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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穿康熙换乾坤全文阅读

作者:弘毅知难     梦穿康熙换乾坤txt下载     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博弈起居注

    五十七岁的“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斜躺在打磨厂[1]亲王府邸的卧榻之上,心事重重。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信,接过侍女端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玉碗,他默默品味着汤药的滋味:好苦呀,却也苦尽甘来、甘苦共济。就如同自己这一生一样,曲曲折折,却也荣辱不惊——

    自己的父王给自己起了个蒙古名字“幸福快乐”,是希望自己一生平安,可,作为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弟,有几个能真正得到这种幸福和快乐呢?十三岁时,父亲就含冤死于他的亲兄弟、太祖努~尔哈赤的牢房之中,虽然自己和其他六个兄弟都被太祖收于宫中待若亲子,自己也被封为和硕贝勒,却还是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三哥惨死刀下。那时候幸亏有努~尔哈赤的八子皇太极和自己作伴,也是亲如兄弟一般。但自己的哥哥阿敏虽然被封为二贝勒,地位仅次于太祖第二子大贝勒代善,与皇太极并重,却是对父兄的惨死耿耿于怀,居然趁着东征朝鲜,要屯居久住,不再归国,再加上后来的兵败弃城,终于为太宗皇太极所不容,被削爵囚禁,不久也就病死牢中了。

    父兄的遭遇,让自己开始了如履薄冰、谨慎小心的生活,对当了皇帝的皇太极、对当了“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自己都是曲意迎逢、畏手畏脚,这才有了自己崇德元年的“和硕郑亲王”和顺治元年的“信义辅政叔王”两次进封。甚至在侄儿福临登基之后,主动要求将自己排在多尔衮前面的名次放到多尔衮之下,并要求诸王大臣商讨国事时,只报告多尔衮即可,不必报告自己。之后自己首倡皇帝进封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自己的所有这些一再退让,阿谀奉承,都是为了避免矛盾,维护皇族内部的团结和皇朝的利益。可即使是这样,那个独揽大权的多尔衮还是不能放过自己!

    顺治四年,多尔衮因为自己兴建这座府邸之时,要求巍峨而超过规制,又僭越擅用铜狮、龟、鹤等,竟被罢“议政”和罚银两千,爵位从亲王降为郡王。面对这一切,自己还是忍了,表现的诚惶诚恐,心甘情愿去做那个什么“定远大将军”,率师下湖广,与南明军队作战,整整一年才凯旋回师。

    也就是在那一年,顺治七年,自己终于用多年的隐忍等来了机会:多尔衮薨了!自己成为朝中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亲王。于是,自己审时度势,联合诸王参劾多尔衮一党,将大权归于侄儿福临。这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光辉的业绩。与此同时,自己选择了功成身退,辅佐皇上亲政,放弃了炙手可热的权力。所以在福临亲政后,自己的称号也只是“叔和硕郑亲王”,不再主掌朝政。而这一切所换回来的,自然是福临对自己这位叔父的尊敬非常,凡自己的上疏、建议,福临都认真对待,积极采纳。

    刚才那封书信,就是自己的次子、新进“定远大将军”济度从北海之滨送回来的平安家书,说他已经安然进抵北海东南一百五十里之色楞格河谷地地区,并于乌兰乌德设屯驻守,而且已经歼灭了几股小规模的罗刹哥萨克人。东边的明安达礼据说也开始有所动作,估计战况也就在这几日可以送至朝廷了。济度信中还说,不知皇上此次听从皇二子玄烨的安排,是否是真心实意,不知阿玛王是否能够探得一二御前消息,儿子也好在边陲有所安排应对……

    是啊,皇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自己这个年轻的侄子,虽说性情有些暴躁、处事有些乖张,但是也堪称一位有勇有谋、果敢决绝的君王了,只是亲政以来有些过于亲近一帮故明贰臣、疏远满洲老家的王公大臣了,毕竟,那帮汉臣有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有就是去年以来弄得沸沸扬的十一贝勒、新任襄亲王的福晋,自己另一个侄子的女人,和皇帝有些不清不楚了,也让自己这个皇族尊长有些坐蜡,本想着观望一些时日再作计较,可就偏偏受不了自己堂嫂、皇太后布木布泰那双怨恨的眼睛……头绪太多了!但自己必须抓住一个根本,那就是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设立那个“起居注官”才好!而且一定要是自己信得过的满洲重臣当此重任才行!这一条,在自己的堂嫂、皇太后千秋大寿前一天,也和她禀报了一番。得到皇太后的应允之后,自己才上书皇上,请设“起居注官”。自己那篇上疏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字斟句酌出来的,一个多月过去了,自己还能背诵下来:

    “太祖创业之初,日与四大贝勒、五大臣讨论政事得失,咨访士民疾苦,上下交孚,鲜有壅蔽,故能扫清群雄,肇兴大业。太宗缵承大统,亦时与诸王贝勒讲论不辍,崇奖忠直,录功弃过,凡诏令必求可以顺民心、垂久远者。又虑武备废弛,时出射猎,诸王贝勒置酒高宴,以优戏为乐。太宗怒曰:‘我国肇兴,治弓矢,缮甲兵,视将士若赤子,故人争效死,每战必克。常恐后世子孙弃淳厚之风,沿习汉俗,即于慆淫。今若辈为此荒乐,欲国家隆盛,其可得乎?’遣大臣索尼再三申谕。今皇上诏大小臣工尽言,臣以为平治天下,莫要於信。前者轸恤满洲官民,闻者懽忭。嗣役修乾清宫,诏令不信,何以使民?伏祈效法太祖、太宗,时与大臣详究政事得失,必商榷尽善,然后布之诏令,庶几法行民信,绍二圣之休烈。抑有请者,垂谟昭德,莫先于史。古圣明王,进君子,远小人,措天下於太平,垂鸿名于万世,繄史官是赖。今宜设起居注官,置之左右,一言一行,传之无穷,亦治道之助也。”

    上疏之后,福临很快就批示“嘉纳之”,可又没了下文,怎么“纳之”才是关键呀,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皇帝到现在是个什么章程呢?偏偏进了正月之后,自己常年忍辱负重、在外征战所落下的旧疾复发了,这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怪不得自己又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了!唉!看来这件事还是要撑着病体抓紧促进一二才好!

    想到这里,济尔哈朗喘着粗气换过来身边的侍女,颤颤巍巍穿上朝服,准备出府……

    *

    慈宁宫。皇二子玄烨正骑在首领太监尚有贵的脖子上,陪着皇太后摆弄花草。可怜那个尚首领,为了让二阿哥舒服,自己一直保持半蹲状态都将近半个时辰了……可即使如此,他的双膝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摔了自己不打紧,要是摔了皇子……呜呼哀哉!

    小玄烨弘毅正好抢在皇太后之前用小手抓住了一片枯叶,赶紧喊了一声“起”,在尚有贵的精密配合下,毫不费力的将它撸了下来,再一声“转!”,回身不偏不倚正好放在苏麻喇端着的铜盘之上。这个过程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皇太后和苏麻喇笑着说:“苏麻,你瞧瞧这二阿哥,使唤起下人来那可是调度有方呀,看来你的调教是大有裨益呢!”

    “奴婢可不敢恬功,都是二爷自己睿智聪颖呢!”苏麻喇也是笑,并没有拘礼拜答,只是唠着家常一般回应。

    可皇太后的话却提醒了弘毅什么,他赶紧笑着说了一声“放”,从尚有贵身上下来之后,还作势敲了敲这个太监的膝盖,说道“辛苦!”这可把奴才尚有贵吓坏了,一个机灵就跪在弘毅身前,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就差将面门都扣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奴才贱身,岂敢承蒙小爷这等关爱,奴才万死!奴才不敢!”

    就等你这个样子呢!哈哈!弘毅挪步到尚有贵旁边,伸出一双小手插在他的腋下,轻轻使劲,作势要扶他起来,同时说道:“你虽是下人,却更是我皇玛玛身边的得力之人,有好些个差事等着你去排布。我还小,一时忘了,让你如此辛苦!我记下你的心意了!”说完,也不管地上尚有贵是何反应,回头望向皇太后。

    皇太后听到这些话,慈眉善目的笑了。是呀,自己的奴才只有自己才可以随意指使,也必须只对自己忠心不二!他小小玄烨如此明白,说明心中有自己这个皇玛玛!

    “有贵,起来吧,二阿哥器重你,你要心中有数!”皇太后意味深长的说。

    “嗻!奴才万死不敢辜负皇太后的信任!不足以报答二爷的亲近!奴才有数!奴才谢小爷的错爱!”尚有贵这才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弘毅也在这时才看到,那张白嫩如女人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可这时候奴才的归属已再次申明了,自己也就不必继续费力演出去给这个太监擦眼泪了。目的已然达到——稍微施以恩惠,拉拢一下尚大首领,同时告诉自己的皇奶奶,你的人我尊重极了,也就是“爱屋及乌”呢!

    “启禀皇太后,和硕郑亲王求见!”还没等众人开始下一场互动,下面传来执事太监的禀报。

    “哦,我这小叔子济尔哈朗终于来了呀,快宣他进来。”皇太后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回身端坐在宝座之上,顺手抱过来弘毅,放在膝上,开始含饴弄孙了。

    “奴才……咳咳……奴才济尔哈朗,咳咳……叩请皇太后圣安!”济尔哈朗进得门来,人还没到眼前,请安的话却陆陆续续先到了,等到他一步三颤、四五步才挪到皇太后面前,马蹄袖甩了一半的时候,也正好听到皇太后说:“哎呀,老哥哥呀,你就别来这些虚礼了吧,自己家人还这样,生分了不是?快,有贵,给郑亲王挪一个软和的垫子过来!”

    苏麻喇也帮着一起将老态龙钟的济尔哈朗扶在座位上坐稳,这才重新站在皇太后身边。

    “奴才……咳咳……谢过皇太后赐……赐座。”语言这时候又比行动慢了半拍。

    “我说老哥哥呀,你这身子骨可不是你自己的了,是咱们大清的呀!我还寻思着这两天就陪着皇帝一起去你府上瞧瞧,你倒好,费这么大的周折自己倒先过来了!……先别说话哈,把那些奴才啥的都去了先,就咱两个老人说个话,哪那么多规矩呢?是吧?”皇太后笑着吩咐。

    “奴……哦,臣谢过老嫂子了!”济尔哈朗倚老卖老先装个糊涂,然后才做出貌似明白过来的样子。其实他比皇太极要小七岁,称皇太后嫂子,就是现如今这家常话最好的尊称了。

    两位爱新觉罗家族仅存的元老,端着参茶,从龙兴关外、定鼎中原,说到儿孙们的近况,进而说到自己的身体,全是那些车轱辘话,也绝对配得上老头老太太拉家常的固定模式,听得弘毅是昏昏欲睡,好不耐烦!

    “咳咳……老嫂子,我们都上了年纪了,咳咳……可是这大清的天下还是需要您多多匡扶才行呀!”终于,这一句话送到弘毅耳朵里之后,小玄烨才知道正题切入了。

    “哎呀,老哥哥你也是呀,你可是现在宗室的首席呢!就说前几日你给皇帝的那个奏疏,就是一片忠心呀!”皇太后也是开始把话题往正途上引领了。

    “老臣不敢居功,可就是现在皇上身边的那些贰臣[2]太过招摇,长此以往,大清首崇满洲的国策可是要受损了呀……”说到正题,老家伙的咳嗽也没有了,还一脸忧愁的望着皇太后!

    “呵呵,这满汉一家也是终归要有个规制才好,老哥哥说得对!哀家以为那个起居注官确实必要!我们这些老人也好知道那些汉人都给皇帝出了些什么注意呢!”皇太后没有应和满洲众臣的地位受到汉臣挑战的问题,只是对起居注官加以特别的关注。

    “老臣也是这个想法,只是,只是皇上还没有给个章程呀。”目的不一致不要紧,各取所需就好了!

    “嗯,哀家现在也不好干预朝政,你们还是要在朝堂之上多多劝进才好呢!”老狐狸对付老油条,半斤对八两!

    弘毅看着他们在这里玩八卦打太极的,本来不想参与,忽然回过味来,对于这个所谓“起居注官”的重要性有了极其深刻的认识!何为起居注?不就是有个人在旁边记录皇帝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几点刷牙、几点上床这些事情吗?可再往深处想一想,这个记录的人必定要一天到晚跟在皇帝身边,而且是光明正大、职责所系的跟屁虫!那天长日久,还一定是皇帝的亲信才好!这么一说,如此炙手可热的位置,自己是不是也要参与一下呢!正好两位老人家在现在这个节点上没有磨合到一起,自己就有机可乘了!

    “皇玛玛、老玛法,我想请你们每天都给孙儿讲一讲咱们满洲龙兴关外的故事呢!”弘毅插话,只是入了齿序之后,他也越来越注意了,开口之前都要叫人,而且是端端正正、一本正经的说话。

    “呵呵,我的二阿哥呀,皇玛玛正和玛法说正事呢,你先别……”皇太后何等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看到布木布泰突然打住话语,济尔哈朗正在奇怪,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小玄烨的话,也是恍然大悟!

    “二阿哥,老臣、老臣也受教了呀!”当然,作为宗族首领,这句话是老狐狸济尔哈朗心里说的,口头上却是:“回二阿哥,老臣老了,说不动故事了,咳咳……但是专门找个人给您讲老家的故事是不是更好呢?”

    聪明的老头老太太!弘毅知道他们都明白了,就恭敬答道:“孙儿谢皇玛玛、谢玛法!我有了‘日讲’了呢!咯咯咯!”……

    位育宫。福临看着“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呈上来的另一篇上疏,陷入了沉思……

    昨天,郑亲王拖着病体入了慈宁宫,吴良辅很快就告诉了自己谈话的内容,还顺便说了皇二子要听满洲老故事,自己也才对这件事有了一个最终的章程。一个奴才没有这个心思,自己做皇帝的却必须有这种敏锐!小小玄烨好谋略呀!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老叔王那上疏里面每句话都容不得自己反驳,可凭什么就要听你们摆布、非要设立什么“起居注官”呢?虽然不忿,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彻底回绝,要不然怎么会压着郑亲王的疏奏一个多月留中不发呢?直到现在,有了小玄烨的主意……

    对于现在皇太后和郑亲王的思量,他早已是心知肚明:

    于皇太后,无非就是借助安排起居注官,来监视自己的言行,防着自己再出宫,去那个襄亲王府私会美人董鄂氏,顺便知道自己理政的点点滴滴罢了!

    于郑亲王,则是在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之时,顺便安插一众满洲大臣在自己身边,希望日久天长能够影响、甚至左右自己,疏远汉臣、坚持首崇满洲!

    而自己,现在却要让你们知道,皇帝也不是吃干饭的!特别是在自己的儿子给出了一个十分刊用的办法之后……

    *

    顺治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皇帝终于下旨,谕:“朕惟自古帝王,勤学图治,必举经筵日讲,以资启沃,特设日讲官……”。原来的“起居注官”,就这样变成了“日讲官”,而最为要害的是皇帝对“日讲官”人员的安排:选满、汉臣八人,以原官衔充日讲官,每日为皇帝讲解经书,并规定每年二、八月春秋二季举行“经筵”之后,按日举行日讲,侍奉左右。于是,首批十六名“日讲官”,都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以原衔充任。其中,有皇太后看重的翰林院编修,也有郑亲王耳提面命的满臣,还有福临器重的汉族大学士……

    有了皇二子玄烨的建议,慈宁宫、位育宫、郑亲王府,三种势力最后达成了优雅的和谐……或者说,四方和谐,还有东二所里面的我们的小弘毅,也是满意之极——皇太后委派前年因病致仕的少保兼太子太保范文程之子,庶吉士[3]、弘文院编修范承谟,为诸皇子“龙兴圣迹日讲官[4]”。看着满汉重臣一同“日讲”,皇太后得偿心愿,还有身体日渐不堪的老郑亲王,以及那个又开始冲自己乐呵呵的皇帝福临,弘毅十分的惬意,自己的朝堂博弈的首秀,于一片祥和之中圆满落幕了……

    [1]打磨厂,明清时代地名,位于今“大木仓胡同”一带。郑亲王府,现为教育部部址所在地。

    [2]“贰臣”,指在前一个朝代做官,投降后一个朝代又做官的人。后泛指叛逆者。

    [3]庶吉士,亦称庶常,名称源自《书经·立政》篇中“庶常吉士”之意;是中国明、清两朝时翰林院内的短期职位。由科举进士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目的是让他们可以先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情况有如今天的见习生或研究生

    [4]此官职绝对作者杜撰!

第二十八章——历史真变了

    顺治十二年四月,乾东五所之二所。皇二子玄烨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半天也不见抬头。朴氏和孙氏坐在下首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言语,生怕打扰了二阿哥的雅兴;一张又一张宣纸很快就从桌案上飞进侍立一旁的小功子手里……

    弘毅其实不是在练字,也不是抄写字帖一类的,他在做图纸!是的,图纸!每一张交到梁功手里的纸上,都是类似于五角星一类的图案,开始佐领太监梁功还一惊一乍的问弘毅说:“二爷,您这是做啥呢?”“二爷,这个星星奴才也会画,您都花了半个时辰了,奴才替您画吧?”“二爷,#¥%…………”

    弘毅穿越了一年多了,学会了满语蒙语朝鲜语、满字蒙字“繁体字”,可就是没学会对这些所谓的“奴才”横眉冷对、趾高气昂,平常都是和和气气的,可今天的确是没有功夫搭理这个贴身近侍,也只是摇摇头、摆摆手,却始终没有说话。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小功子也就彻底消停了。

    弘毅有点焦急,焦急于数千里之外的那个叫做呼玛尔河的地方,按理说,明安达礼所率的五千大军早就应该抵达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战报送来呢?自己让小功子这几日去慈宁宫尚有贵那边“问候”他师傅好几次了,也让朴氏去位育宫打探,可结果都是毫无动静!

    按理说即使是用六百里加急战报,五千多里的路途,是不是十多天就可以到了京城了呢?难道自己的穿越像所有的主角都担心或者“期待”的那样,让历史发生了变轨不成?可自己这一年来,很是低调呀,一直是按照历史原来的轨道在适应、观望,最多就是小小的“推波助澜”一下,连一旦写出小说来那些读者大大们的抱怨都不顾了。如此小心谨慎,历史不应该现在就有大的颠覆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焦急,以免皇阿玛疑心自己摄政,弘毅开始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其中重要的一步,就是小小的改造一下大清初期的陆军战法,也就是现在画着的一个个大大小小、或者铺排、或者层叠的五角星!但是真要动起手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仅凭一些电脑游戏里的储备经验,要把这个小功子说的“五角星”画的真实有用,还是远远不够的!周长几何、锐角钝角……到底如何摆布呀!欧洲欧洲!早知道不玩那么多游戏,而是看看欧洲军事技术发展史了呢!唉……

    对了,也有半年多没有吓唬那个汤老头了呢!这玩意儿老头在欧洲的时候应该见识过吧!不如再吓唬吓唬他?哈哈!

    弘毅对自己的灵机一动自得不已,这才笑逐颜开的放下毛笔,也一并把两个保姆的担心放了下来。弘毅在小功子怀里那一堆“图纸”中,找出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再次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洋文,一边写一边对用毛笔写英文感觉诸多不便,好不容易写完了,这才对梁功说:“你可认识南堂?”

    “回二爷的话,南堂奴才认识,就是钦天监监正,那个洋人汤若望的……大庙!”小功子思考了一下,给后世的教堂起了一个自己好理解的代称。

    “咯咯咯咯,大庙!”弘毅被逗笑了,差点笑得一头歪倒,吓得梁功赶紧去扶这个才刚满周岁的“婴儿”二爷。重新坐稳之后,弘毅只说了一句:“把这个送给汤老玛法。”

    “嗻!”梁功小心折好白纸、仔细放进衣襟,告辞去了南堂。

    弘毅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身后两个奶嬷嬷的焦急和不忍,马上回复婴儿模样,在炕上向孙氏爬过来,说道“嬷嬷,饿了!”

    “二爷,奴才这就伺候您!”孙氏和朴氏笑逐颜开,孙氏更是手脚利索的敞开胸脯,将弘毅抱进怀里,送上了一对儿“吃食”。虽然弘毅早就有意戒了这口,可自己一个月前第一次拒绝吃奶,朴氏就坚决不许,说二爷虽然天资过人,可身子还是乳儿,那就必须按照自己哺育皇上的经验,喂到您七八岁之后才行!她为此还差点去慈宁宫哭诉!当时弘毅看看奶妈孙氏失落窘迫、伤心欲绝的样子,再想想那个时空所有一众diao丝男青年“可遇不可求”的神情,也就只好“万般无奈”、“极不情愿”的主动爬进孙氏的怀里……

    福临在位育宫有些愣神,拿着手里的战报许久没有说话。皇二子玄烨的判断没有错!

    刚刚从呼玛尔河前线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的战报上说,今年正月三十日,大军进抵呼玛尔河与黑龙江交汇之处,随即放出斥候骑兵,展开外围戒备。

    二月十七日,明安达礼果断将在呼玛尔城堡外树林中伐木造船的20名俄兵全部消灭。当日,罗刹[1]守将派出80余人出城救援,立刻陷入我军的重围,被全部击毙。

    二月二十三日,明安达礼军将红衣大炮移近呼玛尔城堡,在距城约50丈和65丈的两个炮台同时开炮,并向城内射击箭书,令其投降。匪军置之不理,遂下令围城。

    二月二十八日夜,清军从四面对城堡发动了密集的攻势,云梯、钓竿、火药包等攻城器械纷纷靠上城墙,战斗激烈。从午夜战至天明,未能攻克。为避免伤亡过大,明安达礼下令后撤,在距城一里半处安营扎寨。清军一面继续炮击城堡,一面断绝城内水源,捣毁敌船。至三月初十禀报朝廷之时,仍在围城之中,贼军也已初现弹尽粮绝之态……

    明安达礼在战报中再次起誓,不破贼城,誓不生还!

    福临虽然暗自惊异二阿哥玄烨的神机妙算,但还是有些茫然,这个呼玛尔城堡攻打起来竟然这么费力?难道就这么重要?虽然是太祖太宗打下的基业,却也冰天雪地,毫无用处呀!对付一个远在天边的什么罗刹,真的需要朝廷下这么大的力气吗?……对了,洋人之事,可以去问问汤玛法呀!

    宣武门内,南堂。

    汤若望浑身颤抖的跪在圣像面前,手捧一张上乘宣纸,一遍遍祈祷得到天主的提示……刚才,他从慈宁宫的老人、那个与自己早就相识的、叫做梁功的小太监手中接过皇二子的“书信”之时,就是激动万分!这个天主派来的圣人,终于在自己漫长的等待之后送来了福音……

    送走梁功,自己打开宣纸乍一看,就明白自己真的有幸能够服务于这位天主的使者了!那上面明明画的就是星形要塞[2]的建筑草图!圣人害怕自己不明白,还用毛笔在下边写下了一行英文:starfort!

    万能的主啊,您这是要让着诺大的中央帝国更加不可撼动呀!如果星堡得以在大清帝国的边陲要塞推广,那一定是大大的有利呀!而我,作为您的仆人,也会在这个帝国皇帝的支持、崇拜之下,将您的福音传播给更多的人,无论是鞑靼人[3]、蒙古人,或是汉人……

    正在汤若望祈祷之时,皇帝也来了!

    于是,一番对奏之后,福临终于进一步确信:自己的皇二子是多么的天降奇瑞了!

    原来,罗刹原本不过是蒙古王朝钦察汗国治下的一个小小诸侯,近二三百年内才迅速坐大,不断东来,这才有了自己的父皇和太祖皇帝对几次窜入外兴安岭兴风作浪的罗刹匪军的沉痛打击,因为这个罗刹急切的想要在东海之滨要到一个什么出海口!而且,他们对外自称鄂罗斯,国王居然自称什么“凯撒[4]”?汤玛法说这个词在欧罗巴就和“皇帝”的意思差不多了!岂有此理!普天之下只能有朕这一个皇帝才行!这样说来,自己就不能做一个分疆裂土的窝囊皇帝了!

    送走皇帝,汤若望就急忙提起鹅毛笔,凭着自己的回忆,在那张白纸上图画起来……许久,在重新检查一遍、毫无疏漏之后,这才在那行英文之前,添加了几个词,并自言自语的读到:adrawingofstarfort【星形要塞图样】!

    四千多里之外,黑龙江和呼玛尔河交汇处的呼玛尔岛。官居从一品的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钦命征北将军、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明安达礼,和刚刚带领一千兵丁赶到的正二品宁古塔昂邦章京[5]沙尔虎达,一主一宾安坐在中军大帐,气氛却有些压抑。

    “沙将军对本将用兵之道有所怀疑吗?”明安达礼有些懊恼。自己率领五千精兵,已经把这个小小的呼玛尔城堡围困的水泄不通,完全是按照京师里面那个皇二子所要求的“层层围困、炮轰箭射,飞鸟不出、一人难逃”要求办的,只是围困日久,自己杀性大发,才于几日前发起了总攻。可自己偏偏小看了这个围以方形土墙的城堡,几千人攻了整整一夜,竟然损失惨重,死伤三四百人。幸亏自己也是久经沙场,眼见情势不妙,又想起皇二子那句“贼城坚固,强攻不得”,于是急忙下令后撤,转而施以铁桶围困,这才保住了颜面。谁成想这个沙尔虎达刚一来,就看出了其中的破绽,让自己很没有面子!

    沙尔虎达奉旨提兵一千前来助阵,十几天的路程上他早就分析明白了:虽然自己屡有战功,但是既然诏书上说自己是“增援”,这个配角就定下来了,其它的倒也不在乎,把罗刹人消灭干净、确保盛京安全才是正题。此战五千对几百,本不需要自己这一千人马,但皇上一定是看中了自己多年征讨罗刹匪军的经验,还要时刻提醒他明安达礼才好呀。

    沙尔虎达一到,却没有进入清军大营,而是先和侍卫一起围着呼玛尔城堡四周围纵马奔驰了一圈,当然,不能离得太近,这罗刹的火绳枪的威力他是有数的。只见这四方城堡面阔三十余丈,围以方形土墙,四周再围以坚固的双层木桩,墙角筑有扶壁。城堡四周挖有很宽、很深的壕沟,壕沟外布满“木刺障”,而在“木刺障”外面再围上一层铁蒺藜。在木刺障上还安设了防护板。城墙从上到下都凿有炮孔。更有甚者,罗刹人还在墙堡中间填满了沙砾,以防御清军大炮的轰击。

    待到打马登上距城堡最近的清军炮台,也就是一座小山之上,沙尔虎达对城内布防也有了直观的认识。原来罗刹匪军为了对付火攻和围城,在城内掘了一口很深的水井,连着井又修了4条很深的斜沟,可通向四方,以便一旦木质防御器械被烧着时从井内引水灭火。此外,他们还安设了三角铁支架,支着的巨大的铁容器,里面盛着夜间照明用的树脂,以防备夜间被清军冲击时,能够望见对方。在寨墙上还放有木桶,以防止突然袭击。在寨里还修筑了安放大炮的炮墩,利用炮墩向进攻的军队开炮射击。城头之上长杆林立,这自然是为了准备推倒大清八旗的云梯和盾牌。再看一眼壕沟沟底,横七竖八陈列着前几日留在这里的两国士兵的尸体,可见当时战斗的惨烈……

    回中军大帐的路上,沙尔虎达一直一言不发,从此城堡的布防规制来看,罗刹匪首也算是懂兵之人,各种因素都考虑的十分周到。而明安达礼的用兵,却离不开蒙古骑兵老一套的冲击合围,只可叹那些陈尸城下的兵丁了……

    刚才见面伊始,两员战将也是寒暄一番。分宾主落座之后,沙尔虎达才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无非就是不可强攻,只有死困。尽管明安达礼知道这个皇二子玄烨的安排不谋而合,却碍于面子,先倒打一耙了!

