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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松风寒     民国土商txt下载     民国土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7 釜底抽薪

    全文字无广告197釜底抽薪

    ……马米顿希望用倾销的方式打垮中国本土烟公司的计划失败了,他万万没想到中国本土烟公司的生命力竟是那样顽强,应对方式居然不露任何破绽。他们避实就虚,并不同英美烟公司打价格战,他们只是在英美烟公司撤货的长江各口岸加大了铺货力度,令英美烟公司顾头顾不了屁股,居然在这丝毫做不得假的实力较量下,顽强地挺了过来,并萌发了新的勃勃生机。

    英美烟公司的高层责怪了马米顿,责令他想办法打垮本土烟公司,马米顿一计不成,一计又生,他说,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干脆就出大价钱挖本土烟公司的熟练工人,让他们生产能力下降,或可从内部自行崩溃。

    顾飞云照例称赞了马米顿的妙计,接着就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带顾菲儿去欧洲结婚。马米顿说,去欧洲游历一圈路途遥远,多数时间都在船上度过,一个行程下来,非得数月不可,现在公司面临本土烟公司挑战的危急,怕是不放他这位主力干将出行。果真马米顿的话应验了,这之后不久,他就被调往英美烟厂,负责执行他的妙计,从本土烟公司中挖人。

    不管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洋人总是高高在上。在上海这个华洋混杂的地界,人们都喜欢巴结洋人,都认为跟在洋人屁股后面就会高人一等。即使是受了洋人的气,很多人也会因为是受了洋气而沾沾自喜,似乎只要沾了个“洋”字,就比同胞高出一等。所以当英美烟工厂打出招工启示后,很多本土烟公司的工人趋之若鹜。洋人家大业大底子厚,能干的长久,而华厂根基短、底子薄!不一定哪天就被洋人给挤垮了,厂子垮了,就得失业,所以多数工人跳槽来到英美烟厂,一则是为了沾个“洋”字而高人一头,再则为了图个干的长远。

    马米顿的计谋得逞,本土烟厂因为开工能力不足而一下面临了困境。为此马米顿得到了英美烟公司的高度赞扬,他适时地向公司提出旅游结婚,并且如愿的获得了批准。

    但世事就是这样,就在马米顿对本土烟厂釜底抽薪之时,却不知道,有人也琢磨着对他来个釜底抽薪……

    眼见行期临近,顾菲儿心中思虑万千,这已经是第三次要嫁给马米顿了,她想,“或许这就是宿命……”她犹豫再三,满怀悲戚地拨通了龙邵文的电话,她说,“我同马米顿要去欧洲旅行结婚,再见了阿文……”

    “***,又是马米顿……”龙邵文冷笑说,“老子绑了你,把你扔进黄浦江,让你再惦记老子的女人……”兄弟们都劝他说:谁都知道你同马米顿素有怨恨,真要绑了他,定然惊动英国人,那咱们在英租界的生意怕是会有麻烦。

    叶生秋出主意,“马米顿现在不是替英美烟厂到处招工么!咱们派些兄弟装作工人混进去,专门给他捣乱,把他拖死在烟厂,让他走不成。这期间,阿文你要抓紧下手,睡了顾菲儿,即便将来她嫁给马米顿,你也不吃亏。让他今后只要一睡顾菲儿,就想起你龙邵文。”

    章林虎很以为然,他点点头,“生秋阿哥心怀叵测,老奸巨滑,顾菲儿本就应该是阿文的女人,只是怎么样才能让马米顿知道她已经是阿文的女人,这倒是有点让人头疼……”他突然拍着脑袋,“跑马场的那些良种赛马,屁股后面都有一个图章,用来标明身份。阿文!你睡了顾菲儿后,就在她的屁股上刻上一个‘龙’字,只要马米顿一看见,自然会知道她是你的胯下坐骑,让他这辈子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你狗嘴从来不吐象牙!”龙邵文骂声连连,“顾菲儿同窑姐没丝毫相同,你们却没来由的糟蹋她,老子连睡她都下不了手,更别说什么在她屁股上刻字了……”

    “这么说你是爱上了她……”叶生秋摸完光头后,又搓着手,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焦急,“阿文,女人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爱的,你可不能真的爱上一个女人,爱上女人的后果很惨,简直是惨绝人寰,你看看黄老板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我不是危言耸听的吓唬你。”

    龙邵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生秋阿哥的话虽不假,但身体一旦被爱这个东西占领了,却是由不得人……他说:***,不说这么多了,想个什么办法拖住马米顿,让他不能同老子的女人结婚。

    赵孟庭扮作阴险地样子,说:我给你们讲个“三夫成市虎,慈母投杼趋”的典故,如果一个人说大街上有只老虎,或许没人肯信,若是三个人都说大街上跑出一只老虎,就一定有人肯信了。古时有个人叫做曾参,有与他同姓名者杀了人,有人去报告他的母亲,说是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坚信儿子不是这种人,面色不变,织布如故,又有人向她报信,说曾参杀了人,她依旧不为所动,直到第三个人来了,还告诉他说:曾参杀了人。这位十分相信儿子不会干出这样事情的妇人,赶忙投杼跳墙跑了,有诗说: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

    龙邵文“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通过造谣的方式让马米顿相信烟厂里有事情要发生,让他不敢离开,只是要发生什么样事情,才能让他一步也不敢离开。”

    朱鼎发说:我有个门生叫做宁青臣,就在英美烟厂做工,我听他唠叨过一些厂子中的事情,他说烟厂有个监工兼翻译叫做赵师中,这家伙经常以防止夹带纸烟出厂为名,检查女工,每次都让这些女工浑身脱的精光,很多女工都对他又恨又怕,我看不如就拿这件事情做点文章,就造谣说,这些女工因惧怕赵师中,都准备辞工不干。

    章林虎嚷嚷,“既然准备造谣惑众,为什么这么保守,干脆就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个天大的谣言……”

    “对呀!章林虎说的没错啊!”吴文礼说,“就说英美烟厂的所有工人因为赵师中的缘故,威胁着要全体辞工。”

    章林虎见主意居然有人认可,顿时大为兴奋,“不是说三人成虎么,咱们派三十个兄弟混进烟厂,组成一个虎群,到处煽风点火,肆无忌惮地散布工人不愿意干活的消息,触那,不信就拴不住这个马米顿。”

    “好啊!***,就造个天大的谣言出来……”龙邵文一拍腿,“果真要是有人信了谣言搞出罢工,老子倒要资助他罢工的费用。”

    既然定下拖死马米顿的方略,龙邵文心情大好,招呼兄弟们去堂子里摆了花酒,喊了几个头牌来睡,睡后又推牌九……都说赌钱之前碰女人晦气得很,可龙邵文这天竟然大开利市,头一副牌居然是一对天九王,通杀四方……

    ……英美烟草公司的厂房里,宁青臣借吃饭的功夫,四处向工友散播许多人准备要辞工不干的谣言,哪知下午收工时,居然真有人找到他,问他要不要参与工友组织的罢工行动,并领他到了吴家厅附近一个叫刘公庙的废弃庙宇,让他参加什么工友集会。

    从刘公庙出来,宁青臣便去向朱鼎发报告,消息传到龙邵文耳朵里,龙邵文大喜,他没想到还真有人要在英美烟厂组织罢工,兴奋之下,他说什么也要对这次的罢工给予物质上的资助。他亲自包了五十元的现大洋来到刘公庙,说是要见见这次罢工组织的领导人。

    一个叫做王汉林的罢工组织者接待的龙邵文,接受了他为罢工而送来的五十元善款。龙邵文说,“就应该罢了洋鬼子的工,让他们以后再不敢随意检查咱们中国女工。”

    王汉林说:使女工免遭凌辱,这只是罢工的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们想通过这次罢工,启发工人的阶级觉悟,使工人认识到资本家和工人间的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只有大家团结起来,团结起来的工人越多,罢工的力度才越大。

    “孤木易摧于风,一根绳子容易被拽断,却没有人能拽断一捆绳子,这就是团结的力量。”龙邵文击节赞叹,大有遇到知己之感,“你说的很对,当年我也曾经动过抢码头搞钱的念头,却势单力孤的无法实现,直到后来结识了一群兄弟,大家绑在了一起,才把这个想法实现。”

    王汉林说:道理固然没错,但你们抢码头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是为了解救大多数人于苦难,所以你们的生意终究也不会长久!”

    龙邵文有些脸红,点头认可,“你说的没错,当年的码头生意,由于抽不开身子而疏于打理,如今早已落在别人手中……”他不由对王汉林大为佩服,想跟他请教如何才能把失去的码头生意持久地控制在手中,于是诚心邀请说,“我从当年加入革命党后,就一直琢磨着如何去革掉洋人的命,却始终没什么合适的机会……嗯!这里非说话之地,干脆我在长三堂子群玉坊摆下一桌花酒,把铁心跟着咱们干的工友兄弟都请去,由您给兄弟们讲讲英美烟厂那些洋人是怎么赚黑心钱的,同时咱们再商量一下,怎样才能挑唆英美烟厂的工人都不干活,我又该帮你干些什么?”

    “长三堂子是资产阶级极端腐朽的产物,我是从不光顾的……”王汉林拒绝着龙邵文,“至于罢工,那是工人们为了争取自身的权利而做的努力,我们不过是组织工人定期在一起学习,开会,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同时帮助工人组织起来,成立罢工领导机构,为的是帮他们争取到他们应得的权益。”

    “李先生,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龙邵文指着破败的小庙,低声说,“就在这里成立罢工领导机构,寒酸倒是没什么,就怕让跟着咱们干的兄弟寒心啊!俗话说,女人是战斗的催化剂,男人睡了女人,干起事情来才有充沛的精力,如果我估计不错,你一定也是干革命的,不瞒王先生,我当年也干过革命,革命党人为了革命,很多时候需要用窑姐儿作为掩护。”

    “我参加的这个革命党,同以往所有资产阶级政党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你就不要再劝我了,妓院,我是一定不会去的!”

    龙邵文见实在王汉林意志坚决,心想:就这穷酸样,一点好处都不舍得给兄弟,鬼才会跟着他干革命……虽然如此,他回去后,还是派人送来酒肉,犒劳这些能帮助他泄私愤的工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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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罢工、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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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已经确定,去法国的船票也已买好,顾菲儿的心里却满怀忧伤。夜已经很深了,明亮的月光已经偏斜,透过窗棂照到了她的床头,天地间的静谧使她久久不能入眠。她叹口气,终于按捺不住地从床上坐起,穿鞋下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只觉得心乱得无以遣怀。拾了一件轻衫披在身上,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吸了一口湿润空气,微风来袭,吹的窗帘轻轻浮起,使得她思绪更加不安。窗外枝头突然飞起一只宿鸟,在静夜中孤鸣一声,顾菲儿感物伤怀,想:这只鸟一定同我一样,是在呼唤它的同伴……她看着孤鸟消失在夜色苍茫间,心思也似伴它一同飞去。她转回到桌前,开了灯,拿本书想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又拿起笔来,在纸上随意的乱写……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她想,长夜最是难捱,天亮了,或许心就没这么乱。

    天终于亮了,她强打起精神,下楼吃了早饭,便回房收拾行囊,船期临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还是应该早做准备。

    电话铃突然响了,顾菲儿懒得接,她知道电话是马米顿打来的,他每天清晨的问候总是那样准时,她有时甚至把这种问候理解成了监视,因为他常说,现在的上海很浮躁,人在这种浮躁下也都变得不安分了,他还说,还是传统一点好。她心中明白,他与其害怕她不安分,还不如说是担心她去同什么人联系。顾菲儿觉得马米顿的担心非常可笑,她想,是别人不要我的,我纵然再想去找他,可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电话催命般地一遍遍响起,马米顿总是有这种百折不饶的精神,就如同他写的情书,虽然看得顾菲儿直想吐,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写……她慵懒地接了电话,也不说话,电话对面传来了马米顿不安的质问声,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顾菲儿说,昨夜没睡好,听到电话铃响,也懒得接。

    马米顿用故有的妒忌说,通常只有失恋才伴有失眠,总胡思乱想,自然休息不好。然后他又为这种说辞感到抱歉……顾菲儿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语调,她只等他照惯例问候完之后,就挂掉电话,谁知马米顿却抱歉地说,我们怕是要推迟行程……他为行程推迟所做的解释,顾菲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看着窗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全文字无广告天灰蒙蒙地阴着,她却觉得,近来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

    马米顿没能携着顾菲儿如愿成行,打断他这个计划的,是英美烟厂的工人大罢工。罢工开始的规模并不大,只是老厂机车间的一百多工人,可随后却愈演愈烈,新厂机车间贰佰多工人也于第二日罢工。

    马米顿恨这些工人不识抬举,端着铁饭碗,却如此的不安分。他更恨这些工人罢工不挑时候,打乱了他远游的计划,他怀着强烈的报复心,向厂方建议,绝对不能对这些闹事的工人手软。厂方接受了他的建议,买通三区警察署署长曾慎修,将老厂挑头闹事的工人代表逮捕、监押,以示警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两厂工人闻讯,极端愤怒,全厂八千多工人纷纷冲出厂门,加入了罢工。

    马米顿闻讯着了慌,本以为抓几个带头挑事的,事态自然就会平息,没想到这些工人竟然不同以往。他赶紧联络了总买办汪薇舟,让他请三区警察署署长曾慎修来武力调停,逼迫工人上工,谁知工人却坚决不答应。并致函给曾慎修,劝其不必干预此事。此后罢工更是如火如荼,以致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英美烟厂最终作了让步,罢工取得了成功。这个结果实在是大出龙邵文意料之外,他想,“***,王汉林这个革命党了不起,煽动工人闹事很有一手,只凭借着一间破庙,加上自带的一张利嘴,银子不花一毫,女人不玩儿一次,就能把这些工人搞的如同神经错乱般,跟着他向洋鬼子捣乱,这样的人真的应该用心结交,好向他学学煽动群众闹事的手段。”他借着庆祝罢工胜利为名,诚心邀请王汉林去大吉楼小聚。

    那天王汉林虽欣然而往,席间却对龙邵文的拼命拉拢不为所动。龙邵文说,“罢工已经取得成功,不知王先生将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暂时无事,不如先来我龙升,我一定给你一份高额分红,这并不耽误你继续为你的革命党服务。”

    王汉林谢过了龙邵文的好意,他笑着说,“我的打算是继续深入到工人当中,帮助他们深入地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你就不怕我到了你的公司,煽动你手下兄弟跟你闹事?”

    龙邵文心中一懔,“***,这倒是不可不防……”他又问,“不知你在上海的大哥是谁?”

    王汉林收敛了笑容,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是马克思吧!我们都信仰马克思主义。”

    龙邵文点头想,“***,又是个姓马的……能让王汉林这样的人为他所用,这马克思倒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说,“哪天有空,还请王先生介绍这位马克思给我认识。”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老子想方设法联系上你的老大,至于你,到时候还不得乖乖地由老子摆弄。”

    王汉林哈哈笑了几声,“这个怕是不大方便。”

    龙邵文只以为王汉林看破自己心中所想,又用语言套问,“马大哥这么了不起的一位人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请王先生说说他在上海的落脚处,或是混在哪个堂口,或许我们早就相识。”

    王汉林指着自己的心口,笑了一声,“马克思就住在我的心中,我个人以为,你们一定不认识。”

    龙邵文心底暗骂,“真他***是个滑头,怕老子去联系他的大哥,居然用住在他心中来搪塞老子……”他笑了一声,“我最喜欢交朋友,现在虽不能结识马大哥,说不定将来我们会成为朋友。”

    王汉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真心希望是这样。”

    龙邵文心中“呸!”了一口,“这个姓王的言不由衷,妈的,你既然真心希望老子同你们那个马克思成为朋友,却又不介绍老子同他认识。”他恨恨地想,“别让老子认识了你的马大哥,到时候有你好看,老子不信这个马克思同你一样油盐不进,***,老子天天请他喝花酒,玩女人,不信就软化不了他的心,到时候只要马克思对老子言听计从,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至此,二人也算是话不投机,一席酒匆匆散去。

    两天后,俞文征回来,他说,“这个马克思可不好打听,我费尽力气,也只打听出他好像是个洋人,至于其他的,目前一无所知。”

    龙邵文恍然大悟,“怪不得姓王的不受老子的拉拢,原来这家伙后台硬得很,也难怪他能搞成罢工,原来背后有洋人撑腰。王汉林不简单呀!妈的,貌似老实忠厚,却不动声色地巴结上了洋人,实在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英美烟公司董事娄斯以马米顿应对罢工不利为由,建议董事会撤了他的一切职务,只让他在家中等待重新工作安排。马米顿同顾飞云商量,想趁着这段时间空闲,尽快带着顾菲儿赴欧洲旅行结婚。一向积极的顾飞云突然犹豫起来,他说:这还要看看菲儿的想法,上次你们因工人闹事耽误了行程,菲儿可有些不高兴,可别对你生出什么误会才好。

    “这就是世态炎凉啊……”马米顿心中冷笑,“我这里才被免了职,你马上就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他说,“菲儿不是同意了么!”

    “上次我好不容易劝得她同意了,可经过这么一闹,我担心她会反复。”

    马米顿点了一支烟,吐了一个烟圈,眼神像箭一样从烟圈中穿过,“顾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再去同菲儿商议。”

    顾飞云摇摇头,“马先生最近工作不顺,还是不要因儿女私情耽误了工作上的事,去欧洲游历结婚的事情不着急,马先生还是把手边的麻烦妥善处置了,再同菲儿结婚吧!”他看着马米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弄,淡淡说,“我想菲儿也是这个意思。”

    “好!好!”马米顿愤慨地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就先去解决自己的麻烦。”

    顾飞云目送着马米顿,脸上带着笑想:这样最好……他转身上了楼,又对顾菲儿说:之前父亲违拗了你的心意,但父亲知道你始终对那个龙邵文念念不忘,现在我想通了,我不会阻止你同他来往。有时间,你可以请他到咱家来做客,我想他既然对我的女儿这么好,还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在父亲的身边……

    顾菲儿的笑容有些凄楚,她打断说,“或许他根本就不稀罕这样的机会,要请你去请吧,我可没脸。”

    顾飞云笑了,“好!好!我请就我请,只要能让女儿称心,我就舍一次老脸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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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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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邵文翻弄着范得礼临终前留下的那几张纸条,这些纸条早已被他翻看了无数遍,再看时,除了让他回想起同洛东普的那些往事,依旧没什么收获。(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他差人请来了洛东普的大徒弟万春雷,想同他再聊聊洛东普死之前的事……

    万春雷说:自从师傅走了以后,我师娘的精神就越来越差,现在已经没了人样。

    龙邵文有些黯然,又有些愧疚,他虽每个月都让人把例钱送给洛东普的遗孀邵红珠,却从没过问过她的生活现状。他吩咐人备了车,让万春雷陪着他,去看看邵红珠母子。路上他说:你以后别在同顺堂干了,我同叶生秋打个招呼,你就去皇记的赌台摇盅吧!酬金加倍。

    万春雷摆手说:龙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皇记我不敢去,还是回同顺堂吧!我对那里的环境更熟悉,另外也有好多师兄弟,大家在一起已经习惯了。

    龙邵文笑这问:皇记你不敢去?为什么?难道会有谁吃了你?

