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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缚心术     希声txt下载     希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 天机隐现

    便于九月初三,真龙教大批人马进驻龙凤镇。

    也就是人堂,燕悲歌手下各州分堂jīng锐齐出,衣作赤橙黄绿青蓝紫淡sè深sè混杂sè,陆陆续续来了三千余人。而那一条或隐或现时明时暗的游龙,作二爪三爪四爪真龙教中人的身份标识也堂而皇之齐齐现身,或展于袖口或于腾衣领或盘于腰间,昭彰游走。冰山一角浮出水面,庞然大物渐渐现身。

    三千余人,rì里于龙凤镇街巷市集酒肆茶楼中维护秩序,晚间于镇外搭帐为营自引篝火取食休憩,镇中有值守,镇外有岗哨,各有统领纪律严明,正似一支驻于此处的军队。实则,真龙教才是这万鹤谷万寿大会如此鼎盛红火的真正原因,要举办这样一届万人参与的大会,不仅要有财力物力更要有人力。

    无规矩,不成方圆。来的都是江湖人物武侠豪侠,是有新仇更有旧恨,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有真龙教在此,谁人也不能妄动。比武切磋可以,杀人放火不行,打情骂俏可以,生死决斗不行,这里是一个以武会友喝酒谈天的地方,又不是聚众斗殴了结恩怨的所在。真龙教定下的规矩就是这里的规矩,铁打的规矩。

    来的是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没有人不服。

    正当如此。

    当然是有酬劳,酬劳就是门票。

    寿柬,观票,一万张,说过真龙教由此大赚一笔,以千万两计。

    当然一万张票对于数万人来说还是太少,来的多半进不去,或找机会或凑热闹。

    比如了凡月婵二位。

    在月婵的清脆叫声以及无能的尖叫声中,苦竹了凡月婵三人现身。

    三个人,一张票,如何是好?

    也是半生不熟,两句闲话扯过,待月婵红着小脸儿羞答答地说出来意,无能立刻拍着胸脯万分慷慨大方无比地说:“我的,给你了!”这绝非客套,反正无能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也没有兴趣,无能只要留在龙凤镇上有吃有喝就好了。何况这又不是别人,这是神仙姐姐,无能特别特别地爱她,晚上做梦都梦着她好几回了。

    无能是个好和尚,就和无禅一样。

    无禅也让出一票,当下皆大欢喜,了凡月禅眉开眼笑。

    是这样的,南山禅宗来了八人,空悲灵石无花无涤无心无果无禅无能。八个人,八张票,说来原本轮到谁来也轮不到无能,无能就是个来打酱油的。可是无能不干啊,没有办法,无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绝食半天以死相逼,最后定海终于拍板儿决定让他来了。是这样的,只因在定海看来南山禅宗无字辈的和尚们谁个参加这武林大会都无所谓,除了无禅。

    当然要有无禅,无禅必定第一,这就是定海不来的理由。

    定海是有自信,绝对的自信!

    当然尽管让出了自己的一票,无禅还是要去比武的,无禅本就是来比武的。

    九月初五,若要进得万鹤谷,还有一个机会。

    一文,一武。

    钱可以没有,票可以没有,只你有本事,自己闯关杀进去!

    当然,极难。

    比如上一届,武关把关者名为:过三拳。

    过三拳是一个称号,过三拳也是过关的规矩,捱得过过三拳三拳,即可。

    上一次,十二年前,九月初五,由武关入谷十二人。

    三十八人止步关前,重伤十七人,倒毙二十一人,吐血无数。

    两万多人,只五十人闯关,余者皆胆寒。

    还是上一届,文关把关者名为:对一对。

    对一对,对对子,对一对出的对子基本都是难上加难,千古绝对。

    上一次,由文关入谷,不过三人。

    说来无关xìng命,自是人人争先,一个对子两万多人来对,对上来的不过三人。

    文采,武功,得其一,可过关。

    无禅的机会就是捱上过三拳的三拳,当然捱打对于对无禅来说,呵!灵石也是这样认为,无禅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界,灵石心里最清楚。过三拳的拳头未必胜过灵石,而灵石的拳头已是奈何不得无禅,可以想见的是,哈!有乐子看,还有两天九月初五,届时天下英雄各路豪杰齐至万鹤谷——

    是了,牡丹姑娘,花中之王侠中之凰,或说无禅的老婆,怎么没来?这种事情是少了谁个也不能少了牡丹女侠的,没有牡丹女侠的武林大会必将黯然失sèrì月无光,不三不四二到不成一点样子。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无禅的心里就一直在奇怪,无禅心里想问开口又觉有点儿不好意思,无禅已经长大了,无禅面壁的时候想明白了许多事情:“那个,那个,牡丹姐姐呢?”

    是的,无禅没有忘记他的牡丹姐姐,无禅每一天,无禅每一夜,都会想她。

    苦竹,了凡,月婵,一齐开口。

    月婵是说,牡丹大师姐是在修练相思神刀以及覆水神功,所以没来。

    了凡是说,守痴师太是要牡丹师姐修身养xìng,所以将她留在月老山桃花庵。

    苦竹一语道破:铁链子拴着了。

    “啊?”无禅惊呆了。

    这是为什么呢?无禅还是无禅,无禅只有去问师父了,师父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可是灵石不是灵秀,灵石不解释,灵石只一笑。

    原本灵石也不知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就是牛大志。

    来了十人,上清中人。

    便于龙凤镇龙凤呈祥大街上,上清众道与南山众僧相会,无禅初见牛大志。

    牛大志初见三姐父。

    “三姐父,你好。”牛大志笑嘻嘻走上前,笑嘻嘻地看着自家三姐夫。牛道友没有见过无禅和尚,但牛大志知道无禅就是他的三姐夫,因为去年牛老爷和牛老夫人还有牛家几十口人去过上清。而早在七八前年牛大志就知道南山禅宗有一个无禅,那是无禅的大哥方殷方道士说的,也正如牛大志脑海之中里无数次描绘的,无禅就是这样——

    浓眉大眼,龙jīng虎猛,一个光头,简简单单。

    还有一点点憨。

    “三?姐夫?”无禅当然已经傻掉,无禅又不识得面前那个微胖,白净,眉清目秀的青年:“这位,呃,道友——”但无禅觉得他的衣服打扮有些眼熟:“上清的人!方殷大哥!”正是驴唇不对马嘴,三姐夫小舅子第一次见面那是齐齐大喜分外熟络,说的却不是自家的事而是人间蒸发了的方道士——

    “方殷大哥呢?”“方殷来了么?”二人齐齐开口,一时两两茫然。

    方道士没有来,方道士在哪里,只有天知道。

    风渐起,动浮萍。

    岳凌第一眼,看的就是无禅。

    了凡在看岳凌,月婵在看无花,无花在看谁?

    无花在看无能。

    “我知道!我知道!他去天上当官儿了,大官儿!”

四 不过三拳

    九月初五,万鹤谷。

    乾坤朗朗,四野茫茫,数万人齐聚谷口之外,人语马嘶旌旗招展。四海英雄到场,八方豪杰相会,数不清的寒暄道不尽的热闹,武林大会就要开始。数十大门派,数百小门派,摇旗呐喊有之欢呼雀跃有之,万千喧嚣之中,沉默者亦有之。这是一个怪现象,大门派无旗,人数寥寥,小门派有旗,反而人多。其实说来也正常,成久已久者早已用不着招彰炫耀,而寂寂无名者是要打出自家名号。

    是有一个奇特的:恩啊帮。

    恩啊帮,直来了百十多人,八十多人八十多头黑驴,特立独行非常之抢眼。

    当先二人,一人身形高大,紫膛脸,年过五旬,手持双钩,正是恩啊帮左护法。一人五短身材,山羊胡,手拎长剑,年纪相若,乃是恩啊帮左护法。据说恩啊帮来自太平镇,恩啊帮里都是闲不住的人,据说恩啊帮还有一个帮主,那个帮主是一个神秘的人物,自从创立了恩啊帮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知道,他姓方。

    无论如何,在千军万马之中出现了一批黑驴,恩啊帮已经出名了。

    可以见得,其rì后必将名震天下,威风神气!

    rì上三竿,谷门将开。

    也无门,是一条路,左右是山,有人把关。

    前方便是万鹤谷,远望不见端详,只见青山隐隐绿水环绕,万鹤翔于云霭之中,朱阁隐隐檐角淡淡,恍似天宫仙境一般。虚无缥缈,时隐时现,心生向往,yù将近观却是不得入内睹其真容,只得指指点点说说道道。说的是,谷名万鹤谷,宫名金玉宫,湖名小镜湖,台是凌云台!道的是,鹤公贺九皋,鹤婆玉如颜,隐世两高人,雌雄双神剑。

    金玉宫中有三宝,一名太素,一名浮游,一名金玉。太素浮游为剑,金玉为匕。万鹤谷外说双老,贺九皋以浮游剑,玉如颜以太素剑,当年二人珠联璧合,双剑无双无人可当。小镜湖畔有仙子,说是二人掌上明珠,名曰贺仪,龙真之妻。而万鹤谷中确有一只神鹤,万鹤之王,展翅凌云,鸣于九天之上。

    不多说,门开了。

    可入,不可入,谁人说了算?

    自是真龙教,二百人把关,三千人镇守,方桌,大案,一字长蛇阵——

    人持票入,秩序井然。

    千张寿柬,九千张观票,万人依次入内,可说波澜不惊。

    票是有真伪,自有生事的意图鱼目混珠,一脸坦然拿着假票就来了。

    你!你!你!你!便就于众人注视当中,片刻给人揪了出来,开打!猛揍!痛殴!啊——啊——啊——啊——前后几十人惨叫,或自作自受,或冤屈莫名。是很冤,票是假的,多半买的二手的,也有三手四手五六手倒来的,谁又知道?但真龙教的人能够识破,无论作假粗劣也好jīng良也好,一眼看破!

    印章、花押、纸质、文字,这里头有许多学问,不是说造假就能造假的。比如恩啊帮的左护法左护法就不幸中招儿,明明与右护法樊护法一模一样的观礼票,硬是假的!当然票是买来的,两个人花了八千两银子,这下平白无故损失了四千两,当时还以为团购的打了个八折占了两千两便宜来着——

    左护法是左护法,左护法是挨了打,左护法是有点儿冤,左护法也没办法。

    右护法是进去了,一个人就进去了,樊护法是很同情,左右也没别的办法。

    恩啊帮出师不利,连人带驴都不满意。

    打人的是一个和尚,和尚就是疯和尚,左护法是记住他了,疯和尚打人就像疯了一样。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有票的都进去了,只剩下没有票的了。

    比如无禅,和无能。

    哥儿俩是难兄难弟,傻站着,干等。

    ——还有一个机会。

    当然无能已经后悔了,无能都后悔大了,无能心里很后悔,肠子都悔青了:“无禅师兄,怎么办呢?”无能拉着无禅的衣角,哭着问道。无禅搂着无能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无能不哭,不哭不哭,师兄有办法。”办法就是过三拳,办法就是捱六拳,三加三等于六,一个人挨打两个人就进去了。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这个办法只是无禅的办法,也只有傻瓜无禅才以为行的通。因为过了三拳过三拳就不是过三拳了,过三拳又不是过六拳,过了六拳也当三拳。一万个人进去了,还有三万个人,其中也有没钱,有才,被埋没了的高手,总要给人们一丝希望一点机会——

    来了。

    过三拳来了。

    四平大马,巍巍肉山!

    狗熊来了,大象来了,一览众山小,好一条大汉!好一座肉山!眼若铜铃头如斗,手似蒲扇足比船,弥勒肚子没他大,双臀正是两磨盘!此人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就如同看守南天门的巨灵神一般!可惜手里没拿着那支宣花大板斧,不过就是巨神灵来了也没他肉多!哎呀呀,这不是安泰,安堂主么?

    飞流直下,安泰来也!

    哗啦啦,肉在颤,安堂主大马金刀关口一立:“来来来,谁先来!”

    说了过三拳只是一个称号,这一次的过三拳,武关把关者正是关泰,关堂主!

    曾记否,来州城,十八罗汉铁头功!

    无禅大喜!

    早在今rì来时无禅就看到了他,安堂主站在人群当中就如同一只白胖米虫落在了一群小黑蚂蚁当中,那样醒目那样分明。此人形容特异,无禅不一时便就想起了他,话说无禅在来州城里还跟他比过武来着,比吃馒头比打坐,最后无禅是赢了。大猛哥,关灵姐姐,关老伯,无禅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人——

    无禅欢喜上前,无禅第一个闯关!

    但于众人而言,安堂主就是一个噩梦了。

    这一次的过三拳比上一次的过三拳还要恐怖,那拳头大得海碗一样,捱上一下子——

    想都不敢想!

    当然还有文关,对一对随后出场,对一对是个老穷酸,又臭又硬。

    先说武关,且看无禅。

五 且对一对

    “nǎinǎi个熊!哈哈!来来来,小无禅,给安大叔看看!”安泰拍了拍无禅的肩膀,又摸了摸无禅的头,看上去比无禅还要欢喜:“无禅长大了啊,唔,不错!不错!”无禅直挺挺地杵在那里,害羞地给他摸:“嘿嘿,嘿嘿。”无禅是长大了,但无禅在安泰面前还是像个小孩子,这安大叔实在是太高太胖了,而且多年没见他好像又发福了——

    当然安堂主也如无禅一般,早就看到了无禅,安堂主心里非常之欢喜:“无禅,立好,安大叔要出拳了!”无禅立好,扎马沉腰:“来!”无禅不惧这个,无禅心里有底,但安大叔拳头的厉害还是完全出乎了无禅的预料!便在众人瞩目之下,安泰出拳,砰砰砰,于无禅胸膛连击三记,干脆利落。

    众人愣住了,无禅傻掉了。

    这过三拳瞧着威风霸气,没想到手底下是稀松平常,在场大多都是练家子,也是看的出来,那三拳,比绵花枕头打过去还要软上三分。究竟如何只有无禅知道,无禅是不痛不痒毫无所觉,无禅心知他是没有用力,这是让着无禅了。无禅不想他让,无禅也不用他让,可是他为什么要让着无禅?无禅不明白,无禅傻掉了。

    安泰眨眨眼睛,吡牙一乐:“过关!走人!”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办什么事,都有走后门儿的,安堂主是手下留情直接放人。

    其实说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燕悲歌。

    无禅是燕悲歌的义子,燕悲歌是小安的大哥,所以无禅就是安堂主的子侄。

    “还有我!还有我!”无禅还没想明白,众人还没看明白,无能就冲过去了:“还有三拳!轮到我了!”当先闯关的就是两个和尚,傻瓜无禅,白痴无能。当然无能不会傻到上去挨那巨灵神大拳头,无能又不是傻瓜:“三拳加三拳,一共是六拳!”无能躲在无禅的身后,大声地说:“快打!快打!打啊?打他打他!”

