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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弘毅知难     梦穿康熙换乾坤txt下载     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七章——满汉仍有别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九日,位育宫正殿明间。临时召集的御前会议即将在这里召开。

    明间正中,固定设置了一座须弥台式地平,其上有须弥座,两者共同给雕龙髹漆皇帝宝座划出了一个诺大的空间。须弥座前方和左右各设三道五级台阶,上有低矮的围栏。与后世康乾盛世之时不同,除了宝座和其后的屏风之外,四周围几乎可以说干干净净,还没有那些琳琅满目的宝象、甪端、仙鹤和香筒[1]等,显得十分朴素。

    吴良辅礼赞一声之后,福临从居住的东配殿出来,登御阶升宝座,众人早已跪伏在地,齐齐行了一叩三拜的常礼,这才起身站好。

    “汤玛法,赐座。”福临照例吩咐吴良辅,早就准备好的小宫登立即被摆在了御座脚踏下首的须弥台基上。随后,吴良辅亲自将再三谢恩的汤若望经左首台阶扶上了宝座台基,落座皇帝左首。

    “二阿哥,上来站着吧,要不然显得你太小了,呵呵。”福临目测了一眼,发现台阶下面的玄烨实在是“微小”,于是做出了这个安排。

    “儿臣领旨谢恩。”弘毅心中高兴,却没有直接走上正对皇帝面前的右首台阶,而是快步走向台基西边的台阶,“噔噔噔”跑了上去。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吴良辅,他赶紧迎上去,小声提醒说:

    “贝勒爷,西边的台阶是主子散朝的时候走的……”

    “吴良辅,不必责怪他。玄烨年纪尚小。不知者不怪。”福临一句话等于“赦免”了玄烨。

    “皇阿玛,儿臣不敢僭越,但也不敢在诸位大臣面前堂而皇之等上高阶,只好出此下策,请皇阿玛治罪!”站好了的玄烨张口第一句,就是跪着说的。

    “哈哈,我说朕的二阿哥也不至于如此,原来是给你们几位当朝重臣留着面子呢!好,哈哈!很好!”福临大喜过望,居然一抬屁股走下御座脚踏。亲手扶起了弘毅。

    “就站在这儿吧。好好听听朕的诸位爱卿是如何议论朝政国是的!”福临站在小玄烨的身旁,器宇轩昂的说了一句。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报效皇恩!”众位大臣配合着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又一次跪了下去。不过是跪给了爱新觉罗家的父子二人——后面本来作者的汤若望。早就在皇帝起身离座时一并离开座位。此刻也是跪在福临脚下。

    “好,诸位起吧。”虽然没有朝仪,但是却赚足了臣子的敬畏。福临十分满意的回身坐会御座之上,一左一右,留着汤若望和玄烨在前面“护持”。

    站在须弥座之上,居高临下望着十几位权臣,弘毅瞬间有种权力欲迅速膨胀的激动!为什么**丝青年都愿意当皇帝?也许是因为后~宫种种、春色无限,但当你真正站在国家的中心之时,最最能够打动你的,早已不是唾手可得的美色,而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无上权力!

    弘毅抬眼望了望正殿门口那个位置:想当年,自己数次就站在故宫中和殿的那个地方,隔着高高的围栏,使劲抻着脖子往自己现在这个位置观瞧。那时候怎么能够想得到的自己会有登上御阶的这一天?

    激动归激动,可不能乱了分寸!咬了咬嘴唇,弘毅微微侧了一下身体,偷眼瞧了瞧皇帝的宝座——激动个啥呀?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舞台,十七世纪中国的圆点、核心!而且,自己还要将他变成整个世界的核心圆点,至少是之一!

    有了宏图大志,眼前的些许待遇就算不得什么了。冷静下来的弘毅,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殿内御阶之下的众人,如同几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朝臣,也在偷偷打量他的时候一样的心态:你(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参加御前会议的十八个人,除了皇帝福临,弘毅早就相熟的有五位,分别是:老玛法汤若望、统兵攻取呼玛尔城堡的明安达礼、作为配角软硬兼施收降别科托夫的噶达浑、时任刑部尚书审理“孙狗子殴伤贝勒”一案的觉罗巴哈纳,以及今天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图海。

    此刻弘毅留意端详的,主要是余下的十一位满汉大臣。虽然衣冠相近,可不知不觉间,满汉官员早已分列两边了——

    左手边的满臣,无论品级高低,普遍有一种优越感,表现得多多少少有些趾高气扬,不太关注另一边的汉臣。

    右手边的汉臣,最然都是皇帝近臣了,却怎么看都有一种惶惶然的样子,低眉顺目,生怕惹是生非一般。

    满臣大多生得魁梧彪悍,都是那种上马就能打的主儿;汉臣一水儿细皮嫩肉、白白净净,估计都是两唇交错、舞文弄墨的练家子。

    ……

    弘毅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忧伤情绪,却不知道从何而来。其实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大汉族主义者呀,为何却自怨自艾起来呢?也许,是被五位汉臣此时表现出来的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所感染了吧?要真正实现所谓“满汉一家”,不论满蒙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单说现如今汉人自己这种“了无生机”的做派,也就知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了……那一刻,弘毅甚至对自己一直默默坚持的、要在这十七世纪的中国加速民族大融合的雄心壮志,有了一种紧迫感。

    “图海。”御座之上的福临终于发话,开始主持会议了。

    “奴才在!”位列满臣一行的刑部满尚书朗声作答。

    “你将今日询问朝鲜赍咨行使私贩御马一事,先给诸位臣工讲一讲吧。”

    “奴才领旨!”图海应诺之时,站在他前面的几位满尚书都稍稍侧身。好让身后的图海顺利出班,也尽显许多亲密。

    福临故意强调了“御马”二字,自然是相当信任自己的宠臣会讲得恰到好处。来的路上只能通过通传小太监了解今日议政之事“皮毛”的诸位大臣们,闻听“御马”二字,果真都是大吃一惊。

    好在头脑清爽的图海大人讲解得条理清楚、生动婉转,而且于关键之处交代的又十分明白——

    皇帝高屋建瓴,从皇二子玄烨那里听闻朝鲜不法行商居然私贩马匹之后,立即举一反三、由此及彼,英明神武的判断“此事绝非这么简单”,而后果断派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小小皇子玄烨去查办此案。并且特许以御马作为诱饵。钓朝鲜人的大鱼!

    经过皇帝和皇子这一家人的努力,并由皇二子从中调度诸多得力人员,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前,将朝鲜奸商的丑行揭露。赍咨行使众人也被刑部和巡铺营羁押在玉河馆之内。

    图海刚一讲完故事。几乎所有汉臣都是异口同声称颂伟大的皇帝陛下洞察一切、运筹帷幄!顺便夸赞皇二子几句诸如“天资聪颖”、“皇家福祚”之类的吉祥话。可满蒙大臣却集体噤声了一般。没有一个出来说这些的。

    “皇上圣明自不必说,大清是天下共主,何事能隐瞒得了我们的皇上呢?最最紧要的。却是那些朝鲜人实在可恶!太宗皇帝两次教训他们都还不服,奴才愿意亲领一个参领,再去烧了他们的老巢!”说这话的,却是站在后面的内大臣吴拜。

    弘毅急忙打量这位年近半百的内大臣:头发是黑是白都藏在顶戴之内,看不清楚;一脸的沧桑沟壑,却二目炯炯,身板笔挺,一看就是武职出身。

    此时吴拜早已趋前一步,在周围满臣的簇拥下,横眉冷对,伸手指着北边,怒气未消。另一边的汉臣,有几位甚至下意识摇了摇头,大概心中腹诽此人粗陋、只知拼杀吧。

    原来,这位吴拜虽然上了点年纪,当年却是一员肖勇战将,十六岁开始就跟随清太祖努~尔哈赤东征西讨。太宗皇太极即位后,更是位列**臣,佐镶白旗。崇德元年的冬天,与承政马福塔等率兵仅三百,就敢为前驱,奔袭朝鲜王城,朝鲜王李倧惊惧之下再次将王妃、王子和大臣妻子送往江华岛避难,自己则遁走南汉山城等待各路勤王军的到来。这位吴拜挥师急进,大破朝鲜援兵,斩获二百多首级。入关之后还曾经击败过李自成,可谓屡创战绩。

    据说今年五月出使朝鲜责问朝鲜王的时候,吴拜大人多次重提当年之事,说起朝鲜的山川形制、关隘要道也是信手拈来,直接将一帮高丽棒子吓得言听计从,自然载誉归来。

    出乎弘毅的意料,青年皇帝没有一味褒奖满蒙臣子的“果决”,也没有申饬汉臣对他们爷俩儿的阿谀,而是说了一段十分周全的话:

    “朕乃天子,自然要胸怀天下,事无巨细都要周全体察。如今朝鲜小国早已臣服,朕与那朝鲜王李淏尊卑有序。天朝上国,岂可因子国多有过错就轻起战端、以长欺幼?那些朝鲜民人,虽然冥顽不化了些,却还是朕的子民,更不能放任尔等去涂炭生灵了。征伐之事,今日不论。”

    闻听此言,满蒙臣子自然低头不语,汉臣们却是频频颔首,深表认同。弘毅瞧着两班人的不同表现,突然萌生一个想法: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互相取长补短——满人多学一些周全,汉人多增一些孔武,或许,就会慢慢融合了吧。

    福临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引领众臣子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诸位臣工可以畅所欲言,都说说下步朝廷的应对之策吧。”

    弘毅自然不会贸然开口说话,这一次,他要好好听一听,到底在这些权臣心中,朝鲜是个什么样的属国。而这几位权臣,又都是什么样的人才……

    [1]在今日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雕龙髹漆的皇帝宝座前陈设有成双成对的宝象、甪端、仙鹤、香筒和四个香炉。每当皇帝升殿,这些陈设都可以燃点檀香,香烟缕缕绕于宫殿内外,似云、似雾,神秘庄重。这些陈设,形象全是想象或传说中的神鸟异兽,或者仿古彝器,都是吉祥、长寿、镇邪、安定之意。

    宝象,也称太平有象。由铜胎珐琅嵌料石所制成,象背驮一宝瓶。因为大象高大威严,体躯粗壮,性情温顺,四腿粗大,稳如泰山,象征着社会的安定和政权的稳固,所以取意“太平有象”。大象上的宝瓶中盛着五谷或吉祥之物,表示五谷丰登、吉庆有余。大象驮宝瓶而来,寓意给皇帝带来了丰收和吉祥。所以,宝象也是历代皇帝常常用于宝座旁的陈设品。

    甪端,是传说中的神兽,据说它通晓四方语言,日行18000里,带来广博知识,并捧书护卫在皇帝之侧,象征皇帝圣明公正,广知天下大事。太和殿宝座两侧陈设的是做工精美的铜胎珐琅甪端。

    仙鹤,在古代传说中是神鸟,,有起死回生,青春长寿之功,设于宝座两侧,寓意永保皇帝龙体康健,万寿无疆,帝王的江山社稷能流传万代,永世长存。

    香炉,陈设的是清乾隆年间仿古代礼器鼎制作的掐丝珐琅香炉。它通身勾莲花纹,三象首为足,样子古朴,颜色鲜艳。香炉作为宫廷室内的陈设品,已有长久的历史,它是祈天求祷器具,也是吉祥之物。

    香筒,是香炉的一种。清代皇宫内固定陈设之一,因顶子为亭子式,所以也叫香亭。铜胎掐丝珐琅香筒,做工精湛,内可燃放檀香,青烟从镂空筒身飘出,云烟缭绕,香筒寓意太平、安定、大治之意。

    这些东西,大多是在康熙朝增加摆设的,顺治朝基本上还算十分简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相煎何太急

    皇帝福临要大家都说说下一步的应对,引得阶下众人开始有一些小小的骚动,但是“骚动”的方式却不尽相同——

    满臣一边大多是交头接耳,讨论热烈。任凭谁也不会相信这些满臣就是铁板一块,但至少他们表现的更像一个整体,自然流露出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群体强势。

    反观汉臣一边,几位都是部院尚书了,有的还加挂了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荣职,都是堂堂从一品大员了,可全然没有满臣的“气淡神定”和“挥洒自如”,更鲜有满人那样的语言交流,只是各自踌躇、沉思不语,至多就是偶尔与个别汉臣的眼神触碰、点到为止而已。

    弘毅心中有些伤怀:

    都说满清入关的民族政策是“首崇满洲”,这一点也不假。但在清初,特别是顺治亲政之后,汉臣的地位还是稳步提升的,突出的例子就是陈名夏。他不但在喜爱汉文化的福临面前多次卖弄自己的汉学功底,而且敢于对自己的政敌宁完我[1]面前说出“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不可能是陈名夏脑子短路所致,而是那一时期福临的确在后~宫之内多着汉服,甚至还穿到了内三院给臣子们看,表现得十分慕汉。至于后来陈名夏被杀,此事也作为直接罪证之一,根本原因还是满洲保守势力在与清朝革新势力的争斗中占据了上风,或者说。皇太后一派灭了皇帝一派的威风!

    但陈名夏之死,也是得到了福临的认可和默许,甚至是引导的。那是因为,当年轻的慕汉皇帝对汉臣青睐有加的时候,一群汉臣就有点轻飘飘起来,对彼此的地位高下、得宠厚薄开始斤斤计较,紧接着汉人数千年来传承下来的“朋党之争”、“党同伐异”也就愈演愈烈。直到出现汉臣中“北人”(入关前归顺的汉人)与“南人”(入关后投降的明臣)、“新人”(顺治亲政后入仕)和“旧人”(囊括北人和南人)的结党争斗,简直有重演大明朝“朋党政治”的趋势了,福临这才痛下狠手、杀一儆百。从某种意义上说,清初汉化进程的突然停滞。一方面是满洲落后文化的自保。一方面却是汉人先进文明的泥沙俱下,吓坏了满洲统治者。结果,这一矫枉过正的停滞,造成了今日朝堂之上。汉臣之间的刻意隔阂玉疏远。噤若寒蝉的委屈自保……

    片刻之后。兵部满尚书噶达浑冲着身旁一位三十多岁的满人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在给予鼓励鼓动。果然,此人心领神会。立即出班说道:

    “奴才,礼部尚书恩格德,启奏皇上。”

    “讲!”会议主持人福临皇帝立即批准了。

    “嗻!朝鲜行使来朝,按例自然是奴才所掌礼部牵头操办。如今那些朝鲜人不存法度,竟然肆意而为,必须加以严惩。奴才请旨,即刻将朝鲜行使金汝楗一行十八人,悉数锁拿,移交刑部议处!”年轻气盛、“勇猛果敢”的恩格德,上来就下了狠手。

    弘毅看得仔细,发现恩格德此言一出,满人一边倒还平稳,除了刑部满尚书图海默不作声,其他几个都只是在“愤愤然”用肢体语言表示支持,特别是那个兵部尚书噶达浑,一个劲点头附和。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是,汉臣这边却已经乱哄哄一片,喃喃自语式的“不可”之声此起彼伏。不过其中也有一位中年人和图海一样的“默不作声”,引起了弘毅的极大兴趣。

    “嗯,知道了。”福临不置可否,没有再纠缠恩格德,而是冲着汉臣这边主动发问:

    “胡世安,你是礼部汉尚书,你也来说说看。”

    “臣,有罪。”被皇帝叫做“胡世安”的那位,正是弘毅注意到的默不作声的中年人,五十开外的模样,一脸沧桑。说着一句“有罪”,此人已经跪伏于地。

    哦,原来你就是为了废后静妃的事情,带头上疏福临收回成命的那位礼部尚书胡世安呀!尽管最后给注意已定的皇帝强按着低了头,但我还是佩服你的胸有大义!——弘毅暗自赞叹道。

    “处静,你先起来答话。有罪无罪,不是你说得算的,还要会议。朕只问你对朝鲜行商一事有何议论。”福临语气温和,不像是认定此人有罪的样子,不仅用了胡世安的表字“处静”,还挥手示意身后的吴良辅亲自下去扶他起来。

    “臣……惭愧直至啊!”胡世安大为感动,还没起来就要泪流满面了。这可把弘毅看得莫名其妙。

    小玄烨其实不知道,胡世安可以说是少年福临的书法老师。这位“胡处静”,是前明崇祯元年(1628年)的进士,后改为庶吉士,累官至詹事府少詹事。满清入关后,仍以原官授职。他因写了一手好字,迅速得到了好学的少年福临的赏识,时常讨教书法,故而从詹士府少詹事改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又一路拔升,历掌院学士、国史院学士至礼部左侍郎,终于在顺治八年福临亲政之后官至礼部汉尚书。这期间,还做过殿试读卷官,担任《明史》副总裁等要职,直至顺治十二年的五月,胡世安“考满”——考核合格,成绩优异,加太子太保,荫一子入监读书,可谓备受皇帝信赖重用。

    “处静,你任职礼部多年,其中奥妙定然知晓。这会同馆是你和恩格德的治下,朝鲜行使私贩违禁之物,你们都逃不了干系,这是后话。但你不要忌惮,就说说此事下一步的打算好了。”福临继续耐心劝慰汉尚书,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另一边的满尚书一眼。

    “皇上圣明!奴才虽是今年五月才转任礼部,可这会同馆出了事。奴才的罪责也不小。奴才愿意和胡大人一起领罪。”不等胡世安再说话,被皇帝瞅了一眼的恩格德急忙抢话说道。

    恩格德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只好跟着一起“利益均沾”。虽说是领罪,但偏偏在皇帝那句胡世安“任职礼部多年”之后,赶紧解释自己“今年五月才转任礼部”,摆明了就是给出了主要责任人的意思了。此刻的恩格德,全然没有几天前小玄烨初登御门下之时,向身旁胡世安求教礼部仪程的那份谦恭了。

    福临这次连个语气助词也没有给恩格德,只是专注看着胡世安,耐心等着答案。

    “臣自顺治八年任职礼部以来。已届四年余。如今朝鲜行商私贩御马东窗事发。料想绝非仅此一例,也不是仓促而就,定然是积习已久。幸亏皇上明察秋毫,皇二子涉险探查。才得以一探究竟。否则。臣还不知道要疏忽亵玩到何时!此为臣之罪过。至于如何定罪。还请刑部两位大人按律勘定,世安绝不推诿。”胡世安起身之后,认真说出开场白。

    “但。恩大人所言锁拿朝鲜行使一行全部下狱一事,臣以为不妥。”胡世安没有搭理另一边恩格德的异样眼神,而是继续说道:

    “一来,上国礼制,自古使然,即使是两国交战,还要不斩来使。更何况朝鲜乃是我大清臣国,我为天朝上国,不能以大欺小,这也是刚才皇上所开宗明义的。为今之计,臣以为可由礼部派员入同文馆之朝鲜别馆,一是给使团官员以宣慰安抚,二要申饬责罚他们不尊上国的恶行,三来,就要将那几名具体涉案的行商和书状官,一并押解至刑部审问。待一切水落石出、大白天下之后,方可请皇上颁严旨惩处朝鲜君臣人等。此诚为大义也!”胡世安此时才偷偷看了恩格德一下,在弘毅的理解,就是告诉这位“满尚书”:我把后续责任推给刑部了哈,别怪我不帮你!

    “嗯,有道理。”福临还是不动声色,十分沉得住气,正要再行问询,却被十分突兀的一句话打断了:

    “臣,刑部汉尚书刘昌,御前参劾礼部汉尚书胡世安,玩忽职守之罪。”

    闻听此言,众人皆为之侧目!人家皇帝不是说了先不论罪,而是要先说事情吗?你这难道是搅局来的?

    弘毅急忙定睛观瞧:说话这位六十开外,力气不太足,说话都有点颤颤巍巍了,而且样子谦卑,须眉灰白,看着就像是个“好好先生”、“和事佬”一般的人物,可为何就如此语出惊人呢?

    “刘昌,朕不是刚说过嘛?先不论罪责,而是议办法。”福临表情有些不耐,言语却还是温文尔雅。

    “臣明白。但臣身为刑部尚书,且为汉臣,就要替皇帝分忧解劳,更要痛改前非,彰显大臣之道,做一帮汉臣忠君事主的表率!”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此人居然义正言辞,连喘气都底气十足的。简直把上面的弘毅听得五味翻腾、脏腑扭曲——要吐!