    “我一见生秋爷就害怕,再说红旗幺爷知道我转了场子,非得沉了我。”

    “叶生秋有那么可怕?”

    万春雷显得有点紧张,他压低声音说:不只我一个人怕他,不少人都怕他怕得要命,我们赌台的很多伙计,互相打赌诅咒时这样说:“谁要输了不认账,出门撞见鬼见愁……”

    “鬼见愁?”

    “就是生秋爷……”

    龙邵文本以为这是万春雷的一个玩笑,但见他神色严肃,又觉得不是玩笑,只想,“生秋阿哥何时得了这么一个恶名。”

    邵红珠已经精神失常了,她神情呆滞,面如枯槁,鸡皮鹤发,失魂落魄。见了龙邵文就开始嘟嘟囔囔地念叨一些什么。她那五岁的儿子则牵着她的手站在一边,鼻涕流下来,就用衣袖随手一抹,衣服脏兮兮的像是从来也没有换洗过。龙邵文心中一酸,想起自己流浪的童年,他蹲在孩子面前,怜惜地拉着他的脏手说,“咱们带上你的妈妈,去叔叔家住吧!”

    龙邵文安排人先把邵红珠母子送回公馆,自己则拉了付伟堂去皇记看叶生秋。这只因万春雷的话让他回味无穷,想知道叶生秋怎地就让人害怕到如此地步。

    才过午后,皇记门口就车水马龙。此时的皇记经过叶生秋的改造,已没了一丝往昔的模样,不但门庭豁亮,内部也比从前轩敞了不少……付伟堂说,叶生秋把两侧的房子也盘了下来,全部扩建成赌台。龙邵文不过数月没来,就为叶生秋的大手笔感到新鲜……从前对着大门的是一个供赌客等候休息的小厅,如今这个小厅已同大厅连成了一体,因此隔着玻璃门,就可以看到大厅里放置着的数张赌台,张张台旁都是人头攒动,赌客爆满。(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从前大厅四周是一间间包房,现在这些包房也不复存在,却改成了陈设豪华的烟榻间,里面站着一些衣着暴露的女堂倌,专门伺候玩儿累的赌客香大烟。从前靠近玻璃窗的旧式老虎角子机早已淘汰,换成了新型电控的角子机,新角子机不论外观还是功能,都与从前的大不相同。

    龙邵文在一楼稍微停留,就直奔二楼,二楼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从前的二楼是格子间,专供大赌客来此豪赌用,此时的二层也同一层差不多,除了大型赌台若干张外,只比一楼多了几间贵宾休息室。

    龙邵文随着付伟堂穿过这些赌台,来到了二楼一侧的办公间外,一个保镖拦住了两人,指着房外挂着的一个木牌,客气地说:请看……龙邵文见木牌上写着“贵宾止步”四字,笑了笑说:我要见叶生秋。

    保镖犹豫一下,“生秋爷午睡还没有醒,你如果没有事先约好,怕是只有先去贵宾休息室等待。”

    付伟堂怒道,“你***,老子问你,叶生秋到底在不在里面,没想到现如今见他一面都这么难,妈的,他是光绪皇帝还是慈禧老太太?”他伸手推开保镖,就要向里面硬闯,嘴里还骂,“这世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龙邵文劝着付伟堂,“现在赌客盈门,跟一个保镖闹将起来,怕影响了赌台生意,既然生秋阿哥午睡未醒,我们就找个地方等一等,好久没来赌台,正好借此机会玩上几手!”

    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冷脸看着保镖,他说:你也不问问来的是谁,真是什么人你都敢拦,做人蠢到这种程度,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他对龙邵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龙爷里面请吧!他又对保镖说:你也进来……

    龙邵文见这人居然是在马思南路监狱见过的冷三,不仅大为吃惊,他听燕子李三说过,冷三同一个光头谋害了徐德武,夺了威信社。他心底狐疑起来,“生秋阿哥就是天生一毛不生的光头,难道他跟冷三或是喜鹊党有瓜葛?”

    门口竖着的屏风让龙邵文感觉到房间大不可测,绕过屏风,首先映入眼的是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些时鲜果品,还袅袅燃着三炷香,可是案上的神仙却被一个红罩子蒙着,让人看不出供的是哪路神仙。香案前放着几个蒲团,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龙邵文从背后就认出,跪着的这人就是叶生秋……

    龙邵文不由得觉着好笑,他说,“生秋阿哥,你在给那路神仙上香。”

    叶生秋不答,只回脸阴深深看着刚才门口的保镖,他说:我跟你详细描述过龙爷的相貌,也告诉你只要龙爷一来,即便老子有天大的事,也得让龙爷优先,触你娘,你把老子说过的话从耳朵听进去了,却从肠胃消化了,然后当个屁给放了,是一点也没过脑子啊!

    保镖大惊,赶忙跪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龙爷原谅,请生秋爷放过小人吧!”

    龙邵文见他怕成这样,正要说小事一桩,赶紧起来吧!叶生秋却说,“你倒肯承认你有眼不识泰山,既然眼睛长在你身上全无一点用处,那就不要留着了,自己动手挖了算了。”

    保镖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一把尖刀,颤巍巍地对准了自己的眼睛……龙邵文见他的样子似乎是来了真的,忙替他说情,“生秋阿哥,他对我非常尊重,若是真为了我挖了他的眼睛,你这门我以后可就再不敢蹬了。”

    叶生秋“唔!”了一声,说:既然龙爷替你求情,那就留一只吧!

    保镖脸露喜色,手指稍微用力,一声沉闷的“哼!”声,已将自己的右眼剜去。叶生秋见他眼框溢出的鲜血,如蛇状般在脸上蜿蜒曲折爬行,“滴答”汇聚于地,凝结成拳头大小的一滩暗红,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去吧!老子同意特批给你几支吗啡,拿去止疼吧!”他回头问龙邵文,“阿文,你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差点让这帮不知死的小人给拦住……”他见龙邵文似乎没从剜眼这件事回过神儿,就说,“别为这点小事影响了心情,你突然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

    龙邵文刚才听说他要特批给保镖几支吗啡止疼,脑中顿时想起一件事,就说:生秋阿哥,张啸林屯在公栈的那批吗啡,是你教人扮作东洋浪人抢走的吧!

    “这是我干的……”冷三在一旁说,“我抢的是张啸林,与龙爷你没一点瓜葛,他若是找你要货,你推脱给我就行。”

    龙邵文心中苦笑,“你定是在生秋阿哥的授意下干的,我同生秋兄弟情深,张啸林把这笔帐算我头上,倒是不冤我……”他看着冷三,“你犯了什么罪,住进了马斯南路监狱!”

    “是我让他去的……”叶生秋说,“我打死了范得礼,你却一定要抗罪,我不想你死在范得礼的余党手中,所以让冷三专门住进监狱,就为关照你。”

    “生秋阿哥,看来闻名于坊间的喜鹊党,果真同我有不浅的瓜葛……”

    叶生秋不否认,他说,“是我创建的一个组织,始于杀死范得礼的得意门人大眼睛阿光……”他幽幽回忆,“喜鹊党是冲动之下的产物,是无心插柳之作……”

    龙邵文看着叶生秋,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竟与自己从前所认识的叶生秋大为不同,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叶生秋在他心中逐渐地模糊起来,再没了一丝踪影。而叶生秋接下来的行为,更让龙邵文在莫名其妙里感觉到一种神秘的恐怖……

    ……马米顿又开始了情书攻势,他在信中十分自信地说:我坚信你同我爱你一样,也是爱我的,我一向把你对我的拒绝,当做是对我的考验……顾菲儿觉得他简直是无可救药,她忍不住给他回了一封信: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父亲的意思,你对我没有爱,有的只是纠缠……马米顿接到信如获至宝,他想:这就是她爱我的凭证,不然她怎就突然给了我回了信。他反复看着顾菲儿的来信,有点飘飘然,只觉得脑袋离开了自己的躯干,他体会到了什么是身轻如燕,那是一种完全丧失了体重,身体轻得仿佛能被风能吹起来的感觉。

    马米顿时而沮丧,时而痛哭流涕,拿着顾菲儿给他的回信感物思怀,激动得涕泪沾裳。他十分确定,顾菲儿真的十分钟情于他,并且非他不嫁,只是时有疑惑:她对我的考验,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经常看着灯泡,他能清楚地看到顾菲儿浓缩在灯泡里,变成了一个小人。他整日对着灯泡自言自语,他说:我把你关在这里,看你今后还敢胡乱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他把灯泡里的顾菲儿拿给别人看,却遭到了多数人的嘲笑。他开始怀疑身边所有人都是龙邵文派在他身边的密探,他逐渐变得噩梦增多,情感冷漠,行为也开始怪异起来。他提防着身边所有的人,认为他们都不怀好意,认为他们所交谈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自己,他开始不吃、不喝、不敢睡觉,只把眼睛熬得通红,像是一只兔子,一向整洁的他开始不修边幅,但他深信,顾菲儿对他的考验即将结束。

    “幸亏没把女儿嫁给他……”顾飞云后怕地叹了口气,他想:没想到马米顿的神经如此脆弱,如此不堪打击……他还有一丝担忧,马米顿如此状态,不会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宣扬出去吧……在任买办期间,顾飞云勾结马米顿,使用吃空额和吃高薪的手法,大肆侵占英美烟公司的钱,虽说此等投机手法在洋行中比比皆是,成了公开的秘密,但只要没人揭露,洋人永远不会找到证据。顾飞云喃喃自语,“但愿马米顿不会愚蠢到那个地步……”

    ……叶生秋揭开香案上蒙着神像的红布,竟然是一尊破损了半边脸的锯齿獠牙、红面青发的恶鬼。叶生秋说:它是我的心魔,时常跑出来为恶,教唆我冲动地犯错,我恨它、憎它,躲它,却不得不敬它、供它,求它不要毁灭了我……他突然长叹一声,眼泪盈眶,虔诚地跪在恶鬼像前,点了三柱香,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龙邵文心头徒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虽非第一次徘徊在他的心中,只是从无此时这样强烈。回想前尘往事,他突然理解了万春雷……叶生秋的确十分可怕,这种可怕不仅是他行为颠倒,举止疯狂,残忍无匹,更因他心思缜密,精于谋划,本领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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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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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全文字无广告付伟堂说:其实叶生秋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兄弟们碍于你的面子,都不愿同你细说。他有个十分贴切的绰号,叫做“鬼见愁”。

    龙邵文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绰号了,他苦笑想:只从这个绰号,不难想到人们对他的惧怕程度。万春雷宁可拒绝高薪,也不去皇记,自然是对叶生秋惧怕到骨头里。他又想:生秋阿哥对兄弟的手段如此残忍,又有谁敢在他手下讨生活了……

    付伟堂说:开当铺的刘聚财只因在外面说了一句“叶生秋这个鬼见愁最不是个东西”,第二天就被人在家中割掉了舌头,虽然上海警察厅到现在都没破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生秋让人干的。还有“宏盛源”米行的老板张有生,只因埋怨了几句叶生秋睡了他的小妾,当夜就被人扒了皮,案子也是没破。前几天帮中一个‘悟’字辈的后生在皇记输了钱,想撒泼耍赖,说他的师祖是张仁奎,让赌台去找张仁奎要钱,叶生秋当面也不为难他,放他走路,谁知他第二天就被人大卸八块,身上被扔了一只死喜鹊……

    龙邵文失神地听着,想,“生秋阿哥的手段真是有些残忍,这剥皮剜眼的事情,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干着……”他眼神掠过车窗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面孔他认识,正是马米顿。马米顿早已没了从前神采飞扬的模样,他正搂着一匹马的脖子痛哭,旁边围了几个人对他指指点点。

    汽车夫把车停稳后,龙邵文下了车,向围观的人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有人指着脑袋说:他这里出了毛病,他看见马拉车,就说马车夫在虐待动物,他花钱请马车夫从马身上卸下马车,然后就抱着马的脖子开始哭,还从衣兜里面取出一个灯泡,对马说灯泡里面住着一个爱他的人,还说等考验结束后,他们就要去欧洲旅行结婚……龙邵文心中不忍,想上前劝止马米顿,付伟堂拦了他说:算了吧!这个二鬼子已经失去了理智……

    回到公馆,兄弟们吵吵着赶紧开赌,龙邵文却没有心思,他脑中一会儿想起叶生秋,一会儿又是马米顿。他百无聊赖地说:从前兜中没有几个钱,却整日的非常快乐,现在挣下了家业,却又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朱鼎发知道他去过皇记,就说:想在黄浦滩边混出点模样,都是八仙过海,各施各法,又有谁能干净,叶生秋行事是有点怪异残忍,可那就是他的生存之道,阿文,又何必为此烦恼。再说叶生秋依旧是咱们的兄弟,这一点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

    章林虎笑着说:生秋阿哥做事神鬼难测,行事穷凶极恶,我一向是很佩服的,别的不说,他同万顺堂的红旗老幺,一船船地向南美贩运猪仔,若不是用尽心机,又怎能做到……

    “用尽心机?”龙邵文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凄风冷雨的江夜,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贩猪仔时,叶生秋说的话……“我一想起这些猪仔十九不能生还,心里却苦闷的要命,真想把这些黄鱼放生……”他想:生秋阿哥是真想把这些黄鱼放生,还是真的用尽心机,他知道我心软,见不得别人落难,才故意这样说给我听……龙邵文知道那批黄鱼最终被万顺堂捡了便宜,就想问问章林虎,“叶生秋怎又同万顺堂的老幺勾搭在了一起?”可他犹豫了片刻,又决定不再问。(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他已经不愿深想他同叶生秋的关系,可在脑海深处,他却知道自己无法回避……

    ……十六浦小东门外,那里有他快乐的记忆,他同叶生秋就是在那里开始了他们的友谊。小东门附近的赌摊,数年如一日地摆在那里,很多店铺里的小伙计如他从前一样,拿着一个月的洗漱费,红着眼睛,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乐此不疲。看着物故人非,龙邵文的眼睛有些湿润。鸿源茂瓷器店的“老掌柜”依旧数年如一日地站在那里兜揽着生意,在龙邵文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挪动过地方。

    “阿叔!”龙邵文恭敬地喊了一声。老掌柜抬起头,眼神间充满了迷茫,这迷茫只在瞬间就消失不见,他声音有些激动,“是阿文!”他喊着,“阿文回来了,大家快出来呀!”他向跑出来的伙计介绍着龙邵文,“他可是从我们铺子里走出去的……”所有伙计的眼神中都透着崇拜,龙邵文的发迹简直就是传奇。

    大老板张通祥出来了,主事顾同霏也出来了。顾同霏眼神依旧如同从前那样严厉,龙邵文固然是个传奇,可他的故事,却会让所有的伙计从此不安分守己,他呵斥着伙计,“你们都赶紧回去。”

    “顾先生,我托人带给你的东西,您老都收到了吧!从前的那些事情,让我没脸面对您,所以……”龙邵文上前扶着顾同霏的胳膊,又同张通祥礼貌地点点头,从前他的老板,此时却因为龙邵文这个黄浦滩闻人的突然回归,而呆呆地在一旁站立。

    顾同霏的小儿子从一旁窜出,“你就是那个经常给我买糖吃的鬼眼文,早听说你是个人物。怎么样,这次回来,带着我去跟你混吧!”

    顾同霏呵斥一声,“凤鸣,赶紧向龙先生问好。”

    龙邵文看着顾凤鸣说,“我走时,你才六七岁,现在却长得这么高了。行,只要顾先生同意,今后我就带着你。”

    顾同霏却说,“阿文快里面请把!凤鸣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他又说,“生秋现在也不错,怎么,他没同你一起回来。”

    “他现在开了赌台,做了大老板,生意很忙,他说有空他会回来。”龙邵文替叶生秋做了遮掩。

    顾同霏笑着说,“生秋那么笨,没想到也有了出息,我记得那时教他写字,一个字要反复写上很多遍,他才能记得住,真是……”

    “叶生秋识字?”龙邵文有些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叶生秋识字。而叶生秋本人也说他不认识字。

    “是啊!生秋虽然学的慢,却有一股子狠劲,当时他背书、识字,经常整晚不睡觉……”

    “顾先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叶生秋写字?你认识他写的字吗?”龙邵文从兜里掏出范得礼留下的几张字条,递给了顾同霏。

    “我想是你把生秋勾引的不喜欢读书了……”顾同霏笑着接过字条,“你就像是个小猴子一样,成天到晚坐不住,自己乱跑不说,还勾引生秋也往外跑,从那时起,他就再也不看书写字了。而是整日同你混在一起……”他打开字条,伸直胳膊,远远地看着,“瞧我老眼昏花的,近了看不清啊!”他辨认了一会,“这是生秋写的,没错,他的字就如他的人,稳中带着狠,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字也规规矩矩的一丝不苟,虽然不好看,却很周正……”

    龙邵文“嗯!”了一声,接过字条,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如刀割般难受。

    莲姑牵着一个小男孩来到龙邵文身边,她只偷眼望他,然后低眉浅笑。龙邵文见她眉目间的风骚不减当年,只是面孔已然苍老。他说,“莲姐,这是张老板的孩子吧!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他长得可真俊。”

    莲姑笑着说,“我怎么瞧他长得倒像是个小猴子呢!”

    听到“小猴子”,龙邵文只觉得心中一热,若不是当着顾同霏的面,他真想上去同莲姑亲热亲热,他看着莲姑牵着的那个孩子,心想,“张通祥的儿子,怎么跟老子小的时候有几分像,莫非……”他有些彷徨无措。

    临走时,龙邵文留下了一张千元庄票,顾同霏说什么也不肯收,龙邵文说:我的命是您救的,手艺是老掌柜教的,饭是张老板给吃的,这些,阿文至死都不会忘记。如果你不收,我心中会很不好过。

    顾凤鸣说,“你留钱下来,还不如替我找份工作。”

    龙邵文笑着说:只要顾先生同意你离开,工作还不好说。

    “我想去烟厂工作,听说烟厂工人收入高。”

    龙邵文“嗯!”了一声,“南洋烟厂正在招工,我回头安排人送你进去。”

    ……当夜,龙邵文取出范得礼留下的那些纸条,看了一会儿,掉下了眼泪,心中的悲怆几乎不能自已,他喃喃低语:生秋阿哥,你真是好深的心机,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究竟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以至于你机关用尽地算计着我……他划着一根火柴,凑近了纸条,火焰一点点地吞噬了纸条上的字迹,只留下了灰烬。龙邵文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叶生秋憨实的模样,可这样子在瞬时间又化作了花喜鹊,再化作了冷三……

    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洛东普的遗孀邵红珠,她说,“龙先生,我听到了你难过的声音。”

    “你……难道是在装疯?”