    “明帅!卑职不敢。只是这孤岛之上的城堡,虽然坚固,却也是四面楚歌之地,如今只要我军切断江面交通,对其围而不打,并尽快高筑炮台,用红衣大炮摧毁其城内水井,他一日重修,我来日再轰,从而城中水源一断,自可不攻自破。”沙尔虎达没有按照明安达礼的问话回答,而是直接点出下一步的动作规划。见那上位者没有明确反对,沙尔虎达继续说道:

    “况且前日明帅兴兵佯作猛攻,只不过是灭其锐气,让那罗刹匪军闻风丧胆、不思进取而已,卑职以为大可为!”

    “哈哈哈,本帅这些个把戏,都被将军看破了呀!哈哈!”明安达礼看见一部宽阔的梯子摆在面前,急忙顺着爬了上去,而且适当的改变了自称:“本将”改为“本帅”,自然也就固定了这中军大帐中的排位。

    “况且简郡王、定远大将军济度的人马也应该在北海安营扎寨了,料那罗刹国王纵是有天兵天将来增援,也没有办法跨越雷池半步了!为今之计,就是一个困字为上了。城内几百人的匪军,熬不到夏天!明帅,您认为呢?”沙尔虎达继续积极建言献策!

    “好!本帅与将军不谋而合呀!再有,还请将军调动你麾下那一百朝鲜鸟枪兵,明日就于这呼玛尔城四周,择其高处,远射匪寇!”明安达礼大喜,顺便发号施令起来。

    “嗻!”沙尔虎达有些犹豫,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生生忍住,应承下来。

    当夜,沙尔虎达在寝帐之中唤来自己的儿子。“巴海,去年为父率领将士在日哈[6]痛歼罗刹匪兵,你也去了。”

    “是的,阿玛!”巴海躬身作答。

    “嗯,你说那朝鲜鸟枪兵列阵而射,威力可叹。可若是分而散之,各择高处,可有奇效?”

    巴海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回道:“阿玛,儿子以为分而散之不如接阵而射。这鸟枪需两人协同,一人发火而另一人瞄准。况且其准头不足,需百杆鸟枪齐发,才可狙中数十。若分而散之,一则三五为群,难以藏匿。二则单枪狙击,难以命中!”

    “嗯,你和为父想到一起去了。”沙尔虎达点头称赞,面露喜色。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将来也是一员智将!接着又眉头一皱,轻声说道:“可是明安达礼不善火器,却要为父将这一百鸟枪兵分散使用,他是主帅,却也违抗不得呀?”

    “阿玛,儿子有一办法,不知可行否?”巴海眼睛一亮,也是低声说道。

    “哦,说来听听?”

    “嗻。我们可命兵卒于抵近城墙之高处挖掘土坑,坑前垒土数寸,能容二三人卧于其中,命鸟枪手二三人为一组,伺机而发。如此一来,可解决准头不足的痼疾,且难以被城头罗刹火枪兵击中。”

    “好!妙计!如此说来,也可于城外数十丈射程之内,并行挖掘一条长沟,深度齐肩,可令鸟枪兵依旧结阵列于沟内,可保性命无忧,而且齐射威力依旧呀!”沙尔虎达不愧是老将,儿子的妙计在他这里立即就加以改良演进!父子二人相视而笑,心下大宽。

    几日之后,罗刹匪军的一名哥萨克士兵惊讶的发现,城外出现了一圈浅浅的壕沟,都是博格达[7]军人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挖成的。可是如果这也算壕沟的话,三岁的哥萨克小孩也能骑在小马驹上一跃而过,顺利的砍下那沟中所立之人的脑袋了!难道这些人傻了不成?

    就在他招呼身边的战友,纷纷站起身子准备看场滑稽剧的时候,那浅沟之内伸出无数杆鸟枪,“劈劈啪啪”一阵白烟,身边立即倒下十几个兄弟!守城的哥萨克人急忙瞄准开火,可等他们点燃引信之后,才发现浅沟之中的士兵早已蹲伏下来,藏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杆杆鸟枪的枪管还露在外面!无奈胡乱放了枪弹,还没有重新上膛,那些鸟枪兵又露出头来,又是一阵白烟,连那个这世界上第一次看到如此“浅沟”的哥萨克年轻人,也命丧在这远离自己家乡的异国他乡了……

    于是,历史还是在弘毅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数次使用火器挫败俄罗斯的沙尔虎达父子,不知不觉中创立了后世称之为“散兵坑”、“战壕”之类的热兵器时代的基本军事设施!

    数月之后,远在京师的弘毅听到此事时,一头从炕上的“宝座”中栽倒,趴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给那个原本就要去进行“呼玛尔之战”的明安达礼,委派了一个和这场战斗好不搭界、却有着比较丰富火器使用经验的沙尔虎达来搭班子,这个小小改变,竟然真的让历史发生了变轨!

    [1]鄂罗斯当时的官方称谓。

    [2]星形要塞(starfort)是要塞的一种样式,是在火药时代来临后,为了应付大炮而逐渐发展出来,最初出现于15世纪中叶的意大利。星形要塞的一个特点是有许多三角形的棱堡。到了16世纪,星形要塞的设计被传扬到意大利以外的地方,在欧洲被广泛采用,直到19世纪。

    [3]传教士对满洲人的称呼。

    [4]德语、俄语中的“皇帝”和“恺撒”是一个词根,“沙皇”就是“恺撒”的意思。

    [5]顺治十年(1653年),清朝将宁古塔驻防官改为昂邦章京,与盛京昂邦章京同为镇守一方之最高官员。康熙元年(1662年),改为镇守宁古塔等处将军。康熙十五年(1676年)移驻吉林乌拉城,到乾隆二十三年(1757年)改称镇守吉林等处地方将军。

    [6]地名,松花江口附近。

    [7]博格达:蒙语“皇帝”的意思,哥萨克用此称呼清朝皇帝。

第二十九章——福全好兄弟

    顺治十二年的初夏来得很早,而刚过周岁的小玄烨也开始在宫中四处乱窜了。如果说穿越以来的第一年,弘毅还要处心积虑、按部就班展示自己的种种“异能”,并且发愤图强的攻克“满蒙朝”三大语言关,“第一学年”下来,结果可以说十分令人满意。

    既然这宫廷内外、朝廷上下、官民人等都已经认可自己的种种异数的确是“天降祥瑞”,那么,已经满周岁、入序齿的皇二子,接下来就可以转入“战略相持”阶段了——根据时局朝政的不断变化,通过皇太后、皇上,还有苏麻喇和内庭后妃,甚至是汤若望等一众臣工,来潜移默化的对家国大事施以影响了。

    心中有了战略规划,行事自然轻松不少。趁着今天春光明媚,弘毅主动出门去找自己的大阿哥玩去了!

    一岁八个月的福全其实还算不上弘毅的合格玩伴。虽然庶妃董鄂氏忌惮于小玄烨的奇异天资和皇太后、皇后一脉的特殊关爱,早就开始对小福全特别加以“魔鬼训练”,可在弘毅这个另一个时空当过爹的人来说,大阿哥现在充其量也就是被强化成后世二岁宝宝的水平而已。通过观察,弘毅知道现在小福全有了一定的自理能力了,可以自己吃饭,自己洗脸,自己脱衣服,自己跑跑跳跳,甚至最近一个月还进入了“口语爆发期”,能用简单的句子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也就是说,现在的福全,基本具备了玄烨降生第一天的“眼口协调能力”(怒咬吴良辅)、满月的“听说表达能力”(会说满蒙朝)、满百天的“身体行为能力”(翻身自己坐),以及满半岁时的“语言组织能力”(中秋议郑氏),至于弘毅穿越而来的政治智慧和叵测心机,估计这小子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弘毅一进东一所的大门,就看到大阿哥正在院子里苦练单腿跳跃,一头汗一身土,却乐此不疲、十分执着。“还真是个做大将军的料子,现在就开始体能训练了呀?”弘毅远远地腹诽一番,才欢呼雀跃的冲这个小毛孩跑了过去。“阿浑阿浑,你在干啥?”弘毅及时调整心态,用另一个小毛孩的角度去提出问题。

    “窦窦,阿浑……练……布库[1]。”福全看了一眼弘毅,居然没有停下来,还在那里跳着,表现的十分专心。

    布库?那不就是传说中十三年之后,自己对付鳌拜所用的招数吗?虽然清史专家对智擒鳌拜的诸多细节存有疑问,但“戏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空穴来风呢!……弘毅一愣神,却被福全发现了。“咯咯,窦窦怕了,窦窦怕了!”那小子善意的嘲笑虽然没有激怒弘毅,却是让弘毅有了一个念头:假使将来需要这一幕大戏,何不现在就开始练起来呢?

    “谁说我怕了?来,我们比试比试!”弘毅撸起袖子,却立即认清了现实: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依然只是周岁婴儿的标准配置,年长八个月的优势在福全那里得到了充分体现……事到如今,却也不好就此服输,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福全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满语“比试比试”这个词汇,看到自己的弟弟撸起袖管,这才明白什么意思。“好哦好哦,一起布库,一起布库!”

    但是两个皇子的举动,把各自两拨伺候下人都彻底吓坏了!一个一岁、一个一岁八个月,加一块儿还不到三岁,居然要在这里练布库?谁输谁赢都要有一个趴在地上哭鼻子,其结果就是这两茬人要趴在长凳上挨板子!

    “二位爷、二位爷,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二位爷,后花园的冰都化了,奴才们去给爷捞鱼好不好……”

    两位小毛孩充分展现了皇家少爷的绝对霸气,根本不搭理那些下人的种种引诱,开始了“少儿摔跤”项目的比赛。说是布库,最终演变成了蛮力角逐,内圈两个人你扭我拉,外围一群宫女太监左右护持,也是好不热闹……经过长达两分钟的鏖战,其结果自然是年龄占优的福全“力大无比”,一下子把小玄烨摁趴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待会儿这二阿哥一哭,我们几个这顿板子算是铁板钉钉了……”下人们在二阿哥趴在地上那一瞬间纷纷懊恼的闭上眼睛,暗自叫苦,可等了半天也不闻震天哭声却是为何?再睁眼看去,却见那二阿哥趴在那里笑了起来!

    “阿浑好本事!玄烨服了!”一岁的玄烨虽然被按在地上动态不得,却一脸喜悦,毫无委屈。福全也是喜欢这个弟弟,见他认输,也就从玄烨背上下来,伸手拉他起来,准备自我表扬一下……正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他们皇阿玛的叫好声:

    “好!朕的两个皇子果然是我爱新觉罗家的血脉,这么小就知道争强斗勇了!满洲健儿就要有这股子劲头!”

    宫女太监急忙闪到圈外,跪伏一地,山呼“奴才给主子请安”。福临也不理他们,径直走到布库“赛场”的中央,更不顾两个小子一身尘土,在地上捞一个、夹一个,一起抱在怀里,高兴的说:“皇阿玛还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大的勇猛、小的刚强,胜的礼让,败的磊落,好呀,太好了!哈哈!看来再过些时日,朕就要给你们找个满洲巴图鲁[2]做谙达[3]了呀!哈哈……”

    原来,福临今天的心情十分不错。刚才在位育宫得到奏报,说五月初,大西贼军“四将军”之一刘文秀,率领大将卢明臣等六万兵马,东攻湖广。五省经略洪承畴得知刘文秀大军来湖南,就从各地抽调军队守长沙,并调派大量军队,包括荆州满八旗兵赶赴常德以加强防御力量。

    贼军欲取常德,刘文秀分水陆两路并进,派部将卢明臣率领一支军队乘船由沅江前进,自己率军由陆路进发,结果由于连续雨天导致道路崩坏,陆路部队行军非常慢,根本没法实现水陆两路并进方针。结果卢明臣部在常德城下遭清军优势兵力伏击而失败,卢明臣战死。刘文秀也不得不退兵。

    这对于近年来常闻败绩不问胜报的福林来说,可是十分的受用,对自己坚持重用“贰臣”洪承畴的做法自得不已,进而对小玄烨的罗刹战法也更加上心起来,毕竟,自己的大清太需要将士凯旋所带来的鼓舞和威慑了!于是,他一时兴起,就第二次摆驾乾东五所(上一次亲自来是听说小玄烨可以说话的时候)。没成想刚进了咸和左门,就听闻那东一所吵吵嚷嚷的,进来正好看到两个皇子的布库之戏,便早早制止了身边吴良辅的干涉打算,直到最后两人尘埃落定。

    对两个皇子赏赐一番、又陪着亲近了一阵,福临这才意犹未尽的返回位育宫,也没有处罚任何宫人。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十九的福临对父子亲情此时有了更深入的理解,直到传膳之时还在回味东一所的那场布库:大阿哥年长,赢了二阿哥不在话下,难得的是他胜而不骄;更难得的是小玄烨,年仅周岁,居然败而不馁,更没有歇斯底里,可见气量非凡。这两个儿子,现在看来其乐融融,甚是相得,将来希望能够就这样长久下去啊……

    吃完了御膳,照例那些绝大多数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动过一筷子的山珍海味是要赏赐下去的。福临特意安排将一些利于幼童下腹的菜品送到乾东五所去,而且是安排吴良辅亲去,以体现自己这个皇阿玛的慈爱。

    吴良辅是不用自己端盘子端碗的,他只是引领者两个内十三衙门尚膳监的司膳太监,优哉游哉往乾东五所而来。一边走,一边盘算着:

    自己跟随皇上十二、三年了,这许多年小心伺候、曲意迎逢,虽说终于坐上了内十三衙门总管之位,却也得罪了许多人,特别是皇太后。那个老不死的一直在背后死死盯着自己,害得咱家就是要做点私事也是谨小慎微,生怕落下口实。而如今这两个皇子,尚在年幼,能不能躲过痘症之类的天祸长到成年却也未知。

    那个大的倒也好说,看似没什么心机一样,他的生母庶妃董鄂氏也是对自己经常封个赏银啥的孝敬一二,咱家对她们母子也是不错,毕竟他是皇长子,地位紧要。

    但那个小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说是什么天降祥瑞,在咱家看来就是活脱脱一个异数,好几次想提示皇上这是“福祸未卜”,却终归还是不敢,毕竟这还是他的亲骨肉!今儿个皇上还特意赐膳,看来咱家憋住了没说是谨慎得当的。但是,一想起那日这小毛孩刚一出生,就在康妃怀中咬了自己一口,坏了咱家的风流好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有,这一年多他可是异端频出,把个皇太后收拢的亲密无间,一老一少腻歪的叫人胆颤!如果现在不施以一些个厉害,让他怕了咱家,将来一旦长成,对咱家反而是凶多吉少了……

    眼瞅着东一所的院门就到了,吴良辅在心中也有了一些计较:先紧着好的给大阿哥!于是领着几个小太监迈进了东一所的大门。可进得门来,却发现两个阿哥还在院子里玩耍!只好大声说道:“两位爷,皇上赐膳了!”

    原来这清朝皇帝一天只吃两顿御膳,一顿是早晨,一顿是下午两点左右,晚上只是用些餐点,也就是随便吃点。所以吴良辅来送膳的时候,两个小毛孩正好刚睡起午觉,又凑在一起玩得正欢。

    福全和小玄烨听了“赐膳”,就有模有样的跪谢皇恩,然后兴高采烈准备大快朵颐了。吴良辅皱着眉头,对旁边的梁功等人说:“你们就这么办差呀,还不快领了两位小爷去洗漱一番再回来进食?”

    “不!不!在这儿!”可惜吴良辅遇到了两岁小孩的语言逆反期,福全很是坚决的否定了老太监的要求,说完就伸手去捞小太监端着的盘子。那司膳太监怎敢得罪皇长子,急忙躬身准备伺候。

    “慢着!”吴良辅厉声制止,自己走到福全身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玄烨,撇了撇嘴,却转头温柔的对福全说到:“大爷儿,您慢着点,这些吃食有好有孬,您看,这个乌鸡汤最好,您吃了长身体,那些普普通通的不是还有二爷吗?就赏给他好了……”

    弘毅听得清楚,本来不至于对这点小事计较,可一看到刚才吴良辅瞧自己的眼神,就立刻回想起去年自己躺在康妃的怀里时,看到的那副猥琐嘴脸,简直一模一样!这下弘毅再也按钮不住,却不是上去拳脚相加,而是计上心头!

    “阿浑阿浑!你能打过我,可打不过大人呢!”弘毅踮着脚,一脸的挑衅。

    “不,福全能,福全能!”皇长子立即回过身来,自愿配合。

    “你不能,你是个小孩,打不过大人!”弘毅继续添油加醋。

    “我能!就能!”福全大概没有料到一贯和自己十分要好的弟弟会这么突然的瞧不上自己,小脸憋得通红,蓄势待发。

    “那你敢不敢试试?”

    “敢!”

    “这里的大人,就是他年纪最老、官职最大!你打过他,我就服你!”弘毅将小手如愿指向了吴良辅。那老奴脸色瞬间大变,恨不得转身就跑。谁让这两个小孩子都是皇子呢,虽说那小拳头不大,挨几下无所谓,可万一他们一时高兴,命令自己打自己的话,那挨自己的揍更是白挨呀!

    “好,你,过来!”福全怒气冲冲回过头来。

    “爷!爷!奴才打不过您,奴才输了!”吴良辅到底是老奴,赶紧认输。

    “没打就输,他们大人都看不起我们小孩!”弘毅及时调整对策。

    “不打不算!你,来!”福全不依不饶起来。

    “奴才不敢呀,奴才真的打不过您!”吴良辅快哭了。

    “他瞧不起你,大阿哥!”弘毅很佩服自己此时此刻的恶毒。

    “呀——”福全已经挥动小手冲了上去,直接命中老太监那曾经的命根子地界!这就不是弘毅的主意了,可是谁让如今的福全个头也就那么点儿,挥拳相向,高度匹配!

    “哦……”吴良辅没有料到这一招“猴子捅桃(如果没有被摘桃的话)”,一疼二吓三害羞,还真是捂着下~身就蹲了下来。

    “好呀好呀,阿浑巴图鲁!阿浑巴图鲁!”为什么现代比赛场边一旦有了美女拉拉队,场上球员都玩命的整,弘毅此时有了深刻理解。

    福全得到崇拜,继续加强攻势,愣是把吴良辅连打带推,弄倒在地上了!

    此时的福全,可没有了上次对小玄烨的大度,在弘毅十分卖力的“擂鼓助威”中,完美展示了什么是痛打落水狗。一顿小拳头也许对成人吴良辅不算太大威胁,可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孩子,现在还没有学会“全面殴打”一个人,只是很执着的冲着自己第一拳落下去的位置继续反复施工,终于,随着临门一脚对那个曾经关键的部位的祭出,吴总管熬不住了!

    “嗷——”他只觉得一阵久违的气短胸闷、痛楚无比之后,就像一条濒死的老狗一样,下意识的踢了一下腿,却给自己带来了滔天大祸!

    吴良辅这无意识的一蹬腿,正好踢在了小福全的大腿上,福全后退一大步,转了个圈,堪堪一头顶在了身后太监端着的银盘上。本来那个司膳太监看到吴大总管狗嚎一般长啸,下意识过来帮忙,却忘了手里的满满一盘吃食,刚放低了身形,就被皇长子头顶了上来,哗啦啦摔了一地……最最不巧的是,福全毫无防备被踢了一脚,毫无理由的转了个身,面朝下倒了下去,一头扑在了刚才那碗乌鸡汤滚烫的残骸上!等众人扑过去抱他起来,全都面如死灰——一块锋利的青花瓷碎片,偏偏刺入了小福全左眼的眼眶之中,一股鲜血顺着瓷片的边缘,涔涔而出……

    乾东五所乱套了,在福全和弘毅的嚎啕声中,皇太后和皇上急匆匆赶来,庶妃董鄂氏和康妃赶来了,皇后和一众妃嫔赶来了,还有太医院的宫直也是一拨一拨的赶来……

    皇太后听梁功哆哆嗦嗦禀报完毕之后,立即下旨将总管太监吴良辅、二所佐领太监梁功、东一所佐领太监和负责送膳的司膳太监,以及在场的所有宫人全部五花大绑,听候发落!等她开始找寻现在唯一囫囵的孙子小玄烨时,却发现二阿哥已经主动跪在案发现场了!皇太后仔细端详,确认他毫发无损之后,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做声,就任凭小玄烨跪在那里……

    不是弘毅高风亮节主动承认煽风点火的罪名,而是他注意到了皇帝福临脸上复杂的表情——对受伤儿子的担忧、对当事下人的愤怒、对治伤太医的焦急、对始作俑者的无奈,还有对肇事老奴的不忍!对,就是最后这一丝不忍,被弘毅看得明明白白!原来这个死阉怒吴良辅,到了这种时候,在皇帝福临的心中还是坚不可摧!一想到顺治十二年到顺治十八年之间还有漫长的时间,弘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1]“摔跤”的满语叫布库。

    [2]满语“勇士”。

    [3]满语。意为伙伴、朋友。清代昭连著《啸亭续录·谙达》:“凡皇子六龄入学时,遴选八旗武员弓马、国语娴熟者数人,更番入卫,教授皇子骑射,名曰‘谙达’,体制稍杀於师傅,盖古保氏之责。”

第三十章——违心救阉奴

    “太医!大阿哥伤势如何?”皇太后在福全的哀嚎和庶妃董鄂氏的啼哭声中,焦急询问太医院院使。

    “回皇太后,皇长子被碎瓷伤了左眼,幸而入目不深……”太医院院使从一群手忙脚乱的太医之中费力的穿出来,跪倒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小心作答。

    “眼睛可能保住?”福临一下子从座位上挺身站起,大声询问。

    “回皇上,现在看,眼睛……眼睛可以保住,就是……”太医院院使心里发虚,嘴上也打了结。

    “就是如何?快说!”皇太后追问。

    “恐怕是会留下一些症状,大阿哥的左目也许会……失明!”

    “我可怜的儿呀!……”一旁心急如焚的庶妃董鄂氏,再也忍耐不住,长呼一声,就作势晕倒在侍女的怀中……

    皇太后有些责怪的看了董鄂氏一眼,吩咐外圈的另一些太医赶紧救醒她,然后再一次回过头来,发现皇帝的表情十分复杂,却隐忍不发,就明白这件事情需要谨慎处理才好。

    “哀家的皇长孙你们太医院必须拿出个办法,一定要保住福全的左眼,万万不能没了眼睛!”皇太后坚决的对所有太医说道。

    “至于伤愈之后是否失明,你们只要尽力而为,哀家和皇帝必然不会责难你们,知道了吗?”皇太后知道有些事情现在是再着急也没有用了,关键是那些可以趁势而为的事情,才是紧要!

    “臣等知道了!”一众太医急忙领旨,然后有各自散开,验伤、清创、敷药、会诊、开方……虽然嘈杂,却也忙而不乱。

    福临吩咐将庶妃董鄂氏送去内间休息,自己走到福全的身边,关切的问这问那,好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太医们反而施展不开,只好悻悻的走回皇太后身边。

    “皇帝,一群奴才竟然捅出天大的篓子,必需要严惩!”皇太后没有看福临,反而是盯着庭院里那一群五花大绑、跪在当间的太监宫女们,恶狠狠的说道。

    “皇额娘说的是!东一所佐领太监立即杖毙,随侍宫人各杖四十,二所佐领太监、司膳太监杖二十!”福临点头,随即宣布了处罚决定,只是回避了总管太监吴良辅。

    “慢着!这些奴才是该处罚,但是那罪魁祸首,皇帝还是要严惩不贷!”皇太后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毕竟,梁功的证词直接指向了吴良辅,而吴良辅虽然百般狡辩,却也难逃其咎!

    “这个……皇额娘,吴良辅虽有过失,却也终归是无心之过……况且也是福全出手在先……”福临一字一句的斟酌着应对,脑门上居然渗出了汗滴!此时他心里清楚明白,事情绝不是处罚一个吴良辅如此简单!

    首先,吴良辅对于儿时的自己,如同父兄一般。那时候,自己继位不过一载,父皇初薨,母后又受困于多尔衮,根本没有机会关爱自己,只有吴良辅一天到晚陪着自己,悉心伺候饮食起居,耐心讲解汉人风俗,生动描述前朝轶闻,连自己的“初尝人事”,都是他一手安排那个早已忘了样貌的宫女……

    再者,作为自己独断乾坤的重要一环,就是听从吴良辅的建议,仿明朝旧制设立了內十三衙门,两年多来,身边的奴才和包衣,对自己越来越言听计从,至少再也不敢虚与委蛇,这大功一件,终归是要放在吴良辅的身上!

    其三,吴良辅忠心事主,宫内宫外,只会听从于自己一人,这就必然会得罪慈宁宫的皇太后,有这个奴才在,皇额娘的火头总不至于直接冲着自己来,作为一个挡箭牌,吴良辅是十分的称职。

    其四,老谋深算的前朝旧宦,十分精于心计,自己很多无从下手的紧要事情,都是假以他之手来铺排,当下就有一件事,就是那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妹、福晋董鄂氏!

    还有,今日之事,表面看是两个小皇子挑起事端,可背后有没有西边慈宁宫的谋划还是一问!毕竟,刚满周岁的玄烨,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幼稚,说不定背后有什么私相授受、心机想通的事情,仓促处罚了吴良辅,说不定日后自己就要后悔不已了!

    看到皇帝沉思,皇太后蓄势待发,弘毅决定立即果断出手,否则,双方骑虎难下、针锋相对,自己的谋划就要落空!

    “皇玛玛!皇玛玛!大阿哥会不会死?呜呜……不能让他死呀!孙儿要和大阿哥一起玩呀!呜呜……”弘毅跪着向皇太后的膝前扑去,使劲用一双沾满尘土的小手搓揉着眼睛,流着两行浑浊不堪的眼泪,哭诉起来。这一副委屈惊吓、楚楚可怜的表情,让周围的后妃们都流了眼泪,更让本就不想斥责玄烨的皇太后,一下子软了心肠,也顾不得刚才一脸的决绝,伸手要抱起这个小不点,嘴上说着:“玄烨不怕哈,阿浑不会死,他就是流了点血,没事的哈,不哭了哈……都是那个老阉怒伤了我的大阿哥,又吓着了我的小孙儿……来来,皇玛玛抱抱……”

    偷眼看到皇帝脸上更加凝重的忧虑和烦躁,弘毅没有顺势爬上皇太后的膝盖,而是突然用自己奶胖的脑门,使劲向地砖上“咚咚”敲了两下,然后顶着一脸的花里胡哨,边哭边说道:

    “皇玛玛,孙儿……孙儿错了!呜呜……都怪孙儿不好,不该和大阿哥逞强!不该和一个奴才去比试厉害,呜呜……大阿哥下手虽不重,却也是天资勇猛,一下子就打在了吴总管的要害,虽然他一直没有抵挡,却也是情急之下,疼的翻滚起来,呜呜……这才……呜呜,这才不小心碰到了大阿哥,大阿哥摔倒之时,孙儿也要搀扶,结果却一起碰到了那些瓷盘瓷碗,本来是我要先倒下的,大阿哥为了救孙儿,自己却扑在了下面,流血了!呜呜……呜呜……皇玛玛,您就先惩罚孙儿吧,孙儿错了!呜呜……”配合着原本的楚楚可怜,现在却又附加了一个“敢作敢当、毫不推诿”的标签,这一下,皇太后一时半会还真是难以再做定论,暂时无语了。

    一旁的福临听出了其中的关键,吴良辅的要害遭受“重伤”,何为要害?一个太监的要害是不言自明的!大阿哥舍身救幼弟,小皇子仗义说实情!好啊,小玄烨,你做得好!

