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梦穿康熙换乾坤TXT下载梦穿康熙换乾坤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梦穿康熙换乾坤全文阅读

作者:弘毅知难     梦穿康熙换乾坤txt下载     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私访何其难

    几人在店内相谈甚欢,不料门外吵嚷之声骤然而起,十分刺耳。

    玛拉忠于职守,准备出去料理一番,却被弘毅拦住,低声道:“商家自有运营之道,你可稍安勿躁!”

    “嗻!”玛拉顺从的侍立一旁,却早已警惕万分。

    “你这伙计十分可笑。大白天店铺开着大门,却不让我们进去,天下哪里还有此等怪事?”听声音应是南方口音,年纪不大,虽然不悦,却也矜持有度。

    “就是,我们进京已过半年[1],自然知道你这南纸坊有些好书售卖,为何却不让我们进去呀?”另一个南方口音说道,年纪也是与前一人相仿的样子,同样不卑不亢。

    “两位贡士爷,实在得罪,今日小店内有贵客,暂不营业,可否改日再来?您也可告诉小的你想买的文房用度、书籍古册,小的告诉掌柜的,明儿个您来的时候五折奉送可好?”小伙计机灵乖巧,一听就明白这二位都是会试得中的贡士,也不能轻易得罪,准备好言宽慰、施以小惠,尽快打发两人离去。

    “哼!你当我们是贪图便宜之辈吗?我们只要原价购买,岂有平白占你便宜的道理?而且是要今日就买,因为你没有闭门谢客!”为首的南方口音说道,却依旧是温文尔雅,没有歇斯底里。

    ……

    听着外面聒噪,张岁寒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准备向贝勒爷告罪,然后出去打发了吵嚷之人。

    “且慢,人家说的有理,就让他们进来吧,原本就是我们理亏不是?”弘毅对于采取这种“文明吵架”方式的南方贡士十分感兴趣,准备见识一下他们的风采。要知道自从去年陈名夏[2]被杀之后,朝堂之上汉臣之间的南北之争有所收敛,代价却是南方汉臣的地位急剧下降,以属于“辽东旧人”的汉军旗官宁完我和属于“北人”的北方籍汉官刘正宗为代表的“北人”势力抬头。而这些北人,多多少少带有一些守旧势力的意味。在弘毅的潜意识里,总会联想到背后的大腕,也许就是自己至亲至爱的皇玛玛——皇太后布尔布泰。

    再过几天马上要到来的顺治十二年乙未科殿试,一直为弘毅所关注,其中之一,是想早一些从中遴选几位日后自己可以倚重的新生代力量。

    其二,就是要看一看最后的名单中,到底会有多少南方贡生,从而预判一下未来几年朝局的走向、评估一番顺治朝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角力的态势。毕竟,后世穿越而来的弘毅知道,今后大清文脉、国策,乃至于中华文明在封建王朝最后二百多年的走向,是少不得南方士人的参与的。

    毕竟,大航海时代早已到来,工业化时代暂未登场,这一时期,海上交通贸易是否顺畅,将决定一个文明的发展方向。中华文明必须尽早重返海上贸易格局,并且要尽力再登顶峰,眼下自己已经暂时创造了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东南郑氏的归顺。东南沿海逐渐平定,这才有了大军挥师北上贝加尔湖,才有了与俄罗斯一决雄雌的历史机遇。但这还远远不够,要紧的就是通过海外贸易积攒实力,扩军备战。

    其三,那些前明的遗民们,此时此刻,大多数还在南方坚守着自己的理想,或多或少受到他们影响的南方士子们,如果能够多一些进入仕途,就能潜移默化的影响朝局,就会早一些收拢这些遗民的心思……

    张岁寒此刻已经在店门外向那两位新科贡士作揖赔罪了。

    “两位贡士多多包涵,刚才小店有些要事需要办理,这才挡了二位的尊驾。不过现在已经照常营业了,多谢二位光临小店,请进请进。哦,另外,刚才伙计所说不实,今日二位可以各选一本古书,无论珍本也好,孤本也罢,本店一定双手奉送,分文不取!还祝两位学子他日殿试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张岁寒不愧是官商,知道诸多贡士自命清高的本性,上来就是作揖赔罪,满足他们的虚荣。而后故意加大了优惠力度,珍本孤本对于这些学子可谓诱惑颇大。接着送上美好祝愿,任凭你是满腔怒火,也是不好发作了。再者,那店面上悬挂得中进士试卷的法子,同样太有吸引力了!这二位一旦金榜题名,岂不是现在就要开始结识一二才好?

    “店家客气,多谢多谢!但如果我们二人看好了贵店的东西,定要照价清付。我们江南贡士,绝不以蝇头小利而辜负圣人之道!”两人一同进得店内,为首一位二十五六岁样子的年轻人义正言辞,再一次说明了自己绝不贪图便宜的立场。

    弘毅坐在奉茶座位上仔细端详这二人:

    都是精干长衫马褂,头戴瓜皮帽,足蹬黑布鞋,腰挂精致香囊,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错。两人年龄相仿,大一些的那位正是刚才做代表性发言的,小一点的也有二十出头,却比领头人更显稳重沉稳一些,虽然恭敬有加,却也是不卑不亢。尽管两人都是国字脸、带着口音的官话听起来也有些相似,但年长的高高瘦瘦,年轻的有一点矮胖,一看两人绝不是血缘兄弟,更像是结伴入京赶考的同年。

    高个青年背着双手四处环顾,矮个胖青年却注意到了当下店内唯一的“客人”、满洲幼童这一行人的不同:

    店面东南角的奉茶席上,本有四把椅子,可只有一个一两岁的幼童端坐正位,其余三男两女,皆是垂手而立,任凭其余三张椅子空闲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正中那位正襟危坐的幼童,长方脸型、下巴微尖,唇方口正、小鼻高挺,剑眉浓黑、眉尾上翘,天庭饱满、轮廓分明,两颊红润、两耳贴面,眼睛虽然不大,却又炯炯有神,此刻正默默观察着他们二人。尤为特别的是,时下无论满汉,似他这般年纪的幼童,皆是扎着两个总角的,而这一位,却早已是剃发蓄辫了[3]……

    周围众人之中,为首的一个三十岁上下,一看就是读书人,却又貌似有了功名;另外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却是身板挺拔、浑身利索,分明是个习武戎马之人;余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格外细皮嫩肉,乍一看似二八少女一般娇弱,却是地位最底下的,正在幼童一旁小心伺候。后面两名女眷,皆是满族两把头,其中四十多岁的老妇人,穿戴却是最为讲究,行为举止也是最能放开,却依然站在幼童身后;另一位二十多岁少妇,虽是满族装扮,却见两位青年贡士进来,隐隐有一些汉女的羞涩慌乱,正在慢慢踱到老妇人的身后去了……

    矮个青年见状,心中早已有了几分判断,于是不慌不忙冲着这一行人施了一个半礼。年纪最大的那一位官员没有任何表示,坐在椅子上的幼童却是微微颔首当做还礼,声音洪亮地说了一句:“先生自便!”。

    这一情景更加印证了矮个青年的判断无误,只见他回过身去,走到高个青年身旁,轻轻耳语几句之后,拽着他转回身来。

    “咳,我说店家,刚才我们也有不对之处,的确打扰了你招待贵客,还请……还请原谅!”高个青年有些不情愿,但在矮个青年的催促下,最终还是有礼有节的作揖赔罪。

    矮个青年听他说完,分明是不甚满意,轻叹一口气,自己居然双膝跪地,说道:“学生、顺治十二年乙未科会试贡士闵叙,不知多罗贝勒爷在此,惊扰尊驾,万望恕罪!”

    闵叙说完,使劲扯了一下旁边高个青年的衣襟。那位这才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很不情愿的跪了下来,一边马马虎虎十分不服的说道:“草民杨雍建,得罪爷了!”

    弘毅实在是无奈无语无颜面对了!自己两岁不到的肉身,好不容易出了紫禁城,出来办个正事顺便透透气,不成想先被老万金油、官商通吃的张岁寒识破,现在居然再次被两个初出茅庐的新科贡士一语中的,奶奶的,后世那些编造什么“微服私访”的编剧们,求求你们,能不能不要一身粗布衣服就算微服?不带仪仗就是私访?给力一点好不好呀!这不是让我很没有面子嘛!

    [1]会试一般是在春节二月,而殿试一般是在秋季九月,之间相差七个月。

    [2]陈名夏是当时清廷中南方籍汉族官僚的首领,因此,陈名夏案也称“南党案”。此案的背景比较复杂,在幕前直接出力的人主要是属于“辽东旧人”的汉军旗官宁完我和属于“北人”的北方籍汉官刘正宗,他们指责陈名夏的主要罪名是勾结朋党,擅权乱政。这也并非完全诬陷。清初“南人”、“北人”之间的朋党之争,源于明末党争,入清后仍然“南北各亲其亲,各友其友”,一直明争暗斗不断。陈名夏作为南党的首领自然不免结纳人才,“所推毂南人甚重,取忌于北”,而他的为人,“好为名高”、“性锐虑疏”、恃才凌人,四面树敌,与“北人”、“旧人”,甚至入清后才出仕的新一代汉人官僚矛盾日益激化。但是陈名夏最终被杀的真正原因,恐怕还是他过深地卷入了满洲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不自觉地成了皇帝的绊脚石,因此尽管福临十分赏识他的才华,一再宽恕他的罪过,到底还是决定借他的人头,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的对象,不限于南北,也不限于满汉,凡是朋党勾结、希图擅权专政的满汉贵族与大臣都在儆戒之列。“南党”也好,“北党”也好,还有所谓新人和“旧人”,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3]清初规定,男童八岁(虚岁)剃发蓄辫。

第五十八章——结识新贡士

    弘毅偷瞧了一眼一旁的众人,都是面无表情,等着自己出手了。好吧!

    “你们二位贡士可是认错了人吧!我姓曾,名弘毅。”弘毅平静问道。说完之后十分解气,快两年了,第一次报出真实姓名,隐姓埋名的日子不好过呀!

    季开生在一旁差一点笑出声来,暗自感叹这位小爷真是机灵,给自己临时起个名字都是这么得心应手!可看到弘毅那一双幽怨的眼睛,也赶紧收拢神行。

    其实,弘毅是在生气,难道我的真姓名如此好笑吗?哼!我可不会傻到再次相信后世那些编剧作家了,什么姓黄姓艾的,什么龙儿聋儿的,现在看来一听就是假的!

    “学生不敢冒昧,还请弘毅公子赎罪!”矮胖青年一看就是圆滑,见贝勒爷掩盖,自己就坡下驴,作为大清第一人,承认了曾弘毅的身份。

    “哼,做了贝勒爷还不敢承认不成?这北京城都传遍了,您天降祥瑞、持鼎而诞,金乌下凡、月余能言,大破鳌拜、二品大员!怎么面对我们两个小小贡生,竟也如此扭捏不成?”瘦高个虽然跪在那里,却自顾自嘟囔起来,很是不屑他所以为的弘毅这种做作!

    “大胆!”季开生冒了一句,说完了就后悔了,这一来不就承认贝勒爷的确连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魄力都没有了吗!

    一旁的玛拉、甚至小功子,都准备按照弘毅小爷的吩咐,上去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了。本来嘛,你既然都知道了贝勒爷的尊驾在此,还敢嘟嘟囔囔说一大堆,欠扁!

    “哈哈哈,玄烨玩性大起,冒昧之至!怠慢二位贡士了,见谅见谅!”弘毅不怒反笑,对于两位贡士对自己身份猜测结果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反差,一下子来了浓厚兴趣,主动汇报了自己的这个时空的真实身份,算是态度端正、立即改正了。

    “贝勒爷赎罪,小民打扰贝勒爷尊驾雅兴,罪在不赦!”矮胖青年一如既往,还再一次悄悄扯了扯旁边同伴的衣襟。不过弘毅的坦荡荡也让那瘦高青年为之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主动说道:“草民失状,惊扰尊驾,请贝勒爷治罪!”

    “哈哈,哪里哪里!这就叫做不打不相识!况且是我玩闹在前!快,两位贡士快快请起。张大人,请给二位看座。”弘毅大度的一笔带过,请二人入座。

    “嗻!”一旁站着的张岁寒急忙上前扶起两位年轻贡士,说道:“两位青年才俊万万不可客气,今日小店虽有贝勒爷贵客驾到,却是考虑不周,没有闭门歇业,这才有了误会,都是本人的过错,与两位无干。”

    新科贡士闵叙和杨雍建都是有些忐忑的坐在弘毅对面,余下一个座位也就给了季开生。

    “杨兄,你虽然执拗,却不畏权贵、不失风范,玄烨佩服之至!”弘毅认为,一次愉快的不期而遇,必须从解决误会开始。于是果断向还有些忿忿然的杨雍建下手。

    杨雍建本来也就是认为这个房间流传的天降祥瑞、金乌下凡的皇二子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却不料第一次听闻一个吃奶孩童如此器宇轩昂、却又谦卑有礼的和自己攀谈,一时有些发愣,不知如何开口了。

    “哈哈,杨兄,玄烨虽然年幼,可承蒙天眷,自幼就有些粗通事故了,加之一年多以来我的祖母、父皇,还有季先生的悉心教育,现在虽然不敢望两位新科贡士的项背,却也是能够说几句囫囵话语的呢!”弘毅有些调侃的说给两名贡士听闻,然后耐心等待回话。

    “贝勒爷见谅,杨某的确是第一次识得这民间传颂的金乌下凡的皇子,的确冒失了。”杨雍建恢复了清醒,也端正了形态,开始认真面对这位刚才还瞧不上的幼童。

    “金乌下凡?是说三足乌亦或‘踆乌?’[qunwu][1]?我有那么黑吗?啊?”弘毅突然想起去年央视热播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其中就有踆乌一词,于是赶紧显示一下自己的所谓“学问”,顺便调侃自己一句。几人闻听笑作一团,气氛一下子融洽了许多,也开始了漫谈。

    原来,这闵叙[2]和杨雍建[3],一个江苏江都人,一个浙江海宁人,后世虽然两地分属两省,可在顺治十二年,却都是隶属江南省,自然二人都是江南同乡人。去年省试结束之后,得中举人的杨雍建北上赶考,路过江苏江都,巧遇也同样准备动身进京参加会试的闵叙,两人家境相仿、年龄相若、脾气相投,都有些执着执拗,要不然不会齐刷刷非要进这南纸坊不可。虽然杨雍建更加果敢直接,但是闵叙却又多了几分机灵圆润,这脾气相投、性格互补的两位,于是决定结伴入京[4]。幸运的是,两人在春季会试中又一同得了贡生,更是亲密无间,就每日里一同温习读书,探讨学问,甚至互通有无,逐渐感情日深、情同手足了。今日出来闲逛,却不想有了和传闻中的皇二子多罗贝勒玄烨同桌而坐的巧遇。

    季开生也是江南省人士,自然可以参考“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固定模式,攀谈一阵家乡风物,也与两位贡士很快就熟络起来。于是,弘毅和这三位“南人”,借着清新古雅的松竹斋店内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八桌,天南海北的攀谈起来。

    “闵兄,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弘毅饶有兴趣的问道。

    “学生不敢,贝勒爷天降祥瑞,自然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少爷不可比拟的!”闵叙恭谨回答。这种答案弘毅自然不会满意,却也微微点头,刚要说话,一旁的季开生却再一次表现了自己大清第一直臣的本性,率先说道:

    “闵叙,对贝勒爷问话还要从事应对才好!”

    “是,学生失状!”闵叙一个机灵,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恭恭敬敬冲着两位上位者施礼,之后反而不敢坐下了。

    要知道,那时候如果直接称呼读书人的名字,而不是表字,那就和后世指名道姓的严厉批评之类差不多了。

    弘毅见状赶紧圆场道:“不妨不妨,闵兄不必拘谨,季大人也是性情中人,你不要顾虑,还是说说你的判断变好!”

    “是,学生是这样才得以识得贝勒爷尊驾的……”

    [1]踆乌,古代传说中太阳里的三足乌。《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踆乌”。高诱注:“踆,犹蹲也。谓三足乌。”李邕《日赋》:“烛龙照灼以首事,踆乌奋迅而演成。”中国古代天文学家勤于观测,精于观测,对太阳的细微变化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他们最早发现了太阳黑子现象。“踆乌”,原来就是太阳黑子的形象。电视介绍,乌鸦会故意停留在烟雾中,并解释说,烟雾具有一定的杀菌作用,乌鸦耐着烟呛而停身烟雾中,可能是利用烟雾杀菌作用来防病治病。古人可能注意到乌鸦喜欢停留在烟雾中的习性,而其它鸟则无不远离烟火,因而认为乌鸦是与火有关的神物,再加上乌鸦通体漆黑如炭,如同从火中化出,古人更可能干脆认为乌鸦就是火的化身,是活气勃勃的“火”的另一个表现形式。太阳是世间最大的火,至少古人有这种认识,乌鸦因而就与太阳产生了联系,成为载着太阳飞行的神鸟。《山海经·大荒东经》:“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大意是,汤谷上长着一棵扶桑树,十个太阳就栖息在这株树上,一个太阳刚刚回来,另一个太阳则起身出去,十个太阳都负载在乌鸦身上。就这样,乌鸦从一种凡鸟一跃成为驮着太阳飞行的神鸦。

    [2]四库提要说,闵叙号鹤瞿,安徽歙县人。《太学题名碑》作江苏江都人,疑其寄籍也。顺治乙未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是编乃其督学广西时所作,叙述山川物产,颇为雅洁。其辨“狄青取昆仑关”一事,核以地理,足订《宋史》之误。《粤述》?一卷(大学士英廉家藏本),清朝闵叙撰。

    [3]杨雍建(1631—1704),字自西,号以斋,海宁盐官人。清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授广东高要知县。后被荐举任兵科给事中。曾一日上九疏,以敢谏著称。十七年,上书奏请严禁结社订盟,使明清之际盛极一时的党社运动顿遭扼杀。后历任兵部督捕理事、左右通政、太仆卿、左副都御史。康熙十八年(1679)出任贵州巡抚,时云南吴三桂子吴世璠割据未平,贵州初复,民生凋残。任间立营制,禁侵掠、减徭役、禁革私派、抚恤流亡,开荒耕种,民渐以安。清军平叛后北归,途经贵州,有军纪不严者,辄上章奏劾,军中号为“杨一本”。二十三年,授兵部侍郎。两年后以母老乞养归。著有《政学编》、《黄门疏稿》、《抚黔奏疏》、《景疏楼集》等。

    [4]闵叙、杨雍建两人历史上确有其人,所属籍贯也对,二人也都是顺治二十年乙未科得中。但两人的关系却是弘毅文中杜撰。加上季开生,这三个原本历史上毫无交集的人,笔者查找了三个小时,才找到他们的共同点——都是顺治朝江南省人!哈哈,有了杜撰的基础了!

第五十九章——识才辨其长

    原来,闵叙一见到弘毅的从人,就知道非富即贵,这才赶紧施礼抱拳。再听到这位看似不过两岁小孩子居然十分清晰地说了一句:“先生自便”,立即把进京以来屡次听说的那位圣婴,和眼前的富贵幼儿结合起来,果断参拜,直到自己口诵“贝勒爷”,弘毅却自称“弘毅”,何为“弘毅”?“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是也!这种满怀天下的雄心壮志,更不是普通两三岁的幼童可能具备的,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季开生听了闵叙的判断过程,为了照拂红衣的面子,于是耐着性子称赞一番什么“审时度势”、“临机巧辩”之类的美誉之辞,却打心眼里对一旁不太多言的杨雍建更感兴趣。

    第一次和贡生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精英”开“座谈”会,弘毅一开始有些紧张情绪。

    看过很多穿越小说,相当一部分主角会通过诗词歌赋的“超强能力”来笼络一批文人、词臣,这几乎成了后世穿越的一大利器。弘毅于是在几人落座之初,就开始搜肠刮肚想找一些名句来撑场面,可惜呀,这是清初了,唐宋大家的诗词,即使弘毅自幼熟读唐诗宋词八百首,也只能说明自己学习功底扎实而已,和“超强能力”毫不搭界。清朝中后期的诗词作品,弘毅除了知道一位袁枚袁子才,其它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修为可言了!闷了好半天,才想起当初和小艾去琉璃厂文化街遛弯儿的时候,看到宣传栏中有两句还比较好记,用在当下也比较应景。

    “两位公子得中贡生,学问、气度都令玄烨钦佩不已。今日借张大人这雅店落座一叙,真可谓是‘裘马翩翩贵公子,往来都是读书人’。”

    弘毅其实这是自作聪明了,要知道清初时候,国家百废待兴,能够不做遗民而参加科考的文人墨客,风格也大多趋于务实,几次科考内容大多是贴近时务的,到了殿试环节更是以时务策论为主,那些附庸风雅的诗词在这些贡生眼中,实在是有些“不识时务”。

    于是,脾气耿直、很有季开生风格的杨雍建笑着说,“贝勒爷好诗,可惜这‘竹枝词’的前两句为何隐去?”

    “这……”弘毅有些失措,是呀,当时宣传栏上就说了这两句,自己哪知道前两句为何物?甚至不知道这两句原本是某位大人所作诗词的后两句呀!还有什么是竹枝词,更是一头雾水!