    不仅仅是台基上的小玄烨不舒服,就连下面站着的明安达礼都是猛地“哼”了一声,一脸的鄙夷。其余满臣,也都是十分不屑一顾的样子。汉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没有出面驳斥的意愿。

    其实,身为尚书大臣,竟然有如此做派,也不能一味嗔怪这位“相煎何急”的刘昌大人。冤有头债有主,始作俑者,还是皇帝福临自己。

    顺治十年二月,“任珍案”事发【详见本书第二十三章——算计老毛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时任兵部尚书的明安达礼。但到了四月,以陈名夏、陈之遴为首的一群汉臣却“百般抵赖”自己在此案中的种种“不作为”行径,终于惹恼了皇帝福临。一番反复的上疏、圣谕之后,福临下旨说道:“朕览回奏词语全是朦混支吾,竟不身任咎过,更巧为遮饰!将有心之事,佯作误失。大臣之道,果如是乎?陈名夏、陈之遴等,有曾获大罪者,有革职者,亦有被论者。朕每从宽宥,使之改新。今复如此,朕之期望尽虚矣!且屡谕众官修省,奈何依然不改?踵袭宿弊一至于此!朕不时召见,耳提面命。将此恩遇,竟置何地耶?理宜从重议处。着内三院、九卿、满汉官六科、十四道、翰林七品以上、并六部郎中等官,即集午门外,严行议罪,作速奏闻,毋得延缓。”

    于是众人就在午门外“会议”。会议的结果是:(陈)名夏、(陈)之遴屡获大罪,俱蒙恩留用。今复巧为欺朦,俱应论死。之后,职司耳目反依附。党类亦应论死。尚书胡世安、王永吉、刘昌,副都御史傅景星,科臣魏象枢、杨璜、高桂、姚文然、袁懋功、刘显绩,御史朱鼎延、冯右京、张瑃(等十三人)徇党负恩,欺诳巧饰,应流徙。

    好在福临手下留情,最后定的处罚是:陈名夏、陈之遴、金之俊等,深负朕恩,本当依拟,姑从宽典。著各削去宫衔二级、罚俸一年,仍供原职。陈名夏著罢署吏部事,自今以后从新省改。胡世安、刘昌等十三员免流徙,各降一级、罚俸一年,仍供原职。

    自那以后,这位明哲保身的刑部汉尚书刘昌就自觉与一班汉臣拉开了距离,再也不去“徇党负恩”了。这一做法的后果,就突出反映在刘昌主动攻击胡世安这个曾经的“友人”以示分道扬镳,以及明安达礼这位任珍案的直接受害者,对刘昌的极度鄙夷的一句“哼”上了。

    弘毅努力忍住了自己要出马言语讥讽刘昌一顿的念头,因为他判断会有人出来反驳,会有汉人,也会有满人。因为,会议的风头已经从“满汉臣子倾轧”,大有转为“部门利益博弈”的趋势。

    [1] 宁完我(1593-1665),清初大臣。字公甫。辽阳(今属辽宁)人。天命中降努尔哈赤。隶汉军正红旗包衣。历任内弘文院大学士、议政大臣、太傅兼太子太傅。(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会议踢皮球

    果然不出弘毅所料,刑部汉尚书刘昌一句“参劾”,引起了满汉两边的再一次骚动。过了一小会儿,汉臣中终于闪出一人,身形十分枯瘦,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却掷地有声地说道:

    “臣,兵部汉尚书李际期,以为刘昌君前无状,应当责罚。”

    一旁的刘昌也是轻轻“哼”了一句,一脸的不屑。

    “哦?符献,此言何来?你不会又要作诗反驳吧?”福临居然对这位汉臣也用了表字称呼,还调侃一句,显得十分亲昵。

    “臣……不作诗良久了……”李际期突然有些畏缩,却没有逃过弘毅居高临下保持警戒的眼睛。

    “哈哈,朕玩笑一句,是朕也‘无状’了。好好,你说你说。”福临笑着宽慰,又看了刘昌一眼。意思就是说,人家说你“无状”,朕自己说自己“无状”,你先稳住吧你!

    “回皇上的话,适才皇上已有圣训:只言事,不论罪。胡大人已经自陈其罪,事后可下所司议,自有公论圣裁。尚书刘昌却又言及其罪,委实无状。即使要说,刑部也应该依照大清律例,先把朝鲜使团一行的罪状罗列出来,才是正途。”李际期终于稳定了思绪,娓娓道来。说完,就退回班列,不再言语了。

    “嗯,有些道理。不过,刘昌所言咱们也是先不议论,诸位着重说说这朝鲜人的罪责何在吧。”福临展现了高超的会议组织能力,让一旁的弘毅十分叹服。

    “奴才启奏。”终于。刑部满尚书图海出马了。

    礼部满汉两位尚书先后将皮球踢给了他的刑部,图海自己的汉尚书刘昌,上来就是汉人那一套相互攻伐,全然没有说到点子上。

    兵部李际期为了解脱胡世安,或者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还是有意无意将球踢到刑部脚下。这个李符献李际期是今年二月同时和刘昌对调的,刘昌由工部尚书转为刑部尚书,李际期由刑部左侍郎升为工部尚书,只不过三个月之后旋即调任兵部做了汉尚书。要论起刑部这些事来,李际期可比刘昌在行多了!事到临头。刑部老人要考校一下这满汉两个刑部尚书的学问了。那也就是图海亲自出马的最佳时机了!

    “好,图海,讲。”福临很高兴,自己的嫡系要上场了。

    “奴才以为。朝鲜行商私贩违禁物品。皇上早有圣训。顺治三年五月。吐鲁番国进贡来使在京师置买器物,准其买卖物品与数量皆不明确。于是,礼部奏言说。‘伏查旧例,置买器物额数早已限定’。”

    图海首先说出“礼部”二字,就是为了表明胡世安的礼部对此类事早就有定制,既算是寰护了胡世安,也可看作是对刘昌的无言批驳,还包含着有意与同样参劾刘昌的工部尚书李际期“保持距离”的意思。

    “皇上当年在礼部的奏疏上御批:‘如盗买违禁之物,一经该员查出买者、卖者并监视人役,一并治罪。’”图海看了一眼皇上,充分发挥自己当年做侍读,可以阅览大量皇帝御批的优势,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满眼赞许,接着说道:

    “若是论处中间我大清的买卖人,或是礼部会同馆监视人役确有渎职的,刑部自然遵从上谕按律查办。可论及朝鲜使臣如何惩处,却于当今之《大清律集解附例》之中,暂无先关内容。这是因为我朝对朝鲜来使随行商人私贩禁物的应对,通常都是由礼部咨会朝鲜,由朝鲜自行审理罪犯,再报礼部备案。若事干重大,则会委派大臣奉旨亲往朝鲜勘验案情,再做定夺。”

    图海说到此处,御阶之上的弘毅暗自竖起大拇哥——牛人呀,十七世纪而就自觉不自觉得弄明白了国内法和国际法的区别了!买卖人和监视人役,都是大清臣民,自然适用于国内法《大清律例》,朝鲜人虽是臣国之民,也还算是外国藩邦,只能让朝鲜自己审理,我们这边再行使宗主国的“最终决定权”而已。

    闻听皮球又一次实实在在踢回了礼部脚下,恩格德有些不满,无奈自己的确任职时间太短,不敢贸然反驳,只好换做求助的表情,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搭档胡世安。然而胡世安此时却在那里频频点头,一幅赞许钦佩、引为知己的表情,真把恩格德气个半死。

    图海即使不观察,也知道两位礼部尚书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却不管不顾,一味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讲下去:

    “只不过此次案情颇深,又涉及皇家御用马匹,故而奴才情急之下,先行调用刑部兵卒,并会同巡铺营将朝鲜人一行统统羁押在玉河馆,也并未擅自提审至刑部大堂。至于后续如何处置,是不是勘验出朝鲜人在京城到底私贩了哪些禁物,特别是请户部之后库[1],兵部之车驾清吏司、武库清吏司、太仆寺,工部虞衡清吏司之军器科、军需库、硝磺库、铅子库、炮子库,以及户、工二部所辖之两个钱法堂及宝泉局、宝源局,共同会商勘察,详细列出朝鲜此次私贩所涉及的军用器物之详细名目、数量之后,再全凭圣裁!”

    “好!”福临脱口而出。当权者最最欣赏和需要的,正是如图海这样的“干员能吏”:于大事前,思路清晰,统揽全局而纹丝不乱,将其中要害根本阐释得一清二楚。于细节处,却也条例分明,胸中有数,把凡是涉及了军品的所有具体“职能部门”也一一开列出来,谁也不用逃避躲闪的。

    “好!”弘毅也是忍不住叫好,只不过要憋在心里——

    好一个复合型人才图海啊!这最后一段话,不仅解脱了刑部的责任。而且还提出了详细物证的问题,让余下的几个部院都“利益均沾”,谁也不要冷眼旁观、落得轻松自在,更为自己后续的打算悄悄铺平了道路!最后一句“全凭圣裁”,实在是点睛之笔,而且一定是说到福临的心坎上了!要不然皇帝今日会议以来,能第一次做出如此正面的评价?

    这皮球,踢来踢去的,下面就是户部、工部和兵部来踢了。因为,他们都多多少少按照分工掌管着不同领域的“军用器物”!

    不曾料想。图海说完这一长串之后。位育宫正殿明间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就连满臣之间的窃窃私语也没有了。

    弘毅心中反而有些释然,无论满臣如何抱团,汉臣如何自保。真要是涉及了所谓“部门利益”。那谁也逃不脱“屁股决定脑袋”的定理!现在会议主题已经进入具体承办部门的博弈了。无乱满汉,谁都不愿意随便表态,以免自己给自己戴上了紧箍咒。

    御座上的福临也是很有耐心的样子。毫不介意此时的寂静,反而身体往后微微倾斜,换个舒服的姿势。

    又过了片刻功夫,福临这才轻轻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奴才巴哈纳,原本提领过户部。当年皇上君临天下之初,就在户部属后设立后库,储纳银两、缎匹,以及茶、蜡、铜、铁等物。户部所辖之钱法堂及宝泉局,也主要是采纳银铜而铸钱,以为全国之用。郎球大人,我说的不知对否?”巴哈纳作户部、刑部“老前辈”,及时出面化解尴尬。

    “大学士所言无差!”现任户部满尚书觉罗郎球被点了名,无奈回应,好在觉罗巴哈纳还没有打住的意思,而是接着说道:

    “至于朝鲜蕞尔小国,的确渴求我天朝的良马、锦缎、铜铁等物。奴才曾于顺治七年五月和十一年五月,两次奉旨赍敕[ji chi]前往朝鲜,沿途所见所闻,足以证明。”

    “对,少傅出使朝鲜两次,自然清楚明白。你就详细说给众位爱卿听听吧。”福临很满意群臣开始逐渐步入正题了,也赞许的看了看台阶上的弘毅和台阶下的图海。弘毅推举巴哈纳入会,图海引领会议入题,都是有功之臣。

    “奴才领旨。先说马匹,朝鲜土马个头矮小,虽然有些耐力,却适合其国北边山地崎岖之用,而不善马战。故而,朝鲜历来暗自鼓励民人入我大清私贩马匹。锦缎更是他的渴求之物了。朝鲜本地只产棉麻粗布,民众素来不贵土产,多贵华物,必求中国之锦绣绫缎。奴才入朝后,沿途所见,无论官民,都是以身着锦缎为荣。铜铁之物,兵家利器,对于那穷山恶水的小国坐在,自不必说了。故而,奴才以为,户部的确脱不开干系。”巴哈纳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用事实说话,切中了要害。

    “好!尔等都要学得太傅这番为君分忧的忠良才好呀!当年朕初一临政,对巴哈纳多有苛责,后来虽然补救,然太傅却始终躬身勤勉、有劳无怨!真是为臣子的表率!”福临用“树典型”的法子,变相对那些还不言语的臣子提出了警告。

    这位巴哈纳,的确是大起大落的人物。他既有武将之才,又有直臣之性,更有干员只能——清初,巴哈纳先后平定河北、山东、山西等地,又讨伐张献忠,定遵义、茂州;顺治五年,授户部尚书,曾与噶达浑搭档;福临亲政后,他曾建议永停山东临清烧造京师专用的城砖、地砖,得到了福临的认可;八年正月,福临突然问巴哈纳“各官俸银用需几何?应于何月支给?大库所存尚有多少?”巴哈纳从容对凑,丝毫不差。

    但天有不测风雨,作为户部尚书,负责划拨八旗军饷。在多尔衮摄政时期,巴哈纳也不得不委身于当权者。于是,多尔衮倒台不久,顺治八年二月就有人就举报:“户部诸臣给饷不均。于驻防沧州两白旗兵丁,则给饷不绝;于驻防河间两黄旗兵丁,则屡请不发。”于是,福临为了树立威严,速决速办,将觉罗巴哈纳革职、籍没家产。

    好在逐渐知晓了执政者诸多难处的小皇帝,还是勇于知错就改的。一年之后,皇帝下旨说自己对巴哈纳的处罚过于严重,恢复了他的“觉罗”身份,并任命为刑部尚书。巴哈纳也不负圣望,干的十分起劲,并在顺治十二年五月,以少保、刑部尚书的身份,加为少傅兼太子太傅、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

    “奴才惭愧,万万不敢受皇上溢美之词。”巴哈纳闻听皇帝表扬,更要高姿态一些了。

    “奴才定当仿效太傅,效忠皇上,尽心办差!”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掀起了向好太傅兼太子太保、觉罗巴哈纳学习的小**!

    [1] 后库是户部的属库,设立于顺治初年,因“库在户部属后”而得名,涉及军用物品的铜铁等物资,储存于此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臣奴各展才

    ps:  大年初一,弘毅恭祝各位新春快乐、马年一马平川、万马奔腾、马到成功、马上发财!

    虽是积极响应君上号召,但如此直截了当巴结皇帝,还是引起众人的侧目!

    何朝何代,君主都是需要那些所谓有眼力价儿、会顺儿杆爬的臣子的。其实,明君有几个不知道臣子孰优孰劣的?但往往关键时刻,溜须拍马之人所起的润滑剂作用,也是无可替代的。这位及时接上福临话茬的人,就在关键时刻发挥了这种作用!

    “好,郭科,朕心甚悦!”福临笑着鼓励了一下这位叫做郭科的满臣。

    弘毅急忙辨识,只见此人年纪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虽是满臣,却生的十分“圆滑”——面庞白净、举止得当,二目机敏、眼珠乱转,也是仪表堂堂,但总让弘毅回忆起当年在“老虎苍蝇一起抓”的轰轰烈烈之中纷纷落马的贪腐大员与小吏们!

    原来他就是“以工部左侍郎署本部尚书”的郭科。用后世的话来解释,其实就是“以第一副部长的身份主持本部工作,签发本部文件,实际履行部长职责”。如此说来,这溜须拍马的工作交给他来做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六部尚书之中,只有他这位履行工部满尚书职责的人不是坐实位、居实职的。别人都是正一品、从一品的,他是正二品。别人都身世显赫、资历厚重,他出身白身、年轻历浅……果然是人尽其用!

    “奴才惭愧。还需皇上提点,实在该死!”

    郭科拿这么一句回应皇帝的肯定之辞,让弘毅又一次有想吐的赶脚!

    清初之时,满人上下崇尚务实,全然不似后世清的宫影视剧里那样,动辄就说自己“奴才该死”,充其量也就是“奴才知错”、“奴才有罪”、“奴才甘愿受罚”之类的了。汉臣偶尔会延续“汉明”的语言,来一句“臣万死!”这还有情可原:你是臣,你若羞愤到真的想死的地步了,皇帝还真是不能命令你“不许死”!但作为满洲的“奴才”。你连身体性命都是主子的。死与活自己说的压根儿就不算,还怎么敢说“该死、要死”的呢?

    “罢了罢了,你倒是给朕说说,工部所辖诸事。是否涉及朝鲜行商一事吧!”闻听此话。弘毅实在忍不住。好奇的回头观察福临的表情。果然,皇帝此时的面容还算和蔼,可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奈无语”之色却是不能掩饰得住的!

    “嗻!奴才所暂领之工部。涉及军需物品的,诚如图海大人所言,确是虞衡清吏司之军器科、军需库、硝磺库、铅子库、炮子库,以及工部所辖之钱法堂及宝源局。图海大人了然于胸,下官实在是钦佩之至!”重复一句没有用的之后,郭科还不忘再顺便巴结图海一番。这一下,不仅图海,连一旁尤善此道的诸多汉臣更为之侧目了。

    “郭尚书言过其实,图海惭愧。”

    没想到,人家图海气淡神定,水来土屯一般,客客气气给“郭尚书”敬了回来。对君子待之以礼是习惯,对小人“荣辱不惊”那就是素质了!【所以有人骂笔者是满遗走狗、数典忘祖的时候,俺依旧待之以礼,依旧就事论事,依旧“荣辱不惊”……大过年的,厚颜无耻的自我表扬一二,看官海涵!】

    “呵呵,郭科受教。”被图海火线突击提拔为“郭尚书”的,讨了个没趣,只好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钱法堂及宝源局,虽由满汉两位右侍郎监管,满汉监督各一人掌管,但奴才知其事大,故而时常督察,确保监收铜钱及铸钱等事万无一失!”

    “嗯!”福临只此一句。

    “宝源局每年收缴各省岁解京铜、白铅之数,奴才也是笔笔过目,断不敢疏忽。”

    “嗯!”

    “宝源局鼓铸之钱,按卯报工部,奴才都是按数移交节慎库验收,以备发给各工之用……”

    “朕知道了。卫周祚,你来说说看!”福临的忍耐终于到了限度,突然打算了郭科的啰啰嗦嗦,直接点了别人的将!

    “嗻!”那位叫做卫周祚的工部汉尚书,不得不出班回奏。虽然有些勉强,毕竟正在汇报的是自己的“实际一把手”,但皇命更不可违逆。于是,说话之前,卫周祚先冲着张口结舌的郭科施了一个躬礼。

    “卫大人请替我奏明皇上,告知各位大人!”油头滑脑的郭科此时还是不跌身价,交代一句之后,体面下台。

    “回皇上的话,这军需库,掌管收发旗纛[dào]、账房等物;硝磺库,掌收发硝磺;铅子库,掌收发枪炮铅子;炮子库,掌收储废铁炮子……”卫周祚开口回奏,却在弘毅耳中和那位郭科老兄的流水账一样空洞。

    弘毅忍不住仔细观察这位工部汉尚书,长得同样仪表堂堂,也是眉清目秀,难不成和郭科师出一门?刚要放弃,弘毅却盯着这位尚书大人走了神一般!

    原来,弘毅发现他官袍底下的朝靴,脚面上居然打着补丁!一位从一品的高管,到皇帝的寝宫来汇报工作、议论朝政,居然穿着一双打了补丁的靴子?!

    要知道,这时候是十七世纪,而不是二十一世纪。那时候很多达官显贵都已经学会了公众面前清正廉洁,黑暗角落男盗女娼!可在清初,体面的朝服行头可是为官之人的行业定规!你再穷,朝廷按例每年换发新的朝服朝靴,不至于如此窘困吧。而且仪表不整,那就是罪过。况且,为数不少的年俸、赏银和本部属员的各种孝敬可都是应有之义,加吧起来怎么也不至于如此“故意寒酸”吧!否则监察御史是可以参劾你“为官不仪”的!敢于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而“露穷”。那就有可能是真穷。

    由此判断,这位卫周祚,也许会有“廉声”!于是,弘毅还是集中精神听他往下说。

    “……臣虽然没有去过朝鲜,但却知道朝鲜一处地狭物薄,工部往来账目之各项物品,在朝鲜那里必定都是奇缺之物!”果然,卫周祚已经开始渐入佳境了。

    哦,如此说来,人家卫周祚一开始清汤寡水的流水账。也许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满洲头头郭科的面子吧?弘毅大胆揣测。

    “……大学士巴哈纳大人已经说了。朝鲜一地缺锦缎、缺马匹、缺铜铁,既然如此,涉及军务的一应物品,他们自给自足定然困难。工部所领工程不算。单论刚才郭大人所言及的钱法堂、宝源局和四库。他们往来之物。或许早就在朝鲜奸商的窥伺之下了。据臣大胆揣测,若是朝鲜鸟枪兵战力可观的话,其造办枪、丸所用的铜铁铅、硝磺炭等物。均为上品方能堪用,如此一来,我大清物产他们必定心中觊觎已久!明安达礼大人,下官所言不知对否?”卫周祚果真说在了弘毅的心中去了!