    无能大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将他的无禅师兄推到最前面,那没办法,谁叫无禅师兄是他的保护神呢?无禅挺胸而立,双目炯炯:“来!”安堂主就看不明白了,安堂主又不识得无能大仙:“小和尚,你作死么!”安堂主横眉立目,一时凶威大势,哗啦啦一抖身上的肉,一脚踏落地动山摇:“nǎinǎi个熊!给我出来!”

    无能是绝对不会主动送死的,对于危险,无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我不!你打他!打无禅打无禅!”无能躲在无禅的身后,害怕地说。无禅重重一点头,坚定说道:“安大叔,我替无能师弟挨打,三拳打过,再来三拳!”安泰霎时恍然,蓦地纵声大笑:“原来如此,哈哈!三拳不过,再来三拳!”

    “打雷了!下雨了!哎呀呀呀——”飞流直下就是飞流直下,无能大仙不用捱他拳头也能够领教到他的可怕之处:“无禅师兄,看你的了!”无能抱头鼠窜,当下狼狈逃走。安堂主知道无禅武功很好,也是有心试他一下,当即一晃拳头:“也罢也罢,知你不甘,来来来,看好了!这三拳,安大叔给你十足力道!”

    十足力道未出,百万口水天降,久别重逢,无禅又给他喷了个满头满脸!

    无禅也不在意,依旧沉腰扎马:“来!”

    “哗啦啦!呼——”拳出,风起,肉浪,一拳十足力道!

    是十足,足到众人离得远远的也听得到,那拳风破空是沉重的呜呜声:“砰!”

    无禅不动,不动分毫。

    安泰收拳,笑道:“如何?”

    无禅想了想,答道:“嗯,比灵石师父差上一点。”

    不如何,实打实,无禅挺胸硬受一拳,说的是,比灵石差上一点。安堂主是在笑,安堂主心惊肉跳,那一拳根本就没有打到无禅的皮肉,无禅罡气护体!金丹早成,罡气外放,无禅的武功之高绝对超出了安泰预期,尽管安泰早有心理准备。两年前,翼州城中无禅力战指掌电剑司徒野,事情来龙去脉关堂主已有听闻——

    关泰的武功,正与司徒野伯仲之间,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关堂主已出十成力道,竟是半分奈何不得这小无禅!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不愧是燕大哥的义子!关堂主一时多有感慨,眉眼间却尽是喜意:“好无禅!好硬功!要得要得!再来再来!”无禅挠了挠头,嘿嘿一乐:“来!”

    “哗啦啦啦!通!”安泰一步踏上,也是豪情涌动:“嗡——”

    一时尘土飞扬,拳落胸膛,沉闷如雷:“轰!”

    众人相顾骇然,但见一大一小二人僵在场中,拳不收人不退,静极,凝固。

    拳未及体,又为罡气所阻,然关泰内力摧动如cháo奔涌,拳风破罡气而入!又是骑马蹲裆,应对一无花巧,无禅落地生根不动如山,又是轻松接下一拳。关泰之能,非只身大力足,内力雄浑刚中有柔,关泰也是一个成名已久的高手!然而内息一催再催内力cháo汐般涌出,入其间却如泥牛入海,竟是空荡荡一无所觉!

    关泰骇然,收拳,眉头皱起:“如何?”

    无禅点点头:“嗯。”

    无禅有所觉,如此而已。

    关泰无语,心知原是不必相让,自家根本就奈何不了这个和尚。

    “呼——”长长出一口气,关泰又出一拳,正中无禅和尚脑门儿:“咚!”

    却是一个爆栗,那是又脆又亮:“好小子!好样的!”

    三拳已过。

    再说文关。

    武关激烈,终是一对一,文关平淡,却是一对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挨拳头的身板儿和胆量,所以相对来说还是文关稳妥一点。对一对已经出题了,一个对子,三万多人对,规则很简单,第一个对出来的人过关。稳妥是稳妥,简单是简单,所以对一对的出的对子总是特别难,此时三万多人都在苦苦思索——

    十寸又八寸,从权作半对。

    这就是老穷酸出的对子,极为古怪,极为难缠。权作半对,无人可对,所以说这对一对比过三拳还要可怕,并非单打独斗,而是一以敌万!三万多人都在想,加上真龙教留在此处的一千五百多人,一下子都给他难住了!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人们想到头都大了!当然来的也多有饱学宿儒明白达人,当下看破机关,这是一个“树”字。

    拆字出对,当以拆字来对,只是——

    且想。

    反正无能大仙是不用想了,无能大仙有无禅师兄这个保护神,无能跑上前拉着无禅的手,高兴地道:“无能师兄,你可真神!大大地神!”无禅抹了把脸,嘿嘿一乐:“安大叔,可以了么?”当然可以了,三拳加三拳,就是六拳了,二人可以过关了。不料安大叔连连摇头,认真说道:“不可以,你是你,他是他,所以多出的三拳也是白搭,哈哈哈!”

    这就是规矩,也是一种考验,不可以找人代考。安泰忍不住哈哈大笑,傻瓜无禅的主意,根本就是行不通的。所以白痴无能怒了,白痴无能气急败坏:“你这浑人!说话不算,哼!合该打下十八层地狱,那个,当鬼!永不翻身!”而无禅如遭雷劈,傻瞪着眼干着急:“这,这可怎么办呢?无禅答应了无能师兄带他进去的,这,这是为什么呢——”

    安堂主叹一口气,心说当真林子大了甚么鸟儿都有,南山禅宗尽出一些稀奇古怪人物,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然安堂主一定是会帮无禅的,以无禅的武功若不进得谷中参加武林大会,那可真是太过可惜了!后门儿是有,不能明走,安泰拍了拍无禅肩膀,大笑道:“无禅不怕,等着!等你安大叔一下!”

    安泰大步走开,不一时,拿过一张观票递给无能:“小和尚,拿着罢!”原来这样啊,无能立刻转怒为喜,眉欢眼笑伸手便抓!不料关泰手臂举起,将脸沉下:“谁个浑人?谁下地狱?还当鬼?哼哼——”哎!这人,说他两句,这就记上仇了!聪明的无能立时会意,当下放低姿态极度仰视万分敬佩地说道:“你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是个神啊!大神,大大地,就是巨灵神那一种在天上,呃,当大官儿的!”

    是还有几张票,真龙教也是早有安排,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出现了无能大仙这种情况,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天马行空,非比凡俗的。

    人才,是绝不能被埋没的!

    “神仙姐姐!无能来了!”无能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入谷。

    “关大叔,无禅——”无禅恭敬施礼,认真谢过关大叔,随之大步入谷。

    阿弥陀佛。

    无禅入谷,却见分明又一世界,五光十sè万千景致。

    然而忽有所觉,无禅止步。心动时,回头处,千山万水过双耳,一眼便是千万年——

    “无——禅——”

六 文武双全

    万鹤谷口,兄弟相会。

    方殷一来便就吃了三惊,一惊是驴,一惊是象,一惊无禅!

    众人多静默,或闭目苦思或比比划划,唯见一群黑驴其间啊啊大叫,极为夺目。

    而那巨汉,如象一般立于谷前,使方殷不由得又想起呼巴次楞。

    谷口一个光头,远远看去,依稀就是无禅!

    “无禅——”一声就是千山万水,方殷登时大喜过望:“无禅!哈哈,我来了!”

    依稀,依稀,是幻是真?

    但无禅却已不识得他,无禅怔怔地看过去,远处是一个陌生的人——

    面容憔悴,肤sè微黑,身形挺拔而修长,隐有风霜,眼睛明亮,衣破缝缝又补补。

    剑挑行囊。

    这是谁人?无禅不知。无禅愣在那里。

    二人远远对望,方殷已见得那正是无禅,熟悉的眉眼,却是陌生的眼神。

    方殷也怔住。

    是的,无禅已不识得方殷,方殷心里有一点点,失望。

    时光,可以改变一切。

    好在还有无能大仙,无能大仙可以无视岁月变迁一心超脱生死,就在无禅愣神儿的时候无能就像风一般冲了过去,一语惊醒梦中人:“方哥!殷哥!亲哥啊,我的牛肉干,牛肉干来了!”正如此,有些事情,第一次总是特别特别地难以忘记。牛肉干来了,而且来的不是一般地牛肉干,无能须臾近前一下回到两年前——

    “无能,给你。”又是一个油纸包,里头又是牛肉干,他还是那样子嘻嘻笑着:“说好了,你的牛肉干。”可是无能不满意了,这也太少了,轻飘飘,一小包,不是说好山一样大的么?无能大仙非常之不满意,南山禅宗的看门人一下子又将脸沉下了:“这不对!不对!这也太那个,不够吃了!”方殷只看无禅,口里敷衍道:“无能大仙,这可不是普通的牛肉干,这是牦牛的肉,吃起来特别香特别,那个筋道!”

    毛牛?毛驴?当然无能才不吃他那一套,因为无能已经吃上了:“果然够劲!有够劲道!”

    而无禅已入梦。

    他是方殷,无禅的方殷大哥,却教无禅如何识得?

    “方殷大哥!”梦醒于刹那,泡影弹指间,无禅眼泪刷地流下却是疯了一样飞扑过去:“啊——————————————————”无禅大哭,悲恸莫名,无禅怎能认不出他?无禅怎就忘记了他!便就无能也能一眼认出了他,而他叫的正是无禅无禅无禅啊:“呜——————————————”

    雏生羽翼,蝶儿破茧,这可当真是难为了无禅!

    改变不了的是,情义。

    “呜呜!呜呜!无禅,无禅,呜呜呜呜——”无禅没有变,无禅还是无禅,无禅大哭浑然不顾众人惊异眼神,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方殷大哥:“无禅不好,都是无禅不好,呜呜,无禅——”真正使无禅伤心痛悔的仍是两年前方殷去到南山禅宗,而无禅在睡觉没有见到他,无禅以为是自己错,无禅对不住他。

    当然,不是那样。

    方殷泪落,仍是笑着,心中尽是轻松的释然和愉悦的满足感。这一趟,方殷已经来得值了。甚么武林大会,甚么比武夺魁,甚么名扬天下威风神气,那不重要,都不重要。有也好没有也好,成也罢不成也罢,方殷来到万鹤谷,只为见到想见的人。瞧这不是?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无禅和尚,方道士摸摸无禅的头,如同当年一般——

    无名泉边,义结金兰。

    实则二人不过一朝相识,数rì相处,草草拜了一把兄弟,又哪里会有许多水深火热同生共死的感情?说来不过小孩子的玩笑话,却是双双,当了真。却是无休无止的惦念,却是醒时梦里的牵挂,这就是最简单最纯洁的感情却又是无法言喻的复杂,这就是人与之人间奇妙的某种东西——

    这就是缘。

    哭过笑过,搂过抱过,无法尽述的欢欣喜悦,就在万鹤谷口就在数万人前,兄弟二人终又聚首。当然是有无能,无能不会消停,眼见无禅师兄和方殷大哥搂搂抱抱好不亲热,无能是又羡又妒眼红心跳:“还有我!还有我!”是的,无能也要抱抱,无能冲上前去硬生生分开二人,便就左搂右抱一手一个:“哈哈哈!毛牛的!”

    是有毛牛,还有毛驴,奇异人必有奇异事,方道士一现身,同样震惊了许多人!忽然人群之中一阵大乱,一时摇旗呐喊,惹得鸡飞狗跳,人语马嘶当下驴都惊了:“恩啊!恩啊!一人当先冲上前,百十多人冲过去:“帮主!帮主!帮主来了帮主来了!”正是恩啊帮,带头左护法,人人是激动振奋人人是纳头便拜:“帮主帮主,拜见帮主!”

    “恩啊?帮主?”方道士傻眼了,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

    是的,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的,所谓无心插柳亦可成荫,太平镇外一人一驴挽救了两个门派百十多人的xìng命,从此江湖之中多了一个恩啊帮。是的,黑驴,就是恩啊帮的标志,恩啊帮的宗旨就是:爱好和平,助人为乐,奉公守法,天下一家。好在还有左护法,这就叫因祸得福,若非左护法不慎买了假票不得入谷,也不会第一个见到这走失了很久的神秘帮主:“拜见帮主!拜见帮主!”

    说来不过三五句话,方殷也是哭笑不得。

    方殷不认,不认不行!

    方道士不从,不从也得从!

    那没办法,是有恩啊,方老大就是方老大!

    虚位以待,赶驴上架,从此这个特殊人物又多了一个尊贵身份:方帮主!

    当然贵为帮主,也是必须入谷,恩啊帮必将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从此名扬天下!

    可是没有票,方殷没有票。

    “无禅师兄——”好在有无能,好在有无禅。

    无禅有办法,无禅有后门,无禅当然会帮他的方殷大哥:“哎呀呀!”说话一大汉鲜血狂喷直直飞出八丈,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大象终于发威了:“下一个!”无禅只有一个,没有许多无禅,关堂主的拳头可不是那么好捱的,不过一拳那人就给抬了下去,死活也不知。众人悚然,看看关泰看看无禅,终知那毫不起眼的和尚武功了得,要过这武关也绝非易事!

    无禅吓一跳,随即走上前:“关大叔——”

    方殷一把拉住:“等等,无禅。”

    这里的规矩方殷也懂,方殷来时便就听说了有个过三拳,还能对一对。

    那就对一对,再说。

    文武两关,前后三个时辰,此时不过刚刚开始。

    十寸又八寸,从权作半对。

    就是这个对子,对了半天,一个人也没对出来。那对一对是个干巴瘦的老儿,姓马,据说是真龙教天宫十二执事之一。上次就是他,马老夫子。马老夫子是很得意,马老夫子捋着山羊胡子,眯缝着眼笑了。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带有一种满足的成就感,马老夫子端坐桌案之前,摇头晃脑自顾说着什么。

    忽一人上前,大步上前,从容拿起桌上纸笔,潇洒写下一个答案。

    “狗屁!”马老夫子扫过一眼,回以二字。

    那人面红耳赤,仓皇而退。这对子貌似简单,实则大有玄机,众人是一字字想一字字拆,对来对去还是对不上。其间几人以为对上,上前又是灰头土脸,这个对子最大的难处就是时间有限,容不得半点取巧。对一对是对不上,过三拳也过不了,眼看午时已近仍无一人对得,自无禅无能过后数万人竟是齐齐止步于文武二关。

    方殷在想,如众人一般,比比划划择字解对。

    无禅无能在等,一个深情地注视着他的方殷大哥,一个旁若无人地吃着牛肉干。

    恩啊帮,百十个人,百十头驴,一齐在等。

    过盏茶时分,方殷大步上前,提笔写下十字:“小子不才,斗胆一试。”

    马老夫子扫过一眼,又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众人哗然,竟对上了!

