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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弘毅知难     梦穿康熙换乾坤txt下载     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初登御门下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日,卯时二刻,太和门前广场。

    随着午门鼓声隆隆,一众文武大臣列队从紫禁城午门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并按品级分列于太和门前。

    此时皇上还没有来,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很快就出现一些小小的骚动,连负责监察百官仪规的监察御史也没有制止。

    昨日本是御门听政[1]的正日子,可散朝之时,皇上也没有下旨说今日还要在太和门常朝仪早朝。直到昨天入夜,各衙门执事才分派干吏挨家挨户通知这些当朝重臣,说是明日再行御门听政。虽然对于年轻有为的皇上来说,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但每一次临时增加常朝仪,都会给满蒙汉所有大臣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卯时八刻,终于看见一身朝服的皇上乘辇自位育宫面南而出,此时午门钟鼓齐鸣,两厢中和韶乐[2]大作,太和门广场上的文武群臣终于归于肃穆。

    辰正刻(早8时)一到,福临正好于太和门下升座,内大臣分立前后,侍卫又于其后护守。起居注官四人立西柱后,大学士、学士、侍讲、读学士,正、少詹事立东檐下,御史、副佥都御史立西檐下。接着,銮仪卫官赞“鸣鞭”,静鞭三响中,鸿胪寺鸣赞官高赞“排班”,底下王公百官立刻就拜位,行一跪三叩礼。

    今日虽然不是大朝会,只是一次御门听政的常朝仪,可在京所谓“六部九卿”,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满汉尚书,通政使司长官通政使、大理寺长官大理寺卿、都察院长官左督御史,实则是六部、五寺(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二监(国子监、钦天监)、二院(都察院、理藩院)、一府(宗人府),共十六个机构的满蒙汉三族主事官员,各位大学士、学士,各“翰詹科道”(翰林院、詹事府、六科给事中、御史道)等,以及相关的办事官员,共计百十人,齐齐聚在太和门外广场之上,将这套程序进行的一丝不苟,整个过程再也没有人交头接耳。

    礼毕,众人远远看去太和门下,却惊奇的发现,门下明黄色御座左手边、大学士、学士之前,还立着一个小小的金黄色身影!靠得近一些的六部九卿终于认出来,这位小不点,正是不在常朝仪序列的多罗贝勒、皇二子、大清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玄烨!今日可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御门听政的场合!

    今天的弘毅,坚持不再吊着夹板绷带,也按照皇帝福临的要求,没有穿多罗贝勒的石青色四爪正蟒朝服,而是一身皇子服饰:头戴巻檐式薰貂冬朝冠,上缀朱纬(红绳),顶子为金龙二层、东珠十颗,上衔红宝石;身穿端罩、龙褂,均为金黄色,绣五爪正面金龙四团,两肩前后各一,间以五色云;胸前挂金黄丝绦[tāo]穿就而成一百零八颗珊瑚朝珠[3],腰缠猫睛石金版四方金黄丝绦朝带,足登金黄方头朝靴……

    虽然都是小一号规制,此时的小玄烨却是一身金黄色,立在一身明黄色服饰的皇帝身旁,凸显了这大清皇家的威仪和地位!

    文班里的礼部满尚书恩格德悄悄看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低声向身旁的礼部汉尚书胡世安说道:“处静兄,小弟今年五月才任职礼部,兄台你顺治五年就任了礼部左侍郎,这见识自然不俗。不知今日这贝勒玄烨的冠服,可是有所暗示?”

    “恩大人,小弟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呀!”胡世安故意推脱。

    “嗨,兄台不说我来说,这一身金黄,是不是‘太子’冠服?”恩格德追问不放,还故意强调了“太子”一词。

    “我朝入关以来,还未立储。皇子服饰,也未明载于《大清会典》,不过参照前朝之规,至少是‘皇子’仪规。”胡世安只好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过却突出了“皇子”一词。

    “哦,明白了,皇上这是……”恩格德有了自己的判断,也在自言自语一般。

    “那如此一来,咱们回去就要知咱们礼部的会仪制清吏司[4]了,要早作准备,省得今后再行嘉礼[5]的时候慌乱出错才行!”恩格德自以为是说道。

    “这……恩大人还是静待圣训为妙……”胡世安有些无奈的说。

    “有事启奏,无事退班!”此刻,吴良辅正好在门下台阶上扯着嗓子唱诵一声,打断了两位礼部尚书的议论。

    “臣,宗人府宗令,爱新觉罗·岳乐,有事启奏。”门下殿内东厢侍立的岳乐出班。

    “讲。”福临允许。

    “宗人府接满洲正蓝旗旗主、信郡王多尼,满洲镶白旗旗主、显亲王富绶,满洲正红旗旗主、巽亲王常阿岱,满洲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罗科铎,及满洲镶蓝旗旗主、敏郡王勒度分别呈上题本,恳请皇上亲领此满洲五旗旗务。这是五位旗主所上题本,恭请皇上圣裁。”

    说完,岳乐毕恭毕敬将五本折子放在吴良辅端来的铜盘之内,同时还不易察觉得和前面的玄烨对了一个眼神,这才恭听天音。

    太和门外,靠着近一些的满洲官员早就按耐不住,小声议论起来。一班蒙人、汉臣却极少说话。

    他们听得十分明白,人家岳乐说得更明白,每旗前面都在强调一个“满洲”,也就是说,此次只涉及满洲旗务,与你们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不相关联。

    特别是一群汉臣,更是无声无息。毕竟,这满洲八旗改旗易主也好,共奉一主也罢,说到底还是人家满洲人自己的事情。汉军八旗[6]创立之初,曾以祖泽润﹑刘之源﹑吴守进﹑金砺﹑佟图赖﹑石廷柱﹑巴颜﹑李国翰八人为固山额真。大清入关之后,汉族大臣也都已入了汉军八旗,旗主经过不断轮换,其在旗内影响力却早已形同虚设一般,什么事情还不是皇上一句话而已,汉人旗主谁敢说个不字?也就没有必要跟着瞎搅合了。

    此刻的弘毅,作为爱新觉罗·玄烨,第n次立在太和门下,却是第一次身着皇子朝服,站在大清顺治年间的“朝堂”之上,心情可谓复杂至极。好在这个两岁幼童的身体里,却蕴藏着后世三百六十年中华民族再冲世界顶峰的梦想,让弘毅不得不慢慢平静心思,专心致志地开始细细筹划……

    [1]明清两朝皇帝的“常朝”制度,为皇帝公开处理国家政务的主要形式。明朝皇帝亲自到皇宫奉天门(今太和门),主持朝廷会议,聆听内阁及各部院大臣的奏报或奏言,进行议商,做出决断,发布谕旨,贯彻实行。御门听政是历代较有作为的帝王处理政务的一种形式,因是在清晨故又称早朝。清初顺治十三年乾清宫落成使用后,“御门听政”移至乾清门。这之前,循明制在太和门外举行。顺治朝的御门听政,一般按照明朝惯例,每月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这六天举行,但顺治皇帝也会虽是按照情况增减。到了康熙亲政以后,御门听政成为每个工作日的惯例,只有在年节、婚丧等时候暂时罢朝。

    [2]中和韶乐是明清两朝用于祭祀、朝会、宴会的皇家音乐。据文献记载,周代就设有号称“六代大乐”的宫廷音乐,成为雅乐。雅乐和以律吕,文以五声,八音迭奏,玉振金声,融礼、乐、歌、舞为一体,以表达对天神的歌颂与崇敬。自先秦至宋元,雅乐历代相延不断,明朝之初,把雅乐加以改组,并命名为“中和韶乐”,清朝沿用。清朝亡后失传近百年。

    [3]清代朝服上佩带的珠串。状如念珠,计一百零八颗,每27颗间穿入一粒大珠,大珠共四颗,称分珠。垂在胸前的叫“佛头”,在背后还有一个下垂的“背云”,在朝珠两侧,有三串小珠,左二右一,各10粒,名为“记捻”。珠用东珠(珍珠)、珊瑚、翡翠、琥珀、蜜蜡等制作,以明黄、金黄及石青色等诸色绦为饰,由项上垂挂于胸前。朝珠两旁共附小珠三串:一边一串,另一边两串,名为“纪念”;戴法男女有别,两串在左一串在右为男,两串在右一串在左为女。朝官,凡文官五品、武官四品以上,军机处、侍卫、礼部、国子监、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等所属官,以及五品官命妇以上,才得挂用。根据官品大小和地位高低,用珠和绦色都有区别。其中东珠和明黄色绦只有皇帝、皇后和皇太后才能使用,皇子除东珠、明黄色绦外,可以随意选取朝珠材质。参阅《清文献通考·王礼十七、十八》、《清会典·礼部四·仪制清吏司》。

    [4]仪制清吏司,官署名。明、清时置,属礼部。掌朝廷诸礼仪式、清宗室封赠、贡举、学校等事。仪制清吏司是明清时期礼部下设的机构。掌嘉礼、军礼及学校、科举等事务。宣统时因避溥仪讳,改为典制清吏司。其职官有郎中

    3人(满2人,汉1人),员外郎4人(满3人,汉1人),主事2人(满、汉各1人),笔帖式若干人,经承15人。司下分设建言科,王府科、印信科、学校科以及火房等单位,分办本司事务。

    [5]嘉礼,古代“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五礼之一。即国家具有喜庆意义及一部分用于亲近人际关系、联络感情的礼仪活动。如君主登基、册皇太子、策拜王侯、节日受朝贺、天子纳后妃、太子纳妃、公侯大夫士婚礼、冠礼、宴飨、乡饮酒等。有时也特指婚礼。但本文中此处不是特指婚礼。

    [6]清代军事组织名称。与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共同构成清代八旗的整体。其建制﹑旗色与满洲八旗﹑蒙古八旗(见八旗制度)同。清太祖**哈赤时﹐将降服的汉人编成十六个佐领﹐隶满洲八旗。明崇祯四年(1631)﹐皇太极为平衡八旗旗主诸贝勒的军事势力﹐以汉人精于火器﹐拨出汉人别置一军﹐名“乌真超哈”(“乌真”﹐汉语“重”的意思﹐“超哈”﹐汉语“兵”或“军”的意思)﹐佟养性为昂邦章京(总管)。十年分为二旗﹐石廷柱为左翼一旗固山额真(都统)﹑马光远为右翼一旗固山额真。十二年分为四旗﹐石廷柱﹑马光远﹑王世选﹑巴颜为固山额真。十五年增编为八旗﹐以祖泽润﹑刘之源﹑吴守进﹑金砺﹑佟图赖﹑石廷柱﹑巴颜﹑李国翰为固山额真﹐计一百二十九个佐领﹐两万四千五百人。进关后﹐因形势剧变﹐陆续编进了新投降和改编的汉人官兵﹐发展为二百七十个佐领﹐兵额两万人。编制扩大一倍多﹐兵额却少于初建。官多兵少﹐体现了笼络汉降官的政策。康熙中期以后﹐为加强对其控制﹐参领以上员缺﹐每以满洲八旗﹑蒙古八旗补授。

第七十三章——旗务需改革

    太和门下宝座之上的福临从吴良辅手中接过五本题本折子,并没有急于翻看,却下旨道:“多罗贝勒玄烨为朕办差,却横遭创伤,尚未痊愈,赐座!”

    吴良辅这种场合下是不敢应声的,只是极其利索的搬过来一个御登,放在弘毅身后。

    “儿臣玄烨,谢皇阿玛恩典!”洪亮的声音,借着太和门独特的回音设计,一下子传开了好远!

    这一下,就是那些离得远一些的满汉群臣,即使看不清楚,也都听得明明白白:大清多罗贝勒爷、皇二子、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玄烨,终于从幕后走上了台前,正式开始参与朝政了!

    “玄烨,你来给各位臣工读一读这五本折子吧!”福临顺手把折子向弘毅递了过来,经过吴良辅的二传,交到了小贝勒爷的手上。

    “嗻!”弘毅顾不得左肩的隐隐作痛,拿着折子向门前御阶跨了两步,站上了吴良辅事先准备好的一尺“讲台”,高声诵读起来。

    时间在悄然流逝,随着弘毅的满语诵读,门外的所有人都渐渐停止了对玄烨入朝的议论,而是心思飞转的思量起眼下更为重要的事情——大清皇帝亲领上三旗之后,看来更要亲领下五旗了!