    “是!我有我的苦衷,不这样做,叶生秋与红旗老幺不会放过我……”邵红珠说,“东普死之前,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了叶生秋在与红旗老幺密谋,说是想通过你的手,除去范得礼,因为龙先生你是上海大哥陈其美的弟子,在江湖上有许多过命的兄弟,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东普想把听到的告诉你,却又怕背上一个挑拨离间的嫌疑,因为……因为谁都知道叶生秋是你的过命兄弟,后来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去你家找你,想把实情告诉你,却恰巧碰到了叶生秋……”

    龙邵文点头说,“所以我那日同叶生秋去你家祭拜洛东普,你当着我们的面,再三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不管谁问你,你都是这句话,当时我就有点奇怪,现在才明白,你这是在给叶生秋表态……”他突然间明白了,“在叶生秋的计划中,洛东普注定要成为一颗必须牺牲掉的棋子,不管他是不是得知了叶生秋的秘密,他的结果都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叶生秋很清楚,只要范得礼杀了洛东普,我就会不惜一切地去替洛东普报仇,才会血并万顺堂。而当日叶生秋之所以迫不及待地解决掉范得礼,也是因为我当日答应范得礼当着众位青帮前辈的面开香堂,叶生秋怕香堂中处置不了范得礼,所以才提前用乱斧将他劈死……”龙邵文苦笑一声,想,“如果不出所料,叶生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赶走红旗老幺,彻底占了万顺堂……”他失神地摇摇头,他实在不敢想象叶生秋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地图谋自己。

    龙邵文心寒到了极处,等邵红珠一走,他就再也忍不住而抽泣成声……

    ……马米顿也在抽泣,也是因为叶生秋在抽泣,叶生秋在逼着他跳楼。死字当头,马米顿突然神智清明,他说:想起我为洋人卖命到最后,他们却将我无情的抛弃,我认为丢了职位,又被心爱的女人抛弃,已是人世间最难以忍受的事情,谁知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古艰难唯一死,实在是非常有道理。

    冷三盯着他,淡淡地说:生秋爷让你快点向下跳,你就别说那么多的废话。他屈着五指,一根根地向外伸展,他说:我的五指全部伸展,你如果还不跳,不但你要身受酷刑而死,你的父母也将因你的不听话而受到惩罚。

    马米顿咬着牙:难道就因为我喜欢上了龙邵文喜欢的女人,你们就这样逼我?

    叶生秋纠正说:你喜欢了阿文想睡的女人,我才这样逼你。你死在不识时务;死在你自己的精神失常;死在忘了阿文还有我这样一个全心帮着他的兄弟,你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死了,才没有人会追究你的死亡原因。他说:老幺,你去帮他一把!我看他下不了决心。

    “你们可真会挑时候……”马米顿手一摆,红着眼睛,“我自己来吧!你们这样做,会有报应的……”他喊着“天啊!你为什么不救救我,而把我逼到了如此绝地。”他闭着眼睛,纵身向下跳去……

    老幺笑着说:他最后一丝绝望的哀鸣,居然喊天救他,真是愚蠢。

    叶生秋冷冷说:司马迁有云: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返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淡,未尝不呼父母也。他死到临头,可算是惨到了极处,他知道父母救不了他,只好向天求助了,你不让他喊天,他又能喊什么?

    老幺说:生秋爷高见,他的确是该喊天的,只可惜他不知道,除了生秋爷外,谁也救不了他。他更应该喊的是:生秋爷啊!您为什么不救救我。

    叶生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他说:老幺,你服不服我?

    “那是自然,自从我们第一次联手贩黄鱼后,我就服你,我一直认为你能成大事。”

    叶生秋眼神中露出一丝痛苦,淡淡说:那是我利用了阿文的软心肠,才捡了便宜……好了!废话少说,你就把你万顺堂堂主的位置让给我来做……他看着老幺,像是在同他商量:从前万顺堂的耄老基本都死光了,最有可能成为堂主的祝宝华、寿得山之流早就见了阎王,有威望的洛东普死于你的算计,最忠心的张瑞初死于马思南路监狱……余下万顺堂范得礼的心腹骨干,也都在万顺堂一战中被我杀光,我想我成为堂主,将会没一点障碍……他双手抱成拳,把关节握得咯咯响,又说:老幺,你认为我来当堂主这个提议怎么样?

    老幺憋红了脸,“这个提议说到了我心上,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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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结交官富大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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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全国各地陷入混战,内战此起彼伏,军阀你争我斗,政府内阁也如走马灯似得交叠变幻。上海受全国形势影响,局面逐渐变得不明朗起来。好在浙江的卢永祥与福建的孙传芳早就结成了盟友,因此上海虽人心浮动,局面却仍旧可控。而龙升公司的烟土业务,也在隐忧之中欣欣向荣。

    这年九月,上海炎热无比,号称是段祺瑞政府盖章机器的民国傀儡大总统黎元洪南下来到上海。他这次来上海实属无奈,原因是贿选大总统曹锟强行逼他退位,恰逢沪议员刘楚湘、褚辅成等人发表欢迎他南下的电文,黎元洪这才顺水推舟得以成行。

    这一路他走的极其不顺,在天津车站,他被原直系大将,现直隶省长王成斌困在车站,逼他交出总统信印,搞得黎元洪险些自杀取义,直到他交出总统信印,王成斌才继续放他南行。除此之外,他的一些仇人见他落难,也都蠢蠢欲动,想要取他性命。

    黎元洪这次南下上海,本是应刘楚湘、褚辅成等人之邀成立政府,岂知他来上海之后,却遭到了以王一亭、吴蕴斋、宋子文、虞洽卿、邓荣廷为首的江浙绅士商人的抵制。这些人唯恐黎元洪在上海的政治活动会导致兵戎相见,祸及己身,纷纷表示出极不欢迎的态度。淞沪护军使何丰林还贴出告示暗示黎元洪:倘有破坏秩序、扰乱治安之行为,无论何人、概予拿办。这种指桑骂槐的告示,不啻是对黎元洪下的一道逐客令。更让黎元洪寒心的是,当初邀他南下的在沪议员此时纷纷变脸,也对他呈不欢迎之态。

    黎元洪满心欢喜地来到十里洋场,以为收拾残局非他莫属,没想到却落了个万人嫌弃的下场,极为心灰意冷,除与章太炎等少数人保持联系外,很少再有人来探望他这位不得势的前总统,黎元洪闲来无事,只好带了左右随从,乘汽车在黄浦滩四处兜风,其心中的抑郁之情可想而知。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对他冷脸相待,其中也不乏热心人,龙邵文就是热心人中的一位。(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黎元洪在沪期间,龙邵文隔三差五地亲自登门问候,且绝不空手,或带沪上名产,或直接馈赠以金钱,甚至连黎元洪出门兜风开的汽车都是龙邵文相赠。他还专为黎元洪配置了保镖十人,无论其进出都如影随形,尽心保护黎元洪的安全。甚至还亲自带兄弟为黎元洪站岗放哨,以防黎元洪被人刺杀。他这么在意黎元洪的安全,原因是黎元洪此时正受到威胁,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刺杀。

    黎元洪之所以受到威胁,起因还是在两年前……当时名震豫皖的大土匪“老洋人”张庆曾攻进皖西阜阳县城大肆劫掠。两天后,官军前来围剿,老洋人率队离去。这时,先前早已望风而逃的阜阳县保卫团士兵先行进城,去找被搜劫过的各家富户商号讨要清剿费用。在“汇昌和”钱庄,经理马俊峰热情地欢迎进店的士兵,请他们喝茶。没想到士兵们将他一把推开,声称他们打跑了土匪,理应得到慰劳,随即不等马俊峰同意,便开始四处搜索、抢劫。他们早知道“汇昌和”有夹墙,便到处敲打,果然被他们找到了。就把里面藏的银元、烟土全部抢走,临走时连佣人们盖的被子也一并抢了去。马俊峰也被士兵一枪把子就打得晕了过去。等他醒后,家中已经遭到这些兵匪的洗劫。事件发生后,阜阳县城全体商民向安徽督军马联甲投诉。马联甲因为保卫团团长倪道煦是自己老上司倪嗣冲的亲侄子,就对此事置之不理。商民不服,又向当时的大总统黎元洪告御状,黎元洪闻言大怒,下令通缉捉拿倪道煦,并要严惩。倪道煦提前得到消息,便逃到了天津租界躲避。此时黎元洪被逼退位,倪道煦便发誓要报这一箭之仇,到处放言要黎元洪的命……龙邵文得知这一始末,便亲自带了兄弟,轮班给黎元洪站岗放哨。

    此时的龙邵文虽是平民一个,却是闻名遐迩的黄浦滩大亨,他不但苦心经营龙升,同时也苦心经营人情。上海因十里洋场的繁荣,而受到军阀政客,商贾大亨的追捧。而龙邵文作为此地的主人,整日迎来送往,结交的朋友无数,无论是北洋政客、革命党人、还是四川军阀、东北大帅,时而都会成为他的座上宾。而龙升登仙阁以及龙升俱乐部,则是这些座上宾的必游之处,他们借龙邵文提供的这个平台,互相联络,互通有无。时间一久,逐渐形成一个惯例,到沪之官商若是受不到龙邵文盛情款待,那就等于没在上海打通人脉,也就等于白来了一趟上海。故而黎元洪能受到龙邵文如此礼遇,在他受挫于黄浦滩的同时,也多少为他挣回了一些颜面。

    三个月后,黎元洪乘轮船北返,龙邵文亲自带人将他送到码头。自然又是特产礼物送他个满载。此后,黎元洪便对龙邵文赞不绝口,将他好客仗义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其时国内局势动荡不安,任何一政客军阀随时都可能面临失业下野的危险。黎元洪的经历向他们证明,只要能结交了龙邵文,不管你在朝或是在野,他都能以诚心相待。正因如此,龙公馆门前整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各方来沪人士,无不托门路,走关系,以其结识龙邵文。

    而龙邵文也的确是好客,他善门大开,来者不拒,什么银行巨子、钱业阔佬,洋人买办、实体富豪,统统都在他的结交范围之内,甚至连革命斗士鲁迅、国学大师章太炎这样彻底与烟土、钱权无关的知识分子,他也是倾力结交。

    北洋政府时代,社会各界都对知识分子及教育十分重视,外表看起来粗鄙不堪的军阀们,彼此间虽杀杀打打,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尊重知识分子。大总统曹锟就经常跑到学校,与大学教授们谈心聊天。他称自己是推车卖布出身的大老粗,要依靠教授们办好学校。经常问他们有无什么要求,只要府财政状况好,北洋政府的教育部就会想方设法挤出钱,给教师们涨一点薪水。只不过北洋政府财政状况好的时候似乎并不多,政府没钱,当然教育部也就只好拖欠知识分子的薪金了,害得这些知识分子经常断米断催,不得不一次次游行讨说法,每当这时,即便北洋政府的财政再紧张,也要挤出一点钱给这些知识分子发了薪。

    鲁迅在与龙邵文浅谈一次后,觉得他与自己道德观念相差太远,再不与之见面。而章太炎却因与他是旧日相识,也曾是共同的革命同事而不时与他小聚。章太炎虽名满天下,却生活窘迫;他虽有大才,又写得一手好字,却素来不喜卖字,也不喜别人同他谈钱,别人上门求字求文,如对脾性,他是分文不取,如脾性不对,不论多少钱摆在面前,他也无动于衷。幸亏他夫人精明,时常偷偷收些润笔,才不至于贫困潦倒,但夫人收润笔的事却不能被他知道,知道了就要大发雷霆。故此他家中三餐并无新鲜菜、肉,只用腐乳、花生酱、咸鱼、咸蛋、豆腐等物佐餐。章家没有婢仆,生活一概由他夫人打理,他虽烟瘾极大,抽的却是最廉价的“金鼠牌”纸烟,吸完后的烟蒂随手乱扔,把家中地板上烧得是千疮百孔,到处可见烟蒂烧焦的小黑点。他不休边幅,一不洗脸,二不洗澡,手指甲留得很长,指甲内黑痕斑斑。衣衫常年不过三四套,很少更换。

    龙邵文每次来时,总要带上一些他爱吃的绿豆糕、豆酥糖等零食,走时则带上几幅字,再留下几十元的润笔费。为了投其所好,龙邵文每次来坐,总要装作向其讨教国学问题,章太炎谈起国学,可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虽听的龙邵文哈乞连连,但为了讨他的喜欢,为了与他多少有些共同语言,也就耐着性子,任凭他向自己耳朵里强灌。

    章太炎张扬国粹,却态度鲜明地反抗权威及一切束缚,是个道德主义者,十分强调道德的力量。时间久了,难免对龙邵文的想法多少有些影响。只不过二人的道德观念终究不是一个路子出来的,他们一个是饱读诗书,从中国传统的儒家学说里悟出的道德观念,其观点是:生存完全以道德为目的,必须从个人修养做起;另一个却是浪迹江湖,从抢码头、贩烟土里悟出的道德观念,其观点是:弱肉强食,遇事不择手段,一切行为准则皆以打倒别人为目的。二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在“张扬国粹”这个问题上,龙邵文却找到了与章太炎的共同之处。只是二人对国粹的理解却是大不相同。章太炎张扬的国粹。是诸如“儒家学说”、“太极功夫”之类的纯中国本土化的东西,而龙邵文心中的国粹却是国产鸦片。他的最大抱负,就是把洋鸦片赶出中国市场,弘扬中国鸦片这种国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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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结交官富大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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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邵文虽敬重章太炎,却不喜欢登他的门,只因章太炎喜欢吃的东西,全都是带有臭气的卤制品,比如能将所有来宾都赶跑臭乳腐,,就是他的最爱。龙邵文每一登门,不得不屏息掩鼻,以致心生恐惧。可章太炎却浑然不觉,他的鼻子似乎永远闻不到臭气,他所感觉到的只是霉变食物的鲜味……直到后来章太炎发了一笔财,换了新寓所,在他夫人的管束之下,这种情况才稍微有所改观。

    龙邵文虽结交了无数的社会上流人士,也同他们建立的一定的联系,但他却有自知之明,能掂得出自己的斤两。他知道一个人的身份,不仅仅是来源于享有身份人的本身,其背后都跟着几代人存下的身家与名声,与他的突然爆发大不相同,他们虽在表面倾心与他结交,骨子里却不屑于同他来往,而他小流氓出身的先天不足,又在本质决定了他不能轻松地跃身于特等阶层,而与这些人平起平坐。他在中国通商银行经理傅筱庵面前吃瘪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那年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北洋政府为讨好东洋主子,不顾国内民生疾苦,物价飞涨,决定勒紧裤腰对日救助,号召百姓忘却战争前嫌,不再抵制日货,以减轻日本人民的负担,利于日本经济的恢复。当时北平、天津等城市纷纷成立救灾团体,演艺界筹款筹物,梅兰芳等社会公众人物还进行了义演,在景山公园卖票助赈。当时甚至连中学生也把零用钱捐出赈济日灾,民间组织红十字会在经费极其匮乏的情况下,也组织了救护队赴日救灾,各界都把日本人民所受的苦难,当做是自己所受苦难一般,无不倾力相助。

    在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地对日捐赠过程中,又怎能少了龙邵文的身影!他随即在上海发起响应,号召各界捐款、捐物,用以帮东洋人民渡过苦难时刻,基于中国人民最起码的善良与同情,上海各界此时忘却了东洋人曾经给国人带来的苦难,他们不计前嫌,纷纷对此施以援手,其中沪商领袖王一亭最是热心参与其中,一次性就募捐到白米六千担、面粉两千余包以及各种生活急需品,首批运往东洋。

    此种背景下,龙邵文找到时任中国通商银行经理的傅筱庵,要他也仗义解囊,没想却被傅筱庵一口回绝。对于他的回绝,龙邵文并不怪他,日本一直预谋侵略中国,到处肇事生非,且与中国摩擦不断,国人不愿为其出钱、出力也实属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令龙邵文万万没想到得是,傅筱庵前脚刚一拒绝他,后脚就高调地呼吁社会对日捐赠,大玩儿两面手段,令龙邵文吃瘪。其原因自然是瞧不起龙邵文的身份所致。认为他根本没资格来充当对日赈济的领头羊。像这样能讨好东洋人的事情,他傅筱庵又怎么会甘居人后,做那默默无闻、替人缝制嫁衣的冤大头。

    幸亏当时还有另外一些银行、钱会的掌门人卖其面子,像是邓荣廷的中法银行;陈光甫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钱新之的上海交通银行;吴蕴斋的金城银行;还有张公权的中国银行,都响应其号召,多少拿了点儿银子出来,才没让龙邵文塌台到家。

    龙邵文虽吃了瘪,却没有丝毫埋怨,他此时虽也发了不少黑财,可在那些商业巨子,银行业大亨面前,他的那点儿家当,不过是人家的十之一二,根本就不被别人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肩膀上扛着“青洪帮、黑社会”这块让人惧怕的照牌,恐怕连傅筱庵门都进不去,就被人家灰溜溜地打发走了。

    所以龙邵文认为,要想让特等阶层的人逐渐地接受自己,那么礼仪、排场必须要摆的恰到好处,既不能显得寒酸,又不能像从前一样,怀揣金怀表,手戴金刚钻,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个没水准的暴发户。而在礼仪方面最好的老师,无疑就是类似于“李大架子”这类人。

    “李大架子”本名李经羲,既是满清名臣李鸿章的侄子,又是隐居在上海的北洋政府前国务总理。他在清政府统治时期,曾官至云贵总督,以治匪和安边著称,曾经参与过张勋复辟的闹剧。此人官架子很大,故有“李大架子”之称。想那李经羲当年还是知县的时候,曾去晋见过湖广总督裕泰。当时裕泰坐在台上对其接见,李经羲行过礼后,直接就坐在了裕泰旁边的椅子上,裕泰呵斥再三,李经羲才起身换了一张椅子坐下。事后裕泰对其他官员说:你们看见李经羲了吧!此人架子很大,日后名位一定不会亚于我。李经羲后来果真官至总督,并因此得到绰号“李大架子”。由此可见中国官僚相度人才,的确是匪夷所思,独具慧眼。

    龙邵文之所以去见这个已经过了气、在当时并不吃香的“李大架子”,并且去跟他套交情,主要原因是他久幕“李大架子”之名,想跟他学学做人、做事的排场,也好相机揣摩一两招,以便他在上流社会混的时候如鱼得水。可李经羲的确架子很大,龙邵文只见了他一次就再不想见第二次。当日龙邵文经人引荐进了李府,足足等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李经羲才不慌不忙地从内室出来。身后却跟着一个手持痰盂的丫鬟,落座后,李经羲先是喝茶、然后就开始吐痰,折腾了又将近半个小时候,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在座何人啊!