    方殷过关,且不说众人如何惊诧莫名眼红心跳,也不提无禅无能以及恩啊帮一干闲杂人等如何欢呼雀跃,马老夫子点头了方道士便就算是过关了。实则看到马老夫子方殷只觉亲切,正如见到孔老夫子一般,说来拆字解字孔老夫子也是教过他两天,对上这对子方殷也是灵机一动,那一字正是重阳的重——

    百里更千里,暂且过一人。

    权来半对,且过一人,这对子难就难在单以拆字不能解,还要加减笔划,于细微处解玄机,更得应情又衬景儿。待得马老夫子扬声念过,三万多人齐齐注目一人,当先过三拳,其后对一对,哥儿俩那是一般地威风神气!武关过的第一人是无禅,文关过的第一人是方殷,二人未入谷已是万人瞩目大放异彩——

    “小子斗胆,敢请夫子一试。”不料这还没完,无禅和尚多带了一个拖油瓶无能和尚,方帮主也要帮一帮左护法:“便就借花献佛,小子仍以“树”字立对,夫子可想对上一对?”方殷既已过关,马老夫子正待再出一对,见状也是又惊又奇:“你?你来出对?哈!可笑可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侥幸……”

    “权又作妙对,又又少半双,左右也问你,半双怎分树?”夜长梦多,出了再说,方殷不待他一句说完便即出对,自也心里早有准备:“夫子学究天人,自当信手拈来。”马老夫子微微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对上如何?对不上如何?小子出对,夫子不对又如何?”方殷恭恭敬敬回道:“小子无礼取闹,还望夫子高抬贵手,多过一人。”

    这原本不合规矩,方殷也知,但既有名对一对,老夫子也是不得不应。马老夫子jīng于此道,生平最好的就是这一口儿,这下给他杀了个回马枪倒不要紧,却也着实让老夫子心痒难搔!看似不动声sè,实则脑筋急转,一字字如同走马灯般于马老夫子脑海中一一闪过:“唔,这样,呃,待我想想,想想。”

    “古有七步成诗,今rì七步成对,便以七步为限,如何?”方殷察言观sè,自是趁热打铁。马老夫子正自想到紧要关头,闻言不觉将头一点:“成!”出口醒觉,然已出口,马老夫子瞪过一眼,却也一时豪情大发:“成成成,便依你,七步为限!”不外拆字应对,仍是一个树字,方道士都能对得上来,马老夫子没有对不上来的理由——

    七步,是七步,马老夫子踱步,走得极缓。直直过了盏茶时分,七步落定,马老夫子仍是无对。七步去,七步回,马老夫子苦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对不比上对,这对容易一些,但与上对一般,还是时间有限。时间有限,众人也自焦躁,眼见那一老一少啰里八嗦没完没了,纷纷吵吵嚷嚷大声鼓噪——

    权又作妙对,又又少半双,左右也问你,半双怎分树?

    对一对的第二个对子来了,正是方殷出的上对,马老夫子大声念过,是在笑着。

    又是一张观票,老夫子说话算话,规矩不破,多过一人。

    左帮主大喜过望!方才不过随口一问,此时竟得入谷观战!不愧帮主,一个顶俩,马到功成,左右护法!无禅无能大喜,恩啊帮一齐大喜,连人带驴都在叫着,免不了又是吹吹打打溜须拍马。方殷是一谢再谢,马老夫子却已不耐:“走走走,进去罢!”半双怎分树?半双怎分树?马老夫子心无旁骛,只觉那一字破茧yù出——

    无禅,无能,方殷,左护法,四人一起入谷。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自是好事又多磨,三人行来万里路。

七 对对又双双

    呼巴次楞!

    通!通!通!通!呼巴次楞大步奔来,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儿!

    这是一个野人,兽皮裙,jīng赤上身,高是丈二有余,筋肉强健雄浑!原始人!巨人族!每个人都以为是白rì做梦,却眼睁睁看着那张血盆大口:“阿呼鲁鲁!阿呼鲁鲁!”他在说什么,众人听不懂,但在场人人只觉心中压抑只觉无比震憾,齐齐注目那似是远古蛮荒奔来的,直如夸父追rì一般的神话人物!

    阿呼鲁鲁!

    当然呼巴次楞无视,呼巴次楞眼中只有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或说毗湿奴神,呼巴次楞喜极而泣:“叭咪吽!”地动山摇,风起云涌,那是迎头赶来,那是当头就抱:“呜啊!嗷——”呼巴次楞哭了,一边笑一边哭,但众人不知其意,谷口齐齐发一声喊,人人以为他是硬来闯关,当下刀剑相向上前阻拦——

    还有无禅。

    呼巴次楞一个熊抱,却是抱住一个和尚:“叭咪吽!”

    呼巴次楞当下怒了,他又不是阿呼鲁鲁,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呼——”

    熊掌扫出,风声呼呼:“砰!”

    呼巴次楞击中了一块儿石头。呼巴次楞一楞,便石头也该扫飞了:“呜——”

    “砰!”

    又是一掌扫过,呼巴次楞楞住。

    落地生根,正是无禅,不动如南山,小小菩提树。

    没有人可以伤害方殷大哥,没有人,熊人也不行。这就是无禅的想法。

    当然这是一个误会,方殷已见得远方那一个缓缓行来的红衣喇嘛:“无禅,这是呼巴次楞老兄,雪山密宗传人。”方殷拍拍无禅肩膀,无禅呼一口气,松开拳头:“嗯。”他是扫了无禅两掌,无禅是想还他一拳来着,也罢。方殷走上前去,与他的呼巴次楞老兄亲密相拥,并以耳语,呼巴次楞方才回过神儿来,又看向无禅——

    并比了一个手势:二。

    方殷点头,无禅是方殷的好兄弟,阿呼鲁鲁也和呼巴次楞无数次提起过:“叭咪吽!叭咪吽!”呼巴次楞忽就嗬嗬大笑,手舞足蹈大步上前,大力击打无禅肩膀,并以大手去摸无禅的头:“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无禅有些无奈,无禅完全不懂,无禅的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摸的:“阿弥陀佛,小僧无禅。”

    但摸了,也就摸了,无禅不在意。

    那笑是善意的,那手是轻柔的,无禅眼见,无禅心知。

    此时无事,武关冷清清,文关很热闹,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看着呼巴次楞,包括关堂主。

    无能远远跑开,无能心里害怕。

    驴也不叫了。

    “摩罗摩罗,你又来了!”马老夫子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上一次,就是摩罗,是他让老夫子颜面无光:“夫子夫子,可有对子?”摩罗微笑,摩罗还要对对子。二人低语几句,摩罗哈哈一笑:“一根又一根,来回对木头。”方殷吐吐舌头,冲他做个鬼脸。摩罗学识渊博,方殷极为佩服,摩罗也是教会了方殷许多,二人一笑而过。

    摩罗说的不错,方道士就是一根木头,左右高低也是木头,害得马老夫子无可奈何给他开了后门儿,更害了大家伙儿跟着他头疼脑热,今儿就横竖跟这死木头较上劲儿了!话不多说,关还得过,一番欢喜一番惊奇,众人接着苦思冥想头疼脑热。摩罗也在想,想着对一对,老夫子也在想,就快对上了——

    呼巴次楞直奔关堂主而去!

    当然不是打架,能捱打的不只无禅,呼巴次楞也是一把好手儿!

    关泰,关堂主,有些熊了。

    来了一只熊,对上一头象,众人都在看,好戏要开场。在场大多武林中人,江湖人物,也是大多自知对不上那稀奇古怪的对子,便就只看熊象之战!大象白而高胖,狗熊黑而高壮,一个比一个是大上两圈儿,一个比一个是高出半头!关堂主生平从来就没有仰着头和人说过话,这下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便不说话,只一点头。

    呼巴次楞自也无话,也一点头。

    这是一种规矩,呼巴次楞懂,大师兄说了,给他打就是了。

    关泰上前一步,缓缓拉开架式,这是一个铁打的硬汉,关堂主将出全力!

    呼巴次楞双膝微屈,双臂半环,以熊人立姿态相迎——

    人俱静,又无声。

    这就是文关武关的好处,这就是众人在此的理由,其jīng彩之处相较于那万鹤谷中的武林大会也不逊sè,譬如这熊象放对。究竟如何此时不知,但在场几万个人里没有一个人认为那头熊不能过关,认为过三拳的三拳头对他而言,不过挠痒一般。不止块头,不看肌肉,这是一种强悍凶横的气势,一时无人不心惊——

    “通!”

    一拳,正中小腹!

    “啊!嗷嗷——”大象收拳,巨熊捂着肚子嗷嗷地叫,腰弯得像个虾米。

    众人惊呆,大是意外!

    “通!”

    又一拳,又肚子!

    “啊嗷——噢呜——”呼巴次楞面sè痛楚,弯腰干呕,并以呼呼大喘。

    众人无不惊呆,关泰也有些意外:“如何?”

    “叭咪吽!”呼巴次楞大吼一声,缓缓立起,怒目而视!是的,呼巴次楞给他打疼了,两拳,打到呼巴次楞都要吐了,呼巴次楞心里头已经是很不乐意了!这不公平,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这当然不是呼巴次楞的风格:“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是的,呼巴次楞又不是熊,呼巴次楞是巨大的狼:“嗷——嗷——嗷呜——”

    向天怒吼,以拳擂胸,巨狼发怒了,即将暴走了!

    “唏律律——唏律律律律——”“恩啊!恩啊!恩啊啊啊!”马扬蹄嘶,驴惊声叫,喀嗒嗒嗒那是惊了数十挣脱缰绳远远跑开,哗啦啦啦那是吓着数百立在原地连拉带尿!一时无人不惊,四下轰然大乱,那一声胜似狼嚎猛于虎啸更可比上古凶兽现身,久久扬于四野八荒,远方山谷回声阵阵——

    比如无能大仙,也惊了:“我地个天!这,这是人么?这,这可真是阿弥陀佛啊!”无能双拳紧握,神情激动振奋:“厉害!厉害!方殷大哥,这呼,呼——”方殷注目而笑:“不是说了,他叫呼巴次楞。”是的,呼巴次楞生气了,以拳近擂胸便是击鼓,向天怒吼以为号角,呼巴次楞要战斗!战斗!战斗!

    关泰一惊,已见得那脸上旺盛的斗志及那眼中狂热的喜意,惊觉之时已是退了两步,但见那人一双大大眼眸已然变红:“叭!咪!吽!”战斗罢,战斗!这不公平不公平,呼巴次楞不高兴!来战斗罢,与呼巴次楞一战!面对着那同样高大雄壮同样值得尊敬的对手,谁说呼巴次楞不高兴!呼巴次楞开心得浑然忘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摩罗说过的话,一个蓄势便就飞扑——

    “呼巴次楞——”遥遥一声,清清亮亮,很是有些熟悉。

    如清风,沁心脾,眼中狂热去,灵台复清明。

    “阿呼鲁鲁!”呼巴次楞嗬嗬一笑,又砰砰以拳擂胸:“呼巴次楞!”

    是的,呼巴次楞不该忘记,是的,呼巴次楞应该懂。这是一个规矩,大师兄说了——关泰会意,意思就是:往这里打!打过两拳,呼巴次楞发威关堂主自也不惧,还有一拳,关堂主也是当下给他激得xìng起:“好汉子!nǎinǎi个熊!”说话出拳,运足全力,正如同当先击中无禅那拳一般十足力道,却是不留半分余力:“通!”

    “噗!”

    呼巴次楞不是无禅,呼巴次楞经受不住,当下一口血瀑般喷出——

    又浇了关泰一个满头满脸!

    呼巴次楞抚胸皱眉,这一拳打得呼巴次楞胸口是好生疼痛!但也不过如此。如无禅一般,呼巴次楞也是半步不退:“叭咪吽!叭咪吽!”是不过如此,吐口血而已,对呼巴次楞来说就是吐口唾沫,呼巴次楞拿这也不当回事儿:“摩罗摩罗!阿呼鲁鲁!”呼巴次楞吁了口气,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着跑了回去,兴奋无比开心已极!

    三拳了!过关了!只挨打不还手儿,这可真是难为了呼巴次楞!

    关堂主可就惨了。

    “呃,呃,哇——”关堂主在吐,飞流直下吐。

    有点儿腥,有点儿臭,有点儿苦还有点儿咸,关堂主是在吐,关堂主也是在想——

    那家伙,这辈子,有没有刷过牙?

    这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熊人,是不是,成心的?

    吃了哑巴亏,可说倒血霉,关堂主暗自发誓:此生,再也不和这甚么二愣子,放对!

    人人喜笑颜开,大出一口恶气!这就是呼巴次楞,没有人可以无视呼巴次楞,当然还有摩罗。摩罗的高深不比呼巴次楞的张扬,摩罗便于众人欢呼呼巴次楞过关之时,对上了文关的第二个对子:“老夫子——”恰此时马老夫子也是对出一对,二人当下一对,一字水落石出。随即双双落笔于纸,共二十字,字字不差。

    二人相对拊掌大笑,一时各自心中喜乐。

    时已正午。

    文关过二人,方殷,摩罗。武关过二人,无禅,呼巴次楞。加上无能和左护法,六人一起入谷。众人目送,人人心惊,惊的并非是武勇的勇和文采的文,而是这一队奇异的组合。他们好似相互识得,武者尚有余力,文人深藏不露,试问这样的组合,天下谁人能当?万鹤谷,英雄会,他们进去又会怎样?

    当然,六人是有故交也有新识,真正聚得六人的还是方殷。

    说是老大,就是老大!