    “自西兄,你真是令人无语。贝勒爷这是在考校你我的诗词学问呢。这样,小生冒昧,抖胆先编凑几句,自然不比贝勒爷诗文,只是请贝勒爷和诸位品评。”闵叙果真机灵,自以为是的分析一番,就开始低头思索这首诗的头两句了,正好是化解了弘毅的尴尬。

    片刻之后,闵叙娓娓道来,“……新开雅店催新春,文房四宝贵气陈。”他没有大言不惭的复述弘毅那后两句,明显是在自谦,不肯自称“贵公子”。弘毅刚要趁势叫一声好,然后转移话题,却听到杨雍建的评价——

    “诗虽不错,然诗词歌赋于孔子门生,本是平常。为今之要,应是时务,应是如何为大清开万年盛世!”杨雍建终于按耐不住,轻声说了一句自己的真实想法。

    “哈哈,自西(杨雍建表字)贤弟,莫要着急,这时务策论嘛,过几日就有皇上亲自考校你们了呢,我们先放松心情,品论一下贝勒爷和鹤舑(闵叙表字)的诗情如何吧?”季开生虽然开导了一番,却对杨雍建的耿直惺惺相惜。接着吟诵起来:

    “新开雅店催新春,文房四宝贵气陈。裘马翩翩贵公子,往来都是读书人。呵呵,不错,的确是应题之作,天中受教了!”季开生对于这首临时拼凑的竹枝词,只能是适度称赞一下,算是圆场了。

    “好,的确不错。玄烨受教!闵公子可是先贤闵子骞的后人?”弘毅也是就坡下驴,立誓今后一定不要再玩弄诗词了,赶紧转移话题。【康熙本来流传下来的诗词就不多吧,哈哈!找补回来了】

    “回贝勒爷的话,闵损、闵子骞正是小生先祖。”闵叙谦恭回答。

    “哦……闵子骞为人寡言稳重,一旦开口语出中肯。孔子有云:‘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弘毅话外有话的说道。

    “是,闵叙定然铭记在心!谢过贝勒爷提点。”闵叙表情恳切,不见一丝一毫的难堪和不悦。

    “嗯,那鹤舑(闵叙表字)可清楚闵氏由来,你这一脉又是……”弘毅本姓曾,祖上乃是“曾子”曾参,和闵叙的祖宗“闵子”闵损,同为孔子门生,所以才有此一问。

    只不过人家“闵子”位列孔子“四科”(孔子的学生分为四科、十二哲、七十二贤,其中四科,即分为“德行”、“政事”、“言语”、“文学”四类,都是孔子最好的学生),曾参却是孔门后期的弟子,小孔子46岁,而且天资一般,比不了闵损当时在孔门的地位。又不过后来他勤奋好学,颇得孔子真传。连孔子的孙子孔伋(字子思)也师从曾子,又将孔门学问传授给孟子。因之,曾参上承孔子之道,下启思孟学派,对孔子的儒学学派思想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和建树,与孔子、孟子、颜子(颜回)、子思比肩共称为“五大圣人”。在这一点上,曾弘毅又找回好多面子。

    “回贝勒爷,闵氏源于鲁国国都曲阜。南北朝时,闵氏后人同其他中原士族一样,避乱进入安徽、江苏等地,但之后也多有流离。例如北宋年间,小生第十九世祖之子闵称道出使高丽,后定居朝鲜骊兴。家父也祖居安徽歙县,后来才寄籍江苏江都。”闵叙概要说了一遍自己的家族历史,特别提到了朝鲜“骊兴闵氏”,大约这是让他比较自得的家族名人吧。

    “哦,闵兄和朝鲜骊兴闵氏同宗?”弘毅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事情。

    “是的……”闵叙有些奇怪,不明所以。

    “那你对朝鲜人来京商贸有所知晓吗?”弘毅追问。

    “这……请贝勒爷宽恕小生孤陋寡闻……”心思聪敏的闵叙有些失落。

    “呵呵,无妨无妨,我只是随便问问……”弘毅也同样有些失落……

    “贝勒爷,这朝鲜商人的事情,属下倒是有一些消息,不知堪用否?”另外一个聪明人、一直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的张岁寒“张店长”及时介入。

    “好,说来听听。”弘毅重燃希望。

    “贝勒爷,这朝鲜商人一般都是随着朝贡使臣而来,根据行使目的不同而有所区别。这冬至使团,人数众多,朝廷也不加以限制活动,所以那时候就会有不少商人带着朝鲜书生来咱这琉璃厂附近,私买典籍史册。属下也是看周边店家有此买卖才知道的……”张岁寒半遮半掩的说,打量弘毅的表情,毕竟,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那平日里呢?”弘毅没打算深究他的生意合法与否,眼下只想尽早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平日里,主要是那些赍咨行使带来的商人,又以私买马匹为主了。入京之时全是老弱瘦马,走的时候就变成了高头战马……”张岁寒放下心来,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于何处交易?”

    “就在那菜市口旁的骡马市。”

    “好,离这不远!小功子,我们这就去!”弘毅跳下椅子,准备出发。

    “爷,不可呀!”

    “贝勒爷且慢!”

    “爷,改日再去如何?”

    以上三句话同时是脱口而出,分别出自朴氏、季开生和张岁寒。

    弘毅愣住了,满脸狐疑的看着周围几人。看情形要不是已经有人率先反对了,剩下的几位也会挺身而出了。

    “呵呵,诸位别急,为何拦我?”弘毅现在可没有那种害死人的面子问题,立即爬回座位,耐心问道。

    重新落座的季开生也冲着张岁寒点头,示意由他来说明。

    “爷,这骡马市一则临近宣武门外菜市口,阴气太盛。轻易前去,恐怕有损皇家威仪。二则,骡马市每日早晨为生市,而后为死市,交易疲者,以赴屠厂。现在已经将近申时三刻(下午四点半),连死市也都闭市了。”张岁寒硬着头皮说。

    “哦,原来如此,好吧,既然没有了集市,人自然也就走光了。我听取你们的建议!”弘毅欣然接受大家的集体意见。

    这种民主作风,弘毅身边的朴氏、孙氏和梁功都很习以为常了,季开生也是由于编辑《国学与西学》,早就有所感悟,只是侍卫玛拉、店长张岁寒、倔强萝卜杨雍建和滑头闵叙都未曾料到,一个不到两岁的皇族娃娃,居然这么好说话,一点也没有哭闹坚持,连一个不高兴的脸子都没有,真是让这些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爷,天色渐暗,是否回宫?”小功子见机插话,尽忠职守一下。

    “也罢,今日确实时光飞逝,和几位还没有叙谈畅快呀。对了,不知几位明日可否得闲,陪我一同去那骡马市看看?”弘毅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答案自然是众人应允,连杨雍建都没有对这件事情嘀咕——去看朝鲜人交易,总比在这里舞文弄墨有劲多了。

    出了松竹斋,众人纷纷拜别。唯有季开生坚持要求护送弘毅进了皇城才好,弘毅也就同意了。

    上了梁功的“人辇”,刚走出不过十几米远,弘毅就隐约感觉周围似乎和刚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文弱书生少了,彪形大汉却多了许多,而且总是和自己这一行人保持着一种适度的距离,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亦步亦趋。

    弘毅有些紧张,不会这么寸吧,自己穿越之后第一次微服私访,别把剧情设计的太刺激行不?万一有个闪失咋办?

    “玛拉?”弘毅低声叫了一声,等了半天却没有回应。回头望去,却见玛拉早已摁着腰刀悄悄接近了后面远远的一名壮汉,……难道要上演武戏不成?弘毅后悔自己没有一下生就开始习练武艺了……

    后面的玛拉突然停下了脚步,看样子还和那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转身跑回弘毅身边,若无其事的随着前行。

    “玛拉,可是宫中之人?”弘毅见这警卫人员都淡定如此,自己立即放平心情、综合判断,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玛拉明显一愣,脱口而出:“小爷瞧见了?”

    “说!”弘毅见玛拉不慌不忙,知道定然无碍,顺水推舟做一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圣贤主子也好!

    “位育宫。”凑近弘毅的耳朵,简短回道。

    位育宫?皇帝福临也知道自己出宫之事了……

    最终,弘毅还是放下心来,无论皇上小阿玛如何计较自己出宫一事,反正眼下是安全无虞了。

    “季大人,这两位贡生你看如何?”弘毅开始关心另外一件事情了。

    季开生没有听清楚玛拉和这位小爷说了些什么,也不好多问,赶紧思索了一下上位者的问题,而后说道:“下臣以为,两人都是有才华横溢的,只不过秉性不太一样。”

    “哦?说来听听。”

    “那就恕下臣直言了。闵叙儒家名门之后,诗词学问看来也是不差,只是太过圆滑,难免溜须拍马多一些,日后假使有了一官半职,恐怕钻营之心会重一些。杨雍建却是一副耿直心肠,虽然有时失于鲁莽,却是刚正不阿。他日若有官职,必定也能奉公行事。”季开生作为第一直臣,说这番话绝对是情理之中。

    “季大人所言不虚。不过,这两人的特点不一,却看谁来用他们了。假使上官公正,闵叙也会为官端正;假若上司刁钻舞弊,杨雍建恐怕只会凶多吉少。”弘毅说出自己的主见。

    “为人臣子,自当上承圣恩,下为黎民。这上司之事,如何管得了?”季开生还没有参悟明白。

    “哈哈,不用他们去管,来日殿试如果上榜,只要给他们各自委托一个得缘的上司,就可人尽其才了。这用人,还是要用其所长,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因噎废食……”

    一旁的季开生,终于有所领悟的点了点头。

    “毕竟这千古江山,各色人才都要辈出才好呀,季——先——生!”弘毅故意引用了季开生送给自己的那一方金石阳文,而且在梁功的脑袋上郑重抱拳施礼,一句“先生”,让下面的汉臣再一次泪流满面……

第六十章——父子亲情浓

    弘毅一行才到了正阳门箭楼前,却见一队驻守宣武门内的镶蓝旗“禁旅八旗”早已列队城下,门前大道两侧,整齐站立的,是两排正黄旗郎卫[1],估计有百十号人,带队的正是内大臣索尼。

    “奴才,内大臣索尼,拜见多罗贝勒爷!”老远看到弘毅回来了,索尼快跑几步,俯身打千儿。他身后的镶蓝旗一名正四品牛录额真(顺治十七年定汉名为“佐领”)也早已单膝下跪,行军中大礼。

    “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玄烨,见过索大人!索大人还是快快起来吧,玄烨不敢当此大礼!牛录额真也请起吧!对了,索大人为何在此?”弘毅坐在梁功的肩头,急忙施礼拜见,接着关切询问。

    “奴才今日宫中当值,是奉皇上口谕,调正黄旗下郎卫一百,前来迎接贝勒爷的。还请贝勒爷快快上轿,奴才护持您返回宫中。”索尼起来之后,一边向正在和自己行礼的季开生淡淡一礼,一边将自己的任务说了个清楚明白。

    “皇阿玛叫你来的?儿臣叩谢圣恩!”弘毅听闻,赶紧从奴才的肩头下来,面北跪谢,然后急匆匆上了自己的辇轿北上,别过季开生。

    临走之时,弘毅还不忘掀起轿子的窗帘冲着依旧整齐列队的镶蓝旗众将士高喊一句:“镶蓝旗众位兄弟辛苦了!”那名牛录额真听闻,赶紧抽出腰刀,带头高呼“大清勇士、陷阵之志!中华锐士,有进无退!”听得索尼惊叹不已,暗自估量这位小贝勒爷在军中的影响日深。弘毅听了却是受用非凡——自己前几日校阅八旗,如今看来效果明显呀!

    这一回弘毅一行可不用来回拐弯了,北入正阳门、大清门、**、端门、午门,很快就进了紫禁城。在索尼的引领下,直奔位育宫拜见皇上福临。

    几个月以来,福临对小玄烨有了再认识,心中也十分清楚,其实很多事情,这个小儿子是实心诚意在为自己排忧解难,故而也就越来越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两个时辰之前,听吴良辅说皇太后那边准许皇二子便服出宫游玩的时候,福临实在是吃了一惊:

    一来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便服出宫,一旦有所差池,有损皇家威严事小,折损了这个神奇的小帮手事大!二来玄烨不是普通幼童,自己从未听说他有游戏贪玩的嗜好,出宫游玩?一定是另有隐情。

    看到皇上如此焦急,吴良辅又赶紧补充说,随行人员有慈宁宫侍卫一名,安全应是无忧。但福林依旧心焦,于是命自己的贴身侍卫十人改作常服,速去查找玄烨行迹,予以暗中保护。又命当值内大臣索尼,领一百自己的亲军——郎卫,前去正阳门外予以策应。

    小轿刚入太和门,二所的另外一批抬辇太监早已等候在此。弘毅匆匆改轿换辇,却不忘对身后几名早已大汗淋漓的舆夫太监说了句“一路辛苦,快快回去休息”,听的众人感动不已,连连叩头,就连索尼也是点头称赞。

    弘毅乘着轻辇,在索尼等人的护持下,飞快地向位育宫移动着。两名抬辇的太监几乎双脚离地一般,都是沉侵在刚才抬轿众人得到“赏识”的感同身受之中。刚转过太和殿,弘毅却跺了跺轿底板,示意停下来。索尼不知何故,正准备提醒这位小贝勒爷,皇上可在位育宫焦急万分的等着呢!

    弘毅不等索尼开口,就先说到:“玛拉,你辛苦半日了,就先回皇太后那里休息,顺便代我禀告皇玛玛,就说孙儿奉召先去位育宫问话,过后再去给她请安。”

    玛拉虽然是接了差事,却也是心中暖暖柔柔,对体贴下属的小皇子又多了万分亲近。于是也赶紧恭谨打千儿,说了一句“奴才拜谢小爷体恤,一定周全禀报皇太后知晓”,这才急匆匆转向慈宁宫。

    护着轿辇重新上路,索尼心中好一个思量:小玄烨前几日木兰演武,果真精通用兵之道,而且应对鳌拜也是拿捏极准,可见非同一般的天资聪颖。今日皇上急招,这小爷自打进了正阳门,一路自始至终都没有像寻常人一般询问皇帝意图,而是镇定自若。

    刚才宽慰舆夫下人、侍卫玛拉,更是从容淡定,没有慌乱失态。特别是排布这个玛拉,一句辛苦,十分收拢人心,看那玛拉神态,也早已服服帖帖了。特别是这后一句,分明是要他赶紧告诉皇太后自己进了位育宫,在现如今圣意不明的情况下,其中自有寻求皇太后照应之意了。未雨绸缪,上下兼顾,实在是不简单、不简单呀!看来那件事情,或许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在这位小爷面前缓缓提及……

    “我的贝勒爷吆,您可回来了!主子这几个时辰可真是担心您呀!奴才这里也是就着一副老朽心肠,怕您在外头着凉挨饿的呢……”索尼的思路忽然被自己十分熟悉的吴良辅老鸹叫一般的嗓音打断,不得不收回心思,好好办了眼前的差事。

    的确是吴良辅听闻太和门前放哨的小太监禀报,自己先急急忙忙从位育宫出来,跑到中和殿旁边来迎驾小贝勒了。

    “呵呵,烦劳吴总管牵挂了。本贝勒爷这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你信不过我东二所一班人,他们还会将我折损了不成?”弘毅先扬后抑,而且第一次自称“本贝勒爷”,夹枪带棒的回给了吴良辅。

    “奴才不敢,奴才说错了,奴才该死!”吴良辅真是自叹倒霉,好心好意出来巴结,却还是一头钻进了口袋。情急之下,这老奴边走边左右开弓,连扇自己嘴巴子!

    “慢,在我面前,不要来这些个自虐的丑态。你只要记住,你身负要职,哪一天真要出了差错,就省去这些个体罚,直接投胎再生去吧,也好重新做个囫囵人!”弘毅在轿辇上伸手制止了他,言辞凿凿的再一次警告。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老阉奴,弘毅总是心有不甘一般,非要教训一顿才好。

    一旁的索尼又一次起了计较:吴良辅乃是皇上身边近宠,早就和一些个朝中重臣私下往来、收受贿赂,这小爷刚才几句话清楚明白,定然知晓。看吴良辅的表现,前面几桩事情他也是得了教训,不然不会这么谨小慎微。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老奴才也许早晚有一天,就毁在这位小贝勒爷的手上!小小玄烨对吴良辅也是毫不避讳,言辞之间杀气颇重,看来也是个乾纲独断的苗子!

    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进了位育宫。还没等弘毅请安,正在殿内转的像陀螺般的福临,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儿子,反反复复上下打量,十分细心的抹去弘毅额头的尘土,又扶正了他背后的小辫子,这才一起落座,说道:“玄烨,你还太小,以后不可如此玩闹了!”

    “皇阿玛,你真是一个好阿玛!”弘毅没有接话,却是揽着青年皇帝的脖子,奉上一颗大大的糖衣炮弹。

    “……”福临语塞了,这孩童的赞美,让他瞬间有种被融化的惬意和感动,竟不知如何接话了。

    “皇阿玛,儿臣让您担心了,玄烨下次一定不这样了,您别着急,玄烨记下了!”弘毅看到计策生效,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面对的不过是十**岁的一位少年,自小却是饱经坎坷,心理承受能力十分有限,这父子情深的良方,也不能下手太重。

    “玄烨的阿玛,好吗?”福临幽幽问道。

    “阿玛好呀!阿玛对玄烨和福全阿浑可好了!每日赐宴不说,安排贴己下人照顾我们,对我们的额娘也是慈爱,还有,您还封我们多罗贝勒,让我们从小历练。于人情,您护犊心切,于国事,您点拨调教。玄烨和福全都是感念非常!阿玛,玄烨和福全正是因为您的爱护,这才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做点事情,为皇阿玛您分忧解难,更为大清尽力绵薄!还请皇阿玛保重龙体,多多修养,不要日夜操劳国事,不要让玄烨和福全少了阿玛的庇佑!”弘毅说的两眼泪汪汪,小手紧紧搂着福临的脖子不放。

    “玄烨啊,阿玛不会让你们经受阿玛幼时的苦难,不会,绝不会!”福临分明是想起自己六岁丧父、母子分离、受制于九王多尔衮的种种悲伤,竟然泪流如注!

    “皇上!……”索尼站在下首,也早已泣不成声,跪倒在地俯首顿哭,陪着皇帝回忆那些苦难的过去。

    君臣父子哭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停歇。福临定眼一瞧怀中的玄烨,早已将泪水和一路上的风尘黄土搅合成了花脸一般,看着更似幼童一般楚楚可怜、惹人疼爱,于是笑着说道:“瞧你的灰头土脸,不怕丢了我皇家威严,让你的皇玛玛责罚不成?吴良辅,快拿些温水,朕给玄烨亲自擦洗!”

    “嗻!”跪在地上哭的也似泪人一般的吴良辅急忙出了殿门,不一会儿就亲自端上来一盆温水,伺候着父子二人洗漱一番。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弘毅调动的莫名其妙好一个波动,终于平静下来。就连接到弘毅通报、密切关注位育宫动静、随时准备过来救急的皇太后,也是在听闻下人原话禀告之后,给弄了个悲悲戚戚,暗自神伤,也打消了移驾位育宫的念头,和苏麻喇一起缅怀起自己往昔的峥嵘岁月。

    “玄烨,你给朕好好说说,为何要轻车简从、出游宫外?”福临依然将弘毅抱在膝上,柔和的问道。

    “皇阿玛,儿臣去了琉璃厂。”

    “琉璃厂?”

    “是的,儿臣也要学皇阿玛的英伟,不要整日介深陷宫闱之中,儿臣想看看那些新科贡士都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回来给皇阿玛说些个有用的实话!”

    “实话?哈哈!好!朕就愿意听实话!玄烨,你的初衷可赞,但是做法不可取。朕当年每次出宫,虽是微服,可都是护卫森严。要知道,天下初定,皇家安危关于国祚长久呀!”

    “阿玛!事出突然,儿臣私游,事关安邦!”

    “安邦?”

    “回皇阿玛,是朝鲜!”