    一刻钟后,弘毅终于诵读完毕,重新回过身来,恭敬交还折本,退回自己的位置,不再多言。

    “宣满洲下五旗各位旗主,宗人府左右宗正,宗室各位议政王,礼部、户部、兵部满尚书,近前议政!”福临示意吴良辅通传。

    “宣,满洲正蓝旗旗主、信郡王多尼,满洲镶白旗旗主、显亲王富绶,满洲正红旗旗主、巽亲王常阿岱,满洲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罗科铎,满洲镶蓝旗旗主、敏郡王勒度,宗人府左右宗正,宗室各位议政王,礼部、户部、兵部各满尚书,近前议政!”吴良辅卯足力气大声通传。

    立即,上述人员纷纷从本班出列,急匆匆汇聚到太和门正殿御阶之上、御座之前,垂手而立,静待圣训。

    其实,太和门并不是简单的一座门,而是面阔九间,进深三间,建筑面积一千三百平方米的一座不小的宫殿了。它重檐歇山顶,汉白玉基座,梁枋等彩绘,规制很高。御门听政之时,南向进深两间打开,关闭背后最北一间的南门,形成一个半封闭的“中型会议室”,皇帝宝座设在南两间的北边正中,六部九卿等高级官员就在门前御阶之下站班,其他参与人员只能站在更远一些的太和门广场之上。

    御门听政一开始,根据题本奏本所涉及的内容,传召相关人等近前问政。这些被传召的人,就从站班位置进到前述的“会议室”内,也就是太和门殿内偏外一点点,站好了备询。

    御门听政的过程就是一个决策的过程,可以概括为五个字:奏、听、议、决、行。

    奏,有关大臣先向皇帝奏报要讨论的事情。

    听,皇帝听政。

    议,皇帝和大臣之间讨论。

    决,拍板做决定。

    行,执行皇帝决定。

    刚才,宗人府宗令岳乐启奏下五旗“献旗”一事,也就是“奏”的过程。现在,福临宣召一大批人近前,就是要进行下面的“听”和“议”的过程,进而“决议”,付诸“施行”。

    为什么要让相关的人员分批进入太和门殿内呢?一则是因为会议室地方有限,还要顾及皇帝威仪,不可能一下子站进去一百多人,太挤太乱。这一点可不能用后世电视剧的固定模式,好像大群人都站在太和殿大殿之内,殿门一关就开始朝议,那是艺术加工,不现实。

    二则,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可以确保皇帝决策过程中的相对保密。只需宣召相关人等参与相关议题,而不必广而告之。无关人等都站在几十米远的太和门殿外,甚至是御阶之下,只要说话的人有所注意,想听清楚皇帝和大臣如何讨论的细节是很困难的。

    三则,一事一议,避免人多口杂无事生分胡扯淡,节约了时间。毕竟皇帝日理万机,一两个时辰好在大家“大讨论”上没必要。

    四则,半露天讨论国是,是源于“天子受命于天”的理念,一切军国大事都要让上天知道自己的坦荡无私,因而不能龟缩在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密室“私议”,必须“公论”。大臣站在半露天的门下议政,就是最好的“公论”。

    “五位亲王郡王,你们为何齐齐上本,要朕亲领五旗呢?”福临故作姿态。

    “启奏皇上,臣等辜负皇恩,治旗不利。尤其是下臣无能,骄纵舍弟星保,致使门下刁奴当天化日殴打皇子贝勒,愧不可当、罪不可赦,自请献旗!”显亲王富绶当先出班启奏,说的也是言辞凿凿、情真意切。

    “你们几位呢?”福临没有发表议论,继续停留在“听”的阶段。

    “臣等皆是治旗无方,不敢枉负皇恩,故而自愿献旗!”余下的几位亲王郡王异口同声。

    “嗯,知道了。哪几位臣工如何看待此事是否可行?礼部先说。”福临作为会议主持人,将御门听政会议引入第三个阶段:“议”!

    “奴才,礼部尚书恩格德,启。这满洲下五旗由皇上亲领,与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之‘五礼’,皆无不妥。”恩格德也不是白给,简单明了,结合自己分管工作的范畴,用了一个反证法:八旗一主,礼制方面没有任何障碍!

    “户部?”福临继续问。

    “奴才,户部尚书郎球,启。下五旗所辖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皆有定数备查,无他事。”郎球更是聪明,和礼部恩格德如出一辙,而且更加详细。

    “兵部?”福临逐一问询。

    “奴才,兵部尚书噶达浑,启。下五旗武职选授、处分及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皆已成例,皇上亲领,并无不妥!”噶达浑早就是小玄烨和岳乐的“同党”一般,自然听他们说过此事的厉害,因而比前两位更加直接明了。

    “好,礼制不悖,户民不乱,兵事不废,朕知道了。”福临及时总结,定了个调子。

    “各位宗室议政王,你们呢?”皇上转而问道。

    “臣等无异议!”几位宗室亲贵此时此刻,都倍儿明白皇上的用意,自然没有人站出来触霉头。

    “朕知道了。你们几位里面有旗藉在下五旗的,可有说法?”

    “奴才们恭请皇上亲领下五旗,以张满洲八旗威仪,奴才们也好尽心侍奉皇上!”几位顺治亲政后才得以“承恩”进入议政王大臣会议的亲王﹑郡王们,除去已经上本的五旗旗主之外,剩下的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好,宗亲同心,何难之有!”福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宗人府呢?”

    “宗人府无异议。皇室宗亲都已入八旗,皇上亲领八旗,并不涉及宗室人等旗藉变动。”岳乐没有说话,而是让手下的宗人府宗正开口。

    “好,宗室血脉不受影响,大大的好事!尔等还有何附议?”福临准备“议决”此事了。

    “儿臣启奏。”弘毅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有模有样的高声回报。

    “讲。”福临很是专注的样子,虽然小玄烨的出班启奏不在他和岳乐的原定计划之内,不过,现如今的这位小儿子,任凭谁都不可以等闲视之了。

    “下五旗旗主皆有题本,如今看来,在京师的各位议政王也都无异议,可京师之外呢,还请皇阿玛多加垂询才好。”弘毅娓娓道来。

    “京师之外?……你是说……简郡王?”福临果然忘了这一处了!

    简郡王济度,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第二子,天聪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子时生,顺治八年闰二月封为简郡王,九月封为世子,九年十月议政,十一年十一月授定远大将军,现如今正在北海之滨的乌兰乌德驻守,暂代乌兰乌德章京一职。

    他所在的镶蓝旗,旗主原本是他的父亲济尔哈朗。今年五月初八,老叔王济尔哈朗病逝之后,这旗主之位本应该传给他的“世子[1]”济度的。但那时的济度正统大军于塞外苦寒之地,为了稳定军心,更为了对付罗刹的大计,福临和岳乐就商定,暂时不告诉济度这一噩耗[2],而是令其弟、敏郡王勒度暂领一旗,等济度凯旋之时,再按制度让其承袭郑亲王爵位。到那时,旗主也是可以一并兼领的。

    更为紧要的是,大将统军在外,家里却夺了人家旗主之位,这可是历任皇帝大大为人处世的一个大忌,玩大了就是逼着人家造反!经弘毅这么一提醒,顺治瞬间有些气馁,底下的几位旗主却都有些兴奋起来。眼见着情势就要有所变动了!

    弘毅之所以留着这个重要的一环没有提醒福临或者岳乐,就是要留到这个时候,力挽狂澜来用的。于是,他继续说道:

    “儿臣以为,为今之计,依旧不可将事情告知简郡王。一则,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亡故一事,本没告知济度,现在贸然告知,极北之地的军务也就前功尽弃。二则,旗主一事,乃是下五旗各家旗主共同商议而成,不可反复,免得乱了八旗根本。三则,我相信,敏郡王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就私自与塞外统兵大将私相授受、坏了朝政吧?”

    “奴才没有将父王西去之事告知家兄,此时此刻,也绝没有就旗务一事与家兄济度有过通传,请皇上明察!”敏郡王勒度吓得立即下跪,连一直不断的轻轻咳嗽都省了,言简意赅、信誓旦旦的启奏。

    “好!叔和硕郑亲王辛劳一生,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子嗣,朕亲如兄弟子侄一般,不会疏漏。至于简郡王济度,正在极北之地厉兵秣马,堪为众宗亲之楷模,他日得胜还朝,朕必当亲迎之。敏郡王,你近来身体欠安,也要好好将养,来日朕还有大用与你呀!”福临听闻,终于放下了心头忧虑,大大赞美了一番这哥两个。

    只要现在能够稳住各家旗主,等到济度回来,光是操持丧仪就够他忙活一阵了,旗务琐事能不能够顾得上还是一问呢!

    “皇阿玛,儿臣以为,这八旗共主,与我朝祖宗家法,本无异议。”弘毅继续。

    “玄烨可详细说来。”福临准许自己的儿子开讲,好让底下几位听个清楚明白。

    “是!自本朝太祖肇建八旗制度以来,八旗虽然分隶,互不统属,但八旗却共推一旗之主为八旗之共主。太祖时,太宗领正白旗,与正红旗代善、镶红旗岳托、镶白旗杜度、正蓝旗莽古尔泰和镶蓝旗阿敏,就立誓共尊太祖皇帝为八旗共主。及太宗皇帝即位,下五旗更是如此。”弘毅讲了一段历史,先用铁的事实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但,共主并不是一主,依旧是下五旗五主在自己旗内各自为政。随着我大清入关、一统天下,这‘共主非一主’的模式,却已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了。”

    “可,皇上,太祖太宗的定制不可擅变呀!”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抓住一个看似合理的“疏漏”,当场试图翻案。

    弘毅回头一看,果然是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罗科铎,看来他的内心还是不甘!

    其实,本贝勒爷就等你这句话了!

    [1]世子,周代时,天子、诸侯的嫡子称“世子”。开始的时候世子只是个称谓,儿子都是世子,后来,演变成册封,也就是后来说的储君,就是继承父亲的嫡长子。济尔哈朗嫡长子为富尔敦,悫厚世子。天聪7年05月13日巳时生。顺治8年04月20日午时卒,年18岁,无子女。于是济尔哈朗第二子济度才于顺治八年九月封为世子。

    [2]正史也是如此安排的。《清史稿》记载:简纯亲王济度,济尔哈朗第二子。初封简郡王。富尔敦卒,封世子。十一年十一月,命为定远大将军,率师讨郑成功。十二年九月,次福州。久之,进次泉州。十三年六月,成功将黄梧、苏明、郑纯自海澄来降,移军次漳州。俄,成功犯福州,遣梅勒额真阿克善等赴援,击败之,斩二百馀级。复击斩其将林祖兰等,夺其舟十有四。又分军攻惠安、闽安、漳浦,获舟数百,斩二千馀级。【十四年三月,师还,上遣大臣迎劳卢沟桥,始闻郑献亲王之丧,令入就丧次,上临其第慰谕之。】五月,袭爵,改号简亲王。十七年,薨。

第七十四章——终于摆平了

    御门之下的弘毅望着刚刚带头反对的平郡王罗科铎,故意愣了一下,给足了这位“堂侄”五味翻腾的时间,直到在他的脸上如愿看到了忐忑不安的神情,这才用奶声奶气的婴儿音笑起来:

    “哈哈!平郡王,你虽然辈分低,但你可是年长于我的,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有参悟明白呢?要知道——祖宗之法不可擅变,但绝不是一成不变!”

    说完这句,一身金黄色的多罗贝勒玄烨,不慌不忙的先向宝座之上的明黄色皇上施礼,这叫充分展示,展示自己今日第一次盛装穿着的皇子服饰,也让所有人看得清楚明白,明黄色和金黄色的色谱差距有多细微,您要仔细瞧了,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是多么的相似!

    而后,弘毅再一次回过身来,冲着一身石青色郡王服饰的平郡王罗科铎行礼,这叫先礼后兵。

    贵为郡王的罗科铎,却不敢经受自己“堂叔”的这一拜,尽管这位堂叔不过两岁,也还是仅仅一个多罗贝勒而已。

    “多罗贝勒不必客套,朝议之时,只有君臣之份,没有官职之别、亲疏之分。”罗科铎移步闪在一旁,神情却有些愤愤然,连带着态度上也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玄烨此拜,并非拜您郡王爵位,也非拜您年长之尊,拜的,却是爱新觉罗家族对太祖太宗圣训的至孝至亲!”弘毅没有不悦,反而更加谦恭有礼。

    “这……本王就更不敢受此一礼了。”平郡王罗科铎没有好意思把话说明白:他是皇太极大哥、代善一脉的曾孙,而大清皇位自从太宗开始就是皇太极一脉了,要说太祖圣训,那是他们所有人的爷爷太爷爷辈。可要是牵强到太宗圣训的话,他这“旁系”可不如人家“正枝儿”说得孔武有力。

    其实,罗科铎此言的弦外之音,是想挑拨非皇太极一脉的宗室、觉罗抱成团,疏远皇太极一系,进而对皇帝亲领下五旗的事情产生反感,同情自己。

    “帝系一脉,自古使然。但我满清皇室,却与历朝历代有所不同。自太宗崇德元年(1636年),规定亲王以下宗室皆束金黄带,以示身份,故称黄带子。何为宗室?诸位王爷大臣自然比我这个小孩子更清楚,我太祖太宗皇帝,皆以显祖宣皇帝[1]为大宗,称其直系子孙为宗室;而以其叔伯弟兄之子孙为觉罗。”弘毅稍一停顿,看到各位宗亲大臣皆是频频点头,这才接着往下说。

    “可见,太祖太宗并没有因为显祖皇帝子嗣众多而独尊本枝,当今皇上、我皇阿玛也没有因为帝系一脉枝繁叶茂而改弦更张,还是沿用太祖太宗定制,对诸位宗室亲贵以黄带子之荣推崇之。即便是觉罗红带子,依然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中流砥柱,各位觉罗,依然是我爱新觉罗玄烨的至亲至爱,就连皇阿玛,也须臾不曾疏远过。”

    弘毅还没说完,福临首先在上面点头首肯,一众宗室亲贵、觉罗宗亲的,也是大为赞叹。谁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哪怕一丝丝否定的意思,那就是活腻歪了!

    “假使现在平郡王就要将和硕兄礼亲王一脉疏远与帝室,那么,千秋万代之后的大清,难道让那时候的大清皇帝去做真的孤家寡人不成?”弘毅这句话可是在开炮,炮轰所有自以为和帝室一脉渐行渐远的三代、四代王爷贝勒、宗室觉罗的小命!