    “哈哈,卫大人有眼光!的确如你所言!上次呼玛尔之战,朝鲜鸟枪兵的军械可是不差于我大清火器的!说不定就是从咱自己家里偷偷运过去的!”明安达礼好像遇到了知己一般,大嘴一张就开始漫天猜测起来了。

    “啊,明安达礼,你可别瞎说一气!这鸟枪火器,我兵部历来管理森严,怎么可能让那些朝鲜人任意偷去?”一直没有说话,躲在后台看戏的兵部满尚书噶达浑,闻听明安达礼的一番猜测,再也不能落得清闲了,急忙出来“辟谣”。

    “就是就是,我们工部也没有此事!”最年轻的郭科本来不敢跳出来,现在有“老革命”噶达浑撑腰挑头,自然急于撇清自己。

    “老噶,你急个鸟急?老子是猜测,不是定论。”明安达礼毫不示弱,出言反击。本来这无端的猜测,只是为了在几位尚书面前摆一摆自己的谱,发泄一下自己因为任珍案受到牵连的不满,要说真凭实据,的确没有!

    “朝鲜所用鸟枪并非我朝定制火器,自然不会是偷运过去的。奴才在朝鲜亲眼眼看过的,明大人一定要据实奏闻皇上知道才好!”瞧见自己的尚书大人吃亏,兵部左侍郎罗科尔昆也急忙站出来澄清,而且拿自己刚从朝鲜得回来的见闻佐证……

    眼瞅着一群满蒙大臣开始嚷嚷起来了,另一边的五位汉臣却是出奇的安静,似乎他们与现在的争吵毫无干系一般。

    “众位大臣休得聒噪——”一声尖尖的吆喝声终于在逐渐热络的位育宫明间大殿上空,划开了一道口子一般,人们立即就此打住了。喊这一嗓子的,自然是位育宫主事太监吴良辅。

    “臣等失状,请皇上责罚!”第一个出来认错的,居然是到目前为止一句话还没有说的一位汉臣。

    “哈哈,无妨无妨。戴明说【说,通“悦”,应念作“戴明悦”】呀,你有何高论呀?”福临全然不很在意的样子,就好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继续引领着会议的正确进程。

    “臣今年三月才由刑部左侍郎升任户部尚书,不敢冒然僭越。”戴明说低头客套,可身形矮小的弘毅却能看到他分明还在偷偷往上观察着皇帝这边,似乎有所期待一样。

    “朕让你说你就和盘托出,不必忌惮。再说了,郎球比你任职还晚了两个月,照你这么说,郎球岂不是还不如你明白了?所以,你们身为大臣的,不能因为任职短暂就推诿扯皮、不敢担当,而是应该据实回奏!”福临笑着纠正。

    “奴才(臣等)谨记!”众人齐声应诺。

    “好,戴明说,你说说看,朕以为,你的画做得好,官差做的一样出色!说吧!”福临把握住“以正面鼓励为主”的基本套路,效果一贯不错。

    “臣领旨谢恩!”在抬起头来的户部汉尚书戴明说眼中,弘毅分明看出了那份期待过后的喜悦。

    “臣以为,户部后库收缴之物,全赖各省报数充缴。至于应该充缴而未如实充缴之物,则被层层吏员假以手段,中饱私囊。其最后的归处,往往就是各处集市、工坊,这就给朝鲜行商私自采办以可乘之机。”戴明说开始侃侃而谈,却是言之有物。

    “好!”皇帝再一次发出赞美之词,而且流露出爱才之情。即使是一直作壁上观的弘毅,也对戴明说这几句话里面展现出的才气有所触动。

    “那戴大人又有何应对之策?”问话的是刑部汉尚书刘昌。

    “以臣看来,此事不难解决。一是各部明发照会,要求各省府道台,严加核算本省物产,不得瞒报虚报。二是刑部再发严令,详细申明何种物品不可交易于市,要求旗民人等务必遵守。三是京师巡捕三营、五城都察院等各司其职,严加盘查,但凡发现私贩违禁之物者,无论买卖,一律按律严惩不殆。”说完,戴明说没有退回班位,反而满怀期待看着皇上。

    哦,此位戴明说有才不假,却也有很强的功利之心呀!弘毅终于做了肯定的决断。

    “好!此策可行。学士折库讷。”福临一定是对戴明说此人了如指掌的,也乐于做个顺水人情。

    【马】上有人应声而出——“奴才在!”说话的正是学士折库讷。

    “【到】那边的桌案前,你可将戴明说之论记录下来。”

    【成】为记录员的学士折库讷没有对岗位有丝毫抱怨,一句干脆的“嗻!”之后,就走到一旁的一张旧桌子那里,在执事太监的配合下,奋笔疾书起来。

    【功】劳虽然不多,可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学士”折库讷居然成了会议记录员了?你的高论俺还没有领教呢?弘毅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有些失落,似乎少了点什么。

    【大年初一弘毅拜年!祝各位读者大大马年吉祥、马到成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徐庶进曹营

    戴明说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赞赏,而且还得以把自己的话记录在册,以备御览,可谓殊荣,所以心满意得“回身”退回自己的班次。这一“回身”,倒是把弘毅惊了一身冷汗——谁都知道,御驾之前,任凭谁都不敢把屁股冲着皇帝的,可人家戴明说不知道吗?不能够呀!前明的臣子,于礼仪方面都是基本素质的。这只能说明,此人持才傲物!

    无怪乎弘毅如此判断,他看不到转过身去的戴明说的表情,却可以观察下面其他四位汉臣的神色!果然都是大惊失色、一脸惶恐。可以想见,戴明说此时脸上的自得与张狂了。再回头看看福临,青年皇帝竟然也是毫不介怀,压根就没有不悦之色!福临喜爱汉臣,或者说喜爱有才的汉臣,居然到了如此地步!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者“大木参天,久则自折”!弘毅如是预测。

    “噶达浑、觉罗郎球。”福临点了两位满臣的名字。

    “奴才在!”兵部满尚书噶达浑、户部满尚书郎球急忙应承。

    “朕继位以来,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也在各部院多有历练。今日朕要听听你们的高见了。”福临及时点将,因为这二人目前为止还没有发表过任何“高见”,除了辩解和应承。

    “奴才羞愧。”觉罗郎球率先出班,按照“部门序列”,他的礼部排在噶达浑的兵部前面。论资历,他可是元老。当年福临继位。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阿济格、多铎等诸王先在皇太极灵位前立下重誓:如若如何如何,就“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之后,郎球就作为大臣中的一员立下了第二波誓言:“谨誓告于天地:我等如谓皇上幼冲,不靖共竭力如效力先帝时,而谄事本主,豫谋悖乱,讐[chou, 同“仇”]陷无辜,见贤而蔽仰,见恶而徇隐。私结党羽。构启谗言,有一于此,天地谴之,即加显戮!”可见其地位“优上”。

    “觉罗不必过谦。还是先议政。”福临宣慰道。

    “嗻。奴才以为。戴大人所言句句在理。户部掌天下资财。如今朝鲜小国窥伺天朝禁物,我等自然不可轻饶于他。但如何惩处,请皇上定旨示下。臣等所领各部院。也应举一反三,严行勘验各项军用物品,正本清源,防止有不法之徒钻营接纳、巧取豪夺。”郎球先是肯定了自己的搭档戴明说的言论,接着就准备汇总刚才各部尚书所言,提出严控军用物品的提议。

    “好!”福临点头赞许。

    “如今当务之急,一是礼部责问朝鲜行使。二是户、兵、工三部,尽快梳理出自己所掌军用物品之详细清单,包含类别数目、矿源产地、造办之处、领用所在、消耗之数等各项,以呈御览。三是六科给事中及监察院,会同各部清查军需物品的账目与实物,凡两项不能对应者,彻查负责之人,开列名单,同样报送御览。四是刑部对那些能力不逮、失察失职,玩忽职守、中饱私囊,甚至里通外国、辜负皇恩的大小官吏,一经查出,勘明邢典,严惩不贷!”

    作为大清入关之初的礼部尚书、顺治七年的刑部尚书、顺治八年再任礼部尚书、顺治十二年五月调任户部尚书的老资格,觉罗郎球给各部院分工建议十分详细明了,而且恰当公正,体现了元老的价值。

    特别是他明确提出了“军需物品”这个概念!而且还要求将“军需物品之清单,包括类别数目、矿源产地、造办之处、领用所在、消耗之数等各项”,一一详细列出,这可就是一大创举了!

    “好!折库讷,你都记下了吗?”福临很是赞同,生怕有所遗漏。

    “奴才记下了。”桌子旁的折库讷朗声回奏。

    “觉罗郎球的确是我大清的元勋之臣呀!还有什么补充?”福临谦虚询问郎球。

    “皇上过誉,奴才惶恐。奴才才疏学浅,所陈之事,再无其他了。”觉罗郎球恭恭敬敬地回奏道。满洲的奴才,在皇上主子面前,即使功劳再大,也不敢有丝毫得意之色,与戴明说刚才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噶达浑,今日虽然自朝鲜私贩御马起,最后却是要落到各项军备之上了,这是兵部的本职。你和符献有何议论?”福临归总概括的能力也是出色,这御前会议开得质量不低!

    “奴才惶恐。适才各位大人所言,奴才实在是受益匪浅。”噶达浑这句话似乎不像是客套,而是有感而发。诚如福临所言,绕来绕去,最后都落脚在了“军备”。作为兵部满尚书,这其中的份量,他噶达浑必须是异常清醒才好。

    “嗯,朕今日其实也是在给你做嫁衣,保你他日立下卓越战功。到了那时,你可不能忘了今日各部大臣对你的鼎力相助呀!”福临意味深长说了一句。

    “奴才明白!”噶达浑看了看刚才还和自己“较劲”的明安达礼,两人相视一眼,算作心知肚明。皇帝这句话,分明就是指向这御前会议之前,他们君臣三人正在商议的用兵北地、对付罗刹的事情了。而这朝鲜,虽然“蕞尔”,却夹在要冲之地,对北伐之举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至少,要保证它不能成为掣肘!

    “明白就好。你和符献两人,有何打算?”福临很满意噶达浑言简意赅的表态。

    “李大人,你有何高见,不妨面奏皇上。”兵部满尚书噶达浑出人意料的对兵部汉尚书李际期十分客气,这也与时下满臣对汉臣的普遍态度大有迥异。

    “下官还是遵从皇上圣谕、听从尚书大人调遣吧。”李际期躬身施礼,却没几句有用的话出口。

    “符献啊。你胸中有大才,奈何却似徐庶进曹营一般呢?”福临有些气馁,表情幽怨的说道。

    弘毅在一旁暗自感慨:看来这《三国演义》的确对满清影响深远呀!说不定后世很多有关《三国演义》的歇后语啥的,有不少是满洲人的贡献呢!【纯粹玩笑,皇汉勿喷!】这一句“似徐庶进曹营一般”,岂不就是后世的那句“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吗?可根据《三国志》裴松之引注《魏略》中记载,赤壁之战时,徐庶被派往镇守长安,以防西凉马腾。赤壁之战后,徐庶很好的起到了谋士的作用。深得曹操喜爱。曹丕继位后。徐庶官至三公之列,在诸葛亮北伐时也为司马懿出了不少主意。历史上的徐庶和《三国演义》中写的是完全两个人。所谓“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徐庶非但不是一言不发,而是说了很多话。否则他决不可能会官至三公。如果不说忠义的话,徐庶真是一个不错的谋士。

    看来。李际期一定涉及所谓“忠义”的问题!弘毅如是判断。

    “臣。才疏学浅。难承圣望。”李际期更幽怨地跪下来回禀。

    “李大人,皇上对你有知遇之恩,更有宽赦之情。可你总不能如此消沉萎靡不是?就连我都知道你是有才干的,为何不能为大清好好效命呢?”噶达浑不去说兵事,反而当场规劝起李际期来。这可引起了弘毅的极大兴趣——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尚书大人,下官辜负您的器重了,更辜负圣恩,请皇上治罪!”李际期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出心里话。

    “李大人!你平心而论,皇上对你如何?你那首《满字诗》,我们这些不懂汉文汉诗的满洲人都瞧出来了,你所说的所谓胡虏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皇上不还是毫不介意?这种眷顾你就不感念吗?”噶达浑看了一眼御阶之上的皇帝,见没有什么声音,又接着说道:

    “我听范文程公曾经说起过,你们汉人做皇帝的时候,哪一个不是都弄出许多‘因言获罪’的大阵仗来?我满洲入关,却对你们汉人的那些诗文够宽容的了,除了坐实诬陷之罪的,皇上又何时让你们‘因言获罪’了?”

    “噶达浑,不得胡言乱语!”福临耐着性子等噶达浑讲完了,这才作势有些恼怒的意思,制止了噶达浑。

    “臣等有罪!”这下倒好,余下的四名汉臣听了噶达浑的高论,不得不集体请罪、跪成一片。

    “众位爱卿快快请起!这是哪里话!快快起来吧!噶达浑,你信口雌黄,不怕朕治你得罪吗?”福临甚至一下子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俯瞰着阶下众臣,伸出胳膊频频招呼。

    “奴才领罪!”噶达浑急忙也跪下,效果出来了,皇帝表扬自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真得治罪?

    好不容易,一群汉臣才在皇帝的再三宣慰下站起身来,各归本位。

    原来,李际期是明崇祯十三年(1640)庚辰科的进士,后来“随大流”而仕清。顺治二年十二月,李际期以户部主事升为浙江按察使司佥事,提调学政。六年升为本省布政使司参议[1]兼按察使司佥事,分巡金衢道。顺治九年再升调江西按察使司副使岭北道。顺治十年五月返回京山任通政使司左通政,颇受重用,不到一年升为刑部右侍郎,之后升刑部左侍郎,十二年二月升任工部尚书,三个月后又改任兵部尚书。这个履历,在满臣中都可谓格外拔攫的。

    就在浙江“提调学政”期间,李际期主持金华试务,见汉人生员拖着辫子埋头疾书,不禁联系到“剔发令”,有感而作诗道:

    “满洲衣帽满洲头,满面威风满面羞;

    满眼干戈满眼泪,满腔忠愤满腔愁!”

    这首诗因“满篇”全是“满”字,故而被称作《满字诗》,很快得以流行。福临皇帝对此事是知道的,故而刚才还拿这件事与李际期“无状”地开玩笑,无奈李际期心有余悸,反而吓了一跳。

    以福临的智商,一定不会看不出诗中散发的隐愤,却并未治罪李际期,反而在之后的六年时间里,把他从秩从四品的布政使司参议,步步高升至从一品的兵部尚书,可见对李际期足够器重了,更可见福临的慕汉程度与胸襟气量。此事引申而出的,就是清初之时,所谓“文字狱”之风其实尚未形成。

    “符献,满汉一家就真的如此之难吗?朕这个皇帝,就真的是你们汉人所说的胡虏吗?”也许是情到深处了,福临陡然发问,悲切异常。

    “皇上……”李际期也是情何以堪的样子,只叫了一声“皇上”,却哽咽起来,满是委屈,也有幽怨。

    “唉——罢了!符献,今日我们还是议论朝鲜一事。你是兵部尚书,你也说一说吧。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可否?”福临貌似有些气馁,但还是不忘正事,更是近似恳请一般。

    “臣遵旨!”李际期突然目光一亮,瞬间换做了百倍精神的样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应声承诺!这可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1] 清初,布政使下设左右参政、参议,驻守在某一地方,称为守道;又按察使下设副使、佥事等,可去分巡某一地方,称为巡道。乾隆时裁撤上述参政、副使等官,专设分守道、分巡道,带兵备衔,管辖府州,成为省和府州之间一级机构,叫作道员。在名义上,道应是省的派出行政机构。清朝还设立一些专业道员,如负责河务的,负责盐、茶、粮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管控军需物

    突然“振作起来”的李际期,果然是不负圣望,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开始了从来没有过的长篇“论政”——

    “臣以为,朝鲜蕞尔小国,违逆天威、触犯龙鳞,如我天朝恩威并施,加以责罚提点,实在是他们咎由自取。而如何责罚,臣以为可先由礼部拿出一个章程,再奉上谕而行。至于详细之处,臣窃以为,皇上早有大略,故而不敢揣测圣意!”

    “呵呵,符献知朕!”福临正满足于一贯默不作声的“幽怨之臣”在自己的提点劝慰下开了金口,自然不会计较自己“大计已定”的心思被他“看穿”的些许尴尬。

    “至于刚才各位大人关于各项违禁之物要正本清源、严加管控的种种议论,下官也以为甚是高明。”李际期几乎是冲着身旁两边的满汉大臣行了一个“罗圈揖”,这也让素来不被这位“清高之人”垂青的众人甚是“莫名其妙”。

    “然,际期以为,军国大事所涉军需物品范围甚广,今日我等议论所及,尚不足其一二。若不尽早详加勘定,迟早贻误大事。”李际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不自觉屏住呼吸,没有人插话,因为大家心中都在各自算计着自己能想到的“军需物品”都有哪些,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能穷尽。

    “有些物品,只可在军、不能属民。有些物品却兼而有之,不易分辨。若是如此,则更需分辨。因为其在民,则为生计;在军,则为安危,无论军民,皆为社稷。此事不言自明。”李际期看了一眼皇帝,继续意味深长的说:

    “为今之计,臣恳请皇上,依从郎球、图海二位大人之计,以及各位大人的金玉之言,谕令户、兵、工三部。从速修订各部《军需则例》。详加规定。”一边说,李际期一边给两旁众人无论满汉,又来了一个“罗圈揖”。这可让那些素来以为这位李际期“自视清高、不善交际”的满人汉人大跌眼镜,有几位还不自觉跟着还了一个半礼。

    “臣恬受皇恩。历经户部主事和工、兵二部尚书。对三部所涉项目也多少有些了解。先将这户、兵、工三部的军需则例做个梗概,请诸位大人斧正,请皇上圣裁!”李际期终于转了回来。面对御座详细说起。

    “户部军需,主要为:俸赏行装,记各级从军官吏及土目土兵俸禄数额;盐菜口粮,记各级官吏随军出征及驻防官兵、绿营官兵、土目土兵、投诚人员生活用度之费;骑驮马驼,记各级官员配备马匹、骆驼;运送脚价,记运送军粮、军火、军械、军饷等军需物品费用;整装安家工食口粮,记大夫、供事、书识画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为军事差遣的各类杂役人员俸禄发放;采买办解,记买米麦豆草、马驼牛羊、纸张笔墨、药材等物销奏;折价抵支,记官兵口粮折价、出征官兵骑驮马匹及沿途解送马驼牛羊发放草料。还有杂支一项,记旅差杂费。”

    “郎大人、胡大人,际期所言虚否?”李际期说完户部“业务”,当即征求户部两位尚书的意见。

    “李大人所言不虚。非但不虚,本官多有受教!”郎球代表胡世安立即表态,心中却想:此李际期,果然有才!只可惜,总是有些自怨自艾……

    “承让!”李际期也仅仅一句客套而已,接着就不管不顾一般往下继续:

    “噶大人所辖兵部,臣以为其军需主要是:廪粮车马锅帐,记各级将官配备随员、马匹,以及官兵发放锅帐、生活费用;安塘夫工,记塘站马夫工食、马匹草料、顾用车马经费,以及号书兽医盐粮、出派京兵配备车马之规;军功议恤,记军功加级、阵亡加赠及录用子弟、优恤出征阵亡病故兵丁眷口之规;阵亡赏恤,记阵亡伤亡袭职、阵伤给赏、伤亡官兵准恤定限、错报阵亡处置、降革官兵阵亡恤赏、办理议叙恤赏限期等;土司军功议恤,记对土司官兵奖赏军功、抚恤伤亡之规。”

    “噶大人,下官冒昧了。”这是说给满尚书噶达浑的。

    “符献客套,却言之有物!”噶达浑倒是很钦佩李际期这个汉尚书,替他们兵部在众人面前长脸!