    “朝鲜?……”

    [1]禁旅八旗分为郎卫和兵卫两种。郎卫又称亲军营,主要负责保卫宫廷和作为皇帝的随从武装,是皇帝身边的亲军。郎卫俱由领侍卫府统辖,全部官兵都是从正黄、正白、镶黄等所谓上三旗的人员中挑选的,由这三个旗各派二人为领侍卫大臣以率领之。

第六十一章——棒子来咬钩

    第二天,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三,辰时初刻,宣武门外骡马市。

    弘毅还是一身便装,骑在东二所佐领太监梁功的脖子上,在玛拉的护卫下,正兴趣盎然得穿行于热闹非常、马嘶驴叫的大街上。按照约定,季开生、张岁寒、杨雍建和闵叙也早就在街口集合,等着弘毅大驾。

    特别是季开生,一早就有司礼监太监到他府上来传口谕,说皇上让他今日御门听政可不去了,要谨慎小心服侍好多罗贝勒玄烨。紧接着,兵部尚书噶达浑也派员前来,说骡马市但凡有关军马私卖、涉及兵部管辖事宜,他这个兵部右给事中可以当即决断,报与火器营左总统大臣会商便可。

    昨天在位育宫,弘毅向福临和盘推出自己探访琉璃厂的初衷,乃是了解朝鲜行使商团的私下贸易。福临也是饶有兴趣的询问了一番那里的人文景致,对于两名贡士的评判,却与弘毅有些不同。对于杨雍建,皇上认为此人生性耿直,过几日殿试若能得中,一定是个当御史的好材料。而那个闵叙,皇上有些不屑,说此等圆滑之人,就是一班汉人贰臣钻营取巧的根源,料他也无缘金榜题名。弘毅没有再计较这些,而是提出明天要去骡马市再探访一二。

    福临立即反对再搞什么便装出宫了,说玄烨年纪尚小。那地方杀气太重,又是粗陋之人居多,全然不似琉璃厂文雅所在,还是不要亲往。要调查朝鲜商人走私行径也不难,只要下旨委派那里的骡马税局官吏彻查便是。

    弘毅早有准备,从皇阿玛膝头跳了下来,恭恭敬敬跪在福临面前娓娓道来:

    “皇阿玛,儿臣由此请求,却是事出有因。其一,若皇阿玛下旨委派骡马税局彻查马市交易,一定会是不了了之。想那朝鲜入贡,年年有之;行使觐见,更是平常不过。既如此,朝鲜走私我大清马匹,定然早已有之了,可为何从未听闻各衙门有所禀告?还请皇阿玛明察。”

    “你是说那骡马税局的小吏胆敢罔顾朕命,贪赃枉法不成?”福临亲政以来最痛恨官吏贪腐,听了弘毅的说法,立即怒上心头。

    “儿臣不敢说定然有,也不敢断言定然没有。所以,需要暗访才好。”看福临没有说话,弘毅就继续了。

    “其二,假若派员暗访,其做派行止太宜察觉,无论是走私的朝鲜行商,还是私卖马匹的马贩,亦或是玩忽职守的吏员,都会有所防备,不易彻查。查无结果,损坏皇家威严,就连那朝鲜番邦,也会诟病天朝。”

    福临这次没有发问,而是微微点头。

    “其三,当务之急不在查办几个小小的骡马税局官吏,而是要将朝鲜行商走私一事了解透彻明白,看看这里面还涉及何处,对症下药找出原委,以便于朝廷妥善应对,固本清源。”弘毅仔细应对道。

    “皇阿玛,儿臣年幼,那些未曾谋面的商贩、官吏自然不会加以防范。若再从御马监抽出中上成色御马一匹为饵,他们定然以为儿臣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幼童,出来卖马消遣。商贾唯利是图,不会起疑,这样一来就容易露出真容。再者,儿臣早已经与朴嬷嬷习得了朝鲜藩话,可以轻松窥听朝鲜商人的话语,不必大费周章找人通译,更容易探得实情。”

    看到福临已经有些被说动,弘毅再接再厉,说出了最要紧的一条——

    “阿玛,哪怕天下臣民都畏惧皇威天颜而曲意迎逢,玄烨也一定将所见所闻据实禀报,绝没有一句虚言。定然要让皇阿玛的圣裁,查之有据、不偏不倚,皇帝圣明,万民共仰!!”

    “好!玄烨,阿玛信得过你!”福临那颗少年天子、一统天下的有志青年的雄心,被自己儿子的几句肺腑之言撩拨得如火如荼,当即首肯了小玄烨的要求,包括随行人等、马匹调用等等。皇帝还主动承担了去和皇太后说项的任务。

    皇太后那边自然一开始就是惊诧非凡,看着这父子二人的感情居然一日多过一日,心中的嫉妒和忌惮却又不能明说,只好更加殷勤于孙儿的安危,反复叮嘱皇帝要考虑周全,多派周边护卫,万万不可有丝毫差池!最后还是将玛拉调拨过去,作为贴身护卫,这才罢休。

    入夜,苏麻喇带着皇太后的种种“牵挂”,再一次来到东二所,陪着弘毅睡了一夜,也说了不少贴己的话……

    弘毅唯一没有服从的“上层安排”,就是带上内大臣索尼。表面的原因冠冕堂皇,就是索尼身为朝廷重臣,自带威严官气,与暗访暗查的初衷不符,不如作为后援。其实在弘毅心中,实在是不想现在就和将来的四大辅臣之首有什么亲密接触,以免传达错误信号,徒增枝节。

    骡马市街道上的弘毅,回头看了一眼玛拉所牵的那匹御马,十分满意自己的决定。今天早晨,御马监主管一下子拉过来九匹御马,让贝勒爷亲自验看。这九匹马,按照成色分为上中下三等,一等各又分为优、良、平三色,弘毅果断的选择了中等优色的那一匹,对一旁面有不解之色的玛拉解释道:

    “上等马匹军中少见,贸然拉了出去,恐怕露了皇家底细,令人生疑。下等马儿又恐怕高丽棒子不会看中……”

    “棒子?”玛拉十分好奇这个词汇。

    “哦?哈哈,‘棒槌’知道不?”

    “爷,那不是骂人的话吗?”玛拉第二次贴身侍卫弘毅,却是心甘情愿的高兴,连“贝勒爷”的称呼,都随着梁功这些人一样简化成了“爷”,更显着亲近许多。

    “朝鲜奸商假若真的胆敢在天子脚下私贩禁物,你说他们一旦落到咱们手中,那还不就是头脑简单、不明事理的‘棒槌’嘛!”弘毅没有给玛拉讲解后世的种种缘由,仅是一言带过。

    “棒子”的真正原意是——清末开始,觊觎东北的日本人开始向东北进行大规模渗透和殖民,这一情况在“九一八”东北沦陷后更是达到顶峰。而要进行殖民最重要的就是移民,尤其初期日本在华人员多数是军人,没有多少人对占领区进行日常统治和管理。但限于日本本国自然状况,也因路途遥远和经费等问题,所以从日本本土不可能调来足够的移民。于是,日本就从当时早就日韩合并的朝鲜半岛征调大量的朝鲜人来华,这些韩国人在接受了所谓“日韩同祖”的奴化教育后,来华后开始为虎作伥,被当地华人称为“二鬼子”。但是日本人对朝鲜人根本不信任,所以这些朝鲜警察手里没有得到日本人给予的任何武器,还不如中国的伪警察(伪警察至少还有一根警棍),无奈之下,这些人就用朝鲜妇女洗衣服的洗衣棒当打人的武器。由于这些人比日本人还凶,所以当地老百姓背地叫他们“高丽棒子”。

    “幸亏今日朴氏没有跟随,要不然不知道她内心会不会有所介怀!”弘毅暗自庆幸。

    索尼虽然没有跟来,却是从麾下正黄旗郎卫中抽调十名得力侍卫,便装打扮,暗藏兵器,远远跟随在玄烨一行七人的周围。镶蓝旗第一参领第一佐领部下一百人,更是在索尼亲率之下,移驻宣武门外草厂附近一处大宅,以为策应。

    弘毅引着众人全是往人多马多的地方挤去,指挥玛拉,凡是遇到卖马的,就叫嚷“此马实属劣等”之类砸场子的话;遇到买马的,就吹嘘自己的马匹如何如何上乘,鉴于他身后那匹高头大马实非凡品,马贩子们虽是老大不满,却也敢怒不敢言。杨雍建和闵叙,原本对马匹和骡马交易都是一窍不通,就干脆装作不认识他们一般,只在外围跟着起哄,做个外援。

    身为书生,两人却第一次有机会跳出来闹个事啥的,这“托儿”的角色演绎的尽职尽责,于是,玛拉身后聚集的人是越来越多……

    弘毅骑在梁功的脖子上,看到自己的小计策有了成效,就有意无意的大声用朝鲜话对身旁的张岁寒说了一句什么。张老板今天更是一身商人打扮,肩头打了一个大大的褡裢,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黄货白银一般,鼓鼓囊囊的,很是惹眼。再配合着他的那与生俱来的“贼眉鼠眼”,但凡原本不认识他的,任凭谁都猜不出他会是火器营的七品笔帖式,堂堂朝廷命官!

    玛拉也是精明的很,很是时候的拎着缰绳,找了一个宽拓地界儿,引着御马绕着自己小跑起来。虽是小跑,这马却是双耳直立、脚力强劲,时不时还长嘶一声,简直将周边那些个寻常马匹比的远隔千山万水一般。

    “好马!”终于,围观的人群中率先有人赞叹一句,自然是杨雍建所为,闵叙赶紧附和,身旁众人也是跟着连连称赞起来。

    弘毅站在圈内,等着众人叫好之声渐渐消停,又低头对张岁寒说了一句朝鲜话。张老板果真精明,虽然一句没明白,却是按照刚才在接口的部署,立即说道:

    “我说季师傅,贵公子还是嫌我的价低。马虽是好马,可你们大老远从关外赶来,耽误一日就多费一些银两不是,还是卖给我好了!也省的我还要一路跟着你们在这街市上瞎逛!”

    原来,刚才弘毅第一句朝鲜话,是说:“跑给你看看!”所以玛拉遛马小跑。第二句却是:“钱少!”这才有了张岁寒的开场白。

    被称作“季师傅”的,正是季开生。他一身大户人家私塾先生的模样,连连摇头,一脸的不同意。

    “好吧好吧,我再给你加这个数……”张岁寒没有说下去,而是将肩头褡裢取下,一只手伸进褡裢,等着季开生。“季师傅”原本不会这骡马贩子的手语,却也是装模做样的在褡裢里面比划一番。最终,两人貌似达成了一致一般,相视一笑。接着,季开生走到弘毅声旁,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弘毅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一样,摆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这下‘阿波及’不会怪罪我了!”(阿波及,朝鲜话,爸爸)

    那一边,张老板张岁寒正准备结果玛拉手中的马缰绳,一旁却闪出一个人,也是马贩子打扮,一手搭在了张岁寒抓缰绳的手上,说道:“兄台,这匹马我想要!”

    “什么,你想要?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这匹马的成色实属上等,你买得起吗?”张岁寒甩开那人的大手,作势准备要走。

    “慢,我出这个价儿……”马贩子已经伸过了褡裢,等着张岁寒讨价。

    张岁寒一脸的忧郁,最终还是半信半疑伸进手去,两人手语一凡,张岁寒大吃一惊,竟然足足白银200两!要知道,在清初顺治朝,一匹好一点的战马也不过五十两纹银,这家伙居然一下子翻了四倍之多!

    “那,那我就转手……”张岁寒虚意应允,却做样子偷眼打量弘毅这边。

    “慢着,我说张老板,你这出手也是不是太快了点呀?合着我们家少爷这马还没交到你的手里,你就又赚了一笔是不是?”季开生心中大喜,却装腔作势一脸不悦。弘毅赶紧停下欢呼拍手的把戏,也是冲着玛拉微微点头。

    玛拉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屁股顶开了刚才暗中交易完毕的两个“马贩子”,重新夺回了缰绳。

    “这……这……我说季师傅,买卖已经做成,你可不要反悔才好!”张岁寒一脸委屈,大声叫嚷起来,而且很是无赖一般的回头指着那个马贩子说道:“况且你现在反悔,这位兄台也是不答应的!”

    “马,我们小少爷有的许多,但是,你这奸商却平地起价,全然不把我们少爷看在眼中。我现在就告诉你,任凭你再怎么说,今日这马,我们不卖了!”季开生也是提高了嗓门,针锋相对。

    “你!……”张岁寒吹胡子。

    “你什么你!”季开生瞪眼睛。

    眼看两人就要对付上了,周围的人群也是乱哄哄起来。外围的那十名乔装改扮的侍卫,早进入了战备状态,就等弘毅发暗号了。只有弘毅稳坐梁功肩头,一个劲儿佩服这搭建不足一个时辰的演艺班子,实在是都有夺取奥斯卡大奖的实力呀!

    “两位兄台!两位兄台!无妨无妨哈!”那个马贩子本来是想抽身而去的,刚转了一半身子,却听季开生说,他家少爷有的是马匹,立即又转了回来,笑嘻嘻过来劝解二人。

    “两位,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样,小的将刚才所谈价格得利,二一添作五,在奉送一份给这位小少爷,如何?”马贩子的慷慨,一下子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轰动!了解马匹价格底细的张岁寒更是吓了一跳!要知道,这样一来,这匹御马的价格就成了350两白银,虽然十分接近他的本来价值,可在这骡马市上,那就简直成了天价一般!

    “如此说来,也好!”季开生干脆利落的应承下来。

    “谢谢这位……季师傅,谢谢这位小少爷!”马贩子作揖拜谢。起身后,却不急着交付银两、索取马匹,而是一脸谄媚的说道:

    “季师傅,贵家小少爷还有此等好马吗?我家主人意欲统统买下,这价格嘛,自然好说!”马贩子一边说,一边回身请出一位中年男子,汉人打扮,却头顶毡帽,看着有些别扭。那“主人”只是微微一躬,没有言语。

    “统统买下?难道你们是马贼不成?”季开生作势威胁,声调却放的很轻,只有近旁几人能够听得到。

    “哈哈,季师傅多虑了,我家主人也是关外来的行商,哪里是什么马贼!哈哈!”马贩子笑的有些僵硬。

    “不如这样,小人姓马,叫马有德。我家主人说,这骡马市人多语杂,不变交易,不如我们近处寻一个清雅所在,慢慢商议如何?”马贩子见季开生没有深究的意思,建议道。

    “这……稍等!”季开生回身凑近弘毅,耳语一番。

    “卡!”弘毅器宇轩昂的下令道。这是一句朝鲜话,就是“走”的意思。

    季开生急忙点头,回身对马贩子说:“马兄,咱们就这么办!看看你家主人能买下我们家少爷几匹良马!”

    身后的马贩子“主人”听到弘毅的那句朝鲜话,不由得身形一震,却迅速恢复正常,笑着点头应允,在马有德的引领下,伴着弘毅一行人向不远处的一处酒楼走去。

    居高临下的弘毅,早就将这位“主人”的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那毡帽下的脑袋,分明是没有剃过发的样子!

    棒子呀棒子,你这一条鱼,无论大小,看来已经咬钩了……

第六十二章——合同写朝文

    弘毅一行人,在马贩子和他家主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骡马市附近一家酒楼。马贩子马有德寻了一个清净的雅座单间,恭恭敬敬请一行人落座。玛拉和梁功分立弘毅身后,季开生坐在下首,马有德居中,神秘“主人”坐在了弘毅对面。还有张岁寒,也是叫嚷着自己不能平白少了生意,非要“跟着来”,季开生也就“勉为其难”应承了他,只是说了一句:“自然是谁价高,就卖给谁!”至于杨雍建和闵叙,只能在楼下找个座位,以为策应。

    “季师傅,这位是我家主人李显王,我们也是关外贩运马匹的老人了。有幸结识各位,幸会幸会呀!”马贩子马有德一副老江湖的模样,开始自报家门。

    “在下季褒中,和我家少爷从关外带了几匹马,准备来京城贩卖。不知李兄想要几匹良马?”季开生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让弘毅十分感兴趣。褒中褒中,褒扬中国,哈哈,季师傅,你太有才了!

    马有德刚要说话,他的主人李显王就抬手制止了。

    “在下其实是朝鲜商人,为朝鲜国主效命多年。所以,季先生但凡有良马,我国都可以统统买入,而且是多多益善!”

    弘毅心中大喜,因为这位李显王说的是朝鲜话!找对了人了!

    弘毅不漏声色,只是好奇的玩着桌上的杯子碗筷之类的,表现的和懵懂幼童无异!

    季开生不懂朝鲜话,但是却听过朝鲜音。按照约定,他微微点头,不漏声色,只是低头转向弘毅,低声说道:“少爷,你看……”

    “卖给‘朝鲜人’也和卖给满人汉人一个样!我倒是愿意‘全都’一股脑儿卖给他们,别忘了我小娘还是他们‘朝鲜人’呢!”弘毅用筷子挑着一个茶杯盖子晃悠,用汉语回道。

    “是,少爷!”季开生明白了刚才弘毅翻译的朝鲜话意思,一是“全都”卖给他,二是突出“朝鲜人”!

    “既然李先生有意,我们就将所有二十匹全都卖给你们!”季开生十分慷慨说道。

    “好!季师傅爽快!那这价钱……”马有德大喜过望。作为一名中间商,他和朝鲜人打了多年交道,深知其中要害——朝鲜自古缺少高头战马,所以这上乘马匹的确是有多少朝鲜人要多少,而且价格高出市面许多,自己得利丰厚!

    “价钱先不说。这马匹私贩可是死罪!马兄,你们有何办法瞒过边关守备?一旦失手,我们少爷可不能背上黑锅!”季开生打断马有德,严肃问道。

    “这个自有办法,不必贵少爷担惊受怕。而且,我等回国之后,还会像我国君上美言你家少爷和季先生的大功一件!”这次是李显王主动搭话,而且是用的汉话了。

    “谢过朝鲜国王了!”季开生勉强对着北边抱拳,完全是为了做成这笔不会存在的交易,而且也将国主、君上之类的,改成朝鲜国王算完!

    “那我们就来谈谈价格吧!”马有德看了看张岁寒,那意思是说这位可以走了。

    “呵呵,不碍事,他也是我家老主顾了,就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家的良马宝驹到底值多少钱,省得他以后还死命压价!”季开生开着玩笑给张岁寒解围。

    “唉,我一个马贩子,怎么能和朝鲜国主相提并论呢!以后这生意不好做了,看来你们少爷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唉!关外那几家我可不能再丢了才好!”张岁寒一脸苦楚,一双小眼十分巴结的看着那个朝鲜商人。

    李显王居然也是两眼一闪,对着张岁寒微微侧目,看到张岁寒有所回应,这才对季开生说道:

    “季先生,余下二十匹马,只要和楼下那匹成色相当,每匹一百两如何?”

    “呵呵,一下子进账二十一匹高头战马,想必朝鲜国王定然会重重赏赐李先生的。每匹一百二十两,楼下那一匹算作定金赠与阁下!”季开生展示了一个商人应有的“慷慨”,尽管是“慷皇家之慨”。

    “好,季先生如此豪爽,我也不能让您见笑!一言为定!”李显王喜上眉梢!

    “好,一言为定!十五日后,盛京,一手交钱,一手取马!店家,取纸笔来!”季开生准备板上钉钉。

    “慢!这字据……”李显王有些犹豫。

    “做生意哪有不立字据的道理?难不成此中……”季开生一脸不悦。

    “季先生误会了,这满清胡虏自从‘丙子虏乱[1]’之后就不许贩马于我小中华,一旦落下字据,岂不是作茧自缚?”李显王脱口而出“胡虏”一词,季开生、张岁寒都是脸色惊惧,齐齐说道:

    “先生慎言!”

    “哼……”李显王一脸的鄙夷,用鼻音做了轻蔑的回应。

    在弘毅看来,这以“小中华”自居的朝鲜商人,实在是一幅故作凛然的做作!中华文明五千年生生不息,追根溯源,不是因为单纯某一个民族的持鼎扛旗,而在亿万民众于对先进文明的传承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蒙元也好,满清也罢,都是植根于这片沃土上的文化之中,并且有了自己的发展和创新。无论到了何时,都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朝鲜王国来做什么中华正统,就像山东也罢、河南也好,都不能说自己是中华正朔,而只能说自己在中华文明中占据着独特的位置,有着独特的作用。当下的朝鲜,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地位,充其量,只能说是中华文明远播四方的一片试验田而已!

    ……众人皆是沉默……

    “季师傅,我们用朝鲜文字立据。”弘毅等了一会,知道自己不说话,季开生也好,张岁寒也罢,都是断然不敢开口说话的。终于,他一边玩耍,一边说了一句,没有追究这个什么“胡虏”的称谓。

    要知道,那时候只要任何一个人拍案而已,周围隐藏依旧的十号御前侍卫瞬间就会将这两个犯上大不敬的朝鲜行商缉拿归案!

    “对呀,少爷聪明!”季开生精神为之一振,心中有些激动。做为爱新觉罗皇家宗亲,没有拘泥于文字文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另有大图,可如此淡定,似乎……似乎还对汉家众臣心底的那一丝忌惮也有所照拂一样!

    “李先生,你看这样可好?二十匹良马不是小事,于我们是必须留下字据的。用朝鲜文写字据,即使被一般兵丁起获,又有几个认识?您行商日久,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节可以便宜行事,想必你都有数,还不是一样在你那里通行无阻?”季开生笑着对李显王说。

    “哈哈,边关那里自是好说!也好,就用我国文字立下字据吧!”朝鲜人爱慕虚荣的本性暴露无遗,一两句算不上吹捧的“吹捧”,立即就范。

    这李显王也不是傻子一个。刚才瞧见那匹良驹,成色绝佳,一定是军中战马。由此推论,估计这会说朝鲜话的小家伙,八成是流落东北的朝鲜后裔,他们家族也应该是在关外盛京从事军马繁育的营生。而这随从几人,都对这个刚刚会说话的毛孩子言听计从,定然是少主幼稚、劣奴胆大,出来讨几个闲钱浑花,全然不知这宝马所值几何!假若另外二十匹都是这种货色,一旦做了这单生意,那运回朝鲜之后作为**,就会大大赚上一笔,也必然被国主李淏[2]所器重!如今之计,只要是在字据中详细写明交货时间、交货成色、公马母马比例等详细细节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式两份的朝鲜文“合同”分别揣进了季开生和李显王的怀中,并且在季开生的要求下,由李显王亲自执笔写就,交予“少爷”草草看过之后,李显王和季开生就各自签字盖印。

    一行人下了酒楼,季开生十分慷慨的从玛拉手中拉过御马,毫不吝啬的送给了李显王。真的拿到这匹好马,“高丽棒子”那一对不大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一个劲的道谢。

    “季师傅,小少爷,我这真是赔大发了……唉,就此别过了!”张岁寒作势哀叹,使个眼色就急匆匆走了。弘毅很是欣慰的看到,他走了没几步,就尾随自己的御马而去,绕过几处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们也走吧,去商议商议下步谋划!”弘毅看周围没有可疑人等,也长出一口气,算是万里长征走完了完美的第一步。

    “贝勒爷,要不就近去我的府上,咱们再细细商议?”季开生提议道。不回紫禁城,是因为身旁的杨雍建和闵叙毫无功名,自然入不了宫。

    “也好,就去季师傅府上叨扰一番了!”弘毅抱拳,明白了季开生的用心良苦。

    “小功子,你去松竹斋等着张大人,他一回来就让他快来季大人府上!”弘毅还惦念着表现突出的张店长。

    “嗻!”梁功轻轻放下弘毅,又向季开生讨要了琉璃厂附近的具体地址,一溜烟跑了。

    “爷,奴才驮着您吧!”玛拉弓下身子,问道。

    “不必,你不必做此等差事。各位都不必,我自己走就是!”弘毅果断决绝了所有人要背着他的要求,坚决自己走路。四个人也只好听命于他,只是说起话来必须弓着腰,不见得有多轻松。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些感念,“此等差事”?像奴婢一样的差事,他们都不必做,他们是谁?难道是弘毅看中、倚重的臣下?帮手?甚至似朋友一般交心……每个人都在想,也许会有不同的答案,却都是思绪乱飞……

    突然,一本书册飞抵弘毅近旁,堪堪落在脚下。说时迟那时快,玛拉早就一个箭步挡在弘毅身前,一杆雁翎刀横在手中……

    “不慌!”弘毅安慰一下玛拉,见他收起腰刀、闪在一旁,这才走上前拿起书册,轻声念道:“《国榷[què]》?”