    对这样的排场,龙邵文自然是不敢领教,只放下一百块钱的见面礼就匆匆溜掉。此后他一听人提起李大架子之名,就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愿提起他这段吃瘪往事。虽说如此,第二年李经羲去世,他当时不在上海,却专门安排人代自己送去祭奠之物,又送了些钱给他的家人。

    此时的龙邵文虽结交广泛,但主要的结交对象,还是像卢永祥与孙传芳这样的当权者,他尤其与孙传芳麾下的一员猛将李宝章相从甚密。

    李宝章号称独臂将军,打起仗来剽悍勇猛,行起事来心黑手辣。深得孙传芳倚重。龙邵文善于抓好提前量,在李宝章才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就刻意与其结交,当他得知李宝章胸无点墨,但江湖义气极重,又酷爱赌博这一特点后,就通过宋希勤的关系,时不时地邀请李宝章来龙公馆聚赌玩耍,并投其所好,与其称兄道弟,这一来二去的,李宝章便成了龙公馆的常客,与龙邵文的关系仿若兄弟。果真他的投资,在后来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孙传芳控制了上海,并任命李宝章为淞沪镇守使,成为了替孙传芳看守钱袋子的当红人物。

    由于龙邵文早就看准李宝章的潜力,并提前下手结交。故而得到李宝章的关照,后来的一段时间,龙升公司的烟土更是在上海大行其道。直到张啸林把李宝章与龙邵文的这层关捅到了孙传芳处,孙传芳为大局考虑,严令李宝章疏远龙邵文。李宝章不敢不从,来龙府的次数这才大为减少。

    张啸林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孙传芳开始即对龙升与三鑫区别对待的原因。在上海,三鑫公司每年需给孙传芳缴纳一千二百万元的定税才可从事鸦片贸易,而龙升则是一笔一利索。凡土船到岸才需缴纳特税,否则是一文不取。由于李宝章放水,三鑫的业务大受龙升的冲击,市场到处充斥着低价鸦片。三鑫不得已,也只好跟着降价,利润大为缩水。以至于每月完成这定税的任务之后,所剩也就寥寥无几。张啸林实在气恼不过,这才捅到孙传芳处,孙传芳为了其整体利益有所保障,严斥了李宝章。

    在此时的上海,龙升的名气极大,时人谈起龙升,无不竖起大拇指,嘴里发出啧啧之声。这不仅是因为龙升的烟土横行无忌,也因为龙邵文就如战国时的孟尝君一般的好客。每日上龙公馆找龙邵文摆事、办事之人络绎不绝,除了一些有脸面的买办资本家、军阀政客之外,很多没什么面子,又想上门求着办事的人,通常都通过预约的方式前来拜会,即便预约成功,想见龙邵文的面,也需在约定的日子来龙公馆外排队。

    龙邵文见这些人等着辛苦,专在公馆内的空地上支了棚子,搭了座椅。棚子可使人免遭雨淋日晒,座椅则可让客人能坐着等侯接见。而对于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人所提的要求,只要龙邵文能满足,通常都不会驳了他们的面子。缺钱的视金额大小,适当给予接济,遇到过不去坎儿的,就找门人故吏出面去给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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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接待“双龙头”

    全文字无广告203接待“双龙头”

    龙邵文会客时间通常都在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之间,这之后便是例行的午饭及午后小睡。全文字无广告下午则一概不见外客,通常是处理生意、约朋友聚赌,或是同一些老朋友聊天。这日,龙邵文午饭才过,小睡正酣,佣人进来喊他,说是有人求见。龙邵文好梦被打断,大为光火,正要呵斥佣人不懂规矩,就听得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阿文小兄弟,是我呀!”

    以龙邵文此时的身份,又有谁敢在他面前称呼他为小兄弟,他一怔之下,马上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跳下床就向外迎,“任江峰哥哥!你可算是再回上海了,这一别多年,我以为你早忘了我……”

    来人正是“白极公”双龙头大爷任江峰。在天下洪门中,以此人的身份为最尊。任江峰的根基虽在四川云贵两广一带,但上海也多有故部旧友,他在洪门中说话是一言九鼎,极尽尊荣。

    龙邵文见任江峰身边还跟着一个腰圆肚大、身材魁梧的汉子,知道能跟在任江峰左右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担心冷落此人,就说,“哥哥带了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任江峰说:冷开泰,我的兄弟。

    冷开泰抱拳带笑,“大哥要来上海,我就巴巴地跟来了,龙爷还要原谅我的唐突与不请自到。”

    “啊!冷大爷!”龙邵文抱拳还礼,“冷大爷能光临鄙舍,是给我脸上贴金。我早想与冷大爷结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里面请,快请。”

    龙邵文这话绝不是客套,是由衷而发。冷开泰是洪门“雅安社”的龙头大爷,在川南建有“汉兴垣”庄园,庄园中有佃户、家丁、护卫约一千多人,可谓是鼎盛一时,令黑白两道敬畏。他是川中袍哥中除了“白极公”双龙头任江峰外势力最强的袍哥大爷。就连统兵十余万,向以心狠手辣闻名川渝的袍哥将领杨森对他都敬重三分。冷开泰此次随任江峰来上海,是想与上海青帮钩挂上关系,像龙邵文、杜月笙这类的青帮大亨,他是刻意结交。(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任江峰、冷开泰都是洪门中享誉一时的顶尖人物,对这二人的接待,龙邵文自是煞费苦心。接风宴设在跑马厅的群玉坊,喝花酒自然少不了女人,龙邵文嫌群玉坊女人的档次低,特请当年“天韵楼”报选出的花国大总统“好弟”领衔群妓作陪。随同作陪的还有虞洽卿、徐朗西、杜月笙等黄浦滩闻人。

    龙邵文又嫌群玉坊厨子的手艺不行,菜却是从外面六家著名菜馆点的特制菜,四只冷拼是由南市豫园“大西楼”精心拼制,分别是:鲍鱼什锦、平菇虾色、至尊鹅皇、醉鹦鹉舌。四个热炒是四川菜馆“陶乐春”烹炒,分别是:豆瓣活鲤、银鱼芥菜、怪味鸡丝,粉蒸肥肠。烤鸭是“北和春”菜馆的秘制,蜜饯是“梁园”的秘制,白汁排翅是“鸿运楼”的秘制,蜜炙火腿是八仙桥湖南菜馆“聚荟香”的秘制。其他海派家常菜如竹笋腌鲜、虾仁鱼唇、鸡骨酱、青鱼秃肺、扣三丝、冰糖甲鱼、下扒甩水、汤卷、八宝辣酱、白切肉、大鱼头、肉丝黄豆汤等,则由城隍庙“荣顺馆”随意烹制,酒喝的是“斧头”牌三星白兰地,香烟则是“茄力克”。在座之人除了杜月笙外烟瘾都不大,但龙邵文还是备了两罐打好的烟泡“林则徐”。

    当夜,任江峰与冷开泰留宿于群玉坊。

    接下来的几天,龙邵文安排人手去给任江峰办理在上海的事务,自己则日日陪着任江峰、冷开泰二人,吃遍了上海的各高档酒楼,睡遍了长三堂子里的高级妓女。又陪着他转遍了上海有名的舞台,可谓是夕夕寻欢,夜夜笙歌,玩儿了个不亦乐乎。其花钱如流水的手笔,让腰缠万贯、视金钱如粪土的川南袍哥大爷冷开泰见了都不禁暗暗咋舌,自愧不如。

    任江峰回川的前一晚,才对龙邵文说了他这次上海之行的一个重要差事。他说:我想打通云贵川两广至上海的运烟通道。

    他的想法与龙邵文不谋而合,龙邵文拍着腿,“洋鸦片在中国横行了这么多年,赚走了咱们多少白花花的银洋!我早就想提倡烟民吸食国货。用国产烟土取代洋鸦片,不瞒哥哥,河南的小军阀孙殿英多年来一直同我做鸦片生意,他把西北、河南等地产的鸦片源源不断地运到上海,通过我龙升的销售渠道卖出去,现在已经鸟枪换炮地养活了几千人的队伍,可见国产鸦片,还是利润丰厚。”

    “孙殿英从前不过是一股杆匪,能有今天,可全是拜你所赐。”任江峰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轮番弹着,沉吟说,“云贵川这几年罂粟连年丰收,每两熟烟土的价格,低廉的不到小洋两角,但却很难运到沿海,而任由洋鸦片在中国横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军阀割据,互不统属,各地盗贼林立,动荡不安,交通不畅,长途贩运烟土的风险极大……”

    “是啊!哥哥,各地割据军阀都对过境烟土课以重税,无不指望着发些土财。缴了这些税,烟土从四川运到上海,价钱可比洋货高出不少,再加上国产土的味道不比洋土,怕是销售前景不太好。这些年孙殿英也为如何解决烟土运输问题而大为头疼,从前他主要靠的是长途武装押运,但上个月起到今天,我却迟迟没有收到他的货,想必是运输过程中碰到了麻烦……”龙邵文眉头微蹙,“想让国产鸦片占据市场,这运输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

    任江峰说:我琢磨了两条运烟通道,一条是长江一线。烟土从四川或陕西出发,分别沿长江、襄河汇聚在汉口,再从汉口沿江而下,经九江、安庆、芜湖、南京直抵上海。另一条是由重庆出乌江到贵阳,路经桂林、柳州到梧州,出西江到广州、福建,沿海岸线直达上海。这第二条线路涉及海运,成本稍大,暂时不予考虑,只留作预备。我们如果运土,只能在第一条通道上想办法……他接着说:我洪门在两湘地区基础深厚,每一段都有我洪门兄弟作为照应,所以沿线不会有盗匪打主意,至于官方,我可负责把货送到宜昌,不知宜昌之后,你能不能想出什么好的走货方法。

    龙邵文低头琢磨半天,“只要哥哥能把烟土顺利地运到宜昌,余下的路我来想办法,我这些年还结交了一些朋友,也许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任江峰笑笑,“这条通道一打开,川土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上海。再从上海流往全国各地,每年只从这条通道上赚的钱,就可以养活一支军队。咱们既然定下了,就看你什么时候走一趟四川,亲自熟悉一下这条通道。”

    龙邵文琢磨说:如果没有三鑫的配合,想在上海贩售国产鸦片怕是会遇到障碍,杜月笙现在掌管着法租界禁烟局,他若是参与进来,事情可能会更好办些。

    任江峰点头,“上海这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他突然问,“我这次来为什么不见叶生秋?谁都知道你们两个焦不离孟,这次叶生秋却连面都没露,怕是你们两个生了误会……”他见龙邵文苦笑不说话,又说,“人这一辈子,能做兄弟不容易,有些事情不要太过于计较。袍哥兄弟间常说一句话:既然做了兄弟,就应当无怨无悔……”任江峰叹口气,“阿文!常年在江湖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难免得罪的人会多一点,自然被别人得罪的机会也多。在这种时候,要想让自己内心更舒坦,就必须要学会宽恕,如果用金钱衡量,宽恕于心灵来说,非常经济,它能帮人省去愤怒的支出,仇恨的成本和精力的浪费……”任江峰眼神迷离起来,变得异常深邃,似乎是在对龙邵文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宽恕这个行为,不需要别人的配合就能完成。而重归于好,则需要两个人同时宽恕对方。宽恕别人所获得的难以言传的愉悦,和被别人宽恕的欣喜,将令神仙也嫉妒,但这有一个前提,对方真的是你念念不忘的一个值得宽恕的对象。

    “哥哥!我会记下你说的……”龙邵文觉得任江峰的表情有些痛苦,猜想任江峰从前一定遇到过与自己此时同样的困惑,他想,“哥哥这番话,是想让我原谅生秋阿哥!可是……”

    ……同十多年前一样,又是码头送别,这次没有凄风冷雨,有的只是喜气洋洋。龙邵文让手下人抬着十余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送给任江峰和冷开泰的礼物,冷开泰紧紧握着龙邵文的手,“龙老弟,任总舵主一直说你义气深重,我算是领教到了,你什么时候去四川,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龙邵文笑着说:哥哥先回去,四川我是一定要去的,到时候定然少不了麻烦你。

    冷开泰大喜,“那咱们可说好了,一定。”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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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贩土专家、爬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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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馆,龙邵文被低头疾行的俞文征撞了个正着,他问:文征!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全文字无广告

    “阿文!我的一个内弟因贩运烟土,被法租界禁烟局给抓了,急着找你想办法捞让人。”

    龙邵文知道俞文征除去一个正房妻子外,还纳了长三堂子“三元坊”的名妓叶青莲为妾,笑着问,“哪个内弟?”

    俞文征有些不好意思,“叶青和这个王八蛋,总是给我找麻烦,上次他欠了一屁股债,黄老板还曾追问,我这次是真不想管他的闲事,可架不住青莲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搅得我心烦意乱……”

    龙邵文“哦!”了一声,“你这个内弟可了不得,听说他是潮州大土商容俊的管家,精通英语、擅长交际,是容俊手底下很得力的一个干将……”他沉吟了一下,说,“文征,正好龙升也缺这么一个人才,人捞出来后,就让他来龙升干吧!”

    “我之前跟他谈过,他说容俊有恩于他,他不忍背弃,现在容俊逃了,他进了监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他挖来龙升。”

    “就是这么个说法,我现在就去找杜月笙替你捞人。”

    ……杜月笙溜着肩膀,毫无目的地摆动着两只胳膊,边走边说,“任总舵主这次来上海的目的,毫无疑问是与烟土有关。”芮庆荣替他推开门,他走了进去,办公间中有一盆极大的棕榈树盆景,盆景的后面,隐藏着他的办公桌,他绕过盆景树坐在桌前,身子向后一仰,打了一个哈乞,露出了一口被虫蛀加鸦片腐蚀的不成样的黄牙!他伸出大拇指摁住一个鼻孔,吸了一口鼻涕进嘴,转头吐在身侧的痰盂里,跟着说,“任江峰是云土大亨,上海的云土,十有**是通过他的渠道贩运进来的,现在各地军阀一开战,贩运烟土的通道就断了,他这次来上海,目的专为打通云土进沪的关节。”

    “妈个x的……”张啸林也吐了一口浓痰在身侧的痰盂里……烟瘾重的人,只要从烟榻上一下来,嗓子时常就被东西卡着,故而痰盂就成了必备之物,从前的时候,他们大可以随地吐痰而百无禁忌,现在有了身份,随地吐痰就会被认作是一件**份的不良举止。他“哼哈!”地清了清嗓子,又是一声“妈个x的。”似乎不以这句辱人母亲的话作为开局,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他说:袍哥双龙头大爷又怎样,在上海,没咱们大公司的支持,他就什么也干不成。老子就不信他能撇开咱们,月笙,你准备怎么办?

    “我听说他已经同龙升合作了……”杜月笙盯着自己蓝布大褂上的一块污迹,伸出双手,用力地搓了几下,放开手,又用手去抚平皱痕。污迹偏偏和他作对,不但没有被搓掉,反而越来越清晰了。他皱了下眉,把眼睛挪到了张啸林身上,“静观其变吧!先看看他们想用什么办法,能把西南的烟土运到上海……”杜月笙的眼神有点深沉,两只蝙蝠般的灰耳朵颤了几颤,又说,“真能把西南的烟土运进上海,倒也是一件造福中国烟民的善事,也省得洋鬼子总用价格卡着我们的脖子。”

    “造福烟民?老子只想造福自己,真让他们把川土、云土运进上海,对咱们的冲击可就大了,你现在静观其变,不赶紧想办法阻止,等到上海市场都成了龙升的,妈个x的,怕是哭都来不及。”张啸林手拍在茶几上,震的茶碗叮当乱响。(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桌上电话响了,杜月笙抄电话听了,然后又放下。他说:啸林哥!龙邵文来了,就在门口……

    “妈个x的,你的意思是让我回避。”张啸林起身,摔门出去。

    杜月笙亲自迎到门口,伸出沾满鸦片烟渍的灰黑爪子同龙邵文握了握,把龙邵文请进办公间,让人上了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笑了笑,也不开口询问,等龙邵文说话。

    “有两件事要求你帮忙。先说第一件,你们法租界禁烟局扣了一个人叫做叶青和,这个人是我朋友的内弟,你帮忙查查,如果事情不大的话,能不能先放人,只要放了人,任你打罚!”

    “我晓得这个人,这次容俊出事跑了,没办法,只好抓了叶青和顶罪,不然法国人那里不好交代。不过既然你张了口,我想办法通融……”杜月笙“嗯啊!”地清清嗓子,吐了口痰,“叶青和是块材料,尤其在贩运烟土方面可以算得上是个行家,他曾在英国教会办的英华书院就学四年。学了一口流利的洋文,只可惜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得不跟随他父亲经营烟酒食杂商店,兼任英语家庭教师。靠着微薄的薪水补贴家用,他在经营食杂店的时候,需要常赴上海购办烟酒、饼干、罐头一类食品。他看到有人从上海贩运鸦片到厦门获利破丰,也就利用办货之机兼买鸦片,把鸦片装在饼干盒内,混同真饼干走私到鼓浪屿。由于这个方法是他独创的,当时根本就没人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所以他的方法很安全,从来都没有被破获过。于是他胆子越来越大,开始联合他人合伙贩运。这样几年下来,他利用走私盈利及私占合伙人资金、利润等手段,就积存下了大量的钱财。容俊看中他走私的才能,多次拉拢他,可叶青和会说英语,擅长交际,买卖做得也不小,自然不肯答应容俊。他后来之所以投靠容俊,是因为他私占合伙人资金的事情败露了,这几个合伙人求到黄老板门下,非要叶青和赔钱。他没办法就找到容俊,是容俊给了他一大笔钱,帮他把事情处理了。这之后,他就死心塌地为容俊押运货物,疏通关节。负责从上海押运毒品回厦门,由于这个人特别能干,每次都出色完成任务,不久即被容俊升为‘隆记商行上海办庄’的经理。这次‘隆记商行上海办庄’因偷漏鸦片税,不知道被什么人直接捅到了法国人那里。法国人要黄老板严查。我没办法,只能接了这桩差事,抓了叶青和。”

    “放了这么一个人,你一定有为难之处。”

    杜月笙笑了笑,“这次禁烟局也不止抓了叶青和一人,只要暗示叶青和,教他把责任推在别人头上,找个替死鬼。自然就能把他提前释放。你说第二件事吧!”

    “我想请你同我一同经营川江一线的烟土生意。”

    “烟枪捐我就欠了你一个大人情,那个人情没还了你,你又要让我欠你一个更大的人情。这是个大大发财的买卖。我杜月笙拿什么还你?”