    “皇额娘,如此说来,这吴良辅也是伤及要害、事出有因。关键所在,是福全虽有创伤,毕竟性命无忧,况且他小小年纪,竟也知道护佑玄烨,实在是皇家幸事了。来人,吴良辅目无皇威,擅伤幼主,罪不可赦!但,念其事出有因,阴差阳错,忠心事主,且年事已高,革去内十三衙门总管太监一职,降为佐领太监,罚杖二十!”福临果断出手,抢在皇太后反对之前做了定论,急急忙忙颁下了旨意。

    原本在院子里软做一团的吴良辅,此时失声痛哭!在被行刑太监拖出院外的时候,还在大声喊着:“奴才谢皇太后、主子不杀之恩呀!谢小爷圜护之恩呀!奴才谢恩呀……谢恩……”

    可怜东二所佐领太监梁功,也是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板子,但当他看到旁边吴良辅肥肥大大的屁股上也很快渗出血迹、玷污了裤子的时候[1],虽然按照制度必须要高喊“奴才错了!主子饶命”之类的规定说辞[2],还是强忍剧痛笑了几声——咱的小爷就是厉害,再让你飞扬跋扈,如今不也和小功子我一样遭这茬罪吗?可为什么二爷非要解救这个老奴才的性命呢?唉,爷的心思,奴才我真是想不透彻……

    听着不远处宫女太监的鬼哭狼嚎,再看看怀里哭个不停的小玄烨,皇太后最终还是放下了赶尽杀绝的念头,毕竟,小玄烨做得对,硬要在一个奴才身上和皇帝争个高下,的确是得不偿失。如此看来,皇二子还是想的长远……

    福临望着缠着绷带、渐渐睡去的福全,再看看啼哭不止、惊弓之鸟一般的玄烨,无奈的摇摇头,只是默默坐着……

    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也是不忍看到皇长子如此娇小就遭此大创,悲伤之色溢于言表,却时常望一眼皇上,就在心里遐想:假若皇上能够和本宫有个皇子,那该有多好,只可惜大婚至今自己还没有破红,这也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已经醒来的庶妃董鄂氏,面如死灰,心如刀绞,以往所有的一切努力,瞬间就似乎要化为幻影!可怜的儿子啊,可怜的自己……

    康妃坐在庶妃董鄂氏身边的炕上,陪着流泪,一个劲的低声数落自己儿子的无状,心里却对小玄烨的前途一片期待:大阿哥伤了,虽然性命无忧,可太医却说“一目有损”,如若是真,哪朝哪代会放着囫囵皇子不选,非要选一个身有残疾的做皇帝呢[3]……

    只有废后静妃一脸的平静,无所谓的面对眼前的一切,偶尔看看董鄂氏,嘴角轻轻扬起一样的嘲讽:哼,当初你搬弄是非,我只是随波逐流、应和一下,也算是侧面给你提了个醒。现在皇长子若是真的留下残疾,你也就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弘毅一边断断续续的啼哭,一边望向已经睡去的可怜的福全,心中充满了愧疚:唉,历史进程有时候真的是残酷!福全呀,你为什么偏偏要是皇长子?虽然我无心害你,可诸多微妙的巧合竟依然汇聚成历史长河的浩浩荡荡……福全,无论将来历史走向何处,我,曾弘毅,一定不会负了你……

    此时耳边恰恰传来吴良辅极富个性的嗓音发出的哀嚎求饶之声,弘毅再偷瞧福临,竟于焦急无奈之中还露出了一丝不忍……老阉奴啊,不是小爷我要救你,自作孽不可活!而是你还不到该死的时候呀,暂且多留你项上人头几日,也好让皇帝和皇太后,还有你自己,各自记着小爷的“情意”吧!

    毕竟今日之事,取吴良辅这老阉奴的项上人头易如反掌,但真如此,这宫城之内谁会是最大的赢家?皇太后!谁是最大的输家?皇帝?谁是最大的台前操盘手?我,弘毅!

    这么一算计,答案很明白:给别人做嫁衣,自己担风险。而且自己的那位皇太后到底会对自己如何,对皇帝如何,甚至是对未来的大清如何,也都还是未知数,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冒头,出来死死得罪皇帝去巴结皇太后吧。

    “左右逢源”是中华民族无数先民用了好几千年的妙招了,自己穿越之时可没有带着武库舰、坦克装甲、特战部队之类的,连个时下很流行的“外挂交易设备”都没有,不能想要什么就“时空传送”什么,还是老老实实靠脑子来“与天与地与人斗”吧!现如今,不明确选边站队就是最好的主动态势!……

    还有小功子,你跟着受委屈了……

    [1]明清杖责太监,一般是不脱裤子打光屁股的,因为这是为了给太监“留面子”。

    [2]这是一个态度问题。明清对太监行杖责之罚的时候,五个太监分别要按住被打之人的头、四肢,一个太监执杖行刑,一名太监唱刑(数数)并监刑。如果被打的太监不哭喊着认错,就是大不敬,惩罚更加严厉。

    [3]据《永宪录》(属于杂史)卷三记载:“裕亲王(福全)向以损一目不得立。”顺治崩后未能继位的原因是他有一只眼睛残疾。但于正史未见记载。

第三十一章——防患于未然

    顺治十二年六月。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北京宫城乾东五所一个月前的那场喧嚣,也早已被夏蝉的鸣响所取代。其实,历史从来就没有什么注定,更不会一味追随某个人、某件事的脚步,它只会眷顾有所准备的人、有所预谋的事。如果你不积极入世,那么历史的车轮就会按照他自己的轨迹滚滚前行,那时候,要么你跳入飞驰的车厢与历史同行,要么留在车下,成为历史的弃儿,再或者,挡在历史车前,枉死于历史的铁流……

    二所之内,两三名宫女围在东厢炕前,轮流摇着两把巨大的宫扇[1],让这盛夏的室内却也凉风徐徐。炕上,弘毅刚刚享受完吃食,正在孙氏温柔往复的绢扇之下,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一个月前,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将一个人的生命掌握于手中,差一点一念之差就要了那个吴良辅的老命,虽然还是忍耐下来,可这件事情带来的触动却经久难息——

    历史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是按部就班的去享受千古一帝的豪迈,还是大刀阔斧的去开拓千年未曾有之的变局?是自己的到来注定会改变历史,还是历史的长河终究会湮灭自己?我需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也许,历史从来就不是让某人随心所欲而能改变的,只有在他澎湃汹涌之前、涓涓细流之时,才能施以小小的影响,投入一颗石子、挖掘一处水塘,或者暗修一条水道,长此以往,这看似恢弘的历史长河,才会涌进自己的规划之路。假若当日自己一言之下杀了现在还不该死的吴良辅,大大的改变了历史,那登基之后的康熙第一个要杀的人会是谁?说不准就成了太皇太后布木布泰了!

    即使是这样,这条大河,也不会就那么顺从,一定还会时常出现偏差,甚至决堤漫坝!就比如好好的福全,怎么就会这样瞎了一只眼睛呢,不管历史中这种事情是否真正发生了,但那小家伙涔涔鲜血就真实的流淌在自己的眼前,是多么让自己伤心、自责呀!所以,这真正的历史穿越,根本就不能单纯依靠什么后世几百几千年的智慧和科技,去肆意妄为的改变和蛮干,而是应该顺应历史的潮流,利用历史的力量,施以穿越者的智慧和才干,才能不泯灭中华五千年来自身发展积淀下的功绩,才能尽最大可能避免历史大厦的倾覆!

    而这种春风化雨似的改变,绝对不是一人能够单打独斗来完成的事情!但,如今的自己,恰恰就是个孤家寡人,只好暂且独自勉力为之、静待羽翼丰满之时了。

    想到孤家寡人,弘毅立即就再一次想起了小艾——唉,亲爱的小艾,你还好吗?一年多了,你是否已经忘记了我?可我,还是每入梦中就会遇到你……好想你……

    “二爷,您怎么不高兴了?太热了吗?今天可是小暑呢,是会热一些的……”卧在一旁的孙氏敞露着胸怀,照看着小玄烨,发现他瞪着眼睛冥思苦想一番之后,居然开始有些难过起来,眼看泪水就要涌出眼眶了,赶紧好言相劝。无论在外面表现得多么成熟睿智,可在这二所的炕上,在自己雪白丰满的胸脯面前,二阿哥就是自己的孩子,那浓浓的亲情,丝毫未曾割裂!

    “嬷嬷,我没事……大阿哥那边好吗?”弘毅见孙氏关切自己,知道该回到眼前的现实了,就赶紧转移话题。自从福全受伤,至今已经一个多月,弘毅怀着深深的歉意,每天早晨都要孙氏过去探望一番,自己也是几乎每天都要亲往。好在一岁多一点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仇恨和抱怨,也压根就没有把他的遭遇和这位小弟弟挂起钩来。两兄弟还是恩爱如初。

    “大阿哥好多了,左眼眼眉处的疤瘌都快掉了呢,这几日一直嚷嚷着奇痒难耐,总是自己伸手去抓。奴婢嘱咐他的奶口了,可千万别由着大爷任性,一旦抓掉了血痂,这疤痕就是再也去不掉了。”孙氏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唠着家常,怡然自得的样子,就像母亲和幼儿在一起一样温情。

    弘毅抬手示意炕前的宫女不必再为自己摇扇,因为他敏锐的看到两名年纪才十五六的使唤丫头现在已经开始在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毕竟作为受党教育多年的青年人,到现在虽然不能说事必躬亲,可是对于别人的劳动,弘毅依然保持着应有的敬意和尊重。

    “下去歇歇吧!”弘毅关切的对宫女说道。

    “奴婢谢二爷体恤!”宫女们尽管早就切身体会到这位小爷的仁慈善良,但每次享受到这种关怀,依旧感恩戴德。作为慈宁宫那边“委派”过来的老人,自然是把小玄烨的醇厚慈良在皇太后面前演绎的绝对像一部催泪大戏!尽管小爷依旧时常会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比如前些日子就亲自动手制定了一个什么《东二所服务人员日常考核奖励办法》,将下人们那些琐碎的日常事务逐一罗列了出来,而且根据办差的好坏程度各自对应了一个“数值”,做得好的有加分,做的不好就减分,每个月由梁功和朴氏负责“统计”,最终得分以70分为及格,85分为良好,95分及以上为优秀,竟然比那三年一次的“京察[2]”中的“四格”、“八法”更为详细。最难得的是,这位主子爷明确规定,处罚项目中只有扣薪、训斥和禁足等项目,却没有任何的体罚,连最基本的“掌脸”【打耳光】都不曾有,让躺在病床上带病主持工作的小梁子十分不理解!相比之下,那奖赏的名目可就多了去了,有所谓“集体表扬”、“大会表扬”、“档案记功”、“特赏”、“档赏”等等,甚至还有每个月一天的出宫探亲或者游玩……

    弘毅没有继续与宫女们煽情,而是伸手合上了孙氏的胸衣,翻身坐了起来,说道:“走,过一所瞧瞧去。”孙氏感激的看了看自己的“乳儿”,连忙穿戴停当,抱起弘毅出了门。

    刚下了殿外月台,弘毅果然指着东耳房说道,“嬷嬷,我们先去瞧瞧小功子吧。”孙氏点点头,一边走过去,一边在心里暗道:我家的男人说的没错,咱这小爷虽然天降祥瑞,却是天性善良,对每一个下人都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责罚,假若真有一天能够坐上龙位,不单单是我们一家的幸运,还是天下万民的幸运呢!

    “二爷,您怎么又来了呀,奴才受不起呀!”梁功本来是趴在炕上修养的,这会儿一见自己的主子又来了,一个“鲤鱼打挺”一般的动作就要下炕,全然不顾那屁股上的隐隐作痛。

    “躺着!”弘毅适当的运用了自己皇二子的权威,制止了小功子的努力。“我不早说过了吗,一个月之内不让你做活!许你在炕上调度指挥就好!”

    弘毅让孙氏把自己放在梁功的旁边,继续说道:“小功子,你真是受委屈了,好在这板子挨得有价值,我记着你的好!一年多了,当日在景仁宫,你就呵斥了那个老阉奴,我记着;后来给我找毛笔找师傅学写字,我也记着;这次拿自己的性命扛着老阉奴受罚,我也记着……这一件件功劳,我都给你记着呢!而且,将来你再帮衬了我,我还记得,知道吗?”

    弘毅原来因为想小艾而变红的眼眶,这时候绝佳的配合了自己的语言氛围,让梁功已是泣不成声了!是呀,当日自己挨了板子,被扔回这东耳房的炕上,自己没有哭喊,因为自己觉得值!可当二爷自己跑着进屋、还从太医头里拿过创药亲给自己的屁股上药,任凭朴氏、孙氏怎么阻拦也是不管,那时候,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哭完了,居然一使劲跪在炕上,向二爷表示了誓死忠心的誓言,全然不顾屁股上早已血流如注,也顾不上在孙氏和宫女面前暴露自己的大红屁股了……可从那以后,二爷几乎每天都来看望自己,这份恩情,怎么也是还不完的。

    “二爷,奴才的小命就是您给的,奴才万死不辞,效忠我的爷!”小功子学着戏文里的语言,又一次信誓旦旦。

    弘毅一边扶他躺下,一边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功劳是功劳,我也是器重你的。但你可见着了老阉奴的下场?居功自傲的话,多少功劳也是白费,你还要记着这条!再者,除了当好我交给你的差使,假若听信了别人的差遣,再大的功劳,我也是记不住的!”

    说完,弘毅就示意孙氏抱起自己,出门去了东一所,背后的梁功诚惶诚恐说了些啥他也没在意,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就看自己如何用人,如何管人。

    作为清史知识极为有限的后世青年弘毅,隐约感觉到这个精明忠心的小功子将来十有**会成为自己的心腹之人。可越是这样,越是有一种不安:有些时候,人可以改变制度,但在很多时候,是制度造就了人,不知道历史上的梁功,会不会发展成康熙版的吴良辅?

    还有一条,这小功子可是从慈宁宫过来的,无论如何,要早做准备……

    到了东一所,弘毅及时转换心态,努力当好一岁多小弟弟的样子,和福全戏耍的不亦乐乎。顺便有意检验了一下,两人比赛分别用左眼和右眼来辨识一丈之外的事物,果然,十分不幸,小福全的左眼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左目视力也真的丧失殆尽了……

    虽然这一条,对于将来登上的皇位的玄烨,有可能是万幸的,但对于弘毅,却真的是心疼。这一个多月,弘毅吵着嚷着哀求皇太后把汤若望这个三品钦天监监正当太医使唤,希望这时候的也不太怎么“着调儿”的西医可以挽救福全的左眼,效果有一些,保住了眼球,可还是保不住视力……

    弘毅不知道,这么单纯救护福全的做法,在皇太后、皇上,乃至庶妃董鄂氏的眼中,就是仁爱慈善的极佳体现,平白在后台给自己增加了分数呢!当然,还有一个附加效果,就是和汤若望越来越熟络了。

    有一天给福全换完药,汤若望悄悄给弘毅看了那张星堡的图样,经过这位传教士的详细设计,呈现在弘毅面前的才算是真正的“设计图纸”了。

    弘毅十分满意,问了一句:“老玛法,此物可堪用?”

    “二阿哥,此物必然堪用呀!用它来对付火炮的强攻再好不过,任何方向发射过来的炮弹,在星堡城墙上都只会留下一道长长的擦痕,炮丸却不能正面用力于城墙之上!您奉天主旨意将此物东传,一定是我教义发扬光大的绝好机会呢……”汤若望知道弘毅明知故问,却回答得十分认真。

    “那这张图纸就留在您那里,什么时候有用,我自有分寸!”

    “奴仆明白!”作为洋人,在皇帝面前都不必自称奴才,却在这里说了一句“奴仆”,只能说现在的弘毅在汤若望眼中,就是天主的使者,自己既然是天主上帝的奴仆,就自然是这位使者的仆从!

    弘毅没有客套,反而追加了一句:

    “耶稣教会的事情,我是有所思量的,但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老玛法可授意在华的教士,一定要小心谨慎为我大清服务,假以时日,我会给圣音东传创造一个最大的契机!记住,还要假以时日才好!另外,我的事情,不要和罗马教廷太早透露……”

    从那以后,汤若望就把小玄烨真正奉若上主一般,却是从不和别人提及,也打消了在和罗马教廷的通信中继续汇报天主使者诞生于东方皇宫之内的念头。弄得一年多前就从汤若望的书信中得知这位神奇王子的教廷来了好几次文书一再追问,而汤若望总是回复说,眼下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可以上报……

    正在两个小皇子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位育宫执事太监过来传旨,说是皇上要陪同皇太后一同登煤山御览宫城,着各宫主位和两位小皇子一同随驾前往。于是,小朋友们高兴坏了,拉着手直接坐在太监的脖子上,就出门等着了,接上御驾去了宫外的煤山。

    [1]【宫扇】圆扇,也叫“宫扇”、“纨扇”。是一种圆形有柄的扇子。宋以前称扇子,都指团扇而言。王昌龄《长信秋词》:“奉帚平明秋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杖扇新录》载:近世通用素绢,两面绷之,或泥金、瓷青、湖色,有月圆、腰圆、六角诸式,皆倩名人书画,柄用梅烙、湘妃、棕竹,亦有洋漆、象牙之类。名为“团扇”。圆形或近似圆形扇面,扇柄不长。团扇系中国的发明,又名纨扇,而后传入日本。折扇系日本发明,而后传入中国。

    [2]明朝以后朝廷京官的考察,又称内计,有别于外官考察称为外察,即外计或大计。明太祖建国时,立有官员考察制度,最初为三年一考,后改十年一考。明孝宗弘治十四年(1501年),改为六年一考。明武宗正德四年(1509年),规定“巳年”以及“亥年”为考察之年。清代承袭明制,改为三年一考,初改明代“三等八法”为“四格八法”作为升降标准,三等为称职、勤职、供职。四格为才能(分长、平)、操守(分清、勤、平)、政绩(分勤、平)、年龄(分青、壮、健);守清、才长、政勤,年或青、壮、健为称职列一等;守勤才长政平、守勤政勤才平、年或青、壮、健为勤职,列二等;守勤才平政平,或才长政勤守平为供职,列为三等。八法为贪、酷、不谨、浮躁、罢软无为、才力不及、年老、有疾;不谨、罢软无为者革职,浮躁者降三级调用,才力不及者降二级调用,年老、有疾者休致。以八法者送吏部处分称“劾”。1759年后八法去除贪酷不考改为“四格六法”,贪酷改为可随时题参,革职拿问,永不叙用。

第三十二章——教训老阉奴

    原来,今天是顺治十二年的六月初四,节气正好是小暑。此时大地上便不再有一丝凉风,而是所有的风中都带着热浪。

    福临听刚刚身体复原就被自己叫回来重新执事的吴良辅说,这小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天贶节”,“贶”的意思是赐赠,即天赐之节。传说宋代的皇帝这一天要向臣属赐“冰”和“炒面”。民间还有叫法作“晒衣节”,人们在这天要把衣服和书籍拿出来晾晒,谓之“晒龙袍”,据说此日晾晒后,可以避免被虫蛀。民间还有“冬不坐石,夏不坐木”的说法,是因为暑过后气温高、湿度大,尤其是中老年人,不能长时间坐在露天放置的木料上……反正名堂说法一大堆,对于入关不久的满族皇帝,可谓受益匪浅。正好十三衙门来报,说是皇上的正牌寝宫乾清宫就要竣工,主体建筑早已完工,就剩下内部装潢了,几件事情一下来,福临的兴致极高,又受了关于小暑节气种种说法的启发,就启奏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出宫,去煤山登高一望。皇太后听了皇帝的说法,是要请老人家出外走走、去去湿气,也就欣然应允,并要求带上两个皇孙同往。

    弘毅和福全随着圣驾出玄武门【即康熙朝之后的紫禁城北门“神武门”,改“玄”字避讳康熙帝“玄烨”的“玄”】,径直登上了煤山,一路上,福全大呼小叫看得不亦乐乎,而弘毅则沉稳了许多。这倒不是故意,原来顺治年间,后世“景山公园”里的那些建筑群还没有成型,一路上倒是有些荒凉,看的弘毅有些意兴阑珊而已。好处是登山的话,路线选择都差不多,又让弘毅禁不住回忆自己和小艾游览景山公园的情景来。

    一行人在吴良辅的引领下,沿着煤山东路逶迤而上,自然是先到了前明崇祯皇帝上吊的地方。自从有了上次和同安王郑芝龙共同祭拜崇祯的事情之后,福临到了这里也是再次凭吊一番。在那棵大槐树下,福临突发奇想,下旨立即将这棵无辜的大树加上锁链,名之曰“罪槐”[1],以慰民心。弘毅看着历史在自己面前“重复”,也是感慨良久,进而从自己的小轿子上下来,也是有模有样祭拜了一番。

    之后,一行人来到了其时煤山上仅存的建筑“寿皇殿”前,吴良辅禀报皇太后和皇上说,这就是煤山最高处了。两人正要下来观赏一番,弘毅却说:“那里不是更高吗?”大伙顺着小玄烨所指方向,发现西南不远处确实是有一处山头,比寿皇殿的位置更高些。

    “是呀,为什么不去那边登高一望呢?”福临也是不解,问领路的吴良辅。

    “回主子的话,此处所在就是这煤山现有规制的最高之处了,那前明的皇帝们,也都是在这里御览宫城。西边那山包虽然地势高一些,确实没有什么讲头的……”吴良辅小心作答。

    “难道这里就有讲头吗?”弘毅不等皇帝说话,就接过话茬。对吴良辅,现在是趁热打铁,继续灭一灭他的威风才好!皇太后在一旁也是默不作声,等着瞧小孙子的表演。

    “回二爷的话,这寿皇殿乃是前明皇帝大行之后停灵之所……”吴良辅本来是想用明朝皇帝停灵一说来验证这处所在的规制极高,连皇帝死了也要在这里暂时安放,可见这是宫城外十分重要的地方了。可惜的是,他恰恰说了弘毅最想听到他说的东西!

    “大胆,前明皇帝停灵?一个失政于天下的故明皇朝,他们的那些个皇帝大多是些玩物丧志的废物,皇阿玛虽然数次祭拜崇祯,乃是因为他虽亡国,却有些志气,最后也自缢于天下,但求死身而保全天下百姓,也算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敬了。但你今天,却要我皇玛玛和皇阿玛也要来学那些无能的明朝皇帝不成?”弘毅不得不佩服自己落井下石的本领是越来越高了。

    “奴才不敢,奴才万死!”吴良辅作为老狐狸,现在真是学乖了,见势不妙,就是跪倒谢罪,不再啰嗦了。

    “算了,这里的确不是什么御览宫城的地界,皇帝呀,哀家看玄烨说的也没错,那处山包不高,离这里也不远,似乎还是中轴之上,登高一望如何?”皇太后满意的看了看玄烨和福全,打了个圆场。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福临发现今天老娘没有借故再算计吴良辅一番,赶紧应和。弘毅找茬的目的只是为了继续在吴良辅身上施压,而不是赶尽杀绝,自然也是不再多言。

    到了煤山的最高处,皇太后和皇帝安坐在早有小太监一路小跑背上来的御座之中,俯瞰下去,宫城景色一览无余。诺大的宫城方方正正的摆在眼前,宫殿楼台的规制也是清晰非常。

    皇太后一边一个孙儿,不时的指指点点,让他们去辨认何处是什么所在。福全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就是一头雾水,而同样难得出宫的弘毅则回答的准确无误,又是让众人吃惊不小。福临对小玄烨的回答偶尔有拿不准的地方,就回头去问吴良辅,每次也是得到肯定的答复,说二爷所言无误!这吴良辅现在对皇二子可是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了,别说这小子辨认的十分准确,就是真有个偏差,他现在也是绝对不敢在皇太后面前就指出小皇子的错误了。

    “皇玛玛,为什么叫煤山?这里没有煤!”福全进入语言敏感期后,对什么问题都有可能提问了。

    “福全呀,皇玛玛也要问问这些前明的老人才行了呢!皇帝知道吗?”皇太后故意点了吴良辅的将。

    “朕还真是有所不知,吴良辅,仔细回话!”福临无奈。

    “嗻!回皇太后和大阿哥的话,这座山原本不叫煤山,据说此山元代就有了,叫‘青山’来着,于其上建有延春阁。前明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将挖掘宫城筒子河和太液、南海的泥土堆积在‘青山’上,以破坏元朝的‘国运风水’,就把延春阁基址牢牢压在山下了,从而形成现有的五座山峰,称“万岁山”。也就是从那时起就在这里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又称‘煤山’了。”吴良辅说完,偷眼看皇太后和皇帝,特别是那小祖宗玄烨,发觉几个人都是频频点头,心下大宽,悄悄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

    说完了闲话,御驾终于开始观望起宫城,只见宫殿巍峨、气派非凡,特别是一站在弘毅指出的中轴线之上,自玄武门起,钦安殿、坤宁宫、交泰殿、乾清宫,再到保和、中和、太和三大殿,这在福临手中重新崛起的中轴线主要建筑,金碧辉煌、无与伦比,极大地满足了福临“天下共主”的自豪。

    “好啊!吴良辅,你看朕的宫城,比那前明的宫城如何?”福临忘了要雪藏自己的老奴才的心思,一高兴还是让吴良辅上前回奏。

    “回主子,大清的宫城可比明朝的宫城强了一万倍!”

    “比前明的强?”福临来了兴致。

    “岂止是强呀主子,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吴良辅见拍到了点上,也有些飘飘然。

    “皇阿玛,既然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都叫宫城?”不能指望福全了,弘毅再次亲自出手。

    “哈哈,二阿哥说的有道理,那这两个宫城,又如何区别呢?”福临心情好,就想听听这历来有大智慧的二儿子有什么主意。

    “儿臣年幼,还要吴公公教我!”有些事,你躲是躲不掉的!

    “奴才不敢!”吴良辅以不变应万变。明摆着玩不过,咱还躲不起呀!