    “工部军需,大体有:配制火药、制造铅弹、制造火绳、铸造炮位炮子、设窑烧炭、一切军装器械、杂项、化毁炮位、制造地雷火弹、制造皮衣等项、配制炸药、配制弩药、修理道路、搭造桥座、制造渡船,等等。囊括军械制作的用料标准、工序及所需经费。其中多有详细,勿要详加规定。如配置火药,用硝、磺、柳炭灰各几何?器具人工合银几何?煮硝每百斤用柴几何?火药每斤费工银几分?如是等等,不厌其详,而这火器方面,臣实在不如‘汤太常’所专长,请皇上时常备询之。”

    “朕知道了。”福临甚为感动,一口应允。

    “老臣惭愧!”一直没有讲话的汤若望立即起身,更加动情的冲着皇帝作揖,也拜了拜下面的李际期。

    “汤老玛法实在过谦了!际期在前朝做进士的时候,就知道您的大才,可惜……还请您多多匡扶大清,造福天下万民!”李际期也有些动情,但又瞬间克制住自己,继续说下去了。

    “臣刚才所论三部军需,其实只是各司其职的摆布。若要将各项军需之物统一调度掌握,还需要一份详尽的名目罗列。这件差事,必须让各部院群策群力才行。臣恳请皇上下旨,择一贤能之人,从中提领才好。”

    “嗯,有理。”

    “臣冒昧,皇二子虽然年幼。然天降祥瑞、亘古未有——木兰演武、惊为天人;控诉罗刹、义正言辞;宗室五旗、人人信服;提掌皇仆、利在大清!凡此种种,也请皇上用人不疑,人尽其才!”

    “朕……知道了……”福临没想到李际期居然议论起自己的皇室成员来了,有些不明所以,却闻听句句也都在理,又心中动容。

    “李大人过誉了,玄烨愧不敢当!”一直做“观察员”的弘毅也只能抱拳施礼,心中却是十分的惊诧——

    这位李际期不声不响的,怎么什么事都好似瞒不过他的眼睛一般,几句话就把自己穿越以来的小小“功劳”罗列出来了?而且罗列的很有学问。分别从“武备、大义、宗室、大清”四个角度做了阐释。若是往深入里分析。岂不是说自己“文治武功、皇亲臣民”都能涵盖了?这要是皇帝“小爸爸”想明白了,自己的确有才!但若是想歪歪了,自己小命休矣!

    “臣再无他话!请皇上圣裁!”李际期说完,眼中的那团闪烁终归黯淡。就像心中的小宇宙逐渐熄灭一般。又回归了忧郁哀怨的“本色”。

    “好!符献大才。实乃朕之万幸!来人呐,赏兵部尚书李际期双眼花翎,加俸一倍!”福临大喜过望。慨而慷之!这一下可是在满臣汉臣中引起了轰动!

    原来,花翎在清代是一种“辨等威、昭品秩”的重要标志,非一般官员所能戴用,其作用是昭明等级、赏赐军功。有清以来,皇太极、福利都三令五申,既不能簪越本分妄戴,又不能随意不戴,如有违反则严行参处。

    特别是在这清初之际,规定更严:皇室成员中爵位低于亲王、郡王、贝勒的贝子和固伦额附(即皇后所生公主的丈夫),才有资格享戴“三眼花翎”;宗室和藩部中被封为镇国公或辅国公的亲贵、和硕额附(即妃嫔所生公主的丈夫),有资格享戴“双眼花翎”;五品以上的内大臣、前锋营和护军营的各统领、参领(担任这些职务的人必须是满洲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这上三旗出身),有资格享戴“单眼花翎”,而外任文臣皆无赐花翎者。由此可知花翎是清朝居高位的王公贵族特有的冠饰,而即使在宗藩内部,花翎也不得逾分滥用;有资格享戴花翎的亲贵们要在十岁时,经过必要的骑、射两项考试,合格后才能戴用。但后来花翎赏赐渐多,诚如清宫戏中动辄赏赐双眼花翎一般。

    但顺治以来,颁赐从一品的汉臣双眼花翎,享受宗室待遇,简直是闻所未闻!

    “臣谢恩。”李际期却仍是十分淡定!

    弘毅注意到下面的所有人,对李际期的表现都是大摇其头,估计还是慨叹此人太过孤僻吧。

    看着吴良辅亲自给李际期恭恭敬敬换上了“双眼花翎”,福临这才重回正题:

    “众位爱卿,今日你们所言甚合朕意。哦,朕一时疏忽了,还有两位没有议论。汤老玛法,你有何高见?”

    “臣只是备询,不敢僭越。”汤若望明清通吃、满汉皆友,这一般场合下的明哲保身之道,不比任何人差。

    “老玛法过谦了。若论火器军需,你可是当仁不让才好!”福临知道汤若望是在给下面站着的诸多一品大员演戏,毕竟他屡次卓拔,至今也不过正二品而已。

    “臣领旨。诚如李尚书所言,若要开列军需物品之详细清单,臣一定配合主事的大人,倾尽全力,万不可有所遗漏疏忽才是。”汤若望点到为止,根本不去涉及在他看来错综复杂的各部院之间的利益分配。

    “好,有老玛法此言,朕也就放心了。”福临很欣赏汤若望的超脱,在他眼中,这才是摒弃什么满汉之别、朋党之争之后的“忠君爱主”!

    “哦,对了,还有一人,朕也是要好好听闻的。折库讷,你也说说吧。”福临侧了侧身,没有忘记一直在御阶之下的书案上奋笔疾书的学士折库讷。

    “嗻!”折库讷从容搁笔,绕过书案,这才朗声作答:

    “奴才以为,汤老玛法精通火器,虽是西番而来,一体忠心事主,功劳卓著,深得圣宠。我大清保有四海,凡仰慕中国、效忠大清之人,皆可为皇民臣子。我等做奴才的,皆不可抱有成见,辜负圣恩。今日李尚书、汤太常所言,下官颇受教!”

    这句话看似表扬汤若望、李际期,却是在批评那些出工不出力的汉臣,又反过来囊括了李际期一贯的消极情绪。弘毅闻听,突然有些激动——这家伙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客观公正”的人啊!

    “嗯,朕知道了。不过朕是让你说说今日所论之事,它事不论。”福临虽然认可此话,但因为照顾李际期情绪的关系,所以没有给折库讷任何正面或者反面的评论。

    “嗻!奴才欲启奏两件。”

    “准!”

    “谢皇上!其一,奴才也是奉旨去过朝鲜的,故而一路之上留意打探,才知道朝鲜虽为臣国,却一直在我大清和倭国之间首鼠两端,姝为可恼!”

    “何出此言?”福临闻听“倭国”二字,不禁心头一动,想起那日玄烨被“托梦”,太祖皇帝努~尔哈赤所说的那句“倭寇不除、我心难安”来了,急忙追问。

    就连一旁的弘毅,闻听此言也是兴趣大涨,直勾勾盯着折库讷等着下文。(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朝鲜与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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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是皇帝福临和皇二子玄烨,其他诸臣都对一个小小的朝鲜行商私贩禁物之事,居然能牵扯出背后的倭国来大感震惊,纷纷屏住呼气。毕竟,此时虽然东南沿海郑氏之乱已经降服,可西南尚在“戡乱”,如果东北的朝鲜和倭寇沆瀣一气,那可是雪上加霜!

    “回皇上的话,朝鲜与倭国私相授受已久,臣服之心未实。然而朝鲜却阳奉阴违,时常谎称倭国有再次攻伐其国之心,借机高筑楼台、整军备战。此事在顺治七年之时,皇上早已命觉罗巴哈纳大人等、赍敕往问直伪。”说完,折库讷回头望了巴哈纳一眼,就暂时不说话了。

    “启禀皇上,正是如此。顺治六年六月,朝鲜国王李倧薨。八月,皇上遣时任礼部启心郎的渥赫等往祭李倧,并赐谥庄穆。并遣户部启心郎布丹、侍卫撒尔岱充任正副使,赍诰命并敕谕、诏书,前往封朝鲜国世子李淏为朝鲜国王。但新王李淏不曾专疏谢恩。皇上遂于次年正月遣大学士祁充格和奴才等再次赍敕责问李淏此事。”当年作为户部尚书,觉罗巴哈纳的确是这件事情的亲历者,所以说起来丝毫不差。

    “嗯,朕记得此事。你可详细说来给诸位听听。”福临看了玄烨一眼,权当给儿子补一补自己英明神武的历史功绩。

    “嗻!结果奴才等到了朝鲜。那李淏却百般狡辩,说什么倭情万分可虑,倘遇警急无计奈何。他们还想加强城塞修筑、兵士训练等事。吾皇圣明,当即颁下严旨,申饬李淏曰:‘概观情辞,虽系王之所奏,而奏中语意,实非出于王心,必由奸臣造意。若倭果恃强侵犯尔国,大兵拯援断无迟误之理。尔国奸臣。误以天下未尽平定、盗贼未尽灭息。恐调尔国兵马,故预设虚揣,诈诿倭情尔。今天下业已混一,亿兆尽归版图矣!尔今又欲修筑训练。此皆乱臣所出之言也!昔尔先王不忘我朝恩德。竭尽忠诚。今王岂有不欲竭尽忠诚之理?不特此一时也。即将来朝鲜嗣王、子子孙孙、无间世代。其尽忠竭诚,永如山河之不改易。岂应有渝忘之时乎?此特在下奸臣朋比结党、启无穷之乱源耳!’”

    好记性的觉罗巴哈纳一口气背诵一大段当年福临的诏书,着实把福临高兴地可以。脱口而出道:

    “说得好!”

    “皇上圣明!”众臣子“习惯性”应和一声,尤其是小玄烨喊得最起劲!

    “于是,奴才奉旨再去朝鲜,并提取庆尚道观察使、东莱府使等朝鲜官员详细讯问。方知倭国与朝鲜素相和好,并无怨乱、兵伐之事。朝鲜国王前奏,实系欺罔巧诈之语。皇上圣明之至,据此于顺治七年五月再次下旨曰:由此观之,朝鲜其修城集兵、整顿器械之事,原与倭国无涉,专欲与朕为难也!尔既欺罔巧诈、负恩悖礼,朕惟备之而已。夫复何言?”巴哈纳说完,雄赳赳冲着皇上倒头拜拜,大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更是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哈哈!好,都起来吧!朕当年得以洞悉朝鲜阴谋,也是众位爱卿尽心办差的鼎力!哈哈!”福临很是满意。

    “皇上英明之至!”折库讷还意犹未尽再多喊一句,用来提示皇帝自己还没展开呢。

    “呵呵,折库讷,你继续讲。”福临很是善解人意。

    “嗻!皇上早在顺治七年就识破了朝鲜人的首鼠两端,并且警告他们我大清可是枕戈待旦,不怕他不臣之心。可他们居然执迷不悟。奴才今年五月自朝鲜返国,一路上所见所闻委实可证。但若说朝鲜私下结纳倭国意图不轨,奴才道听途说暂无实据,不可蒙蔽圣听。但朝鲜蕞尔小国,每次行使却携带大量银两前来贸易,银从何来?其中缘由奴才探查出了一二,特此禀报。”

    “讲。”

    “除了每年一次的‘朝鲜贺冬至、正朝、万寿三大节兼岁币使’随行三百余人外,朝鲜别使行成行日期、来朝次数均不定,但随行人等也多在三四十人。按照前明成例,朝鲜朝贡使团都携带‘八包’用以与我商民交易。八包者,前明时,朝鲜王庭明令使臣不得携带白银,而是给正官每人人参若干斤,装八包,其实就是他们的盘缠路费而已。但我朝以来,严禁买卖人参,朝鲜王廷遂将‘人参八包’改为‘银两八包’,以银包立法,且令使臣自备银。奴才留意打探之后才知道,朝鲜大行使每人来朝,携带银两多则三千两,少则二千两。故而,二千两银为一八包矣。”

    “哦?”福临明显是没有听说过此事,听得很认真,很投入。

    “若一朝鲜使团携带四十个‘八包’窠,则其总价达八万两银子以上。故而,如今朝鲜每个使团,包括皇历及无时赍咨官,均携带大量白银,动逾十万。于是,就连朝鲜人自己都说,他们一岁渡江之银,几至五、六十万之巨。”

    “哦,你是说,他们这些银两,难不成是倭国资助?”福临忍不住发问。如果是倭国资助朝鲜使团,那这两个国家的关系会亲密到何种程度?!

    “皇上,据奴才所知,倭国倒也没有资助朝鲜。但,这笔巨银单凭他们自己民人物产,也是不能成行的。究其原因,乃是朝鲜大做天朝与倭国之中间行商,大抵的流程是:朝鲜商户大量收购本国土产人参,卖给在‘釜山’的倭国商人以换取银两。然后从朝鲜使团大小官员手中买得‘八包’贸易之权,并跟随使团赴我朝,沿途大量收购绸缎、白丝、日用杂品等物,再运回朝鲜,或转售倭人,或在本国买卖,可牟巨利。当然,除白银外,朝鲜规定也可以用土产货物代充包银,多为烟草、皮革、纸张、布匹、海产、药材、一应玩物等。”折库讷一口气说完。却也清楚明白。

    “釜山?”弘毅故意脱口而出。一脸好奇状。

    “贝勒爷,正是釜山。您知道?”折库讷十分惊讶小玄烨的重复。

    “玄烨,不可造次!”福临正要发问,却被儿子抢先。有些不悦。

    “皇阿玛赎罪。儿臣只是好奇。这朝鲜的地方,叫做‘斧山’的,难道是像斧子一样的山吗?”弘毅急忙找补回来。

    “呵呵。朝鲜鄙陋之地,其名自然不雅。”福临稍作安抚。

    “吾皇圣明,此釜山一名,的确是为‘釜状之山’意,乃是据其城后山的形状而得名。此城面海而设,前有海港,全名应为釜山港。”说此话的,却是和吴拜、折库讷一起奉旨赍敕朝鲜的兵部侍郎、觉罗科尔昆。

    “哦,朕知道了。你们用心办差,朕心甚慰。”福临冲着科尔坤点了点头,算作鼓励。

    可弘毅经此一提醒,突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冲动,心思一转,接着继续“造次”发问:

    “可这釜山港为何会有倭人行商?”

    “贝勒爷有所不知。前明之时,釜山港即被朝鲜指定为开埠通商之口岸,并与倭国开展贸易,并允许倭人在此定居。万历壬辰年(1592年)朝鲜之役后,釜山被倭人侵占,遂有大量倭国商人蜂拥而至,战后就成为朝鲜与倭国通商之重镇,及至今日也是如此。”这次折库讷没再给别人机会,自己娓娓道来。

    “嗯,如此说来,朝鲜行商岂不是吃力扒外之辈?拿着朕给他们的丰厚回赐,竟然去和倭人贸易?”福临也没再给玄烨机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不满。

    “皇上明察!这朝鲜实在不守人臣之道!顺治五年正月,皇上就勘定了丰厚的回赐之物。胡尚书,是不是如此?”礼部满尚书恩格德及时出马,巴结皇帝,却将最难的记忆力考题丢给了比较擅长此道的汉臣搭档。

    “正是!当年,朝廷遣学士额色黑等赍敕往谕朝鲜国王李倧,皇上敕曰:‘天朝所与使臣礼物,皆出自民间。诚恐扰费,先已减免。今复虑,仍烦百姓,再行酌减,定为条例:正使,银五百两、棉??二百疋、布二百疋、苎布六十疋、豹皮十张大、纸五十卷、小纸一百卷、水獭皮三十张、青黍皮十五张、花席二十张、鹿皮七、张顺刀二口、小刀十把、被褥一副、靴袜各一;双鞍马一匹、空马一匹。此外尽行停止。副使,银四百两,余如正使。一等人银一百两、棉??四十疋、布一百疋、小纸八十卷、被褥一副。二等人,银六十两、棉??二十六疋、布八十疋、小纸八二卷、被褥一副。三等人,银四十两、棉??二十疋、布五十疋、小纸六十卷、被褥一副。’以上各款,俱永为定例。”礼部汉尚书胡世安不负众望,一口气背诵下来,纹丝不差!

    “好,两位爱卿果真肱骨!礼部不辱使命!”福临急忙表扬鼓励,不等臣下迎奉,自己也来了兴致,脱口而出:

    “不仅如此,顺治六年正月,朕遣大学刚林等,传谕朝鲜国朝觐使臣曰:朝鲜一年一朝,原定阁臣一员、尚书一员、书状官一员,共三员代觐。今念尔国阁臣、尚书,垂白衰老者颇多,且道路遥远。此后或阁臣、尚书一员,侍郎一员,令其代觐。书状官仍旧。朕是不是仁至义尽了?”。

    “吾皇圣明仁慈!”福临得到的回应自然是众口一词。

    “皇上圣明!故而奴才以为,这今后的朝鲜行使,必须加以羁縻才好!”折库讷也是如愿以偿的样子,连声称颂。

    “嗯,恩格德,胡世安!”福临在群情亢奋中终于拿定了主意。

    “奴才(臣)在!”两人闻听急忙出班。

    “尔等礼部要记下此事,再行勘定会同馆开市和对朝鲜使团的各项优抚之策,并对违禁物品的禁令和检查再行严格。详加部议之后,速来报朕。”

    “奴才(臣)领旨!”

    “折库讷,你说的第二件事为何?”福临头脑很清楚,是一位合格的会议主持人。

    “谢皇上隆恩。奴才以为,这军需物品若要掌控详尽,单凭一部一院委实难办,单靠满臣汉臣同样乏力,不若不论满汉中外,唯举贤能而任用之。”第二件事了了数言,却委实比第一件事更加涉及要害!

    折库讷此言一出,福临先微微点头又稍稍摇头,汤若望、五汉臣均做矜持状,一帮满臣之中,图海倒还淡定,其他人可都是大摇其头,议论纷纷——你折库讷破坏了大清“首崇满洲”的国策你知道不?一股清算的暗流在满沉重涌动起来……

    可“满清”的小贝勒爷玄烨却突然睁大了眼睛,充满崇拜地望着这位顺治九年壬辰科满洲一甲二名进士、如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是“内国史院学士充日讲官”的年轻满洲小伙,暗自赞颂道——行啊你,你是大清朝“族群生而平等论”的先行者呀!我,看好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奴才与臣子

    年轻的学士巴海一句“不论满汉中外,唯举贤能而任用之”的“狂语”,再一次引起了位育宫御前会议的波澜,而且注定会是最最凶猛的一次!

    若论及五位汉臣此时的心情,恐怕再加上汤若望也一样,那是同一种感受——感动!

    汉人不说,即使是被皇帝福临尊为“国师”一般的“通玄教师”汤若望,心中也是清醒得很——入华以来,特别是仕清以来,自己虽然备受皇家看重,可那是偶发性的小概率事件,只针对自己这个特例,而不是普惠全体教士的。若不是当年废后静妃得了急症感冒,皇太后布木布泰遣了苏麻喇去找自己这个当时内城中唯一的教士,若不是人家小皇后身子板坚挺,自己这才成为皇帝一家的座上宾,还成了皇帝的“爷爷辈”!或许不知道哪一天一觉醒来,众多教士作为“西来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会被赶下神坛、撵下大洋!

    所以看似风光无限的汤老玛法,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夹缝中求生存,其间难处唯有自知。第一次有满臣说出这种暖人心窝的话,岂能不动容?但深知当下政治大环境的汉学大家汤若望,明智的采取了和所有汉臣一样的对策——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但几位满臣之中,却有人率先发难了。

    “折库讷,亏你还是满洲进士、内国史院学士!毕竟还是年轻,不晓得祖宗基业的得来不易!难道太祖太宗的遗训你都丢在关外了不成!”首当其冲的。是少保兼太子太保觉罗巴哈纳。只见年届五十的他气得身体微颤,直接拿手指着御座下方左首的那张旧桌案,狠狠瞪着年轻的折库讷。

    “就是!少保大人说得一点没错!你这就是汉人所说的‘数典忘祖’!竟然忘记了‘首崇满洲’的第一国策!”还不等折库讷张嘴辩解,后面跟进了一位满臣,言辞之间更是诛心!弘毅看过去,果然是和折库讷几乎同样“年轻”的工部左侍郎郭科。

    “皇上,奴才可否自辩一二?”折库讷没有搭理两人,而是转向福临征求意见。

    “折库讷,既然觉罗巴哈纳说你把太祖太宗的遗训都忘记了,这可是重罪。准你自辩。说不好。朕可保不了你!”福临面无表情的指示。

    下面的图海似乎有所顿悟,居然抬头望了望说话模棱两可的皇帝。弘毅看到,有此表现的除了图海,还有觉罗郎球、噶达浑、明安达礼三人。当然也包括另一边全体五位汉臣。余下的人。主要是觉罗巴哈纳、恩格德、吴拜、郭科和觉罗科尔昆这五人。全然没有将皇帝的暧昧态度放在心上,而是一直怒气冲冲盯着折库讷!