    不远处,却炸开了锅一般——只见几名壮汉,围着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推推搡搡,言语不敬。老者死死抱住几本书册,却被几名壮汉抢出来随手抛弃……

    [1]丙子虏乱又称丙子之役,是朝鲜王国之后,对1636年至1637年之间清军入侵朝鲜事件的指称。这是后金第二次征服朝鲜,在韩国史书中又被称为“丙子胡乱”。丙子胡乱又与之前发生的丁卯胡乱统称为“丙丁虏乱”。此后朝鲜成为清朝的藩属国,接受清朝的册封【坚决顶!】,朝鲜断绝与原宗主国明朝的关系,朝鲜使用的年号由明朝年号改为清朝年号。朝鲜仁祖以其长子李溰、次子李淏赴清朝作人质,朝鲜向清朝朝贡。朝鲜虽然屈服于清朝的统治,但朝鲜人对清朝非常反感,称呼清朝为“胡虏”。这种敌对的称呼和态度,在《朝鲜王朝实录》中比比皆是。“丙子之役”,不仅解除了清的后顾之忧,粉碎了明的东江防线。从此朝鲜不再支持明朝,却派兵、运粮参加对明战争,因此清的军事实力大增。总之,皇太极通过“丙子之役”,既控制了朝鲜,又削弱了明朝。

    [2]朝鲜孝宗李淏(1619—1659),字静渊,号竹梧。在位:1649年-1659年。李氏朝鲜第十七代君主,庙号孝宗,谥号宣文章武神圣显仁明义正德大王。

第六十三章——刁奴镶白旗

    弘毅拿着那本“从天而降”的书册,随着逐渐聚拢的人群,向老者和壮汉们走去。玛拉面有难色,却还是亦步亦趋跟在弘毅身旁。季开生、杨雍建和闵叙三人虽是文弱书生,却也自觉围拢成一个半包围,将弘毅挡在中间,只留出正前方一个空隙,好让自己走路的多罗贝勒爷能够看到光景。

    “你个不长眼的死老头子,抱着一堆破书就往爷的身上撞呀!瞎了你的狗眼了!”

    弘毅赶紧循声看去,四个二三十岁的青年正把一名老者围在中间推来桑去,其中三人都是下等粗使人等打扮,上身着藏青色土布短衣,外罩马甲,衣襟大敞,下穿免裆长裤,扎着裤脚,脚穿圆口黑布鞋,都是一脸嬉笑怒骂,浑身吊儿郎当,却没有一点羞耻之色。

    为首的那人,穿一身藏青绸缎马褂,黑色掩腰长裤,挂着一个钱袋子晃来晃去,早把衣襟掖在腰间束带,正轮番撸着袖子,露出一对生满粗毛的小臂,作势就要动手打人一般。这家伙生的肥头大耳,一脸滚刀横肉,衣裳料子虽然不同于其他三名下人,却也不是什么富贵人等,更像是打手头目一般。刚才那一句嚣张的叫骂声,这是出自此人。

    “年轻后生,你们不可如此对待孔子门生啊!快把我的书还给我!还给我……”被围在中间的老者,一身单薄粗布长衫,脸上早已布满岁月的沟壑,花白的发辫也已经有些散开,看上去已至花甲之年,却还不失斯文的低声抗议,而后在四人的推搡下,自顾自弯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几本书册。

    “书?你个前朝酸秀才,还想着你的书?咱们大清朝入关就靠着拳脚功夫、刀枪无眼,你们这些无用的酸秀才,当年亡明还在那会儿,你们就瞧着咱们这些人不顺眼,整天介孔子门生、之乎者也的。老子现在入了籍了,今儿个就要收拾收拾你个老秀才,也让你知道知道现在谁谁的天下了!”为首的那个头目突然抬起一脚,降落在自己身边的一本书踢飞老远,正好又落在了弘毅的脚下。

    弘毅从地上拾起,却还是一本线状书册,名字还是《国榷》,只不过编有卷号“十九”。再看刚才那本,有卷号“十六”。如此看来,这套书至少是有十几卷的长篇。弘毅没有说话,只是冲着观望自己的玛拉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简直不可理喻!还我书来!”花甲老人抱着剩下的书册,躬着腰身努力冲弘毅这边蹒跚而来,是想找回刚才那一本被踢飞的书。

    “哈哈,弟兄们,我们不可理喻,哈哈,不可理喻?”头目小的肆无忌惮。

    “就是,什么狗屁理喻不理喻的,大清入关的时候,这些汉狗尼堪就知道个理喻,如今不也做了咱们爷的奴才啦!哈哈……张哥,您说是吧?”其中一个打手一把揪住了老者散乱的花白辫子,谄媚的冲张姓头目说道。

    “你们……你们没有一点汉家骨气!你们……你们才真是奴才!呸!”老者显然被“奴才”二字激怒了,努力扭过身来,冲着为首的张头目啐了一口。

    “找死啊,你个死老头!敢啐我?你也不问问爷是谁的奴才!弟兄们,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这个前明余孽,回去向小爷报功!”张头目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恶狠狠下令。

    “嗻!张哥,您就瞧好吧您呐!”三个打手摩拳擦掌,就要准备施以狠手了。

    “住手!”突然,弘毅的身后响起一声断喝,把几个已经举起拳头的打手吓了一跳。

    弘毅也赶紧回头望去,本以为是经典的玛拉侍卫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镜头,却发现自己大跌眼镜——玛拉嘴巴是张开的,但估计只是大喊之前的准备动作而已,这一句断喝,却另有其人:原来是杨雍建!

    杨雍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名花甲老人如此被几个市井混混反复羞辱,更何况老者还是一名读书人,同为孔门子弟,杨雍建怒从胆边生,终于按捺不住,绕过弘毅,向圈内挺身而出。

    趁着玛拉还没有采取行动,弘毅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襟,使了个“静观其变”的眼色。

    “吆和?又出来一个读书人呀!怎么着,这老头是你爹呀,心疼了?哈哈,滚一边去,爷们儿今天心情好,饶你一条小命!”张头目见出来的不过又是一名书生,很是不放在眼中,调笑着说道。

    “无耻之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聚众欺凌老者,成何体统!”杨雍建毫不畏惧,大声呵斥。

    “成何体统?我看你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就是饭桶!哈哈!”

    “你!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不怕如此胡作非为,丢了脑袋!”

    “天子脚下又怎样?我们又不是上三旗的人,我们有自己的家主,就是皇帝来了,也不会把我们治罪,还要交给我家小爷处置,那时候,还不是一样的没事儿?哈哈!”张头目更加肆无忌惮,反而越发猖狂!

    “年轻人,帮老朽找回那几本书册来吧!”早已被推倒在地的老人抱着怀里的书,无助的冲杨雍建哀求道。

    “老人家,晚生照办!”杨雍建冲着老者微微施礼,不再搭理几名无赖,转身冲着弘毅这边喊道:“鹤瞿兄,你来捡书!”接着就上前几步,准备从地上扶起老者。

    “嘿,又来一个死硬的酸秀才呀!起开吧你!”张头目一看自己的威胁毫无用处,终于动起粗来,一把将走到近前的杨雍建推了个趔趄!

    “杨兄小心!”闵叙此时也顾不上去捡拾那些散落一地的书籍,赶紧冲入圈中,一把扶住将要倒地的杨雍建。

    “你们这些刁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殴打贡士!”闵叙虽然气愤,却不忘表白自己几个人的“特殊身份”,期望能够吓退这些地痞。

    “呵,又来一个帮手呀!什么“公士”、“母士”的!好,弟兄们,给我教训教训这几个酸秀才!然他们知道这北京城,现在谁才是老爷主子!”张头目率先冲了上来,一脚蹬在杨雍建的胸口,连带着闵叙,两人齐齐向后倒去!

    “玛拉,快去!”弘毅终于也是忍耐不住,果断下令。

    说时迟那时快,玛拉“嗻”字余音未落,人早就几步跨在杨、闵二人身后,双手一托他们的后背,稳稳扶住,这才化险为夷。

    “你们这些狗奴,不要在这里给八旗丢人,还不快滚!”玛拉底气十足,大喝一声,再一次将四名地痞无赖吓得定住一般。

    但凡是时常于大庭广众之下闹事的混混,都是欺软怕硬之辈,哪一个好欺负,谁又不是善于之辈,对他们来说,就是必须在第一时间清楚了解的基本信息。

    那张头目看到玛拉高大威武的身形,敏捷迅速的动作,声如洪雷的底气,就知道这最后一个登场的不是“玩闹儿”。刚要动了退避三舍的念头,却发现手下四人都在望着自己,又抹不开这个面子,只好继续装横下去!

    “小子,有点身手呀!爷还告诉你,在这地界儿,你就是三头六臂也得给爷低了脑袋卸了膀子!少给我在这充样儿,带着你这两位酸秀才一边玩儿去!爷还要向这个老东西讨要看郎中的银两!”

    “你是说这位老者欠了你的银两?”玛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正是!”张头目见玛拉面露犹豫之色,以为自己得逞,再一次得瑟起来。

    “一派胡言!”躺在地上的老者此刻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

    玛拉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走到老者面前,一把推开两旁的两个打手,轻轻扶起老者。

    “老人家,你有没有受伤?”

    “老朽还好!多谢壮士!多谢两位贡士!”老者十分得体的一一致谢,而后又低头开始寻找自己的书籍。

    “老头,你别想跑哈!赶紧拿出五两银子,爷几个就放过你一回!”张头目眼看在弟兄们面前就要丢面子了,急忙挡在老者面前。与此同时,一名打手却撒丫子跑远了……

    “我又不欠你们银两,凭什么给你?”老者再一次被气的胡须乱颤。

    “怎么不欠?刚才我们被你低头走路不长眼一般,撞了个满怀,你就要消财免灾!”张头目一边说,一边招呼那剩下的两个同伙,慢慢聚在自己周围,给他打气壮胆。

    “呵呵,真是地痞无赖!”玛拉明白过来,也是怒不可遏,但侧目看看小玄烨这边,身旁只有季开生一人,实在是不太安全,于是打算尽快息事宁人,自己也好回去干好本行。

    “谁是地痞无赖?爷几个可都是正儿八经的镶白旗!”张头目忙不迭的自保家门。

    玛拉冷笑一声,随手捡起脚下几本书册,和早就开始同样行动的杨、闵二人一起,将收集起来的书册,送还到老者手中。

    “慢!”这一句断喝虽然声音不大,出声的位置却很特别,似乎是从地上直接发出来一般。听得玛拉、季开生和杨、闵二人都是一个机灵——

    咱们的小爷又要出手了!

第六十四章——遇险骡马市

    不错,说话的正是一直静作壁上观的、不到两岁的、身高不足三尺的小弘毅!

    弘毅本也打算息事宁人,早些去季开生在琉璃厂附近的府上去商议如何对付朝鲜行商,但他刚才突然看到手中书册封面上那两个大字《国榷》,脑海中似乎涌现出后世多多少少的一点历史常识碎片,貌似这是一本**,直到晚晴之时才得以解禁,但却是一本官著明史的重要补充!那如果这样,弘毅就不能贸然离去,更不能把这大部头著作的作者留给几个混混肆意刁难了。

    紧接着,弘毅又听到那个小头目自报家门,说他们是正儿八经“镶白旗”!镶白旗!那可是当年多尔衮兼并豪格之正蓝旗,将其属人调入两白旗,以原正蓝旗人为主体与部分白旗人员组成的新的镶白旗,多尔衮自己更是兼领镶白旗。皇阿玛福亲政之后,没收了多尔衮所领之旗,自领镶黄、正黄、正白这“上三旗”,豪格的四子、福临之侄富绶入了镶白旗,作为此旗唯一的封王而成为旗主。只不过,此时的显亲王富绶,不过十三岁!

    于是,一个更加长远的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在弘毅心头闪过,不容多想,就有了刚才那一声“断喝”。

    身旁的季开生很是手足无措,十分尴尬的迎着玛拉、杨雍建、闵叙等自己人那诧异目光,还有几个镶白旗包衣奴才的嘲弄眼神。作为经历过午门献俘礼这种大场面的过来人,他倒是急中生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过地上的弘毅,再一使劲举过头顶,将小多罗贝勒爷玄烨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干了一把东二所佐领太监梁功的工作——人骑!

    弘毅没有反对,此时此刻,反而十分赞赏季开生的急智是如此到位!

    于是,杨、闵二人搀扶着收集完书册的老者,玛拉盯着几个家奴一步步后退着,众人又重新聚拢在弘毅身旁。

    “你个小毛孩乳臭未干的,不回家找你娘吃~奶去,没大没小的管爷们的事情!小破孩还挺能吆喝……”张头目领着两个手下也是一步步跟过来,看那架势非要从老者身上榨出来几两银子才肯罢休。

    “放肆!大胆狗奴,还不跪下!”玛拉闻听这几个包衣出言不逊,再一次卯足气力大吼一声,同时挺身站在弘毅面前,手也握住了腰间短刀。按照事前约定,只要他的刀高高举起,周围那十名御前侍卫就会立即出手、对这些狗奴才加以惩罚了!

    “玛拉,稍安勿躁,退下吧!”弘毅轻声细语的说道。

    “嗻!”玛拉只好听命后退,手却一直按在腰间。

    “呵呵,小家伙看来还是个少爷呢!啊?哈哈!刚学会说话吧,就出来学人家当爷耍威风了?”张头目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表现出不知死活的大无畏精神,继续口出不逊。

    “哼!你刚才说,你们是镶白旗?”弘毅没有搭理他的无礼。

    “正是!爷我不但是镶白旗,还是旗主手下的包衣奴才!”张头目两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哦!你们是富绶的门人家奴?”弘毅喜出望外一般!

    “不知死活的小孩呀!我呸!大清和硕显亲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张头目不愧是一个狗奴才,说到自己主子之时,表现得尽忠万分!

    弘毅抬手止住就要发作的玛拉,继续问道:“好,显亲王知道你们出来欺辱文人、搅乱街市吗?”

    “我说小孩儿,爷几个出来给亲王府采办马匹,自然是奉命办差,你们知道了吧。我劝你们赶紧给爷下跪求饶,否则让你们知道我们亲王的厉害!得了得了,别跟爷在这里废话了!你们几个奴才也不知道多教教自己家的小屁孩呀,啊!……如今之计,爷给你一条明道,替那走道儿不长眼的老秀才垫付爷几个十两纹银的买药钱,爷今儿心情好,就放你们回家去吧!哈哈!”张姓头目把弘毅此时此刻的忍耐,想当然得当做是乳臭未干小孩子软弱可欺、心中发虚的表现。

    “杨兄闵兄,老先生身上可有伤情?”弘毅没有搭理张头目,而是问一旁的杨、闵二人。

    “小爷,老人家身上多处擦伤,内伤却是不得而知。”闵叙抢先给出了弘毅想要的标准答案。

    恰在此时,骑在季开生脖子上的弘毅,远远看见另外一队和打手们装扮相似的人,吆吆喝喝的向这边奔来,中间居然也是扛着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

    与此同时,散在四周的十名御前侍卫早已向这边集中过来,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将三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围在中间了

    “好,你们这些狗奴才这次是大祸临头、必死无疑了!玛拉,将此三人拿下,移送宗人府查办!”弘毅突然提高嗓门,果断下令。

    对面的张头目也是听闻由远而近的嘈杂,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趁乱派出一名手下去附近找来的帮手们到了,为首的,居然是家中另一位好热闹的小爷!

    “心中有底”的张姓头目,此刻自然以为这几个不长眼的“闲杂人等”这次一定是栽了,再听闻那小毛孩语出骇人,居然要把自己拿去宗人府,瞬间头脑一热,做了一个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我去你大爷的!”张头目突然也是大吼一声,冷不防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蹬在季开生的胸口。季开生文弱书生一枚,本来就毫无防备,突遭偷袭,再加之扛着小玄烨,重心不稳,直挺挺向后倒去……

    弘毅如愿以偿的看着天空上慢慢滑过的那一朵白云,在玛拉等人的高声惊呼中,从容淡定的向后倒去……一边后倒,他还不忘一边双手护住后脑,心想:此事成了!

    “噗通!”弘毅重重摔在地上,左肩头一阵剧痛,差点没晕过去!季开生也是摔了个半晕不晕的样子,吓得杨、闵二人忙不迭上前救助。旁边的玛拉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抽出短刀,高举过头,同时一脚踢在张头目的胸口,直接将他整得背过气去了!

    “小爷!小爷!”几人围拢过来,都不敢轻易挪动二人。

    “我没事!季大人可好?”弘毅强忍疼痛,先问腿下之人。

    “我也没有大碍,贝勒爷如何?”季开生不敢乱动,怕再伤着小玄烨。

    “我左肩可能脱臼了……”弘毅这才说出实情。

    “混蛋!”玛拉立即眼红,短刀早已出鞘,准备回身去取张头目性命!

    “玛拉……不可伤他性命!我有大用!”弘毅咬着牙努力喊了一声,制止了玛拉。

    “爷!奴才死罪!护驾不周!”玛拉回身看着十名御前侍卫早已将赶来的一队打手围在中间控制起来,这才反身下跪,叩头请罪。

    “呵呵,不干你的事,这是我故意激怒那个小头目的苦肉计。你们几个知道就好,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声张!”

    “是(嗻)!”众人异口同声。

    “扶我起来,看看是谁来了!”弘毅命令道。

    十名御前侍卫,个个手握短刀,将那一群刚刚赶到的人围在中间,纷纷亮出腰牌,吆喝着:“御前侍卫在此,赶紧跪下!”

    十多名打手有些犹豫,眼睛盯着中间的少年。弘毅仔细打量,不是显亲王富绶,却也年纪相仿,于是有了初步判断。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也不跪,依旧坐在下人肩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高声吆喝着:“你们御前侍卫如何?凭谁也不敢拿我!”

    弘毅自己扶着肩膀,重新站起来,“换骑”在了玛拉的头上,保持和少年基本一致的海拔高度,这才颤音问道:

    “为何……不能……拿你?”

    “你个小孩是谁?”少年惊愕的发现这一群人的头目居然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才出襁褓的小家伙。

    “你先说?”弘毅不甘示弱!

    “说就说!我乃先王阿玛、和硕肃亲王之第六子,和硕显亲王富绶之弟爱新觉罗·星保!”少年高耸头颅,十分得意!

    “好!太好了!”弘毅大声赞道,心满意足!

    “怕了吧,小家伙,告诉我你的名号!小爷不欺负你年少无知,不会怪罪与你的!”星堡很是仗义的说。

    “好,听好了。我乃当今大清皇帝之二子、多罗贝勒玄烨!”

    “啊!……这!……”星保彻底傻眼了!

    “大胆星保!还不下跪受绑!”这声音老远飘来,竟然是一路狂奔的索尼!弘毅忍痛抬头望去,正是索尼带领那一百镶黄旗郎卫堪堪赶到,又将周围人等驱散的干干净净,只把十几名打手围在中间。

    “镶白旗下,星保,给……给多罗贝勒爷请安!”星保是认识索尼的,这才极不情愿跪了下去。作为没有功名爵位的堂哥,给自己的堂弟下跪理所当然,谁叫人家的爹是皇帝,自己的爹早死了!人家现在是多罗贝勒爷,自己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而已!

    “兄长请起!玄烨冒昧了!索大人,不可为难星保我兄!只将那帮挑头闹事的家奴速速扣押,还请护送星堡回府才好!”弘毅右手捂着左肩膀,强作亲切、好言安慰。

    “奴才领命!”索尼一口应承,一挥手令手下收押了一帮包衣奴才,接着万般关切的走上近前,气喘吁吁的问玛拉详情。知道了贝勒爷受伤经过后,赶紧找人抬来担架,亲自从玛拉肩头抱下小玄烨,这才一面派人去太医院召唤太医,一面亲自护卫弘毅返回宫城。

    临行之前,弘毅悄悄对季开生耳语了几句,又回头冲着杨、闵二人做了几句交代。索尼只听到“张兄”、“老先生”、“府上”这几个不知所谓的词语。

    弘毅一行人还没进的西华门,皇太后和皇上的两道旨意接踵而至。皇太后说直接将弘毅送到慈宁宫,皇上说送去位育宫!索尼左右为难之际,弘毅提醒他“我去慈宁宫,你去位育宫!”索尼赶紧拜谢,在西华门和弘毅“兵分两路”。

    ……

    当日下午,和硕显亲王、十三岁的富绶,在他额娘博尔济吉特氏的陪同下,捆着小自己六个月的同父异母弟弟星保,来到慈宁宫请罪。皇太后一直在弘毅床边安坐,一个时辰没有和这娘儿仨说过一句话。

    又一个时辰之后,皇上带着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也来到了慈宁宫。

    福临也是一样没有搭理自己的嫂子和两个堂侄,径直来到弘毅床前。

    “额娘,玄烨如何了?”福临眼中似乎都带了一丝血红。

    “太医说没有大碍,就是左肩脱臼,已经复位,只需好生将养十天半月就可痊愈。只是小玄烨这么大点儿,就遭此重创!唉!刚才太医拿捏复位,他居然哼都不哼一声,我看着心疼呀!”皇太后抹着眼泪,幽怨的说。

    “额娘,您别难过。我爱新觉罗家的男子,就要有这种担待!”福临分明也是抹了一把泪水,却无比坚定和自豪地安慰自己的老娘。

    “皇玛玛、皇阿玛,玄烨不痛!你们别担心!”就在此时,睡了两个时辰的弘毅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安慰劝解。

    “我的孙儿,你醒了!”皇太后关切的低下头,在弘毅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苏麻,快进参汤!”