    “既然吴公公谦虚,那本阿哥就在皇阿玛面前卖弄一番了,吴公公,说的不对的地方,你来填补!”弘毅也不再逼迫,转而面相福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啊,二阿哥,你就详细说说,皇阿玛也好考较一下范承谟这些日子教给你的学问!”福临转身回了御座,准备好好听听。

    “儿臣遵旨!”弘毅语气淡然,却忘了自己周岁多一点的身躯,配合这种神情,着实是有趣极了,引得皇太后差点笑出声来,在她心里,能不能讲出个所以然倒是其次了。

    “皇阿玛,这宫城,前明也称紫城,取‘三垣’中的紫微垣,其中北极星又叫北辰,是天的中心,为天帝之星,而北斗七星则为天帝车驾。这组恒星是‘运乎中央、临制四方’的天帝所居,又称其为‘紫宫’。皇阿玛是天帝之子,天子在人间的皇宫应天象而建,所以紫城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格局,与天帝相类。”

    这番言论福林不知听了多少遍,但这次是自己一岁多的儿子发自肺腑,自然是受用非常,也就频频点头。

    “但皇阿玛,我大清入关,上承天意,下安民心,自是那气数已尽的前明所不能比拟,因而,这宫城正名也应该顺天意安民心。儿臣斗胆,请皇阿玛给宫城正名!”弘毅恭恭敬敬跪倒启奏。

    “哈哈,好!今日朕陪皇太后登高,御览宫城,正好开一先河!不过,宫城正名可事关重大,玄烨,你可有主意?”福临轻轻扶起弘毅,满眼笑意的问道。

    “儿臣以为,可在‘紫城’二字之间,再加一个‘禁’字。”弘毅胸有成竹的样子。

    “禁字?为何?”

    “皇宫自古又叫‘大内’,是禁地,而紫禁城,自有宫禁森严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一言,九鼎至尊,帝王未言,不可乱语,此皆为禁!”弘毅不适时宜的瞧了一眼吴良辅,吓得这老奴赶紧悄悄后退半步,低头不语。

    “好啊,皇帝,你的二阿哥说得如何?堪用否?”皇太后对前面什么天帝、紫城之类的不慎感冒,但是听到最后,终于来了兴趣,也说到了她的心里去了,于是连忙促成此事。

    “好,吴良辅,传朕旨意,自今日始,京师宫城正名为紫禁城,这煤山名字也是太俗,既然今日皇太后登高御景,也一并改为景山,西华门外南台为瀛台!”福临说道。

    “景者,高大也。《诗?殷武》有‘陟彼景山,松柏丸丸’之句。再者,皇玛玛和皇阿玛今日至此‘御景’。而且,这皇家紫禁城,足以为万民景仰了。那南台三面临水,衬以亭台楼阁,恰似海中仙岛瀛台!儿臣祝贺皇玛玛、皇阿玛!”玄烨背着小手振振有词,再一次得到了福临的赞赏,也让所有随驾侍奉之人齐齐跪倒、高呼万岁。

    从景山返回紫禁城的路上,皇太后一直将玄烨抱在怀中,一路上,皇太后只问了一句话:“二阿哥为什么要对付吴良辅呀?”她得到的回答也只有简单的一句:“阉奴之患,在主不在奴!”

    皇太后听了先是一惊,继而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言语……

    过了几日,顺治十二年六月二十八日,福临突然下旨,命工部铸立十三衙门铁牌,再次强调阉寺中“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结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劣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特立铁牌,世世遵守。”……

    [1]正史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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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力保直言臣

    福临近日多次巡幸即将竣工的乾清宫,进京之后,自己只能暂居于位育宫,这正牌寝宫,在多尔衮有意无意的搪塞下,迟迟不得开工。亲政以来也有四年多了,东南、西南一直没有平定,更是让自己无暇关注此事。现在,终于就要归正位了,可喜可贺!

    那日登临景山御览宫禁回来之后,皇太后就三番五次提醒自己前明近侍专权、阉寺乱政的教训,说什么自古明君圣主无不是御下有术、杜绝专宠,一旦近侍坐大,罪在奴才,可错在主子!这样一来,福临也是醍醐灌顶,思考了几日,才让工部铸了那块铁牌,立在刚刚落成的交泰殿内。一想到自己开创了后世子孙的又一条戒律,心里美得不行,而且暗暗起誓,今后内监违令,一律严惩不贷!

    吴良辅近来也是小心谨慎了许多,本来皇太后那边对他就是十分介怀,现在三番两次在二阿哥那里吃了亏,更是不得不夹着尾巴。唯有一件事,就是当日在东一所,小皇子为什么要主动圆场就下自己,吴良辅一直没有想明白。

    表面上都明白,自己是皇上的宠信,即使皇太后执意要置办自己,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可吴良辅总是感觉这小小玄烨背后的算计也许更大!可躺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还是参悟不透。如此一来,自己只有更加小心,暂时收拢了要对付东二所皇二子甚至景仁宫康妃的念头,生怕着了慈宁宫那边的道!例如这一次皇上看着日益完备的乾清宫,有意无意地说,宫中陈设器皿还是要精选为上,他也只是进言,让自己的徒弟吴仁出宫入江南采办。福临大喜,重进吴良辅为内十三衙门总管太监。

    “师傅,奴才这次去江南采办,多谢师傅在皇上面前美言提携,奴才回来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呢!”得了美差的位育宫侍监吴仁正在给炕上的吴良辅捶腿捏脚,忙的不亦乐乎。

    “你个小兔崽子,知道这个差事多么金贵吗?咱家可是在皇上面前好一个为你说辞呢!”吴良辅抬了抬脚,指正了一下拿捏的具体部位。

    “奴才懂得!奴才一定好好办差,回来好好孝敬您呢!”吴仁一想到江南富庶,急忙用揉搓脚丫的手抹了一把嘴巴,继续按照吴良辅的意思加了把劲儿的伺候。

    “小仁子,你知道怎么办这件儿差事吗?”吴良辅微闭一双三角眼,瞧瞧打量自己的徒弟兼干儿子。

    “奴才去了之后,尽心办差,把扬州地面儿上的精细物件都给皇上弄进宫来……”吴仁顿了一下,接着说,“奴才是顶着皇差去的,那些个地方大员要有个眼力价儿便罢,若是冥顽不化,奴才叫他们好看!这孝敬上来的东西,自是师傅先验看了之后再做决断……”

    “嗯,不错,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过来……”吴良辅满意的笑了笑,伸手示意小仁子上前来,然后捏了捏他那白皙如女人的脸蛋,接着说道:“你可知道咱家喜欢何物?”

    吴仁自从进宫当了太监,凭着自己的激灵钻营,再加上老乡关系,终于成了吴良辅的徒弟,又凭着自己颇有几分女人样的白皙娇柔,进而成了“干儿子”,岂能不知这老奴才的癖好?

    “奴才晓得,这次顺便挑选几个相貌姣好、手艺出众的小丫头,进的宫来做些粗陋的针线活儿,也好让干爹您调教一二呢……”吴仁顺势将一双细嫩的白手深入了老太监的中衣……

    吴良辅心里还有一个打算,皇上自打设了那个“日讲官”之后,出宫日渐不便,更是好久没有去襄王府探视“弟妹”董鄂氏了,尽管那襄王进封之后就立即请旨返回了山陕前线。现如今,如果借这次公差顺便给主子谋取几个水灵一些的女子,一是承了皇意,二来自己也可以败败心火,扫扫近日的晦气。至于那块立在交泰殿的铁牌,离着自己太远,理他作甚……

    新进“兵科右给事中”季开生正趴在书案前舞弄着一把刻刀,虽然今年京师初秋依旧骄阳似火,可他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任凭汗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都顾不得擦拭。终于,最后一刀抬起,一方印刻大功告成了!

    季开生举着印石端详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足之处了,这才自己取来印台,调整呼吸,缓慢而准确的将这一上午的心血按入火红的印泥,均匀施力之后,轻轻抬起,又仔细扣在一方宣纸之上,复而轻抬印石,四个如血的大字跃然纸上——“千古江山”!

    “哈哈,来人,将此印交予夫人品鉴一二!”季开生十分满意这方金石力作,呼唤门口的侍女。

    “老爷、老爷……”回答他的却是自己从老家带来的书童、现任府中管事季福。

    “何事如此慌张呀?”季开生头也不抬,继续观赏自己的得意之作。这“千古江山”四个字,可寄托了自己这般饱学之士对大清山河的爱慕敬仰之情,对皇上知遇提携的感恩戴德,等到有了机会,一定要敬献给皇帝御览才好。

    “老爷,咱老家您的堂侄女逃难来了府上,正在夫人那里哭诉呢。夫人请您赶紧过去。”季福喘着粗气,一看就是从后院跑来。

    “逃难?没听说老家江南[1]泰兴一带近日有兵祸天灾呀?何来逃难一说?”季开生很是不解,按理说东南郑氏一族终于归顺了朝廷,自然不会发兵北上,天灾更是没有听闻。看季福面露难色,知道也不会有假,于是急匆匆往后宅而来。

    果然,夫人卧房之中正在哭诉的就是自己一名远房堂侄女小莲,今年刚满二八,生的俊俏,此时却哭的悲切。“大伯,救救侄女吧!”一见自己的堂伯父,小莲跪拜在地,泣不成声。

    原来,入秋之后,扬州地界来了一批官差,说是奉皇上旨意,采办各色用度,还要征召妙龄少女,进宫为役。这一下可吓坏了当地百姓,眼看着真有几家年龄二八上下、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被强征了去,凡是家里有未出嫁的姑娘的,都纷纷背井离乡,去躲避这一灾祸。而且,据说钦差是一名宫内的大太监,一路上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还有调戏少女的恶习,可谓作恶多端,但就是一路上处处以圣旨皇命为旗号,地方各级官员,那些个有些良心的充其量也就是敢怒不敢言,自不必说那些平日里就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了,更是借机层层加码、处处盘剥。一时间,江南素有“竹西佳处,淮左名都”之称的扬州,可谓鸡飞狗跳、民怨沸腾。季开生的堂兄就住在扬州,见此情景,万般无奈,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换上一套破衣烂衫,又在脸上抹了个乌漆墨黑,这才安排一名可靠下人陪着来到了京城,投奔眼下自己家族最大的后台了。

    季开生不听则已,一听真是怒不可遏。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家人侄女受了如此委屈,而是这件事对于入关不久的大清皇朝来说,真是损害极大!他季开生自诩英毅刚强,直言敢谏,连同朝为官的同年进士都私下里把自己称为“本朝开国第一名谏臣”。

    去年八月,京师地震频生,季开生就上疏直言:“地道不静,民不安也。民之不安,官失职也。官之失职,约有十端:一曰格诏旨,二曰轻民命,三曰纵属官,四曰庇胥吏,五曰重耗克,六曰纳餽遗,七曰广株连,八曰阁词讼,九曰失弹压,十曰玩纠劾。”所列十条“弊端”,道出了巩固大清江山统治关键,深得皇上赏识,立即予以采纳,自己从正六品的礼科给事中调兵科右给事中,升为从五品。虽然还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可按照大清吏制,他是可以直接面圣弹劾百官的,这叫做“封驳”。一个阉寺居然横行江南,不知便罢,知道了就不能不出头直言了!

    第二天,顺治十二年七月初三日早,御门听政,兵科右给事中季开生奏谏有使者奉旨往扬州买女子进宫为役。皇帝震怒,说这般造谣惑众之人,岂可留在朝中为官,当即将季开生革职查办。

    弘毅知道此事之时,正在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一听尚有贵像说评书一样、平淡无奇的诉说这件事情,当即跪在自己的奶奶面前,居然泣不成声起来。

    “好孩子,你这好好的哭什么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苏麻,赶紧传太医!”经过一年多的朝夕相处,皇太后布尔布泰对这个小孙子那早已视为掌上明珠,揪心的不行,看他哭拜于地,急忙亲自上前搀扶。

    “皇玛玛,孙儿不是不舒服,而是愿意和大清的江山一同玉石俱焚!”弘毅只管磕头、哭诉,就是不起来,还放出了一句狠话!

    “什么?大胆!谁说大清的江山要毁于一旦了!谁要让你去玉石俱焚了!难不成你意瘴了不成?”任凭地上跪的是自己心爱的孙儿,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皇太后还是作势厉声质问,心里却是明镜一般,自己天降祥瑞的小玄烨,绝不会无缘无故发什么意瘴。

    “皇玛玛,我大清入关以来,终于有了第一个英毅刚强、直言奏谏的汉臣,此乃国之幸事,寓意满汉一体、国运长久、龙兴四海了!可一旦要是将此人治罪重办,则汉臣汉民必定心寒,归附不久的臣民之心极易生变呀!”弘毅配合着语气语调,继续用自己的胖脑袋敲地砖。

    他那一世曾去江苏泰兴城内仙鹤湾季氏祖宅游玩,知道了这个季开生,他少年成名,文才卓越,有“江南才子”之称,如果这次被治罪,一定会被杖一百,流戍辽东尚阳堡。更为可悲的是,几年之后他居然会被一个光棍恶霸殴打致死!作为一名直臣,下场如此可悲,何不为己所用,做一个“干部储备”呢?

    “玄烨呀,你可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后听了,默默点头,却说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孙儿知道。可如果季开生所奏属实,那这内监乱政之事,还需皇玛玛下旨彻查才好!”

    对呀,如何处分朝臣直言是皇帝的事情,可事情如果涉及内监阉寺,可就是后~宫~之主皇太后的职责范围了!

    “好!既如此,哀家就清理一下门户好了!”皇太后一脸喜色,孙儿玄烨,现在真的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一般,每一次参言献策,都是字字珠玑,而且还处处为自己着想,比那个疏离日久的儿子皇帝可强多了!

    “有贵,你去传哀家旨意,让内十三衙门各监司首领到慈宁宫来问话!”皇太后打定了主意,果断下旨。

    不多一会儿,官复原职的十三衙门总管吴良辅,就带着一众副总管和首领太监齐聚慈宁宫。

    弘毅安坐于皇太后的身旁,虽然一副幼儿模样,这次却没有拿任何玩意儿,更没有吃什么各色糕点,只是端坐,配合着端庄威严的皇太后,也换上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一对乌黑清澈的婴儿大眼,分明透着一丝杀机。

    “奴才恭请皇太后圣安!”这一句十分齐整!

    “奴才给二爷请安!……”这一句是吴良辅率先称颂的,于是其它的太监头子也纷纷给皇二子请安,声势却有些混乱。毕竟,除了吴良辅有切身体会之外,其余的阉奴也仅仅是有所耳闻,却不曾亲自上阵领受一下周岁有余的二阿哥的厉害!

    “吴良辅!你是怎么当的差?你的属下连个请安都不会了吗?难道你们是欺负我这皇孙儿年幼,涨了你们奴大欺主的念想?”皇太后先发制人,句句诛心!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吴良辅现在于这二位祖孙面前,那是一点表面的脾气也没有了,立即吓得浑身发抖,颤巍巍跪在地上费劲的回过头来,恶狠狠的说:“你们这些蠢奴,二爷这里端坐,你们还不赶紧好好请安!”

    无论是什么位置的首领太监,这时候都被皇太后那句“奴大欺主”吓得六神无主,又看见连这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十三衙门副总管尚有贵都率先跪倒了,赶紧跟着尚首领的音调,重新来了一遍:“奴才给二爷请安!”

    弘毅知道自己今天的牌位是干啥用的,也不搭理这些跪着的阉寺,只是说了一句:“尚首领,我要喝水!”

    “嗻!”尚有贵麻利的起身招呼身旁的侍女,同时感激的望向小玄烨。连皇太后也被这小小的聪明打动,冲着弘毅慈祥的笑了。

    侍女端过一杯人乳,也不敢亲自服侍,自有身后的孙氏接过来,先用嘴唇轻轻一碰,感知温度正合适,这才跪在弘毅面前,抬手送到小爷的嘴边,看着他呷了一口,起身退回。这个标准的奴才伺候主子的过程,弘毅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感谢之意,受之自然,却把那些各监司的太监头子看得十分清醒:这位小爷,虽然才十六七个月大,却早已是心思聪颖,一如成人一般,今后也都要拿他当位正儿八经的主子爷伺候才好了!

    “皇玛玛,这么多太监都是头子,就是他们来管理咱这紫禁城中的所有中人吗?”弘毅开始进入角色了。

    “是呀,他们都是管事儿的太监,这宫中所有大小太监,哪一个拎出来,在这里都能找到主使!”皇太后幽幽的看着下面跪倒的二三十人,慢慢说道。一说完,就有一两个胆小的开始原地打筛了。

    “哦,那要是有太监出宫作乱,这里有人也逃不了干系喽?”

    “孙儿真聪明!正是如此!”

    “今儿个早朝皇阿玛御门听政,有个臣子说是现如今,就有咱们皇家的奴才在江南,借着采办乾清宫用度,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还要强征汉族少女进宫入役。这个奴才一定是个假货,他难道不知道我朝太祖太宗早有圣训,宫中无汉女!儿臣以为,这个当下在扬州地界作威作福的人,定是个冒牌货!”

    “哦,吴良辅,可有这种人去江南办这些个龌龊事情吗?”祖孙两人一来一往,让吴良辅后背后殷出了汗渍。

    “回皇太后的话,上月确实奉主子旨意,命内侍出宫赴江南一带采办乾清宫用度器皿,却不曾说什么汉女进宫入役的事情。”吴良辅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既如此,也只能丢卒保车。

    “原来确有其事,那这个奴才为什么胆大妄为,居然假传圣旨,骚扰民间?”皇太后逼问。

    “奴才失职,用人不察,奴才死罪!”

    “嗯,承认就好,哀家念你也是用心尽力伺候皇帝,就不怪罪于你了。但是这后~宫~众奴,哪一个哀家都有看护惩戒之责,你可要明白!既如此,那个假传圣旨的奴才,你要知道如何处置了。再者,直言上疏的大臣那边,你也要有个态度,别让忠臣被你们这些个奴才伤了赤胆忠心!还有,皇帝那里,你要如何禀报?”

    “奴才知道了,奴才就说……就说是奴才自己用人失察,那狗奴才出宫之后肆意妄为,居然置皇家天威仪度于不顾,其罪当诛!还有那位直言上疏的季开生季大人,实乃我大清第一直臣,若因为奴才而蒙屈受冤,奴才唯有一死谢罪!”

    “嗯,你们这些个首领太监可要好好跟着你们的吴总管学着点,敢作敢当、维护皇家,这才是你们的本分!”皇太后最后高声说道。

    “奴才记住了!”所有大太监都明白清楚了,那就是有个小太监要稀里糊涂代人受过了。

    两日之后,七月初五日,福临下旨:“太祖、太宗制度,宫中从无汉女。朕奉皇太后慈训,岂敢妄行,即太平后尚且不为,何况今日?朕虽不德,每思效法贤圣主,朝夕焦劳。若买女子入宫,成何如主耶?今查,原位育宫侍监吴仁,罔顾朕命,借机采办宫中用度,擅自于江南搜刮民脂民膏,更有甚者,借朕之名,竟强征汉女入宫以为己用,其罪难赦,着江南地方即刻拿捕,斩立决,以正视听、安民心。有兵部右给事中季开生者,英毅刚强,直言敢谏,朕心甚慰,赏黄马褂,钦此。”

    随着位育宫侍监吴仁被腰斩于扬州街市,江南沸沸扬扬的“宫中强买女子案”终于渐渐平息;福临保住了面子,也丝毫不心疼一个小太监的性命,反而是收拢了一帮汉臣的心思;皇太后借机铲除了吴良辅的一个左膀右臂,狠狠打压了老阉奴的心气儿;吴良辅虽然痛失爱徒,却也断尾求生,自求多福。

    而几日后的东二所,奉皇太后旨意出宫采办二爷用度玩意儿的梁功,回来时捎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有一方金石,上刻青竹言志,还附了一贴鲜红的印宝——“千古江山”!弘毅久久把玩,爱不释手,也渐渐感觉这四个字里,还有着众多汉族文臣的敬仰之情、结交之意……

    [1]江南省原为明朝南京(南直隶)管辖地区,满清入关后,于清顺治二年(1645年)设江南省,省府位于江宁府(今江苏南京)。江南省的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江苏省、安徽省和上海市两省一市。江南省是当时全国最发达的省份,其江宁(南京市),苏州、扬州、淮安(楚州区)、松江(上海市)、徽州(今歙县)、安庆、芜湖、池州、宣州等都是当时很发达的地区,江南一省的赋税占全国的三分之一。而由于江南省的发达程度很高,于是清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分江南省为江苏省(包括上海)和安徽省。[[[cp|w:250|h:190|a:l|u:/chapters/201310/30/29744886351875937981]]]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十四章——经略苦寒地

    呼玛尔之战的最终捷报终于送进了紫禁城!顺治十二年七月初七日早朝,兵部献捷,说征北大将军明安达礼和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来报,六月十五日,被困于呼玛尔城的罗刹匪兵三百余,在匪首斯捷潘诺夫和别科托夫的带领下,弃城而出,献城投降。福临大喜,命兵部尚书噶达浑当廷“宣捷”。群臣振奋不已,有礼部侍郎出班启奏,说有此大捷,朝廷可遣官告祭郊庙。福临想了想,说此战只可称得上是一次“中捷”,那罗刹贼心尚烈,尚需严惩,朝堂上下对于此远方蛮夷,必须君臣一心才好,故而不举行告祭庆贺之礼。

    当时弘毅正在练字,听闻小功子的禀报,一下子甩掉手上的御赐狼毫,忙不迭的传令速去慈宁宫。抬辇的两个太监一路飞奔,不一会就到了慈宁门,再往里是不能继续乘辇的,弘毅不等辇轿停稳,就半爬半跳自己下来了,慌得小功子急忙搀扶。

    “皇玛玛,皇玛玛……”慈宁宫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二阿哥如此性急,纷纷避让行礼,再抬头看那小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堪堪冲过去一丈来地儿,离着大殿尚远着呢!

    “皇帝,我说不用传这小子吧,他早就在哀家这慈宁宫安插了‘细作’了,我这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的。呵呵,没想到,咱们娘两个现在是经常被你这个小皇子牵着鼻子走呢,哈哈……”正殿之内,皇太后早就坐在居中的宝座之上,皇帝福临坐在下首,听了这番话,也十分难得的毫无不悦之色,只是点头说道:“皇额娘,真是没想到啊,玄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您的调教之下,居然料事如神,还懂得用兵之道,儿臣也是欣慰之极呀……”

    “皇……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弘毅迈开一岁多的小腿,跑了一两分钟才进了正殿,刚要撒娇问问最新情况,一下子看到了福临,急忙端正形色,跪拜请安。

    “嗯,起来吧!”福临笑着回应。

    “皇玛玛,孙儿听说您这儿有苏麻大姑姑新做的好吃食,赶紧过来讨要呢!”小玄烨顺势起来,就要往皇太后膝前讨巧。

    “慢着!”皇太后突然板着脸止住了玄烨的动作,说道:“玄烨,你虽然还小,却是我大清皇家上承于天的皇子,家国重任,你和你的大阿哥都要一体承担。无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你都要稳若泰山,甚至还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你看看你的样子,这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忘了皇玛玛和苏麻是怎么和你说的了吗?”

    原来,自从计收郑成功之后,皇太后开始有意规制小玄烨的言行举止了,所谓坐有坐相、站有站姿,每天是不厌其烦的纠正。即使自己靠不上,也要苏麻喇时常调教,甚至把朴氏、孙氏和梁功等亲近下人召集到一起“开了好几次会”。幸好一岁多的弘毅有着那一世三十六年的心智,否则是绝对适应不了这一整套泯灭幼儿天性、揠苗助长似地皇室教育。听到皇太后如此严肃的说,弘毅急忙站稳,双手扶垂马蹄袖,一抖马褂下摆,重新跪了下来,一本正经的说:“皇玛玛说得对,孙儿错了!孙儿恭请皇太后圣安!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哈哈,好,这才像个样子,皇额娘调教有方!苏麻喇姑也是功不可没!”福临很是高兴,亲自伸手扶起了弘毅,顺便拍了拍自己娘亲和苏麻喇的马屁。

    “奴婢不敢冒功,小爷全凭皇太后悉心教养,再者就是小爷天分极高,一学就会!奴婢还要恭喜主子呢!”站在一旁的苏麻拉着弘毅送进皇太后的怀抱,接着给皇上施礼道贺。

    “好了,都别来这些个虚话了,玄烨成不成才,关键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才行。二阿哥呀,你刚才飞一样的冲进哀家的慈宁宫,想必不是在那东二所就闻到了苏麻的桂花糕的香气了吧?”皇太后揽着弘毅,作色嗔怪起来。

    “嘿嘿,皇玛玛,孙儿不敢瞎说了。这两天孙儿估摸着那呼玛尔的战事也差不多三个月了,就每天强令让小功子来给尚首领请安,顺便问了问有无那呼玛尔的战报。但每次小功子回来都不敢禀报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孙儿数次给他们说起过皇阿玛立于交泰殿的铁牌之利害。今天倒是不一样,小功子他回来之后,只是说……只是说,皇阿玛也来吃桂花糕了,让孙儿快来!于是孙儿就来了!”弘毅装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也有意维护自己的贴己下人,却把福临和皇太后都给逗得前仰后合。

    “好你个臭小子,和朕来这些个玩意儿!不过你这维护奴才的慈善之心的确是甚合朕意。就算你不来打听朕,还不知道这后~宫~有多少人见天儿想着法子来钻营朕的心思呢,呵呵,说吧,想问什么?朕不怪你!再说那铁牌子,是不让奴才们结交朝臣的,也没说朕的儿子不能想着朕,惦念着国事。皇额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福临借题发挥,说了一堆。

    “嗯,皇帝说的在理。虽是内有家法,奴才也有办好差事的各式办法,自古就是如此。只要不是佞臣专权,哀家倒是不甚在意他们。”皇太后也是玩了个太极,娘两个打了个平手。

    “那皇玛玛、皇阿玛,儿臣就开始吃桂花糕了?”弘毅不想现在去调节他们之间的心疾,试着引出话题。

    “哈哈,还是朕告诉你吧,那呼玛尔之战——胜了!”福临不再卖关子,道出了实情。

    “太好了!儿臣贺喜皇阿玛旗开得胜!”弘毅再一次窜到地上叩贺!

    “起来吧,这里面也有你的参谋之功。说吧,你想要朕如何赏赐你?”

    “回皇阿玛,儿臣不要赏赐,只是,只是不知明安达礼和沙尔虎达两位将军可否全歼罗刹匪军?”