    又一次针锋相对的博弈将在这次御前会议上演了,只不过。这幕戏的主角,应该是几位满洲大臣了。

    “奴才领旨谢恩!”折库讷从地上爬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下官有一事不明,求教明堂。”折库讷所说的“明堂”,是指做过兵部尚书的明安达礼。

    “哦,学士尽管开口!”明安达礼豪爽接招。

    “谢过明堂。今年您统兵大破罗刹,扬我八旗威风。可否请您坦诚相告,此次大胜,可是单凭我八旗将士一己之力?”

    “这个嘛……”明安达礼有些尴尬,急忙眼神寻求皇帝的指点。

    “明安达礼,今日会议的皆是朕之重臣,你可据实作答。”福临很是大度。

    “嗻!呼玛尔之战,的确不尽是我满蒙八旗之功。若不是沙尔虎达带来一百朝鲜鸟枪兵,战事也许会有所延宕……不过我有皇上和皇二子的军令、上策,就是一味采用围困之计,也要让那些罗刹匪兵一个不落地饿死在呼玛尔!”明安达礼据实说道。

    “谢过明堂!”折库讷躬身施礼,举手投足间已颇有汉家书生的儒雅之气了。

    “皇上,奴才先要请罪。”折库讷再次跪拜皇帝。

    “哦?你先说说看,朕再定你是否有罪。”福临表现得很沉稳淡定。

    “嗻。奴才与沙尔虎达之子、现任宁古塔章京巴海,本是顺治九年壬辰科满洲一甲的二、三名,算是同年。故而多有私交,也时常书信往来。于是奴才得知了一些呼玛尔之战的原委。这本不该奴才得知之事,因而请罪。”折库讷也是坦然相告。

    “哦,原来如此。你和巴海都是同科一甲,自然惺惺相惜,本不为过。不仅如此,朕也知道,你和一甲头名麻勒吉[1]也是极为要好的,这还是麻勒吉亲口告诉朕的。你们都是朕的近臣,难得你们对朕如此坦诚,恕你无罪。往下说吧。”

    汉化颇深的福临对严禁而不止的同科汉人举子贡士之间“拜师认友”的“陈年旧习”早就见怪不怪了,虽然明令禁止,可人情世故使然,禁也禁不住的。所以大度一挥手,示意“没啥大不了的事儿!”

    “谢主隆恩!巴海也只是告诉奴才说,朝鲜虽为蕞尔小国,多有不堪,但其鸟枪兵确实有堪用之处,可为我朝所用。奴才就想,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更有‘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之说。我大清八旗固然天下第一,但却不能面面俱到,否则只能骄兵必败。若非如此,太祖太宗又怎么会重视火炮之厉害?太宗皇帝更是亲自督造六十门红衣大炮,一举拿下了松锦之战。若非如此,红衣大炮怎能成为我大清定鼎中原的利器?八旗独步天下,其根本自然是骑射,但广采天下武备之长而为我所用,也是必由之路。只有如此,大清才能长盛不衰。”

    “嗯,郭科。火炮之历的确是太祖太宗遗训之一,看来折库讷并非数典忘祖之辈呀!”福临笑着调侃工部满尚书一句,还没等他开口,却又立即接着说道:

    “折库讷,你继续往下说吧。”福临心想:这些日子人家折库讷作为日讲官,可是给朕说了不少了,朕也是赞同的,就看你们接受不接受了!

    “嗻!故而,我大清有包容天下所长的雄心,才会让擅长鸟枪的朝鲜兵协助平匪。才会有阿尔巴人的来归。当然。军需物品严加管控之后,再加上汤大人、贝勒爷的火器营,阿尔巴人佐领等的助力,奴才相信过不了多久。在我大清的火器面前。朝鲜人那点看家本领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过。既然可以将朝鲜人之长为我所用,为什么不能让历来精通火器的西来之人、前明汉人也效命军前?既然效命,那就不若不论族群出身。只问才能功绩,也好让人才辈出,让我大清蒸蒸日上!”说完,折库讷跪倒叩头,声声入耳。

    “好,你起来吧。诸位爱卿,有何高见?”福临笑面众臣。

    “皇上,奴才以为折库讷混淆视听、蛊惑皇上,其罪不赦!”礼部尚书恩格德抢前一步,同样以头碰地。

    “起来说话,今日会议,后面就不要再跪了,都站着说话。”福临不露声色。

    “嗻!”恩格德起身之后,怒气未消,开始“炮轰”折库讷:

    “虽说汉人曾经擅长火器,但我大清入关之前不就晓其利害、加以善用了吗?即使当年主要是靠孔有德等汉臣献来红衣大炮而加以仿制,但我朝不也论功行赏,将几位有功汉人逐一封王拜公的?这还不够吗?现如今八旗有汉军,辅之以绿营,都是那些汉人报效朝廷、效命皇上的出路。一旦坏了首崇满洲的国策,我满洲人丁不足,假以时日,这大清的天下,岂不成了汉人的?皇上,折库讷居心叵测,甘为汉人鹰犬,应该诛杀!”

    恩格德此言一出,折库讷还没怎么样,汉臣中刘昌却抢着出班跪倒:

    “皇上,臣虽为汉臣,可早已奉满洲为正朔,臣等自然誓死效忠皇上,万万没有不臣之心呀!皇上……”说着就要哭嚎一般。

    “刘昌啊,你先起来。朕刚才不是说了吗,都站着回话!”福临知道恩格德所言之要害,更清楚知道一班汉臣如今早已是朝廷栋梁,两边谁也不能舍弃。但福临的确没有想到,要重用汉臣,却会遇到满臣如此大的抵触和反对,就连如刘昌一般的个别汉臣都不敢出头了,一时也有些气馁。

    “恩格德,折库讷,朕知道你们的用心良苦,都是为了大清江山。此事……”福临稍作停顿,准备就此打住了。

    “皇阿玛,‘儿臣奴才’有话想说。”一旁的玄烨突然回身打躬,却没有下跪。

    “玄烨,什么‘儿臣奴才’的!你成何体统?”福临忍不住有些懊恼,就拿儿子出出气吧!

    “回皇阿玛的话,玄烨今日遵旨参与会议,却不知自己是作为‘臣’议政还是‘子’学政,故而把两个称呼都用了,免得皇阿玛责罚。”玄烨故意信口胡说一段,目的就是用“无厘头”的巨大吸引力转移各位对刚才话题的注意力。

    果然,那几位气势汹汹的满臣,没有料到大清皇子居然连这个最最基本的臣子奴才的区别都还没弄明白,都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望着皇上,一时也不好再继续责难折库讷了。

    “呵呵,玄烨呀,你终归还是乳儿啊。朕来告诉你,奴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年朕君临天下,前明臣子纷纷来归,却有人提出什么‘称臣不称奴’,九王多尔衮摄政,自然是欣然应允。其中原委朕自然清楚明白。在汉人看来,称奴就是低贱,就是没了颜面。其实他们汉人哪里知道,我满洲能自称奴才的,可不是那些寻常民人。能成为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必须是奴仆之所能者!”福临转而耐心解释起来,看似对着玄烨,其实是对着几位满汉臣子。

    “哦,儿臣明白了。也就是说,汉人自称臣,于他们其实是保有了面子,在我皇家,却是自然疏远一分。满人称奴才,在汉人眼中看似自贬,其实却透着一分亲近。”弘毅故作醒悟状。

    “呵呵,玄烨聪明!”福临草草夸奖一句,就准备履行主持人的职责,将御前会议转入正题了——还是专题研究朝鲜问题和军需物品吧!

    “那既然如此,恩格德和折库讷之间的分歧不就好解决了吗,皇阿玛?”弘毅抢抓机遇、赶紧补充。

    看我乘势而为、偷天换日吧!

    [1] 麻勒吉(?—1689年),汉名马中骥【据此可见,清廷之初,就算是满洲状元,也在“慕汉”。】,苏完瓜尔佳氏,满洲正黄旗人,是清朝第一位满洲状元,曾任学士、江南江西总督、步军统领等职。他还参与编修清太祖、太宗圣训,是清世祖遗诏的起草者之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崇满不抑汉

    正在为自己这几日“推崇汉臣”的冲动而挠头后悔的福临,意外闻听小儿子说满臣之间的严重分歧还有得救,那简直是喜出望外,急忙发问:

    “如何解决?”

    “各随其愿,一体任用。”弘毅言简意赅,吊吊胃口。

    “详说。”福临果然来了兴趣。

    “嗻!”弘毅得偿所愿,要回奏皇帝,却慢慢转过身来,摆明着就是要“宣教”底下的诸位“大人”。

    “姜子牙曾对周文王说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孟子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面对着一位亲汉慕汉的皇帝,以及下面五位“学而优则仕”的汉臣,弘毅决定先从一个大大的立论说开去。

    “嗯,玄烨修习的不错!《礼记.礼运》亦有载:‘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了。”果然,福临听明白了,就连下面的几位汉臣也都听明白了,纷纷向小皇子投来了钦佩赞许的目光。

    其实,这几句“至理名言”,是一班汉臣的看家本领,无论领悟的如何,也必须是张口就来的硬功夫。但满清以来,汉臣无不明哲保身,又有几个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和满洲亲贵去讲这个道理?

    “皇阿玛圣明!一句‘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道出了其中的根本与精要所在!儿臣以为。寰宇之内,无外乎‘天、君、民’三者。”弘毅颂扬再生爹福临一句,赶紧转入正题。

    “天乃人力所无法抗御的至上存在,具有不辩自明的神圣、至上、正当与合理。天化生万物、泽被万物,也从民之所欲、代表民意;君为天子,乃是万民的最高统治者,但却受命于天,代天治民,遵从天意,以子事天。天子又是民即老百姓的父母。万民之主。民应以子事君,做天子的子民,忠于君。按照孔孟之道所言,天——君——民之间。是民从君、君从天、天从民。此三道轮回。故而天下和睦、生生不息。”

    弘毅愉快的看到。不仅仅皇上认同,满臣有点“学问”的人,诸如图海、折库讷等。也是频频颔首。

    “明君治天下,必然存天理、兴国法、顺民情。存天理,乃是彰显天之道、天之理;兴国法,必然修王法而令万民遵从;顺民情,即顺民心、合民意……”

    “贝勒爷,这与折库讷的狂妄悖论又有何干?”礼部尚书恩格德终于按捺不住了,居然打断了弘毅的阐述。刚才小皇子要解决他和折库讷之间“矛盾”的论调一出,恩格德就竖着耳朵进入纠错模式了,可听了半天似乎哪哪儿都不挨着,所以终于失去了耐心。

    “呵呵,恩大人好心急,玄烨就要说到要紧之处了,您先耐心听听——”弘毅不愠不恼,笑呵呵继续往下说:

    “天理、国法、民情,三者缺一不可,方能天人合一。所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因此,天心原自民心,天意即是民意,天之情便是民之情,天之理就是民之理。天不在人之上,也不在人之外,就在万民之中。天是至上的,又是亲民的;天是神圣的,又是懂民情、通人性的。这样一来,至高无上的天就降到了民间,神秘莫测的天理其实就是民情、民心。明清代替,正是这个道理!”说是不着急,弘毅还是决定先说出最最紧要的立论——清兴明亡,乃是天理。此话一出,恩格德自然安分了不少。

    “大清天子受命于天,代天牧民,正是因为顺应了天理民意,戡乱平匪、四海生平,国家得以乱后而治,黎民得以休养生息。天理之内,未闻所谓满汉之别。天下万民,无论满蒙汉回,又有谁可以不尊天理?汉人重礼,古人说:‘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礼,则天地之体。’凡此种种,都是首重天理所在的。满洲兴起以来,特别是我皇阿玛定鼎中原之后,承袭明制,归根结底,不是推崇前明的政治,而是沿袭前明的礼法,故而如今海内日渐平定,万民纷纷来归。礼法之内,总还是围绕一个‘和’字的。我满人更重礼法,岂有不和之道理?只要是大清皇家历代天子敬天法祖、代天牧民,不悖天理人情,不灭王法礼制,即便是汉臣位重,岂可逆天而行?又怎能动摇我大清替天行道的根基?”

    弘毅草草结束这次长篇大论,信心满怀的望着御阶之下。

    “臣等不敢违逆天理,不敢辜负天子,不敢无视民意!”果然,汉臣们齐齐宣示,实在是很给他们刚刚发现的皇家小小靠山提气!

    “当然,满汉一体的根基自然还是首崇满洲,只不过,崇满不抑汉,才是长治久安、天下为公的正途。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应为我大清盛世的必由之路!”弘毅果断用福临刚刚才说的经典作为结论,以求高层认可!

    “好!这里面的道理诸位爱卿可听清楚了吗?”福临果然全盘接受。

    “奴才(臣)听清楚了。”无论满汉,特别是满臣,此时只能一口应承。

    “好!玄烨,你接着详细说说如何‘各随其愿,一体任用’吧。”福临继续主持这远比预期的要复杂漫长许多的御前会议了。

    “嗻!皇阿玛,既然我满洲都知道自称奴才的荣耀,而汉臣都以为体面事大,那就各随其愿为好——自今以后,明令汉臣‘不得’自称奴才。此称谓专属满蒙一家之用,以示满蒙之亲近、汉臣之疏远。如此一来,自然还是首崇满洲的!”

    “好,首崇满洲不能变!”福临赶紧补充一句,算是对身为“红带子”觉罗的巴哈纳等人的安慰和承诺。

    “所谓一体任用,就是同时还要申明——今后凡是涉及旗务家事的,满蒙汉在旗臣子仍可自称奴才。但凡内外满汉诸臣会奏公事,均一体称‘臣’。如此一来,无论满汉,只要论及公事。旗臣自降身段。奉公办差,与汉臣一体。这样,也就是实实在在践行‘满汉一体’的另一项国策了。”

    弘毅眨着眼睛看着福临,心中感谢后世自己的“孙子”乾隆在“马人龙称奴才”一案中所作出的“突出贡献”——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满臣天保和汉臣马人龙。共同上了一道关于科场舞弊案的奏折。因为天保的名字在前,便一起称为“奴才天保、马人龙”。乾隆皇帝看到奏折后,大为恼火。斥责马人龙是冒称“奴才”。于是,乾隆帝做出规定:“凡内外满汉诸臣会奏公事,均一体称‘臣’”。这个规定,目的就是不让汉臣称“奴才”,为此,宁肯让满臣迁就汉臣也称“臣”。

    当年的清朝皇帝何以要在奏章上做出上面这些规定呢?本来,满族统治者是一向严求汉族人与自己保持一致的。他们强迫汉人剃头发,易衣冠,搞得血雨腥风,都是为了让汉人归化于自己,臣服于自己,但惟独不肯让汉人也与自己一样称“奴才”。这是为什么呢?鲁迅先生的杂文《隔膜》里有一段话,实际上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满洲人自己,就严分着主奴,大臣奏事,必称‘奴才’,而汉人却称‘臣’就好。这并非因为是‘炎黄之胄’,特地优待,锡以佳名的,其实是所以别于满人的‘奴才’,其地位还下于‘奴才’数等。”

    弘毅将这一办法提前搬上历史舞台,表面上看是为了照顾满人“无上荣光”做奴才的心理,兼顾汉臣“面子心理”,其实长远的目的,还是想要逐步化解一些满汉之间“皮毛”层面上的称谓分歧,为自己将来亲政之后中国族群的更好融合做一些铺垫工作。但对于“一心慕汉”、却又不得不维护满洲贵族根本利益的满洲皇帝福临来说,这个办法实在是很实用、很精到!

    “哈哈,好主意!”福临龙颜大悦,转而向五位汉臣“亲切”发问道:

    “诸位汉臣对此可有说辞?”

    “臣等无异议!”几位汉臣众口一词——你们满洲重亲疏,俺们汉人要面子,出发点虽然不同,但难得目标如此一致!你们沾沾自喜做你们的“奴才”,我们暗自偷笑保留我们的“人臣”,好啊!实在是好!

    “嗯,符献,朕还想听听你的想法。”福临深知自己各位臣子的心态各异,此时首选兵部汉尚书李际期,可以作为一部分冥顽不化的前明遗臣的风向标。

    “臣感念皇上和皇二子的恩情。”李际期那一双幽怨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些许感念的激动。

    弘毅突然心下一动,顾不得详加思考,就在皇帝开口之前抢先说话了。

    “李大人!玄烨虽是满洲,大人虽为汉人,然则中华的夷夏之辨延宕已久,我也从各位师傅那里明白了一二。今日,我只想说,夷夏之辨诚可畏,华夏之民不可误!历朝历代,得圣君而天下治,落昏君而天下乱。当今天下,我皇阿玛圣明之治有目共睹,满洲八旗扫除闯贼献贼而厘清天下,重用汉臣而大兴孔孟之道。虽然其中也有些许‘差池’,然而却是当年睿王一意孤行所致,我皇阿玛尚未亲政。满汉一体之策如若畅行,假以时日……假以时日,实在是天下万民之福呀!唯有一条,华夏万万不可自乱!南明小朝廷久不归顺天意,实在是不识天道时务。当今不说中国,就是四夷,也是窥伺天朝已久。北有罗刹犯边,西有漠西未归,南有安南不服,东南有红毛逡巡,东北有倭人觊觎,四海升平,为时尚早,但华夏生死存亡,匹夫有责呀!”

    弘毅说此话的时候,心中暗暗对着此刻正在家乡松江府坐牢的顾炎武[1]默默抱歉——老人家,您的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俺先用了!

    [1] 顾炎武(1613年—1682年),明朝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今江苏省昆山市)人,著名思想家、史学家、语言学家,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儒。本名绛,字忠清;南都败后,因为仰慕文天祥学生王炎午的为人,所以改名炎武,字宁人,亦自署蒋山佣,学者尊为亭林先生。青年时发愤为经世致用之学,并参加昆山抗清义军,败后漫游南北,曾十谒明陵。学问渊博,于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都有研究。晚年治经重考证,开清代朴学风气。其学以博学于文,行己有耻为主,合学与行、治学与经世为一。其诗多伤时感事之作。(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小小和事佬

    小玄烨一句“华夏生死存亡匹夫有责”刚说出口,下面的李际期果然怔立当场——这不就是自己早就耳熟能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原来,李际期任职浙江的顺治二年至九年间,曾与顾炎武有过一些未曾谋面的“交集”——

    清兵入关后,顾炎武曾暂居浙江,由昆山县令杨永言之荐,投入南明朝廷,任兵部司务。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顾炎武取道镇江赴南京就职,尚未到达,南京即为清兵攻占,弘光帝被俘,南明军崩溃,清军铁骑又指向苏、杭。其时,江南各地抗清义军纷起。顾炎武投笔从戎,参加了以佥都御史王永柞为首的一支义军。可惜残破之余,实在不敌气焰正炽的八旗精锐,义军攻进苏州城即遇伏而溃,松江、嘉定亦相继陷落。顾炎武潜回昆山,又与杨永言等守城拒敌;不数日昆山失守,死难者多达四万,炎武生母何氏右臂被清兵砍断,两个弟弟被杀,炎武本人则因城破之前已往语濂径[1]而侥幸得免。九天后,常熟陷落,炎武嗣母王氏闻变,绝食殉国,临终嘱咐炎武,说:“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

    安葬嗣母王氏后,顾炎武弃家远游,“东至海上,北至王家营(今属江苏淮阴),仆仆往来”。奔走于各股抗清力量之间,曾受隆武帝封授官职,领导义军,也屡经失败。正是在这段时间里,顾炎武游历到过杭州一带宣讲自己的“抗清大义”,而作为浙江“提调学政”的李际期,虽然未曾谋面,却也得以接触到了顾炎武的诸多思想,其中,就有这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痴痴望着御阶之上不到两岁的小贝勒爷。李际期不禁暗想——“难道他知道顾炎武?不可能。他还是小小乳儿,有如今智慧已是异数,又怎么可能结识千里之外、深陷囹圄的顾炎武?!道听途说?也不应该!顾氏言论岂可轻易上达朝廷?深居宫中的玄烨自然不会知晓!这也不可那也不能,难道……难道这小玄烨果真是天降祥瑞一般的神异?”