    “不过是互利互惠,不存在谁欠谁人情,真能把国产烟土引进上海,发财的又不是你一个人。”

    杜月笙也不客气,他说,“好!就这么办。”

    听到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杜月笙皱眉接了,眉头立刻舒展了,他恭敬地说:是!我马上去!还有,阿文也在我这里,要不要一同去?他放下电话,说:黄老板打来的,他知道你在我这里,让你一同过去。

    ……自从露兰春同薛二过了日子,黄金荣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也没了从前的霸气,整日佝偻个身子蜷在烟榻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大烟,形容枯槁,面孔焦黄。若不是冒烟的烟枪还能证明他有呼吸,否则就同个死人一般无异。见龙邵文同杜月笙进来,他无力地放下烟枪,在烟榻上斜倚了身子,把胳膊当枕头支在腮下,骂着:触那!高世奎、曹幼删带着一帮徒子徒孙,拿老子的事情大做文章,非得说老子是个空子,没拜过师傅,不依不饶的。老子喊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龙邵文暗想,“哦!原来又有人拿黄老板爬香头之事大做文章。”他笑了笑,“我没听说啊!”

    黄金荣点点头,“月笙,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一点,我觉得这件事不难办,只要给张仁奎送上一张名帖,黄老板不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嘛!”

    黄金荣“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却把烟枪“啪”地一声,敲打在烟榻上,不理杜月笙,却问龙邵文,“阿文,你在青帮什么是辈分?”

    “通字辈!”龙邵文老实回答。

    “是呀!”黄金荣提高了声音。“触那,老子给张仁奎送了名帖,就和阿文就成了兄弟,和无数拜在我黄金荣门下的门生也都成了师兄弟。这叫我的颜面往哪儿放?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

    当年黄金荣在巡捕房日益得势之时,身后总有一大批追随者,尊称他为“老太爷”。这些拜黄金荣为师的门徒中,不少人是正式进过香堂的“正宗”青帮中人,他们可以开堂收徒。按照常理,他们的门徒应该是黄金荣的孙辈。然而,这帮门徒为了趋炎附势,又四处托人,转拜黄金荣为师。如此一来,徒孙辈就和自己的师父成了同门兄弟,犯了帮会大忌。这倒罢了,如果黄金荣给张仁奎送了拜帖,就成了通字辈的了,他很多门徒也都是通字辈的,这样一来就全乱套了。青帮中所说的爬香头就是指师徒关系混乱,称谓不清。

    杜月笙看黄金荣发了脾气,面上虽尴尬,心中却不服气,“那你能怨的着谁!你黄金荣从未正式拜过师门,是青帮的空子。照青帮家法,你这个没有进过香堂的空子,是不能开堂收徒的。你就是收了徒弟,他们也跟你一样没有名分。可你黄金荣仗着势力。不仅狂收门徒,还宣扬说你是天字辈,居然比大字辈还多一划,现在你势力减弱,当然会有人找你清算旧账,是账总得还,躲是躲不开的,在这件事情上,我杜月笙帮不你。”

    见杜月笙不再说话,黄金荣看着龙邵文,咳嗽一声。龙邵文知道不说话是不行了,他笑了笑,“黄老板,你的师傅不是理字辈的那个……那个谁么?阿文我脑子不好,一下子想不起名字了。”

    黄金荣一拍腿,“是啊!你龙邵文说了句公道话,我师傅是理字辈的燕林亭啊!”

    杜月笙忍不住说:黄老板,燕林亭是高世奎的师傅,如果你和高世奎是师兄弟,他至于这么为难你么?

    龙邵文听了也觉得好笑,心想:黄老板啊!哪怕你随便编一个人名呢!也别往燕林亭身上扯啊!幸亏高世奎不在,这要是让高世奎听到了,当场把你戳穿,那你可就丢大人了。

    黄金荣听杜月笙说完,脸上却神色未动,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怎么就忘了师傅是谁?阿文,英士先生跟没跟你提起过?”

    “这个……让我想想……”龙邵文的飞快地盘算着,“必须要帮黄金荣想出一个理字辈的前人来,这个人一要有名气,二要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青帮理字辈最神秘的一个人物:顾三道人。龙邵文并不是偶尔想起顾三道人,这个人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听什么人说起过。他笑着说,“黄老板,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师傅跟我说过,说黄老板好有福气,拜在了顾三道人的门下。那应该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吧!”

    黄金荣“嗯!”了一声,“对!就是顾三道人了。我师傅顾三道人生性不讲礼法,也是个开过山门的山主。我拜在他名下的时候也没开过香堂,但顾三道人收我为徒的时候,阿文的师傅陈英士见到了,大字辈的董骅也见到了。这可不是假的。阿文,英士先生跟你提起过吧!”

    龙邵文赶忙点头,“是啊!提过,提过。”

    杜月笙见二人抬出来三个死人来演戏,叫人无处对质。想:“也亏你龙邵文能想出来顾三道人,顾三道人收徒无数,不拘礼法,谁都知道顾三道人收徒弟不喜欢对外宣扬。而顾三道人的徒弟也个个谨从师命,个个低调,从不对外宣扬,黄老板认顾三道人为师,倒也能说的过去……”他也不揭穿,只说,“既然黄老板不是空子,那就约个时间,把大家叫到这里说明白了就好,省得有人总抓着这件事不放。”

    “是要说明白,触那,不然总有人以为抓老子的小辫子,月笙,你就替我约他们过来讲明白吧!到时候阿文自然会出面给我作证。”

    杜月笙虽不是黄金荣的徒弟,但好歹也是黄金荣的门生,黄金荣要是空子,那杜月笙的脸上也不好看,在这件事情上,杜月笙不希望黄金荣下不了台,既然黄金荣抬出顾三道人这个死人当师傅,又搬出陈其美和董骅另外两个死人作证,别人虽然仍旧怀疑,可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想,“此事能如此了结最好。”

    过了几日,杜月笙和龙邵文约了几位“大”字辈的前辈和“通”字辈的头脸人物,到了黄府、黄金荣抬出了顾三道人,果真无人再有疑义。人们虽然不信,但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黄金荣不是顾三道人的徒弟,再加上黄金荣让龙邵文假借陈其美之言作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人追究了。只有张啸林还低声骂骂咧咧的,仍旧不服气。黄金荣看在眼里,心中顿时雪亮。留住了杜月笙,让杜月笙警告张啸林说:以后别在我面前再搞花样,不然我黄金荣就对他不客气了……”杜月笙闻言只能苦笑,事后并没把黄金荣的话转告张啸林。

    黄金荣的身份问题,始终也还有人抓着不放,一年后,黄金荣到底是给张仁奎送了名帖,成了青帮通字辈,与龙邵文成了兄弟,龙邵文也就在玩笑间对黄金荣改了称呼,称黄金荣为“金荣阿哥”。

    又过了一个月,杜月笙捞出了叶青和。龙邵文知他是个人才,刚从监狱出来又无事可做,托关系安排他去了公共租界禁烟局的缉私运输课任职。

    叶青和精通洋文,善于交际,到了缉私运输课后如鱼得水,驾轻就熟。很快就成了龙邵文的得力干将,龙升的土船一到,叶青和组织接货、发货,中转、贩运,干的是有声有色。龙邵文见叶青和熟门熟路,干脆就把龙升托付给他。一来给自己腾出空闲;二来正好考验一下叶青和独自应付局面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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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宽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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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邵文虽从不开香堂收徒,但名声在外,故而向他投门生帖的门生多不胜数,其中更有许多慕名而来,想一跃龙门成为座上嘉宾的,他们为了引起龙邵文的注意,求龙邵文帮忙,也想出了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办法,蔺华堂就是其中一位……

    此时龙公馆每日下午的赌局已成惯例,初始不过是些常来往的朋友过来凑热闹,可到后来,每天准时到龙公馆参加赌局之人太多,让龙公馆的仆从迎接不暇,支出也因此而庞大。(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朱鼎发说:不如从局中抽头,以应对支出。

    龙邵文接受了朱鼎发的提议,此后便从局中抽头,几月下来,抽头得到的水钱,不仅能应付的了支出,还略有盈余。即便如此,龙公馆的赌局仍旧日日爆棚,为此龙邵文规定,再不接纳新的赌客,凡来龙公馆玩耍的朋友,非得有过硬的关系介绍不可。

    这日龙邵文的老朋友盛家老四盛恩颐领来了一个朋友,介绍给龙邵文认识,龙邵文整日这样的应酬极多,也不在意,匆匆问了姓名,就拉盛老四上麻将桌准备豪赌。往日盛恩颐逢赌必上,从不客气推辞,这天却一反常地的说,“让我这小朋友上去耍上几手,不管输赢,一概记我头上。”龙邵文为人谦和,赌桌上从不挑人,见盛恩颐这样说,当下邀他的朋友上了桌。

    能与龙邵文同台玩耍的,非要有巨万身家,不然一场麻将下来,非得破了产不可。这日牌桌上坐着的,除了盛恩颐的朋友蔺华堂,再就是龙邵文,顾竹轩与邓荣廷。这几人都是龙邵文赌桌上的常客,彼此牌风都很熟悉,打起来也随意,每日的输赢都在三四千块左右。运气不佳之时,也输不过五千块。可这天却怪得很,没等牌局结束,龙邵文已输了七千块。牌局结束,他已经输了一万块开外。整个局面,却是个三卷一。顾竹轩赢个大头,足有九千块,邓荣廷赢个小头,一千块。盛恩颐的朋友蔺华堂则不过赢了个车马钱。龙邵文日日豪赌,输赢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一笑置之,只约这几个人明日再来。

    第二日,依旧是几个人搭档,龙邵文却又输了一万多块,这次却是邓荣廷赢大头,顾竹轩赢小头,蔺华堂依旧赢个车马钱。

    第三日,龙邵文仍旧输钱,他的心中就犯了嘀咕。邓荣廷与顾竹轩是他的老牌搭,自然不会在牌桌上动手脚,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盛恩颐介绍来的蔺华堂。他虽心中留意,却看不出蔺华堂有一点不规矩之处,他猜想遇到了高手,却又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他自己在牌桌上并不赢钱,却帮着别人来掏自己的兜,未免有点说不过去。牌局结束后,他留下蔺华堂,诈他说:***,老子看在盛恩颐的面子上不揭穿你,你给老子说,为什么帮着别人来赢老子的钱。

    蔺华堂赶忙跪下,他说:我对龙先生有事相求,又觉得面子不够大,才想出这个办法想引起龙先生的注意。

    龙邵文眼睛一瞪,“你***,你有事尽管开口,老子又没说拒绝,何苦让老子白扔出去三万多块。他指麻将说,“你给老子演示一下,让老子见识见识你的手段,果真老子看不出破绽,你求老子的事,老子就差人去给你办。”

    蔺华堂不自谦地说:龙先生,我打麻将若是让你看出破绽,我这手就不是苦练出来的鬼手,而只能称作猪手。亏得咱们打的是麻将,若是牌九,我一晚让你输个几万块都不止。他把扣着的麻将翻起,口中唱着牌,随手翻过。龙邵文不禁瞠目结舌,他翻出的牌,居然没一张唱错。他想:老子如果早会这一手,当年在小东门,也就不会输得典当了裤子……他喊人取来一副牌九,让蔺华堂表演给他看。结果真如蔺华堂所说,一副三十二张的牌九,他只摸过三次,就能从背面或侧面看出是什么牌。最神的是,蔺华堂的手段还不仅如此,他还有一手掷骰子的绝技,骰子随手撇下,要多少点,就出对少点,那是丝毫也不在话下。他说:麻将的张数多,我也不能全部识得,但一百三十六张牌,只需认出四十多张就可以,有这些“明张”垫底,想要给谁做大牌,当然是手到擒来。

    龙邵文不禁大为夸奖:***,你有这一手,自可在赌博中发家。

    蔺华堂摇着头:师傅告诫我,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在人前乱出手。我从不指望赌博发家。

    龙邵文点头想:他这点倒同洛东普有点相似。想起洛东普,再看眼前的蔺华堂,不禁心中生出了一股亲近之意,他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说吧!

    蔺华堂跪下说:我家老宅子处有一块地皮,被张啸林看中了,他非要我父亲把房子连地一起卖给他,被我父亲拒绝。五天前,我父亲被人绑了票。一定是张啸林干的。若是换做别的事,我自会正当上门求龙先生帮忙,可这绑票的事,我知道龙先生是向来不管,所以我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来求龙先生帮忙。

    龙邵文觉得有些为难,他虽替人排解了不少争端,但绑票的事,他却从来都置之不管。他身在江湖,知道江湖朋友的难处,阻人绑票,就等于是断了江湖朋友的财路,自然会得罪江湖朋友。这种断人财路的事情,他从来不干……他说:我出面向张啸林要人不合适,只能想别的办法,让张啸林放了你的父亲。

    此事涉及到张啸林,再加上又是绑票案,龙邵文本不想管,但想蔺华堂如此用心良苦,又觉得不管不合适。可怎么个管法却让龙邵文举棋不定,他素与张啸林有隙,直接上门若被拒绝,岂非塌台?他也想去找杜月笙帮忙调和,却又觉得让杜月笙为难……付伟堂说: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是真难,只要叶生秋出面,张啸林非得乖乖放人不可。

    一听叶生秋的名字,龙邵文不说话了。自从一年前与他在皇记见过一面后,二人再未碰面。不管谁提叶生秋的名字,他都觉得异常烦躁,就像是有一把小叉子不停地在心头搅,让他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恨不得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精光以发泄心中的郁闷。见他这个样子,也就没人自讨无趣,在他面前说起叶生秋的事情。龙邵文知道自己挂念着叶生秋,只不过这种挂念,时而却又转换成愤恨,他多少次都想去找叶生秋问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待自己,可最终却选择了沉默,他想借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把叶生秋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此时听付伟堂再提起叶生秋。他再也忍不住了,他问:叶生秋最近在干些什么?

    “他已经接收了范得礼的全部场子,成为了万顺堂的堂主。这一年,叶生秋招兵买马,充实扩大了万顺堂,现在叶生秋手下人才济济,堂口下设三社五舵。每个社口管理着上千名兄弟,每个舵口也有几百名兄弟。从前的万顺堂堂主红旗老幺,不过才是万顺堂‘信’舵的舵主。”

    对于这个结果,龙邵文一点都不吃惊,他只是没想到叶生秋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干下了这么大的事情。

    付伟堂笑着说:万顺堂现在是黄浦滩帮会的龙头,叶生秋也成了众望所归的龙头大哥,只要他一句话,张啸林就不敢不卖面子。

    龙邵文犹豫了一下,“走吧!去万顺堂,看看叶生秋。”

    从外表看,万顺堂与前几年没什么区别,只是大门被加高加宽了,更像是一个城门。与旁边的建筑物比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已经是龙邵文第三次来万顺堂了,第一次是为了救付伟堂,只身会范得礼;第二次是为了给洛东普报仇,血洗了万顺堂;这是第三次了,这一次他在万顺堂里面不会再见到范得礼,而是他曾经的好兄弟叶生秋。

    “我叫龙邵文,要见叶生秋。”龙邵文为防止挖人眼睛的事情再度发生,飞快地通报了姓名。保镖几乎是哆嗦着跑进了万顺堂之中,他颤巍巍地喊:生秋爷,龙……龙先生来了。

    叶生秋手里拎着件衣服,脚下迈着大步,一边穿衣服一边向门口赶,“阿文,你来了……”他在龙邵文面前穿好衣服,手却尴尬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想去拉龙邵文,伸出去却又缩回来,两只手略显紧张地捏在一起,“阿文,你……我……我以为你再也不认我这个哥哥了,有好多次我都想去找你,可每次一到你公馆门口,却犹豫的迈不动步,不知见到你该说什么。”他尴尬地笑笑,眼神期盼地看着龙邵文,“你能来,我……我……”

    龙邵文笑了笑,“生秋阿哥,到我家门为什么不进去,一定要我先来看你呀!”

    叶生秋搓着手,“不是,不是。我……”他眼睛里泛起一丝潮气,“来了就好!快!快!阿文快进去……”他兴奋而又激动地吩咐下去,“快去请小东门外醉白园的蔡老板,我兄弟最喜欢吃他亲手做的鳝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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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宽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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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邵文鼻翼一酸,当年在“鸿源茂”瓷器店,自己拿走叶生秋裤子那天,无意间对他说自己最爱吃醉白园的鳝糊面。全文字无广告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叶生秋却仍然记得他说过的话。龙邵文的双眼突然间模糊成了一片,他瞪大眼睛,咬着嘴唇,抬头看着天,不让眼泪流下来,可眼泪还是浸湿了他的耳根。他想:生秋阿哥!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事儿,我绝不会记恨你。他笑着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拉着叶生秋的胳膊,“生秋阿哥!进去吧!这里兄弟多,让人看见了倒是笑话。”

    才迈进万顺堂会客厅,叶生秋便大声喊:快泡茶,我兄弟最爱喝六安瓜片,要浓一点儿,多放茶叶。

    “生秋阿哥,你还记得……”龙邵文有些梗咽。在这瞬时,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当然!我这里一直备着六安瓜片,就怕你哪天突然过来,却没的喝……”叶生秋露出了极为罕见的笑容,“幸亏我提前准备了,你果真是突然来了。”

    从前熟悉的那个生秋阿哥又回来了,站在龙邵文眼前的,还是那个钻在被窝中盼他赢钱赎裤子的叶生秋,他说:“生秋阿哥!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吧!”他语调激动,这么久没见面,除了这句问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好!就是不能同你如从前一样,除了这一点,其他的都好……”叶生秋又说,“阿文,你今天突然来我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我了解你的性格,要是没事儿,我可不敢盼你登我的门。”

    “生秋阿哥,来之前是有事情找你办,可现在却没事儿了,我现在只想吃鳝糊面,再同你欢畅地喝一顿。”

    叶生秋点点头,“面有的吃,酒有的喝,该办的事还是要办。你要是不说,我这心里总惦记,酒也喝不好。”

    “嗯!张啸林绑了我一个兄弟的父亲作为肉票,我出面不合适,想请你周旋。”

    “好!”叶生秋喊了一句,“老幺!你过来。”

    老幺恭敬地来到叶生秋身旁,“堂主有事请讲。”

    “照龙先生说的话去办!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结果就是让张啸林放了肉票。”

    老幺走后,叶生秋说:我得感激张啸林,要不是他,你可能还不会登我的门……”他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感激归感激,但他也不该得罪我兄弟。”

    酒宴已经摆好,一碗热气腾腾的鳝糊面端了上来,叶生秋把面推到龙邵文身前,“阿文,尝尝,这面还是不是老味道?”他把面推到龙邵文身前,露出期待的眼神。

    龙邵文“嗯!”了一声,在叶生秋的注视下吃了口面,眼泪“嗒”地一声滴到了面中。他尝了自己的眼泪,是甜的,是与兄弟尽释前嫌的一种甘甜。

    叶生秋就在旁边一直看着,直到龙邵文把一碗面全部吃完。他才说,“阿文!你以后还会常来吧!我以后也可以随便登你龙公馆的门吧!”