    “皇玛玛、皇阿玛,星保哥哥、富绶亲王,还有我婶娘是不是都来了?”弘毅故意问道。

    “嗯,他们都在殿外跪着。”福临一脸怒色。

    “啊,皇阿玛,快让他们起来吧,还请皇阿玛下旨,就说玄烨并无大碍,请他们回府休息。”弘毅坚持道。

    “为何?”福临不解。

    “他们毕竟是宗亲,两位哥哥都是您的亲侄子,他们的阿玛、我的大伯也是冤死的早……”弘毅挤出两滴眼泪。

    “唉……皇额娘,您看……”福临没有下旨,反而请旨。

    “皇帝,玄烨仁爱之心,你就依了他吧。”皇太后接过苏麻喇献上的人参汤碗,一边吹凉,一边说道。

    “儿臣遵旨!”福临站起身来,去殿外和岳乐说了几句,很快就回来了。

    “皇玛玛,皇阿玛,玄烨,玄烨其实是自找苦吃、故意而为!”弘毅直盯盯看着面前的两人,准备说出实情。

    “啊?”果不其然,母子二人都是张大了嘴巴……

第六十五章——奴才毁亲王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三日,亥时初刻。京师内城灯火已上,却是稀稀疏疏,有些凄凉的意味。

    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急匆匆迈出了宗人府的大门,并没有一头坐进早已等候多时的肩辇,而是立在月台之上左右环顾良久。看着千步廊北面的紫禁城,虽然幽暗森严(明中后期紫禁城前朝夜间不再设路灯,清朝沿袭此制度,所以到了夜间,紫禁城南部基本上是一片漆黑),可**前却是宫灯高悬、亮如白昼,众多侍卫守护禁地、仪仗威严。再望望宫城之外的皇城,尽管点点灯光,却毫无章法、闪闪烁烁,与作为皇家院落的紫禁城不可同日而语。

    终于,岳乐长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罢了!”,一甩手几个大步迈下台阶,冲着迎上前来的跟班家奴说道:“去御河桥!”

    “嗻!”那家奴恭谨回应,而后手脚利索的伺候岳乐入了轿子端坐,打下轿帘,呼唤一声“起”,就引领着一行人消失在宗人府门前纱灯的暗影之中。

    轿子没有走御街千步廊[1],而是向东再南,拐上江米巷[2],直奔中御河桥[3]而来。

    岳乐坐在轿内,回忆着刚才宗人府堂上亲自审问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的场景。申时三刻自己出宫,酉时初刻就开堂升座,酉时三刻就弄清了原本就不复杂的案情——

    原来,镶白旗旗主、十三岁的和硕显亲王富绶并不知情,而是他的弟弟星保带着一帮家奴去骡马市采购马匹,说是要勤习弓马,将来学他的父亲豪格,保着他九叔、当今万岁爷坐稳大清江山!

    谁承想到了骡马市,这小子又嫌弃马市交易粗陋,自己带了一帮家丁寻了个酒肆,学着人家喝酒行令,委派自己的亲信张狗子去办差。派谁不好!偏偏你还就派了这个张狗子!

    张狗子大名没有,前明末年就在那一带街市上胡混,为非作歹、欺压妇孺,口碑奇差!大清入关,他倒是瞅准机会投充[4]到了豪格门下,摇身一变成了家奴。现在更是将星保服侍的十分滋润,说不定净是带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堂侄子做些个鸡鸣狗盗之事罢了!

    张狗子带着几个下人去骡马市逡巡,结果被一名年迈书生碰撞一下,他们居然百般刁难,还要讹诈钱财!要不是被奉旨出宫的小玄烨碰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偏偏他瞎了狗眼,竟然一脚踢伤了玄烨,是现如今皇上眼中最最金贵的皇二子、多罗贝勒玄烨!他这死罪难逃了!就连那富绶的日子,说不定也不好过!

    戌时不到,自己就拿着供状进宫回禀皇上,谁知自己那位皇帝堂弟居然拉着自己说了大半个时辰,居然要……

    “王爷,到了。”

    听到家奴在轿外轻声提醒,岳乐这才发现身下的轿辇不知何时早已经挺稳落地。估计是刚才一味走神,耽搁了时候,这家奴才善意提醒的。

    岳乐十分不情愿的出了轿子,迎面早已迎候一人。定睛一看,果然是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一等男瓜尔佳·巴哈。此人还有一个身份,是鳌拜的亲哥哥。

    “下官巴哈,给安郡王请安!”巴哈急忙施礼。

    “快快请起。巴大人可知来此何干?”岳乐伸手相搀,亲切问道。

    “皇上说,让奴才按着您的意思来,好好劝劝显亲王。”

    “嗯,你与他有救命之恩,这次同样是再造之恩了。我们进去吧!”岳乐说完,刚要迈步,却又回过头来,没有好气的对几个自己的家奴说道:“你们把轿子停到墙根去,不许进府讨吃喝!都给我放聪明点,误了本王大小事情,你们这帮奴才就是千刀万剐也是白给!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奴才!”

    “嗻!奴才们知道了!”带队家奴吓得赶紧跪倒应承,却不知道平日里还算和蔼的王爷今日为何如此气急败坏。

    岳乐不再搭理他们,回转身望着眼前的府邸。

    亲王规制的大宅子,今天显得十分凄凉——大门口只有一盏孤灯在秋风中摇曳,勉勉强强照出门头上“显亲王府”的满汉文字,却是闪闪烁烁,隐隐暗暗。此时三门早已紧闭,院内也是静寂异常。

    虽是家奴惹祸,可祸水却是滔天呀!唉!不是我这堂叔不帮你,天意如此!想起刚才皇上说罢,自己就急忙忙赶回宗人府,好一个惆怅,独自呆坐半个多时辰,这才鼓起勇气到这显亲王府来。

    “去,叫门!”岳乐回头命道,语气更加不耐。他现在看到跟随自己数年的家奴,竟然心生嫌恶,实在是“爱屋及乌”的关系。

    带队的家奴不敢耽搁,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拍门。良久,府邸三门没有动静,远处一扇用作下人进出的小门却打开了。

    “进去通报,宗人府宗令来看望兄嫂。”岳乐离着小门更近些,就自己通报。

    “王爷稍侯!”门人急忙缩回脑袋,吱扭一声关上小门,听脚步声是跑远了。

    “唉!”岳乐长叹一口气。

    不过一会儿,院内脚步声嘈杂起来,紧接着府门左门大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快步迎来。还没等身为郡王的岳乐给亲王侄子行礼,刚出大门的少年居然噗通一声跪在月台上,抽泣着说道:“四叔救我!”

    “快快起来,进去说话!”岳乐回身望望空空荡荡没有人影的黑暗巷子,也不再搭理跪在地上的富绶,直接抬腿进了显亲王府……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四日,御门听政。

    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呈上了显亲王富绶的题奏,自请削爵降级。福临让岳乐当场念给众位议政王大臣听闻。

    奏本里的主要内容有:

    一、陈数自己罪责:不识天威、误伤钦差(皇子玄烨);家奴性劣,当街闹事、殴打朝廷命官(季开生);棋主(富绶)年幼、能力薄弱;兄弟(星保)顽劣,纵奴行凶;家父(豪格)早亡,子嗣承爵,皇恩浩荡,却枉负圣恩;镶白旗管理混乱、战力日减,不能承担太祖太宗和当今皇上之重托,等等。

    二、惩罚措施:闹事家奴十数人,交尚方院按律惩处;带头之人星保,夺宗室旗藉,圈宗人府;显亲王富绶,念其年幼无知,自请降为郡王,交出镶白旗一旗旗务,请皇上亲领,等等……

    这一下子可是在朝会上造成了巨大的震动!

    正蓝、镶白、正红、镶红、镶蓝这下五旗的旗主,此时除了跪在地上的镶白旗旗主、十三岁的显亲王富绶,其他人都是不敢作声,齐刷刷看一眼御座上的皇上、瞪一眼跪在月台上的富绶,心思飞快。

    福临哈哈一笑,说道:

    “各位议政王不必紧张,朕已经亲领上三旗,这下五旗之事,你们会同宗人府慢慢商议。”

    不等众位王爷贝勒松快一口气,福临接着厉声说道:

    “但是,劣奴伤主,其罪当诛!本朝自有规矩,朕即是八旗共主,你们旗下兵丁家奴,虽有亲疏,却都是朕的民人奴仆!多罗贝勒玄烨奉旨出宫办差,却被一个家奴所伤,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你们把一帮狗奴才看得比大清的国祚更加重要不成!”

    “哗啦啦”,殿下所有臣工齐齐下跪,高声颂唱:“臣等(奴才)罪该万死!”

    福临满意的看了一眼脚下,接着说道:“着……尚方院,按律严惩:带头的张姓家奴,斩立决!犯事的劣奴,一个不少,全部斩监侯[5]!星保顽劣,革去宗籍,流徒呼玛尔!八旗家奴如何调教,你们这就去和宗人府会商,拿不出个办法,不要来见朕!哼!”

    说完,福临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有吴良辅知道,转过身来的皇上主子,却是一脸的喜悦和期待……

    [1]清朝时期,**南面,正阳门(俗称“前门”)之北,原有一座三阙的大清门(明时称大明门,民国时叫中华门),其北侧左右各有东西向廊房110间,称“千步廊”,又东、西折有向北廊房各34间,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皆连檐通脊。面北为天街,即今长安街。旧时千步廊是中央政府机关的办公之地,主要是六部、五府和军机事务的办公地。办公按文东武西的格局,文官在东千步廊,武官在西千步廊。

    [2]就是今天的东交民巷和西交民巷。清初,东交民巷和西交民巷原本是一条街巷,最初的名字是叫“江米巷”。元朝时候,从南方运到北京的糯米,都是在这一带卸货集散,由于北京人管南方的糯米叫江米,久而久之,这里就被老百姓叫作“江米巷”了。后来,明朝修建棋盘街,将原来的江米巷截断,东面的称“东江米巷”,西面的就叫了“西江米巷”。当年东江米巷西口有座“敷文”牌坊,西江米巷东口有座“振武”牌坊,一文一武,遥遥相对。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城。清政府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列强们一口吞下了整个东交民巷地区,这里成为“国中之国”。西方列强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离紫禁城咫尺之遥的东交民巷大兴土木。这里的行政管理权完全归使馆所有,东交民巷实际上成了中国人不准进入的禁区。此时的江米巷早已名不副实,东江米巷也就因其谐音改叫“东交民巷”了。

    [3]东长安街以南的正义路原名御河桥。明代初年,御河南出皇城以后,放弃了通惠河故道,沿着一条新开辟的河道笔直向南,穿过正阳门东水关,进入南护城河。在这段新开的河道上,依次横架了三座石拱桥,东长安街上的北御河桥、江米巷(今东交民巷)内的中御河桥和紧靠城根的南御河桥。到了清代后期,这段御河被划入了外国使馆界。1901年使馆界拆除了南御河桥,改为暗沟,作为六国饭店的停车场。1926年,又改中御河桥以北至长安街一段的御河为暗沟,路面中间辟为绿化隔离带,仍以原来的东西河沿为通道。1924年刚通有轨电车时,此地曾有“御河桥”一站。到了上世纪30年代南河沿改为暗沟以后,北御河桥也被拆改为马路。抗战胜利以后,命名御河桥东侧路为兴国路,西侧路为正义路。新中国成立后,两侧统一命名为正义路。

    [4]满洲将士,上至诸王贝勒,下至八旗兵丁,都以打仗为职业,一般不从事社会生产。他们在京畿地区圈占了大量田地后,继续推行辽东的编庄制度,役使奴仆壮丁从事生产。汉族农民投靠满洲人为奴,称为“投充”。

    [5]清朝的死刑复核制度,分死刑为绞、斩立决与绞、斩监候两种。绞监候、斩监候实际上是一种死刑缓期执行制度,而绞立决、斩立决则是一种死刑立即执行制度。清朝有专门处理绞、斩监候的会审制度。一是秋审,即每年秋天在**外金水桥西的右长安门内,由六部长官、大理寺卿、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与小三司等审理地方上报的绞、斩监候案件;二是朝审,即在秋审之后对刑部判决的案件以及京畿地区的斩监候、绞监候案件的复审。经秋审、朝审的案件,其处理的结果大致有四种: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祀。情实,即罪行属实、量刑确当,应当处决;缓决,指情节属实、危害性属实,但有值得怜悯的情节,一般可减为流刑或徒刑;留养承祀,指案情虽重,但因父母、祖父母等尊亲属无人奉养或无人继承祭祀,需要留下来奉养和祭祀,乃对囚犯决杖带罪回家尽孝,待父、祖去世或有人奉养、祭祀时,再接受刑罚。由于秋审和朝审的结果减免了大部分斩、绞监候死囚的死刑,也有利于体现"慎刑恤罪"的原则,因此被清朝统治者视为"大典"。这一制度发展到今天,就是死刑缓期执行制度。由此看来,死刑缓期执行制度并非中国现行刑事法律制度的独创,其实是中国德治刑法传统在现代的合理变迁。

第六十六章——求您了八婶

    趴在地上的诸位议政王大臣,直到听见吴良辅喊了一句“散朝”,这才敢抬起头来,可皇上早就不见了踪影!

    “尚方院?”信郡王多尼[1]奇怪的说了一句,却没先站起来的意思。

    “谁说不是?叔,你也听到是尚方院了?”巽[xun]亲王常阿岱[2]听闻,急忙有些谄媚得向身前多尼求证。

    “唉,我的好侄儿,富绶富绶呀,你呀!”信郡王多尼没有搭理身后的堂侄常阿岱,而是数落了一句身旁的显亲王富绶,接着爬起来,拍拍衣襟,扶扶顶戴,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只有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心中清楚非常。

    这尚方院,原为清初内务府之尚方司,今年(顺治十二年)刚刚改称尚方院。其本职,乃是掌皇上亲领上三旗的刑名。凡审拟罪案,皆依刑部律例,情节重大者移咨“三法司”[3]会审定案。

    今日皇上将镶白旗包衣奴才的邢判交给尚方院,其用意,不言自明。问题在于,皇上弟弟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的那些个焦头烂额之事,全是围绕着皇室宗亲、一大批“黄带子”们的,都一股脑给推到自己这里来了。刚才跪在这里嘀嘀咕咕的几个亲王郡王的,可都是下五旗的旗主。

    现如今儿,下五旗旗主远非太祖初创时候那样握有实权了。天命十一年(1626年),太宗设“固山额真[4]”,为旗的军政长官,实际上也就成了一旗的长官,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自那时起,虽然固山额真有时还会与旗主有隶属关系,但实权却远远在旗主之上了。刚才那几位王爷旗主,绕开手下的固山额真和梅勒章京,什么大事也办不成!

    即便如此,要是想实现小玄烨的谋划,必定会遭遇重重阻力的!可为什么以往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皇上弟弟,这次却表现的如此乾纲独断、执意而为呢!唉……玄烨呀玄烨,你实在是给你叔叔我出了个好大的难题!昨夜富绶母子二人的眼泪,让自己一宿没有安眠,要不是富绶当年的救命恩人巴哈[5]循循善诱、甚至威逼利诱一番,自己这个宗人府宗令昨夜就要干费不少口舌,今天估计也要好好去排布一番才行。现在,首当其中的,就是如今满蒙贵胄的第一人、大清昭圣慈寿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6]!

    身为郡王的岳乐,好不容易应付了三三两两聚拢上来的诸多亲王郡王贝勒爷的,任凭谁要套个近乎,都只是一味的作揖打千儿,就是不说正题。看着他们一个个扼腕叹息的逐渐离去,又重新聚在一堆嘀嘀咕咕,岳乐这才长叹一口气,急匆匆奔着慈宁宫而去。

    此时此刻,去位育宫意义不大。昨天去禀报富绶包衣张狗子的案子,为了这件事情就和福临争执了半天,皇上只有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那就是“玄烨连身受重创都不怕,朕还有什么好畏手畏脚的?”最后看岳乐实在为难,福临才多说了一句:“天赐良机,难道太祖太宗传位之时的困局,皇兄还要让它重演不成?”顿时,岳乐无话可说了,唯有叩首领命。

    既然事情一定要办,那就必须思虑周全,不能平地生雷,出了岔子。如何周全,就更要听听皇太后的高见了。而且,那位挑事的贝勒爷玄烨今日不正好就在慈宁宫养伤吗!

    弘毅昨夜没有返回自己的东二所就寝,而是和皇玛玛睡在一起。一晚上布木布泰都是悉心照顾,竟然和寻常百姓家的老奶奶无二。

    早晨起床,弘毅躺在床上正和皇玛玛聊着天,一开始都是些满洲老家的逸闻趣事,还有一旁的苏麻喇给这补充注释的,弘毅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说起当年在永福宫,姐两个一起,为初建的大清朝“辨等威、明贵贱”,按照太宗皇帝的要求制定冠服制度,姐两个为了做衣裳样子,没日没夜干了四五个晚上,都是呕心沥血一般。

    “皇玛玛、苏麻姑姑,你们是大清朝的功臣,是爱新觉罗家的砥柱,也是我玄烨的依靠呢!”弘毅不失时机的评价一句,说的两位半大老太太都是一个感念激动!

    “我的小孙儿,你昨日说的事情,可是想好过的?你虽然天资聪颖,却是涉世未深,为了一件没有影儿的事情,如此自虐自己的身子,可否值得呀!”皇太后毕竟是**当家,撇下苏麻喇在一旁感动的唏嘘,自己先说出了心头的在意。

    是呀,昨日玄烨受伤本就够闹心的了,结果这小家伙还牵带出一个大大的“阴谋”!不能不让身为大清老人的皇太后多费些思量——

    昨天,打发走显亲王和自己的妹妹娘两个,布木布泰就和自己的儿孙三人,在这慈宁宫秘密商议了好久。

    布木布泰虽然最近有些吃不准自己这个一肚子心眼的孙儿的“政治倾向”,却在听闻他遇险骡马市之后震怒异常!让自己博尔济吉特氏本家姐妹、名分上的“儿媳妇”、豪格的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杜勒玛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这还是轻的!要不是弘毅说出原委,后果还不止这些呢!

    作为豪格身后的大福晋,不能好好管理诺大一家子人,让个庶福晋宁古塔氏的庶子星保闯出这种大祸,“姐妹情深”终归还是抵不过大清国祚不是!?就连那个玛拉,皇太后二话不说,直接让尚有贵收了他的正五品顶戴花翎。那奴才倒是识趣,跪在那里只说自己罪该万死!你个奴才,万死也不足以平息本宫的愤怒、不足以弥补小小玄烨所受的皮肉之苦!

    倒是玄烨乖巧,竟然从床上翻身而起,被苏麻拦住,却说是要给玛拉开脱罪责,要不是玛拉护卫有功,说不定他自个儿现如今就见不到皇玛玛和皇阿玛了!小鬼灵精怪,自己那个性情中人的皇帝儿子竟然说“皇额娘身边侍卫尽忠职守,理应奖赏”之类的昏话,自己作为**之主也不能黑白不明,只好应允皇帝的赏赐,正五品顶戴刚摘,皇帝立即钦赐四品顶戴花翎,进二等侍卫!

    福林还说,玄烨领命出宫办差,尽心国是,这才遇险受伤。他已经是二品大员,又有实职,却不足三岁,必须多加照拂。恳请皇太后将玛拉赏赐玄烨,以为身边之人!

    好嘛,里外里,皇太后我布木布泰做了恶人不说,还送出去一名自己器重的侍卫。没办法,那爷两个现如今越来越亲密,虽说不上坏事,可也不能不提前想个周全。也罢,明日提点那个玛拉几句,就让他去东二所做个周全也罢!

    皇太后昨日委婉说出了自己的意思——虽然下五旗各有其主,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形成不了威胁皇家的气候。况且入关不过十年,现在要是动了满洲根本,恐怕得不偿失。

    还没等福临说话,这小玄烨就冒着一头虚汗,说了一句“八旗分主,于本朝太祖太宗都是心疾,也从来没有臣下一家独占一旗良久的先例,就连多尔衮,不也是分分合合下五旗好几次吗?”

    这一句话出来,皇太后和皇上都是良久不语。

    皇太后想到的是当年与那九王多尔衮的风风雨雨,皇帝想到的却是大权旁落的痛心疾首!

    “对,皇额娘,玄烨说得有理!不为别的,儿臣在位一日,那下五旗断然不敢造次丝毫!但我们还要想到,先皇太宗大行之时,八旗各主都是如何行事的!儿臣现在就要拨乱反正,把这件事情自己解决掉,不要留给后来人去受苦受难!”福临十分坚决,望着自己的亲娘,一字一句的说道。

    “皇帝!”皇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又在耿耿于怀自己和多尔衮的往事,刚要争辩,却发现玄烨冲着自己神情闪烁,于是还是勉强隐忍下来。

    “既然皇帝有了主见,额娘还能说些什么!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办吧!”