    李际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众人也是纷纷侧目。对又一次表现“异常”的李尚书摇头不语。

    “李尚书”想不明白玄烨如何会说出顾炎武的“名言”。只好暂时作罢,思路却回到了玄烨那番十分突兀的话语本身,心中瞬间就翻江倒海起来——什么是“些许差池”?是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是“剃发易服”?可无论怎么样。这岂能算是“差池”?几十万汉人的生命又怎么算作“些许”?我当年投靠满清,乃是一时糊涂,今日思之,悔之晚矣!汉人列祖列宗,岂能容我于九泉之下……但转念一想,玄烨贵为皇子,能说出这种话来,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至少,这位贝勒爷似乎比他的皇帝老子表现的更加亲汉慕汉……好一个平复心情之后,李际期才勉强开口:

    “际期谨受教!”至此一句,再无它词。

    弘毅十分失望,看来李际期是走不出那片阴霾了。于是,一番早已有之的抱怨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其实,作为汉人穿越为满人,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再多给我一点机会,我一定要努力修正满清入关之后的历史走向,还华夏各族一个和睦相处的未来!满清入关犯下的种种罪孽,不可谓不深重!的确是到了刻骨铭心的程度!但是,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的中叶了,世界文明进程已经开始步入了日新月异的前导区,如果中国民人,无论后世才有的满族、汉族、蒙族、藏族、维族、回族,你们现在还在窝里内耗,中华文明最后一次得以“继续”引领世界的机会就将永久错过!你们不知道,此时错失良机,直到21世纪,中国想要重返世界之巅,其过程会是多么的坚辛与漫长……否则,我穿越成一个婴儿,为什么还要冒着被贬斥为妖孽的危险在这里勉力而为?!我容易吗我?你们难道就真的不理解我吗?

    *

    “符献,玄烨之言,你要细细体味啊!”让弘毅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福临此时却接过话题,语重心长嘱咐一句。也就是说,自己刚才率性而为的一段话,居然得到了福临的认可?!弘毅顾不得御阶之下的李际期了,赶忙转过身来,深深一揖。

    “二阿哥刚才所论,诸位满臣以为如何?”福临没有理会小儿子略显激动的表现,转问刚刚闹了内讧的“自己人”,忽然变得十分“威严”,端足了“主子”的架子。

    “奴才无异议。”主子都说好了,做奴才的自然好、只能好!不好也好!这就是“为奴而有才”的充分体现。再说了,小皇子说的也没错!

    “好,折库讷,就照玄烨所言记录下来。”福临拍板定案。

    “嗻!”折库讷高声跪拜领旨,顺便对台阶上小小的玄烨也是稍偏一拜,涵盖在内。

    “皇阿玛,儿臣还有一请。”弘毅知道折库讷的意思,心中暗语:别急,我这个小小和事佬还有礼物送给你这位“族群平等”的先驱!就算作对你光明前途的政治投资、原始入股好了!

    “说吧。”福临解决了一个挠头问题,情绪迅猛攀升。

    “既然满汉一体‘任用’可行,那么,折库讷所言火器人才一体‘重用’之策,儿臣以为可行。”

    “这任用和重用,其中深意自然不同,你倒是说说如何可行?”福临说出了已经变得异常“敏锐”、“敏感”的一班满臣对这其中“一字之差”的重视。

    “八旗弓马纯熟,不可轻废。但火器于今日。在马上使用颇有不便,倒不如弓箭来的爽快!故而一般八旗满蒙将士还是要以弓马专长、火器兼备为好。既然如此,不若就以汉军和绿营为主来专门习练火器,本来他们的弓马本事就是比咱们满洲差了不是一两截子!”弘毅胸怀长远之策,先来个褒中暗贬,留下伏笔。

    “嗯。”皇帝也是点头,满蒙大臣有些就咧着嘴笑,嘴角自然是歪向了一班汉臣。

    “长此以往,满蒙八旗依旧可以弯弓纵马,战力不减;汉军绿营又可以借助火器发挥其步战守城之利。两者相叠。我大清兵威足以天下无敌。”弘毅留神观察着吴拜等满洲老人,发觉他们似乎有话要说,赶紧继续往下讲,来堵住这些人的嘴。

    “这样排布。不是要满蒙八旗放弃火器。而是让汉军来做火器试用的活计。呼玛尔之战后。我军火器使用又有了新的改进,但若所向披靡,实在尚需时日。明安达礼大人。您说是吧?”

    “正是!不仅仅是呼玛尔之战,就是前不久的木兰演武,贝勒爷您的那一番火器步战之法,不论是壕沟藏兵,还是枪兵卧坑,都是如有神助一般呢!就连大清第一巴图鲁的马军不也是吃了大亏了?噶达浑,你说呢?”明安达礼闻听玄烨在表扬自己主导的呼玛尔之战,急忙“报之以李”,点出备受皇上认可的木兰演武一事来,并且拉上兵部尚书噶达浑以壮声势。而且鳌拜今天没来,正好拿来当做垫背!

    “明堂所言甚是!贝勒爷高论更是不虚!奴才的兵部这几日正在抓紧仿造罗刹降兵所用之火绳枪,并在汤大人和火器营的协助下加以改进完备,只不过效用如何,的确尚需勘验!”噶达浑倒是比明安达礼更能领会玄烨的意图,点出了新造火器尚需磨合完善这一重点。

    弘毅心中大喜,满意的看着这一蒙一满两位懂兵之人。的确只是“满意”,而不是“感动”。此时弘毅最要“感动”的,恐怕要是远在北地、下一步就要大用的沙尔虎达、巴海两父子章京了!是人家草创了散兵坑和战壕的17世纪最初版本!当然,弘毅更满意自己亲自挑选加以拉拢、现如今对火器之利深有体会的明安达礼和噶达浑,这前后两位兵部尚书!

    “好,玄烨所言可以试行之。”福临回想起那两天在木兰围场的亲眼所见,情不自禁对自己儿子有一种莫名的信赖,也不用征求他人意见了,直接做了定论。

    “谢皇阿玛!如若说到时下我大清火器,的确还要善用这前明及西来火器之利,不仅仅在于红衣大炮与火枪,还在于药引、枪子、炮子之犀利堪用。这些,儿臣也是在木兰演武之后才有所领悟的。既然如此,何不各行专长的同时再兼而有之?火器营及兵、工二部所辖火器造办之处,对汉臣西人稍加拔擢,汉军绿营之内,对骁勇满人多加重用的同时,对那些堪用的汉臣西人委以重任,却在满臣管带之下。如此一来,相互提领,假以时日,八旗绿营的骑射与火器都是不可小觑的了!”

    “嗯……”福临沉思不语:事情可以办,但用什么人办事情,有时比事情本身更紧要!

    “再者说,军务虽以八旗为主,但也算皇家之公差了。各遂其愿、一体重用之策,可在军务之上先行验看其成效如何。”弘毅志在必得,打定主意务必推行自己这一决定。

    “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呢?汤老玛法?”福临看起来有些拿不准的样子,先集思广益。

    “臣以为皇二子所言甚是,如此一来,那些西来教士必定欢欣鼓舞、交口称赞我大清皇帝的圣明!也必然倾其所有,将自己的所学所精一样一样奉献给皇上!”汤若望兴高采烈,站起来立即表态。

    “嗯,朕知道了。汤玛法请坐。”福临心中有了一点底气。

    趁着皇帝不注意,汤若望不忘向对面的小玄烨投来感激的目光——这位天主的使者、伟大的圣徒,你真是为圣教的东传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弘毅向汤若望微微点头算作回应,而后及时回身,往下面的人群中逐一“看”过去——

    噶达浑、图海、觉罗巴哈纳、明安达礼……

    这几位都是近期与小贝勒爷有过亲密接触的,都知道这小家伙的厉害和神通。一番挤眉弄眼之后,图海率先出班:

    “奴才无异议!”

    “觉罗巴哈纳,你以为呢?”福临主动询问。

    “回皇上的话,皇二子所言,奴才以为……有理。不过,拔擢汉人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仓促。”觉罗巴哈纳当日审讯孙狗子的时候,就领教过小玄烨的厉害与果断,皇帝亲口询问之下,只好勉强同意,但还是有些顽固地坚持自己的初衷。

    “巴哈纳大人所虑甚是,儿臣也以为无论拔擢何人,都是应该量才适用、人尽其才的!”弘毅急忙圆场,而且做了个小小的微调。

    “嗯,好!选人用人务必谨慎!你们几位还有什么要说?”福临心中基本定论了,形式上需要再走一下程序。

    “奴才无异议!”余下的几位满臣见老顽固觉罗巴哈纳都“被同意”了,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表示同意。

    “好,照此办理!火器营和工兵二部,可多多充实有此专长的汉臣与西来教士。与此相关的部院,都要从旁协助。”福临及时运用主持人唱票的“优先权”,果断宣布此议题通过!

    “臣等(奴才)遵旨!”众人领旨叩拜。

    一位“了不起”的、充满着“无论满汉”的民族平等精神的青年学士折库讷所提出的颇具争议的“一体任用”议题,在更加“不得了”的“小小和事佬”玄烨的撮合下,还在一心慕汉的皇帝福临高超的“会议主持技法”配合下,勉勉强强通过了讨论。

    [1] 语濂径,应为清初昆山县附近地名,弘毅未能考出,各位书友可以提示一二,谢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令行禁不止

    既然朝鲜行商私贩马匹的事情如何处置有了分工,军需物品要制定《钦定军需则例》,就连臣子奴才各取所需、满汉奴臣一体任用、火器能臣殊加重用这样的棘手问题都解决了,福临认为今日的御前会议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要说的吗?”皇帝准备收尾了。

    底下的臣奴们也都以为今儿个也就这样了,故而默不作声,微微摇头。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铺排到了如此深入的程度,我是不是还可以再一鼓作气再往深里走一走呢?——弘毅盘算着下一步的说辞。

    “皇阿玛,儿臣得以参与今日会议,受益良多!”弘毅先客气客气,也好逐步深入。

    “嗯,所谓议政,其实就是为臣者集思广益、为君者乾纲独断。只有这样,做臣子的才可以畅所欲言,做天子的才能够奉天承运!”福临很满意今天给玄烨上得这一堂“执政实践课”。

    “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训,拜谢诸位大人提点。”弘毅急忙躬身施礼。

    “贝勒爷客气。”诸位大臣在巴哈纳的引领下也给小玄烨施礼。

    起身之后,弘毅却突然来了一句:

    “不过,儿臣还有一处不甚明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玄烨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吧!”当了儿子好老师的皇帝爸爸那自然是来者不拒了。

    “嗻!儿臣不明白的是,那朝鲜既然深知我军需物品都乃违禁之物。为何却要铤而走险,敢冒风险呢?”弘毅忽闪着大眼睛,却不是望着福临,而是看向下面的诸位,以免给皇帝陛下出难题。

    “嗯,此问甚妙!诸位爱卿,有谁愿意为朕的爱子答疑解惑呢?”福临笑着征求意见。

    “奴才可否献言?”把握住机会的,果然是善于钻营的工部满尚书郭科!

    “好!”福临批准。

    “谢皇上隆恩。贝勒爷,奴才以为,那朝鲜地狭物寡。自然觊觎上国物产。朝鲜臣民粗陋未开。故而只会做哪些鸡鸣狗盗之时,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郭科一脸谄媚的望着小玄烨,意欲好好巴结一番。

    “哦……玄烨记下了。可刚才学士折库讷明明说到,单论朝鲜别使行成。随行人等也多在三四十人。每人来朝携带银两多则三千两。少则二千两。故而每个使团均携带大量白银,动逾十万。他们一岁渡江之银,几至五六十万之巨。折大人。玄烨所言对否?”

    “贝勒爷所言不差!”折库讷钦佩的回禀不到两岁的娃娃,对这小家伙的心智油然而生一种钦佩之情。

    “谢大人!如此数量的银两,如果全部用在鸡鸣狗盗得采买我违禁之物,那岂不是如商队一般浩浩荡荡了?为何凤凰城[1]和山海关搜检之时不生疑窦?也未见他们禀报朝鲜人大举私贩,而只是查出些许马匹、铜铁之物呢?郭大人,难道是两地守关官员‘贪藏枉法’不成?”弘毅说到最后,故意加重了语气,来印证一下自己的初步判断。

    有清一代,对朝鲜使团人员货物的检查主要在凤凰城和山海关两地进行,凤凰城的搜检较为严格。朝鲜需将使团人员、马匹、银两、货物开列详细名单,再由凤凰城守关官员一一核查无误后,发给公文,予以放行。而山海关驻防官员则根据凤凰城将的公文,对朝鲜使团所携带物品进行检验,但“所谓搜检,不过循例照点而已”。朝鲜使团回返时,两处仍行搜检之职,山海关主要查验朝鲜使团贸买物品有无犯禁,凤凰城则主要核查人员马匹物品是否有滞留。

    “啊——奴才委实不知呀!”果然,郭科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刚才的一脸谄媚之色瞬间换做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光是他,就连一旁的礼部尚书恩格德、兵部尚书噶达浑,也都是有些不自在了……

    “哈哈,你们果然有事!”——弘毅暗自心语,却必须不动声色,佯作懵懂。

    “嗯?玄烨所言有理!其中的确有诈!”福临明白过来了,儿子抓住了自己刚才忽略的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朝鲜人的银子都哪去了?

    “朝鲜贡物多少不一,但朕每次回赐给他们的更多,也足够他们回去与那些倭人私相授受、贸易牟利的了。可他们所携带几多银两却不曾进贡朝廷,私贩禁物规模也不算巨大……如此说来,岂不是……你们都说说看,这是为何?!”福临沉下脸来,先是自言自语一般分析一番,接着冷冷发问。

    ……

    沉默,自然只有沉默……

    “朕当日之所以让玄烨作为彻查朝鲜行商私贩马匹的钦差,正是因为其中涉及各级官吏的行私舞弊。玄烨,你来说说当日朕是如何对你说的!”福临看没有人接话,转而让儿子来先开“第一枪”!

    “嗻!当日,皇阿玛圣谕曰——”弘毅故意拖长音调,下面所有人闻听要传达圣谕了,都纷纷下跪。

    “骡马市交易之中,混杂朝鲜行商日久。非朕不知,而是忧心下旨委派骡马税局彻查,恐难免不了了之。想那朝鲜入贡,年年有之;行使觐见,更是平常不过。既如此,朝鲜走私我大清马匹,定然早已有之了,为何却从未听闻各衙门有所禀告?假若派员暗访,其做派行止太宜察觉,无论是走私的朝鲜行商,还是私卖马匹的马贩,亦或是玩忽职守的吏员,都会有所防备,不易彻查。玄烨年幼,若扮作纨绔子弟,再从御马监抽出御马一匹为饵,那些未曾谋面的商贩、官吏自然不会加以防范,定然以为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幼童。出来卖马消遣。商贾唯利是图,容易露出真容。”弘毅又将早就给图海传达的圣谕,重新在所有人面前重复一遍。

    “皇上圣明!”所有人异口同声,心态却大不相同。那些廉洁奉公的,自然明白了当日小皇子深入敌穴的原委,大为叹服。而那些早就和朝鲜行商暗中往来、大发不义之财的人,听到“彻查”二字,都以为现在的皇二子玄烨、乃至皇帝本人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了一些内幕,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皇上,户部所领骡马税局徇私枉法。奴才定然彻查!”户部尚书觉罗郎球跪着帅先表态。汉尚书戴明说也跟着叩头。

    “嗯!”福临点了点头。

    “皇上,奴才的礼部主管朝鲜行使接洽,自然责无旁贷。下辖各级官吏但有贪赃枉法之私情,我等一定追查到底。”礼部尚书恩格德和胡世安急忙跟进。

    “嗯!好吧。”福临没有再让余下的几位继续出头。而是宣旨道:

    “折库讷。你待朕拟旨。要都察院左都御史屠赖彻查此事,务求详甄!另外,再申饬一番朝鲜王李淏。令他那里也一并言行审问那些行使,依律严惩不贷。此为内外二法并行,于内则是我朝大小官吏务必照章办事,于外则是让朝鲜上下知我大清天威!”

    “奴才领旨!”折库讷叩头之后,起身绕回那张旧桌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皇阿玛!”弘毅再次启声,还没等皇帝说话,却看到下面的郭科,以及历任过户科右给事中、工部侍郎的刘昌,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心下自明——哈哈,你们都有事呀!好在小爷还有要事要办,现在暂且放你们一马!

    “二阿哥还有何事?”福临此时对玄烨的每一次发言都很重视,这小子时时刻刻都会将问题引领到关键所在。果然,这一次也没让他这位“再生爹”失望!

    “皇阿玛?朝鲜人会像玄烨这样听您的话吗?”弘毅故技重施,一脸的天真烂漫。

    “呵呵,众位爱卿,你们说说,朝鲜李淏会不会对朕阴奉阳违?”福临笑的很无邪,也许在他看来,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回皇上的话。贝勒爷,这是自然,朝鲜臣服已久,即使偶有不周之处,却还是将我朝奉做天朝的,岂有不言听计从、趋之若鹜之礼?”礼部尚书恩格德抢先表现。

    福临满意点头,敢要按照自己的路数继续,却听到了一句十分刺耳的话——

    “回皇上的话,奴才却以为……不尽然!”

    “此话怎讲?!”福临十分意外,情急之下竟然有些愠色,直勾勾盯着说话的刑部满尚书图海质问。

    “皇上,奴才以为,朝鲜王庭上下,自然知道我天朝上国的威仪,两次征伐之后自然也是不敢稍作违逆。但高丽将军李成桂政变上台之后,李氏朝鲜立国已近三百年。其国计民生,虽然自成一系,却仰赖天朝久矣。折库讷所言八包之银,年逾五六十万之巨,即使其中绝大部分被用作私交我朝官吏,奴才料想余下银两一定会被用做采办各色物品。”图海十分聪明,在自己的刑部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没有定性之前,对可能的受贿嫌疑用“私交”指代。但即使如此,私交外臣也是重罪!

    “嗯,有理。你继续说。”福临分明是听进去了。

    “嗻。本朝以来,皇上三令五申违禁之物,但朝鲜明知故犯,以奴才愚见,一则是他们胆大包天、不尊上国,二来却是其国内确有需求,而且不可替代。如若我朝一如既往只行严禁之策,恐怕即使惩处了几名官员,以后的朝鲜行商还是会铤而走险。毕竟,其中有重利可图。还请皇上圣裁!”

    “如是说来,禁是禁不住的了?”福临对客观存在的状况没有一味回避。

    “皇上,礼部奉了圣谕,历来对朝鲜行商都是严敕种种不许,可也收效不大。奴才以为,折库讷所言不虚!”礼部尚书胡世安带头附和。

    “皇上,凤凰城和山海关也是次次都有截获,可见此事的确棘手。”兵部尚书噶达浑接着附议。

    “既然禁不住,那严禁之令岂不形同虚设?”福临说出了心里话。但这一句话,却引得众臣纷纷惶恐——

    禁不住就不禁了,大清天朝的威望何在?!

