雷贯耳。

    但实际上,在明朝,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武当派。武当山本就是道教圣地,经过永乐年间的大修,山上有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的说法,其中大部分都是道家一脉,不过却各有传承,并非是统一的流派。

    硬要说有个武当派的话,这位殷观主就是所谓的武当派掌门人了,因为紫霄宫正是张三丰清修之地,也是八宫二观中,最为宏伟的建筑物。

    这位殷观主生得白白胖胖的,从他身上看不道世外高人,或是绝顶高手的气息,反倒是行止有度,语态恭敬,更像个有些家财的胖员外,和东山镇的那位齐胖子颇有几分神似。

    介绍完自己,他又偏过头,向同伴以目示意,那青年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情愿,不过在老道眼神的催促下,他还是一抱拳,硬邦邦的说道:“在下沈方卓,见过小师叔。”

    “劣徒是山野粗人,不通礼数,倒让刘师弟见笑了。”殷老道赶忙赔笑道。

    沈方卓脖子一梗,不服气的嚷嚷起来:“俺才不是粗人,俺只是不服气,明明他才这一点年纪,凭什么……”

    见徒弟不上道,殷老道急了,“入门有先后,拜师有大小,刘师弟何等身份,你能以师叔称之,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你却说什么年纪不年纪的,真是无知……”

    “俺才不是无知呢,他年龄比俺小总是没错的,大师兄说过,行走江湖,先得看年纪,然后要看手段,年纪小不要紧,可手段得俺强,俺这声师叔才叫得心服口服。”

    “手段?你有什么手段能强过刘师弟?”殷老道的手指都快戳到徒弟的鼻子上了。

    “就是这个!”那沈方卓抬手一比,憨声道:“大师兄说过,出来行走江湖,拳头大就是硬道理,你让他跟我比划比划,要是他赢了,那我就叫他师叔。”

    “你这劣货,真是气死我也!我且问你,到底是你大师兄说的话管用,还是为师说话管用?”

    “谁说的有道理,俺就听谁的。”

    “那你是认为,为师说的话没道理了?”

    “那也不是,大师兄说过……”

    这对活宝师徒也不知是不是平时演练得多了,竟是旁若无人的在这里争执起来了。

    他们的对话很有些无厘头,梁萧等人都是引俊不止,刘同寿也是莞尔,眼见着话题已经进入了某种死循环,他急忙出言解围:“殷师兄,沈大哥,这称呼的问题大可放一放再说,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让刘师弟见笑了。”殷老道一头大汗,连声致歉。

    那沈方卓却是咧开嘴,呵呵大笑:“刘兄弟果然明事理,懂得长幼有序的道理,本来我瞧着你神神鬼鬼的挺不自在的,现在这么一看,却是顺眼多了,大师兄说过……”

    “闭嘴!”众人异口同声的喝道。

    刘同寿很好奇,他很想看看这人的师兄到底长得什么样,居然能教出这么个奇葩师弟来。

    “刘师弟,贫道此来,为的正是响应你先前的提议!”殷老道踹了徒弟一脚,然后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有这个搅局的,他也不敢再绕圈子了。

    “殷师兄的意思是……”

    “当然是全部。”殷老道非常痛快的说道:“贫道想过了,师弟的建议全然出自一片公心,于人于己,皆是件大好事,反贫道等人却存了私心,意存观望,枉自活了这一把年纪……”

    刘同寿的眼神在这师徒二人身上打了几个转,试探着问道:“殷师兄果然是明理之人,师弟佩服,却不知师兄想交换的是哪种道诀呢?”

    “yù闻其详。”殷老道脸上的晦气一扫而空,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刘同寿悠然道:“三千大道,名目繁多,难以尽说,我就挑紧要的说一说吧,可好?”

    “但凭师弟主张。”殷老道也不寻根问底,倒是很配合。

    “要将三千大道,须从三**门说起,一是术数之理,上古伏羲做河图洛书,文王做周易,都属术数范畴,此道之中,囊括天文地理,卜算问卦,皆有神妙手段……”

    这说法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个都被震撼得不轻,梁萧的反应最快,他迟疑着问道:“这么说来,同寿你的年旦评……”

    刘同寿微笑不语,等众人稍稍回神,他才继续说道:“再则是格物之理,世间万物之运作,皆有规律,水加热会沸腾,冷却会结冰,此乃天道运转之力,掌握这些规律,使其为人所用,这就是格物大道!”

    “咝……”这个命题比术数更大,众人心神都是一阵摇曳,不知不觉的抽了口冷气。

    殷老道迟疑着问道:“今rì那清心符,莫非……”

    刘同寿再次微笑不语,补sè原理应该属于光学和人体学范畴,说是物理学的一部分也没错。

    “最后是造化之道,盘古开天,女娲造物,万千生灵由混沌而生,其运作的规律属格物之道,其生发的规则就是自然造化之功了。我道家素有内外丹的法门,这外丹之法,模仿的就是破开混沌,自成天地的造化,所以,这造化之道的概念,就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

    也不给人留下发问的余裕,刘同寿就开始总结了,“贫道开悟未久,年纪又小,虽然知道了诸多法门,却无实践之力,只能在其中挑些简单易行的,略加展示。若是想穷尽三千大道之力,非得合天下之力不成。”

    “师弟所言甚是。”殷老道长长吐了口气,要是刘同寿说自己能通晓这三大总纲,那他肯定扭头就走。

    有那样的手段之人,已经比神仙还神仙了,哪里还需要进宫伺候皇帝啊?赶紧飞升了去伺候玉皇大帝才是正经。还搞什么协会,不是骗子是什么?

    还是现在这个说法靠谱,小道士多少懂点仙法,但道行法力却都不足,只能用些相对粗浅的来卖弄,真要专研的话,还得合众人之力才行。

    “不过,大道终归是大道,只消学得粗通皮毛,这天下便大可去得了。”自谦过后,刘同寿犹自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这也不能算忽悠,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么。

    “是,师弟所言极是。”殷老道小鸡琢米般点着头,对刘同寿的观点大加赞叹。

第85章 局势与谋算

    科普,抑或是忽悠,反正刘同寿把人给糊弄住了,连韩、孙二人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二人祖籍余姚,和王守仁是同乡,他们虽非王守仁的弟子,但余姚是心学的大本营,他们受心学的影响也颇深,至少,对刘同寿格物的说法是有些认同的。

    当然,关键还是说这话的是刘同寿,对小道士身份本领的认同,以及双方亲近的关系,让他们更愿意把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说法,跟正经八百的学术扯上关系。

    不过,从本心上来讲,刘同寿的初衷也不是纯粹的忽悠人,自然科学到底有多少分类,他的确说不清楚,但细细分下来,比起三千之数,肯定是只多不少啊!

    和三十六、七十二以及四万八千这种数字一样,三千就是古人的一种概念xìng的说法,正如四万八千这个数字代表的是不计其数一样,三千只是要说明数量很多而已。

    至于说,跟古代的道士们讲自然科学,会不会是对牛弹琴,那就更加不需要担心了。

    正如同后世的魔术师,至少在应用层面上,对物理、化学有些研究一样,擅长装神弄鬼,炼丹制符的道士们,一样jīng于此道。区别只在于前者有理论基础,后者则是一半凭感觉,一半靠知识罢了。

    还是那句话,华夏的道家就是一个大筐,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装,道士可以是化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地理学家,还可能是个医生,学者,甚至保镖刺客军人什么的。

    看到了进京的曙光,刘同寿开始为将来做打算了,这个道家协会,就是未来他的最重要的凭借。

    熊荣送他到客栈,并密谈的目的是化解有可能存在的误会。毕竟这次大会的安排上,很有针对xìng的意思,而张阁老这边却没有响应的举措,有可能给刘同寿留下芥蒂,给双方未来的合作带去yīn影。

    他用暗示的方式,把张孚敬的顾虑,也就是刘同寿行事风格和皇帝xìng格的差异略加说明。此外,他还透露了些有关于皇帝xìng情的细节内容。

    这不是张孚敬的安排,而是熊荣自己的想法。

    嘉靖初年的政争,跟正德年间那几场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更加频繁,后者更加激烈。

    刘健和谢迁倒台的时候,跟着他们被罢黜的官员足有上百,朝中进行了一场大洗牌;等到后来刘瑾、焦芳倒霉的时候,牵连的规模也不下于前;再加上相当于前朝政争延续的大礼仪事件,正德朝的政治斗争堪称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相对而言,在嘉靖朝,除了倒杨的那场大礼仪之外,政争的攻击范围,都被锁定在了有限的几个人身上,而不会株连一大片。这就是士大夫们再次发挥了以史为鉴的特长,吸取了前朝的惨烈教训,做出的改进了。

    这改进有利有弊,因为后果不那么严重,所以,政争的频率增加了,复杂程度也远胜于前。但不管怎么说,好处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风险变小了。

    具体的体现就是,尽管张孚敬的颓势已现,但其党羽诸如李、熊等人都不是很紧张,因为他们不会受到牵连。对张孚敬本人也是一样,只要他挣扎的不是太过激烈,保证善终还是没问题的,甚至还能给后人留些荫庇,而不是象当初的杨廷和那样,身家尽毁,玉石俱焚。

    解释误会是其一,另则熊荣也是想借机跟刘同寿结个善缘,算是提前下注,为将来打算的意思了。

    通过熊荣,刘同寿算是对当今的朝局,以及眼下的形势有了较为清晰的概念,而不是纯粹靠着后世的历史知识揣测了。

    首先,他很惊讶,这场大会牵涉的势力之多是其一,另外,这些势力的态度也跟他想象的颇有不同。

    最大的惊异来自于嘉靖。

    刘同寿原本以为,以他的本事,随意露上两手,就能让嘉靖趋之若鹜了。要知道,这位可是最为著名的神棍皇帝之一,以现代魔术手段搞出来的神迹,加上他的预言,那还不得让嘉靖象闻到鱼腥的猫,一下子就扑上来啊!

    可事实上,事情并非如他所想般顺利。

    他一直得不到召见,固然有朝臣和邵元节暗中阻挠的原因,不过根子却在皇帝自己身上。虽然动了心,但却还在观望当中,所以锦衣卫的态度才会那么奇怪。

    其实想想也是,嘉靖和他的堂兄可不一样。

    正德表面执拗,实际上耳根子很软,在他不是很着紧的事情上面,他经常做出让步。嘉靖则是相反,他表面上挺好说话的,可谁要是违逆了他的意思,就等着被找后账,穿小鞋吧。他若是真的动了心,又岂是邵元节或者顾、夏那些人能劝得动的?

    解决了疑惑,刘同寿开始郁闷了,因为他猜不到嘉靖真正的意图。

    人的心思本来就是很难猜的,何况他面对的又是一个热衷于权术的皇帝!嘉靖的忌讳,满朝皆知,但他思考的方式和真正的意图却很难把握,张孚敬能接连斗倒杨廷和、杨一清,靠的,就是他揣测帝王心的这份本领。

    熊荣没有这种本事,刘同寿同样没有,所以,这次水陆大会之后,人人都以为他进京在即,可他自己心中却有引诱,这事儿还悬而未定呢。谁知道这次他有没有挠中皇帝的痒处啊?

    拿龙虎山来参照也没用,因为邵元节的经历和他完全不一样。

    嘉靖崇道是家学渊源,他老爹兴王还活着的时候,就跟邵元节关系密切了,双方的渊源极深。所以,当嘉靖斗败杨廷和,初步掌控了京中局势之后,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老邵。

    老邵是有意识的提前下注也好,还是纯粹因为运气好,蒙中了大奖也罢,反正他的经历不具备任何参考xìng,至少发迹的过程是这样的。

    嘉靖虽然有刻薄寡恩名声在外,但他其实很喜欢用旧人。十三年来,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连续换了四五次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从兴邸旧人中选拔出来的。这次来杭州的骆安就是曾经的指挥使之一。

    从锦衣卫提督这种职位交替下来,还能该干嘛干嘛,这也算是嘉靖初年的特sè之一了。要知道,锦衣卫可是特务机构,终明一朝,从那个位置上下来的人又有几个得了善终的?

    邵元节和部分朝臣的态度倒是在他预想之中。

    谁都不喜欢面对竞争对手,何况还是赶在邵元节要告老的节骨眼上出现的,这么来势汹汹的对手,邵元节没直接撕破面皮的强来,已经相当克制了。

    朝臣那边更简单,跟刘同寿为难的是谢家,别说谢丕现在还算风光,就算不是,谢迁潜在的影响力,也足以在朝中掀起一股暗流了。

    最重要的是,此事还师出有名。

    皇帝崇仙慕道,对儒家的士大夫们来说,总归不能算什么好事。虽然这些年直接上疏反对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时不时的还会有几个御史言官蹦出来,都是拿这个说事儿。

    以嘉靖的脾气,这些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舆论对这些人都是持同情和赞同的态度的。其他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有仗义执言者他们当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所以,他们针对刘同寿动点手脚,甚至都牵扯不到朝争的范畴,而是属于应尽的本份。

    没办法对症下药,明枪暗箭又多。刘同寿的对策就是加大幅度,以量取胜。

    这次的清心符如果还不行,下次就来点更震撼的,比如移山填海,斗转星移神马的,反正就是要怎么骇人耳目怎么来,知道嘉靖坐不住为止。

    不过越是大型的魔术,需要动用的资源就越多。比如后世那个著名的穿越长城的魔术,就是动用了大吊车才完成的,其他诸如灯光、助手的配合更是不计其数,刘同寿现在可没有这么专业的人手和设备。

    所以,不管这次能不能得到召见,组建班底,而且成员还得是专业程度比较高之人,这个诉求却越来越迫切了。

    能成功,入京之后,面对复杂的朝中局势,他得有可靠的班底能依靠。失败了,他更得靠这个班底来打赢下一仗。

    总之,目标是宏大的,道路是曲折的,独自前行不是王道。因此,刘同寿要组织人手,要科普,要用这个道家协会来劈荆斩棘。

    至于要传授的秘术,咳咳,作为一个天才魔术师,他对数理化多少也有些研究,跟后世的科学家当然无法相比,但拿些系统化的理论糊弄半个外行还不容易?

    这么想着,刘同寿气定神闲的问道:“怎么样,殷师兄,你选好要学那类法门了吗?”

    殷老道一直眉头紧皱,听了此问,却是展颜一笑:“刘师弟,那三千大道虽然无所不包,但好像没有和内丹术相关的法门吧?”