    “兵部捷报上说,二人合围那呼玛尔城已有百日,济度也在北海之滨连破四股东犯的罗刹匪军小队,最终城中那些罗刹人,除了活活饿死的之外,全部出城投降。现在明安达礼正押解匪兵三百余回返京师,沙尔虎达留守原地,以待朕谕。”

    “太好了!既如此,儿臣跪请皇阿玛再下一道旨意,命沙尔虎达留守呼玛尔城,另调遣一员虎将赴任宁古塔。”

    “这是为何?那呼玛尔虽说叫城,也不过是区区百丈见方的弹丸之地,天寒地冻,如何能够驻守?”福临有些疑惑,却没有不悦之色。毕竟上次和汤若望畅谈一番之后,对于这个罗刹,抑或鄂罗斯,福临现在是格外上心,满族勇士的那种不服输的劲头也卯足了,正好听听小儿子的“高谈阔论”。

    “回皇阿玛的话。那罗刹虽然远在万里之外,可其国方兴未艾,于欧罗巴大洲之东方,勉力往西、往东两个方向同时在开疆拓土。其目的,是为了寻找出海口而进行易货,易货之目的为敛财,敛财之目的为强军,强军之目的则仍然为拓土纳民。如此周而往复,可见其国居心叵测。

    今我大清太祖太宗龙兴之地,处于欧罗巴、亚细亚两大洲之东北方,假若罗刹得我北地,一则其国土幅员辽阔之巨将不亚于我泱泱中华,二则京畿外海之辽阔海洋尽在其窥伺、掣肘之下。两国一旦开战,假若罗刹遣水师劲旅于京师腹地登岸,一南一北、一近一远,必成大患,我朝也是不得不防。

    今我将士浴血奋战百日,才克其一个小小的城堡,若毁而弃之,不嗣来年,罗刹匪军必将重来,关外雪原又多树木、少人烟,届时再起一城堡很容易,而获其踪迹甚难,灭之则必遣大军、耗时日,难上加难!长此以往,大清必然被区区一个罗刹有意羁绊,蚕食鲸吞。不若择一要害四战之地,筑城屯军,扼守东来西去之要冲,但凡敌来一旅,我必灭其一旅,敌来三军,我全歼其全军!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其志必馁,我方可有他图。

    为今之计,则可自盛京宁古塔抽调精锐,北上驻扎呼玛尔城,一来可以北护盛京,二来可以扼守黑龙江,三来可以西联北海济度部,互为犄角,大清万里北疆可平安无事。”弘毅侃侃而谈,第一次在皇帝和皇太后面前长篇大论治国之策。

    “嗯,皇儿说得有理……不过,这呼玛尔千里遥远,大军驻扎于此,恐怕单单粮草供给转运一项,就是大大的麻烦呀!”福临显然是听进去了,转而考虑周全起来。

    “皇阿玛所虑甚是!不过儿臣有一对策,请皇阿玛圣裁!”

    “哦,玄烨快讲。”

    “有一急一缓两策。急者,可令福建同安王郑芝龙,于东南沿海督造海行船只,北上库页(今库页岛),觅一处不冻海港为中转,继而北上库页其岛之北端,夏自黑龙江入海口西入,冬可中转盛京,如此一来可直抵呼玛尔,解决披甲人吃食用度之困。

    至于缓策,大阿哥受创之时,儿臣曾日夜伴护,听为大阿哥疗伤的汤老玛法说起过,自前明末期,南方就有藩外舶来的一种玉米广为种植。据说此物和中原的菽[shu](大豆),以及前明徐光启所著《农政全书》中记载的‘土豆’,皆可在关外极寒之地开荒种植,且产量极高,用处繁多。如若委派户部及地方各省总督尽速查找,送去关外试种,若成功,可一劳永逸了。至于耕作之人,可遣送关内作奸犯科之人流徙[liuxi][1]呼玛尔,亦或是广纳天下有意之人,资助其拓荒呼玛尔。再将触犯天威,被皇阿玛流徒尚阳堡、宁古塔的朝廷官吏酌情赦免,只要其自愿前往呼玛尔戍边治民,就可将功赎罪。如果其吏才堪用,可定一期限,如五年、八年不等,届时考察合格,可原职返京听宣。”

    弘毅将自己的大学时代《地缘政治》专业课的一篇期中论文概要和盘托出。

    就在这时,突然想起自己穿越而来之后,明显感觉顺治十一年的这个夏天,不太热!那也就是说,顺治十一年的冬天会不会太冷?上大学时读到的那篇论述“明清小冰期”的论文内容,一点点涌上心头——

    1550年至1851年,也就是明代嘉靖至清代道光年间,中国曾发生大规模类似于现在的极寒天气,而1640-1700年是这次小冰期中最冷的时期,这与清军南下入关、建立政权的时间是也一致的。那时候经验不足,防御措施不及时,继而发生群发性的农作物减产,随后还出现饥荒、农民起义等一系列连锁社会效应,影响很大。这些事件在史志上亦有记载,在中国称其为“明清小冰期”。

    小冰期时代,不仅中国北方受到影响,就连江南,也因为气温的异常,出现了河面结冰的情形。由于温度的下降和干冷天气的持续,中国的农业经济经历了严峻的考验,究竟有多严峻?从清朝初年叶梦珠编辑的《阅世编》中可见一斑。书中提到,江西的柑橘,向来是贡品,家家户户广泛栽种。然而,在明清小冰期最盛的顺治、康熙年间,橘子常常被冻死。受到打击的橘农吓得不敢再种橘子了。这一时期,就连气候一向温暖的珠江三角洲也遭遇了异常天气,广州等地频繁遭遇降雪,并出现牲畜冻死的现象。

    假如能够比正史之中再早几年引入马铃薯、玉米等耐寒高产农作物,让其在中国尽快普及,也许,就会将这种恶劣气候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点!

    “多种土豆和玉米,多吃蔬菜少吃肉,这一点其实就连关内中原,都可以大力提倡,从而让庶民足食!”最后,弘毅不忘来上这么一句貌似无关大局的废话。[2]

    皇太后和皇帝长久不语,慢慢领悟其中深意。这急缓两策,如果做成,关外则可衣食无忧。但是还有一处紧要,就是一旦令郑芝龙这个前明时期的大海盗兼海商,再次驾船往来海上,才是真正鱼归大海了,却也不能不防……

    弘毅看在眼里,接着说道:“浙江巡抚秦世祯去年曾上书朝廷,获准编练水军,此时东南初定,可命郑氏二王将所辖水军拨出六成交付秦世祯调遣,护航同安王北上船队,儿臣以为,他们一定奉旨行事!”

    “好!”福临和皇太后不约而同、脱口而出!一石二鸟之策,谁还会半点不准的道理?

    三日之后,京师各部纷纷忙碌起来:

    兵部,设【呼玛尔昂邦章京】,由原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转任,管辖列拿河[3]以西、叶尼塞河[4]以东,北海(贝加尔湖)以北,北抵北冰洋冰盖(玄烨命名)。【宁古塔昂邦章京】由其子巴海继任,管辖开原以北、北冰洋冰盖以南、列拿河以东,含整个东北滨海地区,包括库页岛、北岛(堪察加半岛)在内的广大地区,极至倭国本岛以北。新设【乌兰乌德昂邦章京】,暂由济度代领,管辖北海(贝加尔湖)、叶尼塞河以西、鄂毕河[5]整个流域(包括北冰洋冰盖以南的鄂毕湾)以及额尔齐斯河[6]流域广大地区。这样一来,乌拉尔山以东、亚细亚北部的绝大部分领域名义上都属于大清国土了。

    小玄烨在对皇帝的陈述中特别强调:乌兰乌德昂邦章京的辖区,必须是以鄂毕河和额尔齐斯河两大河流的“流域”为概念,而不是主河道的东西为区别。这说法让福临大惑不解,认为“不可细分”,而弘毅针锋相对的提出,以上土地虽然现在鞭长莫及,可是大清最先提出其明确归属,是为了杜绝罗刹的野心。现在虽然地广人稀,可是假以时日,分兵把守,才能永绝后患。这才勉勉强强争取到了福临的许可)。

    吏部,会同刑部,定《大清官吏远治边民、戴罪立功考察例》,一时间响应脱罪的戍边官吏不下百余,不得不按其才能德行分等分批送往呼玛尔、北海乌兰乌德、尚阳堡与宁古塔等地。

    工部,携两道内容相似的圣旨,快马自京城驰往福建、浙江,开工督造海运大船。

    户部,传令各省总督、巡抚,即日起在民间搜寻玉米、大豆、土豆等耐寒高产作物,征调耕种农人,自愿前往盛京以北试种。

    皇二子玄烨还特别恳请皇上,说六部之中,只有礼部无事,不能让他闲着。于是福临下旨礼部,要其会同户部,每三年选派数十名进士,分往各处北地要塞,设立官学、散播文明、开化荒蛮,任期结束,可回京授予翰林院庶吉士[7]。

    一场看似偶然为之的小规模移~**动,开始悄悄实施……

    [1]流,放逐,流放,古代五刑之一。徙,古代称流放的刑罚。流徙,其实就是流放。清代初期,黑龙江地区为流放犯人之地。被流放的犯人,史称“流人”。当时东北地区主要流放地点有:卜奎(齐齐哈尔)、宁古塔、三姓(依兰)、阿勒楚喀(阿城)、伯都纳(扶余)、席北、珲春等地。但宁古塔是其中最著名的流放地。发配到东北的流人主要有获罪文人与官吏、反叛士兵、手工业者和各种会道门分子。

    “流人罪状不一,皆标名目,曰书案、曰花案。书案以文字得祸、殃及子孙,禁锢塞垣,有至四五代者”。《大清会典事例》载,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清廷规定外遣之犯,应发宁古塔、吉林、黑龙江等处安置。同时规定流徙席北者俱改为流宁古塔。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规定凡反叛案内应流人犯俱流徙宁古塔;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规定侵欺钱粮婪赃衙役除死罪外流徙宁古塔。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规定凡3次窃盗、诱卖人口、药饼迷拐等犯俱流宁古塔披甲为奴。

    清代的流徙刑罚是明代迁戍实边制度的沿用。有人研究清代迁民实边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清初4次较大俘民实边,4次俘掠人口多达百万人之多,都安插到沈阳(盛京)一带。第二个时期是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清兵人关,定鼎北京,立圈田,设官庄制度把关中的人民移置宁古塔一带,在官庄里耕种。犯罪者,派到旗人名下被甲为奴,做种田工作。第三个时期就是把获罪的文人志士和明末“贰臣”流徙宁古塔,发展东北清帝国的发祥之地。那时宁古塔是一个“具地重冰积雪,非复世界”。

    [2]此一段有关明清小冰期的内容,要感谢青梅竹马小x同学的倾情奉献!拜谢!

    [3]即“勒拿河”。早在10世纪,中国辽国已派官员前往勒拿河地区考察。17世纪,俄罗斯帝国扩张到勒拿河流域,清代文献将其称为列拿河。1689年尼布楚条约清俄谈判划定东段边界时,清朝曾提出以勒拿河为国界,以西归俄国,以东归清朝。但在条约中,则确定大致以外兴安岭为界。

    [4]叶尼塞河(俄文:ehnce?n,英文:yenisei)俄罗斯水量最大的河流,世界大河之一。位于亚洲北部,中西伯利亚高原西侧。西伯利亚河流中水量最丰盈的河流。

    是流入北冰洋最大的河流。比密苏里河-密西西比河稍短,但流量是前者的1.5倍。起源于蒙古国,朝北流向喀拉海,其流域范围包含了西伯利亚中部大部分地区。如以色楞格河-安加拉河为源头计算,全长5,539公里,是世界第五长河。上游湍急,多急流、洪水,周围人口稀少。

    [5]鄂毕河(英文:obriver,俄语:o6ь)位于西伯利亚西部,是俄罗斯也是世界著名长河。鄂毕河在当地不同民族中有不同的名字,其自身长度为3700公里,流域面积达到了2,600,000平方公里。

    [6]额尔齐斯河是一条跨国河流,发源于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富蕴县阿尔泰山南坡,沿阿尔泰山南麓向西北流,在哈巴河县以西进入哈萨克斯坦国,注入斋桑泊(现过境后即注人布赫塔尔马水库,斋桑泊已成为水库的一部分),出湖后继续西北流穿行于哈萨克斯坦东北部,进入俄罗斯后,过鄂木斯克转向东北,于塔拉附近又转向西北,于托博尔斯克转向北流,在汉特曼西斯克附近汇入鄂毕河,为鄂毕河的最大支流。

    [7]官名。亦称庶常,名称源自《书经·立政》篇中“庶常吉士”之意;始置于明初,是中国明、清两朝时翰林院内的短期职位。由科举进士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目的是让他们可以先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情况有如今天的见习生或研究生。庶吉士这一储才形式,实际是经最高一级科举考试后的再学习、再选拔。明朝从学校储才,举士储才,直到庶吉士储才,构成了一个以科举制为基础的金字塔式的储才系统。只是庶吉士并非每科都选;最初是隔一秋选一次,以后或者三科并选,或者数科不选,甚至有九科不选的。在这种有可能成为国家内阁重臣的官员挑选上,朝廷态度是慎之又慎的。

    【本章修改“徒流”一词为“流徙”,更加准确!谢谢青梅竹马小x同学!】

第三十五章——午门献俄囚

    顺治十二年七月二十日,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钦命征北将军、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明安达礼,率领五千八旗军,押解着三百罗刹降兵,浩浩荡荡开近京畿,但到了通州大营之后,就不再前行。这是因为五千精兵,不得皇命不可擅入京师,明安达礼深知此中的厉害。福临随即命大军暂驻通州大营之内,好生看管罗刹降兵,又命安郡王岳乐、兵部尚书噶达浑赶赴通州代为迎接。这一殊荣,让凯旋而归的明安达礼十分受用,心中那一丝因为被贬斥而挥之不去的抑郁也瞬间一扫而光。

    通州大营的牢房内,别科托夫显得惴惴不安、郁闷非常。自己作为一名莫斯科的市井之人,十年前在一个妓女肥胖的身躯上输光了所有的卢布,又遭到债主的追杀,万般无奈,只好报名成为远东探险队的一员。跟着哈巴罗夫[1]从贝加尔湖侵入远东,强占尼布楚,几年跋涉,生生死死,凭借着自己的一手好枪法,好不容易得到了哈巴罗夫的赏识,成为心腹。

    三年前哈巴罗夫被沙皇召回国内,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尼布楚地方的头人。去年得知奥努弗里·斯捷潘诺夫[2]在松花江口被博格达大军击败,自己奉雅库次克督军之命前去增援,两人在那呼玛尔河和阿穆尔河[3]交汇之地会合,做出了一个令自己现在追悔莫及的决定——就地筑城越冬,来年再继续东进阿穆尔河流域“探险”。谁知道博格达军队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如此有备而来,围而不打,活活把城堡里的四百哥萨克人饿毙好几十,要不是自己拿着佩剑逼迫斯捷潘诺夫,估计人吃人的惨剧就会再次上演了,只不过这一次再也不是在黑龙江流域分食达斡尔人的尸体,而是要活吃自己人了!一路上被押解着南下,逐渐领略了中国的美丽和富庶,甚至有了一点点仰慕……又回想起当日作战之时,那些中**人视死如归的凶猛架势,就怕这一次凶多吉少呀!

    安郡王岳乐、兵部尚书噶达浑此时正在大营中军帐里和明安达礼把酒言欢,其乐融融。众人听着长达三个多月的呼玛尔之战的种种轶事,时而嘲笑罗刹匪兵的胆小,时而惊讶于小小呼玛尔城堡的坚固……岳乐一边听,一边盘算着出京之前,皇上弟弟福临那一番交代,旁边还有自己的那个天降祥瑞、智睿天锡的小侄子玄烨,不时语出惊人。看来这次即将到来的午门献俘,会成为大清抵定北疆的开始了。想到这里,岳乐突然插话道:“明大人,小王来之前,皇上就说:‘明安达礼一战功成,沙尔虎达戍边有方,堪为嘉奖。’贺喜大人了!”

    这边正在喝酒行令的副将以上人等听闻此言,立即端正形色,明安达礼更是急急忙忙从桌案前起身,走到中厅,面西而跪,叩谢圣恩。一番折腾下来,大帐之内的喧闹声也就安静了不少。

    “明大人,皇上还有一口谕。请屏退左右才好。”岳乐和兵部尚书噶达浑对了个眼色,接着说道。

    “属下遵旨!”不等明安达礼发话,众将官齐声说道,知趣的陆续退出帐外。目送部下鱼贯而出,明安达礼再次跪倒听旨,连噶达浑也要一起陪跪。

    “明大人,小王出京前,皇上说:明安达礼此役,虽先损兵,但此后围困匪军日久,幸无冒进,朕心甚慰!朕听说,明安达礼采纳了沙尔虎达的献策,是否有此事?”

    “奴才回皇上的话,是有此事。奴才开始劝降未果,一怒之下强攻一夜,但士卒多有伤殒,这才转而继续围困呼玛尔城。沙尔虎达将军之后与我会合,也是建议奴才要按照皇上的圣谕来办,那就是‘层层围困、炮轰箭射,飞鸟不出、一人难逃’,这才有了异日罗刹匪军的出城而降。皇上圣明!”

    “朕听闻呼玛尔城坚固异常,罗刹匪军枪药厉害,可有此事?”

    “回皇上,确有此事。如果不是沙尔虎达亲率数百朝鲜鸟枪兵增援,战事恐怕不会如此顺利。”明安达礼作为一员猛将,确实没有居功自傲、贪功独享的非分之举。岳乐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大人请起,下面是皇二子的几句问话了。”

    “谢皇上!恭请二阿哥垂问!”有了那一次在慈宁宫与这位小皇子的接触,再加上本次战事完全按照人家预设的路数演进,明安达礼对这位两岁的小孩不能不格外尊重,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样子等着垂询。

    “皇二子说:明安达礼和沙尔虎达两位大人辛苦了!”

    “奴才为了大清、为了爱新觉罗皇族,万死不辞!”明安达礼心里很热乎的感觉。

    “听说罗刹火器厉害,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还听说你们二位掘坑道于城外,命朝鲜鸟枪兵藏于其内,填药举火,自己却毫发无损,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再有,那呼玛尔城内,除了死尸,一个罗刹人也没有逃脱,对吧?”

    “回二阿哥的话,奴才不才,但二阿哥当日教诲,弹粮充足,退则辱国,奴才死了也不敢放走一兵一卒!”

    “明大人,皇二子说,您终归是绝不辱国的!”岳乐上前一步,双手抓住明安达礼双臂,坚定的说。

    “奴才谢二阿哥知遇之恩!”明安达礼差一点泪眼朦胧了。

    从中军大帐出来,三人带着一名理藩院委派的罗刹语通译,去了关押匪首的牢房。路上,岳乐只问了一句话:“匪首头目以上,可是按照兵部文书,一人一间密实监房,互相不可见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岳乐笑了……

    顺治十二年七月二十一日一大早,罗刹俘虏就被押解进了京师。先是兵部士卒给三百多个罗刹降兵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栓上了白色绳子,然后由官员牵引着,自**西侧的长安右门[4]入皇城,献于太庙和社稷坛,表示此次大获全胜,乃是凭着祖宗的护佑和国家的福份。此举称为“献俘”。被当做贡品一样摆弄的洋人无可奈何,礼毕之后又被带回驻地关押。

    翌日,时值处暑。京师艳阳高超,万里无云,是个招降纳叛的好日子。

    午门内外,天子卤簿,气度非凡、仪仗威严;五凤楼[5]下,王公大臣、左右班立、精神抖擞;门楼之上,重檐黄瓦下张黄盖,前楹当中设御座;门楼之下,罗刹降俘列队静候,胆战心惊、后悔不跌。终于,午门鸣钟,皇帝乘舆出内宫了!不多久,金鼓雷鸣、铙歌齐奏,那是皇帝已经过了太和门。御阶之下的吴良辅此刻站在午门城垛处,用红丝绳袋将班齐牌提升上楼,也就是说,该来的都来了,可以开会啦!接着又是鼓乐齐鸣,大清皇帝终于到了午门前,沿着马道,御楼升座!

    福临今天十分精神,穿一身龙袍衮服,威严气派。这一套繁琐的程序,正体现了他的乾坤独断!福临于御座之中轻抬右手,示意正式开会!刹那间,午门广场上的文武百官齐齐下跪、三呼万岁,那声势把早已经惴惴不安的罗刹人吓的一时间有些骚动。恰在此时,吴良辅在城门上高声呼喊:“引献俘!”明安达礼器宇轩昂的指挥手下将校,将一队队俘虏引领至城门之下的献俘位。还没等到兵部侍郎大喝“跪”呢,前面一个貌似头目的罗刹人就亟不可待的跪了下去,忙不迭的一个劲儿叩头,叽里呱啦用洋文说个不停。明安达礼瞧得明白,这人正是别科托夫。别科托夫一个人的激动,一下子就彻底摧毁了其它俘虏们那仅存的一点点自尊,也都万般无奈的跪在广场上。望着那些红头发蓝眼睛的洋夷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无论满汉,文臣武将全都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吴良辅看着俘虏就位,就将日前兵部在朝堂“宣捷”的“露布[6]”当众宣读起来。之后,刑部尚书图海奏告,将呼玛尔之役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

    此时的弘毅,站在午门城台之上、城楼之下,看的是眼花缭乱、大呼过瘾。要知道自己穿越都快一年半了,期间唯一赶上一次元旦大贺,还因为福临避痘而“一切从简”了。这一次本是没有他来的本分,结果皇帝念及呼玛尔一战玄烨着实有头功一份,所以才破例让他一起跟过来观瞻。跟着皇帝銮驾一路南行,到了午门城楼下,弘毅执意不让朴氏抱着自己上马道,说了句:“此处并非你该上的!”朴氏恍然大悟,跪伏于道侧。福临听见了这一句,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六岁在盛京(沈阳)笃恭殿登基之时,出宫乘辇前往笃恭殿,乳母因其年幼欲登辇陪坐,他拒绝说“此非汝所宜乘”,显示出不可冒犯的帝王尊严。于是,福临故意停下来,招呼小玄烨过来,牵着他的小手,一同登了午门城楼。只不过弘毅当下肉身太过短小,午门下的人群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传闻之中神奇的皇二子也来了。

    这时,文臣班列之中的大理寺卿罗硕已做好了准备,如果午门之上的皇帝下令处以极刑,他就要引领这一群洋毛夷人前往法场了。罗硕正是那襄亲王福晋“董鄂氏”的大伯父,前段时间京城里因为自己的这个侄女和当今皇上的不清不楚而沸沸扬扬,结果侄女婿十一贝勒博穆博果尔都进了和硕襄亲王了,自己的侄女怎么还是一个“福晋”的名号?越是在这种非常时期,自己越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办好差事才行!

    跪在地上的别科托夫十分清楚,现在到了最终决定三百余罗刹人最终命运的时候了,他倒是不慌张,前天那个大清国的什么郡王叫做岳乐的,已经给自己打下了包票,只要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会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如果办好了任务,说不定还会在这天下中心的皇朝里面谋取个一官半职呢!一想到那些娇小温柔的博格达女子,这心里就有一种急切的期待……

    “我是沙皇陛下的臣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伟大俄罗斯的一名尊贵的军官!你们这些黄皮肤懦夫,放开我……”耳边突然传来斯捷潘诺夫那公猪嚎叫一般的噪音,这一句熟悉的俄语,现在却把别科托夫吓了一跳。他恨不得从地上跳起来,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去把他那张围满胡子的臭嘴给堵死!

    福临原本就是准备开释这些罗刹人了,以显示大清皇家的气度,刚要示意吴良辅去传旨“释缚”,随即再宣布释放俘虏。可就在这时,底下一个洋人居然跳起来大声嚷嚷起来,十分的刺眼!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鸟语,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绝不是什么乞降留头的哀求!

    城垛口处的弘毅也是一惊,横空出来这么一个刺头,傻得冒泡,说不定这一嚷嚷就有送命的危险了!再回头去看皇帝,脸上分明就有了一丝杀气!再看楼下,群臣也骚动起来,那架势就是这种不懂礼数的蛮夷,杀了也是应该……不行,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匪首,坏了自己的大计!

    弘毅急忙回身跪在福临脚下,大声说道:“皇阿玛,楼下的罗刹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出有因,儿臣请皇阿玛旨意,可否由儿臣出午门了解一二,以待圣裁?”

    福临想了想,知道如果不弄清楚就贸然杀人,也是武断了些。况且这小玄烨出生以来,哪一次都是无往不利,虽然自己总有些怀疑,是不是皇太后从中作梗,正好这一次事出突然,皇太后又不在身边,他自己有主动请缨,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看一看这小儿子的真本事!想到这里,福临果断让吴良辅传旨——

    “皇上有旨,着皇二子玄烨,代朕出午门,训斥罗刹匪首!”吴良辅站在城头上大声宣告,经旁边众人一层层声传,终于被午门之外的文武群臣都听了个明白。除了极少数的宗室王公和紧要大臣,绝大多数臣子都是惊讶不已。这“午门献俘”,乃是国家重典,任凭你皇二子天降祥瑞、持鼎而诞,可今日今时也不过是个虚岁两岁的娃娃,怎么可能代替皇上亲训降俘呢?原本就已经骚动的队伍,开始更加骚动起来,只不过再也不理会那个又蹦又跳的大鼻子黄毛鬼,而是齐刷刷望向了午门城楼下的右侧门[7]……

    [1]哈巴罗夫,全名叶罗费·帕夫洛维奇·哈巴罗夫,生于1603年。俄国称其为“探险家”,实际上是沙皇俄国早期侵略中国的匪首之一!1625年,哈巴罗夫从托博尔斯克出发,前往曼加泽亚,此后他从曼加泽亚出发参与了一系列的探险活动。1632年至1641年,他参加了对勒拿河的探险。1650年,他抵达黑龙江,此后他沿河而下,1653年抵达乌苏里江与黑龙江的汇合点,并将此地绘入其勘测地图中。1653年被征召回国,1655年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授予他“贵族之子”的光荣称号,并且封为军役贵族。沙皇殊密院御用文人吹捧他为“俄罗斯英雄”,“新领土的开拓者”。哈巴罗夫成了著名的英雄人物,现今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河口的哈巴罗夫斯克城,即是为纪念其而命名的。

    [2]奥努弗里?斯捷潘诺夫,接替哈巴罗夫的匪首。正史上,于顺治十五年(1658年)六月,被宁古塔都统沙尔虎达于松花江下游的尚坚乌黑一带击毙。

    [3]阿穆尔河,俄语也是“黑水河”之意,他早就有一个中国名字,叫做“黑龙江”!