    “哈哈,所以说,罗科铎,你的谦让实在是过虑了。”福临作为会议主持人,最懂得在对的时候利用发言人最有利的话语。眼见小玄烨诛心之语已经出现,赶紧趁着底下那些远枝的兄弟子侄下跪表态之前,给这个小小的辩论定了调子。

    这一下,福临、玄烨父子二人的一唱一和,弄得平郡王罗科铎忙不迭叩头请罪。下五旗旗主中,只有敏郡王勒度,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堂侄、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之第三子,不是努~尔哈赤子孙后代。其它的四旗可都是正儿八经太祖皇帝的直系后代。这时候还要是矫情,就太说不过去了。

    “哈哈,你还是赶紧起来,和玄烨来给朕议一议这祖宗之法变得变不得吧。”青年皇帝在议政这个环节里,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敏感警觉,没有让议题跑偏太远。

    “嗻!奴才恭听皇二子高论!”平郡王罗科铎再次端正态度,爬起来退到一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儿臣遵旨,也请各位王公大臣海涵玄烨聒噪!”弘毅抖擞精神,再次走到朝堂之中。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世间万物,本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假使非要一成不变,现在恐怕还是三皇五帝的公天下吧!也轮不到大清朝来奉天承运、代天治民了!”弘毅上来先拿本朝受命于天说事儿,答案自然是一群频频点头的顶戴花翎紧紧附和。

    “再者,皇家也是家,显祖皇帝和太祖太宗,就是我大清皇族的祖宗。列祖列宗的圣训,也就是家训!满洲祖宗留下的持家之法,也就是家法。家训不可擅变,但家法却要应时应运做一些修改。家训为本,家法为术,术利而固本,术废而蚀本,此乃正道。我皇阿玛早就命人编修《太祖圣训》和《太宗圣训》,正是要正本固本,要让祖宗家训代代而传,不可偏废。”弘毅回头看了一眼宝座上正在微笑颔首的皇帝,回过头来继续。

    “而这家法,却是要虽是调整完善才好。比如说,八旗草创之时,太祖圣训:每三百人设一牛录额真,五个牛录设一甲喇额真,五个甲喇设一固山额真。也就是说,每旗应该包含二十五个牛录,共计七千五百人。实则太祖在位之时,正黄旗四十五个牛录,镶蓝旗三十三个牛录,镶红旗二十六个牛录,正红旗二十五个牛录,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镶黄旗二十一个牛录,正蓝旗二十个牛录,镶白旗更是仅有一个牛录[2]。安郡王,我所言对否?”弘毅主动发问。

    “不错!”岳乐急忙首肯。

    “可现如今,这八旗所辖披甲人远不止如此了,哪个旗下没有个一两万人?假使死守家法不变,难不成今天各旗先要裁撤大批兵丁才好?”弘毅大声发问,五旗旗主都是默不作声,不敢接话。

    “我来说吧,这是万万不可的!毕竟南方残明欲孽还在作乱,北方罗刹虎视眈眈,我们大清绝不可以坐以待毙,这军力,现如今只能增、不可减!所以说,只此一件,就足以说明,家训与家法的关系——祖宗家训必须长盛不衰,而祖宗家法却要常备常新才好,只要这家法是为了将祖宗家训发扬光大、万世不悖!”

    “八旗制度,也就更需要常备常新!大清江山出自八旗弓马,也必须依靠八旗才能坐稳江山,开万世基业。假使一成不变,我们在木兰演武场的教训就会在战场之上重演,八旗的威名就会在固步自封中烟消云散。难道,仅仅为了一句‘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谬论,就要让大清将士拜拜血染沙场?难道就要在将来退回关外、让出天下不成?故而,只要是利于我大清万代基业的事情,我们都应该敢于尝试,敢于改变,变则通,通则久!玄烨今有一题本,恭请皇上圣裁!”

    弘毅终于说出了结论,回过头来冲着福临深深一礼,却又取出一折题本,交到吴良辅手中,这才退回本位去了。

    “哦?玄烨也有题本?好,吴良辅,快快读给朕和诸位爱卿听听。”福临十分高兴,也充满了好奇。

    “嗻!”吴良辅领命后,就在当中高声诵读起玄烨的题本。

    原来,弘毅提议于户部设立八旗俸饷处[3],专掌八旗官兵俸饷及赏恤,并管八旗户籍档册。题本还对八旗的俸饷如何供给做了明确规定:上三旗由国库全额收支,下五旗田产收入八成归国库,二成归原来的旗主和副旗主,俸饷不足部分,由国库另行贴补,不占用那四成旗主和副旗主的“自留地”。

    如此一来,刚刚才没有了旗权的下五旗旗主们,一下子就劫后余生一般,满心欢喜起来。

    要知道,没有这个八旗俸饷处之前,别说两成全旗的收入了,就是一成他们也是囊括不入自己的腰包的!因为,大部分都被那些握有实权的梅勒章京(副旗主)们裹挟走了。

    偷眼瞧着这些个封建王朝的贵族老爷们居然这么容易就满足与自己抛出的一点点小甜头,弘毅真的十分感念后世那些人民史观的正确教育!既然如此,各位就等着看好戏吧!

    [1]爱新觉罗·塔克世,中国明朝后期女真建州左卫领袖,史书中又译为塔失、他矢。万历十一年(1583年)时,同其父觉昌安试图赴古埒城劝降叛明的内弟阿台,不料尼堪外兰破城后纵兵屠城,塔克世与觉昌安均死难。塔克世是努~尔哈赤的生父,于清顺治五年(1648年),追尊为显祖宣皇帝,

    努~尔哈赤生母亦同时尊为宣皇后。

    [2]以上

    努~尔哈赤时期各旗牛录数量,均出自《清实录》,有据可靠,绝非弘毅胡扯。

    [3]清官署名。属户部,科称俸饷处。正史中,是乾隆十三年(1748年)置。掌八旗官兵俸饷及赏恤,并管八旗户籍档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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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一主揽八旗

    吴良辅一读完弘毅的题本,太和门下早已是鸦雀无声,所有涉及到的事主们都是默不作声,一脸的满意恭顺。

    “好!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福临点点头,再次发问,同时不动声色的将今日的御门听政引入了“决”的关键阶段。在弘毅眼里,整个过程其实真的很“民~主”,至少商议重大问题的过程中,压根儿没有什么皇帝的肆意而为!也许,这就是合格皇帝的功力所在。

    “臣等赞同贝勒玄烨所言!”几乎是异口同声,而且语音语调都倍显轻松愉悦,和一开始讨论皇帝亲领五旗时的沉闷谨慎简直是天壤之别。

    福临看在眼里暗自好笑,坐在那里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玄烨从安郡王岳乐府上回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刚进了午门,就被宣召到了位育宫。

    “玄烨,事情进展的如何?”福临一见儿子,就直奔主题。

    “皇阿玛,事情大抵已经成了,只是个别旗主还是想着固本自保。”弘毅回答的很中肯。

    “固本?自保?”福临有些懊恼。

    “何来固本?这下五旗里面,朕在亲政之初就开始安插自己的亲信,或者收拢一批当年多尔衮老贼的死忠,现如今哪个旗不是朕说了算?他们还想固本?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无本之末?这次如果不能遂了咱们的愿,朕让他们连自保都困难。否则,岂不是白白让真的爱子遭受一番创伤!哼,自保……”

    弘毅看着福临渐渐握起的拳头,还有嘴角露出十九岁青年不该有的决绝和恶意,心中也是一颤!

    其实他这次骡马市遇险,顺便要解决下五旗的归属问题,实在是说不上为了“再生小爹”福临,而是想在自己继位之前就开始改革八旗旗务,以便于登基之后,能够更为迅速的将八旗兵制向现代体质转变,说到底,是为了给中华民族在十七、十八世纪崛起于世界之林创造一个硬实力基础!

    可现在看来,年轻的皇帝同样“慧眼识珠”的看透了这个契机,而且也是势在必得。只不过,他的目的,一定是巩固自己的君权,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血腥残忍……

    “皇阿玛,也不必如此。儿臣以为,他们不愿放弃旗权,无非还是一个字。”弘毅赶紧调动脑筋出主意想办法,把思绪飞出去好远的皇帝早一点拉回来才好。

    “哦?何字?”福临现在对能用得着的自己的小儿子很是一个器重信任。

    “利!”弘毅言简意赅。也许是帝王戏看多了,那里面谋士大臣给皇帝出主意的时候,都是惜字如金,把一个简单的事情非要弄得神神秘秘,否则不足以体现自己的价值一般。

    “利?”福临没有导演安排,只好傻乎乎的落入套路。

    “是的,皇阿玛,给他们档旗主都得不到的利益!”弘毅十分配合的凑近福临,故意露出一脸的胸有成竹,以及阴险狡诈……

    摄像此时可以把镜头切回太和门之下,观众立即就会发现,喊完了口号、表完了态度的一众王公大臣们,都在直勾勾盯着脚下的地砖,却实在等不来皇帝拍板钉钉、同意分红的“天音”。

    那是因为,皇帝福临坐在御座上,也是直勾勾看着下面:他也一脸轻松地走神了!

    “皇阿玛,儿臣所呈题本可有疏漏?”弘毅看出了端倪,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初次上朝,还没有来得及养成一直低眉垂目的好习惯,反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再生小爹,而且及时发现皇上真的走神了。

    “哦,既然诸位爱卿都同意,朕……”福临突然玩性大发,故意拖了一下音调,如愿看到那五位旗主脸上的阴晴圆缺。

    “朕,准奏!”天音降临之时,各路神仙,包括汤若望的基督耶稣和满族人的万历妈妈一定都被各位王爷们召唤到了。谢天谢地,皇饷终于吃定了!

    “臣等恭请皇上亲领下五旗!”岳乐看几位“前”旗主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知道趁热打铁的时候到了,于是赶紧上前一步,独自代表众人发言。

    “臣等恭请皇上亲领下五旗!”其他人如梦初醒,亦步亦趋。是呀,凭什么给咱们这么大一个好处,前提或者说“代价”,就是一定要让皇上尽早亲领下五旗。但现在看来,失去形同虚设的五旗旗主之位,已经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代价”了。

    “朕虽然富有天下,这旗务却不敢独断专揽。毕竟,八旗是我大清的根本,万万不可草率了!”福临开始例行的谦让了。

    “八旗一主,天下可定!奴才叩请皇上亲领八旗!”出班启奏的,正是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一等男瓜尔佳·巴哈。

    “奴才再请皇上亲领八旗,以安定旗民之心!”一旁的显亲王富绶看到巴哈出列了,想起这几日这位救命恩人对自己的叮嘱,要想子孙后代永保富贵,就必须识得时务、懂得舍弃。于是急忙跟着出班附议。

    “臣等叩请皇上亲领八旗,以安定旗民之心、以定大清万世之基业!”几位议政王、下五旗旗主和一班大臣,这一次齐齐跪倒,大有“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放赖意思。

    “既然如此,朕也只好勉为其难了!”福临一脸“真诚”的无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皆是“如愿以偿”的欢喜状!

    “既如此,自今日起,满洲八旗皆是朕一人独领!但朕为天下共主,政务繁多,为了不延宕紧要旗务,需要在下五旗之内、每旗之下多设几个梅勒章京(副旗主),以协助朕来襄理旗内琐务。”福临看了一眼底下的弘毅,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

    “下五旗原各位旗主,领各旗第一梅勒章京。但各位亲王郡王都是皇室贵胄,也不可太过操劳,朕意另命几位得力大臣‘专领’梅勒章京职。几位意下如何啊?”

    “奴才叩谢皇上圣恩!”刚才的下五旗旗主,这一会儿工夫被降职为所谓第一梅勒章京,却是要受制于皇上另有任命的“专领梅勒章京”了,可还要感激涕零一般!

    “好,各位深明大义!朕意,命:安郡王岳乐为正蓝旗专领梅勒章京;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一等男瓜尔佳·巴哈改旗镶白旗,为专领梅勒章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三等精奇尼哈番觉善[1],为正红旗专领梅勒章京;复起原工部尚书、议政大臣星讷[2]为镶红旗专领梅勒章京;固山额真、二等阿思哈尼哈番蓝拜,为镶蓝旗专领梅勒章京。”

    弹指之间,皇帝福临已经按照玄烨的悄悄进言的“各王为虚、亲信为实,虚实结合、终归一主”的办法,将自己亲政以来在下五旗之内早就安插扶持的中坚力量和绝对亲信,名正言顺地摆到了实权位置,从而确保了自己对下五旗的绝对掌控!

    “各旗之内,第一梅勒章京为副旗主,不涉专旗内杂事。专领梅勒章京并非旗主,只专职旗下杂事。八旗民丁刑罚,均交尚方院。其余各项,皆循旧制。”

    “朕亲领上三旗在先,不可轻废。另专设下五旗宗室总理大臣[3]一名,不涉具体旗务、不统各旗兵卒、不调禁军兵马,只代朕抚慰下五旗民人甲士,以示朕之八旗共主之威。此宗室统领……可由多罗贝勒、皇二子玄烨暂领!”

    “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额色黑,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觉罗巴哈纳,着尔等即日草诏。等十三衙门司礼监即刊示晓谕,传布中外,昭告天下,咸使知悉!”福临一说完,早就有吴良辅跑到殿外,将刚才这一大段原原本本背诵了出来,主要就是说给太和门广场上杵着的那些没有进殿听闻的朝廷大员们。

    “臣等谨遵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和门广场上,众人齐齐高呼万岁,却丝毫掩饰不了对一个小小的幼童,代替皇上,在名义上兼领下五旗这种惊天大事的震惊与揣测!

    对于这个孩子,真的是天降祥瑞、不可限量了!