    刘同寿坦然道:“嗯,这个的确没有。”

    “那刘师弟可知,我武当一脉最擅长的是什么?”老道又问。

    “请殷师兄指点。”刘同寿突然谦虚起来。

    老道呵呵一笑,不无骄傲的说道:“正是这内丹之术和医术了。”

第86章 天大的便宜

    其实,所谓内丹之术,就是华夏的养生之道,跟中医本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只是医术跟武当这两个词一起摆出来,似乎有点不搭调,至少对刘同寿来说是这样的,武当擅长的应该是武术才对吧?

    殷老道的徒弟比较奇葩,可他自己却是眉眼通透的,见刘同寿微微有些发愣,他当即解释道:“当年成祖问道于三丰祖师,曰:吾yù学道,谁最乐者?祖师对答:食美嗜,遗通利,极乐事。然后以医术为成祖疗病,起沉疴,治旧创,于是龙颜乃悦,我武当名震天下,正是医术之功。”

    这段典故刘同寿还真就不知道,不过意思他倒是听懂了。

    当年朱棣把张三丰找去,问他说自己要修道,怎么来得最爽?他问的直接,张三丰答的也简洁,他说:多吃好的,排泄顺畅,就是最爽的修道之法了。然后皇帝就乐了,让他施针治病。

    朱棣可不是他那些养在深宫后院,长于妇人之手的儿孙皇帝们,开国和靖难时,他都曾冒着矢石,挥刀上阵,身上的旧伤隐患颇为不少。

    即便在后世,在这种慢xìng病的治疗上,中医也能甩西医几条街,张三丰的医术想来也是深湛,妙手一施,立刻著有成效。身体舒服了,心情自然也好,朱棣也是龙颜大悦,武当派由此大兴。

    在后世名震天下的武当派,起家靠的不是武术,而是医术,世事就是这么有趣。

    这算是个小小的意外。刘同寿没提医术,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神医父子就在他家里呢,哪还有必要假于外求。何况,中医和养生术都是非常神秘的东西,后世的自然科学根本解释不了,在一群行家面前班门弄斧,那不是找拍呢吗?

    “可我听说,贵派的武术传承,也相当了得啊,殷师兄,你怎么提都不提?”刘同寿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说起祖师的丰功伟绩,老道顾盼自豪,满脸红光,可一提到武术,老道的脸却垮了下来,没了刚刚的豪气,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哈哈,俺就说嘛,咱们武当派最出名的到底还是武术,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勾当,真刀真枪的把式才更带劲,偏偏这杭州的百姓不识货,只看重那没用的虚把戏,还是大师兄说的对……唔,师傅,你干嘛踩我的脚?会疼的喔。”

    老道迟疑了,可那沈方卓却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这人的外貌倒不似莽汉,可这xìng子却是大咧咧的,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说,说话也从来不会看场合。

    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给我闭嘴,没我命令,不许说话,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转头就带你回观,回去后,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别介,俺不说了还不成吗?大师兄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了,师傅你别瞪眼了,俺知道错了。”

    这憨货委委屈屈的闭了口,老道转头向刘同寿干笑道:“刘师弟休听这劣货胡说,祖师他老人家年轻时正逢乱世,行走在外,自是要学些拳脚防身。后来,他将道家的yīn阳动静至理,融入了武术当中,创下了一套体术,为的不是争强斗狠,而是和华陀仙师的五禽戏一样,用来强身健体的。”

    看着老道干涉的笑容,再看看那沈方卓一脸的不平,刘同寿反应过来了,明朝重文轻武的世风,存在时间之长,影响程度之深,都远在嘉靖登基以来,引领的崇道之风。

    在这样的世风下,当兵的地位固然低下,学武的也不见得就高到哪里去。何况,侠以武犯禁,这也是士大夫们的主张,作为武当山几十家道观名义上的首领,殷老道自然也是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声张,只对医术、养生术津津乐道。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刘同寿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他提醒道:“殷师兄,我先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师弟不说,贫道差点就忘了,上了年纪,这记xìng就是不行喽。”老道一拍额头,笑道:“贫道的意思是,仙法虽好,可武当派在卦象、外丹、外功上面都没什么造诣,仙术落在贫道手中,却是明珠暗投了。”

    他这话说得象是婉拒,不过刘同寿知道他话里有话,却也不急着接茬,而是凝神静待他的下文。

    果然,老道微微一停顿,见刘同寿气定神闲,并不急于开口,他在心中暗赞一声对方气度沉稳,又继续说道:“祖师的道法典籍,宫中多有存录,贫道的这点本事,想必是远远不如龙虎山邵真人的了……”说到这里,他也是长叹一声。

    张三丰当年行走宫廷,留下的著作典籍,大多都存于宫中,反倒是紫霄宫所存多为副本。龙虎山这些年出入宫禁无碍,记得信重,自家这些东西恐怕早就被人家吃透了,哪里又有卖弄的余地?

    唯有所长者,就只有他自己都不怎么看得起的武术了。不过,他可不敢建议让皇上练武,哪怕是类似五禽戏的内家拳。

    先帝广为世人所诟病的是啥?不就是他不喜欢读书,只喜欢骑马shè箭练武术么?从太子时代起,阁老大臣们就为此上过无数道奏疏,待他驾崩之后,就更是变本加厉了。

    当今天子登基以后,做的最多的,就是和先帝划清界限,无论是在政策上,还是个人生活方面。否则,子嗣艰难这点小事,皇上怎么会这么着紧?他明明是要长生不老,一直做一万年皇帝的,要那么多儿子来添哪门子堵?

    此议万万不能明着提,最多也只能旁敲侧击,就象他现在做的这样。

    “贫道到杭州以来,听闻了不少师弟的事迹,师弟得道不忘度人,大有古人之风。不过,听说师弟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其中颇有些亡命之徒,月前铤而走险,在绍兴城外效那博浪之举,当时情形也是千钧一发,以至于师弟不得不亲自出手,方才脱险。”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弟身负兴复道家传承之大任,乃是天下羽门的众望所归,怎能放任宵小觊觎?稍有差池,对道门,对天下,都是莫大的损失,不可不慎呐!”

    “所以呢?”刘同寿明白老道唱的是哪出戏了,不过他倒也乐见其成。

    “所以啊!”老道顺口就接着说下去了,“师弟身边的几个随从虽然jīng壮,但小心无大错,多个人手总是好的。只可惜贫道如今已经年迈,观中事务也是繁多,否则贫道恨不得伴在师弟身边,做个护法呢。”

    “那,这位沈大哥,就是代替师兄你来保护我的了?”刘同寿饶有兴致的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位待上岗的保镖,那憨人鼻子里哼哼了一声,显然不是很情愿,只是碍于老道的严令,不敢开口反驳。

    “呵呵,”老道略有些尴尬,这个徒弟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他硬着头皮说道:“师弟适才在众人面前说过,有典籍的可以通过交换典籍入会,没典籍的可以遣弟子门人跟随,师兄我也是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

    说着,他重重叹息了一声:“本来,贫道那大弟子最为合适,只可惜他rì前去了四川游历,一时不得音讯,只好让这劣货暂代。不过,方卓xìng子虽然差了点,但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了得,遍数武当山,也只有松溪在他之上了。”

    像是怕刘同寿推拒似的,老道一边叹息有声,捶胸顿足;另一边,他嘴里的话却是一刻不停,连个停顿都没有,一口气就说完了。

    刘同寿也是听得咂舌,内家功夫果然了得,有了这个机缘,自己也要好好练练才行,别的不说,单是这说话不用换气,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就足够值回票价了。

    “松溪?沈大哥那位师兄莫非姓张?”这个名字引起了刘同寿的兴趣。

    “师弟听说过小徒的名字?”老道微微一愣。

    “张大侠在江湖上不是很有名望吗?”刘同寿反问,这个名字在小说中出现过,历史上也有浓浓的一笔,按说应该很有名才对啊。

    “还好,算是吧。”老道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不置可否的回答道。似是不愿意多提这方面的事,他又将话题转回去道:“师弟,贫道的提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句话问出口,老头眼巴巴的望着刘同寿,仿佛签单前夕的保险推销员一般。对他来说,这算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付出的只有一名弟子,收获的却是一个机会,和刘同寿的友谊。

    将来刘同寿若是发达了,他武当派自然有了靠山,即便不能象永乐年间那样风光,却也差不了多少。刘同寿落魄了也不要紧,弟子是活人,随时可以回收,倒是这段时间的伙食费可以省下了,嗯,还有这劣货惹出来的麻烦,也不用自己cāo心了。

    这哪是一本万利啊,根本就是无本万利!老道心中这个忐忑就别提了。

    “师兄盛情美意,小弟自是却之不恭,沈大哥,今后就有劳了。”刘同寿笑眯眯的打个稽首,嘴里语速飞快,心里美滋滋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武当派的第二高手,就这么轻松的到手了,真是喜从天降啊!

    “师弟真是豁达啊!”老道大喜,不避不让的受了刘同寿这一礼,算是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两人都是笑得灿烂,都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若不是沈方卓自己颇不情愿,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沈方卓看看老道,又看看小道士,心中踌躇不定。按说现在自己已经不用回观里解决温饱问题了,师父的威胁显然没用了。可是,自己提出反对意见,如果成功了,岂不是还要挨罚?如果不成功,那自己又折腾个什么劲呢?

    武当第二高手很犯愁。

第87章 谜团

    这位高手最后还是留下了。

    殷老道走的的时候,笑得象一只偷到鸡的狐狸。刘同寿很怀疑,这老头是不是早就盘算着把这个奇葩徒弟送出去了?所以,他不是一举两得,而是三得,这才乐成这副模样。

    不过,刘同寿还是很高兴,因为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即将得到满足,张松溪可是内家拳的中兴人物,这位大侠的师弟,又怎么差得了?既然和武当派有了这层关系,那么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和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打交道,他又怎会吃亏?

    刘同寿这样想,但梁萧却是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家这次被人占了大便宜。

    “同寿啊,依我看,咱们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那个殷老头压根就没按好心,别的什么都是假的,他想摆脱这个饭桶才是真的。”

    梁萧一副义愤填膺的口吻:“你看看,他都吃了多少东西了?二十个馒头,三大海碗米饭,天,这样了他居然还只是半饱!武当山一定是养不起这家伙了,所以才上赶子送人上门。”

    吃没吃亏,刘同寿心里有数,不过,这位沈高手的饭量确实有些惊人。

    楚楚也很喜欢吃,但她的爱好,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她从前的经历,扮成个小乞丐沦落街头,rì子当然是很艰难的,留下点心里yīn影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女孩对美食很有热情,但她的饭量却不大,别说跟沈饭桶相比,就算跟刘同寿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还有,楚楚的吃相很优雅,全不似某人饿鬼投胎般的吃法。当然,最关键的是,楚楚是美女,美女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多吃点算什么?

    但这位沈高手就不同了,他吃东西不怎么讲究,无论好坏,他都是一视同仁,只要能吃,或者能咬得动、咽得下就行。尽管这人生得还算清秀,但他的饮食习惯和吃相,无可避免的让刘同寿联想起了二师兄,嗯,西游记里的那位……

    当然,他找的是保镖兼武术教头,只要能打,会打,其他的缺点都是细枝末节,不值得计较。待这厮吃饱了之后,刘同寿打算亲眼验验成sè了。

    “没问题!”沈方卓答应的很干脆,不过,他也提了点要求,“我练的不是那些花俏把式,比好看的话,肯定没有那些街头卖艺的强,要是想看点门道的话,最好还是找个人来过把手,这才能看出咱的本事来。”

    说着,他不怀好意的向刘同寿看了一眼,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小仙师是法武双修的,当初绍兴城外的刺客,就是他亲自出手摆平的。

    “诶,打打杀杀什么的,多不和谐呀?”刘同寿哪里会上当,他摆手笑道:“交流武艺也不必非得动手动脚,我看这样好了,沈大哥你先自己比划比划,然后我也打一路拳,咱们取长补短,互通有无。”

    “这样啊……”沈方卓挠了挠头。

    他说话大咧咧的,并不是因为他脑子笨,只是他自小在武当山长大,平时又只顾专心习武,心无旁骛,因此一直跟外间没什么接触,所以,在人情世故方面,就显得有些糟糕了。

    刘同寿现在是他的衣食父母,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他也没打算趁机把小道士揍一顿,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其实,他虽然因为辈分的缘故,有那么点不服气,但他对刘同寿的感觉还是以敬佩和好奇居多。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下山,一路上自是惊喜无限,等到了杭州,他的眼睛和耳朵几乎都不够用了。

    不过,初至繁华大都会的兴奋,很快就被好奇取代了,自打他进了城以后,上虞小仙师的大名和事迹就不断的被人提起。

    茶坊酒肆有人说,街头巷尾也有人津津乐道,连守城门的兵丁,巡街的衙役,闲聊的时候聊的都是和这个名字相关的话题。

    大城市的大名人,这就是乡巴佬沈某对刘同寿的初印象。

    等到详细了解过刘同寿的事迹之后,沈方卓更是为之震惊,杭州不愧是大城市,随便办个道场,就有神仙的弟子参加,比自家那乡下地方强多了。有了这些认知之后,他对水陆大会就更加期待了。

    不过,大会带给他的感觉并没想象中那么好。

    武当派立派晚,底蕴比其他道派要差不少,而且他们jīng擅的东西又不怎么适合这种场合。打几路拳脚倒是能赚点吆喝,可是,先不提世风如此,武术上不得台面,更重要的是,水陆大会的主题是消灾慰灵,使拳脚算是怎么一回事?