    福临又好生心疼的对弘毅嘘寒问暖半天,这才匆匆告辞而去。

    “皇玛玛,孙儿知道您心中的苦怨,相信我,总有一天,皇阿玛也会明白的!”弘毅拉着布木布泰的手,小声说道。

    “唉,孙儿呀,你又知道些什么呢!这为了大清天下,为了你们爱新觉罗一家,玛玛我实在是心力憔悴呀!”皇太后一边抚弄着弘毅的凉被,一边幽幽说道。

    弘毅没再多说,在皇太后和苏麻喇的照料下,早早睡去。

    今早本来是祖孙三人闲来无事唠唠嗑,但老江湖布木布泰显然一晚上都在思量八旗之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皇玛玛,孙儿还是以为,骡马市镶白旗犯事,正可以借此机会,将太祖太宗未尽之事彻底理清!而且……”

    “禀皇太后,安郡王岳乐求见!”

    弘毅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计划,尚有贵在外边的话语正好打断了他。

    “瞧瞧,玄烨呀,你找来的事情上门了!叫吧!”皇太后有些嗔怪的冲着弘毅说了一句。

    “奴才岳乐,恭请皇太后圣安!”岳乐跪拜请安。

    “安郡王起来吧!今日早朝散的还挺快!”皇太后有些幸灾乐祸一般。

    “皇太后,皇上那边,奴才也是无能为力了,只好来您这里求救啦!”岳乐一脸苦闷,样子真有几分可怜。

    “我还在犹豫着呢,你们拿不准的事情,也别来折腾我这个不问政事的老人儿!”皇太后不接茬。

    “八婶!咱爱新觉罗家什么事情现在不还是您说的算呀!您老就看在太祖太宗、我爷爷我七叔的面子上,救救侄儿吧!要不然,过两天那些宗亲叔侄,就要把我给生吞活剥了呀!”岳乐看来是真急了,噗通一声,跪下就叩头!

    “他们敢!现如今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难不成他们还要反了不成!”皇太后怒了,自然是给岳乐打气儿。

    弘毅躺在皇太后的御榻上,悄悄坏笑。

    [1]多铎第一子。初封郡王。顺治六年十月,袭豫亲王。八年,改封信亲王。九年,降郡王。十五年,命为安远靖寇大将军,偕平郡王罗科铎等南征。师自湖南入,击明将李定国焚盘江口铁索桥走,师以浮桥济,自交水进次松岭?贵州,趋安庄走明将白文选。十六年正月,薄云南会城,定国、文选挟桂王走永昌,遣贝勒尚善以师从之,克永昌及腾越。上使慰劳,赐御衣、蟒袍及鞍马、弓矢。十七年五月,师还,遣内大臣迎劳。六月,追论云南误坐噶布什贤昂邦瑚理布等磨盘山败绩罪,罚银五千。十八年正月,薨,谥曰宣和。

    [2]爱新觉罗·常阿岱(?-1665年),满洲爱新觉罗氏,礼烈亲王代善第七子贝勒爱新觉罗·满达海第一子,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袭巽亲王,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以父罪降为贝勒,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卒,谥曰怀愍。

    [3]明清两代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亦称“三司会审”。

    1明代审判机关合称“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明代刑部替代大理寺掌管主要的审判业务。大理寺成为慎刑机关,主要管理对冤案、错案的驳正、平反。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三法司”之间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职权分离、相互牵制的特点。

    2清代承袭明代三法司体制,审判机关仍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但此时三机关的职权与明代大不相同。清代的刑部仍为中央审判机关,但职权范围远远超过明代,不仅享有审判权,还享有复审与刑罚执行的权利。清代的大理寺地位远不如前代,其职责主要是复核刑部拟判死刑的案件。都察院是法纪监督机关,既审核死刑案件,另外参加秋审与热审,还监督百官。由于外省刑案统由刑部核复,不提交会审者,院寺无由过问,应会审者亦由刑部主稿,在京讼狱,无论奏咨,都由刑部审理,故三法司中,部权特重。

    [4]固山,满语,汉语译为旗。额真,亦满语,为一旗长官,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

    [5]巴哈出身名门,在皇太极时代即任议政大臣。顺治初年随豪格征四川有功,屡进世职至一等轻车都尉。顺治六年要求从征陕西姜瓖不准,在多尔衮前拂衣而起,受到罚银赎命的处分。当时众将都谄媚多尔衮,“巴哈兄弟独不附”——

    巴哈,卓布泰弟。事太宗,以一等侍卫授议政大臣。顺治初,入关,从肃亲王豪格征张献忠有功,世职累进一等甲喇章京。睿亲王讨姜瓖,巴哈请从征,王勿许,拂衣起,坐论死,命罚鍰以赎。睿亲王摄政,巴哈兄弟独不附。肃亲王卒於狱,子富绶尚幼,尚书宗室巩阿岱议杀之,巴哈及内大臣哈什屯持不可,乃止。巩阿岱因与弟锡翰及内大臣西讷布库等欲构陷以罪,闻上嘉其勤劳,议乃寝。世祖亲政,使证巩阿岱等罪状,皆坐诛。复命为议政大臣,世职累进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授领侍卫内大臣。鰲拜得罪,坐罢官夺世职。卒。(清史稿?卷二三六)。

    [6]孝庄文皇后(1613年-1688年),博尔济吉特氏,名布木布泰,亦作本布泰,蒙古科尔沁部贝勒塞桑之次女。崇德八年八月二十六日,其子福临即位,改年号为“顺治”,与孝端文皇后两宫并尊,称(圣母)皇太后。顺治八年二月,世祖亲政,上【徽号】曰昭圣慈寿皇太后,简称【昭圣皇太后】;屡上徽号曰: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皇太后。雍正、乾隆累加谥,最终【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所以说,很多电视剧里就直接叫人家“孝庄、孝庄”的,这简直就是在当面诅咒她死了,实在是不应该!

第六十七章——梦中说错话

    弘毅躲在被窝里坏笑,实在是佩服岳乐的聪明!

    皇太后布木布泰,是皇太极的媳妇。岳乐的爹,是皇太极的八弟阿巴泰,皇太极和阿巴泰,分别是努~尔哈赤八子和七子。所以,论辈分,岳乐叫布木布泰为八婶正对!

    作为现如今爱新觉罗家族的头牌,皇太后听了自己侄子这一番苦苦哀求,只有挺身而出的份儿,绝没有继续推诿扯皮的道理了!

    “岳乐,你先起来。都是朝廷重臣了,别在那里像个小子一样闹腾了,让下人奴才笑话!”皇太后中了招,还不忘关怀一下这位刚才表了孝心的侄子。

    “嗻!奴才谢皇太后恩典!”岳乐虽然起身,也换了称呼,但是抓住的救命稻草绝没有随便扔了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情的确需要慎重。我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你们君臣还是要细细谋划才好。”皇太后虽然在道义上做了后盾,看样子却不想直接参与进来。

    弘毅在后面听着,知道又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了。唉,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孩子,现在就要这么天天语出惊人的,千万别哪天被人家当成妖精、妖孽之类的给办了呀!不过话又说回来,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对自己难以把握的人、事、物采取盲目崇拜,只要自己事出有因,绝不出格,应该可以平稳等到福临翘尾巴的那一天的。

    再说了,现如今离自己“法定即位时间”还有六年,不能浪费这段宝贵的日子。毕竟,十七世纪中叶的世界,正是日新月异的时代,原本历史上的中华文明,其实就在这个时候逐渐放慢了领跑世界的脚步,才会有十八世纪的停滞不前、十九世纪的“千年未有之变局”,才会有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灾难深重!

    如此说来,即使自己现在的作为将来写成小说被广大读者大大们广为诟病,还是要勉力为之才好!

    说出手就出手!开工啦!

    “皇玛玛,孙儿听龙兴日讲官范承谟范师傅说过,当日在盛京,若不是索尼、鳌拜等一干两黄旗忠臣力挺皇阿玛,这皇位说不定就被九王多尔衮收入囊中了!”弘毅盯着皇太后说道。

    “正是。”布木布泰有些伤感。

    “那也就是说,要不是两白旗大臣‘跪劝睿王、当即大位’的话,九王多尔衮也不会骑虎难下,非和太宗一脉争夺皇位,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这……也是一个道理。”皇太后突然心思一动。

    弘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恐怕连岳乐也是明白的,那就是:假若不是两白旗大臣为了自己的旗主多尔衮、实则是为了自己今后的权贵,一定不会出来和两黄旗闹翻的。引申出来,假若八旗子弟都只有一个主子,那还争什么争?谁当皇帝不一样?只要干好本职工作,就等着“考核评定、年底分红”好了!谁还会去拿着性命争个你死我活的?

    皇太后却也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也只有她和一旁的苏麻喇能够领会,那就是:九王多尔衮摄政、乃至后来的专权,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旗下奴才撺掇的?至于他自己,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过什么篡夺皇位的打算![1]如此说来,眼前的这位小玄烨,将来果真能够继承大统的话,这段历史的本来面貌,也许就有可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皇玛玛,安郡王,所以说,玄烨理解你们对大清、对天下的担待,也体恤我皇阿玛的苦衷。假若天下满蒙汉八旗共戴一主,八旗旗下所有王公、甲士、旗民都只为了咱们大清、为了皇上效命,哪里还会有什么皇位之乱!”弘毅适时说出了他的打算,还不忘给再生爹福临留个好形象。

    “玄烨说得在理,本王受教了!”最先表态的是安郡王岳乐。说实话,他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层面。昨日今日这两天,都一直以为是皇上要独揽乾坤、一权独大的意思,还没有想过八旗分主的最大危害,就是造成了对皇权的制衡。

    “叔王过誉了。其实,八旗分主是太祖所定制度,但那时候我满洲在关外,人少地贫,没有满洲各氏族的鼎力支持,绝难龙兴关外。可太宗立清之后,满洲早已人心归一,定鼎关内之后,在汉人面前,满洲人更应该拧成一股绳,而不是自顾自的圈地纳户、攀比较劲,假使长此以往,不用汉人,满人自己就会分崩离析了!”弘毅有备而来,一股脑将这两天的思路整理完成,做了一个小小的演讲,听得几个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玄烨,道理是不错,可是眼下,这上三旗自不必说,下五旗却是如何平息各家旗主的不满?”皇太后这样一说,算是终于表态站在了儿子福临、侄子岳乐、孙子玄烨这一边了。但是,主意拿定了,办法还要你们给来出才好!

    “是呀,我的小贝勒爷,你给叔说说,眼下怎么办才是要紧!”岳乐也凑过来,一脸的焦急恳切。

    “玄烨以为,此事要想办成,当务之急就要……”

    弘毅压低了声音,连苏麻喇在外圈都听不分明,只见三个人交头接耳,时而沉思不语,时而频频点头,最后才是恍然大悟,喜笑颜开。

    “皇太后,那侄子这就去办!”岳乐撂下这句话,急匆匆出宫而去,与来的时候大为不同的是,现在的安郡王雄心勃勃、志在必得!

    “苏麻,有时间,你也和我的孙儿说说九王多尔衮的一些事情吧,看来,咱们姐两个的过去,终归是要有人知道才好,可不能让后世子孙再平白无故多了那些嚼舌头的话茬子!”皇太后看着岳乐远去,似有所悟的说道。

    “奴婢记下了!”苏麻喇惊喜异常,多少年了,自从皇上亲政,关于那个九王多尔衮,就成了皇太后不可触犯的禁地,就连自己这个情同姐妹的奴才,也从来不敢言语涉及。可今日,她居然亲口下旨,要自己和小玄烨多说说那些个旧事……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四日,入夜,慈宁宫。

    皇太后还是将玄烨留在身边照顾,而且是亲自照顾:亲自喂药、亲自帮着宽衣、亲自拍着入睡,甚至还传招来了景仁宫康妃、玄烨的亲娘前来陪伴一番。

    今夜的慈宁宫,比往日多了许多欢声笑语,多了浓浓的母子亲情、祖孙亲昵……

    直到床上的玄烨渐渐熟睡,康妃这才依依不舍准备跪安。

    “康妃,你可知道母凭子贵的根本是什么?”看见康妃眼中的泪花,皇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媳妇以为,以为……”康妃还沉浸在稍纵即逝的亲情之中,一时半会儿没有想明白皇太后何来一问。

    “嗯,我就是看中你这份清白的心机,不明白也好,不要什么都明白,反而平添许多烦恼。”皇太后的话,在康妃心中,就想那盏宫灯发出的光亮,闪闪烁烁,时明时暗。

    “是,媳妇记下了。”

    “记下了?我告诉你,母凭子贵,关键就在于懂得明哲保身!”

    “是!”

    “玄烨有我看护,你只要谨守妇道,尽心伺候皇帝就好。其它的,你只要不胡乱搀和,一切都有我给你做主!”

    “媳妇谢过皇太后!媳妇一定谨言慎行,不给玄烨添乱!”

    “还有呢?”

    “还有……还有……”

    “说!”

    “是,还有,媳妇再也不会派人去襄亲王,不会再让襄亲王福晋来景仁宫了!”

    “错!记住了,你还要好好环护与那个襄亲王福晋董鄂氏的这份情谊。记住了,好好待她!”

    “啊……媳妇记住了。”

    “好,你跪安吧!”

    打发走了一头雾水的康妃佟佳氏,苏麻喇赶紧上前伺候皇太后更衣就寝。

    “唉,苏麻,我做的对不对?”皇太后轻叹着气,问道。

    “皇太后,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都是您的心头肉,您的计较,也都是为了大清朝,为了爱新觉罗家!”苏麻喇将自己掩在灯影中,清楚答道。

    “唉,儿子、孙子,都各有各的想法呀!……算了,你也早些睡下吧!”皇太后慢慢躺在床上,卸下了一天的繁华和忙碌,她分明感觉自己老了许多。

    苏麻喇轻轻吹灭所有的宫灯,在黑暗中款款行礼,这才悄悄退出,毫无声息的躺在了外间的卧榻上。

    布木布泰失眠了。回想这一天玄烨的言辞,其实都是对的。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纪的他,居然有如此设谋远虑。最关键的,却是关于那个多尔衮!

    显然,他没有像他的父亲那样,把深深的误解化作浓浓的仇恨,相反,小玄烨似乎自打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一般!应该不会有人敢和他说起这些,况且即使要说,也不会真知道事情的真相!

    也许,整个皇朝,真正理解自己的,就只剩下屋外的苏麻,和这个身边的小孙子玄烨?

    想到这儿,布木布泰翻了个身,想试探一下小家伙可曾蹬了被子。要知道,其实当年福临还小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如此心思细密的照顾。倒不是做娘亲的不尽职尽责,皇太极还在的时候,自个整日里想的是如何与其他四宫的姑姑、姐妹争宠斗智,却把小福临更多的扔给了苏麻。后来,多尔衮不许自己亲自照顾小皇帝福临的起居,日日夜夜只能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一般的暗自垂泪……

    “唉!我的孩子,委屈你了!”

    想到伤心处,布木布泰自言自语道,却不想身边的小玄烨,却在此刻伸出他右边的小手,摸索起来。

    皇太后急忙抓住那只小手,轻轻放进凉被,借着宫灯再端详玄烨脱臼的左肩并无大碍,心中这才宽慰一些。刚准备睡下,忽听玄烨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一只小嘴巴一张一合,样子十分可爱,全然没有白天里的那种深不可测,引得布木布泰轻轻凑近,想细细端详一下。

    “奶奶……孙子也想你!”

    布木布泰一个机灵,不是满语,而是汉话!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小玄烨连梦话都说汉语,岂不是又成了第二个倾心汉化的福临!想到这里,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陷入了沉思……

    弘毅梦到了自己的奶奶,那位四十多岁守寡,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六十岁有了孙子并且将弘毅自己拉扯成人的传统中国妇女、自己的奶奶!梦中,故去三年的奶奶拉着自己的手,关切的说:“我的孩子,委屈你了!奶奶担心你呀!”

    “奶奶,孙子也想你……奶奶,你别走!”就这一句,奶奶不见了。弘毅一着急,惊醒了,才发现自己睡在皇太后、自己的“再生奶奶”布木布泰身边。这位皇玛玛,此时披着锦被、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冷峻严肃!

    [1]正史中,多尔衮的的确确离着皇位非常近。努~尔~哈赤死的时候,他也有机会;皇太极死的时候,他还是有机会。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父摄政王”。弘毅此时这个说法,只不过是为了拉拢皇太后一派的权宜之计。但是,历史上多尔衮的真正功绩,乾隆皇帝的评论也许中肯。乾隆评价多尔衮:睿亲王多尔衮,摄政有年威福自专,扫荡贼氛肃清宫禁。分遣诸王追歼流寇,抚定疆陲,创制规模。奉世祖入都成一统之业,功劳最著。王之立心行事实为笃忠,感厚恩明君臣之大义。[清史稿卷二百十八列传五]

第六十八章——掰扯下嫁案

    坏了,刚才是不是说梦话了!一定是,而且是用汉语!

    弘毅后悔不跌,也算急中生智,朦胧着眼睛,一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一边继续用汉话说:“奶奶,你别走!”

    “我在这儿呢,玄烨,你做梦了?”布木布泰终是不忍,用满语问道。

    “皇玛玛,孙儿做了一个噩梦!好害怕!”弘毅及时改回满语,同时执着的举着右手,身子向上挺。看样子是在尝试坐起来。

    可接着昏暗的月光,皇太后发觉他的这一动作在奇怪得很,根本没有用左臂的意思,尽管肩膀受伤,但此时却像根本没有长过那支胳膊一样,就那么孤零零的垂钓者、来回晃悠着,结果自然是小玄烨整个人又重重躺倒回去。

    “别动,别动。皇玛玛在这里,你做了什么梦呀?”布木布泰忍不住按住了玄烨,还给他掖了掖被角,十分关切的问道。

    “孙儿梦到……孙儿梦到……我……我的胳膊……”弘毅欲言又止的样子。

    “玄烨的胳膊受伤了,很快就会好的。玄烨梦到了什么?不怕,说吧!”

    “孙儿……孙儿梦到了九王……”

    “什么!你!你梦到了多尔衮!”布木布泰几乎是惊呼一句!

    “皇玛玛,孙儿怕!”

    “玄烨不怕,有玛玛在,他多尔衮也不敢把我们祖孙三代如何!”皇太后脸上的决绝,让弘毅为之一振!看这样子,这股子狠劲,绝对不是一个女人对心爱的男人所应该表现出来的神情,如此说来,下面就好办多了!

    “可是,可是他……”弘毅继续做惊弓之鸟般的可怜状。

    “他如何?告诉玛玛。”皇太后有些着急了。

    “九王多尔衮说,任凭谁也不能擅动他的八旗!”弘毅开始自编自导一个大大的梦中场景了。

    “哼,他的八旗!现在是我儿福临的八旗!”皇太后态度很坚决。

    “他还说,他要再次让八旗改旗,却不是互易旗纛的方式,而是……”弘毅用右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打算拼命挤出一点泪水来配合自己。

    “他要何为?”布木布泰追问。

    “他居然要将上三旗下五旗统统交给太祖皇帝的其它儿子,就是不给太宗皇帝!就是不给我皇阿玛!”

    “哼,木已成舟,他就是忘不了自己在太祖皇帝驾前的那点恩宠罢了!”布木布泰有些舒缓,毕竟这梦中之事还是太过虚无。

    “孙儿也是如此嘲笑他的,可他却恼羞成怒,话锋一转,说八旗之事如若擅为,他就说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什么秘密?快说!”布木布泰瞬间又换做一脸决绝,还真是把弘毅给吓了一大跳,于是赶紧理顺思路,详细说道:

    “他说,汉人都已经早在传言皇太后……皇玛玛您……”弘毅估计犹豫,

    “我怎样?!”说到自己了,终于说到自己了,布木布泰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说,汉人早就传言,您……下嫁于他!”

    “放肆!”皇太后布木布泰终于听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勃然大怒!

    “孙儿错了、孙儿错了!玛玛别生气!”弘毅顾不得肩伤难耐,一翻身跪在床上。

    “皇太后,您这是怎么了?”床幔之外,传来苏麻喇焦急关切的话语。

    “苏麻,掌灯!”皇太后余怒未消,冷冷说道。

    “嗻!”很快,苏麻喇利索地点亮宫灯,这才过来卷起床幔,首先映入弘毅眼帘的,是她冲着自己关切的目光,看着就知道此时的苏麻喇对自己那可是十分揪心上心!

    “玄烨,这真是你在梦中所闻?”布木布泰下了床,开始站着问话。

    “皇玛玛,孙儿刚才做梦,九王多尔衮问孙儿说,‘你可识得汉字?’孙儿答‘会’,他就拿出一卷汉字书册,上书什么《建夷宫词》,让我将其中一句读给他听,孙儿……孙儿……”弘毅跪在床上,努力回想自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清代杂史记忆。

    “《建夷宫词》?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苏麻,你听说过吗?”皇太后满脸疑惑,追问身后的苏麻喇。

    “奴婢……也未曾听说……”苏麻喇不敢信口雌黄,只能无奈据实说道,但却语焉不详,生怕因为自己的证词而给玄烨带来祸患。

    “孙儿听多尔衮说,这是当下汉人秘密写就的一本反清恶书,是个叫……叫……”弘毅有些接不上来,绝对不是故意,而是知识点的确模糊了!