八 待我从头

    谷为山坳,青山夹道。

    一条小路,两旁绿树浓荫,前行渐宽,人山人海遥遥可见。

    须臾近前,万千景象尽收眼底,偌大一个谷,可容数万人,修整得是平平展展寸草也无,尽是大块大块的青石铺地。左右是低缓的山坡,恰恰形成一双天然看台,那是众人观战的位置。谷zhōng yāng是四方擂,高丈许,长宽十丈,紫檀台面。四方擂拱凌云台,高三丈许,长宽二十丈,青玉为台。

    远方隐见湖光水sè,松竹映衬阁楼亭台。

    不及细观,一人迎上:“哈哈,小无禅,你怎才来?”

    这人无禅有些眼熟,无禅一时想不起来:“这位施主,你,你是——”

    五花城,骆家庄,那人正是陆行舟:“且不多说,快去报名,过了时辰可是不妙!”

    “老左——老左——”说话呼哧呼哧跑来一人,却是恩啊帮右护法樊护法:“哈哈!你也进来了!”右护法正自孤单,左护法从天而降,左右成双自也大喜过望!左护法一把推开,却也哈哈大笑:“老樊,快看!这!是!谁!”这,就是帮主了,方帮主,右护法一眼望过同样大喜过望,也是纳头便拜:“帮主在上,且受——”

    “且慢。”方殷一把扶住,无奈笑道:“莫说笑,方殷怎——”

    “老大——老大——方殷!方殷!”

    只听得远远有人招呼,一抬眼便是两年有余:“大志!自朴!高明!还有——”

    青衫隐隐,万众之中。

    自知来此见得,然而一见之下方殷仍是泪眼朦胧:“是我!是方殷!方殷来了!”

    直有万人,或聚或散,上清十人在其间。

    牛大志、孙自朴、高明,这三人方殷熟识,许攸,祝由,萧逸、周昊天四人方道士却已叫不上名字。黑脸老道是司马道长,一脸正气的是袁道长,还有一个岳凌岳师兄,他在笑。他们都在笑,看着方殷笑,方殷却是笑不出。往rì无数回忆,再度涌现脑海,其是有喜有乐有哭有笑也有方殷心底不yù触及的痛——

    想起袁嫣儿,方殷不能忘。

    而在他们面前,方殷还是从前的方殷,那样弱小,那样可笑!

    一朝打回原形,方殷泪流满面,方殷也不知为何而哭,方殷只是想哭。就像是一个走失了多年,又找到了家人的孩子。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不上来也不怎地,方殷看到他们只觉亲切只觉熟悉,另外还有一点小小的委屈。一别二三年,没有人知道方殷的孤独与落寞,也没有人知道方殷的痛苦与煎熬,但那些都不算什么,已经过去了。

    “哈哈方道友!你还没死啊!”牛大志也激动了,牛大志少年老成,本是很少激动的:“给我瞧瞧!瞧瞧!黑了啊,瘦了啊,胡子也不刮干净,哈!也不错,挺jīng神!”本是师兄弟,自也不见外,一时七人大笑开怀把臂言欢,往rì一些小小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司马道长没有上前,司马道长还是黑着个脸:“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方殷拜见司马师叔,司马师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方道士说的,方道士向来都是胡乱用词,马屁拍到马脚上:“哼!”司马道长重重一哼,总算给了他个笑脸儿:“天可怜见,自打你个臭小子入我上清,这一声司马师叔,哎!”确也如此,头回听见,方道士自知无礼汗颜无比:“大人不记小人过,司马师叔——”

    “拿着!”不过说笑,司马道长自不与他一般见识,当下取出一身青sè道衣:“知道你小子要来,这破衣烂衫的,先换上了!”方殷恭敬接过,心下感慨万千!是的,上清的人,是不会忘记方殷的:“是,谢过师叔。”不料司马道长紧接着又是一句,方道士当场又哭了:“这身衣服,是你师父,一针,一线,专门给你做的!”

    师父师父,如父如母!

    静室里,孤灯下,一张长长马脸,恍似就在眼前:“师父!师父!”

    吕长廉,吕道长,就是方殷的师父,一直都是!

    可记得,**?

    吕道长没有来,宿道长没有来,沐掌教没有来,举目四顾人山人海,却是再无一人识得。心底是思念,心头是失落,耳畔又是一声清咳:“存真。”存真,方存真,方殷也是有名有号的人,说话的同样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道长:“袁,袁师叔。”袁道长点点头,笑道:“上清来了十人,加上你是十一人,还有两个人——”

    木长老?木婆婆?

    原来还有两个,是坐贵宾席的。

    四方凌云台,西首有十阶,阶上一长台,其上座十二。是为十二椅,汉白玉雕琢,凌云台高三丈台上台高三丈九,能够坐上去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鹤公鹤婆自然有座,上清也有二老席位,四人本是多年前的故交老友,话说当年还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来着。只为一个情字,两情相悦的情,正如方殷岳凌——

    眼望凌云台,依稀观云台,中秋月圆夜,一人独徘徊。

    “方师弟。”终归岳凌当先开口,岳凌在微笑:“你变了。”

    “岳师兄——”方殷yù语,终又无言。

    “她,还好么?”然而说不出口,方殷说不出口。方殷说不出口更不与之对视,只听得他笑道:“方师弟,凌云台上见。”方殷沉默,不语。岳凌注目,微笑:“来时掌教师叔与我打过赌,若你我得以相对,他赌方殷败,岳凌胜。”老杂毛儿这个人,就是没个正形儿,方殷终是抬头,报之一笑:“这个赌,师兄你是输定了。”

    既成赌约,自有对应,沐掌教赌岳凌胜岳凌便赌方殷胜,岳凌若是取胜,自然输了赌约。四目交错,电光火石,二人一笑,各自心知。岳凌如同三尺青锋,锋芒俱足却隐鞘中,方殷已见得那眼中平淡之中的税利。而岳凌望气观人,时隔三年却已看不透方殷,但见他目光之中尽是温润平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是的,方殷已经变了,岳凌没有说错。

    一切都在改变,就如同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如同渐趋沧桑的容颜。

    “方殷大哥!方殷大哥!”“方殷亲哥!方殷亲哥!”“方帮主!方帮主!”“方殷,阿弥陀佛——”无禅来了,无能来了,左右护法来了,南山禅宗的人来了。方帮主?方老大,当了帮主?上清几人傻掉,几人哈哈大笑,四下的人三三两两散去了,凌云台周围还是很热闹:“报名了!报名了!还有要报的没,快快——”

    是的,比武要报名,一个一个报。

    上清八人,都报上了,禅宗六人,都报上了,只方道士,还没报名。

    是有一样难处,方殷此时不知。

    大门派多至八人,小门派只一二人,任何一个门派上台比武不得超过八人,这是武林大会的规矩。因此上清弟子来了八人,上清是个大门派,也只八人。因此方道士是一个多余的人,不得以上清弟子身份上台,这件事情也是上清沐掌教及各位长老早就定下来的。中秋比武前八,其中没有方殷,再说他当年一走杳无音信,总不能平白浪费一个名额。

    三五句话,道明原委,方殷又是哭得不得!

    怎又许多规矩?怎就这般麻烦?方殷不耐,道:“八个就八个,也不少我一个!”

    师叔!师叔!牛大志孙自朴当即相让,齐齐言道武功不济,愿意让出一个名额。不成!不成!袁道长是有原则,司马道长更是不依,当然方殷也不愿意。机会难得,武功不济的是方殷,方殷不应。师父!师父!好在还有南山禅宗,南山禅宗也是大门大派,是有八个名额,现只六人,不差方殷一个。无禅乐了,无能美了,灵石空悲也点头了,方道士还是不乐意。这是开玩笑了,方道士又不是和尚,方殷不从。

    还能怎样?又当如何?

    帮主!帮主!自是帮主!办法只有一个,可说上天注定——

    宁当鸡头不做凤尾,是驴也能一鸣惊人,帮主终得实至名归,左右护法击掌相庆!

    恩啊!

九 复观山河

    今天是个好rì子,对于呼巴次楞来说。

    呼巴次楞见过成群的牛羊,却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呼巴次楞很是高兴。自打进得万鹤谷来,呼巴次楞便就咧着大嘴嗬嗬傻笑,高兴得像个孩子,浑不知自家天神一般的躯体与天真无知的样子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使得谷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以惊奇怪异的眼神注视着他,以为他年纪老大不小,却是天生呆傻。

    当然呼巴次楞不傻,呼巴次楞也不是见人就笑,那其中有善意的同情的友好的人,呼巴次楞报之傻笑。那其中也有嘲笑的厌恶的敌视的人,呼巴次楞横眉怒目!是的,呼巴次楞是异族人,自有人视之异类称其蛮狗,但无人敢与呼巴次楞对视,一个照面便就惶然退避。当然,大多数的人是坦然的,持欣赏友善的态度——

    呼巴次楞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人心。

    不过躯壳,不过皮囊,呼巴次楞从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模样:“摩罗!摩罗!”呼巴次楞也会害怕,此时呼巴次楞就很害怕:“陀迦落!陀迦落!”呼巴次楞看到了空悲,不远处,悲伤的空悲,形容酷似陀迦落。但那不是陀迦落,呼巴次楞看的出来,所以呼巴次楞又是害怕又是惊奇:“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好在阿呼鲁鲁在他身边,不然呼巴次楞以为又做梦了。

    摩罗没有理他,摩罗在与不笑僧说话。

    哥舒王子却是早就看中了呼巴次楞,当下视为奇珍异宝,立时想要将他收归麾下:“好汉!呼巴次楞!西凉第一勇士!”呼巴次楞瞅他一眼,一般满脸惊奇:“嗷?”呼巴次楞又不认识他,呼巴次楞也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呼巴次楞好奇的模样正与无禅神似:“啊哈!”这也是对牛弹琴了,哥舒王子大为惋惜:“是个好汉,可惜人傻!”

    呼巴次楞嗬嗬大笑,一时又是手舞足蹈:“叭咪吽!叭咪吽!”

    呼巴次楞忽然想明白了,人与人相像没有什么可以奇怪,就像牛像牛,羊像羊。

    呼巴次楞是很傻,脑子里面少根儿筋。哥舒王子就不一样,哥舒王子很聪明,哥舒夜是北胡国王孙贵族里面最聪明的一人。哥舒王子不但聪明而且是文武双全,是北胡国的骄傲。至少他以为。哥舒王子也报上了名,身份就是不笑僧的徒弟,正如呼巴次楞也报上了名,身份自是雪山密宗,活佛传人。

    可是,聪明的哥舒王子,在呼巴次楞大笑的时候,也傻掉了。

    哥舒夜是傻眼了,脑子里头少了两根儿筋。

    哥舒王子惊奇更是惊竦,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从来不笑的不笑僧,僧一竺,竟然笑了。

    是在微笑,眉目传情。

    果然够妖!

    摩罗此来任务之一,就是密会不笑僧。

    两个人叽里咕噜,说的话就连哥舒王子也听不懂,这是一次于万千人之中的密会——

    关乎天下!

    “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方道士来了,方道士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哪里不平哪里有他:“走走走,一起去玩!”这句呼巴次楞懂,阿呼鲁鲁已经和他说过无数次了,呼巴次楞欢呼一声跳将起来,欢天喜地地与阿呼鲁鲁和无禅,还有无能一起去玩了。天下的事,和呼巴次楞没有半点干系,呼巴次楞还是一个孩子。

    毗湿奴神飘然而过,不笑僧看过一眼,又笑了。

    开玩笑了!

    入万鹤谷,第一样好处就是:赏美景。

    来客四散谷中,三三两两,或独一人,赏山水赏风景。

    赏小镜湖。

    一处低崖上,小镜湖在望。

    时已过午,云开雾散,煌煌天光之下那湖果如一镜,又如一块上好美玉,sè作青碧,无一丝澜。是水,有风,自有波澜,然远观不见,只见大湖小镜,只见碧玉无暇。湖似镜,水似玉,无边苇草便是小小青纱帐了,万木高低错落远山重重叠叠,隐有朱阁飞檐绰约其间,共将那美丽的小镜湖深情拥抱。

    湖上有鸟,千万只鸟,盘旋飞舞,大大小小——

    却是无声。

    远观可睹真容,近之当有丽sè。

    然而方殷怔住,方殷于崖上怔住,梦幻泡影真真出现眼前——

    这,岂不正是那,海市蜃楼!

    黛眉星眸白衣舞,凌波仙子一水间,仙女呢?怎不见?

    没有仙女,只有水鸟,宛若凌波,其间翱翔。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无能蹦跳欢叫,不远却是月婵。

    忽一鸟冲天而起,一声清唳依稀可辨,其体形硕大无朋,远观亦见黑翅白羽——

    “鸟王!鸟王!”“神鹤!神鹤!”

    四面八方有人在叫,传说中的神鹤终于现身:“大鸟!大鸟!好大一只鸟!”

    不过一只大鸟,对于无禅而言。

    是鹤,万鹤之王,却是形只影单左右无伴,为何?

    鹤王冲天而起,须臾直上云天,群鹤随之齐齐高飞,只yù以身相随却是有心无力——

    不容比肩,一鸣冲天!

    眨眼不见,又若一梦。

    何其威风,何等神气!但可知,高处不胜寒?

    方殷笑叹一声,缓缓坐下,便于矮崖之上,静观山水。

    就在这里罢,方殷有些累,方殷不是那鹤方殷飞不上天,方殷只是一株野草。

    是要扎根,在天地间。

    无能跑掉了,无能大仙去追他的神仙姐姐了,那边风景更加美妙,无能要去看一看。无禅一般坐下,无禅陪着他的方殷大哥,对无禅来说那山那水那大鸟小鸟不过是一副画,看看过便就看过了,如此而已。无禅看着方殷,熟悉而又陌生,无禅还没有习惯,无禅仍以为做梦。方殷大哥不说话,无禅就不说话,无禅是有一点点害怕——

    这,这个人,是不是他?

    哪里不一样,无禅说不上,但呼巴次楞从未改变:“嗷——嗷——呜嗷——”

    吼破这天地,我就是神话!

    呼巴次楞飞扑过去,嚎叫飞奔如同一头巨狼,甩开大步如那追rì的夸父,呼巴次楞直直奔向那镜一般的湖直直奔向那块美丽的玉,呼巴次楞要将它拿下!拿下!张开手掌一把抓下!然后将它咬作三片,一片献给陀迦落,一片献给摩罗,一片献给阿呼鲁鲁,他们都是呼巴次楞心中的至爱!三片一片,一片至诚!