    没奈何,殷老道干脆就学金山寺那些和尚,只管念经,算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别人的表演jīng彩纷呈,赢得叫好声无数,他这边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静寂,好像丧门星似的,沈方卓没他师父那么深的城府,一场大会下来,心情沮丧之余,也很是愤慨。

    在大会上出彩的门派很多,不过要说风头无两的,还得数一剑霜寒西子湖的刘同寿。沈方卓xìng子本来就直,那清心符对他的震撼,更在其他人之上,他当时也佩服得不得了。

    不过,等到殷老道第二次上门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又变得糟糕起来。

    对一直没下过山的他来说,师父就跟老爹没两样,一下子就要分开,他有些接受不了,再加上大会上累积的那点怨气,以及对辈分的不满,种种负面情绪同时爆发出来,于是就有了下午那通胡搅蛮缠。

    当然,那点不平之气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顶嘴归顶嘴,但他对师父还是很敬重的,殷老道的态度很坚决,他也知道改变不了。另外,刘同寿的态度也很不错,小道士不但不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武人,而且对武当派,还有他最尊敬的大师兄都是颇多赞誉,使得沈方卓的好感度迅速提升。

    再加上晚饭的盛情款待,对沈高手来说,馒头米饭管够吃,这是过年也未必吃得上的大餐啊!吃人嘴短,他那点执拗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只是先前表现的太过,一时有些羞刀难入鞘,所以,才提了对练的要求。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了,但刘同寿依然笑眯眯的,全然不以为忤,跟他有商有量的,沈方卓当然不可能死硬到底,他也是借着台阶就下台了。

    故作沉吟了片刻,他一拍巴掌,“成,就这么着!”说罢,他大踏步的出了门,在院子中间站定。

    这边有了热闹,其他人也纷纷聚了过来。

    孙升的家道虽然中落,但毕竟是书香世家,见是打拳,那些女眷便都退了回去,孙升的哥哥孙堪任的是武职,却对演武毫无兴趣,摇摇头便走开了。孙升和韩应龙虽未退开,可面上神sè也是淡淡的。

    倒是孙升的几个侄子年纪还小,没有那些世俗成见,一个个的眼睛都瞪得溜圆,眨也不眨的盯着沈方卓看。

    这些都是看热闹的,在场的也有几个内行,沈方卓的拳还没打,郝老刀那几个人的面sè就已经颇为凝重了。

    刘同寿低声问道:“郝大哥,他只是站在那儿,你就看出门道了?”

    “静若渊停,稳如泰山,单是这气势就颇为不凡了。”郝老刀点点头,“他身上没有杀气,应该是没杀过人,不过打过的架却不少,也是个身经百战的。”

    说话间,沈方卓已经发动了。

    刘同寿看不出武术的奥妙,不过用不着多内行,他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武艺有多强了。客栈的院子并不大,也就两三丈方圆,可是,沈方卓人还在院子zhōng yāng,拳脚带起的力道,竟是在场边缘也能感受得到。

    拳风呼啸,劲风扑面,一时间院子中如同刮起了一场龙卷风!

    刘同寿定了定神,又问道:“郝大哥,你觉得你和他哪个更强?”

    要是拿这个问题问个江湖人,对方可能会觉得冒犯,或者起点争胜之心什么的,但郝老刀却是不为所动。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比拳脚的话,我八成不是对手,若是用上器械,以命相搏,尚不好说,杀人和武功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欣慰之sè:“不过,有这位沈先生在,公子你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这话他也是有感而发,全无作伪的痕迹,但刘同寿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说同行相轻,面对这么一个重量级对手,郝老刀首先应该感到威胁才对。就算这人xìng情豪爽,不担心没有饭碗,可总该也有点不服气,想较量一下才对,反正不应该表现得跟多了个兄弟一样。

    仔细想想,郝老刀几人身上,很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他们几个是被董家雇来的,算是为钱卖命的,可是,董家的财势比柴家差得远了,跟谢家更是无法相提并论,结果董家雇的刀客,以少敌多,把柴家找来的杀手打得一败涂地。

    这不科学啊。

    要说是运气好,倒也能解释得通,可后面的事就越来越不合理了。

    这几个狠人不但充当了保镖的角sè,而且任劳任怨,打杂跑腿无所不为,这次水陆大会放风筝的工作,都是他们自动揽过去的。同时,他们还拒绝了谢家的暗中策反,拒绝时,用的是刀子!

    说这几个人为钱卖命,谁信?

    刘同寿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遇上明朝雷锋了,而且一遇就是五个。但要说这几个人另有所图,他们图的又是什么呢?

    卧底?那他们为谁工作?有这个必要吗?

    以这几个人的本事,要是想杀自己的话,又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劲,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直接杀进紫阳观不就结了?镇上的乡亲们哪里挡得住他们?

    最后,这几个人对自己的称呼也有些奇怪,没人的时候,他们都称自己为公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小道士,又哪里是什么公子了,除非……

    见刘同寿突然皱起眉头,郝老刀也有所感觉,他想了想,然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公子不必多想,待到时机来临,一切自有分晓,您只管安心静待便是,看时rì,应该就在旬月之间。”

    “哦?”刘同寿眉头一轩,抬起头来。

第88章 夜话衷肠

    夜已阑珊。

    自唐宋起,杭州城向有不夜城之称,其繁华绚丽处,西湖上那一艘艘画舫就可以证明。不过,夜生活的jīng彩并非遍及全城的,而是集中在青楼画舫之中,尤其是在西湖之上。在各种幽美动人的称号之外,西湖也被人成为销金锅,就是源自于此。

    眼下已经到了亥时,喧闹了一天的杭州城渐渐沉寂下来,人们大多都进入了梦乡,不过,福临客栈中,却依然有一盏灯火亮着。

    油灯的光不是很亮,但却足以将灯下沉思者的拢廓清晰的印在窗棂上,那身影有些瘦弱,还带着股萧索之意。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晃动了几下,似乎在犹豫,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象只蝶儿般,向那个令她牵挂的人翩翩而去。

    “吱呀~”

    尽管动作已经足够轻巧了,可房门的年头确实有些旧了,还是无可避免的发出了响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颇为突兀。

    房内的人被惊动了。

    “咦?楚楚,你不是已经睡下了吗?对了,已经什么时辰了?”刘同寿象是如梦初醒一般,问出的问题也没什么连贯xìng。

    “亥时的更鼓已经敲过很久了,我见你一直没有安歇,怕你饿了,就送些点心过来,”女孩吐了吐小舌头,露出了个娇憨的笑容,“寿哥,我没有打搅你吧?”

    说着,她将手抬高了些,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碗豆羹,丝丝的冒着热气。

    “当然没有,多谢你了,楚楚。”刘同寿心中一暖,这种时时刻刻都有人关心的感觉,对他来说还相当陌生,至少对前世的那个他是这样的。

    他虽然也jīng擅那些西方的魔术技巧,但他骨子里却是个传统的变戏法的,因为他出身于一个华夏的传统道派。说是道派,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老酒鬼,带的三个徒弟罢了。

    经过近代的几场浩劫,包括道藏、戏法在内,华夏的传统文化缺失良多,很多秘法都失传了,刘同寿这一派的祖师运气还算好,加上这一派行事向来不引人注目,得以幸运的保全下来。这就是刘同寿jīng通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的原因。

    想有所成,当然也得下苦功,光靠天赋是不够的。刘同寿从小就离开家,跟着师傅四海为家,专心修业,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成就。

    这个过程是艰辛而孤独的。

    师父本事虽大,但却是个老酒鬼兼老光棍,教徒弟还算拿手,照顾人什么的,他就完全没有概念了。

    大师兄的xìng格跟师父正相反,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能给人一种如沐chūn风的感觉,但他始终不会和什么人过于亲近,像是无时不刻都带着一张假面似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刘同寿却始终没有看透这位大师兄。

    三师弟倒是个好脾气,整天都是笑哈哈的,和刘同寿的关系也不错。只是这位的xìng子说难听点,是有些没心没肺,说话经常不经大脑,倒是和那位武当的沈高手有点相似。指望这位关心人,无异于缘木求鱼。

    当初初临贵境,刘同寿第一个遇见的就是楚楚。出于同情也好,或者因为喜欢女孩的坚强,又或者是单纯需要个助手,总之,他将楚楚的命运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碍于时rì还短,女孩在魔术表演上能帮的忙还有限,但在rì常生活中,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料却已经让刘同寿大感温馨,很有些离不开的感觉了。

    虽然郝老刀带来的困惑,使得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可却遮不住他看到女孩时,心中涌起的那股温暖的感觉。

    “寿哥,你在做什么?那,是个香囊吗?”楚楚小心翼翼的问道。

    女孩的心思相当细腻,既是与天带来的本能,也是长期混迹市井练出来的本事。演武结束后,她敏锐的差距到了刘同寿情绪的低落,依照她的了解,自家师兄对武术的热情可是很高的,高手就在面前,却表现得心不在焉,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嗯,是香囊……我说楚楚,这里就我们俩,你这么拘谨做什么?”

    “嗯……”楚楚垂着头,一手摆弄着衣角,好半响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听韩大哥他们说……你要进京当大官了,以后要在皇上身边做事……嗯,戏文里常说,大官都是讲究体面和规矩的,所以……”

    她还有一层心思没说,那就是她和刘同寿的关系。

    说是师兄妹,可她根本就没拜过师,何况,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中,师兄妹关系是很罕见的,反正她举不出来自己以外的例子。

    按照两人亲密的关系,楚楚开始的定位是最正统的那种男女关系,都在一间屋子过夜了,她会这么想也很正常,反正道士不是和尚,并不禁婚嫁。

    只是,随着刘同寿地位的上升,女孩的心情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俗语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但戏文里,被那个黑脸相公铡了的驸马爷又算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混迹市井,楚楚见过些久贫乍贵的人家,几乎无一例外,这些家庭总是要发生点内部纠纷的。

    所以,她将自己的预期值调低了,从正妻变成了妾室。

    到了今天,楚楚愕然发现,师兄蹿升的速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按照韩应龙和孙升的说法,小道士马上就要为见皇帝做准备了。

    这可不得了!哪个大官会娶个当乞丐的妻子?哪怕是这个妻子还算有几分姿sè,却是个贪吃的小丫头?

    要知道,师兄可是名动江南的大人物了,整个杭州城的官员士绅,都排着队的等着,就为了见他一面,得他一言。

    在这样的师兄面前,自己就显得太过卑微了。自怜自苦之余,女孩又将身份重新定位了,这一次,她将自己当成了丫鬟。

    “你说什么呢?”女孩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刘同寿,他哑然失笑,柔声宽慰道:“楚楚,你想的太多了,就算进京,我也当不了大官,就算当了大官,甚至皇帝,你也还是我最亲的师妹,咱们永远在一起。”

    “寿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女孩被他吓了一跳,不是在一起什么的,而是那句做皇帝。

    “嗯,知道了,我就是打个比方。”这是刘同寿转移注意力的手法,他可没有造反的心思。

    吃了这一惊,女孩的孤苦自怜之意渐消,她的注意力又转了回来,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刘同寿手上的那个香囊。心中想着,是不是师兄看中哪家姑娘,犯了相思病了。

    刘同寿缓缓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寿哥哥的娘?”女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着莫名的光亮。

    “是啊……”刘同寿将手中香囊递了过来。

    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那香囊已经失去了表面的光鲜,但上面的图案依旧栩栩如生,正面是条活灵活现的五爪金龙,背面是婉转婀娜的五彩凤凰。针脚细密,手艺算不得多好,但看得出制作者用了相当的心思。

    这是一件信物,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最为着紧的事物,一直都贴身携带着,作为自己不是孤儿,有娘亲的重要凭据,即便在魂飞魄散的一刹那,他依然念念不忘于此。

    刘同寿不知道小道士的信念从何而来,不过他也认同这个观点,生下来却遗弃在道观里,应该有不得已的苦衷,小道士八成有个私生子之类的身份,留下个信物待rì后相认,倒也不稀奇。

    他占了人家的身体,自有义务帮忙完成这个执念,只是,找妈妈说起来容易,可人海茫茫,只有这么一个信物,却又要到哪里去找?所以,他一直没有头绪,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

    今天,郝老刀的异常又把这个念头勾起来了,而且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从表面上分析,郝老刀应该跟小道士的爹或娘有关系,而且关联还相当紧密,更象是上司下属,甚至主仆之类的关系。

    能派出这样的人来护卫,他爹娘的身份自非寻常,却一直不肯现身相见,或者接儿子回家,这里面又存在着什么阻碍呢?

    刘同寿有预感,这小道士的身世,可能会很惊人,而且带来的麻烦恐怕也相当之大。

    他沉思到深夜,就是在想应对之策,只是线索太少,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麻烦,因此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寿哥的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伸出手指,轻柔的在香囊上摩挲着,女孩眸光迷离,有着一股浓浓的眷恋和憧憬之sè,似是被勾起了从前的回忆。

    “楚楚,你……”刘同寿一直没问过楚楚的身世,会让一个小女孩流落街头,背后隐藏的故事肯定不会是什么幸福圆满的套路就是了,他小心翼翼的回避着女孩的伤处。

    没想到,这个香囊信物,却把女孩的心事给勾起来了,眼见楚楚神sè凄楚,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了。

    “爹,娘,还有哥哥……他们都死了,那天,那些凶神恶煞的恶人已经冲进了宅子,我听到了福伯的惨叫声……娘不顾自己,只是着紧我,从后院的狗洞爬出去时,我还听见娘在叮嘱:楚楚,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吃饭,不要被人发现女儿家的身份,要……然后,娘也叫了一声……”

    语声幽幽,一场灭门的惨剧在刘同寿的眼前浮现出来。

    大祸临头,慈祥的母亲犹自记挂要将女儿送出险地,并且殷殷嘱托,唯恐女儿受苦,父亲也许正在抵挡追兵,给女儿争取时间……他无暇去思索这场惨祸的根由,只是为那些惊心动魄的情怀所慑,一时之间,竟是无法作答。

    “娘当时一定很疼,我很想跑回去,帮娘按住伤口,娘说过,只要按住伤口,就不会疼了……可是娘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着,娘说要活下去,要是回去的话,就活不了了,所以我只好逃,一直逃,也不知逃了多久,逃了多远,终于是逃了出来。”

    刘同寿仿佛看到,一座庄园笼罩在了血火之中,不远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哭着奔逃,不时回望,却不敢回头,其中的凄楚又怎能以言语道之?

    “师兄,楚楚是不是不祥之人?是不是我害了爹娘他们,都是我不好……”楚楚失声痛哭,宣泄出的,是几千个rì夜的悲伤和无奈。

    刘同寿明白了。

    他知道女孩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了,她不想再次失去依靠,哪怕委曲求全,也要活下来,这就是她对失去的母亲的承诺。想着那张笑靥后面,隐藏的居然是这般惨剧,一时间,他也是心神摇曳。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窗棂上的两个身影合二为一,刘同寿轻轻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揽在怀中。

    “楚楚,不要哭,还有我呢。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再让你悲伤难过,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就象你娘说的那样。嗯,等将来有了本事,咱们再去找那些坏人报仇,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给你娘出气。”

    “……”没有回应,但刘同寿明显能感觉得到,胸前的衣襟湿的更快了。

    “其实人死了,不是真的就没有了,死后还有灵魂,好人的灵魂会飞到天上去,一直看着自己挂念的人,所以啊,楚楚的娘亲一直看着楚楚呢,看到你这么聪明漂亮,她一定很开心的。”

    “真的?”女孩扬起了头,泪眼中,闪着一种叫做期盼的光。

    “当然是真的。”刘同寿理直气壮的说道。

    这不是哄人,自己就是例子啊,本来自己已经被烧死了,结果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还会装神弄鬼?而且这样的说法才是对症下药,女孩xìng格纯良,心里又满是愧疚,哪里又会想到报仇什么的,反而是这种带点希望言语,更能温暖人心。

    “那,我以后也能飞到天上,还能再见到娘亲吗?”女孩信了。

    “当然了,楚楚这么好的女孩,一定会飞到天上的,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坚强的,快乐的活下去,这样你娘才肯见你,也会更加欣慰的。”总算成功了,刘同寿长长的松了口气,哄女孩子,比装神弄鬼辛苦太多了。

    “和你在一起吗?”语声中带着说不尽的眷恋和期盼。

    “当然,世上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们永远在一起。”

    福临客栈的最后一盏灯火悄然熄灭。

    夜已深,柔情尽在不言中。

第89章 待到桃花开

    “什么?同寿你要回上虞?为什么?”