    “叫什么!”皇太后面露杀机一般,吓得苏麻喇身子一软。

    “叫张煌言!对,就是这个名字!”弘毅终于在关键时期发挥了无限潜能。要知道,后世的时候,他只是粗粗翻阅了一遍清民时期史学家孟森所著《清初三大疑案考实》那本小册子,要不是这第一个疑案“太后下嫁”篇幅最少,估计连现在这些他都记不住!

    “张煌言?何许人?”皇太后脸色稍缓,却依旧沉重。

    “张煌言?……皇太后,好像去年那个前明的鲁王朱以海,被押解京师之时,其属臣里面有一个就叫张煌言的!”苏麻喇记忆超群,关键时刻大大帮助了弘毅一次!

    “哦,若果有其人,现在何处?”皇太后重现一脸杀气!

    “他也一并被押解至京师,现在应该被关押在刑部。”

    弘毅此时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苏麻大姑姑!自己去年收拢东南郑氏,还有这么一个连带产品,今日真是管了大用!

    “皇玛玛,孙儿梦中惊呼,是因为读了这张煌言诗文中的一句,惊愕不已,急着找寻玛玛,那九王多尔衮却说:‘找她作甚!民间早晚就会把她认作是本王的人了!’孙儿震怒,他却裹挟着玛玛而去,孙儿左臂伤痛无用,情急之下自断臂膀,努力用右手将左臂向他投掷过去,多尔衮这才放下玛玛,孙儿就惊醒了……”弘毅利用刚才苏麻喇和皇太后对奏的时机,准确回忆起那首后世广为流传的诗文,静待时机了。

    “啊!可恶多尔衮!诗文说些什么?”皇太后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却还没有忘记关键所在!

    “孙儿梦中所读反诗,实在不敢复述于皇玛玛之前!”弘毅欲擒故纵!

    “玄烨,皇玛玛不怪你,现在就我祖孙二人,还有苏麻知道就好!”皇太后努力换上一副慈爱表情,循循善诱。

    “嗯!孙儿遵旨!诗文应该是‘上寿觞为合卺[jin]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弘毅背完,如释重负一般跪伏在床上,却做出瑟瑟发抖的可怜状。

    “该死!该死!可恶!可恶!”皇太后大声咒骂起来,苏麻喇赶紧转到皇太后身前,先给弘毅盖好被子,这才跪下哀求道:

    “皇太后息怒!皇太后息怒!这二爷梦中得见九王多尔衮,才知晓反诗一事。但诗文作者确有其人,可见应该不虚!不如奴婢悄悄查访,而后再做他图!皇太后万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再者说,二爷梦中见那死鬼多尔衮裹挟您而去,情急之下居然自断左臂,以为利器,投掷九王,这才保了皇太后周全!足见二爷对您是敬爱情真!恭喜皇太后有此孙儿,可保福寿万年、化险为夷!”

    跪在被窝里的弘毅简直是爱死这位苏麻大姑姑了!

    要知道,那时候的人一定迷信,特别迷信梦中所见所闻。他自己编造出来多尔衮裹挟布木布泰一事,就是暗示那死鬼九王要来取她性命!自己断臂救她,更是映衬了白天受伤之事乃是天意使然!梦中说出那首诗文,弘毅更是大胆判断。其时,这首诗应该早已被张煌言写成。更有天作之美者,这位张煌言还因为自己的穿越被提前抓获,此时正囚禁京城,这样一来,诗文必定在被查抄的书卷之中!

    假若按照自己的所谓“梦境”,再次查抄出这部《建夷宫词》,一来验证了自己天降祥瑞的“真身”,二来化解了自己梦中汉话的危及,三来也可以将清初还没有形成的“太后下嫁”这一议案扼杀于摇篮之中,省的给后世诸多烦恼。多效合一,实在是美极了!妙极了!简直ok顶呱呱!

    皇太后听了苏麻喇的话,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那只左胳膊就和没有一样悬挂在玄烨的身上,这才终于慢慢平静,重重坐在床边,一脸忧愁。

    “皇玛玛,孙儿错了……您别生气了……九王多尔衮为何要这么对待我的皇玛玛,哼!他不是好人!孙儿就和他拼了,就用自己的胳膊做武器和他拼命!”弘毅再次施展自己的超萌绝杀,并且辅助以一片孝子贤孙的大义凛然,不怕你皇太后不中招!

    “玄烨,不要胡说。多尔衮虽然不算好人,却也不是你皇阿玛口中的十恶不赦!”皇太后出言制止。

    “嗯,孙儿记住了。可是,可是,他太凶了!他欺负皇玛玛,孙儿不许!”

    “玄烨,你可知道诗文含义?”布木布泰有些恢复了往日的慈善。

    “孙儿不明白,但是却不是什么好话!也绝对配不上我天下最好最好的皇玛玛!”弘毅信誓旦旦。

    “嗯,你也是个好孙儿,梦中居然断臂救我!皇玛玛知道你的孝顺!来,快躺下吧,别再伤着痛处了!”皇太后亲自扶起还保持跪拜姿势的小玄烨,让他重新躺下,再一次掖好了被角。

    “皇玛玛,多尔衮欲借‘改旗’一事嫁祸于人,更是逼着我们一劳永逸的要将这八旗好好排布一番才好,省的第二个多尔衮出来闹事!至于这‘反诗’,孙儿也有一策,可以化这祸患于无形!只是皇玛玛要相信孙儿,而且还要有些耐心才好……”弘毅再一次果断出手了。

    “哦?孙儿说来听听?”皇太后再一次亲切的躺卧在弘毅的身旁……

第六十九章——小爷听汇报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五,中午,乾东五所之二所。

    弘毅如愿躺在自己熟悉的炕上,泰然自若的听取二所下人关于这两天的种种汇报。

    今日一早,弘毅就执意要搬回二所。皇太后一开始死活不同意,认为弘毅才遭重创,不能少了照顾。弘毅百般辩解,最后实在是无法,才说出了所谓“实情”——

    自己身为皇二子,不过是左肩头错位脱臼。当日皇长子折损了一目,也没有在慈宁宫住过哪怕一夜。自己长此以往得住下去,就怕大阿哥的母亲董鄂氏心生不忿,久了,自己的亲娘受牵连不说,甚至连皇太后的公允与威严都要面临一些风波……

    皇太后听闻,再一次感念这个小孙子对自己的孝顺,思索良久,才让苏麻喇亲自护送回了二所。

    苏麻喇领命护送小玄烨回到了二所。一进门,就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全体会议”,周密部署了照顾小爷的诸多事项,事无巨细,从喂奶时间、次数,到指派太医的人选、联络,再到验看伤情的结果上报,甚至是安全护卫的具体举措,等等,周全一番。

    送走依依不舍、满腹牵挂的苏麻大姑姑,弘毅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往炕上一靠,询问起两日内所内所有事务,全然没有刚才那种忍受脱臼之痛的样子了。

    朴氏、孙氏两天没见小爷,回来居然吊着个膀子,自打他一进门就开始抹眼泪,好不容易挨到苏麻喇走了,就哭得和个泪人似地,那里还有什么“汇报”可言!弘毅实在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让小功子过来问话。

    梁功还算镇定,虽然也没有亲历弘毅受伤的场景,却是先把当日去松竹斋通报,再去季开生府上才知道骡马市生了大变,急忙赶回宫中,却扑了个空,又不敢去位育宫、慈宁宫,好在想起弘毅的诸多吩咐,就急忙取了二百两官银,连夜送到松竹斋,顺便宽慰了张岁寒一番。

    “这么说,张岁寒和那个朝鲜行商接上头了?”弘毅歪着脑袋问道,却是自始至终没有看梁功一眼。

    “是的,他说朝鲜商人闻听他历来在关外私贩马匹,十分感兴趣,说是可以通过边关熟人直接将大批战马送往朝鲜!还许诺张大人诸多好处!”小功子更加卖力的汇报。

    “朴嬷嬷,你那个朝鲜老家的侄子还在京师吧?他可想飞黄腾达?”弘毅转而问道。

    “爷,我这几日也听小功子说了,只要爷一句话,奴婢保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奴婢们也助您一臂之力!”朴氏坚定说道。

    “好!你就带上一百两银子,交予你的堂侄。”

    “不用银子!爷,您就说要他做什么吧!”

    “不,他什么也不做,只要拿着银子就好。你的堂侄,到时候我自有用处。那银子,将来就让他在大清置办一些产业好了。至于其他,只要他能够像您一般真心助我,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奴婢万死不辞!”

    弘毅调度完这边,突然厉声说道:

    “梁功,你又立下功劳一件!”

    “奴才不敢!奴才本分,不敢邀功!”梁功怎么听都听不出要立功受奖的意思。

    “嗯,我早就说过,与你,立功一件我记下一件。但是,你要是犯了错,我照样罚你!”

    “奴才知罪!”

    “你知罪?何罪?”

    “奴才不该把您一个人留在骡马市,要是奴才在,奴才就是死,也不让那些个……”

    “住嘴!”弘毅有些恼火,说了半天,大清奴才的本性还是如此呀!

    “骡马市之事,你本无罪!你现如今倒还没有犯‘罪’,而是犯‘错’!”弘毅说完,平复了一下心情,准备小小普及一下“人人平等”的概念。

    “我是说,你有错无罪。错在当日在琉璃厂不问青红皂白,呵斥乞讨瘸汉!”

    “啊……”梁功抬了一下头。

    “啊什么啊!”

    “是,奴才知错!”梁功接着又低下了头。

    “不,你还是不知道错在何处。记住了,今后和我出宫,无论何时,你都不许在我没说话之前,就自作主张。”话到嘴边,弘毅决定先采取一个迂回战术,先给他一个好理解的答案,然后再循循善诱。毕竟,习惯做奴才这么多年,一些后世的基本人权概念对于他来说,太深奥!

    “嗻,奴才记下了!”梁功这次是真明白了,十分诚恳。

    “嗯,明白就好!因为,每个人在我这里,都会是有用之人,都有可能是国家栋梁之才,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

    “奴才……知道了。”又有些糊涂是真的。

    “就比如说那个乞丐,若不是玛拉接近,我就不会知道有许多军士现在居然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这,对于大清,就是一处伤痛,一处不好看的疤瘌!”

    “大清的疤瘌?哦……奴才明白了!”梁功突然眼睛放光!吓了弘毅一跳。这小子不会找人去把这个“大清的疤瘌”做掉吧,奶奶个熊!

    “不懂装懂!我的意思是说,他提醒了我,大清还有许多人许多人要照顾,要注重民生!你知道?你知道个……算了,你好好想想,要是再自作主张,定不轻饶!去把玛拉叫进来。对了,罚你抄写《三字经》十遍!扣假期两日!自己记在《二所宫人考核档案》里面,拿来我看!”弘毅及时打消了普及人权的念头,改为梁功更能接受的直来直去的责罚。

    “嗻!奴才谢小爷恩典!”这就是现实,真实的现状。挨罚了还心甘情愿、兴高采烈的接受,比起能够继续在贝勒爷身边当差,什么责罚对于一个太监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很快,门口的玛拉就进来了,请安行礼之后,站立一旁。

    “玛拉,我有一事要你去办。”

    “请爷示下!”

    “你去琉璃厂,找到当日那名瘸子乞丐,问问他的经历,要详细,但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而后回来详细告我。”

    “爷,如何详细?”玛拉就是这么直接。

    “嗯,问问他是哪里人,曾在那里入了行伍,战功如何……还有像他这种人,他知道的有多少,等等。”

    “奴才明白了!”

    “好,注意保密!”

    “保密?”玛拉愣了一下。

    “对,谁都不要说。”

    “嗻!”

    看着玛拉出门,弘毅长舒一口气。孙氏终于等到自己的机会,急忙扶弘毅躺舒服了,就准备敞开胸脯给小爷进“吃食”了。

    “爷,季开生季大人就见!”梁功在外边轻轻喊了一嗓子。

    “快请!”弘毅有些遗憾的望了望那自己好几日没有亲近的雪白一片,现如今早已是浑圆饱满、含苞待放,毫无营养却还是尽职尽责涔涔欲滴的奶~水似乎已做好了喷薄而出的阵势!

    最终,弘毅还是咕噜了一下喉咙,十分不舍得摆手让孙氏穿戴整齐,和朴氏一起先行退下了。毕竟,比起满足后世**丝青年的一点点yy,军国大事更要紧!

    季开生虽然奉得上谕,因为编写那本《国学与西学》,可以较为随意的出入东二所。但他还是谨守人臣之道,立在门外低头不语,直到两位嬷嬷鱼贯而出,这才提着补服[1]马褂下摆,小跑步进了弘毅的寝殿。

    “臣,季开生,给多罗贝勒爷请安!”

    看到一身朝服的季大人如此严谨,弘毅自然是十分受用。无论是当下的贵胄还是后世的知识青年,被尊为上位者的那一点点虚荣,是十分容易满足的。

    “哈,季师傅,这二所是‘咱自己’的地界儿,不必如此多礼!要是一如你这般谨慎,我这个做徒弟的,还要先给您请安才是呢!”弘毅坐直了身子,和颜悦色。

    “臣不敢,爷是皇子贝勒,又是大清重臣,自然是做臣子的给您请安。再说了,您有伤在身,不可擅动!”季开生这番说辞,其实已经说明,他不拿弘毅做外人了。

    “哦,季先生伤势如何?可有瞧过御医?”弘毅关切问道。前日晚上回到慈宁宫,弘毅就要求皇太后另传一名御医去季开生府上诊视病情了。

    “谢皇太后隆恩!谢贝勒爷挂念,微臣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季开生诚惶诚恐,刚站起来就再一次面相西南、慈宁宫的位置二次下拜。

    “季先生,那么说,您的身子已经不妨碍今日按时早朝了?”弘毅将话题引向正题,但作为不列朝班的年幼皇子,自己没有资格参加御门听政,自然不好直接过问。

    “正是。臣这就是刚刚散朝,匆匆赶来。今日朝堂之上,尚方院拟议将那显亲王家奴叫做孙狗子的,按律绞杀。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过皇上还是一言未发,诸位旗主也是默不作声。”季开生不再虚套,直接汇报上了。

    “按律绞杀?”弘毅有些吃惊,进而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是,按《大清律集解附例》[2],贱奴孙狗子‘殴打宗室觉罗者,致笃疾,绞、监候!’[3]”季开生虽是兵部右给事中,但是对于大清“基本法”还是有些了解的,说得言词确确。

    “笃疾?我这也算笃疾?”弘毅自言自语。他知道,所谓笃疾,就是重病或者不治之病,可自己的脱臼,连骨折都算不上。也许会有轻微脑震荡吧,连梦话都磕出来了!呜呜!可现在的大清,任凭谁都不会知道这“脑震荡”是啥毛病!无论如何,完全不属于“笃疾”的范围!

    “贝勒爷,损伤皇子贵体,还不算笃疾?”季开生有些吃惊。

    “呵呵,还请季师傅将《大清律集解附例》中有关章节汇总一下,交给我看看可好?”弘毅没有纠缠,提了个小要求。

    “此事臣马上就办!”

    “不急不急,说说你和张岁寒的接洽如何?还有那位老先生。”弘毅更关心这两件事情。

    “是!张大人他果然没有辜负您的厚望!而那位老先生,竟然也是个了得人物!”季开生闻听弘毅一问,竟然十分兴奋,将这两日的来龙去脉详细汇报了足足一个时辰!

    送走季开生,弘毅终于躺在了孙氏的温柔怀抱之中,一边享受这久违的吃食,一边思量几件大事:

    一者,朝鲜看来这次栽定了!

    二者,骡马市所救老先生的那部大部头《国榷》,可以好好利用!

    三者,孙狗子刑罚一事,可以大大有利于收拢下五旗一班奴才的心思!

    四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以自己这大清多罗贝勒爷,作为最好的判例来做一次小小的推广运作吧!

    最后,母乳喂养真是好呀,看来可以继续坚持坚持呢!喝到七八岁也是可以滴……呵呵,yy一个吧……

    “皇上驾到!”二所宫门外,小功子卖力的呼喊起来。

    好吧,咱们继续做正事!

    [1]补服,又称“补子”,是从我国的明朝开始出现,并一直延续到清朝灭亡时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补子用飞禽代表文官,如一品文官用仙鹤补;用猛兽代表武官,如一品武官用麒麟补。

    [2]《大清律集解附例》,是《大清律例》的前身。顺治年间,甚至康熙、雍正两朝,严格意义上说,都还没有什么《大清律》的,只有这个《大清律集解附例》。清统治者取得全国政权之初,暂用《大明律》。顺治二年(1645),即以“详绎明律,参以国制,增损剂量,期于平允”为指导思想,着手制订法典。三年(1646年)律成,定名为《大清律集解附例》,颁行全国。十三年复颁满文本。康熙二十八年(1689),将康熙十八年纂修的《现行则例》附于律文之后。雍正元年(1723)续修,三年书成,五年发布施行。乾隆五年(1740),更名为《大清律例》,通称《大清律》。乾隆十一年定制“条例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以后虽历经修订,但主要是增减修改附律之条例,律文则变动不大。直至宣统二年(1910)《大清现行刑律》颁行,在中国大陆地区予废止。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废止却是在1972年。1842年,香港被清朝政府划到了英国的殖民版图中。但双方签署的条约中规定,香港法律中对于华人仍按照《大清律例》。这是由于香港割让予英国之后,基于香港跟随英国奉行的习惯法模式,使大清律例中的部分法例在没有其他法例可供参考的情况下,继续成为唯一的参考对象。直到1971年,最后一条有关婚姻习俗的法律被香港的成文法取代,结束了香港男性借《大清律例》为挡箭牌而为自己纳妾及休妻。但在1971年前依《大清律例》订立的妾侍若仍然在世,她们、她们的子女与后代仍然有承继权(但承继权分摊比例少于妻子)。至此,《大清律例》历史使命终于完成,从1646年到1971年,总共经历过325年。

    [3]《大清律集解附例》中《刑律-斗殴》之《律》第叁佰零伍条——《宗室觉罗以上亲被殴》中明确规定,绝非杜撰!。

第七十章——借用吴良辅

    大清皇帝福临再一次驾临乾东五所之二所,而且传谕尚膳监,将今日午膳就摆在这里。

    福临的确是心疼这个与自己感情日笃的小儿子,更何况,昨日岳乐从慈宁宫出来之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自己摆布下五旗的想法第一次表示了全力以赴的支持,再也不是面露难色、半推半就。

    吴良辅对自己转述了弘毅在慈宁宫的那一番话之后,福临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家伙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深谋远略!最近这段时间,这些谋略还都是与自己心心相映!传说中的父子连心,在十九岁的年轻皇帝心中慢慢升腾着……

    “玄烨,多尔衮那老贼,真的如你所说一般还有万不得已的时候吗?”福临看也不看周围,就像在位育宫一般,压低了声音问对面的儿子。他知道,现在能听到自己父子二人谈话的,只有吴良辅一个了,那些二所下人,都是没有资格再靠近这所小小的宫殿。

    “皇阿玛,儿臣年幼,并不明了他的本心。”弘毅自顾自地吃着无污染纯天然美食,全然没有当下所有人在皇帝面前用餐的拘谨与不适。

    “那,你为何如此说?”福临呷了一口汤,并不死心。

    “因为这样说,皇玛玛才会支持八旗共主的事情。”弘毅十分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鹿腿,有些哀怨地说。

    “嗯。”福临点了点头,用一方手帕轻轻擦去对面玄烨脸颊上的油渍,还想问什么,却还是忍住了,轻叹一口气,微笑着说:

    “玄烨少吃一点,你还小,万万不可积食伤了肠胃!”

    “积食宜消,积怨难解!”弘毅望着鹿腿,似有所悟一般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福临收回了手,盯着弘毅。

    “皇阿玛,儿臣吃多了,就去隔壁大阿哥那里跑上一圈,也就没有涨腹的感觉了。可儿臣一见到您身后的吴良辅大总管,就是出去跑上一个晌午,也难平心中怨气!”弘毅抬眼,死盯着福临身后的那个老太监。

    “噗通!”

    吴良辅此刻的自我感觉,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面对如此无妄之灾,只有跪地求饶——

    “贝勒爷赎罪!贝勒爷赎罪!奴才万死!”这般碎碎念个没完。

    “哈哈,吴良辅,你先跪着。朕替你问问再说。玄烨,你为何总是和一个奴才过不去呀?”福临很是好笑,他知道,吴良辅以往那可是了得的很,可自从小玄烨降生,他们就成了一对死对头一般,而且处处还是玄烨占得上风!

    “皇阿玛,于私于公,儿臣都不喜欢他!”弘毅抓起鹿腿,直接指向了吴良辅,然后收回来狠狠咬了一口!

    “于公于私?你说来听听!”福临忍住了笑容,严肃问道。

    “于私,他每日常伴皇阿玛身旁,玄烨嫉妒非常!”