    那湖也是一面镜子,却照不见呼巴次楞。

    复观山河,yù将破碎!

十 大梦谁先觉

    是黄昏,镜湖畔。

    夕阳的余辉穿过坡上一株老树,投下斑驳点点,映sh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树下一方天地,水畔天地一方,天地交相辉映,十sè衬了五光。枫叶如血,明艳的红,风吹叶落,又作晕红,间或一丛一丛深红近紫颜sè,朦胧光影之中化作大片大片锦绣般的云霞,单只一个红sè便有千种万种不一而同,无法尽述。

    青碧的水草,喜人的绿,长长的苇叶,随风起舞。鱼儿跃过水面,那是灵动一笔,暮sè渐入浑沌,又下浓墨重彩。如诗,如画,天造地设美丽,使人目眩神迷。似梦,似幻,秋虫声声唱晚,倦鸟双双归巢。尤显清幽,尤显静寂,尤显那水天一sè漫无边际,尤显那天高地远浩瀚广袤,却也难画难描。

    饶是方殷走过千山万水,也为这天之间的大美倾倒,便就立于湖畔,坡上,久久无言。心是感动,淡淡忧伤,几度将yù流泪,也是不知为何。也许方殷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许方殷触景生情是又想起了什么,也许方殷眼前五光十sè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什么也没有想,不过以渺渺之于无穷,不过一个——

    小小过客。

    无禅手心托着一片枫叶,静静地看。

    呼巴次楞四仰八叉坐在地上,忿忿不平呼呼大喘。

    百般感悟,只在一心。

    在这黄昏,小镜湖边,方殷只觉天大地大而人为其一,何其渺小。

    呼巴次楞却yù战天斗地,或说毁天灭地!

    而无禅,只是无禅。

    好了,好了,美景应该赏够了,可以去品美食了。

    人生第一要紧事不是吃饭,而是品尝美味,无能一向这样认为。

    谷中,空旷处,篝火处处,山珍海味一处处。

    大锅!大灶!大碗!大鱼大肉!大大地香!大大地美!无能已经乐疯了!

    自有吃喝,尽情吃喝,入万鹤谷第二样好处就是:品美食。

    那么第三样就是,看美人了。

    且不提美人,美人对于无能来说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又有甚么?而这美食,可就不同了,大大地不同!山一般地吃啊,海一般地喝,现下南山禅宗也许天下最能吃的就是无能了,无禅不行,无禅早已落后太多!无能终于成仙,上天主管吃喝,无能心无二用浑然忘我,当场便就得道了!

    左手一烧鸡,右手一烤鸭,嘴里头还叼着半只猪耳朵。嘴歪了,眼斜了,汤水淋漓了,油光满面了,无能早就忘记一切了!无能啊,注意形象,神仙姐姐可是看着你了!神仙姐姐是谁?无能才不识得!谁看无能无能也不在乎,无能打算这辈子就这样了!胜似人间天堂啊,下了地狱又何妨?今夜无别事,尽情来吃喝!撑死也值得!

    在一万多个人里面,无能无疑是最能吃的一个,也是今晚最最快活的一个!当然像无能大仙这样没出息的没有几个,大伙儿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又不是来搞吃喝大赛的,所以多半在喝酒,所以多半在说话,此时酒至半酣谈兴正佳。说的自是武林大会,说的也是天下英雄,而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还是有的说——

    贺仪这个名字,方殷是第一次听到,说她是鹤谷玉女,武林第一美人。林黛这个名字,方殷也是第一次听到,说她是鹤谷玉女传人,当今的武林第一美女。所谓江湖儿女,所谓神仙眷侣,美人自要英雄来配,正如贺仪是龙真的妻子,龙夫人。而林黛林姑娘正是金玉宫二十四仙子之首,也是贺夫人最最钟爱的弟子。

    是贺夫人,不是龙夫人,其中自有明白人。

    比如牛大志,牛大志就很明白,牛大志拍着方道士的肩膀就说:“方道友啊,方道友,那人就是你了!”说的是武林第一美,抱得她归是谁人?方殷笑道:“有个木长老,还有沐掌教,这一下子来了两根木头,怎么得了?”几人大笑,高明又道:“成成成,我看成!这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高明——”

    “花姑娘,毛若花,咱家三妹要听到你说这话——”萧逸横里一句,高明当即变sè:“高明愿效鸿雁,此生不负三妹!”几人哈哈大笑,只方殷不知,这里有个典故。高明上回还败给过方道士做了驴尾之尾,此番又如何中秋比武争得上游,得以参加这武林大会?说来不易,正是三妹毛若花,使其洗心革面发奋图强——

    原来如此,高道士终于斗败了高富帅,成功俘获了花姑娘的芳心。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又说家长里短,方道士不想听了,方道士一听这知总会想起那个她,想起那张红通通红艳艳红得刺眼的喜贴。是的,方殷不能忘情,不能忘记那甜蜜与苦涩交织的无数次回忆,甚至第一次心动的感觉。但已过去,终于淡了,心中的丝丝抽痛化作点点惆怅,归于平和。是啊,该放下的终会放下,然而行过万里路,情又归何处?

    看一眼岳凌,岳凌看过来,微笑着,目光尽是了然之意。

    明明暗暗火光之中,岳凌还是那样坦然。

    就这样罢,人家俩人闺女都仨月大了,方道士还能怎样?想都不敢想!

    道士八个,道长一双,加上木长老木婆婆,上清是来了十二个人。

    是十三个,还有一个方道士,方道士本就是个多余的人。

    便就比武,也不得以上清弟子身份。

    哎!方帮主,又消沉了。

    夜幕之下,篝火点点,人们吃饱喝足,却是谈兴不减。

    只有一个问题,一万个人谁也回答不出来,那就是凌云台上台,十二贵宾席——

    还有谁人?

    鹤公鹤婆,木公木婆,孔老夫子,哑僧定海,龙真龙教主,星罗双仙翁。都是高人啊,前辈高人,但算来算去只有九人,还有三人是谁?谁人又能与之比肩?在场没有人知道,争论许久也是没个结果,看来只好等到明天了。明rì,九月初六,正是武林大会召开之时,也是近擂台之上见真章,压轴大戏开幕之时!

    秋高气爽,风雨yù来。

    “呵——————————————————————”

    好长一个大哈欠!却是将睡,还是醒来?

十一 黑翅白羽

    九月初六,天气晴好。

    万鹤谷中人头攒动,凌云台上一人独白,语多骈四骊六,说来体面堂皇。说话的是一老者,鹤发童颜面sè红润,中气充沛嗓门儿尤其地大,是为星罗仙岛双仙翁之一,不老仙翁。此人了不得,单说年纪,相传已经一百二十岁了,犹自声音宏亮腰板儿挺直,果然不老仙翁!不老仙翁就是本次大会的主持人,上次也是他,上上次也是他,可是说是一个金牌主持人了——

    有名常青树,万年常青树。

    有人开始起哄了,有人开始吹口哨儿了,有人开始胡言乱语了。

    大伙儿不爱看这个,说来这仙那仙叫仙的多的,不过是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大伙儿要看美女,大伙儿要看英雄,大伙儿要看美人,谁又要听他乱七八糟废话?不老仙翁耳朵尖,一下给他听到了,糟老头子。这就叫世风rì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的人,是越来越来知道尊敬长者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糟老头儿!二百五!少废话!下去喽!”众人大声起哄,台下浪起cháo涌,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响亮欢乐的:““叭咪吽!叭咪吽!”不老仙翁叹一口气,拿眼看向不死仙翁。台上是有俩仙翁,一个不老,没脸没皮,一个不死,不言不语。不死仙翁衰老不堪,面sè腊黄,生似一个痨病鬼。不死仙翁拄着个拐,眯着眼立在台上,神情却是相当淡定。

    说的也是年纪,相似不死仙翁已经一百三十岁了。二仙翁加起来,共计二百五十岁,这绝对是一件了不得更不了起的事情。不老仙翁能说会道,不死仙翁却是见解独到,是为本次武林大会的第一评论员,兼评委会主席。有名常青藤,万年常青藤。常青树,常青藤,星罗双仙翁,说是亲兄弟来着。不死仙翁一个眼神,不老仙翁便即会意:“良辰吉rì,大会开始,恭请——”

    “轰!哗!噼里啪啦!嗡嗡嗡嗡!”不老仙翁其后说了甚么就没有人听得清了,欢呼声起,掌声雷动,四面八方有如一万只苍蝇齐齐发威,拱就出一排巨伞华盖犹如一队金黄甲壳虫。缓缓上台,缓缓上台,伞伞明黄颜sè,人人仪态万方。十二把座椅,十二张巨伞,二十四仙使二十四仙女,金玉宫仙人仙长仙客种种齐齐登场。

    隐者啊,高贤,传说中的人物,生平难得一见,终得眼界大开!鼓掌鼓掌,鹤公鹤婆出场,本次万寿大会的主角也是武林大会的主办者,来了!来了!哗哗哗哗,哗哗哗哗,掌声如cháo欢声雷动,大伙儿那也是相当的给面子,就在无限荣光万人景仰之中贺九皋玉如颜二人携手上台,当先就座。

    但见仙风道骨,胜似闲云野鹤,鹤公贺九皋峨冠博带,长襟宽袖,可说眉目疏朗面容清癯,又是身形挺拔松竹之姿,气度沉稳大有世外高人之风。鹤鸣九皋,声闻于野,得见此人便如见那万鹤之王,使人仰视心生敬意。谁得平起平坐?自是鹤公鹤婆,鹤公在左鹤婆在右,二人都是正坐——

    不过这鹤婆,就不一样了。

    “哎呀呀!我天!这不是玉大美人么?”

    “美人?哪里?我怎不见?”

    “是你有眼无珠,那里明明坐着,你看你看——”

    “不得了,了不得!玉大美人又发福了!”

    “嘘——”

    玉如颜生气了,玉如颜很生气,当下拿眼狠狠瞪将过去,玉大美人不爱听了!

    众人噤声,噤若寒蝉。

    是又发福了,都快二百斤了,脸上的横肉都不是一条了。这个玉如颜自然知道,便就摸也摸的出来,金玉宫里没有镜子,不用照。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瘦了也不成,胖更不得了!一胖显得眼睛就小,一胖鼻子也不挺了,一胖人都变了模样,玉如颜再也不是当年的玉大美人了!身子发福,穿金戴玉也不行了,皱纹道道,粉厚三寸还是白饶,曾经的高挑大美女变作高胖老太婆这个谁也接受不了,因此玉大美人脾气非常之不好!

    究竟如何?

    简单地说,如果看见关泰,人们会以为他是玉如颜的亲生儿子。如果看见牡丹姑娘,以脾气而论,那就是玉大美人的亲孙女了!母老虎,真正的天下第一母虎,来了!岁月不饶人,不过开句玩笑,无伤大雅,台下众人一时也是感慨颇多。但以姿sè而论,当年的玉如颜可说十分,见得贺仪贺夫人,曾经的鹤谷玉女,此时的金玉宫宫主,可知。

    贺仪随之登台,宫装高髻,姿容楚楚。款款而行,须臾落定,正于鹤公鹤婆其后,仪态高贵而又大方,举止雍容而又娴静。其人丰腴不掩丽sè,但见鬓如堆鸦,可说肌肤胜雪,柳眉杏眼淡淡鱼尾,更增三分韵致。不得不说,贺夫人年近五旬仍是这般光彩照人,从容站立凤目微敛,端庄沉静是有母仪天下之威!

    于姿容而言,上天总是特别眷顾一些人,比如贺夫人。

    这就是第三样好处,看美人。

    众人是大饱眼福,瞅得眼都直了,当然不止贺夫人,还有金玉宫二十四仙女。二十四仙女共二十四仙使紧随其后,登凌云台,上台上台,分立贺仪之后。左为仙子,前后两排,花容月貌,衣作青白。右为仙使,一般两排,气宇轩昂,衣为金紫。人人佩剑,齐齐站立,多是帅哥美女,一时大为养眼。既为仙宫仙子,自有出尘之姿,众人是一一观赏一一品鉴,万千目光却也终是齐齐落于一人——

    林黛,林仙子。

    她是与众不同的,不止因其美。

    她静静立于贺夫人左首,前排第一个,如伴月的星。她就安静地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空谷幽兰淡淡芬芳,却是百花之中最最夺目的一朵。以贺夫人天姿国sè仪态万方,亦不能蔽其动人风姿,她是林黛。她的目光是淡然的,她的面容如同贺夫人一样沉静,她似不知众人都在看着她,以各种眼神——

    美,不止容貌,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当然所谓从容所谓淡然,也是一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赞赏的也有,爱慕的也有,眼红的也有,妒嫉的也有,美,并没有具体评判的标准。有人看是不屑一顾了,比如了凡月婵,比如咏荷采莲,比如许三仙。也有人根本就无视那甚么武林第一美女甚么仙宫仙子,比如无禅,比如呼巴次楞。无论对事对人,一万个人总有一万种看法,也如同方殷方道士,是她!是她!方殷识得她!她就是那——

    美女看不完,还要说高人。

    十二贵宾,元老级人物,高人中的高人,现身!

    却是寥寥数人。

    一侏儒,不笑僧,僧一竺。

    不笑僧坐定,众人傻眼了,他也算是其中一人?

    一先生,年四十许,白面无须。

    先生坐定,手摇鹤羽扇,众人面面相觑,这人又是谁?

    一老道,老若朽木,携一太婆,一般老迈,双双上台,双双坐定。

    这便是上清木长老了,有人识得,而木婆婆,曾经不逊玉如颜的墨大美女——

    且不说,只四人。

    台上便就坐了六个,还有六个位置空着,其中星罗双仙各有一席,却有四人没来。

    “轰!哗!噼里啪啦!嗡嗡嗡嗡!”不老仙翁正待上台说话,众人已然大不乐意了!当下一阵大乱,猛拍巴掌喝倒彩,一人起哄便就万人起哄,眼瞅着一群苍蝇忽然又变成一窝马蜂了!不老仙翁极为尴尬,玉大美人脸sè煞白,不死仙翁坐了下去,也是仰天长叹一声:“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啊!”

    这事儿不怪大家伙儿,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瞎来,这让大伙儿失望了,自是不给面子就此拆台!钱不能白花,票不能白买!要说看高人么,本就看的是龙飞凤舞哑僧隐儒,四大高人原是五人。这下老夫子不来定海不来龙教主也不来,只有鹤公鹤婆这对儿假凤凰,五人只有一双,大伙儿当然不干了!