    第二天也是个大晴天,晨曦初现,梁萧的一声大吼就把整个客栈都给惊动了。他的嗓门固然不小,但更重要的是他惊呼声中的信息。

    小仙师要回上虞了!相关人等都是惊疑不定,韩应龙、孙升这样关系密切的人更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梁叔,你喊这么大声干嘛?震得我耳朵都聋了。”刘同寿捂着耳朵抱怨道:“大会已经开完了,道观就在上虞,我不回去,还能去哪儿?”

    “话倒没错,可是……”梁萧的舌头有点打结。

    他不知道刘同寿进京的计划,小道士口风严得紧,压根就没对别人说,韩、孙二人是自己猜的。

    不过,昨天连熊大人这样的高官都来了,要求见刘同寿的士绅排成了长龙,若是一个个见过去,见到过年都见不完。今天说不定按察使李大人和布政司王大人也会来,这么紧要的当口,正主儿抽身而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梁萧很不理解。

    本来早起时,看见楚楚从刘同寿的房中出来,他还想着借机取笑小道士几句呢,结果却惊闻了这个噩耗,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难道,经历了男孩至男人的转变之后,同寿的xìng格也发生了变化,连作风都变低调了?

    “是啊,同寿贤弟,你何不在杭州多盘桓些时rì,然后与我等一同赴京?”昨天访客不绝,孙升还没来得及把和韩应龙说的那番话说给刘同寿听,不过,他相信对方会支持自己。

    他的提议并非单纯为他自己或刘同寿考虑,更多的是出于公心。

    当下的士大夫,多半都推崇天子垂拱而治,朝臣互相监督牵制,达到内外平衡之后,然后就可以天下大治。持这个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孙升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只是个理想中的状态,实行起来的难度着实不小。

    首先,皇帝的自身意愿就是个大问题。尽管从成祖开始,就一直有意识的放权给外朝,并建立了文渊阁,为后来的内阁大臣打下了基础,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就心甘情愿的当个木偶。

    无论是莽撞如英宗皇帝,或是恬淡如孝宗皇帝,亦或是荒唐的先帝武宗,以及当今天子,和外朝的关系,都经历过由蜜月期,转变为对峙,最后演变为对抗的过程。

    到底孰是孰非,孙升不敢断言。

    要说皇帝有错,那也不可能这么多个皇帝,都重复着同样的错误。连弘治那样的老好人,生前都张罗着重开西厂,把责任都归诸于皇帝,显然不是很合理。

    但士大夫们的做法应该也无可厚非,天下这么大,没有朝臣们分忧,皇帝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而且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集思广益总好过独断乾坤,虚君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

    问题出在何处?这就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孙升的观点是,沟通上出了问题。

    皇帝居于深宫之中,和外界的接触,除了朝臣之外,就只能通过宦官。

    在传统的读书人当中,孙升算是比较开明的那一类,对宦官并没有太大的偏见。他认为宦官都是身有残疾的可怜人,把他们一概而论,全部斥为jiān邪有些不厚道,但以士人们的观点来说,这些人得志之后,往往就会忘乎所以,进而倒行逆施。

    让他们作为皇帝跟外界沟通的桥梁,显然不太合适,桥如果是歪的,哪怕行人再怎么想行的直,走的正,最终也只能是缘木求鱼。

    最终,张孚敬和桂萼为孙升指明了一条路。那就是投其所好的跟皇帝搞好关系,然后用私人的感情来影响皇帝,进而施行善政良法。

    这些年,桂萼就是这么做的。

    他入阁时间不长,得势的时间也短,可就是他在任的这些年当中,他凭借嘉靖的支持,完善了一条鞭法,动摇了海禁的铁幕,一定程度上澄清了吏治,甚至提出汰员简政的观点……

    这些征收汰员的话题虽然是朝堂上永恒的主题,每个阁臣都会张罗一番,但张、桂二人不是说说而已,他们是真的在做!若不是朝中各派不能齐心合力,争斗不休,说不定现在的大明,已是中兴在即了。

    这两人最终没能成功,桂萼出师未捷身先死,张孚敬孤掌难鸣,如今已是rì薄西山。不过孙升坚信,这条路应该是能走得通的,尤其是当他发现了刘同寿之后。

    小道士手段高超,心xìng更佳。

    久困骤贵,却不失赤子之心;久贫乍富,却不恋银钱之物;面对权贵,毫不气馁,反而多方设法,将对方逼得进退失据!孟子曰: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在孙升看来,刘同寿完全符合这个标准。

    所以,小道士就成了他心目中的那个最佳人选。

    他能用道术取悦皇帝,胸中又有正气,更有dú lì的主见和智谋,如果外朝再有正直之士能与之呼应,何愁国势不振,朝野不宁?

    他的想法,跟后来的张居正很象,后者能将桂萼没完成的一条鞭法全面推行下去,就是因为内、外两朝达成了共识,太后、司礼监、以及内阁的三位一体,这才牢牢控制了大明朝堂。

    孙升还没想到这么远,可自从对刘同寿有了一定了解之后,这个念头就无法抑制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并且快速成长起来。

    如果刘同寿的预言成真,他加上韩应龙,再算上其他绍兴府进士这些天然盟友,很可能会形成一股新兴的潜在实力。

    绍兴府是心学的大本营,正直之士不少,同怀忧国忧民之心,又都受过这位小仙师的指点,很容易就能团结在一起。假以时rì,必能给大明朝堂,带来一股崭新的气象。

    他会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

    在大明官场,入阁的几率,和科举的名次息息相关,前三甲,尤其是状元,两个人当中,就能有一个入阁的,前朝名臣之中,谢迁、费宏都是状元出身,李东阳、刘健、王鏊这些人也是三甲出身。

    最典型的例子则是顾鼎臣。这位弘治十八年的状元为官以来,很少有拿得出手的政迹,倒是诗词歌赋做了不少,在京城风月场享誉盛名。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官场上却步步高升,无惊无险的奔着入阁去了。

    所以,以这个规律看来,预言应验后,韩应龙和孙升自己的仕途必然坦荡,等他们从翰林院熬出头,刘同寿在宫内想必也有了气候,到时何愁大事不成?

    昨晚刘同寿有些意兴阑珊,他不知何故,只当是小道士累了,此时惊闻对方要回上虞,似有放弃之意,他也是大吃一惊。一边劝说,他还向韩应龙打着眼sè,希望对方也帮忙分说。

    “同寿贤弟,你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跟孙升不同,韩应龙几乎是从最开始,就一直看着刘同寿走过来的,他对小道士的xìng情和风格了解更深。他相信,这少年一定有着自己的打算,至少在大方向上,不需要任何人来做提点。

    “知我者,韩大哥也。”刘同寿展颜一笑。

    因为身世问题,他昨天冥思苦想了半个晚上,后来又跟楚楚互诉衷肠,先是紧张,然后又彻底放松,一觉醒来,很多原来想不通的问题,却是豁然开朗。

    他想清楚了,在杭州等着,或者直接随韩、孙等人赴京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那很可能引起嘉靖的反感。

    当年嘉靖以弱冠之年,孤身进了紫禁城,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掀翻了势力庞大的杨廷和。这其中,固然有朝堂局势本身的关系,但他能从中发现契机,然后借力打力,一举建功,其权术手段是毋庸置疑的。

    刘同寿认为,这个开门红对嘉靖的影响应该很大,而且很深远,在他接近五十年的皇帝生涯中,他修道的同时,也没忘记玩弄权术。

    这么一个皇帝,他具体喜欢什么还不好说,但他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猜中皇帝的心思后,再用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那就更加犯忌讳了。

    刘同寿若是呆在杭州不走,或是直接去京城,就会踩到这颗雷。

    到时候别说平步青云,就算被炸得粉身碎骨也是很有可能的,别忘了,谢家的人还没死,龙虎山也在虎视眈眈呢!

    这是刘同寿归纳了嘉靖身边之人的遭遇后,得出来的结论。

    张孚敬是他最早的死党,现在眼见着好景不长了;杨一清在大礼仪中出了大力,最后一句话说错,就被赶回家了;陆炳这个nǎi哥哥也死的不明不白;再加上受宠二十年的严嵩,最后也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终其一生,嘉靖就从来没觉得过,有什么人对他是不可或缺的。刘同寿要是大张旗鼓的入京或者在杭州张扬,八成会被嘉靖视为恃宠而骄,然后再有什么人借机进两句谗言,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谓上赶子不是买卖,以退为进,愿者上钩才是王道,所以,刘同寿打算就此打道回府。不过,这其中的道理却不能明说。不好解释是其一,另外,也有大不敬的嫌疑。

    “……反正,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大冬天的去北方,多冷啊,等明年桃花开了再说吧。”随口胡诌了几个借口,最后刘同寿一挥手,做了总结发言。

第90章 进退之道

    “你说什么?他要走?”刘同寿宣布决定的一个时辰之后,按察使的官署中也响起了一声惊呼。

    李崧祥是正德九年的进士,这些年来历任多地,可谓上过山下过乡,大江南北都走过。

    年初他从河南布政司的一个参政,升任为了三司之一的浙江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到任不过月余,就已经将诸多事务全部理清,衙门上下无不凛然。吏员们私下里都说,李大人不怒自威,比布政司王大人官威更盛。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丰富的经历磨练了他的xìng情,他早就学会喜怒不形于sè,哪怕是刘同寿那道清心符,也没能让他惊呼出声。

    因此,他这一声惊呼颇为突兀,引得属吏们都是侧目相看,然后就是交头接耳的一阵嘀咕,他们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李大人这般动容。等到得到答案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原来是那位……

    李崧祥没空理会他引起的这点小波澜,意识到失态之后,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将门关上后,这才压低了声音,肃容问道:“长盛,你昨天和他见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熊荣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一摊手:“恭川,从徐州开始,你我也是近二十年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我吗?张阁老既然说了要观察,我即便再怎么不知轻重,也不能对他说太多啊,何况,那位小仙师胸中自有沟壑,又哪里是轻易劝得动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不是要走,而是已经动身了,看时辰,差不多也快出城了。”

    “这,这还是真是雷厉风行啊。”李崧祥有点愣神,口中喃喃低语:“如果不是你说的,难道是他自己领悟的?那我二人可是坏了大事啊!若非你我信中明言,说这少年xìng情稍嫌莽撞,不堪大用,张阁老也不会迟疑不决……这,这该当如何是好?”

    熊荣半是安慰,半是解释道:“恭川,你想太多了,前次你我不过是把上虞知县所报转述给张阁老罢了,又哪有什么误导之说?”

    “那你是说张阁老看走眼了?”李崧祥没好气的瞪了同僚一眼,他敢打包票,昨天的密谈中,熊荣肯定露了点私货,只是不知他到底露到什么程度而已。

    “他昨天露了那么漂亮的一手,很难说宫中是如何做想,若是能提前有些联络,将来多少也是个助力。”

    熊荣讪讪的解释了两句,见李崧祥不为所动,于是他话锋一转,又道:“话说回来,恭川,这事儿,我也是接到消息后,才琢磨出来其中的道理的,就算我想提点他,也没那个本事啊?你别忘了,你我这些年都在地方上历任,对宫中事也不过道听途说,哪里会有这么深刻的理解?”

    李崧祥想想也是,没亲自接触过,光凭传闻就得出这么jīng准的结论,并且毫不迟疑的去做,熊荣要是有这份本事,他早就回京城去了,哪里还用得着在地方上折腾?

    “那就是说,他只凭你的几句话,就推断出了皇上的xìng情,忌讳,然后连夜就拟定出了对策?或者说……”

    熊荣重重点头,接着说道:“他原本就心知肚明!”

    “怎么可能?他明明……”

    “你别忘了,他还有个师父呢。”熊荣微微仰头,向李崧祥示意道。

    “托梦?这种无稽……”李崧祥当即就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了昨天的事,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这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如有神助啊!待他真的入宫见了驾,岂不是如鱼得水?”

    熊荣微笑不语。

    “也罢,左右是结善缘,索xìng把这个人情做得更实在些,”李崧祥挥挥袍袖,如释重负的坐回了太师椅上,扬声道:“来人!”

    “大人!”

    “让人去王大人府上,和城内各世家处知会一声,就说本官在凝碧楼设宴,就募捐救灾一事,与众人详谈。”

    “……大人?”回应的声音带了一丝疑惑。

    按照衙门的安排,接下来几天,就是各道派和地方士绅的互动环节了,也就是士绅请心仪的道派去做法事什么的,然后给点打赏。和尚道士们得了打赏,心情应该都不错,顺便让他们去灾区走一圈,代表官府,治治病,念念经,赠点符水,也好平息民间的怨气。

    这就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了,比跟户部打架,挤兑皇上要银子赈灾和谐多了,效果也不差多少,至少,在jīng神层面是这样的。

    这是衙门上下的共识。相对而言,李崧祥闹出来的幺蛾子就有些不知所谓了。

    “只管去,就照本官吩咐的去通知!”李崧祥哪里会跟一个小小的属吏多啰嗦,他赶时间呢。

    “是,大人。”那属吏不敢多说,应一声去了。

    反正他就是个跑腿的,出了事也不用他背黑锅,反倒是这一趟跑下来,多少能捞点外快什么的。李大人此举不合常理,那些世家大户肯定是要打探一下详情的。至于李大人有没有给铁公鸡拔毛的本事,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素闻恭川机敏多智,今rì一见,果然非凡啊。”熊荣捻须笑道。

    “过奖,过奖,只是借花献佛罢了。”李崧祥与熊荣对视一笑,“长盛,我这就要拟奏章往京城,给张阁老的信,就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熊荣大笑。

    ……

    “李恭川这老狐狸,果然跟那位勾搭上了!却是瞒得本官好苦!”三司衙门相距不远,王建兴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马上就理顺了这里面的关系,反倒是他身边之人一脸茫然。

    “王大人,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如果只是通知王建兴打压刘同寿,完全不需要欧阳必进亲自走这一趟,随便派个幕僚就是了。他来这里,也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可能,比如眼下这种情况要如何应对。

    打压不下去怎么办?动用更强的力量继续?不,那就不是政治了,而是意气之争。

    在对手已经证明了自身的价值之后,高明的政治家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拉拢,将对方收为己用,即便不能,也要消除芥蒂,不要把对方推到对立面上去。

    连孙升这个尚未出仕的举子都明白的道理,欧阳必进想不到,但他身后的几位大佬,还有他那位身在南京的姐夫,却又如何想不到?