    龙邵文微笑着,“生秋阿哥,当年我把你的衣服偷去送当铺的时候,你钻在被窝出不来得的那一刻,你是怎么想的。”

    叶生秋托着腮,脸上露出一种温馨的平和,“可惜我当时不敢钻出被窝,不然非狠狠地打你一顿不可……”他看着龙邵文,“我知道,你也有想打我的时候。”

    龙邵文摇摇头,“不!我只有伤心的时候。”

    叶生秋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阿文!我从前的胆子特别小,直到碰见了万顺堂的大眼睛阿光……我已经教训了他两次,只以为他服了我,谁知那天他突然一个人堵住我,当时他拎着一把刀,刀尖对着我的鼻子,骂我瘪三。那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当时我完全昏了头,一点都不记得是怎么对他下的手,在印象中,我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他的头上,为此,我的胳膊整整疼了三天……”叶生秋似乎是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又说,“从前在鸿源茂当小伙计的时候,我对一切都懵然无知,在我生活的十余年间,我一直牢记顾先生的话,本本分分地做人,一向相信恶有恶报,我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人,想做一个像是顾先生那样的、受人尊重的好人,我不欺暗室,做事有自己的准则,我尽量不去伤害别人,不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以求冠冕堂皇地去解决问题,可是,最终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底线,正是别人可以加以利用的弱点。后来你出现了,你帮我接触到了一个真正的世界,走入这个世界,我才发现,我的生命从此进入了漫长的黑暗期,这个世界的真实面孔绝不是想像中的那样美好,它狰狞而恐怖,让许多人重复着受伤、结痂的过程,直至最后体无完肤而麻木,那时我开始后悔,我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继续打拼,要么如大部分人一样,选择堕落或是退出……那之后我就发誓,不管通过什么方法,哪怕是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成功,而在黄浦滩边成功的捷径,就灭了万顺堂……

    龙邵文有些激动,“你可以同我讲啊!你要灭万顺堂,我一定帮你的!”

    叶生秋摇摇头,“阿文!我了解你的为人,你面冷心软,若是不把你逼到绝处,别人只一两句好话,就能让你放弃想法。所以我想方设法让范得礼一步步地逼你,直到你起了火拼万顺堂的心思。”

    龙邵文说:喜鹊党是你一手成立的组织,你为什么自编自演地让你自己的人到你的赌台里赢钱。

    “阿文你知道,皇记有朱八的股份,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洗出去一部分利润,因为那时候我正急需要钱,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对朱八有所交代,因为我在朱八面前,亲口对你有过承诺……”叶生秋露出一丝苦笑,“这件事我根本没打算让你知道,谁想你听到风声,一定要替我抓赌,你知道么,当时我真想把实情告诉你,可又怕你不赞成,认为我诓骗朱八不仗义,所以只好将错就错。”

    “怪不得你一棍子就打死了我辛辛苦苦抓回来的那个赌徒,你是怕他把你暴露了。”龙邵文像是聊家常一样,他端起一杯酒,笑了笑,“生秋阿哥,这些事情,你不告诉我,真的是你的不对,咱们是兄弟,其实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叶生秋低着头,“我这些手段上不了台面,我怕你会笑话我。”

    龙邵文曾听燕子李三说过,徐德武酒醉后被一个光头打死了,就问,“当年威信社的徐德武,也是你杀的吧!”

    “是!我无意中从冷三口中得知,当年你被送上刑场差点掉了脑袋,就是徐德武对你的栽赃陷害,他想害你,我自然要他脑袋开花。”

    龙邵文听到冷三的名字,就说,“他就是当年在郑山林赌台里面的那个花喜鹊吧!”

    “是!当年我为了钱,什么都干,杀了大眼睛阿光后,我用咱们抢鸦片分得的银子,拉拢了冷三,组织了一个喜鹊党,一边派人到各大赌台出千,一边又让喜鹊党去看场子,为了就是从这些赌台中诈些香财。”

    龙邵文突然笑了,“生秋阿哥,你虽然不在青帮,可青帮中这些伎俩你却熟悉的很。前些年杜月笙为了让人瞧的起,雇了两帮小流氓在花旗银行门口打架,任谁劝说都不停手,后来有人喊了一句,杜先生来了,两帮小流氓自然抱头鼠穿,杜月笙这么做,也是为了抬高身份。生秋阿哥,这在我们青帮中叫做‘软胡子’,属于吃软相饭的一种,就是自欺自诈,自抬身价。你派老千去赌台出千,然后你让看场子的喜鹊党抓赌,手法跟杜月笙虽不一样,但根本相同,都是为了抬高身价。”

    叶生秋有些惊喜,“阿文,这么说,你不反对我这样干?”

    龙邵文哈哈笑了几声,“这在青帮实在是稀松寻常的事情,你不记当年咱们为了把聚丰园搞到手,还给他们抬了两具尸体过去讹诈?”

    “只是!只是我不该瞒着你。”叶生秋有一丝悔恨,“我为了借你的影响力搞掉范得礼,也还是利用了你。”

    “生秋阿哥!”龙邵文看着叶生秋的眼睛,“我不怪你这样待我。”他眼神中又露出一丝悲伤,“只是你不该指使老幺害了洛东普,这让我心中十分难过。”

    叶生秋说:阿文!为了这件事,我那时一晚上会惊醒五六次,醒来就看到东普的脸在我眼前,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我会把他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回想一遍,直到想得沉沉睡去,然后再惊醒,只是我时而控制不住心中的恶魔,很多事明知不对,却……

    “都过去了,不提了……”龙邵文不愿帮叶生秋回忆令他难堪的事,就打岔说,“生秋阿哥,外面都传说你在街面上挖了章家老七的眼睛,这事儿是真的吗?”

    叶生秋点点头,“当年章家老七在新新舞台打了你两个耳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着这件事儿,那天恰巧让我碰到他,自然不会放过他。”

    龙邵文一阵感动,突然想起任江峰对他说过的话,就说:我有你这个兄弟,这辈子无怨无悔。无论你干过什么,咱们还是都把它忘了吧!就像俗话说的那样,人情好似初相见,到老终无怨恨心。

    “对!到老终无怨恨心……”叶生秋知道龙邵文原谅了自己,他那如岩石般的脸上,终于掉落了一滴眼泪,他喃喃着,“今天我真高兴了,实在是真高兴了。”他举着酒杯,“阿文!我要醉一场,你肯陪我么?”

    “当然肯陪……”龙邵文也觉得内心欣喜无比,他真正理解到了任江峰对他说过的话……宽恕这个动作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而重归于好则需要两个人,而宽恕别人所获得的难以言传的愉悦,和被别人宽恕的欣喜,会令神仙也嫉妒。他此时就感觉到了那种难以言传的欣喜,他相信叶生秋与他也是同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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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万顺堂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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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啸林听段逸女说红旗老幺求见,只把眉头皱了,“妈个x的,老子跟万顺堂素无瓜葛,好端端地,他见我干什么?有见他的功夫,还不如香上两口。全文字无广告”

    段逸女说:现在的万顺堂不可小视,既然老幺登门求见,大帅最好还是见一见,看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张啸林怒道:叶生秋是个连香堂也没进过的空子,若不是他与万顺堂的红旗老幺内外勾结夺了万顺堂,就凭他也配开山设堂?红旗老幺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当年范得礼待他不薄,他居然勾结帮外人谋了范得礼好大的产业。这种人老子不见。

    段逸女又劝,“大帅,坊间都传说喜鹊党也是万顺堂的一个社口。叶生秋这个人您可千万得罪不得,就他干的那些事,又岂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熟话说,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大帅还要斟酌呀!”

    “妈个x的,叶生秋还真是小人得势。看在他这个小人的面上,老子先让他一头。你去把老幺喊进来吧!老子倒要看看这个王八蛋要放什么厥词。”

    红旗老幺一进门,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也不等张啸林让座,就大咧咧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直接说:张大帅,把你绑的肉票放了吧!肉票的儿子已经跟我们万顺堂签了合约,他家那块地皮,早已经卖给我们万顺堂了,你绑了人,我们就没法继续执行合同了。

    张啸林本就是火爆脾气,再加上心中瞧不起老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火起,没好气地骂:妈个x的,静安寺那块地皮是老子先看上的,你万顺堂凭什么横空插上一脚。更何况你老幺又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说话?回去告诉叶生秋,有事让他直接找老子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红旗老幺神色不变,“生秋爷根本没空搭理你,他派我来,不过是劝你一句,还是趁早放人的好,话我说到这份上,放不放自然由得你。”

    听红旗老幺言语不恭,且带着要挟之意,张啸林大怒,正要跳起来教训教训老幺,旁边的一个门人刘德全已经忍不住了,当时就骂,“你红旗老幺好大的名头,谁不知道你出卖了礼爷,投靠到叶生秋门下当了一条狗,你敢对大帅这样讲话,还想不想活了?滚!现在就滚,滚得慢了,老子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红旗老幺“哼!”一声,“你叫起来倒像是条看门狗,可在老子眼里,你不过是一头蠢猪,一头早就该死的蠢猪……”话毕,起身就走。差点没把张啸林没给气死。

    第二天,张啸林正在杜公馆同杜月笙、金廷荪几人叉麻将,段逸女匆匆跑进来,俯身在张啸林身边耳语半天,然后递给他一张纸条,张啸林皱眉看了,一下就将手中的麻将扔到地上,“妈个x的,老幺算个什么动西,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他站起身说,“走,去看看。”

    杜月笙见张啸林大动肝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说:啸林哥,又怎么了?

    张啸林把手中纸条甩给杜月笙,“你看吧!看吧!万顺堂真狠呀!这是在刘德全身上发现的。”

    杜月笙接过看了一眼,似乎不太明白,就把纸条递给他们之中的秀才金廷荪,金廷荪接过念了:此人狗彘不如,故而断其四蹄,浑身收拾干净,制成人彘,供大帅或蒸或煮享用。也有杀彘教子之意,望大帅引以为戒。

    杜月笙问:什么人彘?杀彘教子又是什么意思?

    金廷荪说:《说文》解释:彘,猪也。后蹄废之谓之彘。人彘的意思,大概就是把人的四肢给废了……杀彘教子是一个故事,说的是曾参的妻子要去市集,儿子嚷嚷着要同去,曾妻不允,哄骗儿子说,回来给你杀猪吃。曾妻从市集回来,见曾参正在杀家中那头小猪,就骂曾参疯了。曾参说:你既然答应儿子了,就一定要做到,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这词用在这里,颇具威胁之意……”他当着张啸林的面,也不好意思解释的太详细。

    杜月笙一惊,忙问,“刘德全被人废了四肢?他在哪儿?去看看!”

    刘德全在张啸林家附近的一个茅厕里,其惨象令人不忍目睹,他被人残忍地断了手足,挖了眼睛,刺聋双耳,割了舌头,灌了哑药,一时不得就死,却连呻吟声都发不出,身体时而像蛆虫一般,在屎尿横流的污秽地上蠕动一下……

    张啸林一闭眼,指了指刘德全,对段逸女努努嘴。段逸女上前去,扭着头在刘德全心口插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

    在给刘德全办丧事那天,红旗老幺来给送了一个花圈,居然还跪在刘德全牌位前磕了一个头,口中带着哭腔,念念有词:兄弟,那天你骂我骂的好啊!骂的痛快啊!现在咱们阴阳两隔,你的骂声就此成了绝响,一想再听不到你的骂声,真是让人难过啊!兄弟,你一路走好啊……张啸林听了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但想起他残忍的手段,却忍着不敢。谁知他不想找老幺的麻烦,老幺却主动上前挑衅说:张啸林,赶紧放了肉票,从今后不要再惦记静安寺那块地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见老幺这等嚣张模样,张啸林同他的所有门生居然都不敢说话,刘德全的惨状让他们思之不寒而栗,红旗老幺简直是个变态杀人魔,刘德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们,得罪了万顺堂,得罪了红旗老幺,搞不好就变成了“人彘”。

    张啸林心中又气又恨,明知道刘德全是老幺杀的,却拿他无可奈何,老幺做的太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即便张啸林想报请捕房抓老幺,也没有任何证据。他只“妈个x的”在心中骂个不停,又想:若不是叶生秋在给红旗老幺撑腰,就凭红旗老幺这幅蠢模样,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同老子为难。不行,这事跟他没完……张啸林原本想同黄金荣把刘德全横遭惨死的事情说了,让黄金荣想想办法,先把老幺拿了,虽说借助官方力量报仇有点折颜面,但总比这样忍气吞声强不少,但一想起黄金荣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泄气,他琢磨一下,知道只有杜月笙能在黄金荣面前递上话,就来到杜公馆……

    张啸林赶到杜公馆的时候,杜月笙正在接待章太炎。一个人随着财富的增长,地位的提升,会逐渐渴望结交一些品味高的朋友,杜月笙也是一样。章太炎是当世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又是革命者,思想家,连袁世凯这样独裁者都要让其三分。能与这样的人拉上关系,无疑会使自己的身份更上一层台阶……章太炎一向自视极高,不屑与江湖人士来往。杜月笙不止一次地想与章太炎结交,可章太炎就是置之不理。

    这次章太炎之所以登杜月笙的门,起因是他的侄子与法租界一位颇有背景的人物发生了房产纠纷,求章太炎出面解决,章太炎虽名满天下,连袁世凯也拿他没办法,但在法租界这弹丸之地,遇到这样的事情,却让他一筹莫展。在他侄子的恳请下,他给杜月笙去了一封信,说明事情原委,肯请杜代为斡旋。杜月笙正想与章太炎结交,哪肯错过这样的机会,更何况处理这种事情,对杜月笙来说小菜一碟,事情自然如愿办成。章太炎此次来杜公馆,就是专门来给杜月笙道谢的。

    杜月笙正在虚心向章太炎讨教之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妈个x的。”杜月笙刹时脸色刷白,心想:这下坏了,张啸林要来给我塌台……骂声过后,张啸林推门而入,果真不理会他身边是否有客人,又是一声“妈个x的”开场白后,他大声说:月笙,叶生秋、红旗老幺那两个王八蛋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忍不下这口气。你这次说什么也得帮我。

    张啸林的这一通抢白,毁了杜月笙好不容易在章太炎树立的斯文形象。他担心章太炎在心中度量: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就张啸林这般粗鄙模样,你杜月笙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杜月笙见张啸林这样不管不顾地扫自己的面子,塌自己的台,在章太炎这位学界泰斗面前口出脏言,一副打打杀杀的模样,心中虽恼恨异常,但还是拉着张啸林说:啸林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名满天下的章太炎先生,我准备拜在章先生门下,尊他为师,你也过来见礼吧!

    张啸林只把手一摆:妈个x的,你杜月笙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假斯文了,你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拜什么章太炎为师,你要真想拜师,不如先去私塾回回炉,照老子说,少来这些不实在的,还是专心搞你的烟土吧!见礼就免了,老子现在没心情跟这个老古董虚情假意。还是先办正事要紧,月笙,你现在赶紧去黄金荣那里给老子打个招呼,老子要带上兄弟,砍了叶生秋那个王八蛋。

    章太炎淡淡一笑,也不萦怀,只说:杜先生既然有事,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登门向杜先生道谢……说完,也不看张啸林一眼,出门而去。杜月笙追送去门口,本想赔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恭敬送走章太炎,悻悻而返。

    回到厅中,见他压在章太炎茶杯下的,送给章太炎作为见面礼的五百两银子的庄票还在那里,就喊来万墨林,要他火速乘车,去给章太炎送去。张啸林劈手一把抢过庄票,塞进兜里,“妈个x的,劝你一句,以后少跟这些没用的人来往。章老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又没有贩烟土的关系,偏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算是什么东西……跟着又说:你也看见了,叶生秋杀了我的门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杜月笙一脸的冰冷,“叶生秋为什么杀你的人?”

    “妈个x的,起因你也知道,还不是因为静安寺附近的那块地皮?”

    “听说了,起因是你张啸林绑票在先,让我怎么帮你?”

    张啸林似乎没听出杜月笙的话外音,也似乎听出来而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说:你去跟黄老板讲讲清楚,叶生秋指使红旗老幺杀了我的兄弟,他巡捕房这下有事做了,别在那里闲着,赶紧去万顺堂抓人去吧!”

    “啸林哥!”杜月笙觉得无法忍受了,“这件事情是你不对,人家的地既然已经卖啦,你还去绑什么肉票。再说了,你有些事情也干的太不漂亮。前段日子你联系高世奎他们拿黄老板爬香头说事,你以为黄老板心里没数?你一心想着塌黄老板的台,现在有了事,又去求黄老板,我杜月笙没那么大的面子,张不了这个口。”

    “妈个x的,莫非黄麻皮不是爬香头?”见亏心事被揭穿,张啸林有点恼羞成怒,“好呀!你去同黄麻皮讲,就说老子对他爬香头心怀不忿。”

    “啸林哥,你以为你行事隐秘就无人知道?不但我知道,恐怕龙邵文也心里面有数的很,我还没那么无聊,跑到黄老板面前搬弄你的是非……”杜月笙语气柔和下来,“红旗老幺杀了刘德全的事情,暂时先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谁不知道叶生秋手下养了几百吗啡兵,只要叶生秋一句话,他们就像狼一样扑上来同你玩命。”他叹口气,“现在烟土生意也越来越难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张啸林哼一声,“他叶生秋能养吗啡兵,咱们就不能养?”