    是了,还有一个,雪山密宗陀迦落,陀迦落活佛也没来。这就叫花无百rì好,多年老友也不可靠,实则贺九皋端然肃然而坐,心下也是大不乐意!自是邀请了,人家就不来,苦苦等候迟迟不来,便教这做寿的寿星又能如何?定海,孔梦余,陀迦落,三个老东西,贺九皋暗道,就此绝交!至于那个狂徒,位子留给了他,爱来不来!

    那个狂徒就是龙真,尤其可恶,金玉宫是无人不恨!

    武林大会还没开始,光彩当先黯淡三分。就如同一台新人出演的戏,说好的大牌儿助演多半没有现身,观众自是不买账了。无论如何,戏已开场就要演下去,这是一出好戏,也是一场大梦。方道士还在做梦,两眼直愣愣,只看林黛一人。一切宛若真实,沙漠中的绿洲,她,就是,竟是!她!

    实则众人最大的不满,说到头来,还是在座一人。万夫所指,正是那人,那人谁也不识得,年纪不大架子不小,无名小辈也来凑份子?道貌岸然,假装高深,还羽扇纶巾的,当自个儿是诸葛亮了?这不成,绝对不成!不笑僧也就罢了,人家那是有实力,哄他!哄他!将他赶下台去,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蛋罢!

    千面妖人,不老神话,还是不老仙翁一句话就让众人闭上了嘴——

    他是于藏海。

十二 大人物与小人物

    叫号!叫号!

    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四方擂,一台二人,四面擂台八人比武。正当巳时,青天白rì,于万众瞩目中真龙教天宫四名老者点册叫号,前后八人上台,真刀真枪的比斗已经开始了。说了压轴大戏,寿筵是在其后,不老仙翁也没多说几百句废话,好不啰嗦一番入座观战。四方擂台,万人观战,远观亦可,近观无妨,只你小心不给刀枪伤到不溅一身血,一切自便。实则观票并非只限你远远地看,而寿柬的真正价值还在其后——

    赴金玉宫,参加寿筵。

    这是一台大戏,也是一方赛场,共计八百二十一人参赛,男选手六百三十人,女选手一百八十一人,以上数据均创历史新高。关堂主也在场,真龙教人堂堂众便是赛场秩序的维护者,防止有人滋事闹事生事多管闲事。马老夫子也在场,真龙教天宫十二执事便是赛场仲裁,三班倒,轮流判定胜负——

    这时便就显出于藏海的好处来了,于藏海就是真龙教天宫宫主,也就是本次大会的裁判长,评委会主席。当然有他一个席位,不能小看了他,绝不能!不然他让手下给你一个黑哨,让你半生辛苦就此付之东流。果然千面老妖人,一回出场一模样,相传此人极擅易容改装之术,便就化作你的模样站在你的面前,也是齐天大圣对与六耳猕猴之分。

    谁真?谁假?谁又知道?

    于藏海其人,正如同他的名字,变幻不定莫测高深。

    无怪众人有眼无珠,上一次千面人于藏海也在座,却是七老八十一个老太婆!

    易容千般术,最难变xìng人。

    比如白莲花采莲仙姑,昆嵛五道之中女扮男装的白采莲,就非常之有幸地被第一个点到当先出场,并非常之不幸地碰上了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南山禅宗的无能大仙。采莲仙姑自心中窃喜,无能大仙是一眼识破:“你!不男不女,假的!”是很假,假到无能都看出来了,白采莲愤怒拔剑:“小yín僧!去死罢!”

    是这样,采莲仙姑与许家三仙一见如故,感情甚笃,所以无能这个对手——

    刀光起,剑嗡鸣,四方摆上八人在战,四面八方万人齐观。

    是有规矩,是有讲究,不得不提,先说几句。

    比武多半青年俊彦,后进末学,寂寂无名者。多是各大门派弟子,二三十岁的居多,三四十岁的其次,到了四五十岁便已十不足一,七老八十的更是寥寥无几。是有讲究,并非规矩,这也是给年经人出头的一个机会,若以龙飞凤舞哑僧隐儒之流的神仙老妖怪参加,这武林大会的名次大伙儿也都不用争了。当然也有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明明是匹千里马却大半辈子给人当作蹩脚驴,却也未必上台比斗——

    众目睽睽之下,老脸也是丢不得。

    出名要趁早,快乐才痛快,无论甚么年代。

    而比武的规矩是真龙教定下的,众人也都认可。其一:自有刀枪,却限暗器,以免误伤他人。其二:限使毒物,毒虫,迷药迷香种种,比武林大会比的是武技。其三:刀枪无眼,生死不限,然而得饶人处且饶人,不限生死限人情。其四:对手排定,双双排定,胜者对胜者,轮轮淘汰赛。

    以上规矩,都有讲究。

    比如第三条,尺度最难掌控的一条,也是最被众人认可的一条。理由很简单,说了刀枪无眼,生死本就一线间,一个心慈手软胜负逆转甚至生死互换,你说冤也不冤?所以不留手,所以不留情,若非实力差距太过悬殊,这擂台之上便就是分的生死存亡而非只胜负。没办法,这是比武,既然上台自当做好死伤的准备,再不成大可往台下一跳,直接认输。

    比如第四条,本是铁打的死规矩,也是最有讲究,最最奇妙的一条。说是对手早已排定,实则如何排法是谁也不知,报名的不知排名的不知,只在那四本花名册上。而那四本花名册,就是神奇的,可以改变命运的花名册了。人的命,天注定,绝非危言耸听,上台比武的人自有高纸强弱之分,但说到结果却是不尽相同——

    比如不笑僧,僧一竺。

    四十八年前,僧一竺首轮便就对上了定海,结果,三拳两脚,完败。不笑僧自那时起就再也没有笑过,原来不笑僧是会笑的。这就是命,以当年僧一竺的武功,即便登不上凌云台,至少可以轻松过上几关。是这样的,便以此时在场八百二十一人而论,若武功最强的两个恰好于第一轮对上,那么可以想见其中一人——

    本以榜眼之才,也是落第秀才。

    或是两败俱伤,双双颜面无光。

    天意弄人,不外如是。

    但是绝对公平,没有半点内幕,马老夫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其实很简单,是由天宫十二执事排定,六人随机编号,六人随机抽取,即可。

    命运,就是无数个偶然组成的,一个必然。

    当然也有人定胜天,我命由我不由天之说,仍以台上坐着的不笑僧为例:三十六年前,不笑僧刻苦修行,卷土重来,势如破竹勇过七关,虽败于龙老教主龙苍莽止步四强未能登上凌云台,也是一举成名战绩傲人。二十四年前,不笑僧终得登上凌云台,决斗上清掌教梅公远,虽又惜败,但已是技惊四座名扬天下——

    不笑僧本身就是一个励志的故事,愈挫愈勇咬定青山不放松。

    你看他,现下已经是凌云台上台上的,大人物了!

    不笑僧,又笑了。

    实则不笑僧的身上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不笑僧自己知道,那就是——

    不笑僧脸上不笑的时候,心里是在笑着的。

    反之亦然。

    都是些个陈年旧事了,不提了,时间宝贵,还是先说武林大会。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比如无能,无所不能的无能大仙就是这样:“不行!你玩儿赖!就不行!我不!”无能是这样说的,无能说到做到,对于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无能根本就无法忍受,人家无能赤手空拳你这偏又动刀动枪的,这也太欺负人了!无能当然不干了:“哈哈!傻子!我走了啊,不陪你玩了!”

    说罢一跃下台,飘然扬长而去。

十三 无能的真正实力

    无能大仙这种人,说白了,就是欠揍!

    白采莲已经气疯了,白采莲脸都气白了,气得两只手都在抖!

    就是此人,这个号称无能大仙的小胖和尚,当先胡搅蛮缠,一意罢手不战,其后作可怜乖巧状,意图双双握手言和。再后便是恶声恶气恶语相加,甚么假男人母老虎丑八怪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最后就是假装认输,装模作样往台下跳。你倒跳啊!他又不跳!末了儿来句傻子二百五,四下连连得意叫嚣——

    果然yín僧!绝对败类!此人必死!白莲花暗自发誓!

    无能当然不会跳下台去,那就等于是直接认输了,这个无能懂。当然了,无能这是使的一计,激将法,要知道无能在南山禅宗号称智计无双的!无能才不认输,无能一定要赢,你看好万人,是好几十万人都给无能加油鼓劲儿,无能已经数过了:“哎!无能啊,你怎么就那么,那么聪明啊!”

    无能大仙心下叹息,暗暗自得。

    事实就是这样的,无能大仙说的是一点儿错儿也没有,实则四方擂上万人关注的焦点之战这在无能这方,无能心如明镜。今天是个好rì子,是无能最最威风神气的一天了,武功高又怎样?学问大又怎样?还不是得先看无能的!你看无禅师兄,方殷亲哥,还有很多的人都热切而激动地眼巴巴地瞅着无能,无能是时候表现一下了!在一百万个人的瞩目之下,无能暗自决定,要将自己的真正实力,完全展现出来!

    “我说,我再说一遍,可、以、开、始、了。”马老夫子有气无力,极为不耐烦地说道。话说这个走后门儿进来的小和尚,马老夫子可不待见,而说这话已然过去一柱香时间了,另外三方擂台早已各自分出胜负,有的都比到第三对儿了。白采莲忽然平静下来,拎着手中长剑,缓缓走上前去:“早晚是个死,早死早安生,小和尚,你可以去西天了。”

    “阿弥陀佛——”无能忽然正sè,肃目,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啊!”采莲仙姑一怔,便就冷笑一声,祭起神剑一式“弦断惊梦”含愤刺出!无能大仙也是合该就死,这一式乃是昆嵛剑法之中最最毒辣的一式,采莲仙姑出手便是大杀招!无能大仙大叫一声,眼见剑如闪电直取自家一眼,登时猛地转过身去:“九天十地、大屁神功!”

    对之大杀招,当以大绝学,便于采莲一惊众人一呆天地一动之时:“扑——”

    一屁横行,神佛难当!

    “九天十地大屁神功”共有三式:转身,撅腚,发shè。

    一气呵成!

    既然大神功,是有大威力,这一屁气势磅礴理直气壮,采莲仙姑只觉劲风扑面!

    众人掩鼻,避之不及!

    究竟如何,当须细表,话说无能大仙昨儿晚上吃撑了,至今肚子还涨的难受,这一屁也是蓄势已久!而且,昨晚吃的比较杂,多是肉食,无能大仙这一屁的味道也是格外浓郁!但见!采莲仙姑当下飞退三丈,弯腰干呕,众人也是一退再退退避三舍,面sè惊惧!有风!是有风!东南西北风,吹送四方擂,一时万人侧目纷纷掩鼻,而台上风云变幻胜负瞬间逆转!余威肆虐犹不止,波及凌云台上台,前辈高人齐变sè,仙子仙使共胆寒!

    一屁之威,乃至于斯!

    本届武林大会,第一个一鸣惊人的人,正是无能大仙!

    “哈哈哈!哈哈哈!”““叭咪吽!叭咪吽!”

    只二人立于台下:一为无禅,哈哈大笑!一为呼巴次楞,手舞足蹈。

    是了,无能师弟的臭屁,无禅早有所闻。

    而呼巴次楞非常之喜欢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和尚,就像喜欢一只调皮的小野猪。

    “哼哼!知道本大仙的厉害了罢,赶紧认输!饶你一命!”无能转过身,拍拍肚皮,骄傲地说道。众人轰然大笑,尽多眉飞sè舞,笑的是那小胖和尚更是那假大姑娘,一时起哄喝倒彩口哨儿满天飞:“九天十地!大屁神功!”好事者不在少数,不过图的一个乐子,于是无能和尚愈发得意洋洋而白莲花——

    白莲花已经烧起来了,变作红莲花,羞恼愤恨之下终于失去理智,银牙暗咬也不打话一式“玉石俱焚”送上!哪怕今rì与他同归于尽,也好过受他羞辱给人笑话,这一招自是只攻不守刚勇决烈,是为采莲仙姑大杀招中的大绝招!啊啊啊啊!无能掉头就跑!杀人了杀人了!无能吱哇乱叫!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无能上蹿下跳!

    这,就是无能的聪明之处。此时九天十地大屁神功再不能使,那假男人盛怒之下必然一剑捅个他个屁股开花,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能屈能伸有勇有谋。无能是胖,但是灵活,东躲西躲,闪转腾挪。采莲仙姑追杀一时已是香汗淋漓娇喘细细,无能大仙犹自活蹦乱跳:“杀人了啊——救命啊——无能要死了啊啊啊——”

    这不是杀人,这是杀猪了,无能和尚就如同一头屠刀之下绝不屈从于命运的小猪那样呜哇大叫满场飞奔,每于采莲剑下惊险逃过,却也有惊无险。这绝非一时侥幸,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无论如何无能也是南山禅宗弟子,灵石教出来的徒弟。白采莲追杀一时,手中长剑竟不能沾上无能一片衣角,气急败坏之下也自章法大乱——

    无能出拳,罗汉十八!

    便于采莲一剑落空,也是毫无防备之下,无能一式罗汉过江正对仙姑胸脯,波涛隐现yù盖弥彰之处,这一拳是有无禅三分神韵加之无能十分霸气:““轰!”现场大乱,蚂蚁炸窝:“啊————————————————————”千百人随采莲齐声大叫,尽多尖利长声惊叫,也有粗声嘎嘎大笑:“猴子摘桃!灵猿采果!”

    “师——父——”采莲仙姑一声长长凄呼,掩面飞身一跃下台,投入陈知机怀中,放声大哭:“我不活了!我不活了!”陈知机叹一口气,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望月观星咏荷三人齐齐怒视,齐齐斥叱骂:“卑鄙!下流!无耻之徒!”无能捧腹狂笑,那是趾高气扬,众人随之大笑,尽皆眉眼生动,南山禅宗一干和尚人人低头,羞惭无地!

    中了!

    原是无能大仙怜香惜玉,当时改罗汉拳为龙爪手,实实在在地给采莲仙姑来了一下子!无禅离得最近,无禅看个满眼,无禅一脸奇怪。呼巴次楞嗬嗬大笑,张开两臂大吼一声:“叭咪吽!”这是送给英雄的欢呼,呼巴次楞对无能大仙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无能激动雀跃之下也是一个飞扑纵体入怀:“神啊!大神!”