    从大义上来说,他们该做的都做完了,私下里和小道士联络联络感情,与气节名声是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惊闻小道士离开的消息后,欧阳主事立时便坐不住了。追上去倒是不难,可他之前没跟刘同寿打过照面,所以,他只能跑来邀王建兴同往,顺便引见一下。谁曾想王建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搞得他一头雾水,既忧且急。

    “唉,任夫,你当真不知?”

    “并无虚言。”

    王建兴察言观sè,见对方不似作伪,于是叹了口气,解释道:“今上素来不喜招摇之人,当年杨介夫犯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处处以顾命大臣自居,出入招摇,几令朝野上下知杨首辅者,多过知皇上,因此才招来横祸。若不然,至不济他也能全身而退,不至殃及全家。”

    “大人的意思是……”

    “邵真人入宫前,也少在人前显露手段,龙虎山之名,只在当地传扬,入京之后,更是低调,若非宫中几次三番的封赏,恐怕天下人还不知其名,纵是知晓,也只道其风光因圣眷而来。可你看看这位刘道长……”

    “他得名全因自家手段,短短数月间,就已经响彻江南,看这势头,离名震天下也不远了。这样的人,皇上怎么可能轻易招在宫中陪伴?难道是嫌朝中还不够乱么?若不是他的手段太过匪夷所思,老夫已经可以断言,沈淮、李福达之流就是他的榜样!”

    欧阳必进恍然大悟:“这就是皇上为什么不予召见,却又遣了骆安来,而骆安又一直按兵不动了,原来……”

    “所以说,他这一退,正是恰到好处。”

    王建兴意味深长的说道:“进退有据,不肯贪功,很可能会打消皇上的顾忌,如果说,今天之前,皇上召他入京,加以敕封还在两可之间;那么今天之后,这可能xìng至少已经提高到了八成,再加上李恭川这一招之后,错非京中另有变故,否则就已经就是九成九了!”

    “原来这才是李大人的醉翁之意啊,难怪,难怪……大人慧眼如炬,李大人急智多谋,进不如也。”

    欧阳必进懂了,李崧祥是配合刘同寿呢,他把那些乡绅给牵制住,省得送行的队伍太壮观,成全了小道士的低调,做人情做的滴水不漏,这才是一省刑名长官真正的用意。

    正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轻响,声音虽轻,脚步却快,前一刻刚刚听到,下一刻就已经在门前止住。王建兴眉头微皱,沉声喝问:“何事?”

    “大人……”

    “是黄师爷啊,进来说话。”

    黄师爷推门而入,脸上略有些惶急,可见了欧阳必进在,却是yù言又止。欧阳必进见状正要起身告辞,王建兴却是一摆手,道:“任夫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是,大人,骆同知已经走了。”

    “骆安?”王建兴目光一凝,“他去了哪里?追刘道长还是……”

    “刘道长从南门而出,骆同知走的却是北门,上了官道后,立刻快马加鞭,想来是回京城复命去了。”

    “昨天只是派了信使,今天却是亲自回京,八成是存了邀功的心思,看来……”王建兴摇了摇头,再看欧阳必进时,这位礼部主事已经在跺脚了。

第91章 困兽犹斗

    归程的队伍,比来时缩水了不少。

    除了韩应龙和梁萧,同来的还有不少绍兴府的举子,这些人要上京赶考,自无必要来回奔波。只有梁萧颇为犹豫,虽然嘴上一直念叨着要金榜题名,但每每想起会试,他都很发憷,要是跟着刘同寿一起去还好,现在没了小道士陪同,他就信心全无了。

    刘同寿当然不会让他如愿。

    孙升已经简短的将他对政局的构想说了,也是正中了刘同寿的下怀。他先前只知道状元很了得,但具体厉害在什么地方,他却不甚了了,反正肯定不会是当驸马娶公主就对了。

    孙升的构想为他提供了明确的方向,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后世的东林党怎么垄断朝纲的?还不是从cāo控科举开始的?

    外有韩、孙等人呼应,内有道家协会襄助,刘同寿已经可以预期未来的辉煌了。这种情况下,多一个进士就多一分助力,当然,梁萧金榜题名的可能xìng很低,但就算失败了,也是累积考试经验的过程么。

    一通威逼利诱之后,梁萧含着泪走了。清虚老道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又来了。

    刘同寿突然离开,在官场上引起了不小的震荡,各道派也是一阵鸡飞狗跳。在清虚老道看来,小道士分明就是不耐烦了,要逼他们表态呢。

    昨天晚上他也没睡好,脑袋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道协的那点利弊,可一直到天亮,他也没权衡清楚,最后倒是刘同寿帮他下定了决心。

    武当派典籍少,直接送了个保镖过来,紫阳派的典籍却多,而且都是分量十足,老道亲自捧了两本交给刘同寿。

    其中一本是《悟真篇》,是紫阳真人张伯端的内丹学说的总纲,是他当年出儒入道时所著。数百年流传下来,经过后人增补,到得现在,已经是相当完善的理论了。

    另一本则是《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如果说前一本是理论基础的话,这本就是具体应用的法门。

    刘同寿很满意,单是这两本秘籍倒没什么,关键是随之而来的那一箱子注释和心得。道家的典籍,想得到容易,但如果没有人解释的话,多半是看不懂的,因为里面的内容跟密码本差不多。

    和儒家的书籍中喜欢引经据典相似,道诀中,有着大量的隐语,比如鼎器、龙虎、七星、鹤、琴、剑……等等。这些隐语在各式典籍中都很常见,但意思却不一定一样。

    比如在内丹术里面,鼎炉指的是修炼者的身体,jīng气作为药物,神为火候,以龙虎代称之;但在外丹术当中,鼎炉可能就是真的炼丹炉,龙虎则是药材的别称;若是涉及双修,那鼎炉指的八成就是女人了,龙虎则会变得更加复杂,有可能是龙上虎下的姿势问题,也有可能以龙虎代指yīn阳。

    刘同寿很满意。

    他不是真的要研究这些东西,但既然要面对那位家学渊源的嘉靖皇帝,他也不能显得太外行了,至少名词术语,以及基本的套路都要弄清楚了,免得不知不觉的出了洋相。清虚拿来的东西再合适不过了。

    有了这个,他就可以用道术做幌子,夹带自己的私货了。

    清虚把镇山之宝都拿出来了,刘同寿也不能小气,他当着另外几家道派的面,正式推举清虚为道家协会的会长,并建议由清虚在杭州主持协会的报名登记工作。

    原本情绪还想着向刘同寿讨清心符呢,结果这个大馅饼一下就把他给砸晕了。尽管只是个虚名,但担任了这个会长之后,紫阳派的影响力直接就上了一个台阶啊!

    因为太过激动,所以接下来刘同寿和另外几家道派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交换,他完全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刘同寿离开老长时间,连人影都看不见了,他才在其他人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清微,怎么了?”

    “师兄,刘观主已经走了。”清微指指南面的官道。

    清虚有些懊丧的一拍额头:“唉呀,我一时想得入神,却是失了礼数。”

    清微翻了个白眼,谁提醒你这个了?他偏偏头,没好气的说道:“师兄,你可知道,他跟崂山、茅山那些人交换了些什么?”

    “什么?”清虚一怔。

    “他用悟真篇换了崂山派的龙虎诀,用玉清丹诀换了茅山派的yīn阳五行法!然后又用龙虎诀……”清微心都在滴血。

    刘同寿只付出了一个会长的头衔,就得了这么多好处。难怪谢家人叫他小贼,这小道士真是太狡猾了,他做的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啊!

    这个破头衔有啥用啊?师兄现在是会长了没错,可那几家眼里还不是只有小道士?他倒像是个太上会长,自家师兄根本就是个打杂的。

    清虚摇摇头,正sè道:“清微,这却是你不对了,你现在怎地还存了跟刘师弟争胜的心思?要知道,如今我们已经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了,如果他成了事,你还怕他不从道协找人帮衬么?我的地位当然不如刘师弟,可你要知道,在刘师弟之外,就以咱们紫阳派为尊了。”

    “掌门师兄言之有理。只要道协蒸蒸rì上,我紫阳派就断然没有没落之虞,而道协最终成就如何,还得看刘观主的作为啊。”清虚点明此节,其他人也都是纷纷附和。

    清微想想,也觉得有理,只是先前把话说的太满,一时不好回头,他故作沉思,举目四顾,结果在城墙上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看,是谢家四老爷他们!”他压低声音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谢家不肯罢休,再生变数,我们又要如何应对?”

    清虚抬头看看,然后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以不变应万变!”

    ……

    多了不少行李,刘同寿的行程也被拖慢了些,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一路,他走得极为充实。学习道家的丹术,就占用了他一多半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则被他用于向沈方卓讨教武功。

    “佑通神臂最为高,斗门深锁转英蒙,仙人立起朝天势,撒出抱月不相饶,扬鞭左右人难及,煞锥冲掳两翅摇……所谓七十二跌、三十五掌、六路十八法、十二字、存心之五字,其实奥妙都出自这六路十段锦之中。”

    一说起武术,沈方卓脸上神采飞扬,说话也是条理分明,和平时判若两人,“如果说紫阳派以那悟真篇为总纲,那这六路十段锦,就是我武当诸路武艺的总纲。”

    “那太极拳呢?内功呢?”这十段锦听起来像是菜名,一点都不威风,而且看沈方卓打起来,跟郝老刀说的外家拳法差不多,自己要学的不应该是内功么?比如,九阳神功……

    “太极拳?”沈方卓哈哈大笑:“哈哈,同寿,你别是被人骗了吧?就你那天打的那慢悠悠的玩意,也能叫拳法?要是用这拳路跟人放对,一脚就被人踹飞了。”

    “怎么可能,你那天看过,不是里面蕴含了些奥妙和拳法至理吗?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

    “奥妙当然是有的,不过可不是那么练的。”

    沈方卓手脚连动,摆了几个架势,摇头道:“祖师爷当年观山河之势,悟yīn阳之道,曾创下一路yīn阳结合的拳法来,也叫太极拳。不过,那套拳法还只是个架子,远远没到应用自如的时候呢,就算在观中,除了师父之外,也只有大师兄对这个感兴趣。”

    “松溪师兄?”

    “嗯。”沈方卓点头。

    “我当初还以为师父年纪大了,使不动拳脚了,这才喜欢这些不讲求力道的套路。不过,大师兄后来给我讲了些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道理,我才有了点心得。你那太极拳中,颇有些能跟大师兄说相印证的道理,但那道理太高深了些,你想练的话,还早着呢。”

    被这憨货鄙视,刘同寿倒也不恼,他本就知道太极拳分打法、练法,而他比划的那个,只能说是cāo法,嗯,体cāo的意思。而且,后世的太极拳,也是经过了几百年演变的,骨子里的东西差不多,但表现形式却是大相径庭了。

    “你大师兄给你讲,拳头大就是道理,难道他经常和人打架?”

    “可不。”一提这个,沈方卓更来劲了,“少林寺那些贼秃经常胡吹大气,说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结果这几年大师兄在江湖上行走,名头极其响亮,压的少林寺喘不过气来,然后那些贼秃就不服气了。就在去年,他们直接打上了紫霄宫山门……”

    “还有这事儿?”少林寺大战武当山,武侠小说都没有的桥段诶,刘同寿的八卦心熊熊燃烧起来,“群殴啊,应该是武当赢了吧?你打倒了几个?”

    “当然是武当赢了。”沈方卓悻悻道:“不过,我一个都没打着。”

    “你不是武当第二高手吗?”刘同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沈方卓觉得自己很委屈:“第二又不是第一,只恨少林寺人太少,一共只来了七十多个,被大师兄一个人全给打发了,根本就没我出手的余地啊。”

    “我擦,一对七十?这么牛?”刘同寿大吃一惊。

    “倒也不是一个人跟七十个人同时打……”沈方卓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些和尚指名要挑战大师兄,说什么少林有七十二绝技,来的人各jīng通一门或者几门,如果大师兄全都接下了,他们就承认大师兄并非浪得虚名。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打着车轮战的主意,依我说,干脆叫上师兄弟们,上去打他个落花流水才是正经……”

    刘同寿不去理他,又问:“松溪师兄应战了?”

    “可不,”沈方卓一脸的崇拜,“大师兄想都不想就点了头,直接拎了把椅子坐到了演武场的正zhōng yāng,说只要有人能逼得他离开椅子,他就承认技不如人!”

    “够嚣张,我喜欢。”现实果然比小说更神奇,这位张大侠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这造型摆的,太有范了。

    “然后呢?”

    “然后和尚就恼了,再就打起来了呗。”

    “第一个上来的使的是一路拈花指,结果连大师兄的衣角都没拈到,手腕就折了;然后又来了个大力金刚掌,说是曾经一拳打死过一头牛,结果我发现他是在吹牛;下一个更猛,直接蹦到半空,来了个连环鸳鸯腿,结果大师兄就那么一挥手,那人就不见了……”

    “哪儿去了?”刘同寿感觉自己像是在听评书。

    “掉沟里了。”

    “厉害,厉害。”刘同寿赞不绝口,同时也颇为遗憾,殷老道来的真不是时候,要是早点或晚点,把这位张大侠送过来该有多好?

    他俩在这边胡扯,楚楚在一边也是听得津津有味,郝老刀等人却没怎么留意,他们对这种江湖争斗完全不感兴趣。武功再高,也怕钢刀,上了战阵,谁跟你搞什么拈花指、连环腿的?长枪大刀的戳砍过来,什么武功也挡不住啊。

    他们一直保持着jǐng惕,生怕再有人铤而走险,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足够了,若是接二连三的犯错,干脆还是自己抹了脖子比较痛快。

    “小仙师,且停停,前面有人过来了。”

    沈方卓正讲得口沫横飞,在兴头上被打扰,他也是大为不爽,一边抬眼观望,另一边拳头也是捏得嘎嘎作响:“最好是有那不开眼的送上门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不用紧张,是自己人,”刘同寿看了一会,认出了来人,迎了上去:“苏大叔,你这是要去赶考吗?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小仙师,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您快回镇上看看吧,您再不回来的话,说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苏子阳头脸上全是尘土,头上的纶巾都是歪的,见了刘同寿,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一连声的喊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难道谢家又派人捣乱?”刘同寿急忙问道。

    “不是,是官,官府……”一句话没说完,苏子阳已经晕了过去。

    “官府?怎么可能?”