    [1]觉善(?—1664),李佳氏,满洲正红旗人,世居萨尔浒,清初将领。(顺治)七年,从睿亲王(多尔衮)畋於中后所,坐私出射猎,降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八年,上亲政,复世职,擢都察院左都御史。寻命仍专领梅勒事,进世职三等精奇尼哈番。十五年,以老病乞罢。

    [2]星讷(?—1674),觉尔察氏,满洲正白旗人,清初将领。顺治元年,从入关,改尚书,进世职一等。三年,从讨张献忠,师还,加太子少保。六年,从讨姜瓖,攻大同。瓖以精锐出战,填堑毁垣,星讷督将士持短兵,力战却之。瓖背城为阵,星讷督将士直压其垒,师乘之,歼其精锐略尽,进世职二等阿思哈尼哈番。八年,英亲王阿济格得罪,星讷故为王属,坐夺官,削世职,籍家产之半。寻复授工部尚书、议政大臣。十年,以老致仕。十四年,星讷自讼军功,复世职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

    [3]本文杜撰之职!“总理”者,“总管掌理”之意,清朝最出名的是光绪时代的“总理各国衙门”,后来孙中山先生将这一词语发扬光大了。其实至少在宋代,就有总理一词了。苏轼在《德威堂铭》中有言曰:“其总理庶务、酬酢事物,虽精练少年有不如。”

    清《大清会典事例˙卷一八一˙户部˙库藏》:雍正元年,特命王公大臣总理三库,铸给印信。

第七十六章——总理解律条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日,上午,御门听政后,紫禁城外东北角,内十三衙门之尚方院[1]。

    大清国多罗贝勒、皇二子、下五旗宗室总理大臣、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爱新觉罗·玄烨,或者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中央某部委副处长级国家公务员曾弘毅,一身冠服顶戴,端坐在尚方院大堂的左上位,监审“镶白旗包衣人孙狗子殴伤宗室案”。

    弘毅可是利用散朝之后的点滴时间,应额色黑和觉罗巴哈纳两位内翰林院大学士之约,先给他们详细解读了这次下五旗“改革”的初衷和举措,以便于他们好好起草一份能够令皇上满意的诏书,而后才和身兼刑部满尚书的巴哈纳一起赶到尚方院来的。

    今日此案的主审,一是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一是刑部满尚书觉罗巴哈纳[2],排名最后的,却是这尚方院的主官、郎中尚立贵!

    第一次参与堂审的弘毅,经受了一次血淋淋的刺激。看着下面不能说是跪着,只能算作趴着的张狗子,弘毅真是有些动了尽快改革这种严刑逼供政策的念头!

    仅仅是三天前,还是飞扬拨扈、不可一世的旗主奴才,如今已经没有了一丝人形,假若不是还有气若游丝的呼吸,连带着面前散落发辫的飘动,眼前这人,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几件破衣烂衫、外加一堆血肉模糊的碎肉断骨了。

    弘毅也知道,这底下的孙狗子其实就是自己一手撺掇起来的,今天的半死不活,一成是他作茧自缚,九成却是自己诡计多端的结果。也怪不得尚方院这帮太监,哪一个知道了这小子殴伤他时下最最得宠的皇二子贝勒爷,还不下了死手?现如今的孙狗子,只是三天的时间,就一定是求个速死的!

    想到这里,弘毅有些不忍,再一次在心中默默背诵了一边季开生昨日下午就给他抄录的《大清律集解附例》中那几段相关文字,打定了主意。

    “孙狗子,咱家问你,你可知罪!”尚方院郎中孙立贵习惯性找了一找自己的惊堂木,却想起来早在岳乐的面前,也不敢自作主张拍什么桌子了,只是高声提问。

    “奴才……知罪……”孙狗子气若游丝,毫无苟活的念头了。

    “你知何罪?”刑部尚书巴哈纳十分不屑的看了一眼尚立贵,幽幽问道。本来就是,在自己这个正牌三法司总“首领”的面前,小小一个太监郎中,那根本就不懂什么是问案!

    “奴才……”孙狗子准备张口承认所有罪责,也好早日来个痛快。

    “大胆!案犯孙狗子!奴才也是你能当的!”巴哈纳抓住了这个破绽,大喝一声!

    “是……罪人孙狗子……该当死罪!”孙狗子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颤抖不已。

    弘毅一阵凄凉,当日把奴才作为高人一等的资本,今日身陷囹圄,却连奴才也不配做了!

    “安郡王,贝勒爷,案犯已认罪。既如此,是否可以按圣训,由尚方院定其死罪,判‘斩监侯’,专本具题,分送揭帖于法司科道,提内三院[3]之秘书院票拟[4],交三法司核议。”

    巴哈纳信心满满,准备按照皇上当日在朝堂之上的圣训,尽快办了下面跪着的狗奴才,也好以高效优质的服务赚取一些皇帝、还有圣恩正隆的下五旗宗室总理大人、皇二子的眷顾。毕竟,下五旗今日朝堂之上已经成为皇家的囊中专享之物,自己作为镶白旗人,一旁的这位小家伙,名义上就成了自己的半个主子一般!

    “贝勒爷,您意下如何?”岳乐礼节性询问一番。作为被殴伤的宗室,小玄烨如果来一句“不监侯、要立决”之类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也是简便得很!

    “四叔,觉罗巴大人,还有孙郎中,玄烨有一处不明,还想问个究竟才好。”弘毅此话一出,底下的孙狗子立即打摆子一般筛起糠来,却再也无力哭喊什么饶命之类的话了。

    “回贝勒爷的话,奴才以为,案犯孙狗子罪孽深重,按照《大清律集解附例》,‘斩立决’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只不过……这‘凌迟’处死却是有些牵强。”官职最低的尚方院郎中孙立贵适时出面了,要是因此得罪小爷,也只有他这个太监六品才好当做黑脸。

    “正是,玄烨不可坏了大清律法之威严呀!”岳乐不等巴哈纳说话,抢先规劝一句,生怕折损了玄烨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权威。

    “四叔,侄儿不是这个意思。”一身官服的弘毅抱拳施礼,接着转向孙立贵,问道:

    “‘斩立决’也在‘情理’之中?何为‘情理’?还请孙郎中说明。”

    “这……”孙立贵没有明白弘毅的意思,愣住了。

    “我再来问,法理情理,谁大谁小?”

    “这……”岳乐和巴哈纳对视一下,也是一脸茫然。

    “那我来说一说,不妥之处,三位大人海涵!”弘毅坐在为自己特制的加高座位上,一脸严肃却毫不谦逊的说道,那意思,不让说都不行。

    在巴哈纳和孙立贵眼中,上午刚刚正式走到八旗子弟面前的下五旗宗室总理,现在可以说在宗室众人面前的位置,仅次于宗人府宗令、安郡王岳乐了。

    宗人府宗令职权很大,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撰写帝王族谱,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职掌收发文件、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黄册、红册、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

    所以在“黄带子”、“红带子”眼里,宗令不但是官长,还是家长乃至族长,许多大小事情,大到家产分配,小到争执调停,一旦到了宗令这里,就是拍板钉钉的事情了,谁要是再不服那就是找死!因而宗人府宗令对所有宗室旗人都是位高权重的角色。

    而这多出来的一位小爷,虽说前面功绩赫赫,却一直是在朝堂之外,依托他人之口之手。今日御门听政,虽然第一次参与朝政,但却“一步到位”,成为下五旗的“宗室总理”,虽说不掌实权,不理旗务,可这一个总理,就迅速攀升到了宗令之下、旗主之上的显赫位置了。就连岳乐本人,也是有些愕然!

    可是,皇帝陛下最近对这位儿子宠信有加,如此安排也是情理之中了。不仅如此,人家小玄烨还是本案的正儿八经的“事主”,这“被殴宗室”还就是这位不过两岁的娃!所以,您想说点啥,我们就听着吧!

    这三人坐在那里揣摩,弘毅自然明白,这次自己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剩下的就是如何把这件事办得有声有色了!

    “当年秦公用商鞅,令行于民朞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此即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弘毅开场先背诵了一段《史记?商君列传》,同时感念这两年自己得益于那二所两位前明老太监的传教,以及自己的刻苦,这国学功底早就超越了前世那三十七年的支离破碎!

    看到岳乐三人点头,弘毅继续说道:

    “但,古往今来,世人只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自上而下的法治,却未曾想过‘庶民犯法于王子宗室’这自下而上的罪过,却该当如何刑判?孙郎中,您审理此类案子较多,可否不吝赐教?”

    “这……总理大臣垂问,奴才斗胆禀报:凡庶民犯宗室者,律例中皆有定裁。”孙立贵从座位中站起来,躬身回答。

    “那判定如何?就会不管不顾宗室的说项不成?”弘毅也不起身,对面是十三衙门的太监官员,说白了还是自己的家奴一般。

    “判定之时,往往依照宗室事主之意稍作调整……”孙立贵面露谄媚之色,以为聪明的小爷就是等这句话,然后顺理成章的严判底下的孙狗子!

    “哈,哈,哈,依照宗室事主之意?可事主如若不是宗室,您这严判的依据会不会是权贵?会不会是富豪?这大清的铁律难道就成了皇室宗亲、达官显贵的私有之物了不成!”弘毅果然是在等这句话,却给孙立贵等来了一句完全不在意料之内的狠话!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有此意!”

    “孙郎中请起,本官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弘毅直到这个时候才十分谦卑的从座位起身,亲自搀扶起和孙狗子一样哆哆嗦嗦趴在地上的孙立贵。

    “我的意思是说,律例中无论何种罪行,也无论案犯犯事于何人,不管犯于宗室也罢,权贵也好,凡律例中载明的,皆应依照律条判定罪行及惩处,而不应该参照受害之人的言辞而随意增减!此可为‘庶民犯法于王子宗室’之定律。觉罗巴大人,不知三法司判案之时可否如此?”

    “贝勒爷,您说的句句在理,可这真要是执行起来,那可就忒难了一点呀……奴才身为觉罗,官居刑部大堂,这《大清律集解附例》乃是铁律,可这宗室之事却是人情世故呀,终归也是皇家大事。如果奴才办差不利,任凭哪位宗室王爷贝勒的,给奴才夯[5]了,奴才吃不了兜着走呀!所以,奴才可不敢轻饶了那些胆敢作乱犯上的狗人!”巴哈纳面露难色,却转而对面前的孙狗子下了狠手。

    “哈哈,巴大人不必为难,今日,玄烨给你带个好头,开个好场面!”弘毅一脸得逞后的自得之色。

    “总理大人,你这是何意?”一旁的岳乐摆手制止了还在一头雾水之中的巴哈纳,接过了话题。

    “宗令大人,”弘毅听闻岳乐喊自己官职,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换了称呼,正色道:

    “《大清律集解附例》乃皇上钦定,可否应该遵循?”

    “臣(奴才)谨遵圣意!”三位急忙忙表态,宗室情面要照拂,皇帝的面子那更要誓死效忠!

    “既如此,本总理背诵其中一段,诸位大人听听有何不对之处吧!”不等几人回话,弘毅就自顾自背诵起来:

    “《律》第叁佰零伍条之《宗室觉罗以上亲被殴》款,载:凡宗室觉罗而殴之者,[虽无伤]杖六十徒一年;伤者,杖八十徒二年;折伤以上,重[于杖八十徒二年]者加二等[止杖一百徒三年]缌麻以上;[兼殴伤言]各递加一等[止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得加入于死]。笃疾者绞[监候],死者斩[监候]。”

    “何为伤?《律》第叁佰零贰条之《斗殴》款,载:相争为斗,相打为殴。凡斗殴[与人相争]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6][chi]二十[但殴即坐];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他物殴人]成伤者笞,四十;[所殴之皮肤]青赤[而]肿者为伤,非手足者其余[所执]皆为他物,即[持]兵不用刃[持其背柄以殴人]亦是[他物];拔发方寸以上笞五十若;[殴人]血从耳目中出及内损[其脏腑而]吐血者,杖八十,[若止皮破血流及鼻孔出血者仍以成伤论];以秽物污人头面者,[情固有重于伤所以]罪亦如之[杖八十]。”

    “巴大人,本总理所说有误否?”弘毅侧头恭敬发问。

    一旁的巴哈纳和孙立贵早就被惊得差不多,面前不过两岁的小爷,大段大段的律令背诵起来毫不生疏,而且自己还给自己注释上去了。他们以前没有具体接触过弘毅的与众不同,这一次绝对是惊为天人!

    只有岳乐不出意料之外,却也一时半会没明白玄烨的意思是什么!

    “……总理大人所言无误!”巴哈纳长大了嘴巴,半天如梦方醒,急忙回应。他不先说话,孙立贵一个太监头目自然是一点也不敢造次的!

    “本人所受之伤,算哪一条?”弘毅下意识抚摸了一下左肩头,冷冷问道。

    看你们怎么回答,怎么答都是小爷我的套路之内!