    大熊小猪搂抱一处,叽里呱啦好不亲热!

    是的,呼巴次楞才是无能大仙的保护神,无禅和尚已经下岗了。

    这就叫做扮猪吃老虎,无能和尚智勇双全过关斩将,一举惊爆众人眼球儿!

    叫号!叫号!马老夫子终于叫号,马老夫子都快睡着了:“下一场,雪山密宗呼巴次楞,对——”

    呼巴次楞四字一出,万千喧嚣归于静寂。

    无能大仙不过是个玩笑,而呼巴次楞绝对不是玩笑,呼巴次楞是很醒目的,没有人可以将他无视。也没有人愿意去做他的对手,没有一个人。呼巴次楞的大名,早在呼巴次楞上场之前便已响亮无比:“呼巴次楞!呼巴次楞!”轮到呼巴次楞上了,这个呼巴次楞懂,呼巴次楞擂胸大吼呼地一下跃上台面:“通!”

    巨灵神出,谁与争锋!

十四 浮游

    “下一场——”

    呼巴次楞立在台下,满头满脸都是沮丧!

    对手是谁已不重要,呼巴次楞不战而胜,呼巴次楞咧着大嘴都要哭了:“摩罗摩罗,阿呼鲁鲁!”摩罗只一笑,摩罗也没办法,而阿呼鲁鲁却是心不在焉,正与高台上的一个美女眉来眼去,哎!女人!女人!这个呼巴次楞懂,摩罗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人人如此,神也一样!好在还有无能和无禅,他们两个也是呼巴次楞的好兄弟,于呼巴次楞心中失落懊恼万分之时与他一丝慰籍——

    “大神呐!太牛了!牛,牛大发了!”无能大仙,总是非常之善解人意。

    “呼,呼巴,那个,无禅和你打!”呼巴,就是无禅和尚对呼巴次楞的爱称。

    “南山禅宗,无禅,对——”

    无禅出场,却不在这方擂台之上,东北相邻,这一场是在北方擂。

    无禅上台。

    八百二十一人,要比四百多场,说来时间有限,不容半分喘息:“上清,牛大志。”

    “我——”牛大志当下偷着骂了一句脏话,一时死的心都有了!

    “不、会、罢!”上清众道南山众僧一齐傻眼,心说这也太巧了:“你死定了!太师叔祖说无禅师兄必定第一,这个,你就认输罢!”无能好心好意提醒道。牛大志苦笑一声走上前去,已听得身后多有叹息。这就是命,牛大志本来是信心满满,牛大志的内功剑术也是今非昔比,但对于无禅来说——

    岳师兄说,无禅武功,在我之上。

    “三姐夫啊,你可得让着我点儿!”牛大志立定,叹道。

    “啊?”他是牡丹姐姐的弟弟,无禅至今还不敢相信,无禅也有点儿懵。

    可惜牡丹姑娘不在,好在牡丹女侠不在。

    二人相对,牛大志拔剑,无禅赤手空拳。当然无论如何也要比上一比,百闻不如一见,牛大志也要见识一下自家三姐夫的武功。对于面前这个浓眉大眼朴实无华的和尚,牛大志不敢有半点疏忽,玩笑一句便就缓缓起势捏个剑诀,神sè已为端凝肃重:“上清牛大志,请指教——”

    “来!”

    方殷看过一眼,也是颇多感慨。

    也不奇怪,又能如何,若方殷对上无禅也是一样,无巧不巧。

    方殷又看岳凌一眼,岳凌对他点头一笑,二人说来也没多熟,却是事事大有默契。

    无禅必胜,大志必败。

    三清剑法对十八罗汉拳,转眼二人你来我住战作一团。牛大志步法灵活剑式灵动,三分攻来择机出剑,七分守来绵密周全,胜似闲庭信步,看似是在上风。无禅以徒手搏其白刃,却也避其锋芒,无禅纵有金刚不坏之体也是不得其用,来时灵石师父说了,若是衣服给人划破,无禅就算输了。

    无禅也是,今非昔比。

    刚极至柔,无禅拳法已然生变,而功法已臻圆融之境。

    金刚不坏功法七层,第七层就是,圆融。

    这一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过盏茶时分,经数百回合,二人迟迟没有分出胜负。看是平平无奇,众人有些失望,却不知牛大志愈战愈是心惊!剑未及体,已有所觉,如锋刃破水而不得见,然而所觉竟是有形有质!了不得!护体罡气!牛大志本就是个识货的,这功夫就相当于剑生剑芒,而那剑芒本已是传说中的绝学——

    上清八十一弟子,仅岳师兄略有所得。

    说是数百回合,无禅一拳未出,无禅是个实在人,当真说让就让。

    当真也不客气,干脆一让到底!

    “不比了!”无禅忽然立住,大叫一声。

    他是说停就停,牛大志却是一剑当胸刺到,不及收势:“啊哟!”

    剑已易手。

    牛大志惊呼一声,直如见鬼一般:“你?”

    太快了,可说电光火石,无禅递过长剑,嘿嘿一乐:“不比了,你比不过无禅的。”他比不过无禅,无禅就不用和他比了,无禅的道理是很简单。众人惊呆,牛大志哭笑不得。却也知武功实在差他太远,也是输得心服口服:“不比了,我认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以无禅之坚再得一个快字,试问谁人是他对手?

    不过小试牛刀,定海没有说错。

    牛大志也是个痛快人,当下接过长剑,笑叹道:“不愧三姐夫,哈哈,手没伤到罢?”

    “看!”无禅摊开右手,给他看了一下。

    牛大志五体投地:“三姐夫,你是人么?

    “南山禅宗无禅胜,上清牛大志败。下一场——”

    时已正午,四方擂上激战正酣,来的尽多武功jīng强能人异士,可说龙争虎斗jīng彩纷呈,不能以一言蔽之。是有八百余人,只得四方擂台,实则今rì是比斗场次最多也是极为冗长繁杂的一天,说是眼光缭乱目不暇接,看得多了也就厌了。单以比武来说,胜方自是兴高采烈海啸山呼,败的自是垂头丧气愁云惨雾,然而人有千般相不一而足,譬如无禅,譬如呼巴次楞,譬如牛大志。

    牛大志是很开心,牛大志一点也不失望,技不如人牛大志认,何况败给的是自家三姐夫。对于这个和尚姐夫,牛大志总是忍不住拿他打趣:“三姐夫,我的老姐,你的媳妇儿呢?”提到牡丹姑娘,无禅当下眉头紧皱,竟是极为鲜见地叹了口气:“这个,无禅也不知道,方殷大哥,你知道么?”

    烈焰红唇,宝马美人,当然方道士对于牡丹女侠的印象也是特别深刻:“苦竹师太不是说了,给铁链子拴着了。”苦竹师太,正自台上与一名江湖豪客激战,以“森罗掌”及“无sè无相指”打得那人暴跳如雷狼狈万分!作为月老山桃花庵大弟子,苦竹师太将会继承守痴神尼的衣钵,可说是任重而道远。

    了凡月婵没有报名,二人另有更为重要更为艰巨的任务。月婵痴痴地看着无花,眼波流转晕生双颊,南山既有小灵秀,那么灵秀和尚也该退休了。了凡偷眼看着岳凌,面sè幽怨yù语还休,听说这品貌出众的年经道士已经名草有主,了凡心中百味陈杂。各有所求,各有所乐,武林大会jīng彩之处自不单只比武,更有情缘。

    情之一字,难描难画。

    “金玉宫林黛,对上清——”

    方殷微微一笑,林黛微微一笑。

    短短一时半刻,二人对望千百度,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才是最最奇妙的事情。

    一见倾心,情有归处。

十五 那一眼的风情

    龙舞阳大怒!

    龙舞阳是为龙真贺仪之子,独子,金玉宫二十四仙使之首,此时手抚仙剑直直立于贺夫人右首,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林黛何人?龙舞阳未过门的妻子,天仙般的人物,怎由得凡俗之人亵渎?龙舞阳又何人?何等尊贵何等高傲,龙舞阳的女人,又怎容得他人染指?但见那二人一直眉来眼去勾勾搭搭,龙舞阳龙大公子——

    不必说!立毒誓!那浪子小妖道今rì必死!

    当然最让龙大公子生气的还是林黛林妹妹,林黛从来不拿正眼看他,从不。

    实则林黛种种,实则龙舞阳种种,都在贺夫人眼中。

    贺仪听得内心深处那一声叹息,眼前浮现的却是二四十年前,那一幕。

    何其相似!

    他是谁人贺仪不知,但贺仪从他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林仙子出场,于西方擂,万人齐至西方擂,争睹。围得是重重叠叠,挤得是满满当当,早见那窈窕动人的身姿,娴雅端庄俏立台上。自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看那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皓齿内鲜丹唇外朗,芳泽无以近之,岂非洛水神女?武林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凌波仙子终于登场。

    对面一个道士,形容英姿俊朗。

    人成对,剑作双,万人只观一剑,是为神剑浮游。

    这,就是浮游。

    青玉柄,灰鲨鞘,剑三尺,穗三尺,尽得苍古缥缈意,风华内敛不得见。

    浮游剑,鹤公所使的剑是在林黛手中,可见金玉宫此番也倾尽全力,是要一举夺魁!可说神兵宝器,自是大占便宜,相传浮游剑吹毛断发锐利无比,加之林仙子本就剑术绝伦,却教人何以当之?在场万余人,没有一个人认为那青年道士能够抵得林仙子三招两式,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武,只亲睹仙子风采,足矣!

    却也无人可知,林黛隐于水袖中的手,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未战,心已乱,这是林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在看我。他,还在看我。

    “高明!加油!”鼓舞加油声起,也是寥寥无几,高明只能是苦笑了,高明已经灯枯油尽了。高道士本来还在取笑牛道友,结果。高道士还是那个高道士,但高明不再是当年的高明,结果只有一个高明也是心知肚明,此番必败,没有侥幸。当然如同牛大志一般,高明绝不会就此认输,但求得心中无憾,放手一搏便是!

    是高明,不是方殷,说了方道士是以恩啊帮帮主身份参赛,宁做草鸡之头,也不做那驴尾之尾。而此时方殷心中无尽喜乐,那是无法言喻的心动感觉,方殷是在看着林黛,回味着方才那目光交融刹那心动的,万千旖旎。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不必再问所为何来,只见了她,只一眼,就是三生三世的约定。

    彼时方殷于台下,心头火热,如梦似幻。

    彼时林黛于台上,心如鹿撞,如醉似痴。

    二人双双入梦。

    梦回。

    比武对于方殷而言,那是可有可无,方殷不是很在乎。方殷此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见到孔梦余孔老夫子,问他关于自己的身世。陀迦落活佛所说的话一直萦绕在方殷耳畔,方殷不是天生地养,方殷要找到自己的爹娘。除此无他。但老夫子没有来。可是有她,方殷在这里见到了她。海市蜃楼,沙漠中的绿洲,方殷已经找到——

    心才是荒漠,无尽地干涸,可就遇见了她,一切都已值得!

    许是会有一见钟情,但那一见,一如千百年地漫长。

    眼神有意无意,双双缠绵交错——

    起先不是这样。

    起先她在凌云台上台,高高在上翩然若仙,方殷正如一只仰望明月的秋虫,目光为之所夺心下却是卑微。是的,方殷知道,她没有看到方殷,于万千人中方殷一点都不显眼,何况她低眉敛目本就无视台下。但那不如何,她很美不如何,她很高贵不如何,她似曾相识如梦似幻也不如何,她就像是仙女下凡洛神出世也不如何,那与方殷无干。

    ——斯美若花,余存观赏之心而无亵玩之意,即如此。

    方殷仰望她,目光是坦然。

    没有一见钟情,只有两情相悦。

    林黛是不在乎,林黛已经见惯。爱慕的贪婪的妒嫉的鄙夷的目光林黛已经见惯,林黛不是仙子也不是女神,林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容貌对于林黛而言只是一种困扰,如果可以选择林黛宁可丑若无盐,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当然多半也是拜那龙舞阳所赐,龙大太子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sāo扰着她,林黛姑娘是烦不胜烦——

    本就没有未过门的妻子一说,龙舞阳只是一厢情意,罢了。

    当然是个女子必定爱美,说来不是玩笑也是气话,林黛的美,只要让他看到,林黛的好,只要让他知道。但他是谁,他在哪里,林黛不知道。林黛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林黛经常会哭,人前人后,说哭就哭。但林黛极有主见,当林黛流泪的时候,就是林黛一心坚守一意,没有人能够动摇半分的时候。

    若屈从,毋宁死,这就是林黛。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这里没有神仙只有凡人,林黛林仙子也是一般。正与金玉宫一众师妹一般,林黛有意无意也在看着台下,看着人山人海万千喧嚣,远远地看着一张张陌生的,千姿百态的脸。而于万千人中,只有一个他。林黛没有办法不去注意到他。他就那样直直看着林黛,一直看着。直直地看。

    青衫磊落。

    林黛当时是羞了,更恼了,也是恨了!林黛恨他,更恨自己!

    林黛不敢看他。

    简单而又干净,朴素却不平凡,他自立在那里如同田野中的一株野草,万千之一。然而这里不是田野草原,他是不同的。一人孑然dú lì,千山万水之姿,那直白的目光早已穿过了人cháo人海穿过了华盖之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在看着林黛:“此人恁地无礼!好不让人厌烦!”他是隐于台下万众之中,却教台上的林黛无处躲藏!

    林黛忽然想哭。

    林黛却是笑了。

    当其时无能大仙正自台上耍宝,而方殷拢回目光,正自与无禅说话。当其时林黛心里有一点恐慌,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骤然失去了主张!也许只是错觉,也许是梦一场,却也正好去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地看他一眼,好好看看他的模样。便就这一眼,方殷若有所觉,方道士如有神助,一抬头——

    那一眼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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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太素

    这一场,林仙子的发挥,可说是大失水准!

    浮游神剑执素手,三尺青碧寒潭水,其光灼灼,动人心魄。既得神兵利器,自是大沾便宜,这就好比锋刃之于徒手,在浮游神剑之前高明的青鸾剑只是一个摆设。便于中秋过后,八人已于上清峰仙剑阁各自选过佩剑,如高明的青鸾剑,如牛大志的秋实剑,如岳凌的承脉剑。自是有备而来,所用也非凡铁,但相较这名满天下的浮游剑来说——

    手中的青鸾剑,是一柄jīng美而古朴的好剑,高道士自是倍加爱惜无比珍视,何况那红红的美丽剑穗是三妹毛若花亲手编织。无论如何青鸾剑不能折在这里,毁在高明手中,浮游剑的威力高明试也不敢试。招出即出,锋芒避之,高明以三清剑法全力应对,却也只使出了三分功力。而林黛林仙子,手持浮游剑翩然若仙的林仙子,更是惨不忍睹!