第92章 前车之鉴

    刘同寿身边一直不缺医生,不过,李时珍随韩应龙去京城见世面去了,李父还在东山镇,苏子阳突然晕倒,也闹得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刘同寿正盘算着要不要做个人工呼吸什么的,结果发现沈方卓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根银针,在苏子阳的人中下针,然后又在他太阳穴上来回揉搓。

    如是反复,没多一会儿,就见得苏子阳口中长长吐气,眼皮也开始抖动,竟是醒转过来了。

    “你还懂医术?”刘同寿颇为惊异。

    “皮毛而已,想行走江湖,多少也得懂点医术。”沈方卓这次倒是挺谦虚。

    武当派的形象跟想象中的很有差距,但不管怎么说,人算是救回来了,听沈方卓说苏子阳只是忧急攻心,加之路途劳顿,并无大碍,刘同寿也放了心,直接追问镇上的事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张大叔和林老爷子他们还商量着说,今年镇上算是丰收,有些余裕了,等您回来后,咱们上虞也办一场法事,收留些孤寡老弱……”苏子阳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不过意思表达的倒清楚。

    “这是好事啊,跟官府又有什么关碍了?”

    刘同寿事先也听到过些风声,共济社本来就属于慈善xìng质,在救灾的过程中,就发挥过一定的作用,现在想着更进一步,也属应有之义。就算历经浩劫,导致人情冷漠的后世,还讲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呢,何况是民风淳朴的明朝。

    “当然是好事,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礼记中的大同之世,也无非如此!”苏子阳神情庄肃。

    “学生在外游学多年,还没见过哪里有这般气象呢!民众自发组织起来,为首者心存善念,从者不计得失,错非学生认得是家乡,否则几以为自己是那误入桃花源的渔人了。小仙师虽在道门,但却大有孔孟之风。”

    跟梁萧比起来,这位苏孝子就是个书呆子,一引经据典起来,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罗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却一直没说到点子上。好在刘同寿很有耐心,而且这些前因后果总归也是有关联的。

    “可恨贪官无道!”苏子阳面露愤恨之sè,“rì前遣了官差,悍然上门,竟是将张大叔等人一股脑的抓了去……”

    “啊?”刘同寿急忙追问:“罪名呢?他们用什么罪名抓的人?”

    “谋逆!那些官差说张大叔他们结党营社,收买人心,图谋不轨,要治他们谋逆之罪!”

    “收留几个孤寡老弱来造反?那狗官疯了吗,他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沈方卓一直没出声,可听到这里,他却忍不住了。

    两边的行为都很不可思议。

    平时造桥修路建学堂,赶在灾荒年,肯设棚施粥,这就已经是乡绅中的典范了。区区一个小镇的几个家境尚可的普通人,就敢惦记大同之世,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而官府的应对更绝,居然要治这些人一个谋逆之罪!这不是疯了是什么?他不懂官场上的路数,可通常情况下,要是哪个地方官的治下出了这种事,那人还不得喜翻天了啊?这是实实在在的教化之功,天大的政绩啊!

    “冯知县又外出了?”刘同寿也觉得不可思议,虽说官场中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在情在理,冯维世都没必要搞这么一出啊?

    “县尊一直都在,学生先是去过了县衙,只是不得其法,这才yù往杭州寻您做主……”

    冯维世没发疯,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很平常,但立场转换太快,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了。事情不是冯维世挑起来的,出动的官差也并非来自上虞,而是从余姚来的。

    “县衙可以越界执法?”跨县……听起来有些耳熟诶,麻烦的源头不出刘同寿所料,但产生的方式却有些怪异。

    “法度上自然是行不通的,但若以事急从权而论,也无不可……不过,若只是临县县衙的话,冯大人倒也不会任他横行,只是巡按御史谢大人,如今就在余姚,拿人的命令,正是出自他手。”

    “御史?”刘同寿心中凛然,急问道:“此人也是谢家人?”

    “学生不知……”苏子阳有些惭愧,他一心读书,对窗外事向来不闻不问,遇事后更是慌乱,又哪里顾得这许多。

    “罢了。”刘同寿一摆手,吩咐道:“加快行程,天黑之前,定要赶到县城。”

    尽管没能确定细节,但麻烦无疑来自于谢家,和孙升提醒的一致,敌人的矛头直指共济社,打算用大明最严重的罪名,让自己万劫不复!

    好在有了孙、韩二人的示jǐng,道协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学术机构,组织松散不说,连会长的位置都让给清虚了,不然他这次还真有可能吃个大亏。

    即便如此,局面依然不乐观。

    谢家既然敢抓人,那就一定有后手,否则,孤注一掷的百年世家只会更可怕。只要谢家能从镇民那里取得对自己不利的口供,然后再栽点赃物给自己,豁出去来个先斩后奏,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想救人又谈何容易。

    若只有余姚知县,那事情倒不难,凭自己在杭州的关系,随便找个人就行了,李崧祥主管的可是一省刑名,就算余姚知县再怎么挺谢家,他也抗不住按察使的一纸公文。

    问题在于那个巡按御史。

    无论古今,官场对上下尊卑的规矩都看重得很,不过有一类人却是例外,那就是科道言官。

    巡按之设,始于唐代天宝年间,职责为巡按天下风俗黜陟官吏。

    到了明朝,巡按制度已经相当完善,巡按御史在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中选出,虽然品级只有七品,但却号称代天子巡狩,能够“以小监大”、“以卑督尊”,就算是布政司,乃至巡抚、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不愿意惹上这些人。

    其实想想就知道了,明朝的言官连皇dì dū敢骂,弹劾官员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天下太平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因为那涉及到他们的政绩。所以,言官们没事还要找事呢,有事更是要一挖到底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巡按御史跟锦衣卫很相似,名义上都直接受皇帝管辖,中间各有都御使和指挥使指挥调度,在地方上无所顾忌,遇到再大的官也不用低头。

    刘同寿跟熊荣有过交谈,跟李崧祥也有了默契,哪怕是知府,他也可以借势压人,可对上巡按,他就借不到力了。

    他更希望那人是谢家的一员,那样的话,事情就可以摆到明面上来说了,两家的仇怨,整个绍兴府都传遍了,那谢巡按明摆着以公谋私,对付起来就简单得多。

    最怕的是那人和谢家的关系比较隐蔽,甚至全无关系,那就要命了。哪怕是张孚敬亲自出头,至少在这件事上,对方说不买账也就不买了,至于有可能的报复,说不定还能成为扬名的契机呢,谢御史是不会怕的。

    “刘观主所见极是,说起来,谢兰和本官还有同年之谊,蹉跎半生才有机会入了都察院,在京城时也过得颇为拮据,至少在他巡按江南前,跟余姚谢家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到了县城后,冯维世证实了刘同寿的不祥预感。

    “那,他会不会被收买了?”刘同寿努力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不好说。”冯维世不置可否的摇摇托,“刘观主有所不知,以谢兰一向的为人和作风,即便没人收买,他也不会推却此事的。若说谢家发挥了什么作用,可能就是通风报信,令余姚那边配合的更紧密些罢了。”

    “他要借此事邀名?”刘同寿眉头紧皱,按说如今的嘉靖朝,不应该有这种愣头青才对啊?

    “邀名只是其一,邀功才是正经。”冯维世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刘同寿的预料。

    “邀功?向谁?龙虎山么?”

    “刘观主可知沈淮其人?”冯维世想了想,不答反问。

    “不知。”刘同寿摇摇头。

    “淮乃山海关卫军,师从李真,学习道……妖术,极擅蛊惑人心,至嘉靖八年,其威望rì隆,蓟、辽二镇多有知其名者……”冯维世措词很小心,既不犯刘同寿的忌讳,同时也回避了朝廷的禁忌。

    这沈淮跟刘同寿很像,两人都是用道术戏法吸引人,两人也都好打抱不平,惩恶扬善之类的事儿没少做,通过这些,在民间拥有了相当的声望。

    沈淮成名已经是嘉靖三年,邵元节入宫,紫禁城内正式摆开了道场的时候了。按说这样的世风下,沈淮这样的道士应该如鱼得水才对,可实际上,他的下场凄惨得很。

    他打抱不平惹上了当地的大户,然后被人栽了个谋逆之罪,然后就是数年的亡命天涯。东躲xī zàng了好几年,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朝廷的力量,于年前被顺天府抓获,最终落得一个腰斩弃市的下场。

    冯维世说的委婉,但刘同寿听得分明,这个沈淮跟他完全就是同出一辙,他手段更高明些,但惹上的仇家也更强,最后,仇家们的终极大招也是一模一样。

    难怪人们都说,历史是不断重复的呢。

第93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其实历史不但在重复,而且还有着某种必然xìng。

    当初给沈淮定罪的,正是当年的巡关御史,如今的顺天巡抚张嵩张大人。说来倒也巧了,时隔数年,最终将沈淮缉拿归案,堪合其罪的,也是这位张大人。

    对此,冯维世也有一番见解。

    “言官固然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不过,更重要的却是匡扶天子的劝谏之责。这道术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今上却是太过沉迷了一些,近年来时常罢早朝,阁臣们见龙颜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邵真人伴驾的时间多,这毕竟是有些过了。”

    “按说,天子行事有偏差,言官们就要规劝,可这些年来……刘观主,你应该明白的。”虽然已经是在推心置腹了,可有些话,冯维世还是不敢乱说,好在他说话的对象是刘同寿,倒也不用说的太直白。

    朝争中,言官往往充当着先锋的角sè,所以,朝争的激烈程度,往往也跟他们的平时的表现有关。

    遇到好说话的皇帝了,言官想求名,可以给皇帝挑错,当年的弘治朝就相对平稳,朝堂上一团和气,因为大伙儿整天都盯着弘治呢。

    碰上嘉靖这样的皇帝,言官们就倒霉了,敢直接给皇帝挑错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流放,有名声了不假,可前途和命都没了,这样的名声要来何用?

    但职责所在,总是无法回避的,再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光收拾同僚,那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人都是逼出来的,言官中有的是聪明人,张嵩就是其中之一,去山海关巡视的时候,受到沈淮的启发,他想出了个迂回的办法。

    虽然是军户出身,但沈淮确实出了家,当了道士,收拾他,就是打压道教,澄清世风,可以说是间接的在规劝天子。

    此外,沈淮一介军户而已,居然敢聚众造势,以下犯上的向将门世家挑战!若是放任不管,王法何在?做这件事,还可以解释为维护朝廷的体面,以及礼教。

    还有就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目的了,那就是卖人情给龙虎山。能消灭潜在对手,邵真人就算面上不说,心里也是有数的。

    那沈淮能蛊惑了那么多人,手底下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若是放任他折腾的话,邵真人就算有再大本事,也不可能保证皇帝一点都不动心啊。要知道,这些年,皇上已经换了三位皇后了!

    当然,做这种事也是要冒风险的,谁也保证不了嘉靖听到消息之后的反应。当初的冯维世,就不敢对王老道硬来,怕的就是这个。

    别人不敢,御史却是敢的,他们就干这个的。比起直接上疏让皇帝回心转意,放弃长生不老的打算,老老实实的早起上朝,对付几个草根道士的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好处一大堆,风险又不算太大,更有张嵩这个先例在,再有谁看不清里面的玄虚,那还当哪门子御史啊?回家卖红薯才是正经。

    收拾沈淮之前,张嵩不过是个巡边——巡视边关的御史,虽说也是代天巡狩,但巡边关和巡江南,肯定不会是一个概念。搞定了沈淮之后,如今他御史的头衔前面,已经加了个‘都’字,出巡的时候,也是抚臣了。

    他升迁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张孚敬、夏言这些惊才绝艳之辈,但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十三道御史一百多人,多少人在下面苦熬了半辈子,还不就是个没名没分的御史——朝争中冲在最前面,论功行赏时排在最后面那种。

    “那谢兰在京中素来有愚直敢言之名,虽然没有明言上疏,但人前人后却时常论及天子崇道之时,表现得极是深恶痛绝。前两年,桂阁老和心学相争,引得朝野上下哗然不止,他在国子监很是慷慨陈词了一番,差点就把学子们拉到承天门去!”

    说到这里,冯维世语调突然变高,一脸的后怕:“好悬就是旧事重演啊!汪尚书时任左都御史,闻讯后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可又不好对他怎样,只好向皇上举荐,把他派来了江南。”

    “确实……”刘同寿点点头,真拉过去了,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嘉靖打人,从来就不会手软。而这个谢兰,不是绝顶的演员,就是迂腐不化的老顽固,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一样不好对付。

    凝神想了片刻,刘同寿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连左都御史都头疼的人物,他想借势反击,至少也得借嘉靖的势,这又谈何容易?

    “冯大人,你年龄阅历地位都远在贫道之上,对朝堂事更是熟识,可有什么指点?”

    “刘观主,这位谢御史来势汹汹,你最好还是谨慎些,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冯维世早就等着刘同寿这句话了,在他看来,小道士还是值得下注的,眼前的难关看起来虽然艰险,其实却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最好的办法,就是镇之以静!”

    “愿闻其详。”刘同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刘观主与那沈淮虽有相似,可毕竟是不同的。”冯维世轻捻长须,缓声道:“道法见识之高下,自不待言,机遇也大是不同。嘉靖八年时,邵真人jīng神还算旺盛,事无巨细,尽可顾全周到,沈淮之名虽响,所在距京城虽近,但却全然进不得京城,更别提入得天听了。”

    冯维世冷笑道:“入不得天听,他也不过是乡野间的一凡人罢了,官法如炉,民心似铁,他又能翻腾出来多大动静?”

    “而刘观主你就不同了,如今你不但已经简在圣心,地方上也多有臂助。前次在杭州,李大人和熊大人对你都是颇多赞誉,加上本县以及崔明府,加之你在士林,乡绅中的威望……呵呵,大势已成,谢兰一个巡按御史,又能奈得你何?”

    “巡按御史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大事小事,自是存乎于心,不过,一定要说标准,那也是有的,入得圣听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小事。但凡是谢兰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就不会在你身上搞对付寻常人那一套。”

    刘同寿皱着眉头问道:“照冯大人这么说来,对付不了贫道,东山镇的乡亲们跟他又没仇,那,他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呢?”