    [4]长安右门位于**前的西侧,规格建制与长安左门完全相同,只是坐落方位相反。该门为**的西复门。每年秋八月中旬,皇帝诏令三法司会同王侯、大学士、九卿等在西千步廊旁进行"秋审",即复审各省判死刑囚犯的名册、口供和判决。每年霜降前,又在这里举行"朝审",将刑部死囚带入长安右门讯问,确认无疑者则绑缚刑场执行;有疑问者则缓决。囚犯一入长安右门如入虎口,凶多吉少,故时人又称此门为"虎门",或称"白虎门",以附"左青龙、右白虎"之意。明清时文武百官须在此门外下马下桥步行而入。1912年12月,为便利通行,将长安左、右门汉白玉石槛拆除;1931年1月长安街正式通行;1952年因建**广场,长安右门被拆除。

    [5]五凤楼,午门的一种俗称。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北面门楼,面阔九间,重檐黄瓦庑殿顶。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形如雁翅,也称雁翅楼。在东西雁翅楼南北两端各有重檐攒尖顶阙亭一座。威严的午门,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故俗称五凤楼。

    [6]露布,即捷报。“露布”制度,始于后魏。东汉时,本来把官文书不加缄封者称为“露布”。后魏以“露布”发表战胜消息,每当攻战克捷,欲使天下遍知,便以漆竿上张缣帛,写上捷报。这种办法后来被广泛采用,露布就成为“布于四海,露之耳目”的“献捷之书”。隋代文帝起,有宣露布之仪。当时在广阳

    门外集中百官及四方客使,宣读露布。宣读毕,百官舞蹈再拜行礼。

    [7]午门有五个门洞,可是从正面看,似乎是三个,实际上正面还有左右两个掖门,开在东西城台里侧,一个面向西,一个面向东。这两个门洞分别向东、向西伸进地台之中,再向北拐,从城台北面出去。因此从午门的背面看,就有五个门洞了,所以有“明三暗五”之说。当中的正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以进一次;殿试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在清代,文武大臣出入左侧门,宗室王公出入右侧门。左右掖门平时不开,皇帝在太和殿举行大典时,文武百官才由两掖门出入。

第三十六章——控诉罗刹罪

    午门外的人群在焦急的等待着……

    不一会儿,只见一名小太监引领者一顶小辇轿从右侧门徐徐而出,上面端坐一名幼儿,一身石青色马褂,未加朝服,却让所有人齐齐跪倒。为何,因为临下城楼,福临钦赐了一件黄马褂加于玄烨,弘毅借口说有点肥大,着实太热,又求了自己皇阿玛随身携带的一柄折扇!就是这两件御用之物,让现如今的毛孩玄烨,摇身一变,简直成了皇帝钦差了。

    弘毅对于这一次在百官面前正式亮相,提前并无准备。毕竟,自己还只是一个一岁四个月的吃奶小孩,民间种种传闻也只能作为一种舆论铺垫,太早抛头露面,未必就是好事。现阶段最好的策略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朝局,顺便考察拉拢几个日后的骨干人才,搭建一个后备干部队伍。要知道,树大招风,可千万别自己还只是一株小树苗的时候,就给来了一阵飓风!但今天事出突然,如果自己不果断出手的话,也许会影响后面的既定部署。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弘毅坐在辇轿之上,还不忘冲着两旁跪伏大臣间或抬起的脑袋微笑示意,遇到自己认识的几个人,还点了点头打个招呼,这种沉稳大气,让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一个两岁(虚岁)的孩子,居然如此不同凡响,那做派举止,收放自如,果然是天降献瑞!

    终于来到了那群罗刹人面前。弘毅轻声说了一句:“立”。两个抬轿子的太监就稳稳地站着不动了,也没有放下辇轿。这是下城楼的时候弘毅就特别交代小功子的,审问洋人的时候,要抬着轿辇,自然气势上就会高人一等,免得那个高大的罗刹人踩着自己……

    “我抗议,你们不能委派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来会见我!”斯捷潘诺夫注意到了弘毅,立即用俄语抗议。

    大清第一多语种人才婴儿弘毅,还没有涉足俄语领域,只好回头招手,让理藩院的通事(即翻译)上前司职通传,这才明白。

    “哈哈,下面何人?”弘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自然是引起一阵骚动。斯捷潘诺夫也是吃了一惊,怀疑的四处望望,表情夸张。兵部一名参将上来准备修理一下老毛子,但被弘毅及时制止了。

    “我,我是伟大的俄罗斯沙皇陛下任命的远东地区先锋官,奥努弗里·斯捷潘诺夫男爵。”

    “很好,我是普天之下万民共主、威服四方的大清国皇帝陛下的皇二子,我叫爱新觉罗·玄烨!”说这话的时候,弘毅没有理会斯捷潘诺夫,而是环顾四周,自然的到了一片赞许之色。

    “至于你说的什么沙皇,本皇子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理藩院尚书沙齐达喇何在?”弘毅大声宣召。

    “奴才在!”沙齐达喇赶紧从班列中跑出来,躬身垂询。

    “本皇子受命,代皇上问话!”弘毅十分自然的一展手中折扇,扇面赫然出现皇上福临亲笔所提“通玄”二字,恰如其分的烘托了此时这午门广场之上的玄妙氛围!

    “奴才理藩院尚书沙齐达喇,恭请皇上圣安!”沙齐达喇连忙跪倒请安。这是弘毅故意做给斯捷潘诺夫看的,效果也不错。看到一个大官居然神色慌张的给眼前这个会开口说话的小婴儿下跪,斯捷潘诺夫心里也有些发紧,默默祈祷自己今天不要遇到什么圣人转世,否则就不好办了。可眼前这貌似一岁多点的小男孩,居然如此聪颖,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这俄罗斯何在?”弘毅淡然发问。

    “奴才不知,想必此国定是蕞[zui]尔小邦,不足道哉!”沙齐达喇貌似据实回报,其实居心叵测呀!

    “那这所谓俄罗斯的什么沙皇可有册封?”弘毅十分满意这种回答,继续问道。

    “没有!”沙齐达喇回答的更干脆!

    “要是那蕞尔小邦的国主想要个金册印信之类的,理藩院如何安排?”

    “回皇上的话,蕞尔小邦,尚未朝贡,如果倾慕天朝上国,执意归顺,册封其国主一个公侯,也未尝不可。”

    “哈哈,好!你起来吧!”弘毅十分满意这番问答,回头看着正在听翻译的斯捷潘诺夫。

    “不,我抗议,俄罗斯是欧罗巴最伟大的国家!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册封!”斯捷潘诺夫气急败坏的抗议。

    “大胆!你以为本皇子不知道?俄罗斯其实就是罗刹,其国发迹不过三五百年,原本是我华夏南宋景定四年、西历1263年才立国的一个小小的莫斯科公国,再早一些根本就是蒙古大军征服的一个小小村落而已!”弘毅说到这里,望一望那些蒙古八旗的固山额真和蒙族大员们,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很多人不听二阿哥说还真不知道,原来这罗刹当年就被蒙古帝国征服了呢!

    斯捷潘诺夫本想狡辩一二,却发现眼前的这个婴儿居然如此了解俄国历史,半惊半吓的哑了火。

    “这个小小的公国,在那欧罗巴都算是个末流,甚至是不入流!你们也就是因为欧罗巴诸国忙于征战,趁着我华夏上国明清交替之际,居然东来犯上,无非是想浑水摸鱼罢了。至于说什么‘沙皇’,更是一派胡言!在你们的夷语之中,不过就是一个caesar(凯撒)的意思,那个凯撒,更不过就是一个区区的独裁官而已,以本皇子看,大致相当于一个布政使吧!”弘毅适当的卖弄了一下自己的国际政治史专业,还有一个英文单词,差点让斯捷潘诺夫晕过去!老远的汤若望却是笑得很开心。

    “说的更远一些,你们罗刹人认为拜占庭帝国是罗马帝国的继承人,是所谓宇宙的中心,于是尊拜占庭君主为‘沙皇’,而认为莫斯科的大公们是拜占庭沙皇的大臣。只可惜,欧罗巴诸国都看不上你们的大公,他连做个沙皇的臣子都不配!哈哈……”伴随着众人的嘲笑声,弘毅继续说道:

    “伟大的蒙古大汗征服你们之后,加上大汗娶了拜占庭的公主为皇后,罗刹人转而尊称蒙古大汗为‘沙皇’,俄罗斯大公即又是蒙古‘沙皇’(即蒙古大汗)的臣子了。虽然后来蒙古大军东返,你们不乐意再尊称蒙古大汗为沙皇了,却始终不敢正式自称沙皇。直到明世宗的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莫斯科公国大公伊凡四世不尊上国、不守臣制,竟然自称什么‘沙皇’!”众人的情绪也随之转变,纷纷投来鄙夷憎恶的眼神,压得斯捷潘诺夫抬不起头。

    “你们这些罗刹人都记住了!本皇子的皇阿玛,既是大清国皇帝,也是蒙古诸部的博格达汗!今,本皇子受命于皇帝,再次布告天下:尔国(罗刹)可速去称号,再尊我博格达汗为‘天子沙皇’,为天朝上国世守欧罗巴东隅,方可保万世太平!那乌拉尔山以东之地,皆为大清上国固有,如若尔国贼人恬居不退,福祸自知!自今日始,罗刹与我天朝上国往来文书、人等,都要将你们的国主写作‘下臣罗刹国大公阿列克谢一世’。明白了吗?”弘毅在周围一片哄笑声中,盯着斯捷潘诺夫,露出了狰狞的嘲笑之色。

    “我,我抗议……”好不容易明白了通译的翻译,斯捷潘诺夫更是五雷轰顶,这个小毛孩,不单单知历史、懂英语,竟然还知道自己沙皇的名字!这种惊讶,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底气荡然无存了。

    “至于你嘛,斯捷潘诺夫……哼哼……什么男爵,你连个正儿八经的军官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个偷猎之人!”弘毅话锋一转,两眼竟似一把尖刀,生生就要刺入斯捷潘诺夫的胸口一般!

    “啊?我……,你……”斯捷潘诺夫彻底被征服了,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的余光,他知道,自己的队伍之中出现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底细的,这个人是谁?

    此时的别科托夫跪在旁边,听着通译的翻译,脸上一样惊诧不已,这个高居轿子之上的小婴儿,一开始自己也是十分不屑,甚至怀疑那个郡王岳乐的话是在戏弄自己,博格达皇帝居然让一个小婴儿来处理自己三百多人,完全是儿戏,真正的儿戏!

    可听完刚才他和斯捷潘诺夫的对话,别科托夫也是彻底相信,上帝委派了使者,而且是来到了着遥远的东方国度,成为一名皇帝的儿子!如果投靠这样的圣人,看来真是圣母诞神女玛丽亚的安排!……当听到翻译过来的斯捷潘诺夫的底细,别科托夫得意的抬头冲着那个倒霉的家伙笑了一下,而正是这一下,向斯捷潘诺夫暴露了自己的“叛徒行径”。

    原来,得知明安达礼押送俘虏到了京畿近旁之后,弘毅就让皇太后出面,找到了安郡王岳乐,一番调度,包括匪首单独关押、防止串供;收买二号匪首,了解匪军内情;打探当今罗刹国主情况,等等。昨天,岳乐提前赶回京城,急急忙忙将得到的一切情报都告诉了皇太后和皇二子玄烨。原本弘毅是准备在“午门献俘”之后再小试身手的,因为这些罗刹降兵,皇帝一定不会统统杀光,自然是会看管起来,择机释放回国的。那样,弘毅就会有比较充裕的时间来进行一系列的安排……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斯捷潘诺夫的无礼,加速了自己厄运的到来!

    看到斯捷潘诺夫对着别科托夫呲牙,弘毅果断出手了!

    “斯捷潘诺夫!你好大胆,还不认罪伏法!”这一声断喝,底气充足,不仅仅把所有罗刹人吓的好几哆嗦,也是让原本乱哄哄交头接耳的满蒙汉大臣们肃然而立,大气儿不敢出!弘毅满意的享受这战果,偷偷咽了咽唾沫,一岁孩子的嗓子尖声哭喊不是问题,难处就在于长篇大论,必须有所准备才行。

    “斯捷潘诺夫,你伙同罗刹匪首波雅尔科夫和哈巴罗夫,自我大清太宗崇德六年(1641年)就窜入我黑龙江流域,还给黑龙江起名什么阿穆尔河,你可知道,这阿穆尔不就是我满族一脉、索伦部族人[1]语中的黑水河!你罗刹不断东侵,听说黑龙江沿岸盛产毛皮,遂萌发了向那里扩张的想法。太宗天聪六年(1632年),罗刹匪徒在列拿河中游建立雅库次克据点,逐渐成为侵略我黑龙江流域和鄂霍次克海的主要根据地。崇德八年,你的老长官波雅尔科夫,率领一批哥萨克匪徒,在黑龙江流域烧杀劫掠,向我边民强征实物税,绑架人质,勒索粮食,在抢不到食物的情况下,竟然骇人听闻地分食达斡尔人的尸体!这和那佛教中所指分食人肉之恶鬼‘罗刹’又有何异?”说到这里,无论满汉,所有人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对这些罗刹野蛮人简直恨之入骨了!

    “在我大清八旗和黑龙江沿岸边民的打击下,波雅尔科夫不得不撤回雅库次克。他回国后极力宣扬黑龙江流域的富饶,并建议再派哥萨克匪兵去那里,妄图将黑龙江地区纳入罗刹版图。雅库次克所谓督军对此很感兴趣,向你们的大公汇报后,再次向我国东北派来了哈巴罗夫的所谓‘远征队’。顺治七年(1650年),匪首哈巴罗夫哥萨克侵入黑龙江流域,他在那里流窜侵扰了三年之久,给我边疆各族带来了巨大灾难。顺治十年,莫斯科派贵族季诺维耶夫来视察你们侵略所谓阿穆尔河流域的情况。这个独断专行的季诺维耶夫的到来,宣告了哈巴罗夫匪徒生涯的结束,他解除了哈巴罗夫的职务。当哈巴罗夫提出抗议时,季诺维耶夫毫不客气把哈巴罗夫痛打了一顿,并派人把他押送莫斯科。在押送哈巴罗夫去莫斯科的途中,季诺维耶夫没收了哈巴罗夫的全部财物。哈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本皇子听说现在哈巴罗夫回去之后还真的成为了贵族,但,中华大地有句古话,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哈巴罗夫之后,黑龙江流域的哥萨克匪帮改由你,斯捷潘诺夫统领了,而你,这几年作为匪兵头目,也是作恶多端!其罪当诛!”仓促整理自己几点的一点历史常识,结合着别科托夫的供述,弘毅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接着一甩手,示意辇轿返回午门城楼,留下呆若木鸡的斯捷潘诺夫,任凭他缓过神来之后苦苦哀求也好,歇斯底里也罢,反正是把他留给了那些兵部负责看守之职的将校士卒,好一顿拳打脚踢的收拾,而周围的文武众臣,自发的将这个暴力的场景围在中间密不透风,连城楼之上的福临也是没有看个清楚明白。

    弘毅返回城楼后,得到了皇帝的嘉奖。他的那番话,早有人一个接一个的给皇帝同期传送过来了。对于玄烨的种种说辞,福临那自然是十分满意,特别是自己一不留神居然成了远在欧罗巴的那个莫斯科的“天子沙皇”,实在是很有些意思!

    于是,午门献俘礼继续进行,也不必担心那个斯捷潘诺夫再蹦高了,他现在已经被招待的只有进气儿、难有出气儿了!明安达礼看到城楼上吴良辅的举手示意,急忙启奏:“奴才钦命征北将军明安达礼,奉旨平定呼玛尔,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罗刹匪兵,作恶多端,罪不容赦。尚念罗刹乃是未蒙开化之臣国,其蕞尔小邦不忠不顺,尚可宽免一二。朕有好生之德,故尔国之卒,只办首恶,余孽不问!着刑部会同大理寺,即刻查证匪首斯捷氏之罪,若罪名属实,斩首示众!其余众人,押赴通州大营好生看管,择日再议!钦此!”随着吴良辅大声传旨下来,一张规模盛大的午门献俘礼落下了帷幕。

    斯捷潘诺夫被刑部狱卒拖死狗一样的带离午门,一众罗刹哥萨克人也被有序的引出城外,只有那个别科托夫,被兵部侍郎单独提着进了兵部衙门……

    [1]1616年努~尔哈赤称汗,次年即征服黑龙江中游萨哈连部,当时达斡尔或以地区被称为萨哈连(满语对黑龙江的称呼),或以贡物特点称为萨哈尔察(满语译音意为黑貂)部,或与鄂温克等泛称为索伦部。至康熙初年,才出现“打虎儿”的译名,以后又常译为“达胡尔”、“达虎里”、“达呼尔”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根据本民族意愿,统一定名为达斡尔。17世纪中叶以前,达斡尔人分布于外兴安岭以南精奇里江(今俄罗斯境内吉雅河)河谷与东起牛满江(今俄罗斯境内布列亚河),西至石勒喀河的黑龙江北岸河谷地带。达斡尔族为维护祖国统一,打响了武装抗击沙俄入侵的第一枪。在浴血奋战了半个世纪之后,离开了世居的黑龙江北岸,南迁到大兴安岭、嫩江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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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功封贝勒爷

    顺治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慈宁宫。

    皇太后布尔布泰今天十分开心,在皇帝过来请安的时候,将昨日午门献俘礼的详细过程,翻来覆去问了个遍,特别是听到自己的小孙子将那屡次进犯大清的罗刹给兜了老底的时候,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蒙古黄金家族才是当年那个小小莫斯科公国的正主儿,还顺便给皇帝安插了一个“天子沙皇”的尊号,开心得不得了。福临也是心情极佳,暗暗为自己委派玄烨出马的英明决策叫好。

    “皇帝,你刚才说小玄烨是坐着辇轿出了午门的?”皇太后笑着问。

    “是呀,儿臣在上面瞧着,一开始还说这个小子不懂礼数,幸亏吴良辅看出了端倪,说这样一来,那罗刹人就只能抬着头回复了,显出了我皇家威仪,哈哈!玄烨心思缜密呀!”福临也是乐不可支,顺便表扬了一下自己的宠臣。

    “那他昨天穿的什么服饰?”皇太后没有继续接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追问。

    “这……玄烨当日就是平常衣服。”福临明白了,皇额娘这是想让自己给玄烨一个爵位了。经过昨天的考验,小玄烨也不负圣望,如愿上演了一出好戏,福临已经开始一点点打消了“玄烨不过是皇太后一手调教、耳提面命的傀儡”的想法,那场合,那应变,别说皇太后不在场,就是在场,满朝上下,又有谁能说得明白、讲得清楚呢?看来,自己的这个小皇子的确是天生瑞异的。既然这样,何不将他争取到自己这边来呢,为己所用,也省的皇太后与他太过亲密,倒显得自己与他是毫无人情了!

    “皇额娘,儿臣也在考虑,可以给玄烨一个爵位了,只是他年纪尚小,儿臣也正在壮年,仓促决定,就怕引起朝野议论……”福临讲了自己的实话。

    皇太后低头不语了。是呀,皇帝没病没灾的,突然任命一个不满两岁的小皇子为亲王郡王的,这不是诅咒皇帝嘛!

    “不过儿臣倒是有一个章程,那就是两个皇子一起晋封,这样一来,群臣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福临看到母亲低头不语,突然有一种感动,那种久违的母亲对儿子思虑周全、一心维护的感动,于是不想让皇额娘继续为难了,赶紧说出了下文。

    “哦?倒是个办法,只是皇长子福全未有建功,这两个皇子的爵位不可太高了。”皇太后也分明注意到皇帝福临今日对自己突然表现出来的亲情,自然心生感念,主动予以迎合。

    “额娘说得对!”福临省去了一个“皇”字。

    “儿啊,我们娘俩好久没有单独说些个贴己话了……”皇太后也动容了。

    “额娘,以往都是儿子不好,让你生气牵挂了……”

    “别说这些傻话,额娘知道你从小受了委屈,额娘也是心中不忍……皇帝放心,这小皇子额娘给你好好教养,将来他们长大成人,就做你的左膀右臂,助你开疆拓土、扬威天下!”皇太后的意思,是说自己绝对没有助长皇子、威胁皇位的打算!

    “额娘!……”福临心中的的确确是落了一块石头,尽管是恍恍惚惚的一块石头。

    两日之后,宗人府议决,皇帝准奏,“功封”皇二子玄烨为“多罗贝勒”,“恩封”皇长子福全亦为“多罗贝勒”,两位皇子同着贝勒朝冠[1]、补服[2]、辇轿[3],岁俸银2500两,禄米2500斛……并登载于皇册。鉴于两位皇子皆未成年,不必另起府邸,仍分居乾东五所。

    明眼人都明白两位皇子虽然一同册封为多罗贝勒,但分量却是大大的不同。玄烨是“功封”,是以功勋受封,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也就是说,假若日后玄烨不能继承大统,他的嫡长子、嫡长孙一样可以时代承袭“多罗贝勒”这一爵位,所谓“旱涝保收”了。这可是“八大铁帽子王”之外唯一的特例!足见皇太后、皇帝两种力量都对这位小皇子的器重和提携!而福全则为“恩封”,是以天潢近支得封,他如果当不了皇帝,他的子孙爵位皆以次递降,代次降至第七等的“不入八分[4]镇国公”止,这就比玄烨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这样的巧妙安排可都是暂代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的主意。

    去年十二月初五和今年五月初八,原宗人府宗令硕塞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先后亡故,岳乐就顺理成章成了宗室的首领,说话办事更加有力度了,也更能领会和实现皇上的意思了!

    正如福临预料,前日在午门之外亲眼见到皇二子挥斥方遒、怒责罗刹、大扬国威、行止有度,诸位议政大臣、九卿乃至满蒙汉各族群臣,都以为不按惯例“功封”尚在襁褓的玄烨为多罗贝勒实属应该。至于皇长子福全,只不过是跟着沾光,无可无不可了。还真是没有几个人去牵强附会的揣摩皇家是否有立储之意……

    弘毅在东二所实在是坐不住。他深深知道,单凭几句“天朝上国与蕞尔小邦”的说辞,在时下嫉妒奉行“丛林法则”的国际政治大环境里,根本就是毫无用处,只能用来糊弄一下毫无“国际”、“国家”概念的国人而已。当下对俄罗斯最要紧的,对内是提升大清军力,对外则要在谈判桌上谋取利益最大化!这两步棋,目前只能靠自己勉力为之。当然,有了贝勒爵位,自己可以作为的空间也就大大增加了……

    眼下就有一件事情,多罗安郡王岳乐要请多罗贝勒小玄烨过府“玩耍”。当然,尽管作为现如今宗室头面人物,这件事还是要和皇太后和皇上禀报之后才办的。两位上位者自然也是立即应允,虽然目的不同:皇太后布尔布泰认为宗室贵胄亲近自己的孙子,可以为今后打下良好的基础;皇帝福临认为,自己的这位堂兄乃是自己亲政以来的得力助手,让他多影响一下小玄烨,会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而弘毅更是求之不得:

    一则,他知道后来的这位“和硕安和亲王”岳乐可与其先辈不同,他是清初改革派的代表,全力支持顺治皇帝的一系列改革,大胆启用汉人,缓解与汉族地主阶级的矛盾。他还力主停止圈地,使人民能正常从事生产活动。要不是后来顺治早亡、保守派“四大辅臣”被任命为顾命大臣,一味复辟首崇满洲的政策,使得清朝在康熙初年出现了倒退的现象,岳乐也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郁郁不得志。好在康熙帝及时铲除了鳌拜,大清才没有续写元朝的悲剧。尽管康熙亲政后再一次重用这位堂叔,可新版玄烨还是想尽力避免这位清初改革派被闲置许多年的情况发生。二则,现在有一人正在安郡王府邸等着自己,这个也是皇帝福临知道的。

    多罗贝勒玄烨乘着自己的新配备的红色轿辇,一行数人,包括同样乘轿的朴氏、孙氏,十分兴奋和期待的往安郡王府所在的“四王栅栏[shilànr]”而来。

    穿越一年多了,这是弘毅第一次出宫,而且是来“四王栅栏[5]”,也就是后世的东交民巷使馆建筑群一代。这条街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南边,再往西还有一个警察博物馆,都是弘毅和小艾当年经常转悠的地方,在这里,他们读过墙上的《东交民巷百年历史》展窗,知道了英国使馆、法国使馆、美国使馆和俄罗斯使馆的位置和历史。而这个安郡王府,后来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被法国公使买下,成为法国公使馆,就在东交民巷和台基厂大街的交界处。“故地重游”,弘毅时不时掀起轿厢上的窗帘,悄悄向外打量,自己和小艾当年的身影似乎早已印刻在两旁苍青色的院墙上、走进了深邃的历史中……

    “小艾,你还好吗?”弘毅忍不住又一次感伤起来,幸好是坐在轿子里,外面护持轿辇的小功子没看到这位又一次无缘无故泪流满面的小贝勒爷。

    “多罗贝勒、皇二子到——”安郡王府的右门早已打开,安郡王岳乐也早已站在月台上躬身迎候。虽是论辈分自己是四叔,可眼前这位可是现今大红大紫的皇二子玄烨,况且他天生奇才,也深得岳乐喜爱。

    “玄烨给四叔请安!”弘毅哪里肯到了正门前,去心安理得接受岳乐的迎接和参拜?于是早早就在栓马桩前就喊了一句“停”,自己下了轿子,憨态可掬、摇摇晃晃才登了几层台阶,却被岳乐赶紧从台阶上下来迎住了。

    “哈哈,贝勒爷,您还是让朴嬷嬷伺候着好了,不碍事儿的!”岳乐关切的说,那意思就是弘毅可以心安理得的躺在朴氏的怀里登门进府。

    “不必,四叔。侄儿这次是来好好瞧瞧四叔的府邸,每一处景致都不想错过呢!来之前皇玛玛还特意嘱咐,要侄儿好好看望您和福晋,现在就要去给四婶子请安才好呢!”弘毅摆制止了朴氏上前,从容说道。

    “奴才谢过皇太后恩典!”岳乐赶紧面朝北边、紫禁城的方向打千儿行礼,之后才拉起玄烨的小手,一同进了府门。

    按照皇太后的意思,弘毅先进内宅拜见了自己的四婶、和皇太后同为博尔济吉特氏的安郡王嫡福晋。这位福晋也是常去宫中走动之人,自然十分了解皇太后对于这位小孙子的喜爱不同寻常,再加上宫中、坊间各色传言,对弘毅那可是十分上心,好吃的好喝的招待不停。弘毅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用了一番,只是把朴氏、孙氏在一旁忙坏了,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剥皮的。

    “四叔,您府中可有什么‘西洋景儿’让侄儿瞧瞧?”弘毅看着礼数都差不多了,就准备办正事了。

    “哈哈,四叔这里今儿个还真有一个洋景儿,那就请贝勒爷过去瞧瞧?”岳乐刚才看着小玄烨大快朵颐,还以为这个小毛孩忘了正事了,听了这句话才放下心来。

    两人不带任何随从,进了岳乐书房的密室。

    等在这里的,一位是兵部尚书噶达浑,还有一个,就是那日被从午门直接提到兵部的别科托夫。此时的别科托夫,已经没有枷锁上身,正通过通事的翻译,小心翼翼的向噶达浑汇报着什么。见到岳乐和皇二子进来,别科托夫倒头便拜。岳乐他是一进了通州大营就认识了,而这位看似婴儿的小皇子,更是在他眼中犹如天神一般可敬。

    原来,早在午门献俘之前,弘毅就和岳乐沟通好了,今日受邀前来,也是两人商议的结果。

    弘毅并没有立即搭理别科托夫,而是十分谦恭的将岳乐和噶达浑分别请上主位,自己才“爬”上了岳乐右手的客位。见岳乐和噶达浑微笑着示意贝勒玄烨可以“主审”了,弘毅也不再托让。

    “别科托夫,虽然你这次戴罪立功,供述了斯捷潘诺夫的种种罪状,但你也是罪孽深重,轻易不可解脱。你可知道?”弘毅冷冷说道。上次在位育宫和福临、岳乐商议罗刹降兵的处置,弘毅就提出要为我所用的建议:既然费了好半天劲儿才一窝端了,假使轻易释放,得不偿失。况且六千人马围困一个小小的四百多人的呼玛尔城,竟然真是耗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可见这群匪军也是极有战斗力的,并非乌合之众。如果能在其中物色一两个堪用之人,特别是善于火器使用的,那可就是求之不得了。毕竟沙尔虎达虽然善战,却每次都要有求于朝鲜的鸟枪兵,这让包括福临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憋屈。而这种人才,自然首选两个匪首,而且侧重于“二号匪首”。

    跪在下面听俄语通事复述之后,别科托夫急忙频频磕头:“尊贵的大人,我也是迫于生计、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那沙皇……哦,不不,那莫斯科的大公他早已觊觎伟大的博格达皇帝、天子沙皇的广袤土地和丰沛物产,一批又一批的派遣远征军,以经商贸易或者探险考察的名义,深入阿穆尔河……哦不,是黑龙江流域为非作歹,作为一个小小的队长,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呀!还请大人们看在仁慈的圣母玛利亚的面子上,饶恕我吧!”