    [1] 凤凰城,今辽宁丹东市下辖凤城市(县级市)。凤城之名源于明代凤凰城堡。据《明史.地理志》记载,“定辽中卫……,东有凤凰城,在凤凰城山东南(南似误,应为北),成化十七年筑”。清置凤凰厅,民国二年(1913年)改厅置县,均以凤凰冠之。后因与湖南省凤凰县重名,于1914年去“凰”添“城”,故名凤城县,沿用至今。凤城县自战国末期至秦统一六国后,一直为辽东郡地。两汉、西晋时,在凤城境内置武次县。高句丽割据时期的隋代,置乌骨城。唐置安东都护府,凤城在其辖境内。唐圣历元年(698年)建渤海国时,凤城属东京龙原府。属东京道开州开远县。1125年金灭辽后,凤城属东京路(辽阳)来远州。元属辽阳行省辽阳路。明成化十七年(1481年)筑城于凤凰山北,称凤凰城堡,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设凤凰城巡检司,隶岫岩通判。光绪二年(1876年)改置凤凰直隶厅。民国二年(1913年),改凤凰直隶厅为凤凰县。1914年因与湖南省凤凰县重名,改为凤城县,属奉天省。1945年“九.三”胜利后,成立凤城县人民政府。1946年国民党进驻。1947年5月,恢复建立凤城县人民政府,属辽东省管辖。1954年归辽宁省管辖。今为丹东市辖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属国分等次

    众位大臣误解了皇帝福临的意思,还以为开了半天会,忙活了一大顿,最后却要“形同虚设”了,纷纷出言劝解,一时间显得有些乱哄哄了。

    “诸位爱卿,朕何时说过要废止禁令了?”福临出言制止了众人的聒噪,看了一眼图海和折库讷,接着说道:

    “但你们要想出一个法子来,我朝怎么厉行禁令,朝鲜又如何才能遵章守法。”

    ……

    继续默然——皇帝没办法,大臣们也不是神通广大,如何有法子呢?

    “皇阿玛,儿臣有一策,或许可行。”关键时刻,还要俺这个穿越而来的小屁孩给你们解困吧。

    弘毅准备果断进言了,正好在十几位重要干员面前树树自己的威信。本来当着皇帝的面这么做,有些触霉头的意思,但谁让你们都解不开我出的难题呢,那我就亲自出马好了。

    “好,朕和诸位大臣就洗耳恭听吧!”福临居然来了这么一句,在他自己理解,现在玄烨言之有物,委实可以信赖。但在众人眼中,那就等于说皇帝对小家伙绝对是言听计从了!

    “谢皇阿玛!儿臣以为,既然禁不住,不若放!”弘毅高声回奏!

    “放?”就连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是失声惊叹。

    “胡言乱语!如何能放?这军需物品必须要禁!”福临率先表示强烈反对!其实他很清楚,以玄烨现在表现出来的心智。绝不会这么没头脑的“胡言乱语”,但刚才群臣的眼神中表现出来的惊诧,也给他提了一个醒——我是皇帝,臣子功高盖主的危险,就算放在皇子身上也是一样的。呵斥一番,这就叫做有扬有抑,给日渐得意的小儿子提点提点。

    “皇阿玛息怒,容许儿臣详细阐述。”弘毅果断下跪,但依旧挺起倔强的小脑袋。

    “许你详述,说得不对——朕可是不会轻饶你的!”福临在众多臣子面前丝毫不给自己小儿子面子。尽管你近来神的朕宠爱。但你还毕竟只是个皇子,在朕这个皇帝面前,就必须低头!

    “嗻!谢皇阿玛隆恩!”弘毅此时对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皇帝的心绪可是心知肚明:自己凭借后世的知识,如今日益展示了所谓高超的政治智慧。这种情况下。主动让皇帝有个机会训斥一二。那是好事,免得给自己平添许多麻烦。

    “儿臣所言之放,绝不是放开军需物品。恰恰相反。我朝应该早日勘定《军需则例》,而且不仅仅是管控军需物品,而且更要牢牢管控各项‘战和方略所倚重之物品资源’,严格禁控其外流,决不可放任自流。”弘毅还是从“禁”开始说,这样阻力小一些。

    “战和方略所倚重之物品资源……战略物资?”福临抓住自己感兴趣的新词汇,重复了一句,而且还英明地“省略合并”了一下。

    “皇阿玛圣明!战略物资一词实在是堪用!”弘毅终于煞费苦心通过皇上的口说出了这个后世常用的重要词汇。

    “嗯,你不要阿谀朕,先说正题!”福临虽然冷着脸,可心中对儿子的巴结还是十分受用的。

    “儿臣知错!皇阿玛,儿臣纵观天下之物,大抵上可以分为御用之物、军需之物、民生用度、贸易之物。御用之物乃是天子享用,自然不可轻视;军需之物涉及战和大略,更是紧要;民生用度事关社稷,也最为繁杂,更需重视;而贸易之物则是将前述三者剔除之后,尚有大额富余,且利润优厚之物。”弘毅跪着望向福临。

    “嗯,有些道理。起来说话吧!”福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找个机会就给“平反”了。

    “谢皇阿玛!以儿臣愚见,御用、军需、民生涉及诸物,都可算作皇阿玛圣言之‘战略物资’,万万不可贸易外流。但大清地大物博,战略物资之外,其他产量大、销量好的物件,例如瓷器、茶叶、丝绸等,外藩趋之若鹜。我们可以将那些大清盛产的民人生活所需的一般物件,以及名贵亵玩之物,留下足额以备自用后,准许开禁贸易。一来可以取其厚利,二来嘛,可以懈怠朝鲜君臣民人之志于亵玩之间。”弘毅领命起身,嘴巴却没闲着。

    “嗯,也就是说,除了朕所定那些战略物资不可外流贸易之外,玄烨认为可以将茶叶、瓷器、绸缎等民人用不完的剩余之物准许贸易?”福临再次耐心发问。

    “皇阿玛圣明。”

    “如何贸易?”

    “皇阿玛,朝鲜必须朝贡为本,借以明确尊卑有序、天朝臣国的关系。我朝自然回赐依旧,但只为树君威、布君恩。除此之外,仿照元金之市舶贸易,在路上、沿海开两处口岸,准许朝鲜商人往来贸易。”弘毅努力回忆着后世看到的那些论述朝贡体系与朝贡贸易区别的文章,引用其中的经典论断。

    “朝贡回赐之例,前明已有,本朝沿用而已。玄烨却要另开与朝鲜贸易,而且还是陆海两路并开,目的何在?”福临追问。

    “皇阿玛,朝贡回赐不能废,这是因为朝鲜属国,不朝贡何以明尊卑、敬天朝?此中厉害前明亦是秉持。但另开贸易却也是势在必行。假使严格执行我朝禁令,不许任何物品私下贸易,仅凭朝廷回赐,即使优厚加赏,朝鲜君臣所获也是不够的。何况历次贡物,与我了了寡寡而已,朝廷并无多少收益。但每次回赐,却是格外开恩,就连皇阿玛您不是也说‘天朝所与使臣礼物,皆出自民间,诚恐扰费百姓’吗?所以您历次酌减,才有了刚才礼部胡尚书所说的那些定例。但即使如此,也是优厚有加。却难填朝鲜行商私欲沟壑。”弘毅先拉拢礼部两位满汉尚书,看到他们都在点头,又接着说下去。

    “何况我天朝上国,西洋诸藩国不论,诸如朝鲜、琉球等属国往来朝贡,但历朝历代中国藩属之国远不止于此。可那是因为南明残余未灭,大清与诸多属国交通阻隔所致。假以时日,大清的属国必定远多于前朝历代!”弘毅只点了礼部管理的两个属国,故意忽略了其时理藩院统辖的所谓“属国”,包括西藏、回疆、外蒙古、内蒙古、廓尔喀、哈萨克、尼泊尔、锡金、不丹、浩罕和俄罗斯等国。其中。漠西蒙古、漠北蒙古诸部。以及乌斯藏(西藏),那应该算作“本土”,其他那些后世的独立国家,弘毅另有打算!

    “贝勒爷所言甚是!奴才敬佩!有皇上的宏图大略。我大清必定开创万事未有之盛世伟业!”礼部满尚书恩格德及时颂扬一句。领着大伙齐齐下跪。人家小皇子说了他的业务范围。这种美好的祝愿,自己作为主管的尚书必须带头!

    “琉球国臣服大清忠心可嘉,可做属国表率!”户部尚书、觉罗郎球也紧跟着附和一句。而且声势颇状!

    原来,自明初以来,琉球就与中国的关系十分密切。清朝建立以后,琉球使节于顺治三年(1646年)来华朝贡,受到顺治皇帝的亲自接见。那时候的礼部尚书,正是觉罗郎球!从此,琉球使节与清廷往来不断。1662年,清廷派遣兵科副礼官张学礼为正使出使琉球。此后,每逢琉球新王继位,都有清朝使节前往册封与庆贺。1663年(康熙二年)和1756年(乾隆二十一年),清帝两次赐印给琉球国王,乾隆所赐之印写有“琉球国王之印”字样。直至19世纪60年代,琉球始终承认自己是清朝的藩属,而且比大清的第一个属国朝鲜更加忠诚、更加归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直到顺治十二年的时候,大清真正的“属国”,其实也就是朝鲜和琉球而已。其他的诸如安南、暹罗等,要等到顺治十七年之后,特别是康乾时代才正式称臣纳贡的。

    “嗯,琉球国主真心归顺,朕自然不会亏待与他!”福临满意的赞同郎球所言。

    琉球!琉球!我一定不让你在“我的”历史中沦丧于倭寇的铁蹄之下!不但是你,华夏文明圈中的每一位,我都要你们幸福和谐的依偎在中华的怀抱之中!更别说闻一多《七子之歌》中提及的澳门、香港、台湾、威海卫、广州湾、九龙、旅大(旅顺-大连)这些嫡生嫡子了!——小玄烨暗暗起誓!

    “玄烨,你接着说。”福临发觉对面的小家伙似乎有些走神,于是和颜悦色的提醒一下。

    “嗻!儿臣适才听闻皇阿玛宣慰琉球国,一时感念其国忠心耿耿,自然是朝鲜的表率,也应该是今后大清所有属国的典范!故而走神,请皇阿玛恕罪!”弘毅急忙收拢心思。

    “不妨事,你接着说吧。”福临想到总算有个让自己满意省心的属国摆在那里作为典范,心情大好。

    “嗻!儿臣由此想到,对属国可以做个秘而不宣的品评,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以备不时之需。琉球国忠心不二,可做一等,朝廷可以多加赏赐,以宣示其忠诚。而朝鲜如果依然首鼠两端,等次必然落后,自然不能和一等属国如琉球那般得利丰厚。”弘毅突然心中灵动,有了一番自己以前没有想到的建议。

    说是没有想到,其实这和米国后来区分的什么盟国、战略伙伴国、流氓国家、支持恐怖主义国家、潜在对抗性国家等等,乃是大同小异的道理。

    “此策不错!恩格德、胡世安,你们礼部可以照此办理,不过要秘而不宣,只做朕的参考即可。”福临及时采纳合理化建议。

    “奴才(臣)领旨!”两位礼部尚书很感激的看了玄烨一眼——虽然“秘而不宣”,可得到了巴结主子的机会,还有盘剥属国来使的由头,这都不能忘了小皇子的给力!(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朝贡贸易制

    御阶之上的弘毅看清了礼部两位尚书的感念眼神,也是回应已信任的目光——大清属国按其表现划分成三六九等,这件事情做好了,你们就是今后大清朝“对外关系权衡指标体系”的缔造者了,我对你们寄予厚望呀!

    “玄烨,贸易之事你再详细说来听听。”福临此时对儿子的耐心那可真是前所未有。

    “嗻!皇阿玛,既然朝贡回赐不能废,又劳民伤财,我们不若将其变通做只具礼节作用而已,而将实务进一步做大。这个实务,就是贸易。一来,让朝鲜行商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天朝贸易,不必每次在行使的事情上和朝廷暗自较劲,这样就可以维护天朝权威,也避免了我们和朝鲜的矛盾。”

    这避免矛盾一说,可是说给刑部两位尚书听的,图海自然是随即迎合的。刘昌更是心知肚明,急忙向小玄烨投来了谄媚的眼神。

    “二来,放开贸易,朝廷可以光明正大从中收取税银,虽然不会很多,却也是开源节流的效果,这与皇阿玛历来倡行节俭的初衷也是吻合贴切的。”

    弘毅一边说一边留意观察,果然发现户部的觉罗郎球和戴明说都在微微附和。开源节流,是皇帝的追求,也就是他们这些主管钱税的大臣的期盼。

    “三来,既然是贸易,那么就必然会有所谓民间行商往来复去。适才折库讷大人曾言及朝鲜不臣之心,但我朝毕竟了解有限。单凭一两次使臣前往朝鲜了解虚实,稍嫌不够。而放开往来贸易之后,可将得力之人充塞在行商之中,行贸易之名,取刺探之实,而且是常年往来,一有风吹草动,朝廷上下可以及时与闻,岂不是有备无患?”

    到了这个时候,兵部尚书噶达浑早就等不及再去拉拢李际期了。而是首当其冲使劲的点头。李际期也终于从自顾自的“沉沦”中暂时解脱出来。抬眼看了看御街之上那位小小的皇子,眼神中分明是赞赏和惊讶,却并没有燃起多少希望的光芒,还是转瞬即逝。重新低下头去。

    “众位爱卿以为玄烨所言如何?”福临抛出此话题。就算是将小玄烨的临时提议变成了会议的正式议题了。

    机敏如图海、郎球、戴明说、折库讷、噶达浑和刘昌等老江湖。立即举一反三,知道人家父子二人此时又是“亲如一人”了,否则福临早就一句“再议”就给敷衍过去了。

    “奴才以为。朝贡不可废是自然,广开贸易却是不可行!”“老人家”觉罗巴哈纳果然当先出来提出不同意见了。

    “详说。”福临继续循循善诱,不过这次他心中有底的很——你们还不了解我这个小儿子呀,他既然敢开口,后面你们任凭说的天花乱坠,他一样能让你最后哑口无言!

    “皇上,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本不籍臣国货物以通有无。况且奴才几去朝鲜,蕞尔小国,物产贫乏,又有什么拿来和我天朝贸易?只怕贝勒爷想到去刺探朝鲜虚实,恐怕反而打开彼国刺探我天朝机密的方便之门了!”老觉罗就是“老奸巨猾”呀,人家不和你纠结什么减少摩擦、开源节流这些皇帝爱听的话,专门针对你的薄弱环节下手!

    “玄烨,你又有何说法?”福临经巴哈纳这一提醒,也意识到这是个事儿!

    “皇阿玛、老觉罗,玄烨年幼,言之有误之处还望海涵。”弘毅先礼后兵。

    “巴哈纳大人所虑实在周全,皇阿玛有重臣如此,大清之幸也!国之机密,历来是重中之重,自然是紧要所在。这广开贸易,如果一味放任自流,也会是泥沙俱下,恐怕会坏我大事。不过,如果开口通商,则必须要严加盘查防备,不可懈怠。往来货物,需按照皇阿玛所说的《军需则例》详加甄别,但凡有违禁之物充斥其中,罚没货品、惩处行商自不必说。其余事项,但凡私夹涉及密事的,一律从重惩戒。”

    “再者,朝鲜行商入关之后,礼部派员跟随的制度不可废,反而应该加强,切实做到盯紧、看住,不让他们有任何僭越的机会。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就在入关之时将其货物统统采买收购,让朝鲜商人就地采办除战略物资之外的贸易物品,而后令其折道返回便可,不必入关。这样自然是没有什么刺探我朝的机会了。不知如此可行否?玄烨多谢巴哈纳大人教我。”

    “贝勒爷客套了。老奴别无他话!”巴哈纳得到了对老臣的敬佩和献策的赞许,抵触情绪反而一落千丈,心满意足的站回去了。

    “好,看来玄烨的法子你们还是认可的,……”福临准备恩准贸易了。

    “皇阿玛,儿臣刚才有些草率,经老觉罗一句提点,儿臣明白过来,还有一处要紧请您定夺。”弘毅急忙开口。

    “说吧,举一反三总是好的。”福临很满意儿子的严谨。

    “嗻。开口通商,势必是苍蝇蚊子都会前来捣乱的。既然这样,陆上原本就有凤凰城守关之人严加把守,再行严厉即可。海上贸易却是需要详加规划的……”

    “既然要开贸易,陆上本已有凤凰城、山海关两处,足堪用了,何必开启海疆?”说这话的,却是内大臣吴拜。当时弘毅准备进入正题,却不料还真有人出来“捣乱”了!

    “吴拜大人有所不知,陆路贸易受天时地利影响颇多,且自身耗费惊人,实在不如海运方便。一艘大船,往来一次所运货物少则数百料,多则至千,而且水手人数不多,自身消耗无几,所以历来广开贸易,多是海运船运为首的。”弘毅只好先放下原本打算好的思路。先给来人普及一下海运贸易尝试,同时努力克制自己对吴拜横插一杠子的反感情绪。

    “吴大人,如果陆路运输没有不足,我朝为何还要重视漕运呢?不知玄烨所言对否?”弘毅反问一句。

    “这……贝勒爷所言极是,奴才冒昧了。”吴拜是万万不敢反对漕运的,故而顺理成章败下阵来。

    “皇阿玛,开海上贸易,还有一处,就是我大清所属商船,往来于我大清所领之海。借以宣示中外。岂不妙哉?”弘毅急忙提醒福临。

    “对!大清领海,我们自然来去自由!”福临一经提醒,很快反应过来,于是顺便将前几日玄烨所说的“领海”、“属海”概念拿出来。亲自给大伙上了一堂课。

    福临亲口说出领海概念之后。一帮大臣再也没有人会反对了。即使大多数人对此还不是很清楚明白,可他们知道皇命难违。

    “对了,户部、兵部可曾将那篇布告大清领海于天下的诏书起草完毕?”福临突然发问。

    “回皇上的话。已经起草好了,昨日刚刚送进内秘书院票拟。”户部尚书觉罗郎球赶紧回禀。

    “可曾给玄烨过目?”

    “儿臣看过了,皇阿玛的意思清晰明了,等着您的圣裁了。”不等郎球说话,玄烨抢过来回答。

    “好,赶明朕看过了,就广布天下吧!对了,玄烨,你接着说。”福临脑子不乱,很清爽。

    “嗻!要用海上贸易,就要有类似山海关、凤凰城一般的关防,否则就是觉罗巴哈纳所担忧的,无异于城门洞开。儿臣以为,可设立‘海关’,统一负责货物勘验、禁物稽查、贸易课税、人员盘查等等。”弘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初衷——尽早设立海关!

    中国海关历史悠久,早在西周和春秋战国时期,古籍中已有关于“关和关市之征”的记载。秦汉时期进入统一的封建社会,对外贸易发展,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在合浦等地设关。宋、元、明时期,先后在广州、泉州等地设立市舶司。清政府宣布开放海禁后,于康熙二十三至二十四年(1684-1685),首次以“海关”命名,先后设置粤(广州)、闽(福州)、浙(宁波)、江(上海)四海关。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逐渐丧失关税自主权、海关行政管理权和税款收支保管权,海关变成半殖民地性质的海关,长期被英、美、法、日等帝国主义国家控制把持,成为西方列强掠夺中国人的一个重要工具。直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人民政府接管海关,宣告受帝国主义控制的半殖民地海关历史结束。弘毅准备让“海关”一词提前三十年登上历史舞台——即使这历史功绩拱手送与顺治皇帝也在所不惜!

    “海关?设在何处?”福临当真了。

    “对朝鲜的海上贸易,可在山东登莱青胶道胶州地方设关。”玄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为何是胶州地方?”福临很是缜密。

    为什么是胶州?胶州胶州,那是我的家乡好不好!——弘毅心中狂喊,嘴上却说:

    “儿臣有一随侍小太监,名叫王三喜,他正是胶州人。儿臣听他说,他的家乡海陆运输便捷,港深海阔,而且离着朝鲜又近。”这也是实话,弘毅可没少关注这位“小老乡”。

    “皇上,胶州地方往来倭国倒是方便,可朝鲜船运却要绕过蓬莱,似乎是舍近而求远。”又出来一个搅局的!

    弘毅急忙寻找,却看到兵部侍郎、觉罗科尔昆正在给自己“掣肘”!

    “呵呵,科尔坤懂我!”弘毅没有恼怒,反而站在台阶上深深一礼!

    “玄烨详说!他如何懂你了?”福临有些糊涂了。

    “皇阿玛,兵部谋划长远之功不可忽略!刚才折库讷大人说了,朝鲜和倭国私相授受,朝鲜人也赚的盆满钵满的。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能用贸易之策,将倭国的金银铜铁多多运来,赚上一大笔?”