    “棋从断处生。”冯维世侃侃而谈:“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眼看着你奉召入京,反倒是攻你无备,倒有可能打你个措手不及,使你自乱阵脚。你的应对只消稍有不妥,就有可能被他抓到破绽,进而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想了想,他补充道:“他定计时,想必也是根据你以往的行事风格,若是你再有类似余姚行之类的举动,那他的计划就成功了。当初的沈淮,就是被人所激,一怒冲冠之后,杀了军中主事,然后才彻底断送了自家的希望。”

    “嗯,他是想欺负我年少莽撞,又不懂官场上的道道……嘿嘿。”刘同寿嘿然冷笑,穿越以来,都是他用信息不对称的法宝欺负别人,这次却是差点被人给欺负了。

    “那我若是不冲动,不去救人呢,他岂不是枉做小人?”

    “也不尽然。”冯维世一摆手,“你声名鹊起,方才数月时间,其他地方的人都只是人云亦云,只有上虞百姓才真正受了惠,当然,也连同本官在内。余姚过来拿人,一路招摇而过,已经搞得人尽皆知,若是你坐视不理,一来有损你的名头,二来也不免教人齿冷……”

    刘同寿的最大的神奇之处就是无所不能,如果救不得人,这层光环肯定就会被削弱一些了。另外,镇民纵然能体谅他的苦衷,可心里总也不是个味儿,万一再有人挑拨离间,说不定能拉拢一批人过去,比如被抓那些人的家人。

    光是几个镇民的口供,也许还撼动不了他,但若是有三五成的镇民异口同声的指证他,那就很有力度了,就算把官司打到御前去,那个谢兰也不会发憷。

    这就是个连环计,强行救人,只会布了那沈淮的后尘,坐实谋反的罪名;不救人,又会留下隐患。成名无侥幸,认真起来的世家果真不好对付。

    “所以,依本县之见,此事只能以静制动,任他千般挑衅,万般撩拨,你只巍然不动。忍到圣旨来时,便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冯维世捻须微笑,就差一把扇子,就可以扮诸葛孔明了。

    “当然,也不能任他横行,至少在舆情民心上,是可以做些文章的。另外,刘观主你也可以做做表面功夫,做出声势来,本县也会暗中助你,只要百姓看到你多方奔走营救的姿态,却也不会苟责于你,只会同仇敌忾,将矛头对准谢兰,乃至谢家……”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冯维世也算是全无保留了。若不是他的命运跟刘同寿绑得太紧,而刘同寿的行情又太好,他是断然不会冒这种风险的,现在就看刘同寿如何决断了。

    就算不被采纳也不要紧,只要刘同寿不直接打上门去,他觉得问题都不会太大。若是小道士真的蠢成那样,那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了,他冯某人也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有劳冯大人费心了,不过,这对策,还是让我再想想……”冯维世的办法很不错,但刘同寿心里却有些别扭,哪怕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也不肯立时便答应下来。

    “好说,也好。”对冯维世来说,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可也不是最坏的。

第94章 由之或知之

    第二天。

    从县城回镇的一路上,刘同寿的情绪都不高,沈方卓本来还一直嚷嚷着要打上门去,可看到小道士沉重的脸sè,也是讪讪的住了口。

    那位谢御史最盼望的,恐怕就是这个了。无论动粗还是行骗,只要刘同寿上了门,他就能找到口实;一旦找到口实,他就能控制住局势的走向,因为他是御史,御史就是有这本事。

    可放着不管,也不是个办法。

    表面上,营救行动已经展开了。冯维世一大清早就动身去了余姚,说是要凭借同年之谊游说一番,当然,在公在私,他都是冲着刘同寿的面子去的,对外也是这么宣扬的。

    这个人情,刘同寿是领了,但对结果却没有丝毫期待。拿下他刘同寿,那位谢御史既能得名,又能得利,还能落下人情无数,在这些东西面前,所谓的同年之谊,就很扯淡了。

    冯维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卖给刘同寿人情的同时,也能借着刘同寿的威望,趁机给自己赚个为民做主,不畏上官的名声。

    要不怎么说,这些当官的就没一个简单的呢?

    怎么办?刘同寿想了一路,想得脑仁都隐隐作痛了,可比起到家之后,面对父老乡亲带来的心理压力,这就压根算不得什么了。

    刘同寿没有提前通知,但依稀看到小镇的影子时,镇北口还是有一群人等在那里。看那翘首以盼的样子,也许他们每天就是这么候着的,期盼着他们的小仙师的归来。

    “回来了,小仙师终于回来了!”

    “我爹他们有救了!”

    远远看到刘同寿一行人的身影,人群立时便是一阵sāo动,等距离再近些,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时,人群中更是爆发出了一阵震耳yù聋的欢呼声。

    声音中蕴含着说不尽的委屈和哀愁,同时也带着无穷的欣喜与希望。刘同寿从未有那一刻,这么憎恨自己的敏锐,要是反应迟钝点,他的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小仙师,我爹他们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回来,是吗?”

    “三娃,你说什么呢?天下间还有小仙师办不到的事情吗?救人惩恶官,不过小事一桩罢了。”

    “就是,就是,柴德美那样的恶霸,最后还不是夹着尾巴逃跑了,在小仙师的仙家手段面前,这些恶人没一个能讨得了好的,迟早要恶有恶报!”

    镇民们互相鼓励、安慰着,在这段担惊受怕的rì子里,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如今终于见到了主心骨,他们将所有的情绪一起宣泄了出来,并且热切的期待着……

    期待着他们那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小仙师挥挥手,如同往rì一样,充满自信的告诉大家: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在,就没有摆不平的麻烦。

    按照冯知县的策略,刘同寿这时也确实应该这么做。

    先安了百姓的心,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在想办法了,先是拜托了冯知县,还会往府城、杭州写信,求那里的大人物们帮忙分说,向谢御史施加压力,最终将人救出来。

    不管人是否能救得出来,镇民都将对他感激无限,因为大伙儿都看到了他的努力,单凭镇民自己,又怎么可能请得动知县、知府,乃至按察使这样的大人物呢?

    也不用担心那些大人物袖手旁观,冯知县说的很有道理,只要刘同寿不自投罗网,他就很有投资价值,那些人不会看不透这一节,也不会吝于伸把手的。

    总之,这就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除了被抓走的那几个人,以及他们的家人。

    谢兰既然出了手,总是要得到点什么的,最低限度,就是共济社的几个首脑的口供。有了这个,至少他就有资本和刘同寿打一场口水官司了,从而化解掉小道士的反击,立于不败之地。

    可以想象的是,那几个人多被羁押一天,就会多遭一天的罪,除非他们老老实实的按照谢兰的意思指证刘同寿。

    但是,这种事可能发生吗?看看被抓走的是些什么人吧。

    赵屠,那个从第一天开始,就坚定不移的站在刘同寿身边的憨直屠户,这人就是个直肠子,还没从刘同寿这里得到好处,就已经尽心尽力的在维护他,支援他了。

    指望这个人反戈一击?刘同寿相信,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他的老冤家崔木匠,这人嘴上刻薄,但心地却不错,开始有些磕绊,不过在共济社建立的初期,却是得了好处,然后迅速完成了角sè的转变,对刘同寿说的话皆奉若钧旨,遵行不悖。

    刘同寿那两个喷壶就是找他打造的,其实按照小道士的打算,只要用普通的木材就可以了,可崔木匠听说这东西是用来防身的之后,特意用了酸枝木,也就是所谓的红木——这玩意既重且硬,不但结实耐用,还可以用来砸人,当然,成本也很高。

    还有林大叔和张大爷他们,收养孤儿、老人什么的,本来只是刘同寿得知灾情之重后,随口的感慨,这些淳朴的镇民却将其牢牢记在心里,有了余力之后,就张罗了起来。

    这些人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更没有效忠的誓言,但从点滴之中,却足以见得他们坚定的信仰。也许他们最终拗不过酷刑,但这个过程一定是有的,也许还很漫长……

    由尴尬到不忍,由回忆到感伤,刘同寿神sè的变动,都落在了郝老刀眼中,这个看似粗豪的刀客,敏锐的把握到了刘同寿的情绪,他出言劝道:“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总得有人牺牲,才能做成大事,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您不能冒险啊!”

    刘同寿喃喃说道:“大事,我又要做什么大事了?郝大哥,你告诉我?”

    进京当神棍,糊弄皇帝,搏个富贵荣华,这又算是哪门子大事了?以他的手段本事,就算落海为寇,做个海盗王,也不见的就比去京城提心吊胆差多少啊,说不定他还能征服倭国和东南亚,自己做个皇帝呢。

    好吧,这想法有些玄幻了,不过刘同寿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大事,他只是在努力让自己活得更舒坦罢了。要不是孙升给他提了个醒,他对去了京城到底要做些什么,还完全没有概念呢。

    没有看到预期中意气风发的宣言,刘同寿的沉默让镇民们发觉了些什么,欢呼声渐止,人群安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他们的小仙师,没有疑虑,没有不安,只有一如既往的信任与期待,全无保留。

    刘同寿知道,只要他好好表演一番,就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己的安全,并顺利进京,展开那条飞黄腾达之路。

    可是,他做不到。

    魔术师也是以骗人为生的,可那是善意的欺骗,他不是政客,至少现在不是。他很擅长骗人,但却不是这种骗法。

    他做不到冯知县那样的世故圆滑,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说着要尽力而为,另一边却默默的把那些全心全意相信着自己,对自己好的人推向深渊,并美名其曰为:牺牲一部分人来顾全大局,并且为被牺牲者冠上一个心甘情愿,用于牺牲的名头。

    他知道,那些被牺牲者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同寿哥,你会去救我爷爷的,对吗?”说话的是张大爷的孙子。童言无忌,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孩子们感觉到了不安,他们考虑事情不会向大人们那样复杂,而是直指本心。

    “当然会,不过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还得想想,但是,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是会有的。”穿越以来,刘同寿第一次没有虚张声势,而是将自己的无力表露了出来,这本是只有楚楚能看到的一面。

    上位者弃权术而不用,后果往往很严重。这是古今通用的观点和法则,后世的不少出sè政治家都认为,群众是愚昧的,对他们要用忽悠的办法,而不是开诚布公,所以要引导舆情,只让人们看到积极的一面,看到领袖们的伟大之处。

    刘同寿本来就是这么做的,但现在,他违背了这个法则。

    如同风过水面,平静的人群产生了一阵波动,人们惊讶且彷徨,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不少人的目光都变得游移不定起来。

    郝老刀叹息着摇摇头,刘同寿的行为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不用权术,一意孤行,当年的那个人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面前的,是在边关肆虐的鞑虏,是在屠刀下呻吟的民众;身后则是怯懦的友军和弱势的兵力,那个人不也是对全军坦言形势之不利,然后挥军而前,高呼酣战的么?

    虽然不合正统兵法,但每每想起那段经历,郝老刀都感觉身上的鲜血阵阵的沸腾。这父子二人还真是很象啊……

    “乡亲们,不能什么事都全指望着小仙师,老神仙不在了,原本是咱们应该照顾同寿才对,怎么能把担子全压在他身上呢?”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打断了郝老刀的回忆。

    “对!咱们自己也不能干看着,也得行动起来才行!”

    这话说到了不少人的心里去,很快就有人出声响应了。

    “小仙师,请您吩咐吧,咱们应该怎么做?能做点什么?只要能帮上忙,做什么都行!”

    呼声四起,刘同寿大为欣慰,他这些rì子做的事没有白费,让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套东西见鬼去吧。

    “很好,就让咱们群策群力,好好的将那些祸国殃民的狗官收拾一顿吧。”挥手之间,那个为众人所熟知的刘同寿回来了。;

第95章 不是一般的坏

    余姚。

    县衙花厅内,茶香袅袅,笑声不绝,正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哈哈哈哈,无知小儿,死到临头还敢放这等狂言,老夫倒要看看,他怎么来收拾老夫,又如何冒犯谢巡按。”水陆大会上的震骇,一直以来的憋闷和压抑,使得谢家四老爷此时笑得分外酣畅。

    “那小贼黔驴技穷,却又不肯服输,还想困兽犹斗,他也不想想,在谢大人的一身正气面前,他那些小小伎俩又岂能讨得了好去?”柴德美笑着附和道,他也觉得胸中块垒尽去。

    他们是从杭州兼程赶回来的,信使则是更早一步就找上了谢兰,并且在余姚做了相关的布置,所以才抢在头里,打了刘同寿一个突然袭击。布置虽然得法,计策也是万全之策,可他心里却不怎么踏实,过去的经历带给了他太多yīn影。

    如果东山传回来的消息是刘同寿不为所动,那他心里免不了要打打鼓,现在虽然还不能确保胜局,但至少可以确定,小道士不是真的神仙了。

    现在就看他要如何出招,自己这边能不能顺势抓住他的破绽了。

    相较于兴高采烈的二人,在主位上安坐之人却是一脸严肃,面上不见得意,反而显得有些愁苦。柴德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他连忙轻咳一声,然后以目示意,提醒谢亘。

    “兰芳兄?”在外间,谢亘都是称谢兰为大人的,既是为了撇清,也是因为文武殊途的关系。若非家世的关系,他这个四品武官就算跟七品知县比起来,也是有所不如,更不用说堂堂的御史了。

    “唉,冯年兄与本御史有同年之谊,他亲自上门关说,这情面上,总是难以推却啊。”谢兰的面相本就有些苦,这时哀叹有声,更显愁苦,看在那不知情之人眼中,还以为他有多为难呢。可谢亘却心知肚明,这位同宗只是不想承担那个坏名声罢了。

    同乡、同年、师生,这些关系在这个时代极受重视。朝官们以此为纽带结党营私;商人们围绕着这些关系抱团互助,著名的晋商、徽商,都是这么来的;连前朝的大太监刘瑾,对家乡都是照拂有加,曾经为了陕西的贡生名额,在朝堂上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冯维世的奔走,多少会给谢兰造成点麻烦,不过,最多也就是让人说闲话的程度,实质xìng的危害是不会有的。谢兰此时提出来,无非是想将白手套戴到底,一丝一毫的代价都不肯付出罢了。

    谢亘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就是要自己充当这个恶人么?