    [1]尚方院位置在今北长街北口、文津街以南、万寿兴隆寺以北。

    [2]巴哈纳(?-1666年),爱新觉罗氏,谥敏壮,满洲镶白旗人,清朝政治人物、大学士。

    [3]内三院是中国清代内阁前身,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的枢要机构。天聪三年(1629),皇太极在盛京设立文馆,命翻译汉字书籍及记注本朝得失。天聪十年,改文馆为内三院,称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内国史院掌记注皇帝起居诏令,编纂史书及实录,撰拟表章并收藏御制文字;内秘书院掌撰外交文书及敕谕祭文并录各衙门疏状;内弘文院掌注释古今政事得失

    ,向皇帝和皇子进讲并教诸亲王等

    。各院设大学士1人

    ,掌领其事。顺治元年(1644),增设学士。二年,以翰林院官分隶内三院,称内翰林国史院、内翰林秘书院、内翰林弘文院。十五年,沿用明制,改内三院为内阁。大学士俱改内阁衔。仍分设翰林院。十八年,康熙帝幼年继位,鳌拜等四辅臣以恢复祖制旧章为名复改内阁为内三院,裁翰林院。康熙九年(1670),康熙帝亲政后,仍改内三院为内阁,另设翰林院。遂为定制。

    [4]明清内阁代皇帝批答臣僚章奏,先将拟定之辞书写于票签,附本进呈皇帝裁决,称为“票拟”。

    清代设军机处后,重要奏章改用奏折,此制遂废。出自《明史·郑以伟传》:“文章奥博,而票拟非其所长。”

    票拟,也叫做票旨、条旨,也就是说对于来自全国各方面的奏章,在送呈皇帝批示以前,由内阁学士“用小票墨书”,即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疏的对面上以进呈。

    [5]方言,打的意思。

    [6]笞刑,始于战国时期,是古代“笞、杖、徒、流、死”这“五刑”之一,是以竹、木板责打犯人背部、臀部或腿部的轻刑,针对轻微犯罪而设,或作为减刑后的刑罚。汉景帝时期的《棰律》规定了刑具规格,受刑部位,同时在实刑时中途不得换人,彻底固定下笞刑的刑具是竹板和长度厚度。这个是古代刑制改革的要点之一。如今的笞刑只限鞭刑,沿用自英国和英属印度的刑法。今日世界上共有十六个国家实施类似鞭刑,如阿富汗、巴哈马、文莱、伊朗、约旦、马来西亚、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南非、苏丹、斯威士兰、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也门、津巴布韦及新加坡。

第七十七章——皇子收奴心

    “这……”面对下五旗宗室总理如此“专业水准”的发问,宗令岳乐、大学士兼刑部满尚书觉罗巴哈纳[1],以及尚方院郎中孙立贵,无一例外,都是支支吾吾起来。

    这小玄烨刚才背诵《大清律集解附例》如数家珍,竟然不错一字,现在又专门询问他自己被孙狗子所殴致伤为何“项目”!面对如此的故意设问,在场的人若是真的知道改如何回答那就奇了怪了!

    觉罗巴哈纳可不傻,他知道,按照《大清律集解附例》中《律》第六十一条《讲读律令》之规定,一般的常人如果能够熟读、讲解、通晓律意者,即使犯过失,或者因人连累致罪,只要不涉及谋反叛逆,不问轻重并免一次。要在往常,刚才玄烨那一大段背诵和讲解,如果叫皇上听到了,就可以立即被大大的嘉赏一番。

    可现在如果自己贸然将他所受的创伤归类于某一项,一旦弄错了,同样是按照《讲读律令》之规定,官吏“若有不能讲解、不晓律意者,官罚俸一月,吏笞四十”。

    最最紧要的是,这脱臼一伤,的确在《斗殴》一项中没有明确规定,也就是说,伤情可轻可重!

    看着最最明白的巴哈纳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弘毅笑了:“伤情不明,因何定罪量刑?诸位大人?假使错判,岂能服人?”

    “玄烨,这‘斩监侯’,乃是依据皇上亲自下旨的‘斩立决’而来,自然是谨遵圣旨,又依照律例所定。只待尚方院裁定之后,交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司会审’,再报给皇上。即使到了皇上那里,自然也会朱批‘立决’。此乃对你的皇恩浩荡,难道你忘了不成?”看到其余两位哑口无言,岳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挺身而出。毕竟久拖不决,一是枉负圣恩,而来于他们这些主审大臣颜面也无光。

    听闻“皇上”二字,配合着岳乐的起立抱拳,其余两位主审都是一样动作。而作为监审的下五旗宗室总理,玄烨有伤在身,被他皇帝小爸爸早就特批可以免礼,所以也只是自座位上站起来,恭敬肃立而已。

    “玄烨不敢忘皇阿玛圣恩浩荡,前日御门听政,皇阿玛口谕:带头的张姓家奴,斩立决!犯事的劣奴,一个不少,全部斩监侯。”

    弘毅转述完毕,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狗子,发现他在听到了皇帝圣旨之后,却似乎就如同听闻自己“无罪释放”一般,竟然一下子来了力气,抬起了满是血污的脸盘!透过凌乱的头发,弘毅居然看到了一双感激涕零的泪眼——“只求速死”四个字,就那么分明的写在眼神之中!

    “那你还不速速准了尚方院的拟议?”岳乐糊涂了。

    “可,四叔,玄烨不可陷皇阿玛于家国不分、执法不明的窘境呀!”弘毅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玄烨,你,你这究竟何意?”岳乐作为宗室首领,语重心长的问了一句。

    “四叔,按照大清律,玄烨只算轻伤:凡宗室觉罗而殴之者,[虽无伤]杖六十徒一年;伤者,杖八十徒二年。据此两条,底下孙狗子只可杖八十徒两年。其余家奴并未参与殴打玄烨:据凡斗殴不成伤者,笞二十。此乃大清律明载,不可偏废!况且,假若施以绞、斩之刑,除非玄烨致笃疾、致死!我想,皇阿玛、诸位大人,也不会有此期盼吧!”弘毅说完,对着三人施礼作揖。

    “这,这……”巴哈纳无奈的望着岳乐。

    “觉罗巴大人,这正是玄烨刚才所言的宗旨。今日,就用我大清皇二子、多罗贝勒、下五旗宗室总理、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的身子,来给大清律树立威严,给众位宗室黄带子、红带子做个表率,也给你大清刑部开脱那许多说项求情之累!希望自今日起,大清宗室都会带头遵循大清律,如若不驯,除非他能比我爱新觉罗·玄烨更加金贵!”

    弘毅说完,扔下目瞪口呆的三位主审不理,在小功子的搀扶下,竟然一步步来到大堂之中,“屈尊降驾”地蹲在了孙狗子面前,吓得那孙狗子立即龟缩成一团,看样子生怕弘毅给他再来一顿猛踹。

    弘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是轻叹一口气,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孙狗子,你罪不至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如今受此大刑,实在不是我真心所愿。你勿怪我!”

    “贝勒爷呀!罪人……呜呜……呜呜……罪人孙狗子只求速死,来抵消孙狗子对您的不敬死罪呀!……”孙狗子居然强撑着跪正,然后一边嚎啕,一边狠狠叩头。

    “小功子,止住他!”弘毅左肩受创,无法使力,只好命令一旁的梁功。

    “不许嚎!没看见我家贝勒爷刚才给你讨命了嘛!好好听着!”梁功一边抚着孙狗子跪好了,一边呵斥。

    看着被重新扶起身子跪在面前的孙狗子,弘毅继续说道:

    “孙狗子,你记住了,你只是踢了我一脚。尽管我是宗室、是皇子,可大清律明载,此罪不致死,只是杖八十徒两年而已!如今你遭此折磨,也算是我当日考虑不周之过,这些,都算在我的头上。他日你若能活着回来,我玄烨,定会补偿与你!”

    “贝勒爷,孙狗子真的不用死了?”地上的人半信半疑。

    “放心,《大清律集解附例》讲得明白,你没有动用刀箭兵器,只是踢了我一脚,我也只是肩膀错位,没有重伤,更没有内伤残疾,所以,你不是死罪!只要流放到极北荒蛮之地,罚做披甲人之奴,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两年之后,还可以返回原籍,也就是这京城!”弘毅一边说,居然一边伸手拨开张狗子眼前乱发,尽显不忍之色,却毫无厌恶之意!

    这一举动,可是让桌案之后的几位大跌眼镜,甚至有一刹那居然怀疑自己的眼睛。就连一旁的小功子,都差一点忍不住去制止小爷,可想起四日前小爷在琉璃厂亲近瘸腿乞丐的往事,梁功还是识趣的忍耐住了。

    “谢贝勒爷不杀之恩……”张狗子听得明白,刚要继续狠狠叩头,却又听到:

    “但,张狗子,你假若徒留之后依旧不思悔改,继续游手好闲、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那,不必我亲自惩处与你,就是你自个儿,在大清官民眼中,早就死了,有一人看低你,你就死一回,千万人瞧不上你,你就早已死了千万次!明白没有!”

    “孙狗子明白了,孙狗子谢贝勒爷不杀之恩!这条命,是您给的,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呜呜……孙狗子誓死效忠皇上、效忠大清,誓死效忠贝勒爷您……”

    弘毅终于起身,可没走两步,又转回身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还有,你记住了,读书人最有节气,今后,万万不可再污损这天下的任何一个读书人!”

    “孙狗子记下了,孙狗子来生做牛做马,报答贝勒爷再造之恩……呜呜……”孙狗子再次泣不成声。

    “四叔,玄烨所言可行否?”弘毅回过身,向大堂之上问道。

    “也罢,就依你所言,送三法司会审之后,呈送皇上朱批便是!”岳乐看明白了,前面弘毅所言都是不虚,也的确可以让宗室一众红带子乃至黄带子不敢造次,不敢凌驾于律例之上。毕竟,大清眼下,哪个宗室会比玄烨还金贵?人家膀子脱臼,没有恶狠狠斩杀奴才,而是依照律条谨慎而为,看你们谁还敢动辄就吆和自己乃是“黄带子”、“红带子”的,甚至大闹公堂![2]

    但刚才玄烨和张狗子的对话,却把“清初改革派”给岳乐深深的触动了。什么是在官民人心中“死了千万次”?一个小小的包衣奴才、市井无赖,就可以被诛心千万次,那推而言之,假若当官不为民做主,那岂不是按照玄烨的逻辑,也是和死人无疑了?

    “觉罗巴大人,您意下如何?”弘毅准备一一征求意见。

    “巴哈纳谢过贝勒爷以身明律,只要皇上下旨首肯,那我大清,自此之后,绝不会有什么徇私枉法之宗室了!”巴哈纳见岳乐都从了,自己更省的今后和一帮不好伺候的“黄带子”们费嘴皮子了,何乐不为呢?

    “孙大人,您?”

    “贝勒爷,奴才毫无异议,这就另草案卷,呈您和两位大人过目!”作为今日堂上的主要办事人员,尚方院郎中孙立贵立即招呼几名笔帖式,不一会儿就重新草就了一份判状,在三位主审和一位监审的共同见证下,让孙狗子画押按印。

    孙狗子依例要被带走收监之时,弘毅特意当着他的面对孙立贵嘱咐道:

    “孙大人,此人虽是重犯,可罪不至死。与我也有了数面之缘,恳请尚方院诸位不可为难于他。他日这孙狗子徒留宁古塔之时,我还要亲自验看,最好是白白胖胖的,也好活着走到地方,以体现我皇家恩威并重。可好?”

    “是是是!奴才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孙立贵忙不迭的应承,而后变本加厉、当着三位上官的面,嘱咐一旁的副手要好生诊治孙狗子伤情,一日三餐不可马虎之类的。听得孙狗子再一次泣不成声,非要挣脱衙役再次跪在弘毅面前死命叩头!

    等到带走孙狗子,弘毅又冲着孙立贵说:“孙大人可以令差役将今日堂审之事悄悄传给监号里其它同案犯人,让他们都知道自己能活了。”

    “嗻!奴才这就去办!”

    “慢着,与此同时,还要安排人手悄悄查看他们的表现,特别是那个孙狗子,他们若是捡了一条命还本性不改,也要差人告诉我二所的梁功首领,让他报我!”

    “嗻!”

    听着这两个人一言一语的,岳乐是暗自点头,巴哈纳就是心中惊异万分了:眼前的这位小皇子,怪不得两岁就能高官得坐,那心机、那手段,绝非常人可比呀!今后,一定要好生伺候,将来也好弄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处!

    “王爷,这尚方院审议的结果呈送皇阿玛之后,能否请您几位一起和玄烨共同面圣,当面说明?”弘毅恳请道。

    “正好呀,堂堂总理大臣给伤了自己的钦犯说情,你若是不去,本王还担心皇上会责罚我等呢!”岳乐真心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诸位放心,此事全是玄烨一人主意,料想皇阿玛绝不会怪罪各位。而且,应该还会重重赏赐几位才行!”弘毅信誓旦旦。

    出了尚方院,弘毅没有沿筒子河向东入玄武门回东二所,而是直接向西出西安门,全副仪仗奔着琉璃厂附近、兵部右给事中季开生的府邸而去……

    [1]觉罗巴哈纳(满语:,穆麟德:bahana;?-1666年)、巴哈纳,爱新觉罗氏,谥敏壮[1],满洲镶白旗人,清朝政治人物、大学士。天聪八年,任骑都尉。次年,任佐领。崇德三年,任刑部理事官;次年改刑部参政,后兼正蓝旗满洲副都统。顺治元年,任正蓝旗蒙古都统、正蓝旗满洲都统、三等阿达哈哈番。顺治五年,任骑都尉、户部尚书,顺治八年,兼正白旗满洲都统、任一等阿达哈哈番、三等阿思哈尼哈番。顺治九年,任刑部尚书。顺治十一年,任户部尚书,加太子太保。顺治十二年,加少保、后升少傅、任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武殿试读卷官。顺治十五年,任殿试读卷官、中和殿大学士,兼管吏部尚书。顺治十六年,任殿试读卷官。顺治十八年,任内秘书院大学士。康熙元年,兼镶白旗满洲都统]。康熙八年,赠少师、太子太师。