    杜月笙耐心说:咱们同叶生秋走的路子不一样,他做的那些玩命生意,咱们未必插得上手,再说咱们没那么多闲钱,更何况也搞不到吗啡。他又劝:啸林哥,冤家宜解不宜结,回去把人放了吧!生意要紧,跟叶生秋斗什么闲气,叶生秋是什么人,我想你比我清楚多了,他能放下身家性命不要去跟你拼命,你能吗?有人对我说,他为了图谋万顺堂,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做了准备,你有他这样深的心机?有他这样的狠劲儿!韧劲儿?就算你能做到,还要想想值不值!就算你觉得值,我杜月笙顾念兄弟情深,也肯陪着你同他斗,可你想过没有,只要叶生秋不死,咱们肯定早晚得被他害了。

    “妈个x的,心里憋屈呀!”张啸林仰躺在椅子上,“把你藏的公班老土拿出来,香一口再说。”

    杜月笙笑了笑,喊来万墨林准备烟具,打烟泡,两人钻进大烟间,往烟榻上一倒,开始喷云吐雾。抽完一筒烟,张啸林说是上厕所,撇开杜月笙,直接找到在外间赌博的叶焯山,想挑拨叶焯山去下手刺杀龙邵文、叶生秋。他恭维叶焯山说:你的枪法在黄浦滩是头一号,你若能去杀了龙邵文,也算是替月笙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叶焯山只是摇头,赶忙表明:一,我的枪法很差;二,我不会去刺杀龙邵文。张啸林知道叶焯山素来对暗杀之事兴趣十足,如今一听暗杀龙邵文就不住摇头,心中不解,追问叶焯山原因,叶焯山什么也不说,反正就是不答应刺杀龙邵文。张啸林无法,又去鼓动同龙邵文有仇的芮庆荣。芮庆荣回绝说:张爷,你就饶了我吧!我留下脑袋还想喝酒、吃肉、听戏、亲女人,你让我去杀龙邵文,那就是在要我的命……张啸林无法,只好在心中痛骂:妈个x的龙邵文,叶生秋,我张啸林x你祖宗八辈的奶奶……骂完才稍觉得解气,又返回烟榻间,向杜月笙再讨一筒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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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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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华堂赶来龙公馆,不顾门人阻拦,非要闯进去给龙邵文磕头。(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龙邵文正同大律师江一平说话,蔺华堂推开门闯进来,跪倒在龙邵文身前,“扑通扑通”就是几个响头,他说:谢谢龙先生救我父亲。

    龙邵文赶紧把蔺华堂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让客人笑话了。”

    蔺华堂说:我不起来,除非您答应我,今后让我跟在您身边服侍您。

    龙邵文犹豫了一下,答应说:既然这样,你去找付伟堂,让他给你安排差事。

    蔺华堂又磕了几个头,起身出去了……

    江一平说:龙先生,我今天来,还受了顾飞云的委托,他想请你去家里做客,不知你意下如何。

    龙邵文摆手,“你回复顾先生,让他不必这么客气,他其实随便差个人来喊我就行,又何必劳你跑上一躺。”

    江一平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就这个周末。”

    顾飞云听了江一平的回话,脸上含笑,想:我这个未来女婿还真是不计较我这个未来的老丈人。他说:听说龙升每年的特品交易额,达数千万之巨,不知这传闻属实,还是空穴来风。

    江一平一本正经说:律师的话,你也敢信?只要你把女儿嫁给他,自然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从前已经走了眼,这次还是要把握住机会,你如果去过龙公馆,就不难看出,整日登门为龙邵文做媒之人,几乎快要把门槛踏破。(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他已过了婚龄,却至今未婚,我看他是对你的女儿还念着旧情,菲儿的岁数也不小了,如果不赶紧嫁掉,怕是将来会赖在家中。

    顾菲儿对马米顿的死很难释怀,她认为马米顿从疯到死,她都有一定的责任,她甚至有些后悔自责,不该冷酷地对待一个痴情的人。马米顿天天送来的情书,几乎融入到了她的生活,这情书一旦不再有了,顾菲儿这才感觉到缺点什么。她开始回忆与马米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想:人总是这样,有日思无日,无时想有时。顾飞云劝她嫁给龙邵文的时候,她沉湎于自己的伤怀,她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顾飞云觉得女儿就像是一头拉着不走,赶着倒退的驴,他说:你不是一直想与龙邵文在一起吗?现在我同意了,你怎么反倒变了卦。

    “父亲,我请你不要再干涉我情感上的事情,我要不要同龙邵文在一起,还需要时间考虑,再说,你不是一直瞧不起龙邵文吗?你不是说驽马怎能并麒麟,寒鸦岂能配鸾凤么?现在却又拼命地想把女儿嫁给他。”

    “我这全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从前龙邵文不过是一个瘪三,现在却脱胎换骨。从前的马米顿看着倒像是一个人才,却是一个经不起事的懦夫,更何况他已经自杀了,已经死了。就算我想把你嫁给他,也不可能了……”顾云飞的口气不容置疑,“我已经请龙邵文周末来家吃饭,到时候商定你们的婚期,你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再也耽搁不起。”

    顾菲儿带着讥讽,“您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把女儿当做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顾飞云铁青着脸,“你知道龙邵文现在多难请,为了你的心愿,我特意请你的江叔叔出面。你说这样的话,对的起我一片苦心?”

    顾菲儿只觉得心中冰冷,她不愿同父亲顶嘴,只把脸掉向窗口,一句话不说,她是想嫁给龙邵文,却不愿再一次被父亲当做筹码……

    ……张啸林虽被迫放了人,但对龙邵文、叶生秋却更加憎恨。一心想找机会报复。张啸林一向负责三鑫公司的对外联络,这天他因烟土到岸,需要淞沪警察厅配合押运,而找他浙江武备学堂的同窗,警察厅厅长徐国良疏通。谁知平日里顺风顺水的一件小事,却被徐国良以局势危急,警察多数都派出公干,抽不出人手为三鑫特品提供特别保护为由婉言回绝。张啸林吃了瘪,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张啸林知道徐国良与龙邵文交好,认定徐国良给他吃瘪的背后,是龙邵文在捣鬼,在心中又给龙邵文记了一笔。恰巧此时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的外交次长林若虚找徐国良办事,受到了徐国良的热情款待,张啸林就把此一幕记在心中。

    此时内战方兴未艾,且更有扩大之势,各地小军阀也因地盘之争而加入了混战。由于上海的特殊地位,有实力的军阀都对上海虎视眈眈。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向来对上海垂涎三尺,总想着能把上海收于囊中。为此他在上海附近陈兵数万,随时准备进攻上海,但浙江督军卢永祥早有防备,齐燮元苦苦寻觅不到下手的借口和机会。虽然双方此时并未开站,但卢永祥对齐燮元觊觎上海仍旧深深不满。张啸林看徐国良接待齐燮元的人,觉得来了机会。正好可以借此事做点文章,剪除了龙邵文在上海官方的羽翼……他从警察厅出来,直奔龙华淞沪护军衙门,找到了护军使何丰林,他说:徐国良勾结了齐燮元的外交次长,意图操纵警察部队在上海发动内讧,响应齐燮元的进攻。

    徐国良是何丰林的心腹,他一边虚与委蛇的应付张啸林,一边通知徐国良小心应对。

    张啸林苦等数日,见徐国良依旧安稳地坐在淞沪警察厅厅长的位置上,知道何丰林并没找徐国良的麻烦。他心下不忿,决定找草包卢小嘉继续挑拨……在离间计的使用上,张啸林的行事作风像个女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对于离间计的使用,自古男女有别。比如一个男人要挑拨张三同李四的关系。他会找到张三说:你好像同李四生了误会,都是兄弟,你就不要计较他无意间说过的那些话。张三会问:李四说了什么?男人会说: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此后张三同李四就生了芥蒂,这种芥蒂的来由多是由无限遐想的猜疑而来。女人的离间则会直接很多,她会找到张三说:李四今天骂了你,然后就会跟着说出李四骂张三的内容,内容据情况而定,或加油添醋,或信口开河,总之以达到离间之目的为宜,分寸自由把握。张三听后自然火冒三丈,此后与李四水火不容……张啸林一向认为男人的方法圈子绕的大,见效慢,不如女人的方法来的更直接痛快。于是他找到卢小嘉说:徐国良已经与齐燮元勾结到了一起,要背叛你的父亲,我亲眼看到他正在与齐燮元的外交次长林若虚密谋……

    卢小嘉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听张啸林说完,也不过脑子经分析,直接就捅给了卢永祥,卢永祥闻言大惊,“徐国良手中控制着七千多人的警察队伍,一旦投靠了齐燮元,可要祸起萧墙。”他本想直接把徐国良诱捕枪毙,可又没证据证明徐国良投靠了齐燮元,诱捕枪毙怕下面人有所非议,可是不杀徐国良,又不敢冒这个风险。他于是找来浙江别动队司令王亚樵,让他想办法去暗杀徐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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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失约、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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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卢永祥占据上海后,就看中了王亚樵的势力,王亚樵手中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人数不下十万,是一支随时都可以武装起来的力量。全文字无广告卢永祥为此对王亚樵进行了百般拉拢。给钱、给地,给面子。王亚樵重江湖义气,深感卢永祥的知遇之恩,带着自己的把兄弟胡抱一、戴春风、胡宗南在湖州拉队伍、搞训练,干的有声有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卢永祥让他暗杀一个人,王亚樵自是一口答应,没过几天,他就派出斧头帮的兄弟,将徐国良杀死在爱多亚路上海温泉洗浴中心的门口。

    龙邵文得知徐国良遇刺,自然是惊痛万分。斧头帮杀人后,从不避讳他们杀人者的身份,以期抬高斧头帮的恐怖名声,起到谈虎色变,震慑人心的作用。龙邵文不用打探,就知道是王亚樵派人下的手。他心中踌躇不定:一个是自己故交兄弟,一个是自己救命大哥。这二人之间,他实在是难以作出取舍。他不清楚王亚樵为什么要对徐国良下手,决定亲赴湖州,找王亚樵问个清楚……

    ……这天是周末,顾云飞神采飞扬,一个黄浦滩边万人景仰的大亨将要成为他的女婿,怎么也是一件让人十分振奋的事情。家宴已经备好,顾家的亲朋都已到场,能与龙邵文见面,他们都觉得兴奋加荣幸,无人不赞成这门婚事,都妒忌地说菲儿好有福气。顾菲儿虽说忧虑于马米顿的死,可她对龙邵文这么多年的将心萦系,也让她觉得今夜将有非凡的意义。

    在太阳已经变成暗红色,能用肉眼直视的时候,顾菲儿正坐在化妆镜前,细细地调整着自己的妆容。这许多年来内心所受的苦楚,也许将在今晚结束。天色已经逐渐模糊了人的视线,所有的配角都已经登场亮相,可主角却依旧没有露面。但所有人在表面上依旧兴高采烈,没人会在意龙邵文晚来一些,就像戏文或评书里说的一样,越晚出场的人,就越有气场。其身份也最高,也最有话语权。

    顾菲儿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心就像是一个慢慢被打足了气的气球,开始变得轻飘飘。很久没见龙邵文的面了,她设想不出二人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她觉得她再也不能轻松地面对龙邵文,不仅是因为她心中残存着马米顿的阴影,也因为此时的龙邵文大异于从前。全文字无广告

    暮气渐重,最后一只鸟飞回了屋檐下,却依旧不见龙邵文。顾菲儿的心一点点地向下沉,门外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顾菲儿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边,她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随之而来的就是心跳加速,四肢发木……龙邵文不来,她心惶惶地无着落处,可他真的来了,她却又不知怎样面对。

    车上下来的不是龙邵文,是蔺华堂,他先代龙邵文致歉,他说:龙先生临时遇到急事,今夜失了约,他特叫我前来向顾先生赔罪。他说改日一定前来拜访。

    院内一阵哗然,听声音却是开心多于失望,随后却又是一阵惋惜声。人的妒忌欲在得到满足后,会油然生出同情心,他们都在替顾菲儿惋惜。

    顾菲儿的心,就像是气球被插上了一根针,“砰!”地一声破碎了。她无力地倚在窗前,难过中却带着一丝快感,这是一丝报复性的快感,她觉得顾飞云如此精心安排的一场相亲晚宴泡汤,一定会比她更难受。她咬着嘴唇,在纸上写着:昔日形影潜结,今日云飞雨绝;昔日两情相洽,今日落叶辞枝;昔日金石无亏,今日星灭光离,爱之火即已熄灭,不留一丝余情余意……

    ……此刻的龙邵文已在湖州,他见到了王亚樵,说明来意。王亚樵解释了暗杀徐国良的详情。龙邵文这才知道是卢永祥在背后指使,对卢永祥大为不满,不免记恨在心。

    徐国良的死,给齐燮元制造了攻打上海借口,他在赤日炎炎的九月,首先挑起了战火。江浙战争在江苏宜兴打响了第一枪。由于卢永祥早有防备,战争初始,交战双方就呈现出胶着状态。上海各商界富豪担心战火烧到上海,无不出钱出力资助卢永祥部。三鑫公司与卢永祥签有烟土包销合同,自然担心卢永祥战败,为此杜月笙奔前跑后,采办军需,组织卡车拉到前线犒劳三军,很是活跃。龙升的生意也靠卢永祥、何丰林等军阀支持,但龙邵文怨恨卢永祥害了徐国良,故而他只冷眼旁观,琢磨着卢永祥一旦兵败,怎么寻找下一个靠山……

    九月底,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张国威来找龙邵文辞行,他被卢永祥调到了第二师炮兵团任团长,奉命把守浙、闽之间的险要——仙霞岭,以防一直觊觎浙江的孙传芳趁火打劫。

    那日,龙邵文在长三堂子里摆下花酒,请来宋希勤,为张国威践行。席间,宋希勤兴致勃勃,张国威却提不起兴致。他抱怨说:卢永祥这是在排挤我,他不让我继续当测量局长,却派我去守什么劳什子仙霞岭……他使劲儿一拍桌子,“惹恼了老子,老子给他来个辞官不干。”

    龙邵文开玩笑说:你与孙大帅是东洋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窗!卢永祥派你守仙霞岭,这是让你同孙大帅摆交情。希望孙大帅看着你的面子,不在此时进攻上海。

    宋希勤听了一怔,屏蔽了身边的女人,低声对张国威说:与其憋屈在卢永祥手下,不如委身于孙大帅,你与大帅是同学,他一定肯对你提携。

    张国威苦笑,“就我那几百人,怕是孙传芳看不上眼,这一点见面礼也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

    龙邵文继续玩笑,“说起见面礼,仙霞岭岂不是最好的见面礼!”

    “对呀!”宋希勤瞪着被酒染红的眼睛,“据我揣度,孙大帅此时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并非无意染指上海……”

    “难道孙传芳想学渔翁?”张国威眼神透着一丝笑意,“他是在等卢永祥和齐燮元两个家伙打得两败俱伤才出手。”

    “你如能把仙霞岭把这工事布防图献给孙大帅,岂不是最好的见面礼了?”

    龙邵文见两人要商量军事机密,避嫌地找了个借口离开,自去妓女房中嫖宿,好给二人倒出空间。见龙邵文离开,张国威才说:三国时张松为刘备献上四川地图,却被其兄出卖,终遭刘璋杀害。我可不想走了张松的老路,仙霞岭的工事布防图我可以送,但只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对龙先生不放心?”

    张国威摇摇头,“龙先生义气深重,但此事涉及我的身家性命,还是小心点好。”

    ……就在上海各界团结一致抵御苏军齐燮元部之时,战争形势发生突变。孙传芳的闽赣联军轻松攻破了仙霞岭,并于几日后进占衢州。此时浙军的主力被苏军牵制,分身乏术,无法救援,只能坐视闽赣联军从自己的侧后杀入浙江。腹背受敌的卢永祥极为恐慌,他心知无法抵挡齐燮元与孙传芳的两面夹击。随即制定了放弃浙江,全力退保上海的战略部署,以期保住上海,而后凭借上海的物力与财力,东山再起。十月初,卢永祥携带大批搜刮来的细软逃入上海。浙军顿时群龙无首,齐燮元军趁势进攻,相继占领嘉兴、长兴等地。同时,齐燮元的海军也密切配合陆军,从长江炮轰驻守浏河的浙军,致使浙军向浏河以南败退。齐燮元的空军也派出四架轰炸机连日轰炸浙军,使浙军锐气大挫。面对苏方陆海空立体式进攻,浙军大败,纷纷逃向上海,浙江全境落入齐、孙二人之手。

    既得浙江,齐燮元、孙传芳并不知足,两支大军分头向上海杀来,分别于稍后半个月内,相继占领金山卫、松江、青浦、龙华,逼近上海。卢、何见大势已去,遂发表通电自解兵权。并逃入上海租界避难,浙军余部推皖系军阀徐树铮为总司令,欲继续作战。稍后几天,一代枭雄徐树铮被英租界工部局软禁,至此,江浙战争以齐燮元、孙传芳的胜利而告终。

    王亚樵是杀害徐国良的元凶,自然不容于齐燮元。卢永祥兵败后,他只得逃离湖州,准备回安徽另作打算。临行前,他把上海的斧头帮托付给了龙邵文接管,同时把上海劳工总会的日常工作也都托付给他,让他暂为打理,并把他的三位把兄,戴春风、胡抱一和胡宗南介绍给了龙邵文。希望龙邵文能有所照顾。龙邵文自然一口应允。

    胡抱一志不在上海,在龙邵文处盘庚几日,就去投靠了国民革命军,为共和大业出谋出力……胡宗南也不愿屈居人下,拿了龙邵文给的一大笔盘缠后,就远赴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并考上一期,此后深得蒋的宠爱,并成为其最重要的军事将领之一……唯独戴春风贪恋十里洋场的繁华,希望留在上海。

    龙邵文得知戴春风自幼练得一手掷骰子的好本事,就把他推荐到了万顺堂。叶生秋善待了戴春风,让他在万顺堂旗下赌台抱抬脚,压场子。戴春风一进赌台,便如鱼得水,提了不少改良赌台的建议,深得叶生秋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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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贩土新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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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易主,孙传芳受降了卢永祥、何丰林的残部入主上海,上海成了直系军阀孙传芳的天下。全文字无广告这个结局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是龙邵文、宋希勤、张国威这些人,愁的是杜月笙、张啸林、卢小嘉、何丰林之流。但最愁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黄金荣,别人都是为权为钱发愁,而黄金荣却是为身份发愁……

    开战之前,龙邵文就唱衰卢永祥。等到宋希勤、张国威密谋献地图后,龙邵文就更认为卢永祥大势已去,从那刻起,他就让叶青和囤积烟土,不再出货。而三鑫则力挺卢永祥,认为只要帮卢永祥保住了上海,将来的烟土会来的更加轻松,因此三鑫几乎清光了库存,把卖土得来的钱,押宝似的压在卢永祥身上,希望赢了这一场豪赌。卢永祥战败,三鑫输光了家底儿,自杜月笙以下,全部傻了眼。上海易主后,三鑫的境遇更惨,由于失去了军界的靠山,原先的运土路线已经不敢再走,便由曾经的辉煌,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杜月笙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眼看烟土即将断绝,他却无计可施,此时再与直系的齐燮元、孙传芳走关系已经为时太晚,更何况在战争初期,杜月笙还倾其所有,帮着卢永祥运兵运粮。

    三鑫无土可售,龙升则是有土不售。龙邵文此举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囤集居奇,抬高烟土的市场价格而获得暴利。两家公司都不售土,上海各大小土行、烟馆,一下子就面临断档的危险,街面的饿瘾君子黑粮一断,无不急的团团转。期间因为烟土短缺,还出过一段被京城戏曲界传为笑谈的小插曲……