    “兰芳兄,所谓国家,就是要先国事而后家事,在维护朝纲的大义面前,这些私人小节都是不足为念的。冯知县也不过是因为父母官的职责所在,不得不表明一下立场罢了,断然不会以此为要挟,坏了兰芳兄的声名节cāo的。”

    “怀中兄教训得是,是小弟想得差了,国事面前,却是容不得这些瓜葛牵连的。”

    谢兰从谏如流的点点头,沉声说道:“那些乡民虽然做下了大逆之事,但终究不过是因为没受过教化,所以才为人所蛊惑,终究是大明的子民,只要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圣恩浩荡,未尝不能给他们留下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大人的胸怀实在宽广,若是那些愚民得以知晓,只怕立时便感动得泪下,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早、尽快的问出他们的口供来。”拍马屁这位是余姚知县,巡按要体现权威,必须得依靠地方官府的配合,这位王知县的配合得相当紧密。

    “有劳王知县了。”谢兰摆摆手,倒是没说什么以德服人之类的场面话,五木之下相诘问,这才是最便利的讯问之法,不过冲着王知县的马屁,他还是交代了几句:“切记:用刑须谨慎,勿要伤残了尔等的肢体。”

    “下官遵命。”王知县躬身应命,口中谀词如cháo:“大人尽心报国,仁心仁德,实乃我辈士人的楷模啊!下官斗胆,敢请大人拨冗前往县学训示,若是学子们能得大人指点一二,与圣人先贤的微言大义相印证,必能有所jīng进。待到下次乡试之期,定然大放异彩。”

    “嗯……”谢兰点点头,回应却并不热烈。

    王知县有些奇怪,这位大人不是最喜欢这调调吗?所到之处,皆以讲学定师生之名为乐。当初刚到江南的时候,就曾毛遂自荐的要到中天阁讲学,结果被王畿婉拒,落得了老大的不自在,王知县这次也是有针对xìng的拍了马屁,谁想竟然没拍到痒处,真是怪哉。

    “咳咳……”这回换谢亘咳嗽了,讲学什么的固然不错,但说起乡试,就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谢御史再怎么有学问,比起在乡试、会试中指点江山,他也比不过刘同寿啊!

    而且,他还不能嗤之以鼻。

    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一样,评人才干,预测科考结果,属于士林佳话的范畴,没有人会将其归为神鬼手段,只会说是眼光好。谁要是大肆诋毁,八成就会落得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类的评价,所以,这个雷区是万万碰不得的。

    王知县反应过来了,心下也是懊丧,正想说点什么把话题岔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声,他当即大怒,冷喝道:“来人,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何人胆敢置国法于不顾,在县衙门前喧哗?”

    谢亘与柴德美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惊喜交集。

    喜的是来人八成是刘同寿,他自投罗网来了;惊,为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因为谁也猜不到,刘同寿到底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没办法,不能怪他俩沉不住气,这位小仙师就是这么个矛盾的结合体。

    “大人,有人敲了鸣冤鼓,说是……要给那几个乱民申冤。”不多时,回报就来了。

    王知县怒道:“放肆!既然知道是乱民,还有何冤可申?给本官乱棍将其打出去,如有反抗,私通谋逆,一并拿下问罪!”

    报信的胥吏吭吭哧哧的说道:“……大人,不是小的不肯奉命,实在是……打不得啊。”

    “胡说!县衙代表着朝廷的颜面,扰乱县衙,就是对抗朝廷,就算皇亲国戚也是一样,本官如何就打不得他?”王知县更怒,但却没有被怒火冲昏理智,看似羞恼yù狂,实际上话里却留了余地,问的就是对方的身份。

    “来人的身份倒不尊贵,只是……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厅内的四人面面相觑。

    不用说,这花招肯定是刘同寿搞出来的了,而且再一次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谢家已经伏下了人手,只待冲突一起,就四面合围,来个一网打尽。

    这一次,可没有两个官二代互相拖后腿了,谢家动的是真格的!别说刘同寿身边只是五个刀客,就算是五个铁打的金刚,也一样要被斩成肉酱!

    可现在的情况,他们就不得要领了,看那胥吏的哭丧着脸的样子,不似作伪,到底是什么事让他难为成了这个样子呢?

    在一群胥吏的簇拥下,几人匆匆到了衙门口,转过照壁向外一张望,果然,还真是一看就明白了。

    没人闹事。

    正主儿老老实实的在地上坐了一排,横四竖八,一共三十二个人,排了个整整齐齐的小方队。这些人安安静静的,一点噪音都没发出来,喧哗声都来自于旁边的围观众。

    不过,他们的克制并不是不能打的理由,这里可是衙门口,别说是坐着了,就算是跪着,知县大人说打,一样打了,谁还能去京城敲登闻鼓不成?

    不能打的理由是:这三十二个人全上了年纪!看那颤巍巍的模样,最年轻的一个怕是也有古稀之年了,谁敢打这种人?三十二个老公公,只要一动手,立马就变成三十二条尸体!

    谁不信邪,大可以自行上前试试,反正王知县是信了。

    在这群老头后面,还跟了几个老太太,因为男女有别,所以没坐在一起,但她们手中的东西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身份。

    站在中间的几个老人手中拿着大块的纸板,左边那块写着:老弱无罪;右边那块则是:救之有理。两边的老人各举着一根竹竿,中间是一条横幅,上书个大字:昏官无道,草菅人命,明君在朝,沉冤必雪!

    谢兰大怒:“这,这成何体统?王大人,你还不快点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朝廷的体面和声誉还要不要了?”

    “下官,下官……”已经入了冬,天气已经很凉了,但王知县的头上却是大汗淋漓,他能想什么办法啊?这帮老人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而且很可能报了必死的信念,打不得,又劝不动,他解决才见鬼了呢!

    他当然没办法了,这属于自杀式攻击,非暴力不合作,后世都搞不定这种难题,应对的办法只能是提前布置,多方防范,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哪里有什么应对之法了?

    看着王知县这副德xìng,谢御史也没咒念了,他心里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似乎低估了这次的对手,这小道士不是一般的坏啊!

第9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是可怜啊!”余姚衙门口,这句话被重复的频率是最高的。

    “收留几个孤寡老人,怎么就犯到朝廷的忌讳了?那位齐大爷我认识,是咱们余姚人,他家就住在烛溪湖边上,大水一起,他全家都被冲走了,儿子、媳妇、还有女儿,就剩了他和他那个刚足月的孙子,躲在水缸里才躲过一劫!”

    “命是保住了,可rì子却没法过了,这段时间,他们过的这叫一个苦!见者流泪,听者伤心啊!别人也可怜他们,但大伙儿都是遭了灾的,明年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呢,谁又能顾得了旁人?要不是东山那些人帮忙,这爷孙俩怕是早就被饿死了。”

    这人说得动情,旁边的听众也是深有感触,天灾无情人有情,无论是灾前预jǐng,还是灾后重建,都是上虞那位小仙师和他身边那些人在奔走。

    想到官府的不作为,有那胆子大的,更是冷笑连连:“凭这些人造反谋逆?也不知王大人是怎么想的,将这些人组成军队,一阵大风吹过来,恐怕就得倒下一半……嘿嘿,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看那横幅还不明白吗?不是犯了朝廷的忌讳,而是折了某些人的面子!大家都忘了吗?当初水灾降临,上虞小仙师一直奔走示jǐng,是谁一直在唱反调?灾后又是上虞小仙师为名请命,找乡绅联名上疏,又是哪个一毛不拔,只顾惦记着去吞别人的田产土地?”

    “这次挑事的也不是县尊,而是巡按御史,知道么,这位大人也姓谢!哼哼,我就不多说了,你们懂的。”

    “都姓谢也不能代表什么吧?姓谢的人多了,还能都是泗门谢家的人不成?”

    “姓什么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有没有勾结。你们可能不知道,去年有海寇在温、台、宁波诸府登陆滋扰,指挥佥事乔大人击退海寇后,力主出海追击,结果被弹劾罢官,上奏章的,正是这位谢御史!”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你们以为谢家干嘛养着柴家那条恶狗啊?还不是为了海上那点事?柴家早年就是做海匪的,后来禁了海,才洗手上岸,可狗改不了吃屎,据说他们私下里,还是有船只往来,跟海上那些亡命徒,也一直都有往来……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原来是这样!”

    “就为了那点田地,竟然连孤寡老弱都利用上了,真是丧心病狂啊!”

    “什么丧心病狂,依我看,他家根本就是灭绝人xìng!”

    议论声越来越高,在县衙内也是清晰可闻。柴德美还算淡定,反正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咋地,被刘同寿折腾了几次后,更是彻底崩盘了。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他就是这种情况了。

    但两位谢大人却是不堪忍受了。

    谢兰的脸sè固然一片铁青,谢亘嘴里也满是苦涩,今天之后,谢家的名声算是全完了,没个十年八载,就别想恢复过来,这还是解决了刘同寿的情况下,若是解决不了,那真是要遗臭万年了。

    谢兰就更不用说了。

    御史是个清水官职,挑别人毛病的人,立身必须得正,至少表面上得做到,他图的就是个好名声。

    而且他是晋党,跟江南派根本就没什么瓜葛,对付乔基,也不过是有人提供了那个倒霉蛋的黑材料,他顺水推舟罢了,在那之前,他甚至连宦备倭署的指挥佥事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什么勾结?

    外面那些老人喊冤,其实他也很冤,而且还不能喊出来,憋屈着呢!

    “王大人,不能这样下去了,快点想些办法!”憋着还是有好处的,谢兰就憋出了个好主意来:“不能打,就让人把他们架走,动作轻一点,别伤了他们就行。”

    打当然不行,舆情已经很不利了,再弄出人命来,传到京城后,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谢某人的官声将会变成什么样,都察院乃至内阁,皇上的反应将会如何了。

    一向讨厌御史的皇上,肯定乐不得的把罪名坐实,免得只有他一个人名声不好;而内阁和都察院则会将他视为大包袱,把所有的黑锅都踹过来,让他背到底。

    但就此退缩也是不行的,虎头蛇尾的话,只会给人留下把柄,成为个大笑话。

    “可是……”王知县往外面瞅瞅,数了一下人头,眉头皱得更紧了,“谢大人,下官这里,人手不足啊。”

    “怎么可能,你可是堂堂知县,朝廷不是一直强调地方上的冗员问题吗?怎么会人手不足!”谢兰真急了,把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儿都拿出来了。

    “……”王知县翻了个白眼。

    冗员说的是京官勋贵好不好?衙门里的胥吏一大半都是没薪俸,得他这个知县自己掏腰包买单的,怎么可能冗了?十来个衙役,二十多个文吏,满打满算也就跟外面的人差不多,想要顺顺当当的把人弄走,至少也得两个伺候一个,就算把自己都算上,人也不够用啊!

    “老夫还有些家人……”总算是谢亘眉眼通透,出面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在外面埋伏了百多人,有家丁,也有外面请来的绿林人物,分出三五十人还是没啥问题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会暴露伏兵的存在罢了,可情况紧急,又哪顾得了许多?再说,刘同寿搞了这么一出,想必也是算到这里会有埋伏了,在藏着掖着也没啥意义。

    在满天的嘲讽和冷眼中,胥吏家丁们一拥而上,两个对付一个,把那些老头老太太都给架走了。家丁们还好,胥吏们的心情却都很糟糕。

    他们都是本地人,平时很少祸害乡邻,赚油水也都是对外地人下手,被这么多人戳脊梁骨,这还是头一遭,心中都是大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还真是无妄之灾啊!

    除此外,主要目标倒是很容易对付,老人们没有反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被架走了。可他们坚定的眼神却告诉了所有人,事情不算完,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人是弄走了,可是,他们要是再回来怎么办?”王知县最先想到了这个问题,反正这事儿总是要着落在他身上,现在就找到问题,也好提前做个预计。

    “把他们给关……”谢亘脱口而出,却只说到一半,又给咽回去了。

    首先,大牢未必关得下这么多人,再说,这些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抗议,就此定罪似乎也不怎么说得过去,最重要的,就大牢那环境,这大冬天的,关进去三十二个,能不能活下来十二个都是问题。

    死在衙门口是麻烦,死在大牢里同样是麻烦,要不怎么说自杀式攻击难对付,小道士坏得冒泡呢?还说什么仁义道德,让一堆老头老太太来衙门口静坐,算是哪门子仁义?

    “怀中兄,小弟rì前在贵府做客,观贵府的宅院还算宽敞,下人也还算多,不如……”死道友莫死贫道,谢兰打算让盟友背这个雷了,反正跟小道士有仇的不是他自己,他为的是大义,而且家里也穷……总之,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我……”谢亘的胸又开始发闷了,谢家的宅院是不小,可家里人也多啊!弄回去几十个家仆安置倒是不难,可这帮人谁能当家仆看?供着还来不及呢,要是死了一个半个的,外面的谣言说不定还怎么传呢!

    “也罢,就这么安排吧,反正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儿。”谢老四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对刘同寿的恨更是到了极点。

    柴德美见状,开始盘算起家里的地方来,准备替主家分忧,这也是一个优秀的走狗必备的素质。不过,还没等他盘算明白,却见外面人群中挤过来一人,正是负责刺探刘同寿动向的家丁,他急忙迎了上去。

    “那小贼现在何处?”他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不管不顾的先把人拿下再说了,小道士肚里的坏水实在太多了,实在伤不起啊。

    “老爷,那小贼还在东山……”

    “那你回来做什么?”柴德美怒了。

    “小的是回来报信的,那小贼跟那些被收留的老弱说了,说官府不让人收留他们,让他们自寻活路什么的,然后那些老弱就急了,最后……”

    “你这废物,现在才来说又有何用?人都已经来过了。”柴德美没好气的骂道。

    “不,老爷,您不明白……”那家丁急了,他也看到刚才的情景了,知道刘同寿的攻势已经被化解了,不过,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第一波,还远远没到要结束的时候呢。

    “他们来的不止这些人,还有几个人跟外面的灾民混在了一起,他们正在散布消息,说是只要上了年纪,就可以来县衙申冤请愿,然后就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什么?”王知县刚好凑了过来,听到这消息,他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都来?天知道聚集在县城内外的灾民到底有多少,老弱又有多少,但他很清楚,不用多,只要来上一半,照刚才的处理方法,就足可以把余姚所有大户家里都填满了。

    “快,快来人,吩咐他们把城门都给本官关了,一个老头也不许放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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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国师介绍:
小道士?遗腹子?老爹居然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正德帝?老娘则是刘凤姐?这乐子当真不小。不过这也是命中注定,不然咱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名字?且看,天才魔术师,穿越嘉靖朝!考科举只是副业,扮神棍才是主流;杀鞑子,踩倭寇,白龙鱼服,无限荣光,尽属第一国师。明朝第一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第一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第一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