    [2]正史里,后来还真有宗室“黄带子”殴打官兵的闹剧发生。那是在嘉庆十三年(1808年)农历五月初七,一个叫敏学的“黄带子”,喝了点儿“二锅头”之后,剃完头从理发店出来,突然看见街边有个卖烤地瓜的。他不禁心中疑问: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还卖烤地瓜?莫非是冒牌货?于是,敏学问卖烤地瓜的:“你这地瓜是真是假?”卖烤地瓜的回答:“地瓜哪有假的?”敏学说:“我看你这地瓜就是假的。你拿一个,让我看看。”卖烤地瓜的递给敏学一个烤地瓜。敏学接过来咬了一口,心想:还真是地瓜。然而,“黄带子”怎能在卖烤地瓜的面前丢份儿?于是,他把烤地瓜摔在地上,说:“即便是真地瓜也不是什么好货!一股子腌萝卜味儿。”说完,敏学转身欲走。卖烤地瓜的一把抓住敏学,说:“你没事找茬儿,赔我地瓜!”敏学一向横行霸道,他立马喊了一声:“给我打!”一个家丁立即上前殴打卖烤地瓜的;敏学也是拳脚相加,直打得卖烤地瓜的满脸是血、跪地告饶。敏学主仆二人刚一动手,便有路人前去报官。步兵统领衙门的兵士赶来,制住敏学,给他带上铐子。敏学盛怒之下,忘了自己没系那条“黄带子”,遂破口大骂步兵统领衙门兵士。兵士们连推带搡将敏学押到“堆拨房”(清朝的警务机构)。敏学家丁见事不妙,急忙跑回府中叫人。一会儿,十几个家丁携刀带棒,赶到“堆拨房”。敏学一见援兵来到,顿时来了精气神儿。他纵身跳起,指挥家丁们把“堆拨房”的兵士们一顿暴打,还砸烂了“堆拨房”的窗户,毁坏了兵器架。最后,敏学指着“堆拨房”长官说:“你给我记住了,我叫敏学,‘黄带子’。你爱上哪告就上哪告,我在家里等着!”说完,领着家丁们扬长而去。此事发生在京城闹市区,围观民众甚多。步兵统领衙门长官、兵士们不但受了窝囊气,更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官兵们便一纸诉状,把敏学告上朝廷。嘉庆皇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自从他继位以来,不断接到“黄带子”聚众闹事、杀人伤人、欺压百姓的报告。嘉庆皇帝当即决定:拿敏学开刀,刹住“黄带子”的歪风邪气,以维护大清皇室的尊严。嘉庆皇帝下旨:将敏学开除“宗室”,在宫门外重打40大板,发配“陪都”盛京(沈阳),严加管束,永远不许回京;刑部尚书秦承恩捏造事实,为敏学开脱,被革去其刑部尚书之职。随后,嘉庆皇帝又命“宗人府”上报有不端行为的“闲散宗室”“黄带子”,加上敏学,总共70户,一同发配“陪都”盛京。

第七十八章——都是文化人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晌午时分,琉璃厂街面上,一顶多罗贝勒规制的红色轿辇匆匆而来。

    坐在轿子里的弘毅,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却倍感自己此刻的感精气神那叫一个“倍儿足”!因为,后面还有一场好戏等着自己去上演呢。“一日三戏”——御门议朝政、堂审释律例,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如果马上就要上演的“府邸收遗民”也能顺利进行的话,那就等着明天取得阶段性战役胜利好了……

    “大清下五旗宗室总理、火器营左总统大臣、多罗贝勒、皇二子,到……”

    当梁功尖细的嗓音在季开生府门下高声通报出这长长的一串儿名头时,弘毅的依仗威风凛凛的将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哥!这下五旗宗室总理怎么没听说过呀,是哪一个?”路人甲悄悄问道。

    “你个棒槌!整天介就知道把那位持鼎而诞、金乌下凡的皇二子挂在嘴边上,怎么今儿个见到本尊了反而呆了呢?”路人乙不屑。

    “您是说,来的这位就是持鼎而诞、天降祥瑞、金乌下凡、火器神助的、咱大清的多罗贝勒爷?”路人甲终于展示出以往的消息散播能力,一口气说出了民间早已流传的弘毅胎穿以来的主要功绩。

    “错不了,如假包换!”路人乙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那您还杵在哪儿干啥呀哥!咱们麻溜儿地打千儿、叩头吧您吶!也好请他小爷给我们恩降一些福禄寿喜才好!”路人甲带头跪在了仪仗之外,大声称颂着弘毅的神威。如此一来,周围人等立即“呼啦啦”跪倒一片,纷纷给奉若神明一般的小爷请安!

    弘毅一身金黄朝服,走出轿辇,立即骑在梁功的肩头,先示意他回转过身,冲着跪倒一片的“粉丝团”招了招手,大声说:“多谢诸位抬爱啦!快快请起!”之后才在一片称颂声中进了季府。

    弘毅出现在季开生面前之时,这位第一直臣毕恭毕敬,行觐见皇子之礼。起身后,眼神里居然有几多赞许之色,丝毫不见对小家伙如此夸张铺排和拉风行径的非议。

    “季先生,几位贵客可登了你的府门没有呀?”弘毅对季开生,现在可以说是引为心腹一般,言谈举止十分亲切。

    “草民杨雍建-闵叙,拜见贝勒爷!”当先回话的是前几日骡马市分手之后就没有见面的两位新科贡士。

    “哈哈,杨兄、闵兄,玄烨实在是抱歉呀,过几日可就是皇阿玛亲自殿试的日子了[1],可我还是把你们拉过来,实在是今日有位当世大儒驾临季先生的府邸,不能拜见可是你们的损失呀!见谅见谅了!”弘毅在小梁子肩头抱拳,对于两位虽然注定要取得功名、但时下依然是“布艺白丁”的贡士抱拳,也是莫大的尊重和褒奖了。

    “草民不敢承贝勒爷的情分!您召之即来,我等鞍前马后!”闵叙抢先说道,一旁的杨雍建却是第一次十分认可的点头称是!

    收心!收心是多么的重要呀!弘毅看着两人的表现,暗自庆幸当日在骡马市和这几人几乎是“生死与共”一番的经历,现在,可是连人带心一股脑儿收到自己的左右了!

    “臣,詹事府少詹事,兼国史院侍讲学士,朱之锡,给多罗贝勒爷请安!”旁边一位平常打扮的三十多岁中年男子,急忙从季开生身后闪出,恭敬行礼。其实,弘毅早就注意到了他,就等着此人主动上前问安。

    “哦,朱大人早就来了呀!失礼失礼,玄烨没有给您问安,实在是失礼了!”弘毅急忙从梁功肩上下来,恭恭敬敬给这位男子抱拳施礼。

    朱之锡心中感念小爷的谦让恭敬,可行动上却是十分谨慎,急忙闪在一旁避过弘毅的施礼,反而再次抱拳客套:“下臣位卑职低,不敢让多罗贝勒、宗室总理大人错爱呀!”

    “朱大人,您是我皇阿玛可以依为帝师的大才,而且,您那首‘五云近接御炉天,语传呼试彩笺丹;禁内盘盂能敬胜,犹怀笔谏效前贤’的绝句,皇阿玛也是让我和皇长子日夜背诵的。皇上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向您一样,将来能够尽忠职守,用自己的文才辅佐君主呢!如此说来,您也算是玄烨未曾谋面的老师了。请受玄烨一拜!”弘毅娓娓道来,接着拉住朱之锡,果真正儿八经的深深一躬。

    其实,了解朱之锡之才,弘毅还真不是凭借后世带来的储备知识。而是长久以来耳闻目睹的缘故。在顺治十二年的时候,这位朱大人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干练,早就成了顺治皇帝的红人。

    朱之锡,字孟九,浙江义乌人,大清首科——顺治三年丙戌科殿试进士二甲第八名,可谓才学突出,被选入庶常馆充庶吉士。庶吉土待遇优渥,是高级官僚的后备队。顺治四年,由于朱之锡朝考成绩优异,不久便被授以弘文院编修加一级,第二年开始纂修“六曹章奏”。七年,由于父亲朱三凤去世,归省服丧。十年,服孝满,携母回京,复补前职。十一年春,升转为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十二年春,朱之锡迁少詹事兼国史院侍讲学士。

    而季开生,则是顺治六年己丑科殿试进士。巧的是,顺治六年的会试,朱之锡奉旨充会试同考官[2]。也就是说,按照当时读书人约定俗成的习惯,季开生可以称朱之锡为“房师[3]”。由于这层关系,两人平日里除了在朝堂之上共事之外,私下里还是有一些私交的。

    于是,弘毅在季开生的口中,更是知道了一些这位朱之锡朱大人的事情:

    福临亲政之后,深感自己学识不足,为了能够阅读诸臣章奏和处理政务,以极大的毅力苦读汉文书籍,他把乾清官当作书房,摆放了数十个书架,经史子集、稗官小说、传奇时艺等无不有之。殿中还摆列长几,放置商彝周鼎、印章画册等文物。每天除了处理军国大事外,福临都会读书至深夜。有时他甚至五更起床读书,至黎明拂晓,直到能够流利地背诵内容,方始罢休。为了保证有充足的读书时间,福临还规定每月中逢五为视朝之期。从顺治八年年初亲政,到顺治十八年年初亡故,短短的九年多时间中,福临对先秦、两汉和唐宋八大家的著作,明朝各个皇帝的实录,以及元明戏曲、话本等,无不涉猎,学识不断长进。因此就有了“苦读九年”的佳话。

    而福临亲政之后一年多,朱之锡正好服孝期满,复补弘文院。因他才学过人,福临经常请教于他。从后来顺治皇帝对朱之锡的格外器重来看,朱之锡对福临的读书生涯和亲政初期起到了一定的辅佐作用。

    顺治皇帝为了研读典籍,常常驾临弘文院巡视,有时会来个突然“袭击”。他每次到弘文院都发现朱之锡不是在案犊忙于公务、编纂书籍,就是在埋头读书,十分恪守本职,丝毫没有懈怠之意。由于朱之锡学问渊博,剖析历代诸大家之文字条理清晰,了如指掌,至于封事书牍,更是矢口如流。因此,顺治皇帝对朱之锡的勤政好学精神,十分欣赏,对朱之锡更加器重。

    有一次,顺治皇帝又到院里,叫人拿来笔墨,铺开彩色纸笺,要朱之锡赋诗一首。朱之锡灵机一动,拿笔就写下了刚才玄烨背诵的那首“禁内盘盂能敬胜,犹怀笔谏效前贤”的诗句。意思是尽忠职守,用自己的文才辅佐君主。顺治皇帝览后大喜,亲自叫朱之锡坐在自己的身旁,并赐茶交谈,同时又赐给朱之锡衣袍一件。顺治十一年春,朱之锡升转为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追赠其父为儒林郎。詹事府设詹事一人、少詹事两人,是翰林官升迁的过渡之阶,其实是个培养荐举人才的摇篮。朱之锡任少詹事,虽无实职,却实为东宫僚属之人,甚得皇帝福临的器重。

    而这一次季开生和弘毅估计把朱之锡找来见面,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更为紧要的缘故——朱之锡与骡马市被刁难的那位怀揣《国榷》书稿的老书生,原本就认识!

    原来,季开生得了贝勒爷玄烨的授意,这几日频频看望遭受屈辱的老先生,终于得知了实情:老先生原名“谈训”,字仲木,号射父。明亡后改名“谈迁”,字孺木,号观若,自称“江左遗民”,誓不入仕,以佣书﹑作幕僚为生。谈老遗民喜好博综,子史百家无不致力,对明代史事尤所注心。天启元年(1621)始,以明实录为本,遍查群籍,考订伪误,按实编年,序以月日,历时六年,完成了《国榷》初稿。

    当季开生好奇的问谈老先生为何入京之时,才知道,就在前年,顺治十年,他应弘文院编修朱之锡之聘,携《国榷》书稿赴京,探求公私著述,访询故明遗老,尤重邸报和公文等政府档案才料,校补厘订《国榷》。

    闻听朱之锡之名,季开生立即跑到了东二所,两人商议的结果,就是今日在的府上,一并会见朱之锡和谈迁二人。

    弘毅拉着朱之锡这位刚刚拜认的“老师”,兴高采烈的进了客厅,却见一位瘦骨嶙峋、鹤发银丝的老者,正稳若泰山、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首主座,一边品着手中香茗,一边摇头晃脑看着另一只手中的书册,似乎对于刚才宅子之外的喧闹、客厅门口的客套都是充耳不闻一般。

    弘毅仔细一看,果真是那日在骡马市解救下来的老者。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老先生幽幽开口,自言自语道:

    “不可亡前人之史,若不立史,后世亦不知有今日。[4]如此鞑虏[5],也算是有些见识了!”

    “谈老先生,您怎么坐在……”季开生在自己府上,只好勉为其难却也是按捺不住般轻声发问。

    “哦?堂堂大汉,什么时候能让鞑虏坐上主位?”谈迁眼皮子都没抬,声调却比刚才高了不少!

    朱之锡刚要开口制止谈迁,却被弘毅抬手拦住。

    弘毅瞬间转换到了贝勒爷的频道一般,从容整了整自己的一身朝服、朝冠,立在客厅门口,冲着老者深深一揖,朗声说道:“大清多罗贝勒、皇二子,爱新觉罗·玄烨,拜见当世司马、史家大儒,谈老先生!”

    “哐啷!”谈迁手中的茶盅应声坠落于地,摔了个粉身碎骨……

    [1]正史中(《顺治实录》),顺治十二年乙未科殿试举行的时间应该是该年三月戊戌日(三月十三日)。本人才疏学浅,前面查证史料有无,误以为是九、十月间。无奈情节铺排已经完成,错误已经铸成了,只有将错就错,掩耳盗铃了,就此对和我一样对历史本着严谨态度的那些读者道歉,同时也对本质娱乐心情看本文的读者道歉,弘毅失误了。改正错误的机会留给本卷重新改写之时吧!万望各位海涵!