    “哈哈哈哈哈,好,是个理由!那于公呢?”福临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答案,都能被小小玄烨说的理直气壮,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对眼前幼子的疼惜之情。

    “于公,他坏了皇阿玛的大事!”弘毅继续演。

    “大事?吴良辅侍奉朕十几年,从未误了什么大事,而且事无巨细,排布妥帖……”福临心情很好,和眼前的幼子详细解释起来。

    “慈宁宫风声未起,他就在皇阿玛耳边兴风作浪!”弘毅打断了皇帝了言语,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鹿腿。

    “……”福临沉默了。

    “奴才冤枉呀,主子,小爷!”吴良辅跪在地上小声申辩。

    “冤枉?我来问你,昨日我在慈宁宫与皇玛玛、安郡王所言之事,你是如何知道?你不说,我总会要和皇阿玛禀报。你一说,又有谁会不知道!”弘毅不便在福临面前怕案而起,可手中的鹿腿却变成一把利刃一般,指向地上的吴良辅。

    “奴才,奴才除了主子,没有告诉过别人……”吴良辅带了哭音儿。

    “放肆!你是说朕会轻信于你的谗言诬陷不成!”福临发话了,及时制止了心智大乱的老奴才。

    “奴才不敢,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皇阿玛息怒。儿臣不是要追究吴良辅死活,而是想提示他一句:谁人背后不说人!他去打听皇玛玛,皇玛玛难道就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弘毅平缓心情,低声说道。

    “这……”福临语塞。

    “皇阿玛、皇玛玛都是儿臣的至亲至爱,你们母慈子孝,不仅仅是玄烨的福气,更是大清的造化呀!”弘毅终于伴随着气氛,跪在炕上死谏一般!

    “这,这朕如何不知?可……你的皇阿玛年幼之时所受屈辱,你也是不知呀!”福临有些懊恼。

    “皇阿玛,难道您怨恨皇玛玛?”弘毅添油加醋加把柴火!

    “大胆,朕如何会怨恨自己的额娘!”果不其然,福临断然否认。

    “儿臣不敢,但儿臣还要说,假使皇阿玛和皇玛玛貌合神离,真是中了九王多尔衮之毒计!”弘毅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叮嘱福临。

    “这……这……唉!”福临不傻,弘毅这么一说,他自然明白!

    “八旗共主,没有皇玛玛的鼎助则绝无可能。为今之计,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

    “你如何分忧?”福临伸手拉起了小玄烨。

    “清舆论正视听!”说完,弘毅凑到福临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吴良辅只见皇上脸色时晴时阴,时喜时怒,最后总算是龙颜大悦!

    “好,就这么办!朕等你的时机一到,就帮你了了此事!”福临拍案而起!

    在吴良辅的满腹狐疑中,父子二人之后连饭也没有再吃,而是转而谈论起所谓“八旗共主”的事情来,却也没有避讳他。一个时辰之后,皇帝才起驾回宫。

    当日下午,弘毅吊着左臂,大张旗鼓出东华门,去了安郡王岳乐府上。令小功子奇怪的是,内十三衙门总管太监吴良辅居然没有待在位育宫,而是“奉旨随侍皇二子、多罗贝勒玄烨左右”。更奇怪的是,小爷玄烨竟也听之任之!

    按照礼数,弘毅一行在安郡王府门前等候通禀的时候,眼尖的小功子发现,门旁早就停满了各式亲王郡王的轿辇,一个个气派不凡,都比自己侍奉的贝勒轿辇气派许多。

    梁功刚要提醒弘毅,却见自己的小爷正冲着自己努嘴,立即明白非常,小跑步向那些歇息的轿夫、太监们跑去。不一会儿,梁功就回来了,半跪在弘毅面前耳语一番。

    “好!显亲王、巽亲王、信郡王、平郡王、敏郡王都到了!”弘毅很是欣慰的样子。

    “吴良辅,我们进去吧!”弘毅没有指使梁功,而是安排一直低头耷脑的吴良辅。

    “嗻!”吴良辅赶紧应承,接着不等通传,果真拿出御前一等一太监的气派,两步跨上了八尺台基,直入王府正门[1],一把推开了还在愣神的侍卫,冲着不远处的王府正殿大声宣告道:

    “奉皇上口谕,多罗贝勒、皇二子到——”

    弘毅高喊一声“走”,就在梁功和玛拉的“左文右武、左辅右弼”下,再次迈入了安郡王府。

    进了安郡王府的庭院,还没走出多远,只见正殿里“呼啦啦”跑出一群亲王郡王的,为首的正是岳乐。

    岳乐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其他几位,这才抹蹄袖、撩马褂,跪于道路中间,说道:“奴才,安郡王岳乐,叩请圣安!”

    也难怪,这老奴才吴良辅,通传的时候闪烁其词,什么叫“奉皇上口谕”呀,你要是奉口谕,就应该通传“圣旨到”,然后由玄烨宣示口谕!所以岳乐是在思量一番之后,才按照迎接圣旨的规制簇拥着一群王爷赶到银安殿外。

    “奴才,!#¥%^,叩请圣安!”各位王爷也是齐齐跪倒。

    “各位亲王郡王、各位宗亲,快快请起!好你个大胆的吴良辅,你在门口就嚷嚷什么!来的路上不是告诉你,本贝勒辈分低、年龄小,不可不恭谨从事的吗!”弘毅迈开小腿,几乎是跑到跪在地上的各位王爷面前,一个劲儿吊着左臂还打千行礼,而后又回过头来怒斥吴良辅。

    “奴才该死,奴才就顾着皇上威仪,忘了小爷嘱托,奴才该死、该死!”吴良辅老谋深算,配合弘毅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贝勒不必谦让,我等恭迎圣训!”岳乐带头说道。

    岳乐心底暗自佩服这一老一少、一主一奴两个人,一个以退为进,什么辈分低年龄小,你可带着皇上口谕呢!另一个更可气,什么顾着皇上威仪?!我们这要是不下跪迎接咱的小小贝勒爷,那就是不顾皇家威仪、不尊皇帝天威啦!任你是亲王贝勒铁帽子王,摊上这个事儿,这罪名大了去了!

    “各位王爷还是起来听吧!”弘毅得了便宜卖乖,等着各位王爷表态。

    “奴才们跪迎圣训!”众位王爷无论长幼,只能齐齐跪颂。要知道,现如今这一批爷们,虽然都是下五旗旗主,可辈分都是皇上福临的同辈或者晚辈,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知道是皇上口谕的情况下,还摆谱托大的!

    “既如此,弘毅只好勉为其难,在各位王爷面前露怯了!”弘毅不再推脱,迈步绕过当中间的岳乐,直接走上银安殿月台,在刚刚摆设完成的香案前转过身来,环视下面几位。

    这个场景要是后世的电视剧场务看到了,一定会说是绝佳的拍摄视角和机位选择!虽然弘毅使劲补充各色营养(含人~乳),但如今也不过90多厘米的样子,还吊着一个膀子,却挺立在半米高的月台之上。台下平地上,一班王爷、奴才,无论年龄大小,都是跪伏在地,现如今这安郡王府,站的最高的,就是这位多罗贝勒爷!

    “朕,允皇二子玄烨,与众位皇室宗亲一聚,与五旗旗主共商天家家事,各位亲王郡王务要亲善待之。然,玄烨与族中辈分不低,却毕竟年幼,若有不妥不敬之处,尽速前来告诉朕知道!钦此[2]!”

    “奴才谨遵圣旨!”岳乐带头表态,剩下的王爷们也只能“唯唯诺诺”了。

    “好了好了,各位王爷快快请起,玄烨多有冒犯了,万望恕罪!”弘毅没有走下月台,而是就地打千儿施礼,算是赔罪。

    “玄烨呀,各位王爷,来来,我们一家人都进屋去叙话!”岳乐站起身来,先回头招呼身后五位,而后当先走上台阶,站在弘毅身旁,又转过身来,一起看着台阶下的五人。

    “我们……”年纪最长的敏郡王勒度,带头说话了。

    “进屋进屋,进去再说!”岳乐大手一挥,拉着弘毅的右手,转身而去……

    [1]其时岳乐为郡王,按照《大清会典》规定,郡王府和世子府,都是基高八尺,正门一重,正屋四重,正楼一重。其间数、修广及正门金钉、正屋压脊,均减亲王七分之二。梁栋贴金,绘画四爪云蟒,各色花卉。正屋不设座。也就是说,郡王府台基高八尺,大门为三间,可开启中央的一间,门上的钉比亲王府门减少七分之二,即九行五列共45个。

    [2]“钦此”一词,象征皇帝到此亲自颁布诏书(亲临此地)。

第七十一章——开导五旗主

    其实,别看一屋子亲王郡王的,这里面就数着岳乐最年长了,其他人,不是幼儿(弘毅),就是少年,充其量还有几位青年!

    岳乐生于天命十年九月十九日(1625年10月19日),时年31虚岁,大清宗人府宗令。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四子,玄烨堂叔。再让我们来看看剩下的几位下五旗旗主的真实年龄和辈分吧——

    正蓝旗旗主:信郡王多尼,崇德元年十月十八日(公元1636年12月14日)生,时年16虚岁。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多铎长子,玄烨堂叔;

    镶白旗旗主:显亲王富绶,崇德八年五月十七日(公元1643年7月2日)生,时年13虚岁。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八子、清太宗皇太极长子豪格之四子,玄烨堂兄。

    正红旗旗主:巽亲王常阿岱,时年15岁(此为杜撰,正史无考。但常阿岱为代善第七子、满达海之第一子,满达海天命七年,即1622年生,推测其长子应出生在满达海十七八岁的样子,也就是1640年前后)。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二子代善之孙,玄烨堂兄。

    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罗科铎,时年20岁(此为杜撰,正史无考。代善长子岳托生长子罗洛浑,罗洛浑生长子罗科铎,后两人出生年月皆不可考!【很晕很晕!】岳托生于1599年,死于1639年,假若岳托十七八岁生第一子,罗洛浑也是十七八岁生第一子,那么推算罗科铎应出生在1635年前后,则其时年为20岁)。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二子代善之嫡曾长孙,玄烨之堂侄。

    镶蓝旗旗主:敏郡王勒度,崇德元年九月二十九日(公元1636年10月27日)生,时年20虚岁。清太祖努~尔哈赤堂侄、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第三子,玄烨未出“九族五服”[1]的堂叔。

    也就是说,论起真实年龄,在弘毅眼中,他们都还只能算是青少年序列!论辈分,基本都是顺治皇帝福临的兄弟辈、子侄辈甚至孙辈(平郡王罗科铎)!特别是随着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于今年五月初八病逝,现如今福临的宗室长辈所剩无几!这才有了福临、玄烨父子二人要借机将下五旗一网打尽的念头,都是孤儿寡母的,谁不欺负谁傻帽!

    入了银安殿,岳乐稍一谦让就落座主位,可谁来坐主客位却颇费了一番周折:

    论辈分,自然是二十岁的敏郡王勒度,可他偏偏是五位王爷中唯一一位不是太祖努~尔哈赤一脉的,自然不敢上坐;

    论年龄,还有一位平郡王罗科铎,时年也是二十岁了,可偏偏辈分最低,还要管玄烨叫叔叔,也是不敢无序;

    论亲疏,显亲王富绶是太宗皇太极一脉,和福临、玄烨最为亲近,偏又刚刚纵奴行凶,更是不敢造次;

    论爵位,只剩下另外一个贵为“巽亲王”的常阿岱,年龄也是不大不小,辈分也是玄烨长辈,可恰恰他今日遇到了平郡王罗科铎,人家是代善嫡曾长孙,代表着代善一脉正枝宗亲,既然皇上都说今日是商议“天家家事”,罗科铎不坐,他自己虽是叔叔辈,最终也是不好坐这主客的位置。

    于是,大家“谦让”半天,最后终于百般无奈、不约而同得推举皇上钦差、不到两岁的娃娃玄烨来上坐!

    弘毅故作谦虚推诿一番,直到岳乐瞅准时机发话,弘毅这才爬上座位,有模有样地继续“高高在上”。

    “玄烨,皇上还有何圣训?”岳乐明知故问。

    “回四叔的话,皇阿玛就是让玄烨来给各位宗亲吃一颗定心丸,其余事务,全凭各位王爷自相商定。”弘毅打定主意,汤水不进的做派。

    “哦,我们几人刚才正是在说这旗务。”岳乐点头,若有所思之后,抬头望着正蓝旗旗主、“执掌旗务”堪堪六年的信郡王多尼说道:

    “多尼,我们正蓝旗是个什么章程呀?”

    “这个……”多尼冷不防被岳乐点名,居然身子轻轻一颤,面露难色,左顾右盼其他几位旗主半响,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岳乐也不在意,自己接过话茬,自说自话起来:“咱们正蓝旗,原本是太祖之五子莽古尔泰、十子德格类两人先后所领,但两人难承天意,先后中暴疾,不能言而死,此乃天意也[2]!于是,太宗将正蓝旗和正黄旗先合后分,成了新的正蓝旗和镶黄旗,并将正蓝旗交予肃亲王豪格统帅。九王多尔衮专政之时,害了肃亲王性命,这才将正蓝旗交予了十王多铎【多铎和多尔衮是同母兄弟】。唉……”

    岳乐说完,打量着几人。果然,显亲王富绶听到自己父亲豪格的事情,早已是掩面而泣。而多铎之子多尼,听到岳乐提起皇上最最痛恨的多尔衮兄弟三人,更是心惊不已,又见富绶哭泣,愈加心烦意乱。

    “哦,原来正蓝旗还真是不好管带呢,先是损了太祖五子和十子,后来又少了肃亲王,唉,信郡王你也真是不容易呀!”弘毅似有所指的跟了一句。

    “这、这……”十六岁的多尼更是慌了神了。

    弘毅那一句话,暗示这正蓝旗先后葬送了三位旗主了,有两位还是“中暴疾,不能言而死”!这听起来,简直和**裸的恐吓无异了!岳乐那句话,也在暗示这正蓝旗,你多尼作为多铎之子,本来统领的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正蓝旗,本王愿意奉还显亲王,镶白旗嘛……”多尼终于有了一个貌似不太吃亏的主意:两旗互换。

    “不不,镶白旗刚刚犯下大错,本王……本王和母妃早就商议过了,本王年幼无能,无法统领一旗,恳请皇上亲领,本王我只愿做个梅勒章京(清代八旗官名,一旗之副职,职数不定。顺治十七年后改称“副都统”)就好!”十三岁的显亲王富绶一听多尼所言,立即停止了无谓的抽泣,慌慌张张开口说出了岳乐早就教授妥当的说辞了。

    “这……这……”多尼傻眼了。

    “多尼,正蓝旗乃是大旗,人口兵丁不比镶白旗少,你又能确保不出恶奴伤主之事吗?”岳乐也是正蓝旗人,这几年趁着多尼年少,早就将旗下事务料理的井井有条。作为正牌旗主的多尼,至于具体的旗务,还真是一头雾水。

    “本王……”多尼再次语塞。

    “四爷爷,侄孙还是认为,下五旗不能一股脑全推给皇上亲领呀!”二十岁的平郡王罗科铎,发现两个“年少无知”的小旗主根本不是玄烨和岳乐的对手,眼看着就要对玄烨和岳乐言听计从、坏了大家伙的大事了,急忙施以援手。

    “哦?为何不能?”“四爷爷”岳乐问道。

    “侄孙以为,其一,下五旗之所以为下,是在突出皇上亲领之上三旗的威仪,没有了‘下’,又何来‘上’呢?”罗科铎有备而来,见岳乐沉思不语,他继续说道:

    “其二,下五旗人口兵丁原本杂乱,不如上三旗规制清楚,贸然请皇上亲领,这些个琐碎旗务,岂不是让主子心烦?四爷爷,二叔,您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罗科铎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站得住脚,在其它几位的眼神鼓励下,冲着岳乐和他“二叔”玄烨,侃侃而谈起来。就连弘毅,此时竟然也在频频颔首!

    “其三,我们几人小王几辈都世受皇恩,岂能因为现如今一点旗务琐事就全身而退,枉食皇俸?那也忒不懂事了不是?”平郡王罗科铎说到最后,一派器宇轩昂、大义凛然。

    “琐事?”弘毅开口了,用力抬了抬自己缠着夹板绷带的左臂,一脸愠色,接着说:“平郡王,你说我这骡马市受创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室威仪现如今就在下五旗一文不值了不成?今日可以踢倒我一个小小多罗贝勒,可长此以往,保不齐下五旗的奴才就敢去午门砸场子闹事了!”

    “二叔息怒,二叔,侄子不是这个意思呀!”罗科铎吓得赶紧抬屁股频频给弘毅施礼。其余四位也都是暗暗心惊。

    “呵呵,平郡王不必如此,玄烨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不过,你说的前两条也是有理,诸位王爷以为呢?”弘毅换回乖巧模样,继续发问。

    “平郡王所言有理,我等不敢枉食皇俸。”几位异口同声,除了富绶。

    “枉食皇俸事小,裹挟帝室事大!”岳乐突然重重说道,一下子把几位王爷齐齐从椅子上震到了地砖上,跪成一圈,“哇啦哇啦”分辨不停。

    “几位,我皇阿玛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当年承续大统,若不是两白旗裹挟九王,身为旗主的九王多尔衮断断不会窥伺皇位。可一到了关键时候,下五旗为什么就不能和皇上心意相通呢?”弘毅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的让殿内鸦雀无声。

    “富绶再请皇上亲领镶白旗。”富绶带头了。弘毅口中的两白旗,正白旗早在多尔衮亡故之后就被福临亲领,成为上三旗之一。现如今,只有自己的镶白旗成为这历史的罪人一般。

    “多尼……多尼愿意交出正蓝旗,请皇上亲领!”

    终于,有两位表态了。还有三位默不作声。

    弘毅冲着身旁的吴良辅点了点头。

    “庄亲王、和硕承泽亲王妃到!”吴良辅抽身到殿门口,大声通传。

    几位王爷不约而同回头望去,只有平郡王罗科铎瘫了一般无动于衷。

    玄烨和岳乐都起身到门口迎接这位庄亲王和他的母妃、和硕承泽亲王妃那拉氏。庄亲王博果铎时年不过六周岁,可却承袭去年亡故的和硕承泽亲王塞硕的爵位,是玄烨的堂兄。关键一点,就是博果铎早在顺治八年就被改旗镶红旗!虽不是旗主,却是年幼的亲王,而且还是皇太极的亲孙子、福临的亲侄子!

    也就是说,现如今的镶红旗,旗主为“多罗[3]郡王”,并非太宗一脉。旗内却有位“和硕[4]亲王”,而且是帝系一脉!这镶红旗的事物,早就被收拢在皇帝的手中了。

    “各位王爷免礼!本妃听说四叔安郡王在府内与几位旗主商议旗务,就陪着博果铎来了,很是冒昧。”塞硕的未亡人、王妃那拉氏款款施礼说道。

    “本王原将所领旗务交与皇上叔叔亲领!罗科铎,你呢?”六岁的庄亲王博果铎直入正题,大声质问跪在地上的二十岁的堂侄平郡王罗科铎。

    “小王……小王也愿意……”平郡王罗科铎无奈应允。这庄亲王一到,他就明白自己这个早被架空的镶红旗旗主只有妥协的分了,否则,人家帝系一脉就能让自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一旁的正红旗旗主、巽亲王常阿岱,镶蓝旗旗主、敏郡王勒度,眼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都是暗自思量起来。

    常阿岱的正红旗,旗下梅勒章京觉善,福临亲政之后就命其“专领”正红旗梅勒章京一职,实际上早就将一旗旗务收拢的十分牢靠。

    勒度的镶蓝旗,旗下梅勒章京蓝拜,也是在福临亲政之后就命其“专领”镶蓝旗固山事,和觉善如出一辙。

    两位旗主心里清楚,此时自己再不表态,门口的吴良辅就会一声一声把这两个管事的正主“通传”进来,那时候自己假使再不同意,恐怕第二天就没了旗内诸多供奉,阖府上下,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十五岁的常阿岱终于抬起头来,说道“小王恳请皇上亲领正红旗!”

    “咳……咳……,本王也愿附议,恭请皇上亲领镶蓝旗……咳咳……”二十岁的勒度近来身体日益虚损,眼看时日无多,也就不愿意去耗费这些个力气了[5]。

    于是,满清八旗史上的一次前所未有的改革,在导演兼男二号玄烨、制片人福临、主演岳乐、配角若干人的共同努力下,顺利杀青!

    [1]“九族五服”,九族中,纵向有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己身、子、孙、曾孙、玄孙;横向有己身、兄弟、堂兄弟、再堂兄弟、三堂兄弟、姊妹、堂姊妹、再堂姊妹、三堂姊妹。围绕着纵横向的九族,形成九族与五服的家族结构。

    [2]关于太祖之五子莽古尔泰、十子德格类两人先后“中暴疾,不能言而死”一事,后世猜测应该是皇太极所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搜索所谓“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姐弟三人谋反案”。

    [3]“多罗”满语写作doro,是满语的称美之辞,相当于汉语的“礼、道、理”之意,冠以在郡王和贝勒头衔之前,有“礼的、道的”意思。

    [4]“和硕”,满语写作hoso,其义为四方之方,东北角、西北角之角。将其放在爵位之前,有统辖、管理一方的意思。

    和硕亲王,满语写作hosoicinwang,也就是一方之王。

    [5]正史中,敏郡王勒度死于顺治十二年十二月,的确是时日无多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57/ 第一时间欣赏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 作者:弘毅知难所写的《梦穿康熙换乾坤》为转载作品,梦穿康熙换乾坤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梦穿康熙换乾坤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梦穿康熙换乾坤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梦穿康熙换乾坤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梦穿康熙换乾坤介绍:
梦穿康熙朝,勉力换乾坤!一个普通的当代公务员,混迹职场,感悟爱情,却横遭变数——一场大梦,醒来被穿越,变身婴儿,竟是玄烨!梦醒时分,不知身在何处,宦海沉浮,世界纵横……。于是,在两个本该没有交点的平行时空,开始了一场重写世界史的艰苦决绝。本书有传统YY,有后宫香艳,有朝堂恶斗,有战场厮杀,有技术改革,有传统颠覆,还有国际政治的血雨腥风……也许,即使平行的时空,也会在某一个历史的瞬间交汇……值得一看! 感谢论坛封面组提供封面!梦穿康熙换乾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穿康熙换乾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