    弘毅咧着嘴面向福临,屁股冲着阶下,免得大臣们看到自己一脸的贪婪像、闻到自己一嘴的铜臭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倭寇产白银

    福临的确被“小孩子”玄烨的丑陋嘴脸给弄得莫名其妙,转念细想刚才他所言利用贸易之策攫取倭国“黄白之物”,也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小孩子听风就是雨,折库讷说朝鲜人在与倭人的贸易中赚取那百十万两白银,你就以为这是一笔巨财不成?到底还是个孩子。

    “哈哈,玄烨,不可无状!想那朝鲜即使如折库讷所言,每年通过八包渡江之银即使有个百十万两,那倭国举其岛国全力,也不过如此罢了,不可作数的。”福临依托自己天朝上国之君的心理定势,准备“劝解劝解”自己这个“见钱眼开”的小儿子。

    “皇阿玛,此事或许汤老玛法能说出真章!”弘毅依旧贪婪得微笑着,看也不看另一边的汤若望就脱口而出。

    “哦?汤老玛法,果真可有什么真章教我?”福临没想到玄烨会有如此一说,却还是诚恳地咨询自己的“通玄教师”,此时这位外国老头早已肃然而立了。

    “皇上,老臣惭愧,西来之人肤浅言论,岂敢在君前造次?”国师回答时,自然是换做一脸“惶恐”之色。刚才被“小圣徒”玄烨突兀点将,就再也不敢置身事外一般端坐了,急忙起身应对。

    皇帝的垂询也好、尊重也罢,自己不说习以为常,也是处之泰然了。但这次让他不由自主提前“肃立”的原因,却不是皇帝,而是小皇子那张小脸——此时那张幼童稚嫩的脸庞。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说二人再也熟悉不过,可这次却大大不同!玄烨这时候可不是东方人常有的儒雅淡定的面孔,更没有“君子不言利”的高傲与固执,分明是当年自己在欧洲求学时、看到海商资本家那种再也熟悉不过的贪婪的面孔!

    对,就是如同葡萄牙人、荷兰人这些常年往来于汪洋之上,恨不得从每一块石头、每一滴血水中都榨出黄金、香料来的欧洲商人的脸一样,上面写满了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喜悦和痴狂!小贝勒爷刚才所说的什么“倭国金银”,再加上这副“嘴脸”……我的天主啊!

    汤若望瞬间想起自己从澳门南来的教友曾经说起过,早在“我们活在主的时代”【拉丁文anno domini之意,就是我们常见的“a.d.”公元后】的第1621年。也就是自己1618年从里斯本启航东渡之后的第四年。斯图亚特王朝治下的英国贸易委员会常务委员托马斯.孟发表了一本叫做什么《论英国与东印度的贸易》的小册子【全名叫做《论英国与东印度的贸易,答对这项贸易常见的各种反对意见》】。

    因为自己的传教活动多有依赖于葡萄牙人的资金,故而汤若望清楚记得,在这本小册子中。托马斯.孟破天荒说道:英国东印度公司输出金银买进东印度地区的商品。再转卖到别国去。所换回的金银远比运出的多得多。不光是英国人,就连那些葡萄牙人、荷兰人都对这一新理论趋之若鹜,而且称其为几个世纪以来“重商主义”的集大成者。造就了“重商主义”的新高峰,甚至被他们奉若海外贸易的基本准则!

    现在小玄烨让自己出来说话,而且辅之以如此一副嘴脸,这不是天主的旨意再次降临,又会是什么呢?

    “肤浅言论?哈哈,汤老玛法但说无妨,朕不怪你就是!”皇帝欣然邀约。

    福临心中可不相信西来之人的言论都真的是那么“肤浅”,可为了眼前满蒙汉众臣奴的面子,又不得不做出“恕你无罪”的高姿态。他这两年的执政日臻成熟,也已经有些觉察,随着自己日益器重汤若望,似乎有一种暗流正在慢慢积蓄力量,等待着什么时机……不过,比起满汉之间的隔膜和对立,汤若望面临的这点麻烦实在是不足挂齿,只要稍加留意就好了。

    “嗻!老臣谢主隆恩!”汤若望抬起头来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对面依旧是一脸“铜臭之气”的小玄烨,然后才继续用流利的满语说道:

    “皇上,贝勒爷所言其实不差,海上倭国的确盛产白银!”

    “什么?玄烨所言不差?”这下子不仅仅是福临,就连下面的满汉诸臣都吃惊不小。

    “是的,皇上。老臣西来,与那欧罗巴诸国海商有些过往,加上曾在前明蛰伏以待大清圣君,故而对倭国贸易有所了解。其实,前明之时,倭国就发现了大量的富产银矿,而且倭人还发明了银铅分离、提取纯银的冶炼之法,故而其银成色极佳。”

    “此法也不足为奇,华夏在唐代以前早已有之,其实就是灰吹法而已。”

    弘毅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知道,汤若望所说日本人的“银铅分离、提取纯银”技术,其实就是“灰吹法”。这是一种古代金银共生分离和银铅分离出银的方法。因为百银往往与其它有色金属共生,而且银的含量往往偏少,需要加以分离和提纯。灰吹法主要利用银铅互熔,使银溶于铅中,通入空气,使铅氧化沉积,成为密陀僧[1](lithargyrum),使银铅得以分离,白银得到提纯。不过论到日本白银的成色,这“倭银”即使在朝鲜商人眼中也只能算作二流货色,最好的还是天朝上国的“天银”!

    看到众人一时对自己有些惊为天人的意思,弘毅赶紧冲着御阶之下一人主动发问道:

    “卫尚书!这灰吹之法自古有之,玄烨所言对否?”

    “啊!贝勒爷所言无误!堪称奇才!臣钦佩之至!”被点名的工部汉尚书卫周祚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对白银提取技术还有知道一些的,于是急忙出班给予皇子“充分肯定”,并且一脸的崇拜!

    “玄烨,你是如何知道的?”福临却大惑不解。

    “皇阿玛,其实还是汤老玛法告诉儿臣的。”弘毅不慌不忙,将球踢给了洋老头。

    “呃……老臣愧不敢当!”汤若望此时五味杂陈、骑虎难下,甭管自己知不知道,小皇子说得就是天主的旨意,违背不得!

    “原来如此。汤玛法,这倭国果真盛产白银?难道比我中国还多不成?”福临没有纠结于弘毅的“天赐”,而是紧接着转入自己更为关心的话题。

    “这……皇上,华夏中原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不过老臣在前明之时就曾听闻,自打嘉靖五年(1526年)倭国石见银山被发现之后,其白银产量日渐增多,其国内诸侯为了这个银山多次大战。而且,前明失国之前的百余年,无论朝贡还是民间海上之贸易,都从倭国引入大量白银。这一点,诸位前明旧臣应该知晓。”汤若望没有明说日本产银量的巨大到了何种程度,反而模糊其词,又不得不征求下面一班汉臣的附议。

    弘毅最清楚,据后世资料,日本石见银矿曾是十七、十八世纪世界代表性银矿床之一,从日本战国时代后期到江户时代前期都是小日本最大的银矿山。整个17世纪,这里的银产量占世界白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此外,石见银矿也有铜、铁等矿产。

    底下的前明旧臣闻听汤若望言及皇汉旧事,“绝大多数”自然是面露悲戚、低头不语,唯有一人“挺身而出”!

    “汤大人所言不差!特别是明亡之前五十年,民间贸易之白银数额颇巨。若皇上想要详知,臣可细查!”此人正是做过工部汉尚书的刑部汉尚书刘昌!

    “朕知道了!”福临明智选择对刘昌“一笔带过”,这是从诸位汉臣那鄙夷的眼神中得出的必然结论。为了避免过分尴尬,他又追问了一句:

    “汤玛法,可还有其他?”

    “回皇上的话,不仅如此,老臣还知道,倭国白银外输,另有两条主流。”汤若望和弘毅闻听福临追问此言,都是不约而同暗自欣喜!凭借着自己当年大学时代的国际政治专业常识,弘毅自然清楚汤若望要讲什么!

    “哦?哪两条?”福临的眼神中,竟然也有一丝**的火苗在闪烁!

    “第一条是葡萄牙人经由澳门与倭国的海上贸易,曾是倭国白银输出的主要渠道,每年可达五、六十万两之多。这第二条,就是海上强盗荷兰与日本的贸易。他们采用卑鄙手法,窃取葡萄牙人之利益,获得了倭国的偏袒,并设立了商馆,从而抢占了忠厚老实的葡萄牙人的生意,每年从倭国运出白银竟达十五万吨……哦,高达三百万两之巨!荷兰海盗是在是我大清心腹之患呀……”

    汤若望慷慨陈词,却在弘毅耳中怎么听就怎么变了味!

    “三百万两!”没等福临惊讶,发觉汤若望对荷兰人十分不友好态度的弘毅抢先惊呼一句!

    好在弘毅这抢先惊呼,却生生堵住了同样惊讶不已的皇帝福临几乎要失语的嘴!

    [1] 密陀僧(lithargyrum)一种含氧化铅的固体催干剂,入油起促进干燥作用。是铅的氧化物矿物,它呈红色,属四方晶系,很重也很软,有油脂光泽。 产于铅矿床的氧化地带。铅的氧化物矿物还有一种叫铅黄,呈黄色,属正交晶系。密陀僧与铅黄产在一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民间行海商

    汤若望虽然极尽所能“诋毁”荷兰,却同时实事求是地说出了当时荷兰东印度公司对日贸易的实情。尽管弘毅敏锐地发现荷兰被“排挤”了,可福临和一班大臣更关心的是那个数字——三百万两!【此数据出自后世一位日本的白银史专家,并非汤若望信口胡诌!】

    “玄烨,我天朝上国无所不有,区区三百万两白银就让你如此了?”

    福临接着玄烨“失声”的机会,急忙关闭了自己一张大大张开的嘴巴,转而训斥自己的儿子,其实是冲着下面那十几张依旧大大张开的嘴巴!

    话是这么说,皇帝此时早在心里开始了自己的盘算:一年下来,国人海运贸易和佛郎机、荷兰的贸易加到一起,能从小小岛国那里攫取少说也有四百万两的白银呢!

    四百万两是个什么概念?要知道,满清入关之后,战乱频仍、耗费巨大却又民不聊生、税赋寡薄,顺治九年全年的财政收入——“岁入”不过2428万两白银!其中关税收入仅占百分之四,也就是区区100万两!两年下来,由于战事吃紧,朝廷岁入一直没有什么起色。所以,四百万两白银,对时下任何为政之人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毕竟,西南战事缺钱,全国生计的恢复就更缺钱!

    弘毅此刻简直怀疑自己有了“未来青年”读心术的本领,怎么就那么清晰地读懂了再生爹福临眼神中真实的渴望呢?你们都爱财是吧?那就好办多了!我们取之有道就好了。所以,即使被“责备”了。皇二子依然坦然作答道:

    “儿臣知错了。不过皇阿玛,儿臣却是好奇:为何佛郎机人占据澳门之往来地利,却比不过后来居上的荷兰人呢?看来这荷兰人自有其过人之处!是不是呀,汤老玛法?”弘毅狠狠盯着有些“跑偏”的汤若望问道。先要敲打敲打汤若望刚才语言中对荷兰的诋毁之意——不和我商量,你这自作主张的问题很严重!

    “呃……荷兰人若论起巧取豪夺……呃……海上贸易,的确有其过人之处……”汤若望被盯得心慌,不知道“天主的使者”为何突然不满起来,只好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难怪汤若望对荷兰的“偏见”:汤若望是意大利耶稣会的教士,而此时的荷兰却是达尔文派耶稣会占据主导,两者矛盾颇深!恰恰葡萄牙教民又笃信意大利耶稣会。并且借助澳门这个基地对意大利耶稣会占绝对多数的在华教士提供了大量的金元。葡萄牙短暂的海上霸权被后起之秀的“海上马车夫”荷兰取代后。双方的矛盾自然表现到了在华传教士对荷兰的态度上面了!

    “嗯,他们巧取也好,豪夺也罢,只要遵循我大清规矩礼制、往来我大清领海缴纳足额关税就好。天朝上国。无所不有。岂可折腰于些许小利?”福临的确不关心、也不清楚什么佛郎机、什么荷兰的矛盾。先为了大清的面子高屋建瓴一句,却紧接着将话锋一转:

    “不过本朝承袭明制,既然前明都可任由民间海上贸易于那区区倭国。大清又有什么担忧?觉罗郎球!”

    “奴才在!”户部满尚书急忙出班。

    “我朝民间海上往来朝鲜、倭国贸易之法如何?”

    “回皇上的话,本朝顺治二年曾有敕令,准许商民赴朝鲜、倭国贸易,其目的在于采办铸币之用的铜料。敕令说:‘凡商贾有挟重资愿航海市铜者,关给符为信,听其出洋,往市于东南、日本诸夷。舟回,司关者按时值收之,以供官用。有余,则任其售于市肆,以便民用’[1]。”郎球不愧为干员,引经据典毫不含糊。

    “好,既然早有成文,那白银采办一事,也就照此办理吧!”福临到底还是抵挡不住那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诱惑,顺理成章得准了此事。

    “皇阿玛圣明!儿臣以为,今后不仅可以照旧鼓励民间商贾持符信、牌照出洋往市贸易,而且如今东南沿海也已平定,可参照今日所议,凡涉及军需物品、战略物资的采办,可由户部、工部、兵部及各屯漕、都司库等派员随船而往,一则引导民人商贾之行止,二则可以窥探其国之底细。如若再设立海关,对官用物资之余,在其售于市肆之前,征收一定比例之赋税,与国有利、与民无害,岂不是一举多得?”

    弘毅再一次做出了践行自己“伟大而阴险”的打算的努力。

    “玄烨所言不错。只要不增加民人负担,此法便可行!玄烨所议,着下尔等几部速行详议!”福临看到了白花花银子的召唤,决定做出的干脆利落。

    “嗻!”被弘毅点了将的户部、工部、兵部三部满汉尚书齐齐领旨。令人颇感意外的是,穿越而来的弘毅当年看穿越文的时候,那些主角但凡是逐利的大举动,一定会遭到朝堂和士人阶层的极力反对,所谓“君子不言利”简直成了不二法宝。可为什么今天自己竟然如此顺利的就推动了攫取日本白银的政策?

    也许,是因为福临那句“不增加民人负担”的话吗?或许是汉臣被满官打压的太久了?还是汤若望这个洋人报出的数额太过巨大?或许都不是,又或许都有关系吧……

    但弘毅十分清楚一条,那就是:福临只是闻听人家“红毛洋人”从小日本身上赚了大钱,他自己又被时下的财政困境折磨得够呛,故而分外眼红,动了“参照学习”的念头,但也仅仅局限在去分一杯羹而已。

    无论怎样,引导当局准许原本在清初就已经管控执行的民间海外贸易继续开展,防止因为正史上东南郑氏的割据而严令“禁海”的悲剧再次发生。看似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却远远不能满足小贝勒爷的**!

    至于弘毅要建议官家派员积极参与民间海运,不过是通过福临的圣旨将此事拍板钉钉,对民间贸易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对尚处弱小的民间海外贸易加以保护罢了。可单凭民间那几个人、几条船的海上原始贸易,怎么能够真正攫取到人家荷兰那样的巨额利益呢?毕竟,此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半个世纪之久,早就形成了较大的规模和十分成熟的运营套路,如同跨国金融巨头操持股市,小小几个散户充其量只能拾人牙慧罢了!所以。我还有妙极奉送!

    “皇阿玛。我大清万国来朝,又领有广袤领海、属海,无论葡萄牙还是荷兰,都是称臣纳贡之藩属。凭什么让他们在我们的海面上往来自如、攫取豪利?不若我们正本清源、取而代之!辅以民间海运。收强国富民之奇效!”弘毅慷慨激昂撂下这几句。同时冲着汤若望温柔一眼。

    “皇上,贝勒爷所言不差!荷兰海盗纵横我大清海面,的确不能轻易放纵!是时候一展我大清雄威的时候了!”汤若望好不容易盼来了小圣徒的温柔。急忙帮衬。虽然德国人汤若望对“领海”的概念有所了解,也知道假使大清领海固若金汤一般,葡萄牙的海运贸易定然会受到损失,可损失更大的一定是荷兰!

    “汤老玛法,西南未定,不可再轻启海上战端。再说了,他们不也是你的教友信众吗?朕也不忍心……”福临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玄烨。

    “皇阿玛,儿臣所言不为开战,而是增税开利。”弘毅麻溜儿解释。

    “民人涉海贸易倭国,也是增税开利之策。但若出言要西洋诸藩多纳税银,就须言出必行。可今日,海上堪用兵力不足,海战肖勇之将难觅,岂不自说自话、痴人说梦一般,落得属国笑话!不必多此一举!”福临此番分析不可谓不“实事求是、缜密客观”了。

    “可皇阿玛,若是我大清拥有善战海将、战船万千呢?”弘毅卖萌弱问。

    “哈哈,要是有这两样,看这万里海疆谁与争锋!”福临豪迈应答。

    “儿臣贺喜皇阿玛!”弘毅笑逐颜开一揖到地!这可把对海外贸易不太精通,海上霸权压根不懂的看热闹的众位大臣说得不知所然——

    没听说咱大清现在就有战船万千了呀,更别提什么骁勇善战的水军将领了!顺治十一年二月,皇上曾下旨增设江南沿海水师兵员,也不过区区三千名而已。现有的几个水师总兵官,要他们守守海防也还勉强罢了,要是出海水战,还不知道有几个能回来的呢!

    “朕喜从何来?”福临一脸的不相信。

    “皇阿玛,您可记得同安王郑芝龙投靠南明之前,曾作何生计?”弘毅笑着发问。

    “他曾与朕讲过,倒是往来东南与倭国之间,做些海运贸易之事。”福临压根没当回事。

    “皇阿玛圣明!不过儿臣倒是道听途说一些当年同安王的种种趣事,只是不可考证了。”弘毅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是吗?那你说一说,朕来听听自己怎么个喜法。”皇帝的态度很给面子,就是不知道这面子是给的小玄烨,还是给的四百万两白银!

    “嗻!儿臣听说,同安王十八岁时,就与兄弟齐至澳门的舅父黄程处学习经商,并在澳门接受天主教之洗礼,取教名为尼古拉,因此也被西洋教士称作‘尼古拉.一官’。汤老玛法,你可曾听闻?”弘毅征求汤若望的“背书”,没有办法,因为自己阐述所依据的是“道听途说”。

    “老臣也曾听闻此事,但同安王郑芝龙的确是我天主信徒不假。他归顺大清后,时常来南堂礼拜天主的。”就在汤若望据实而言的时候,下面有一位汉臣却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嗯!”福临点头表示“知道了”。

    “郑芝龙之后往来东南亚各地,再到日本并追随于汉人大海盗兼商人李旦的门下,初时担任其通译,逐渐成为李旦的得力助手。李旦过世后,郑芝龙逐渐接收其部众势力。后来……后来,郑芝龙迁居台湾……,不过儿臣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弘毅真是背不过历史的诸多细节,也不想赚一个太过神奇反成妖孽的下场。

    “皇上,臣对同安王之事也是有所了解,愿为贝勒爷从旁助力。”御阶下传来一位汉臣的声音。

    “哦?戴明说?你也知道这些道听途说?”福临来了兴趣。

    果然是他!弘毅不必回头就知道一定是这位户部汉尚书!刚才这位大人的持才傲物,弘毅早有留意。想表现一下是吗?好啊,我倒是听听你的才分有多大?

    [1] 引自张寿镛所著《皇朝掌故汇编》卷19之《钱法》。(未完待续。。)

    ps:  祝各位书友情人节、元宵节双节愉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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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穿康熙换乾坤介绍:
梦穿康熙朝,勉力换乾坤!一个普通的当代公务员,混迹职场,感悟爱情,却横遭变数——一场大梦,醒来被穿越,变身婴儿,竟是玄烨!梦醒时分,不知身在何处,宦海沉浮,世界纵横……。于是,在两个本该没有交点的平行时空,开始了一场重写世界史的艰苦决绝。本书有传统YY,有后宫香艳,有朝堂恶斗,有战场厮杀,有技术改革,有传统颠覆,还有国际政治的血雨腥风……也许,即使平行的时空,也会在某一个历史的瞬间交汇……值得一看! 感谢论坛封面组提供封面!梦穿康熙换乾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穿康熙换乾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