    [2]“同考官”,明、清乡试、会试中协同主考或总裁阅卷之官。因在闱中各居一房,又称房考官,简称房官。试卷分发各房官先阅,加批荐给主考或总裁。

    [3]明清两代,科举制度中,举人、进士对荐举本人试卷的同考官的尊称。因乡试、会试中分房阅卷,应考者试卷须经某一房同考官选出,加批语后推荐给主考官或总裁,方能取中,因有此称。

    [4]语出《元史·董文炳传》,是元世祖忽必烈所言。

    [5]鞑虏是历史上汉人对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如蒙古族、满族等的蔑称。一部悠久漫长的中国历史,就是由汉族和少数民族共同谱写的,少数民族缔造了另一半中国史。清末同盟会曾有“驱逐鞑虏”等纲领,民国后放弃该口号转为“五族共和”。中国自古就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也是中国人,这个称呼已不适合现在,有违宪法中的民族团结精神,中华民族是由多个民族融合发展而形成的,所以这个词现今已很少使用,并有相关立法《政务院关于处理带有歧视或侮辱少数民族性质的称谓、地名、碑碣、匾联的指示》。【用此小小一个百度注解,悄悄反驳个别骂我为“汉奸”的读者吧】

第七十九章——论道老谈头

    在众位读书人的注视下,那只无辜的茶盅的“尸骨”散落一地。这一突然的变故,也把众位“知书达理”的读书人都吓了一跳,只有尚未成年的小玄烨反而泰然自若。

    “观若[1]先生,你……你这是何故?”众人之中只有朱之锡与谈迁算作旧相识,于是有些懊恼的出言相问。要知道,文人傲骨自然没错,可你在别人家做客,当着主人最最尊贵客人的面,居然“故意”摔碎茶杯,实在是十分鲁莽无礼的表现。

    “朱师傅,万万不可刁难谈老先生!”弘毅再一次及时制止。说完,他前行几步,竟然弯下身子开始亲自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贝勒爷!贝勒爷!”几位大臣、书生,还有随行的太监梁功、侍卫玛拉,都一起抢过来要接手。弘毅却十分坚决的说:

    “都退下!”

    等到众人十分为难的站到一边,才继续说道:“季先生,还不赶紧吩咐下人重新沏一杯茶来?刚才是玄烨声高,惊扰了谈老先生读书的雅兴了!”

    “是是是!”季开生忙不迭亲自跑到旁边重新端过一杯热茶,刚要送过去,又被弘毅接了过去。

    “谈老先生,请用茶。”将茶盅稳稳放下之后,弘毅居然又一次躬身施礼道:

    “大清多罗贝勒、皇二子,爱新觉罗·玄烨,拜见老先生!”

    终于,谈迁再也坐不住了,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扶住了小小的玄烨的身形,而后后退一步,犹豫片刻,轻叹一口气,终于拜了下去:

    “草民谈迁,拜见皇子!”

    原来,谈迁自封所谓“江左遗民”,自明朝覆灭之后,一直对满清入关耿耿于怀,说白了,还是有着浓厚的“华夷不两立”情结的。而这种敌对情绪,往往又深深根植于汉民族先进文化的优越感之中。在他们这些“遗民”眼中,满洲人无非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之辈,对华夏所谓“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的儒家核心思想是不会明白通晓的。

    但弘毅却令他以往的判断大跌眼镜。

    刚才一进门,谈迁已经认出这位一身金黄色皇子服饰的幼儿就是前日在骡马市搭救自己的贝勒爷。可他理也不理,因为自己作为前朝遗民的“气节”尚在。

    可更绝的是弘毅!他居然身着朝服,对自己施以汉礼,并且自称“大清多罗贝勒……”。为何如此?谈迁自然明白,这位皇子,对自己施以国礼,也就是说,大清国的皇子都给您老施礼请安,要尊敬您这样的“老儒生”为国宾一般!

    还有其二——弘毅称其为“当世司马”,其中深意尤为可叹。司马者,首推太史公司马迁,那可是所有史家的偶像,让谈迁不由得“十分受用”。

    另一层含义,更让谈迁“为之动容”。要知道“抗清名士”史可法[2],弘光政权[3]建立后,官居兵部尚书一职,古称正是“大司马”!就连多尔衮在给史可法的劝降书中,也是以“司马”一词敬称史可法的。弘毅这么说,就是“半官方”肯定谈迁作为“遗民”的气节!

    弘毅如此称呼,可谓用心良苦,而且也不怕朝堂上下非议自己。毕竟,百十年后的乾隆皇帝,都给人家史可法建祠立碑了,现如今的顺治皇帝,那也是倾慕汉化的主儿!

    所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待遇的谈迁,惊诧之下才失手“掉落”了茶杯,却绝不是粗鲁地“摔落”。

    而在众人都以为老“遗民”是在“耍脾气玩威风”的时候,难能可贵的是,小小一个两岁的玄烨,居然察觉到了谈迁的真实想法,所以才再一再二,重新奉茶,再次自报家门,“拜见”谈老先生。

    弘毅没有让已经六十多岁的谈迁真的拜下去,而是及时出手,半路截住,搀扶起来坐回主座。

    谈迁这次倒是有些客气,谦让起来:“皇子还是上坐吧?”

    “呵呵,谈老先生德高望重,才富五车,玄烨年幼无知,又怎敢在先生面前无状?还是您老上坐!”弘毅坚辞不受,谈迁这才重新落座。

    弘毅带着其余一群文化人,按次序逐一落座。早有季开生一个眼色,季府管家季福,利利索索招呼婢女给贵客们分别上茶,显得十分热情周到。

    弘毅呷了一口茶,默默看着婢女悄无声气的收拾完地上的茶具碎片,这才十分关切的说道:

    “谈老先生,前几日在骡马市让您横遭恶奴刁难,玄烨身为皇子,却没有及时拦阻,实在是对不住您。不知这几日您在季师傅府上调理的可好?身体有无大碍?如果还有不适,玄烨这就差人去请御医,前来给您诊治!”

    “呵呵,老夫惨淡一生,迟暮之年,哪好让清室贵子费心费力的?身体糟糠一般,那几个年轻后生不学孔圣学问,甘于委身做奴,自然不懂礼数规矩,老夫不怪他们。”谈迁也是放下嘴边的茶盅,却没有看弘毅,自顾自一般淡淡说道。

    一旁的朱之锡、季开生,乃至杨雍建和闵叙,几个人不约而同脸色都有些阴沉。刚才这几句话,一是把皇室称为清室,二是把皇子称为贵子,三是借着孙狗子的恶行暗喻满清不懂孔门学问、不知礼数,说白了,还是看不上满清,不把大清皇帝作为奉天承运的正牌帝室!

    “如此说来,玄烨倒是十分惭愧。大清入关也十年有二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可时至今日,居然在天子脚下还会有恶奴行凶的丑事发生,实在是惭愧。不过,谈老先生熟谙明史,这大明朝之时,此类事件是如何处置的?”弘毅一脸尴尬之色,谦虚问道。

    “呵呵,老夫略知一二罢了,这大明朝,对于此等天子脚下作恶行凶的地痞无赖,那是……”谈迁略作谦虚,正要正儿八经开讲自己的学问,却突然就那么停住了,张着嘴一言不发,望着半空出神。配合着他,众人也是做洗耳恭听装,齐齐顿在那里……

    “唉,罢了,老朽知了,这大明也罢,清朝也好,什么时候都是有恶奴行凶的事情发生的,况且,清室入关之前的北京,恶奴也不比现如今少,恐怕还是多了许多!”半天之后,谈迁重重叹了一口气,红着脸说。

    弘毅暗自心说:哈哈,这第一回合,至少是我占了先机吧。那下面,本贝勒爷就和你这“老谈头”坐而论道一番吧!

    原来,弘毅表面上是在请教,实际上是用铁的事实证明给谈迁知道,光凭几个行凶恶奴,就要断定大清一朝不修孔学、不懂礼数,实在是太过牵强!什么朝代都有坏人,什么朝代也都有大儒!

    在众人钦佩的眼神中,弘毅抱拳二问:

    “谈老先生,华夏数千年,何朝何代一脉万世?”

    “呵呵,哪里有什么一脉万世?秦不过二世而亡,就连大周,也就是二十五代、三十七天子,八百年光阴。”

    “为何朝代轮替不过数百年而已?”

    “从天意、承气运。”

    “大明得天下于元,可是‘从天意、承气运’?”

    “正是!”

    “大清入关,是不是‘从天意、承气运’?”随着弘毅的这一问,众人都是神色紧张不已。

    “呵呵,华夏正统,在汉明不在满清!”谈迁一副大义凛然。

    “若满清不入关,所谓‘汉明’的天启年间[4]及其之后,将如何从天意、乘气运?”弘毅毫无怒色,再一次抱拳施礼,谦虚问道。

    “这……”谈迁又一次指挥大家将现场进行了定格处理。

    弘毅知道,谈迁较早地放弃了科考,转而全心治史,是在明天启元年。修史的直接动因,是不满意晚明的当代史纂修事业。所以,他所著的《国榷》,虽然纵贯有明一代,却将重点放在了天启年间及其以后的二十多年。而天启年间,正是魏忠贤乱政的时期,朝政混乱,民不聊生。所以,对于晚明的内忧外患、宦官干政、以致民生凋敝、日薄西山,谈迁是十分清楚明白的。

    “大明倾覆,初论,乃是闯贼兴乱;再考,实则天意失、气运断、万民弃,纵使崇祯第励精图治,也是病入膏肓罢了。大清入关,不是亡大明、窃社稷,而是除闯贼、行大义。”弘毅说此话时,死死盯住谈迁,毫无避让之意。

    “可戡乱之后,清兵仍可退居关外,迎还明主!”谈迁有些懊恼。

    “退居关外?迎还明主?哈哈,谈老先生,此话说得真是果决!”弘毅爽朗大笑,竟把几位跟随而来的文化人吓得直冒冷汗!

    “假使清兵一退,神州九万里,何处有明军?那不是再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与闯贼西贼?真要到那时,中华版图难道还要回到长城以南?难道要放弃万里江山而自闭于江南一隅不成?退一万步说,大清可以不要天下,但天下万民却需要大清!泱泱中华,难道作为孔圣门生,谈老先生就忍心为了什么华夏正宗的虚名,而让黎民百姓荼毒水火不成?”

    “这……”谈迁再一次无语。

    “玄烨今日拜见先生,只为学问而来,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先生海涵。在玄烨看来,华夏五千年生生不息,不是因为一家一主英明神武,而是神州万民自强不息。周享国祚八百年,最后却因为礼崩乐坏而让位于秦;秦一统华夏,却因暴殄天物、失信失德,二世而终。汉唐盛世,何其壮哉,最终却是外戚专权,内官专政,不也归于尘土?大明昌盛,最后却也躲不过自掘坟墓的悲惨运气!先生,玄烨谬论乎?”弘毅故意发问。

    “皇子所言不……不差!”谈迁作为史家,在历史面前最终还是抛弃了那些面子上的俗套,承认了历朝历代的必然规律。

    “但,你就能保证清室能万世永昌?”谈迁突然目光炯炯,铿锵一问。

    “谈老!”朱之锡大声喝止,季开生、闵叙二人也是立即站起身来。杨雍建稍作犹豫,最终还是配合着大家伙起立壮壮声威。那是因为,谈迁之问,也在他的心中反复。

    “呵呵,朱大人不必如此。玄烨也有此一问!”

    “啊?……”所有文化人都傻在当场。

    “是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帝室能够做到万世一脉!”弘毅坚定地说道。

    历史上,乾隆皇帝曾经钦定“大清二十五宝[5]”,为什么是二十五宝?有一个重要原因,乾隆就认为纵观历朝历代,绝无什么万世永昌,有清一代,如果能够像大周一样,传承二十五代,就算是得于天眷了!弘毅看过类似的资料,心中早就深有同感。

    看到谈迁没有说话的意思,弘毅知道他是想好好听听自己的“见解”,于是正色说道:

    “华夏自古任何帝室都不能万世一脉,可华夏人民却可以万世相传!华夏者,认同中原文明,传承华夏语文,秉持华夏礼仪,皆是中华民族!上古有百族,得炎黄而趋一统;西周有肃慎,我满洲先祖,也是华夏一员。就连大明朝日夜防备、殚精竭虑的蒙人,现在也是大清臣属,早已融入华夏大一统了。今后数百年,华夏民人如若可以兼爱非攻[6],则中华民族成矣!”

    “若中华民族可以万代永续,则环宇之内,才可以使孔门圣学广播四海,才可以让华夏文明独领风骚!那时,满汉蒙乌(乌斯藏,今西藏)、回壮苗维,种源不同,却终是华夏一员,就如兄弟手足,长短不一,却是源于一脉!这一脉的根基,就是在这片古老的华夏大地!那时候,泱泱中华才是真正的中国!”

    “先生俢史,此中深意,不可不察!”