    这年秋季,天蟾舞台老板顾竹轩派手下李阿毛到北京邀角,约妥了荀慧生、陈少霖、朱斌仙等几十人到上海演春节戏。顾竹轩把定洋付了,可荀慧生、陈少霖、朱斌仙等人却没如期动身。在顾竹轩催促下,李阿毛打听出了他们不动身的原因:演员们从单帮客口中听说上海烟土价钱高,比北京加倍还要拐弯。便把领到的包银,加上个人私蓄,都买成了烟土。有的人没有私蓄,便把房契拿出抵押。反正凑上五百块钱买二百两烟土,到了上海就可以变成一千块。顾竹轩闻讯心中不快,他不动声色地准备收拾这些不讲信誉的演员。(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李阿毛千催万请,直到腊月底,演员才动了身。到了上海,行李、戏箱都放在天蟾舞台前台,大家正在休息时,顾竹轩过来说:工部局来人了,说行李要彻底检查,看有没有私带烟土。这一来,大家的脸都吓白了,便向顾竹轩说:不用查了,我们个个都带得有,请你想个法儿子跟工部局负责人说一说吧。顾竹轩勉勉强强答应去交涉,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我费了许多话,许了很多人情,工部局的头儿才不追究了。谁带多少,就请他开一个清单,一律照原价给付,不会让你们赔钱。大家一听,能够不处罚,还不赔钱,都向顾老板千恩万谢。于是一一照实说了,立刻在前台倒了一台烟土。盔箱、胖袄、夹板皮箱,都藏有烟土,一一取出,交给了顾竹轩。一秤分量,和大家所报的数目完全相符。顾竹轩按照原价一一付款。荀慧生等人这次运了一次烟土,不但没有赚到一文钱,那些借款作本钱的人,还赔了一笔利息。事后才知道是李阿毛早把他们暗带烟土的情况通知了顾竹轩,顾竹轩就耍了这样一个花招,其实根本没有工部局来查烟土这回事。结果荀慧生等人替顾竹轩白运了一次烟土,而顾竹轩所付的包银,也在烟土中对本对利赚了回来,等于白让荀慧生等唱了一个月的戏。成为北京戏剧界的笑谈。

    上海是国内最大的烟土转运地,上海烟土一断,周围数省更是黑货短缺。三鑫自杜月笙、张啸林以下,一向发惯了黑财,平日里票子左手进、右手出,手脚极大,从不知道存款,这下土财一断,收入锐减,没钱赚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名一文。

    眼见市场土价一日三翻,叶青和在龙邵文的授意下,开始逐步出货,但为了保证市场烟土的高价运行,龙升每日只向市场少量投放,供不应求更令土价疯涨,龙升一下赚个盆满钵满。

    被龙升与三鑫挤出烟土市场的潮州帮见有利可图,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联合起来,另外开辟了运土途径。新线路不再走吴淞口,而是选择了长江北岸的启东、海门一带作为烟土转运的驿站。启东、海门以致南通,都是通海镇守使青帮大字辈张仁奎的辖区,潮州帮走通了张仁奎的关系,雇佣外籍货轮驶入长江北岸,利用小船接驳送入苏北,然后再转运全国各地,如此一来,龙升在外地的生意大受影响。

    龙邵文对潮州帮的死灰复燃大为光火,他心中明白,想把这条新开辟的烟土通道堵死或是抢过,非得跑通张仁奎的关系不可。他为此事去找了吴坤山……

    吴坤山说:唯独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非得张老爷子亲自点头首肯不可。

    龙邵文心中琢磨:老子现在去见张仁奎,身份有了,面子够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辈分不足,万一张仁奎摆出“大”字辈见晚辈的态度,只怕老子在他面前吃瘪。龙邵文思前想后,决定拉上王铁飞去见张仁奎。他之所以选择王铁飞,有三方面考虑:其一,王铁飞是大字辈,与张仁奎相当;其二,王铁飞是山东人,与张仁奎是同乡;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王铁飞与张仁奎当年都闹过义和团。这两个闹过义和团的同乡见面,亲近自是难免。或许到时可以寻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日在张仁奎的住处范园,他果真对龙邵文冷冰冰的没给好脸,他说:都说黄浦滩有几大闻人,你龙邵文就算一个。

    龙邵文见张仁奎态度冰冷,心顿时凉了几分,他说:在老旅长面前,阿文不敢自称闻人。

    张仁奎哼一声,“你还认我这个老旅长?那你告诉我,顾三道人同黄金荣是什么关系。”

    龙邵文明白了为什么张仁奎给自己冷脸,只好硬着头皮支吾说:人们都说,顾三道人是黄金荣的师傅。

    一旁的王铁飞闻听,心中大吃一惊,额头的冷汗险些渗出,他想:原来黄金荣与我师出同门,我当年却差点要他的命,好悬没铸成大错。

    张仁奎冷笑一声,“我怎不知顾三道人收了黄金荣这个徒弟?你如果知道,你给我讲讲!哼!恐怕黄金荣连顾三道人的模样都没见过!”

    见自己的谎言被揭穿,龙邵文顿觉无地自容,正尴尬的想开溜,王铁飞却突然说:他个子不高,左腿微跛,那是杀洋人时候落下的残疾,在义和团队伍中时,他喜欢穿一身青布短衫,头扎红巾。他说完后,只盯着张仁奎,又嘴唇哆嗦,热泪盈眶。跟着喊一声,“镜湖兄。”

    张仁奎一呆,仔细端详着王铁飞,激动地喊一声:“你是铁飞!”他上前一把抱住了王铁飞,双目中流出热泪,“小兄弟,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当年天津大沽口一战,我们全被打散,后来清兵又四处追杀我们,我师傅马风山战死,你师傅躲上了崂山,这么多年,我四处寻找当年失散的兄弟,没曾想今日却与你会面,兄弟,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当年被打散后,我就带了一帮兄弟来到了上海,在码头以苦力为生,幸亏遇到龙先生,有他的接济,我才养活了当年的那些兄弟,并有了自己的生意,现在兄弟们都过得不错,追根溯源,还是拜龙先生所赐。”

    “陈英士收的好徒弟……”张仁奎用嘉奖的眼光看了一眼龙邵文,“你想办的事情,吴坤山跟我讲过,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他喊过吴坤山,“龙邵文的事情,你要尽力促成。”他又吩咐,“赶紧准备酒席,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吴坤山多少年都没见过师傅如此激动,知道来人非同小可,不敢怠慢。赶紧去准备酒席。临出门对龙邵文竖起大拇指,意思是阿文你可真有办法,居然能搬出张老爷子失散多年的兄弟来为你贩土疏通关系。他却不知道龙邵文也是误打误撞,并不知道张仁奎与王铁飞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龙邵文说:张老爷子与铁飞哥兄弟相认,自是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在一旁打扰了,改天再来拜望张老爷子。

    张仁奎笑着说:你倒识趣,黄金荣冒认顾三师叔,本是犯了帮中大忌,你去同黄金荣讲,只要他给我送拜帖一张,这件事我从此不再追究。

    龙邵文赶忙应承连连地拜别了张仁奎。

    几天后,吴坤山电话约龙邵文见面,说是已办好他交代的事情……长江北岸,启东、海门一带潮州帮的烟土转运站统归龙升代管,潮州帮若从此处向苏北转运烟土,必须有龙升出具的文书证明,否则以走私论处,人入牢,土充公。如此一来,潮州帮不得不在烟土定价方面,重新屈从于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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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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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阀多数都从事烟土贸易来获得部分军费开销,卢永祥每年征收的烟税,可养活三个师的兵力。全文字无广告如此收入,早令孙传芳垂涎三尺,独霸上海后,他命令熟知上海情况的驻沪办事处处长宋希勤即刻开禁烟土。

    接到这一美差,宋希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龙升,他面带得意的找到龙邵文,“龙先生,当日你借给我的那些银元,马上就要有了回报,我奉孙大帅的命令,特来找你商议恢复烟土通道事宜。自即日起,你龙升的土船就可以起航运土,我保你黑货到岸,一路畅通无阻。”

    就在杜月笙、张啸林还在疏通关系开辟土路的时候,龙升公司的土船已经源源不断地到了岸……

    眼见龙升的生意蒸蒸日上,而三鑫的生意却江河日下,不但杜月笙、张啸林坐不住了,连多有积蓄的黄金荣也着了急。他把杜月笙喊过去,问他要个说法。杜月笙说:江浙之战初始,咱们因支持卢永祥部,不免开罪于直系。直系虽不能说对咱们恨之入骨,但也绝对不会同咱们合伙做生意。现在黄埔滩边的烟土市场由龙升一家把持,三鑫虽有货源,但很难以运到上海……

    黄金荣淡淡一笑,“生意面前,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三鑫固然支持过卢永祥,但从今之后,却要支持孙传芳,孙传芳只需明白这一点,三鑫的生意自然恢复如前。”

    “只是现在没人肯替咱们引见……”杜月笙犹豫一下,“孙传芳手下有个驻沪处长叫做宋希勤,与龙邵文是莫逆之交,黄老板如出面找龙邵文,请他代为引见,那三鑫就能起死回生。”

    “这倒是小事一桩,阿文一向卖我面子!”黄金荣心中颇为得意,脸上的横肉绽放,“触那,离开了老子,怕你们搞不定龙邵文。”他又问:你的货源从哪里来?

    杜月笙说:张仁奎老爷子有个入室弟子叫做陆冲鹏,是海门的世家,家有良田千倾,佃农千户,他与段祺瑞关系极好。当年直皖军阀开战,段祺瑞兵败下野就躲在陆冲鹏的田庄里。后在冯玉祥的支持下,段祺瑞重新掌权,就任了中华民国临时执政,他刚上台,就被军费支出庞大,外债纠纷不断等财政问题的困扰。段祺瑞为应对难关,决定土中取财。于是就把替北洋军阀贩运烟土这桩美差交给了陆冲鹏,一方面是觉得此人可靠放心,另一方面也有报答之意。这次上海陷入兵乱,陆冲鹏的大批烟土都压在海门陆家庄园,运不进上海来。如果能走通直系的关系,他这批烟土,可解决咱们的燃眉之急。

    “北洋军阀倒是一贯有土中取财的优良传统……”黄金荣点点头,“你这就去联系陆冲鹏吧!我现在就让人给龙邵文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黄金荣接待龙邵文,多数的时候都在烟榻间,他对对龙邵文说:别看上海市面烟土奇缺,价格极高,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存下的好土,足够我吃上个十年八年。所以你也不用客气,来吧!躺榻上,陪我香上一筒。”

    龙邵文恭维,“黄老板运筹帷幄,高瞻远瞩,面对这种局面,这个……自然早有准备,只是我刚从家出来,才香过,现在却是香不动了。”

    黄金荣看着龙邵文,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过了片刻,才摇头说:瞧你的气色,好像土瘾不大,我就不行了,每天早中晚都要来一筒,不然就打不起精神。”

    “烟土这东西,少吃点怡情健身,吃多了败家伤身,全看分寸如何掌握啊!”

    黄金荣摇摇头,“阿文,你说这话,可是在昧良心。有多少不了解鸦片秉性的人,就因为信了你这话,而一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鸦片会使得国家孱弱,千万人甘冒生命危险,而仍趋之如骛?只因为它真的是太香了,香得让人忘不掉,一口下去,香气浸透肝肠,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舒坦,故一而再,再二三,终至成瘾。就拿我来说,开始不过是随意吸食几口,却两三次后就上了瘾,前年的时候,每天不到一两即可知足……”他竖起四根手指晃晃,“现在的烟瘾却是渐次加深,每天非四两不可,明知道身体快要被掏空了,却是须臾不可轻离。”

    龙邵文知道黄金荣说的是实情,只干笑几声,遮掩了尴尬。

    黄金荣又说:阿文,照理说龙升与三鑫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有些话我原本不该提,可你知道,三鑫是我的生存之本,它一旦倒闭,我的生存也成了问题,你好歹出身我黄门,现在我三鑫在生意上遇到了难过的槛儿,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龙邵文点头,“喝水当思挖井恩,吃米不忘种田人,黄老板既然遇到难关,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就要你这句话。”黄金荣翻身从烟榻上坐起,“听说你同一个叫宋希勤直系官员的关系不错,我想让你把他引荐给月笙。”

    龙邵文点点头,“我记下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同黄老板提。”

    “有话就直说吧!”

    龙邵文苦笑一声,“还是那个顾三道人,他阴魂不散的,又委托张仁奎来翻旧账。我才知道,张仁奎是顾三道人的师侄,他对顾三道人有几个徒弟很清楚。”

    黄金荣听后笑笑,“张仁奎想怎样?他想让我去认他这个师兄?他牛气哄哄的,我不爱同他打交道。”

    龙邵文没敢直说替张仁奎传话,让黄金荣去给他送拜师贴,就兜圈子说:现在的上海是直系的天下,张仁奎又在直系有很多下属,我觉得黄老板若是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即便张仁奎不说什么,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也一定会替他出头,现在三鑫在生意上有求于直系,若是张仁奎从中作梗,只怕……只怕没人敢在烟土开禁上替三鑫说话。”

    “触那!”黄金荣把烟枪一扔,脸拉得老长,“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去认他这位师兄?不然他就在烟土生意上卡我的脖子?”

    龙邵文被逼无奈,只好实话实说:他倒是没说让你去认他这位师兄……

    “那就好!”黄金荣吁口气,“我实在是不愿同他来往,他整日装神弄鬼,好像自己的辈分高的不得了,谁见他都要点头哈腰。对了,他既然没有让我认他做师兄的意思,他翻扯出顾三,想拿我怎样?”

    龙邵文低着头,也不看黄金荣,“张仁奎让我捎话,只要黄老板给他递张门生帖,那您认顾三为师的事情,就算一笔购销。”

    “老家伙欺人太甚……”黄金荣勃然大怒,“触他娘!我当时还不如去学学袁克文,找个理字辈前人的坟墓,去拜了师。”他迁怒于龙邵文,“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却让老子再次塌台。”

    龙邵文懦懦说: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谁让有人总翻你的旧账。他又劝黄金荣说:现在直系军阀得势,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更可况辈分不过是一个名分,不如钱财来的实在,只要您答应了张仁奎开出的条件,三鑫生意上的事,自然好说。

    黄金荣无奈了,“触那!你小子,没按好心。”他知道这件事不彻底解决,不定哪天又有人来拽他这根小辫子,好在张仁奎是青帮的领头羊,不少政府要员也都给他递了门生帖,即便真的投在他门下,也不算是丢人现眼。黄金荣想明白这层关节,就说:我也有条件,一,只送拜帖,不举行拜师礼;二,对外不以张仁奎门人的身份出现。

    龙邵文知道这是黄金荣的底线,自去同张仁奎商议。张仁奎也知黄金荣在黄浦滩头的地位,并不刁难,慨然应允。

    那天黄金荣从范园送拜帖出来,龙邵文开玩笑说:恭喜金荣阿哥,咱们今后成了同辈兄弟……

    见龙邵文前后奔走帮三鑫跑关系,众兄弟都有些不解,龙邵文却另有解释,他说:贩运烟土并不光彩,一有个风吹草动,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三鑫如果就此倒闭,所有的不光彩就要龙升扛着,现在三鑫名声在外,只要有他们存在,龙升就可以躲在三鑫大公司制造的阴影里闷声发财。所以我不但要帮三鑫起死回生,还要屡次在同他的竞争中看似失败,把三鑫捧得高高的,最好捧成万众瞩目的对象,将来万一再像前些年那样来个禁烟运动,也应该是枪打出头鸟,首先拿三鑫开刀。更何况咱们贩卖烟土,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这种名声背在身上,时而不免遭人怨恨,三鑫做的越大,恨他们的人就越多,而恨咱们的人就越少。

    众兄弟听了,都面面相觑,唯章林虎赞叹,“阿文高瞻远瞩,诡计多端,这招实在是高,咱们偷驴,让三鑫去拔桩,咱们即要当婊子,也要立贞洁牌坊……”

    ……张啸林、杜月笙为财所困,已经快急的疯了。张啸林已经把他老婆的首饰都抢来卖了,却依旧应付不了每日那庞大的开销。杜月笙花费更大,施医施药、修桥筑路、救济乞丐、花国斗富……没一样不需要大洋,眼见年关将近,若是再不发笔横财,到时各类人按照往年的惯例,前来杜公馆讨赏,届时如果依旧没钱,他只好把杜公馆大门一关,大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没钱!”他简直不敢设想这样的结果出现,果真如此,那可是大大的塌了台!恐怕以后去逛窑子,窑姐儿都不会再给他好脸……

    两人躺在烟榻上默默抽着大烟,张啸林实在憋住了,骂道:妈个x的,咱两个没钱,黄麻皮总有吧!这年如果过不了,就住在黄麻皮府上。

    “啸林哥,黄老板连做生意都不出本钱,你就别惦记他了,咱们这次能不能起死回生,还要看黄老板与龙邵文谈的怎么样!陆冲鹏的货就在他的田庄,只要能搞到上海,怎么也能过一个肥年。”

    “我看是没什么指望,龙邵文怎肯把独霸烟市的机会拱手相让。”张啸林一磕烟枪,“妈个x的,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

    万墨林进来说:黄公馆来电话了。杜月笙撇下烟枪,跑过去接了,不一刻回来对张啸林报喜说:事情成了,龙邵文答应介绍关系给咱们,黄老板让咱们联系陆冲鹏赶紧发货,一定要在年前出手。

    “妈个x的,黄麻皮还真能耐,他这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还真是玩儿的炉火纯青。”张啸林虽然大骂,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

    除夕前两天的一个夜里,陆冲鹏的一千箱烟土由海门起运,由远洋货轮运到吴淞口,船在公海抛锚后,转运到了宋希勤找来的军舰上,军舰驶入黄浦江,直奔高昌庙。烟土在高昌庙卸货装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了法租界公馆马路维祥里……维祥里是三鑫总部所在地,与法捕房仅隔一条小马路。全弄五幢房屋,一号为写字间,其余四幢全是烟土仓库。弄内设三道大铁门,有安南巡捕、便衣巡捕和保缥护守。三鑫在此大量经营烟土买卖,还向土商收取保险费,每一笔烟土出手,都有捕房开出保险费收条,上面盖有公司公章……烟土车所经之处,路灯全都为之熄灭以遮人耳目,熟知内情的人,不由得感叹这些烟贩子的能力。眼看烟土被搬入仓库,全程跟着的杜月笙才长出一口气,有了这一千箱鸦片烟坐底儿,年关总算是可以挨的过去,三鑫这块金字招牌也算是就此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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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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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土商介绍:
清末民初,黑白行业风起云涌,其中最赚钱的就是“特业”,龙邵文出身市井小贼,为跻身特殊行业,他加入青帮,以青帮为基础,结识各类帮派中人。他钻营革命,以参加过上海起义为契机,结识了国民政府各色高官。为打通长江“特业”通道,他与洪门“白极公”联手,窃据了名满绿林“龙家帮”的第一交椅。成为了脚踩“官匪”两方,“青红”两帮的民国第一人。期间他假公济私远赴东北开设“龙行东省”公司、“远东劳务输入公司”,赴西北收剿群匪,赴新疆设龙升“特业”分号“龙行两疆”,赴苏联推销麻醉剂,止痛针……凡是赚钱的行业,就少不了他的资本,他的资本最终渗透到银行、纺织、面粉、钢铁、机械、制药、皮革、印刷、酿酒、采煤、五金、火柴、运输等三十七种行业,打造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黑金帝国……民国土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国土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国土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