    “饶恕你?哼哼,那要看你有多大的用处了!”弘毅这一句话,可全然不似当日在午门之外的义正言辞,颇有些市井小人的蝇营狗苟,让岳乐和噶达浑都微微皱了皱眉头,可又说不出什么不妥。两国交锋,如果一味学那宋襄公,只怕会落得一个“蠢猪[6]”的该死下场了。

    “我,我有用处呀!尊敬的皇子殿下,我熟悉罗刹国在远东地区的所有堡垒据点,我知道他们每个据点的人员数量、火力配备,我可以引领博格达大军去消灭他们!我,我还会修理火枪,打的也是很准的;我……我还会……”别科托夫使劲搜刮自己的长处,如果座位上那个小家伙不喊停,他甚至最后都会说自己十分擅长和俄罗斯妓女**!

    “你会修理枪械?”弘毅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及时打断了别科托夫的絮絮叨叨。这个别科托夫如此表现也是弘毅心中有数的。那日岳乐进了牢房,弄清楚匪首的官职大小,就直奔别科托夫而来,一句“首恶必办”,就吓得这个探险小队长屁滚尿流,忙不迭供出了他们现如今的最高长官斯捷潘诺夫,还有历任匪首的斑斑劣迹。岳乐趁热打铁,说了一句“华夏中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应有尽有”之后,这小子立即明白了,说自己愿意皈依华夏,效命朝廷!而且还当场对着他的那位圣母玛利亚发下了毒誓。

    “啊?是的!殿下!我精于此道!”这时候弘毅就是说你会造飞机吗?估计他也会说“我精于此道”!但事实上,这个别科托夫的确没有撒谎。作为一名圣彼得堡的资深混混,他接触燧发手枪的时间确实比较早,为了能在和情敌决斗的时候占有先机,他对自己的手铳可谓了如指掌,也的确做达到了“弹无虚发”的程度。

    “尚书大人,明安达礼说此役的确是吃了一些罗刹人火枪的亏,看来果有此事了。可否请您将此人带回兵部,校验一下他所言虚实?”弘毅示意同事这句不必翻译,转向噶达浑。

    “贝勒爷,下臣这就去办!”噶达浑说外,就要将别科托夫押回兵部大牢。

    “大人且慢!”弘毅拦住了噶达浑,继续对别科托夫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天主的安排吗?”

    这下子可把别科托夫吓坏了,终于点到了他最最敬仰的天主,急忙手划十字,不断称颂圣母玛利亚。

    “本贝勒爷会让你知道,天命不可违,你们的那个什么沙皇,现在就成了上帝的弃儿了!”

    “伟大的天主的使者,圣母玛利亚作证,别克列夫誓死效忠于您,效忠于天主的使者!”作为一名虔诚的东正教徒,面对两岁不到的天主的使者,别科托夫发下了毒誓。

    “你可愿意入我大清旗籍,做我的奴仆?”弘毅恶狠狠问道。

    “我愿意!我尊贵的主人!”

    于是,在安郡王岳乐的府上,不久就多了一个高鼻子黄头发的洋人奴才,这是多罗贝勒玄烨“寄养”在此处的……

    [1]贝勒朝冠:顶金龙二层,饰东珠七,上衔红宝石。夏朝冠前缀舍林,饰东珠三。后缀金花,饰东珠二。吉服冠、端罩皆与郡王同。

    [2]贝勒补服:色用石青,前后绣四爪正蟒各一团,朝服通绣四爪蟒文,蟒袍亦如之,均不得用金黄色,馀随所用。朝珠绦用石青色。馀同郡王。朝带色用金黄,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东珠二。佩绦皆石青色,吉服带色用金黄,版饰惟宜。佩绦亦皆石青色。崇德元年,定贝勒冠顶三层,上衔红宝石,中嵌东珠六。前舍林,缀东珠二。后金花,缀东珠一。带用金镶玉版四片,嵌宝石四。顺治九年,定冠顶共嵌东珠七,舍林、金花各增嵌东珠一。带四片,每片嵌东珠二。服用四爪两团龙补及蟒缎、妆缎。

    [3]贝勒明轿一,暖轿一。自贝勒以上,用舆夫八人。红盖,红幨,红帏。馀如郡王。

    [4]清朝宗室贵族的等级制度,自和硕亲王以下、辅国公以上,共6个等级的贵族统称“入八分公”;与之相区别的,有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一至三等镇国将军、一至三等辅国将军、一至三等奉国将军、奉恩将军等六级爵位,则统称“不入八分公”。“入八分”与“不入八分”的“八分”是指八种待遇的标准。“不入八分”者不能享受这八种待遇。八种待遇是:朱轮(红车轮);紫缰(乘马用的缰绳);宝石顶(一品用珊瑚顶,宝石顶在珊瑚顶之上);双眼花翎;牛角灯;茶搭子;马坐褥;门钉(府门上的钉)。

    [5]岳乐袭郡王爵并改号“安”后,府亦称为安郡王府,就连府所在胡同的地名也称为“四王栅栏”(岳乐为清太祖**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第四子,故俗称“四王”,栅栏是之置于胡同口用于防盗的拦挡物,日启夜闭)。

    [6]蠢猪者,伟大领袖毛~主~席对宋襄公的批语。

第三十八章——点评汉儒学

    顺治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位育宫。

    “皇上,二阿哥的确是非同凡响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收了那个洋毛别科托夫!”安郡王岳乐绘声绘色的给福临描述昨日在自己府中,小玄烨上演的那一幕收降别科托夫的好戏之后,做了一句总结陈词。

    “可收拢这么一个降服洋人又有何用?”福临自然不会责怪自己这位还没有开府的儿子收纳一个西洋门人,毕竟人家已经被自己心甘情愿的晋封为多罗贝勒,而且还很识趣的把这个洋奴放在安郡王的眼皮子底下圈养,也就是告诉自己这个当爹的,我这些事情一点也不避讳皇阿玛你!可区区一个洋人,还是一个败军之将,有何金贵的地方呢?

    “皇上,奴才本来也是不解,但玄烨和奴才说过,西洋火器十分了得,虽然不能与我八旗铁骑所媲美,却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次呼玛尔之战,明安达礼一开始也的确吃了罗刹火器的亏,要不是那几百朝鲜鸟枪兵,完胜之日也许还要再拖延一些时候……”

    “火器确实不可忽视,但骑射之术才是我大清安身立命的根本呀!四哥,你说呢?”福临知道岳乐必定会知道自己的注意,就故意一问。

    “皇上,此处就是一个紧要所在了!”岳乐果然加重了语气,“昨日,二阿哥给奴才讲了一番何为根本,以及这个根本是否就必须是一成不变的道理,听后确实值得思量。”

    “哦,快说来听听?”福临从御座上下来,走到岳乐跟前,并出手按住了要起身禀报的四哥,只是命吴良辅另外挪过来一个座位,就坐在岳乐的面前,摆出兄弟二人促膝长谈的架势。

    “嗻!”岳乐心中一暖,更加原原本本、细之又细地回溯起昨天的事情来——

    原来,噶达浑押着别科托夫回兵部校验技能之后,玄烨并没有立即告辞的意思,而岳乐正好也有深入交流的想法,两人就在书房密室,又聊了一个时辰之久。

    岳乐首先问玄烨,那句询问别科托夫“有多大用处”的话,是不是太过功利?不料玄烨毫无羞愧之意,神情自然的说道:“四叔,侄儿知道你是赞同满汉一家的,其中原委,正是汉家学问的博大精深。但博大精深,并不能掩盖他长久以来形成的固步自封。你可曾注意到,如果数万万汉人、几千汉臣的所有学问都真的如他们所说,是天下独尊、舍我其谁的话,汉人在赵宋之时怎么会被大金压制良久,又怎么会在十二年前终于将这天下拱手相让于关外大清?要知道,那时候,在他们眼中,我们满洲就是蛮夷落后之辈,一如今日我们看待罗刹一般!”

    岳乐大惊失色,毕竟面前的小侄子用一年多来的种种表现,把他自己慢慢塑造成了一个几乎可以“直达天听”的奇瑞圣婴,他这句话,难不成是要暗示大清的国运么?

    “贝勒爷,你……我大清……”岳乐一时有些语塞,汗珠子都流了下来。

    “哈哈,四叔过虑了!玄烨不是那个意思,至少百十年内无此忧虑。”看着岳乐有些放松下来,弘毅稍微顿了顿,因为他知道,作为清初的改革派,岳乐一定是有些长久考虑的。果然,回过味来的安郡王很快又是忧心忡忡,毕竟,但是作为一个力主“满汉一体”从而巩固大清统治长久的皇族宗室,大清国祚是要万世永续才好的,怎么入关百十来年之后就要有国运之忧吗?忧在何处呢?

    “但是,如果我大清只是一味将汉族遗老那些酸臭无比、固步自封的学问拿来当成宝贝,如果朝廷不能仔细辨别,以至于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话,估计百年之后,中华雄风不再了!”弘毅意味深长的做出有一个“玄妙不可知”的结论。

    “汉家学说怎么会是固步自封的酸臭学问?”岳乐十分不解,甚至有些懊恼起来。

    “四叔别急,侄儿并不是要要全盘否定汉家学问。所谓汉家学问,必推儒学为首为要!毕竟华夏五千年,自孔子立圣以来就有二千多年了,其功绩可谓无以比拟。”

    岳乐微微点头,静待下文。

    “这儒家,基本上坚持‘亲亲’、‘尊尊’的原则,维护‘礼治’,提倡‘德治’,重视‘仁治’。这‘三治’,堪称儒家的三个主义!”

    “儒家‘礼治’主义的根本含义为‘异’,即贵贱、尊卑、长幼各有其特殊的行为规范。只有贵贱、尊卑、长幼、亲疏各有其礼,才能达到儒家心目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的理想社会。国家的治乱,取决于等级秩序的稳定与否。儒家的‘礼’也是一种法的形式。它是以维护宗法等级制为核心,如违反了‘礼’的规范,就要受到‘刑’的惩罚。”

    “而这礼治,可以说是眼下我大清惩戒罗刹等西洋蛮夷的一柄利器,我天朝上国以礼服人,假若那些蛮夷之国不通情理、不遵礼制,轻可以训斥教化,若其屡教不改,则重可以兴兵罚国,刑其首恶!罗刹如果执迷不悟,此法可行!”岳乐这才恍然大悟,那天午门献俘这玄烨怒责斯捷潘诺夫种种罪行,是为了这个原因!

    “儒家‘德治’主义就是主张以道德去感化教育人。儒家认为,无论人性善恶,都可以用道德去感化教育人。这种教化方式,是一种心理上的改造,使人心良善,知道耻辱而无奸邪之心。这是最彻底、根本和积极的办法,断非法律制裁所能办到。”弘毅越说越激动,也顾不太上现代词汇和当时语言环境的对接了,好在词语虽然生涩,但是其中的含义岳乐还是能够基本明白的,所以也没有打断。

    “儒家的‘仁治’主义,说到根本,却演化为‘人治’,就是重视人的特殊化,重视人可能的道德发展,重视人的同情心,把人当作可以变化并可以有很复杂的选择主动性和有伦理天性的‘人’来管理统治的思想。从这一角度看,‘德治’和‘人治’主义有很大的联系。‘德治’强调教化的程序,而‘仁治’则偏重德化者本身,全赖贤人施政而治。由于儒家相信‘人格’有绝大的感召力,所以在此基础上便发展为‘为政在人’、‘有治人,无治法’等极端的‘人治’主义。”

    弘毅说完这一大段,仔细瞧着岳乐,见他只剩下频频颔首了,才继续说道:

    “于今日看,侄儿认为儒家学问已有三利二弊。其一利,是提出‘礼治’、‘德治’和‘仁治’这‘三治’;二利是提出了‘积极入世’;三利是提出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不管是“王道”还是“霸道”,和谐是万物共存的根本之道。”

    “但儒学更有二弊。最大的一弊就是‘迂腐’。第二弊则是‘重徳轻法’。”

    弘毅没有详述这二弊的具体内容,却一下子抓住了岳乐的心。是呀,“迂腐”莫大于将满洲排斥于华夏之外,整天个叫嚷着什么驱除鞑虏,谁是鞑虏?宋金之时就在争执谁为“中国”,却都被蒙古征服。明清交替,满蒙又都成了中国之人。这鞑虏,的确需要好好分辨才好。

    “难道今日的孔教就是孔丘本义吗?侄儿以为不然,毕竟孔子以下,孟子、荀子、程朱理学,再到陆王心学,这儒家学说可未曾没有一日不发展变化,可孔门子弟却一味的说自己的学说是千年不变的,要求所有的人也是因循守旧,不可僭越!长此以往,中华必将自绝于世界之外,大清的华夏,无论满汉各族,都会受制于西来洋夷的祸患,沦为西洋诸藩的囊中之物了!”弘毅十分悲伤的说完最后一句,长叹一口气。

    “为何是那些蛮荒未开的西洋诸藩?”岳乐赶紧追问,特别是说这最大的威胁不是汉人的排满,而是汉人学问的迂腐,以及西洋东来的威胁。

    “四叔有所不知,西洋诸藩虽然荒蛮,但那是百年以前的旧事了。早在明朝中后期,西洋人就开始励精图治,于今日,其凭借着海船和火器的造办技艺精良,已经在海路上广而贸易,攫取了数额巨大的利益,更是滋长了他们的国力,走上了一条血雨腥风的暴政之路。此消彼长,假若我中华国人继续沉溺于几千年来唯我独尊的陈年旧梦之中,终有一日,那些个西洋狂人的刀枪就会架在我们的家门口了!”弘毅说的言词确确,就等着岳乐发问。

    “此消彼长?此话怎讲?难道汉人的学说还比不过洋人的奇巧?还请贝勒爷教我!”岳乐拿出对待那些汉臣元老一样的尊重,给眼前这个婴儿施了一个汉礼。

    弘毅不由得愣了一下:奇巧?这不和后世乾隆嘉庆朝对西洋技艺蔑称“奇技淫巧[1]”一个心态吗?看来即使是改革派,也终归是受制于历史局限呀!看来只好详细给这位当前最可倚仗的贵族大臣好好上一课了!

    “四叔客气,侄儿就是说一说自己的那些个想法,也不见得都对。”弘毅赶紧跳下来客气一番,重新拉着岳乐入座,自己则顺势背着小手在厅堂里边踱步边开讲……

    [1]指过于奇巧而无益的技艺与制品。奇,奇异。淫,过分,极端。指过于奇巧而无益的技艺与制品。《书·泰誓下》:“[

    商王]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孔颖达疏:“奇技谓奇异技能,淫巧谓过度工巧。二者大同,但技据人身,巧指器物为异耳。”

    清代管同所著《禁用洋货议》:“昔者,圣王之世,服饰有定制,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诛。”

第三十九章——国学与西学

    位育宫,听完岳乐复述的皇帝福临,早已陷入了沉思。

    玄烨这一番关于汉家学问的长论,其中新意层出,让本来就早已仰慕汉学的福临也是颇有感触,很多东西虽然第一次听说,可稍加揣摩,就会发现所言不虚。这居然让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皇帝在心里又一次嫉妒起自己不满两岁的幼子,感伤起自己不学无术、四处游玩的幼年时代!

    好一会儿,岳乐或吴良辅,都不敢去打扰正在深谋远虑的皇帝陛下,就这么安静着,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主意。

    福临暗自伤怀良久之后,心境平复了很多。

    毕竟,小玄烨不会用这种机会、也绝无必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什么儒家学问,所以,其中必有深意。但这深意到底是什么呢?特别是说大清统治最大的威胁不是汉人的排满,而是汉人学问的迂腐,以及西洋东来的威胁,简直是千古奇闻!这小家伙后面必有下文无疑!

    “四哥,玄烨还说了些什么?一并说来!”沉默良久,福临决定继续追问下去。

    “玄烨的确还有长篇大论……”岳乐十分赞叹这位皇上弟弟的聪慧明白,继续汇报——

    “玄烨还说,他以为大清入关之后,对待汉家学说,万万不可抱残守缺,更不能让其固步自封、逶迤不前;对待那些个东来洋学,也绝不能视作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具体有三说:

    其一,汉学,实乃孔孟之道、儒家学说,首先就要在这名称之上正本清源。何为汉学?那可不是他汉族一家的学问,孔子之时,哪有什么汉族?华夏万民,我满洲祖先肃慎[1]也有一份!更何况现如今华夏一统,不能随着他们再提什么汉学了,而是可以称之为‘国学’!”福临听了心里暗暗盘算,这一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毕竟,那群汉族遗老也是成天把“中华中国”的放在嘴边上,虽然是为了将满洲关外区别出去,但汉学推崇为‘国学’之后,他们就不得不承认中国华夏早已自成一体了!”

    看到福临点头,岳乐有了底气,继续说道:

    “玄烨还说,毋庸讳言,这所谓汉儒学说,对于眼下的大清,着实是大大的有用。但也不能一味的偏听偏信,于这一点上,我们应该防止所谓的‘儒学国粹化’,把汉儒学说封为万世不变的唯一正论,对其要去伪存真、完善发展,而后吸收揉入到‘国学’之中。要知道,虽然孔子说什么‘述而不作,信而好古[2]’,但自春秋战国以降,汉唐宋明,乃至今日江南的汉族遗老,都在对所谓经典儒学作者一刻也未曾停歇的改造,其中良莠不齐,不可以偏概全。大清作为华夏正统,自然应该在采纳中外百家的基础之上,将儒家学说改造成为一门与时俱进的大学问!”

    “与时俱进!”福临重复了一遍,虽然闻所未闻,但是寓意明确,很是好懂!

    “对,与时俱进!不与时俱进,难道大清朝就在关外看着李氏闯贼灭宗庙、毁社稷而不顾吗?不与时俱进,难道就任凭南明小朝廷兴风作浪吗?”岳乐回想起昨日玄烨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都让自己肃然起敬!【弘毅当时其实是在暗自祷告:江大大!冒犯冒犯啦!恕罪恕罪!好词就是好词呀,绝对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按理说可以跨越360年提前用一下吧!所以还是谢谢啦!】

    “其二,西学东传,不能一味抵制,而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借鉴吸收为我所用。西洋地域狭小,人口稀疏,所以他们的学问往往以实用为主旨,却对形而上的人本天命等等理解得甚为玄妙,往往参悟不透。其实汤若望等东来传教士所掌握的西洋技法,还远不是当下万里之外欧罗巴诸国最最现今的奇巧!若是我朝任凭西洋诸国一味钻研实用之学,则在兵器、航海、天文、算学等方面就会日积月累、转而有所突破,到那时,就怕蛮夷之地、野蛮之兵、军势之猛,俱长于华夏文明之邦了。这罗刹小国,目下在欧罗巴诸国眼中都只不过是蛮夷之国,但其火器对大清八旗的厉害却是不言自明。假使这万里北疆被罗刹得手,那么他西可逐鹿欧罗巴,东可掣肘大清朝!现如今,我们就必须未雨绸缪,必须着手扼杀这一势头于其襁褓之内!”岳乐几乎是在背诵,尽管自己对这一段话基本上是云山雾罩的感觉。

    昨日,弘毅说这番话的时候,岳乐也和现在的皇帝一样,不置可否。虽然岳乐属于清初改革派了,但如此耸人听闻的国际政治形势,他毕竟是第一次听说,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弘毅看在眼里,也没有继续纠缠,这种现实版的穿越,不是后世很多作者大大天马行空的样子,有些事情,事在人为,却也成事在天了!

    “其三,国学为体兴文化、西学为用利公器,中西结合皆华夏,用夷长技以制夷[3]。汤若望等人的技艺在我朝可谓精良了,但如果能够多多引进西洋专工之‘士农工商’,进而分批分类逐步引进西洋器物,择其善者而学之,变洋为中、引领潮头!

    当务之急,一是用其火器制造这些巧妙技艺,同时凭我华夏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定要做出比他们更加好用的火器!二是明确‘华夷之辨’的唯一标准并推行四海。大清应将华夷之辨区分的主要标准定为是否尊崇华夏礼仪、奉行‘礼德仁’三治,摒弃血缘、地缘、衣饰等标准。这一标准还应该作为万国来朝必须接受的主旨,计入封册,将孝、弟(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等内容广播天下,让天下万国都敬仰华夏、听命大清!……”

    福临细细品味着……

    玄烨的很多话虽然是被岳乐复述,里面很多意思可能改变些许,但是主旨要义是十分明确地,那就是自己这个出身满洲的皇帝,不能仅仅满足于“首崇满洲、满蒙一家、满汉一体”,如果在文化上“首崇华夏、博采众长”、在军事上“北阻罗刹、西纳诸洋”、在奇巧上“西学为用,用夷长技以制夷”……那么,大清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假若那时候,自己能够真正成为广大汉民汉臣真心拥戴的开明圣君,那么,现在这些满洲老人的掣肘又算得了什么阻碍呢!

    “皇上,二阿哥最后还要奴才和您暗语一句,他说他还想要……”岳乐十分神秘的低声说道,细微到只有两人才能听见。

    “哦……”福临满脸疑问,却是主动将上半身倾向了同样动作的岳乐,听了几句之后,福临面色大喜,和岳乐相视而笑……

    “摆驾慈宁宫!”福临终于收拢了神行,传旨道。

    三天之后,经过福临一次次和自己的皇额娘促膝长谈,皇太后终于允许由多罗贝勒玄烨作为总裁,召集龙兴圣迹日讲官范承谟、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兵科右给事中季开生等人,在东二所以为皇子讲学为名,“秘密”组成一个写作班子,开始编纂一本叫做《国学与西学》的小册子。

    初次涉足编修书籍工作的弘毅这两天很兴奋,因为自己的诸多思想,自然有范承谟和季开生二人给翻译成深奥的文言文。虽然一年多自己孜孜以求的学习,可面对浩如烟海的儒家典籍,即使一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研习不了一成,更别说参悟透彻了!好在那二位都是当朝大儒,又早与自己有过或多或少的接触,往往自己的一个新想法刚说出来,大家伙就引经据典的加以佐证或者是批驳。就连汤若望三十多年潜心研究佛儒释道,俨然也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儒学行家!

    虽然几个人时常辩论个面红耳赤,却最后还是采纳了弘毅的意思,因为,现在已经贵为多罗贝勒的皇二子玄烨,将每个人背后的利益都照顾的十分周全,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至于汤若望,弘毅只是说了一句话:“西学为辅,国学为主,不过国学不是一成不变的才好,耶稣教义很多好的思想其实是和国学的礼德仁三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汤若望立即明白了,自己入华三十余载传送圣音,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那些顽冥不化的老腐儒,如果能够借此扳回几成,岂不妙哉!于是,这个小小的写作团队十分尽心尽力的开足马力运转起来。

    福临和岳乐作为清初的改革派,只要不危及满洲统治,是乐于看到一本书能够把汉臣洋夷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至于皇太后,单纯就是想让自己的小孙子早一些扬名立万,成为自己可以依靠的一股真正力量。至于写什么?还有老汤头汤若望在里面维持不是……

    [1]满族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其历史最早可以追述到7000年前的肃慎新开流文化和茶啊冲文化时期,肃慎、挹娄、勿吉、靺鞨、渤海、女真,都是现代满族一脉相承的祖先。肃慎,中国古代东北民族,是现代满族的祖先。又称息慎、稷慎。传说舜、禹时代已与中原有联系。周武王时,肃慎贡“楛矢石砮”,臣服于周。商、周时分而于我国的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和长白山一带。大体分布在今长白山以北,西至松嫩平原,北至黑龙江中下游的广大地域。满族的先民肃慎自公元前22世纪的舜禹时便见诸史籍。《山海经》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竹书纪年》载:“帝舜有虞氏二十五年,息慎(即肃慎)来朝,贡弓矢。”禹定九州时,周武王、成王时,肃慎均派使来贡,最著名的贡品为“楛矢石砮”。周人称“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公元前夏商周时的肃慎王国、汉至两晋时的挹娄、北魏时的勿吉、隋唐时的靺鞨、北宋至明时的女真。

    [2]出于《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述而不作--只叙述和阐明前人的学说,自己不随意创作。信而好古--相信并爱好古代的物事。这是孔子的一种治学方式,即完全遵从“述而不作”的原则,只将古代好的东西做陈陈相因,而不创立自己的思想。

    [3]大家熟悉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但那是二百年后的国际政治环境下,现在还不必说“师”,能“用”就很不错了。

第四十章——西洋火绳枪

    顺治十二年七月二十八日,位育宫。

    福临看着兵部尚书噶达浑呈上来的几把西洋鸟铳,有些意兴阑珊。

    昨日安郡王岳乐和兵部尚书噶达浑一起将这些玩意儿呈来御览,而且还说是自己的皇二子玄烨的主意。那小子要他两人详细说明了这西洋鸟铳的历史——

    明朝前自己研制的火铳没有准星和照门,后来西洋人发明了这种鸟铳,并在明嘉靖年间经倭国日本传到中国。与明代前期使用的手持火铳相比,鸟铳身管较长,口径较小,发射与口径相同的圆铅弹,射程较远,火力较强;增设了准星和照门,变手点发火为枪机发火,枪柄由插在火铳尾銎内的直形木把改为托住铳管的曲形木托,持枪射击时由两手后握改为一手前托枪身、一手后握枪柄,可稳定持枪进行瞄准,射击精度较高。又因其枪机形似鸟嘴,故名“鸟嘴铳”,又或者说此火铳可以击中高飞的鸟儿,又命“鸟铳”。而在欧罗巴,则叫做“火绳枪”。[1]

    对于这几把罗刹人使用的西洋鸟铳,小玄烨居然推崇备至,一定要岳乐和噶达浑两人向皇上详细禀报其所谓“先进”之处——咱们大清现在使用的鸟铳,乃是前明仿制西洋早期鸟铳而造,应该算作旧式的“火绳枪”,是用火折点火绳,使用【手指】压住火绳以引燃点火药,继续点燃发射药。

    但这次呼玛尔缴获的西洋鸟铳,应该叫什么“火种式火绳枪”。按照玄烨的说法,洋人的这些居然比大清的火绳枪先进了一个次代?岂有此理!