    一剑轻飘飘,三心又二意,神思全不属,剑剑不成式。一个虚情,一个假意,你来我往斗盏茶时分,二人迟迟没有分出胜负。众人不知就里自是惊奇莫名,心道莫非无招胜有招,也不似,这林仙子明明神剑在手,怎不抢上进击?又有明白人,言道林仙子使的正的“浮游剑法”,正取平和淡然,轻灵缥缈之意。

    林黛的剑术,没有人比贺仪更清楚。就像是灵石之于无禅,林黛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贺仪教的,林黛本就是贺仪贺夫人十三年前收养的,乱世遗孤。在贺夫人看来,那青年道士剑法不差,但在自己爱徒面前绝对过不了三招两式。何以如此贺夫人也是心知肚明,贺仪已经注意到了台下,另一个青年道士。

    也留意到了自己的儿子,龙舞阳,那一张铁青的脸。

    当年的他,也是这般,就那样凝视着台上比武的贺仪,一模,一样。

    宿长眠,宿长眠,贺仪又入梦。

    他是谁?他是谁?林黛在梦中。

    林黛在与自己战斗,与自己的心,没有人能够形容林黛那时的感受。林黛的人是在四方擂上,林黛的心却留在凌云台上,停留在那四目交投的刹那,停留在那似是永恒的芳华。那,就是情么?这,就是爱么?是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是这样突如其来,使人措手不及令人沉醉回味,久久沉溺其间时时无法自拔!林黛心已乱,剑式亦凌乱,林黛知道他在看着林黛,林黛又化作一只风筝飞上了天,那如影随行的目光就是一根长长的——

    无形的线。

    “嗒!”线断,梦惊醒!

    耳畔山呼海啸,面前剑如惊鸿:“哧——”

    林黛笑了,如同那时,唇角轻扬冰河初开,刹那便就将心落定:“得罪。”

    青鸾剑断,从中而断,却也无声无息。

    只听“当啷”一声轻响,半截剑身落在台上。四下一寂,旋即山呼海啸又起:“林仙子!林仙子!”这就是美人的好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场都不吃亏,这就是与美人作对的下场,高明也不知道自家这又是得罪了谁。高道士呆立台上,高道士懊恼无及,高道士很是后悔那一时突如其来的凡心妄yù,早知如此又是何必——

    林黛笑了,林黛一笑只为方殷。

    方殷报之一笑,又自环指轻弹恪吾:“嗒。”

    这是山呼海啸之中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梦境幻影之中骤然响起的一声睛天霹雳,林黛听到了,林黛全都听到了。万千喧嚣之中款曲已通,无声无息之间琴瑟降至,宏大而又美妙的乐章已于二人内心同时奏响,直如仙乐纶音。林黛心中喜乐,自知此生与那陌生的青年男子再也无法割舍——

    而方殷始知,两情相悦之美。

    当然花无常好月无常圆,所有的快意甜美都伴随着失意苦涩,高道士已经哭了。断的是剑,断的也是情,这,又如何与三妹交待?比的是剑,伤的是心,这,又教高明情何以堪?首轮即遭淘汰,输得不明不白,高道士终于知道今天最倒霉的那个人不是牛道友而是自家,恍惚之中高明已看到那一张横眉冷对恨其不争的脸——

    高明默默拾起半截断剑,黯然走下擂台。

    方道士,上前,笑着,安慰道:“是她剑利,怪不得你。”

    “哎——”高道士长叹一声,当时还很感动来着:“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场看下来,众人或赞或叹或惋惜,然而终是一个心意:且不说武功,如此神剑,谁能当之?浮游已出,太素即来,太素神剑是在龙真之子龙舞阳手中。对于龙大太子,在场众人多半不识得,但龙真的名气贺仪的名气使得众人不能无视于他,台上立于贺夫人身畔的英俊青年,他是龙舞阳:“金玉宫龙舞阳,对,星罗岛翁一鸣。”

    正如众人所愿,龙大太子出场。

    先说翁一鸣,翁一鸣号称逍遥四海仙,乃是星罗双仙翁门下弟子。其人高而胖,其貌端而庄,年近古稀仍是龙jīng虎猛,老而不服。世外高人,多以仙圣为号,这逍遥四海仙修为极高,擅使一双rì月轮。翁老仙,是本次武林大会参赛选手之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当然相较不老仙翁与不死仙翁而言翁老仙也只是个年经人,翁老仙是要以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姜是老的辣——

    而这天下,绝不只是,年轻人的天下!

    青天白rì,乾坤朗朗,于北方擂上翁老仙挺身而立,白须飘飘,持rì月双轮,举手投足皆是一派世外高人风范。众人欢呼:“翁老仙!逍遥仙!四海仙!rì月仙!”但见rì轮金光闪闪,大如锅盖,而那月轮银光闪闪,形如弦月。rì月双轮乃是翁老仙的成名兵刃,月轮主攻,rì轮为守,正如翁老仙其人——

    光彩夺目,堂皇凛然!

    实则翁老仙是个名人,很有名的,单这武林大会翁老仙已经参加了四次,将东南西北四方擂全部踏遍!四海仙,四方擂,这是天意啊天意,翁老仙此番定将登上凌云台,这是翁老仙毕生之夙愿!翁老仙笑了,翁老仙是在微笑,翁老仙微笑着扬起手四下示意,更微笑着对着台上不老不死双仙翁遥遥招手——

    不老仙翁面sè凝重,不死仙翁眉头紧皱。

    太素剑的凌厉霸道之处,二位仙长心里比谁都清楚,来时已是千叮咛万嘱咐,不想第一轮就对上了!太素剑!太素剑已出!二老齐齐拿眼去看,心下已是万分担忧!神剑是在匣中,匣为墨sè,剑为墨sè,剑身五尺,剑柄二尺,无穗,竟是一柄七尺大剑!阔剑!重剑!太素神剑已出,金戈杀伐气出——

    龙舞阳持剑在手,脸是铁青!

    众人翘首相望,台下渐趋安静。

    远远望去已见得龙舞阳脸上yīn云密布,是谁?是谁激怒了龙大太子?

    龙舞阳狠狠瞪了林黛一眼,一眼就是情天恨海!

    林黛无视,林黛低眉敛目,神情愉悦满足。

    心已安宁,情有归处。

十七 方殷如何

    一声厉啸,飞龙在天!

    炽白刺目的天光映shè在金紫sè的衣衫之上,龙舞阳飞身跃下凌云台,巨鹰攫兔般直扑北方擂!太素!太素!太素神剑!众人大声惊呼,翁老仙变了脸sè,但见那乌黑的长大剑身发出晦暗的幽光,只觉扑面而来尽是沉重肃杀之气!人在半空,双手持剑,龙舞阳一剑直劈而下,强横霸道威猛绝伦:“呜——”

    太素破空,其声厚重。

    尝闻龙真十八年前一啸平仙山,龙大太子自当仿效其父之风!他是二话不说说打就打,翁老仙却是出乎意料,忙不举起金轮招架:“大胆狂徒!小子无礼!”翁老仙很生气,这不合规矩,本就是以武会友何况这是一个晚辈,岂容他如此放肆!剑以当头斩下,翁老仙却也不惧,自家这金轮东方金jīng所铸:“当!”

    一声巨响,金铁交击声出,金轮从中斩作两半:“喀啷啷!”

    势大力沉,锐不能当,太素余势未尽:“呜——”

    “啊——”翁老仙魂飞太外,当下奋起余勇,一个懒驴打滚滚将出去,爬将起来就跑:“师父——救命——”所幸翁老仙是有真功夫,不然这一剑已将他连人带轮劈为两半!不死仙翁不死仙翁同时立起,双双脸上变了颜sè:“且慢!住手!”龙舞阳置若罔闻,便借一击之势飘然落下,双足轻点又出,电般挺剑直刺:“哧——”

    太素厚、重、长大且利,攻无不克,无愧神剑之名!

    胜与败,生与死,不过弹指。

    只三丈,翁老仙便可跃至台下,翁老仙已然告负:“我认输!我认输!”而太素如影随行就在翁老仙后心寸许,人人见得龙舞阳面如沉水,竟不收手,yù将翁老仙一举击杀!看是血海深仇,下手果绝狠辣,何以至此众人不知,但惊呼声起怒喝声起人人都是变了脸sè:“住手!住手!”便此时翁老仙一跃而起飞身下台,百忙之中扬手甩出月轮:“呼——”

    月轮飞旋而出,只yù挡他一挡:“当!”

    又一声响,月轮激shè而起,不能动太素分毫:“哧——”

    而太素脱手,乌光破胸而出:“啊————————————————”

    长长惨呼声中翁老仙扎手扎脚落于台下,扑通一声,挣扎两下。

    断了气。

    血是缓缓缓缓流出身下,染红了青石地面,染红了花白的发。

    yīn阳相隔,生死一线。

    一时静寂。

    “轰嗡——”万人齐怒目,台下炸开锅,纷纷声讨齐齐指责,语多卑鄙无耻小人一个!不老不死双仙翁齐齐跃下凌云台,一时心中悲恸怒不可遏:“你!你!”龙舞阳负手望天,却是笑了:“如何?”千夫所指不惧,万人共愤不惧,龙大太子向来都是傲气凌人,龙大太子做事也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

    星罗双仙翁不能如何,他是龙真的儿子,他是贺仪的儿子,他是鹤公鹤婆的宝贝外孙:“我徒明明已然告负,你怎如此毒辣,硬要取他xìng命!”不死仙翁以拐怒指,一张老脸黄里透青:“龙舞阳,这笔账——”龙舞阳一跃而下,看也不看,只将太素哧地一拔:“他自暗算于我,死了也是活该。”

    “一鸣!一鸣啊!”不老仙翁飞身扑上,抱尸大哭:“师父没用,师父没用啊——”师父是没用,仙人也没用,在真龙教与金玉宫共同威压之下,龙舞阳便就激起万众怒火,在场也无一人敢动。这是规矩,生死不限,无法理论,没有人情。第一轮比武过半,受伤挂彩难免,翁老仙却是第一个命丧万鹤谷中四方擂下,死于龙舞阳手中。

    “龙舞阳胜,翁一鸣——”这一场裁定的老夫子姓朱,朱老夫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哎!”龙舞阳扬长而去。却不是去凌云台,直向一人而去,止步,望定:“你可知,我是谁人?”方殷看他一眼,笑道:“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俯走,有名——”这又驴唇不对马嘴了,龙舞阳冷笑道:“我是龙舞阳,你记住,林黛是我的女人。”

    方殷微微一笑,一时心下雪亮。

    却也再不理会,正如林黛一般。

    二人近在咫尺,龙舞阳握紧了手中的剑:“你若有胆,台上相见。”

    不理会,不理睬,方殷无话可说。

    龙舞阳愈怒!

    “方殷大哥!”无禅横里杀出,怒目而视:“这人,不是好人!”是了,想动无禅的方殷大哥,还得问问无禅乐不乐意了。还有无能,无能大仙,无能大仙当然不会亲自出手:“呼巴次楞亲哥,你去打他!他欺负你的阿呼鲁鲁了!”好在呼巴次楞没有听懂这一句,呼巴次楞好奇地瞪大一双牛眼:“嗷?”

    上清众道围上来,南山众僧围上来,便就恩啊帮的左右护法也是挺身而出:“你待怎地?”谁也不知道,这傲慢狠厉的龙大太子何以单单找上方道士,看似二人之间竟有过节。当然帮理也帮亲,方道士绝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而龙大太子也知此时不能当场将他斩于剑下:“你是怕了!哈哈!无胆匪类!”便就扔下一句,拎剑大笑而去。

    过一时,四方擂酣战,凌云台大乱!

    “告辞!不送!”不老仙翁当下走人,眼角泪痕未干。

    “老树!老树!”鹤公也是坐不住了,极为挽留,连连请罪。

    “玉如颜,你听好,我星罗岛上上下下,自此再不入你万鹤谷一步!”不死仙翁动了真怒,连连顿拐拂袖:“走了!”

    “老藤啊老藤,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别见怪!”玉大美人一把扯住,将脸笑成一朵儿花:“阳儿,来来来,给二位仙长赔个不是!”

    小孩子,不懂事,杀人放火也是情有可原。当然这是玉大美人的看法,谁人要是动了他的宝贝外孙一根头发,那就不是小孩子了,真个不懂事了。鹤公暗叹一声,心说这都让你惯的,无法无天,混账已极:“是是是,阳儿,快来快来——”隔了一辈儿,只有更亲,举凡天下老人家皆是如此。

    星罗双仙翁加起来都活了二百五十岁了,却也还没老糊涂:“这,赔个不是就完了?一鸣!我的一鸣!你死得好惨呐!”不老仙翁大叫,不死仙翁大哭,原来二老都是xìng情中人。罪魁祸首,龙舞阳何在?龙大太子仍自立于贺夫人身畔,仍是脸sè铁青铁青,眼中喷出万丈怒火,直直shè向远方那个可恶之极的卑鄙小人!

    方才,龙大太子悄悄问过一句,他的于藏海于爷爷说——

    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俯走,有名禽兽。

    方殷!必死!龙舞阳咬牙发誓!

    方才,他的于爷爷,与龙舞阳的亲爷爷龙苍莽金兰之交的于藏海,又说——

    那个小子,叫做方殷。

    林黛敛眉低目,浑似没有听到。

    是的,他叫方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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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介绍:
是武侠,又不是武侠,惊天动地没有,英雄侠客鲜见,写情写景写人心,悲欢离合在笔下,不过一个平凡人,说下一段真心话。还是武侠,为了那,心底深处丝丝的共鸣,为了那,唇边一抹会心的微笑,为了那,你我共同做过的一个梦,无他。 余妄自菲薄,不敢自夸,若好喝一声彩,不好笑笑便罢。然实乃心血凝结之作,戏如人生总有精彩,既来之,则安之,坐坐坐,燃起一支烟,或泡半壶茶;请请请,敢请笑看痴人梦语,还望思那话中的话。希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希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希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