    其实福临并不知道,当弘毅在安郡王府和岳乐说这些时,真的是痛心疾首,但他却没有像后世那些对历史一知半解的穿越愤青一样,把中国火器最终落后于世界水平的责任一股脑全部推给大清朝——

    随着技术的发展,需要火折子直接去点火的问题被圆满解决,西欧的工匠们在枪的后部增加了一个由扳机所带动的小火炬,这个小火炬在战斗的时候一直燃烧着,当需要开枪的时候,就扣动扳机使小火炬向前运动,接触到前面插着的火绳,而小火炬是用浸泡了蓖麻油的布团揉成,上面燃烧着的火不易熄灭。这样一来,火绳枪手在射击失败之后就不必再重新打火折子,射程起来方便了许多。这种新式的扳机击发式火绳枪的口径一般为15至20毫米,管径比一般为40到45毫米,而最大射程一般为60至80米,它在1543年就传入了日本。

    根据《明史》中的记载,“扳机击发式火绳枪”传到中国的时间约十五世纪初,比日本早100多年。可是一百八十年后,到了十六世纪末的1585年,太阁丰臣秀吉,在基本统一全日本后,出兵朝鲜时,却吃惊地发现,中国明朝派去援朝抗日的将领李如松所统帅的中**队,仍然尚未全面装备新式“扳机击发式火绳枪”,更多的是老式的“鸟嘴铳”,更没有大规模的专门使用新式火绳枪的成建制部队。与侵朝日军相比,明军步兵火力处于极大的劣势。因此,丰臣秀吉极轻视援朝的明军。

    在这以后,日本不再对中国“言语必和,礼意必笃,毋生嫌疑,毋为诡激”(中国唐朝时日本大化天皇告诫其使者语,史称“东夷貌柔顺”),从此日本不再对中国“貌柔顺”。丰臣秀吉命令日军以新式火枪与李部对攻,由于武器的优劣悬殊太大,李如松所部多次在平壤城下被日军战败,直至战争结束时,明军仍未能在陆战中战胜日军,而是靠以扳机击发式火绳枪武装的朝鲜水师的“龟船”将日军水师大部歼灭,迫使丰臣秀吉下令撤军。这就解释了攻打呼玛尔城堡的时候,为什么堂堂大清宁古塔章京沙尔虎达非要朝鲜派出几百鸟枪兵,那是因为人家朝鲜在明朝末年早就装备了“扳机击发式火绳枪”!

    几乎就在同一时期,一些在日本内战中战败的诸候残部拿着这种“扳机击发式火绳枪”侵扰中国的东南沿海各省,打得中国明朝的沿海地方驻军难以抵挡。日本的新式火枪使中国的明朝军队的刀剑招架不住,这也是为什么明朝的“倭患”难绝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当时的明军仍不能从武器劣势中觉醒,明军将领们在总结失利的原因时,还是归于败在“不敌倭刀”,而去精研倭刀和倭刀书,而不是去普及新式的火枪。援朝抗倭的最终胜利,更是加剧了这种局面。可以说,正是有了万历朝鲜之役最后的“战役胜利”,使得明朝忘记了吸取“战术装备失败”的教训。

    其实,一直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中国的最顶尖火枪技术一直领先了日本少说五十年,特别是率先研发出了一种后世的“燧发枪”,其以木制的枪托抵肩射击,口径缩小的枪管精度好重量轻,分离式药室预装弹药,打火式枪机的射速很快,非常之先进,欧洲在18世纪晚期才有了这样的火枪。

    但一直到六十年后明朝灭亡时,中国明朝政府军队仅有一支人数很少的“神机营”,只是象征性地使用扳机击发式火绳枪,而没有在军事意义上大规模地使用之,以至于,在利于火枪兵队防御的山海关,吴三桂也会无心防守(明弓的力量小于清弓,射程不如清弓,这样一来,清军骑兵着重甲,用硬弓,可以射到城头上面,而明兵却很难射死清军),至骑兵呈凶的清军轻易地战胜了明军。(虽然明朝的“神机营”的主要战术意图是防守城池,而并非平原战事,但是,只有在北京这样的大城池,在仪仗作用的装备了火枪部队)。只是因为它没有被用于实战,世界历史学界一直没有承认这种武器是中国在那时候发明的……

    明朝不够重视新式扳机击式火绳枪,就更别指望“弓马得天下”的清初诸位了!萨尔浒之战时,明军西路军在萨尔浒山上见努~尔哈赤的八旗军来攻,即令各队结营列队以待。当后金军进至山下时,即刻下令开炮轰击。战幕方拉开,雨雪忽止,天降大雾,弥漫山谷,视线不清,咫尺之外,难分敌我。明军个个恐惧,人人心慌,便点燃松枝当火炬。这恰好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金军面前。金军利用其火光,使用弓箭,箭无虚发,每发必中。明军虽有火光易于点燃火枪,但因在明处,难寻目标,非但未能伤敌,自己反吃大亏。加之黑色火药惧潮湿,雨雪中使用不便。萨尔浒之战正好在雨后初晴,湿度最大时,不用火烤干,便无法射击。所以八旗军愈战愈勇,步步逼近,攻入明营,一举夺取了萨尔浒山营寨。萨尔浒之战中,鸟铳(旧式火绳枪)的缺陷暴露无遗。至于后来的清朝,由于是马背民族出身,为保持满洲弓马骑射之本,总是有意无意抵制火器。

    正史上,到了康熙年间,清军新式火绳枪的使用还是如此不堪——在1685年和1686年的两次“雅克萨战争”这样的标准攻城战中,清军未能使用火枪,以至俄军火枪兵自恃拥有这种步兵武器的优势,能够以一当十,负隅玩抗。最后,清军依靠远距离的大炮优势火力方才取胜。而具讽刺意味的是,当清军把“雅克萨战争”中缴获的俄军扳机击发式火绳枪样品献给康熙帝时,康熙帝以不得中断前人所授的弓箭长矛传统理由,仅留下二支用作自己把玩,而禁止清军使用此种新式火枪。

    正是因为熟知这一段令人扼腕的明清火绳枪历史,弘毅才一反常态的通过岳乐等人来主动“教导”皇上福临,并且明确表示自己的坚持,希望能够引起他的重视。

    可在福临眼中,即使这些西洋玩意儿优良一点,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火器嘛,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自从龙兴关外,作为戎马皇帝皇太极的儿子,自己对火器并不陌生,可是“骑射安天下”的大训让自己多多少少不愿意、或者说不太敢过于重视这些洋玩意。毕竟明朝的火器也是厉害了得,可太祖太宗几次剿灭前明大军,每一次明军都把火器摆在最前面,一味乱射之后,还不是被疾如旋风的八旗铁骑一荡而平?可偏偏明安达礼回来之后却总是说这西洋火器的厉害,好像风卷残云的骑兵还不如只会呆立着放枪的步卒?弄得兵部也有些议论,说什么火器堪用,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命那朝鲜派遣鸟枪兵了。大清不也有鸟铳鸟枪吗?虽说入关前,八旗的武器装备主要以弓箭、长枪、?[piàn]刀[2]、藤牌为主,鸟枪数量少,鸟枪兵只是附属于弓箭步兵类。

    可就在顺治五年,多尔衮还是在清军前锋营的基础上,组建了成建制的鸟枪兵,规定前锋兵制,以一半人习鸟枪,“每兵发给鸟枪一杆”,基本前锋设队长,鸟枪前锋设什长。但这几年几场大的战事下来,大清八旗还不是依靠骑射一次次击败南明?也没见鸟枪兵有多大建树。自然,鸟枪兵人数不多、枪械不新也是事实,主要用在京畿防御也是一说,要不然这次兵部会拿呼玛尔之战说事儿?

    但玄烨却说,火绳枪必有大用,但在他看来,即使是这种“扳机击发式火绳枪”,也并不是最堪用的火器!依照目前西洋火器技艺的发展,火枪将在两个方面不断改进:一是击发,二是弹丸、枪药。按照皇二子的说法,西洋几十年前(16世纪后期)发明了一种“火种点火”的方式。就是在一个小管里放一个“火种”或一节短火绳,枪手只是在用枪时才点燃火种,不至于因枪上都带一条点燃的火绳而在夜间暴露目标。其实在明朝就已经有了一种用燧石击发点火的火枪[3],甚至不怕风雨。这种燧石击发点火的火枪现在西洋也已经出现,只不过没有成熟耐用,因而没有装备军队。而那些弹丸枪药,现在西洋术士也是紧锣密鼓的潜心钻研,非要超过我大清才可善罢甘休!

    玄烨更耸人听闻的说法是,按照现在缴获的罗刹人鸟枪性能来预测,西洋诸藩的火器将来还会更加“先进”,如果大清现在不早作准备,恐怕将来就会受制于人!

    果然,不出弘毅所料,这几句话可是大大刺激了福临“少年天子”唯我独尊的雄心和自尊心!既然亡明可以有,我大清就更应该有!我大清既然要有,那就必须是天下第一!

    福临想到这里,终于下定决心:你玄烨不是要在那直隶东北所在的“千里松林”搞什么演武吗?朕本来不想理会这些个关于火绳枪的痴人诳语,可一想到多罗贝勒玄烨“呼玛尔之战”料事如神,希望这次又是“天降祥瑞于大清”,朕倒是可以让你来试一试。你要的人,朕也可以给你……

    “主子,内大臣鳌拜来了!”吴良辅小心提醒正在盯着长短鸟枪冥思苦想的福临,现在自己可是被几次周折真给吓着了,甚至生怕一向对自己宠信的皇上也突然抓起手铳给自己来一枪!

    “好!快让他进来!”福临不再纠结于御案上的那几杆鸟枪,转过身来面相殿门,等着鳌拜参见。

    “奴才内大臣,鳌拜,恭请皇上圣安!”一声穿云裂石、振聋发聩的请安,让心情大好的福临十分受用,享受着位育宫正殿内的阵阵回声,皇帝竟然过来亲自搀扶这个满洲壮汉!

    [1]鸟铳的主要特点首先是铳管前端安有准心,后部装有照门,构成瞄准装置;其次是设计了弯形铳托,发射者可将脸部一侧贴近铳托瞄准射击;再次是铳管比较长,长度和口径的比值约为50:1~70:1之间,细长的铳管使火药在膛内燃烧充分,产生较大推力,弹丸出膛后的初速较大,获得低伸弹道和较远的射程;最后则是发火机的不同,用火绳作为火源,扣动扳机点火,不但火源不易熄灭,而且提高了发射速度,增强了杀伤威力。

    [2]锋利的削刀。

    [3]虽然火绳枪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火绳枪还是在军队中装备了相当长的时间。其经历过的战争和冲突无从记数,杀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在中国,火绳枪一直用到19世纪末期,使用时间长久,并不是中国造不出燧发枪(明末已经发明出了),而是因为随着明朝的灭亡,之后的清朝对火器不加以重视,没多大发展,加之闭关锁国导致落后。当西方资本主义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向古老的东方发动掠夺战争时,这些古老的火器已无力抵挡,直至成为资本主义国家的半殖民地,这正证明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落后就要挨打。

第四十一章——第一巴图鲁

    皇帝福临亲手扶起跪在地上请安的鳌拜,展露出十分欣赏、信任有加的一脸亲昵样子。

    也难怪福临如此重视这个二等公、内大臣[1]鳌拜——

    瓜尔佳·鳌拜,出生于武将世家,有“满洲第一巴图鲁”的美称。其伯父费英东随其父索尔果投奔努~尔哈赤,历任固山额真、“众额真”,天命建后金国前,位列“清初开国五大臣[2]”之一。

    在崇德初年太宗(皇太极)第二次征朝鲜的战争中,鳌拜开始崭露头角,显示出他勇猛无畏的性格,并从此获得了“巴图鲁”的称号——就在攻下朝鲜“王城”汉城之后,太宗派硕托、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率军攻打皮岛[3]。皮岛在鸭绿江口外,距朝鲜本土及大陆都很近,是一个战略要地,明将毛文龙曾据守此岛,使太宗经常感受到威胁,因而对它十分重视,认为“此岛可比大城”。但硕托等进攻不利,太宗又派阿济格前去增援。渡海之前,鳌拜向阿济格表示:“我等若不得此岛,必不来见王面!”于是他大呼奋力而上,“冒矢石直前搏战”,然后举火为号,引来后续部队,攻下了皮岛。太宗对鳌拜的表现十分高兴,提升他为三等梅勒章京,赐号“巴图鲁”,加世袭六次,准再袭十二次。以后,鳌拜在松锦之战以及入关后的历次战争中屡立战功。

    崇德六年初围困锦州及攻克锦州外城时,鳌拜先后率护军击败明朝杏山、松山援军,并徒步攻克明军的步军营,因而从三等梅勒章京升为一等梅勒章京,准再袭十次。崇德六年八月,松山明军突围,被鳌拜率部击退。接着,鳌拜又追击吴三桂、唐通、白广恩等明军各部,获得大胜。于是,崇德七年(1642)六月,鳌拜又升为护军统领,即巴牙喇纛章京,实际相当于都统,即固山额真之职,成为八旗将领中具有较高地位的人物。

    崇德八年(1643)八月,福临的皇阿玛皇太极突然薨故,当时势力最大、地位最高、最有资格继统者有三人:一是两黄旗系统的、太宗皇帝的长子豪格;一是两白旗系统的、太宗皇帝的弟弟睿亲王多尔衮;一是两红旗系统的、太宗皇帝的哥哥礼亲王代善,其中尤以前两者的争夺最为激烈。在这场斗争中,鳌拜身为镶黄旗贵族、护军头目,对皇阿玛皇太极可谓忠心耿耿。福临听自己的皇额娘说过,崇德二年,岳托曾派人于夜晚向太宗进献马匹,鳌拜以“此暮夜就寝时,非献马时”为理由,说:“上已安寝,欲令惊动,秉烛观马耶?”加以挡驾。事后太宗听说此事,颇为高兴,将献马一事作为“违法妄行”,“命法司分别议罪”。

    鳌拜如此忠于太宗皇帝,自然坚决支持太宗皇帝的儿子继承皇位。后来福临的皇兄豪格自动退出皇位争夺、诸王大臣于崇政殿商议册立这个关键时刻,鳌拜曾与图赖、索尼等六人“共立盟誓,愿生死一处”,并且当众表示:“吾等属食于帝,衣于帝,养育之恩,与天同大,若不立帝之子,则宁死从帝于地下而已。”这才逼着多尔衮无奈不敢仓促自立,推举了福临这个当时才六岁的娃娃做了皇帝。

    福临继位以来,这鳌拜更是功勋卓著!顺治二年,鳌拜升一等昂邦章京,随阿济格[4]进攻李自成的军队,直下湖广一带。顺治三年正月,鳌拜随肃王豪格等率军进攻张献忠大西农民军。在汉中打败贺珍以后,得知张献忠率军已到西充一带,鳌拜再次充当先锋,率先头部队前往狙击,结果两军相遇,“鳌拜等奋击,大破之,斩献忠于阵”。打败大西军主力之后,鳌拜等又继续深入四川、贵州等地,斩杀大西政权的大小官员一千多人,基本上消灭了四川一带的大西军。

    但是,这次鳌拜却不但没有获得升官的机会,反而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被借口“停其赏赉[lài]”,还险些丢掉了性命。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作为两黄旗的中坚,采取了反对白旗势力的立场,这就必然遭到摄政王的多尔衮的打击。直到顺治七年十二月,那个可恶至极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病死,福临自己亲政,才以军功升三等侯鳌拜巴图鲁为一等侯,后来又兼一拖沙喇哈番[5]为二等公。

    从此以后,鳌拜作为内大臣之一,常在福临左右,直接参与管理朝堂各类事务,如商讨本章批复程序、联络蒙古科尔沁部,将皇太后旨意传达给皇帝、祭奠故世王公妃嫔,并倡议“大阅以讲武”,自教武进士骑射,协助会审案狱等等,俨然成为了一个能文能武的干臣!对于鳌拜的尽心尽力、始终不渝的效命于自己,福临十分清楚和看重,自然也是十分信任。

    “鳌拜,你可认识朕御案之上为何物?”福临拉着鳌拜走到御案之前,故意问道。

    “回皇上的话,这些都是些长短鸟枪,奴才如何不知?只不过是洋人用的怯战之物罢了。”虽为重臣,但出身行伍的鳌拜在皇上面前依旧保持者那份直率和刚武,毫不掩饰,这一点也深得福临的喜爱。

    但自负的鳌拜并不知道,他看到的“鸟枪”可不是明清交替之际中国和朝鲜军队普遍使用的那种老式“火绳枪”了。而这一点,福临却提前一天就心知肚明。

    “‘怯战之物’?哈哈,不错!不错!那你说说,大清八旗的弓箭、?[piàn]刀厉害还是洋人的鸟枪厉害?”

    “哈哈!皇上取笑奴才了!这还用说?自然是咱们大清八旗的刀箭厉害!那些个鸟枪鸟铳,吓唬吓唬南明的尼堪[6]蠢猪倒也罢了,对于我大清猛士,毫无用处!哈哈哈哈……”

    鳌拜洪亮的笑声震得位育宫瓦片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吴良辅有些烦躁的退出殿外,图个清静。老狐狸其实早就看出来,这鳌拜虽然不是宗室,连个“红带子[7]”都不是,却是继那位死掉的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后,头一号“首崇满洲”的铁杆,那自然是和慈宁宫那边少不了干系,连自己都提醒过皇上好几次了,可就是不见皇上他有所警觉!

    “吴公公,皇上叫本王前来,不知何事呀?”正不紧不慢往这儿走来的安郡王岳乐,老远就和这位皇帝的近臣打招呼。

    “吆,奴才给安郡王请安了!回您的话儿,主子正在和鳌拜说那些个鸟枪的事情,奴才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就出来伺候着了。爷儿您快进去吧,主子说了,您来了不必通传的!”吴良辅对于谁红谁火,谁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大树,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对于当下大火、堪为皇上左膀右臂的岳乐,自然是不敢怠慢!

    “如此说来,谢过吴公公……”岳乐一边走,一边很自然的往吴良辅手中悄悄塞了一个小银包,也不理身后老奴才的感谢虚言,径直进了正殿。

    “奴才岳乐给皇上请安!”

    “安郡王来了!快起来吧,过来听听鳌拜是怎么说这些个西洋玩意儿的,哈哈!”福临望了一眼岳乐,眼神里明显全是兴奋,一直在说笑着什么。

    “鳌拜给安郡王请安了!”鳌拜此时作为一个内大臣,还是颇知礼数的,主动给岳乐打千儿行礼。“鳌拜大人不必多礼!您这会子是给皇上讲什么笑话呀,小王也来乐呵乐呵……”

    “哈哈,鳌拜说,这些鸟枪是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哈哈……两军对弈,明军还不等我大清八旗骑兵奔到面前,就吓得点火乱放,八旗猛士只要伏在马腹,十有**就躲过弹丸,而后全力冲击,明军火枪手还没来得及二次装弹填药完成,就早已成了我们的刀下鬼……哈哈。这人马近战,还是八旗肖勇呀!”福临接过话茬,自己说笑着。

    “鳌拜大人,你说那明安达礼,作战是勇猛呢,还是怯懦?”岳乐只是向皇帝点头示意知道,接着就冲鳌拜说道。

    “明安达礼大人之勇猛不在微臣之下。”

    “那你可知道他五千八旗肖勇骑兵,为何在呼玛尔城受困于四百罗刹火枪兵?”

    “哈哈,他虽勇猛,却还只是一个蒙古骑士,至今不得满洲八旗骑兵战法之要,那便是死兵出前、飘忽不定,勇兵跟进、风卷残云,骑射如风,刀箭如林[8]!”鳌拜终于忍耐不住,体现了自己的刚愎自付一面。当然,他在福临眼中得到的回应,却是“用兵有道、自信果敢”的赞赏。

    “小王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却不知道面对坚固城塞,我八旗大军的风卷残云可否必定有用?”岳乐自然知道八旗铁骑作战精要,却对于这种宁顽不化、不思改进的做法有些不满。

    “自是有用如常!安郡王,你忘了八旗勇士于马上骑射,百发百中不在话下吗?给我一营精兵,我围着那个呼玛尔城跑上一圈,就能用这千余骑射死城中人丁一半!”鳌拜也有些不服。

    “皇上,奴才此来正为此事。”岳乐不再搭理鳌拜,转而面向福临说道。

    “哦,为何事而来?朕不过是让你过来观赏西洋鸟枪这些玩意儿罢了……”福临不是享乐皇帝,刚才岳乐一执着,他就从鳌拜的言语中知道,这“大清第一巴图鲁”不一定全对了。

    “二阿哥、多罗贝勒玄烨,让奴才代为禀报,说他愿意率领通州大营内被俘的三百罗刹兵,与我朝中善战之将,行一次攻城守寨演习[9]。本来奴才想腆居老将一把,请皇命亲帅镶黄旗一营人马为之,如今看来,鳌拜大人却比奴才更知道我大清八旗的运用之道。不知鳌大人可有此意?”岳乐对着鳌拜轻轻一躬,就用带有些挑衅的眼神盯着这位第一巴图鲁了。

    福临十分理智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鳌拜。

    “皇上,多罗贝勒尚且年幼,这沙场之上,恐怕……”鳌拜和岳乐都是满洲战将,互相之间为了战场之事有些不服气很是自然,他也不放在心上,却先提出这贵为大清贝勒爷的皇二子实在是太过幼小,自己及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玄烨虽年幼,然我爱新觉罗家族少年,自小就应锤炼疆场!既然他有此意,爱卿可放心大胆去校验一下!”福临定了调子,如果鳌拜不答应,那就是看不起爱新觉罗家了!

    “奴才不敢,奴才愿领镶黄旗一营千骑,与贝勒爷一试高下!”鳌拜信心满满、一口应承!凭自己的勇猛和一千将士的用命,小小一个一岁幼儿外加三百罗刹降兵,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可怜的鳌拜,不知道今天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自己的“皇上亲亲”和安郡王的“圈套”——这哥俩就是想用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名号来验证一下小玄烨说的“火器之厉害”是否属实。而弘毅于日前,故意向岳乐推荐了鳌拜,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这个大胆计划提供一个真正的磨砺机会,看看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骑兵战术、火器用法的臆测是否正确。另一方面,就是要在鳌拜这些满洲猛将的心目中,尽快树立自己神话一般不可战胜的地位!

    [1]清代仅次于领侍卫内大臣的侍卫亲军统领,负责协助领侍卫内大臣。清代制度,设“侍卫处”,《清史稿·职官志》说:“侍卫处设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内大臣,从一品,各六人”。另有散秩大臣若干人。协助领侍卫内大臣掌管统率侍卫亲军,卫护皇帝,地位颇为尊崇,以八旗中镶黄、正黄、正白(称上三旗)旗中选拔侍卫(侍卫分四等,另有蓝翎侍卫等),由内大臣协助领侍卫内大臣统率。

    [2]清初开国五大臣指的是瓜尔佳信男公费英东、纽祜禄宏毅公额亦都、董鄂温顺公何和理、佟忠烈公扈尔汉、觉罗公安费扬古五人。

    [3]皮岛,在鸭绿江口东之西朝鲜湾,也称东江。皮岛东西15里,南北10里,岛屿基本不生草木,并不算大。但是,在明末皮岛位于辽东、朝鲜、后金之间,北岸海面80里即抵后金界,其东北海即朝鲜,关联三方,位置冲要。今属朝鲜,改名椴[duàn]岛。皮岛在鸭绿江口,与朝鲜本土只一水之隔,水面距离只不过相当于过一条长江而已,北岸便是朝鲜的宣川、铁山。当时朝鲜的义州、安州、铁山一带,汉人占了居民十分之七,朝鲜人只十分之三。皮岛横约八十里,毛文龙作为根据地后,再招纳汉人,声势渐盛。明朝特别为他设立一个军区,叫作东江镇,升毛文龙为总兵。毛文龙是明朝正式任命的东江总兵,东江就是鸭绿江近海口的皮岛,和鸭绿江的獐子岛、鹿岛构成鼎足之势,地理位置位于辽东、朝鲜、山东登莱二州的中间,号称孔道。金庸的小说《鹿鼎记》中有个大名鼎鼎的假太后毛东珠,这个毛东珠就是毛文龙的女儿。

    [4]爱新觉罗·阿济格(1605年年8月28日-1651年11月28日),万历三十三年出生,生母阿巴亥,乌喇那拉氏,中国清代亲王,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二子。清初名将。满族,剽悍少谋。初授台吉,后金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以军功授贝勒,崇德元年(公元1636年)晋封武英郡王,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封和硕英亲王。地位仅次于四大贝勒。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又以平西大将军督师征讨姜瓖在大同的叛乱。在九江,又招降明军左梦庚部。他要求封叔王,被摄政王多尔衮拒绝。多尔衮死后,他企图摄政,被削爵幽禁赐死。

    [5]清爵名。汉称旧为外所千总。顺治四年(1647),定名为“拖沙喇哈番”。乾隆元年(1736),定汉字为云骑尉,满文如旧。

    [6]满语,汉人。

    [7]清代觉罗别称。天聪九年(1635年),清太祖规定觉罗皆束红带,以示身份。故称。红带子是清代皇室旁支子孙的代称。清制,以太祖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为大宗,称其直系子孙为宗室;而以其叔伯弟兄之子孙为觉罗。凡觉罗皆系红色带为标志,故俗称觉罗为红带子。清朝的皇族,是从太祖努~尔哈赤父亲塔世克辈份开始算起,然后按嫡旁亲疏,分做“宗室”和“觉罗”两大类。凡属塔世克本支,即努~尔哈赤及嫡亲兄弟以下子孙,统统归入“宗室”;再就是塔世克叔伯兄弟支系的,都叫“觉罗”。按照清朝政府的规定,宗室腰系黄带子,觉罗身系红带子,用以显示身份的特殊。故此宗室也俗称黄带子,觉罗呼红带子。不过比较起来,觉罗的血缘要远一些。

    [8]八旗军骑兵分为两类,一种叫做“死兵”,战时冲在最前面负责吸引敌军(主要是大量装备火器的明军)火器的射击,为后面的部队减轻威胁,赢得时间,很有点“敢死队”的味道。

    死兵身穿重甲且携带盾牌,一般只带短兵器(剑、朴刀、短柄锤、板斧等),一旦冲入敌阵也可进行肉搏战。

    冲在后面的骑兵叫做“勇兵”,跟在死兵后面发起冲锋。带敌军火器第一发完毕后,利用装填的时间差冲入敌阵与之搏杀。

    勇兵擅长骑射(后来说的八旗军善骑射就是指勇兵),一般只穿轻甲,以弓箭发动远程攻击,近战使用大刀、长枪、戈、戟等大型冷兵器。

    因为当时火器发射间隔长,因此采用这种战法确实和起作用,在野战中,明军即使大量使用火器也难以取胜。

    明军必须在战车、炮兵、步兵(指专克骑兵的长枪步兵)和弓箭兵的配合下,再加上火器的优势,才能获胜。

    [9]演习一词,古已有之。明

    冯梦龙清蔡元放《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五回:“遂使孙武演习水军于江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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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穿康熙换乾坤介绍:
梦穿康熙朝,勉力换乾坤!一个普通的当代公务员,混迹职场,感悟爱情,却横遭变数——一场大梦,醒来被穿越,变身婴儿,竟是玄烨!梦醒时分,不知身在何处,宦海沉浮,世界纵横……。于是,在两个本该没有交点的平行时空,开始了一场重写世界史的艰苦决绝。本书有传统YY,有后宫香艳,有朝堂恶斗,有战场厮杀,有技术改革,有传统颠覆,还有国际政治的血雨腥风……也许,即使平行的时空,也会在某一个历史的瞬间交汇……值得一看! 感谢论坛封面组提供封面!梦穿康熙换乾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穿康熙换乾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