    [1]谈迁号“观若”。

    [2]史可法(1601年~1645年),明末政治家,军事统帅。字宪之,又字道邻,汉族,祥符人(今河南开封),祖籍顺天府大兴县(今北京),东汉溧阳侯史崇第四十九世裔孙,其师为左光斗。明南京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因抗清被俘,不屈而死,是中国著名的抗清名将。南明朝廷谥之忠靖。清高宗乾隆追谥忠正。其后人收其著作,编为《史忠正公集》。

    [3]弘光政权为南明朝廷之首个政权。南明是明王朝的继续。公元1644年李自成农民军攻破北京,明毅宗朱由检于煤山自缢,明亡。后来清军入主中原,明朝宗室先后在南方建立抵抗满清的政权。包括弘光政权、隆武政权、鲁王监国、绍武政权及永历政权,前后共历18年。1661年(永历十五年),吴三桂率清军入缅,索求永历帝,十二月缅甸国王将永历交于清军,次年四月永历帝与其子等被吴三桂处死于昆明。此后郑氏政权继续奉永历为正朔。1683年,延平郡王郑克塽降清,清军占领台湾,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标志着南明最后一个政权的覆灭。弘毅以为,南明所有政权不能完全算作是流亡政权。所谓南明的南是史学家加上去的,就像南宋的南也是史学家加上去的一样。这些政权是建立在原来明朝的领土上,其实并不符合流亡政权的定义,只能说原来大明的北方领土被纳入了大清的范围,而被迫迁都、重建政权。就像宋朝失去北方领土、被迫迁都,仍是自称宋,史称南宋,并未因迁都而称呼南宋政权为流亡政府。所以称呼所有的南明政权是流亡政权,严格来说并不正确。至于南明皇帝被迫逃亡缅甸后,则符合流亡政权之定义。

    [4]天启为明熹宗朱由校的年号(1621年-1627年)。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1605年-1627年),明朝第十五位皇帝,明光宗朱常洛长子,光宗在位仅29天因“红丸案”而暴毙,朱由校经过“移宫案”风波,为群臣拥立继位。因其父不得祖父明神宗的宠爱,他自幼也备受冷落。少文化,好木技,被誉为木匠皇帝。神宗临死前才留下遗嘱,册立其为皇太孙。16岁即位,登基后后金威胁日益严重,内部宦官干政愈演愈烈,明朝民生凋敝、日薄西山。后因意外落水成病,1627年因服用“仙药”而死,终年23岁,遗诏立五弟信王朱由检为帝,即后来的明思宗。庙号熹宗,谥号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葬十三陵之德陵。

    [5]清二十五宝为清代乾隆皇帝指定的代表国家政权的二十五方御用国宝的总称。这二十五方御宝分别为:大清受命之宝、皇帝奉天之宝、大清嗣天子宝、皇帝之宝二方、天子之宝、皇帝尊亲之宝、皇帝亲亲之宝、皇帝行宝、皇帝信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敬天勤民之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垂训之宝、命德之宝、钦文之玺、表章经史之宝、巡狩天下之宝、讨罪安民之宝、制驭六师之宝、敕正万邦之宝、敕正万民之宝、广运之宝。重新排定后的二十五宝各有所用,集合在一起,代表了皇帝行使国家最高权力的各个方面。二十五宝玺是乾隆皇帝根据周朝是历史上皇帝绵延代数最多的朝代,共绵延25代,乾隆皇帝也想让自己的王朝能像周朝那样长久辉煌下去,这是表面的意思。

    [6]“兼爱”是墨家学派的主要思想观点。其它非攻、节用、节葬、非乐等主张,也都是由此而派生出来的。兼爱便必须非攻,非攻即反对攻战,即“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当然,非攻并不等于非战,而是反对侵略战争,很注重自卫战争。自卫是反侵略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不自卫就会等于不反侵略。兼爱是大到国家之间要兼相爱交相利,小到人与人之间也要兼相爱交相利。只有兼爱才能做到非攻,也只有非攻才能保证兼爱。

第八十章——玄烨解国榷

    弘毅这一番旷古奇论,让屋里面所有的文化人振聋发聩,良久无人言语,都在默默品味。

    季开生得益于编修那本《国学与西学》,属于较早接触小皇子这些惊世骇俗思想的第一拨人,所以比较好理解一些,于是端着茶杯默默观察谈迁的表现。

    杨雍建生性耿直,第一次听闻什么华夏文明、中华民族的新词汇,满脑子惊愕,不过鉴于这三四日的接触,他早就知道这位小爷的深不可测,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就要潜心研究一番,所以不能贸然附议或者反对。

    闵叙属于灵活周全的,学问也不差,虽然错愕,但是潜意识里认为玄烨所言一定有道理,即使没有道理,现如今也要一门心思投靠上去,所以坐在那里做若有所思状,时而点头,时而深思,施展自己博闻强记的本领。(正史里,闵叙作为顺治乙未科进士,官至监察御史。史籍中没有他什么显著政绩在册,但他在任职广西提学时,却编写了一本《粤述》,叙述山川物产,颇为雅洁。可见其喜好杂事,善于收集整理,必然博闻强记——弘毅语。)

    朱之锡才学过人,堪为帝师,却也对弘毅的一番言论听得云山雾罩,似乎有所领悟,甚至醍醐灌顶,却在许多细节之处不明所以,于是低头沉思,细细品味。

    谈迁作为俢史之人,早年就是因为晚明史官断章取义、肆意而为,失却了历史的本来面目,故而放弃科举,专修明史。所以,在他眼中,历史的真实比什么都重要。恰恰小玄烨所说,让历史的规律昭然若揭,这才真是醍醐灌顶!特别是那番坦言大清朝也不能万世永续的惊世骇俗之语,让老谈头一下子有种引为知己的冲动!

    至于玄烨所言什么中华民族,那是三四百年以后的事情,却可以从历史的长河中找到印证。的确,汉民族也不过是在两汉强盛之后才逐渐约定俗成的,再往前说,只有华夏方圆几千里而已,连炎帝一族都是荒蛮之辈了。所以,现在的满人做皇帝,几百年后,说不定就是汉人的了,到那时,满汉也说不定就没甚区别了呢。

    作为前明遗民,谈迁不愿接受的现实中,最让他介怀的就是所谓“蛮夷治华”,可如果能够解决满洲人的祖先也是华夏故民这个史学问题,再加之现在的满人也要倾慕汉化,那最大的精神障碍也就逐渐化解。小玄烨的话语,正好是化解此处纠结的良药。

    弘毅等了一会,其实压根就没有奢望今天在这里,能够取得什么“广泛一致”,思想的火花,有时候就是需要那么一点点星星之火,借助人气蔓延开来,就可以燎原。看大家都品味了一番之后,弘毅再次开口:

    “谈老先生,您的等身著作为何叫做《国榷》?”

    “哦,榷[1]者,商讨之意也。老朽修国史,目的在于比较官修大明各朝《实录》[2]纰漏,并补充崇祯一朝未录之史,三十年来,老朽寻访到各种资料,广征博采,力求征信。但偏颇遗漏之处在所难免,希望读史之人能够商讨辨伪,故而定名《国榷》。”谈迁据实回答。

    “即为商榷,那玄烨有几句话,不知可否坦诚相告?”

    “皇子但说无妨,老朽洗耳恭听!”

    “俢史之人,无论官民,是否需要具备一些基本的本领?”弘毅明知故问。

    “这是自然。唐人刘知几、刘子玄,可谓史学大家。他提出的‘史才﹑史学﹑史识’这‘三长’,乃是我等俢史之人必备之能。”

    “那何为三长?”

    “三长者,史家笃信之论。良史必有三长:才,学,识。学者,史料精熟也;识者,选材精当也;才者,文笔精妙也[3]。是为‘三长’也。三长之中,尤以史识最为重要。其要害,在于是忠于历史之实,秉笔直书。”谈迁也是好为人师之人,说得清晰明了。

    “玄烨受教了。可除此之外,我倒以为,还可以加上两点!”

    “哦?哪两点?”谈迁没有想到,小小一个两岁幼童,居然对史学前辈的论述大言不惭,竟然要做个补充。不屑之余,倒也好奇。

    “玄烨不才,窃以为还可加上‘史德’、‘史义’!”

    “史德?史义?何为史德?何又为史义?”谈迁代表在座所有人,急急发问。

    “史德者何?著书者之心术也。”弘毅先来个开题之论,言简意赅。然后急忙在脑海中搜索当年粗读乾隆朝史学家、文学家章学诚[4]的《文史通义》后,残留的只字片语。

    “玄烨以为,著述历史,在刘子玄‘才、学、识’三长之后,还要追求一种俢史的态度,也就是讲求史家的品德修养,即‘史德’,要做到‘尽其天而不益以人’,要符合旧史之原貌,不可参杂俢史之人的偏见,也就是说,要尊重史实,经受得住后人后世的品评。[5]”

    弘毅说完,低头不语了,不是说的不对,而是感觉自己终于犯下了所有穿越人的劣迹——提前拿出后世大家的言论来给自己充门面,十分不好意思,差一点就脸红!不害臊呀!没办法,既然欺世盗名了,那就继续厚颜无耻吧!

    “史所贵者义也。所谓史义,乃俢史而令读史之人明了其中大义所在,感知历史发展之必然。在玄烨看来,郑樵[6]有史识而未有史学,曾巩[7]具史学而不具史法,刘知几得史法而不得史义。做史贵知其义,非同于掌故,仅求事文之末。孔子做《春秋》,盖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孔子自谓有取乎尔。故而,史家著述之道,岂可不求义意所归乎?今日学者风气,征实太多,发挥太少,有如桑蚕食叶,

    而不能抽丝。”弘毅一股脑将自己还记得的人家一百年之后章学诚的主要学术思想来了个底调儿,和盘托出。

    ……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弘毅,也能听到自己一颗不安的良心在急促跳动。其他人倒不是羞涩得说不出话,而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那里知道,弘毅当年修习国际政治的专业,历史学也是多少要涉及一些的。何况他还对中国历史十分感冒,自然偷偷补充了不少课外知识。

    良久,弘毅突然记起季开生那日转述朱之锡的一番言论,如获至宝一般,再次开口说道:

    “正是谈老先生史德和史义高尚,您才能积二十六年之不懈努力,六易其稿,撰成了百卷巨著《国榷》。岂料两年后,顺治四年八月,您的书稿被盗,可谈老先生,您!居然满怀悲痛,发愤重写。再经四年努力,终完成新稿。顺治十年,年至花甲的您,携再稿远涉北京,一年多来,走访故明遗臣、故旧,搜集明朝遗闻、遗文以及有关史实,并实地亲历前朝遗迹,加以补充、修订。书成后,您还署名‘江左遗民’,以寄托亡国之痛,才使这部呕心沥血之巨作得以完成。这,不就是史德与史义的集大成嘛!”

    弘毅说完,站起身来,深深一躬,然后就盯着谈迁的脸庞,观察着他神情由惊到悲,由悲到哀,由哀到喜,最后终于从难掩喜悦到“於其心有戚戚焉”!

    “贝勒爷,谈迁受教了!”终于,一旁的老谈头终于恍然大悟一般,一下子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冲着下手两岁的孩子拜了下去。

    贝勒爷?老谈头改了称呼了?弘毅闻听此言,喜出望外!

    又成了!

    这读书之人,最讲究一个心高气傲。

    自称“江左遗民”的谈迁,念念不忘亡明的正统,那弘毅就来一个正本清源;耿耿于怀满清的蛮夷,难弘毅就用一招大同世界。前两招下来,谈迁虽然有些醒悟,但基于对满洲蛮子的不屑,他还保有着对自己学问的“理论自信和道路自信”,如果你是一个草包,那前面说多少也是白费!

    于是,弘毅果断用后世一百年之后的“先进文化”武装自己,用先进打击后进,用电子点火冲击钻木取火,就如同两百年后英吉利坚船利炮给大清国人带来的惊醒一样,章学诚、冯友兰先生的高论,折服一个谈迁还是轻而易举的。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一般,一屋子文化人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一个多时辰之后,在小玄烨的主持之下,学术研讨会达成了以下几项基本共识:

    其一,谈迁同意入大清内涵林国史院,任编修一职,专司修订前明史书,包括他自己的《国榷》。

    其二,关于书名,朱之锡、季开生主张改名为《明史榷》,弘毅力排众议,坚持《国榷》二字。他的理由是:国榷记叙从元文宗天历元年(1328)九月明太祖朱元璋诞生,到顺治二年五月清兵入南京、福王政权灭亡为止的三百一十七年间的历史。虽然以明史为主,却也涉及部分元史与清初之事。其史实注意考订精审,材料有相当的可靠性或参考价值。万历以后七十多年的历史,以及建州女真的发展和后金同明的关系的记载,尤为他书所少见。根据邸报、方志和官吏遗民口述材料编补的崇祯朝十七年的史实﹐也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故而,《国榷》中的“国”,不能专指明朝一代,而是作为中国历史之一部分。

    其三,将来《国榷》进一步修订,并增补顺治朝至今之史料后,奏请皇上钦定刊印,广播天下。

    弘毅知道,亡明“遗民”这一康熙朝的历史老大难问题,在今天被自己终于如愿打入了一枚大大的楔子!

    [1]“榷”字很有意思,现在常用“商榷”一词,却少有人追根问底——榷[què]〈名词〉

    字从木从寉[hè]。“隺”本义为“长颈(鸟)”。“木”与“隺”联合起来表示“一种像鹤颈那样又细又长的可以抬起放下的独木桥。”其本义为:活动独木桥(独木的一头有支点,设在城门口,另一头连接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由城门上面的值班士兵掌握)。榷不是常设的固定的独木桥,而是像鹤颈那样可以灵活升降起伏的活动独木桥,设在城门口,由守城士兵掌控。很遗憾,这一点,古文献没有指出来。如果细长的独木桥常年水平地横架在溪沟的两边,它就没有竖立起来的机会,那么它的名字“榷”中的“隺”的意义就体现不出来了。如果是常设木桥,没有必要做成独木的,应该做成宽木桥。“榷”是独木桥这一事实,正反映出它比较轻巧,便于人力操控升降的特点。而由于要使用操控者的人力,要过“榷”的生意人只有耐心同操控者商量一个过桥费的价格。所以古人留下了“商榷”一词,最初表示过桥税费数额可以“讨论”,后来推广为一切问题的“讨论”。“榷”有“税”的含义,即来源于此。

    [2]后世统一叫做《明实录》。

    [3]我国著名哲学家、教育家冯友兰先生在1947年著《中国哲学简史》的“作者自序”中所说,借用一下。

    [4]章学诚,清代史学家、文学家。字实斋。汉族,会稽(今浙江绍兴)人。乾隆四十三年(1778)进士,官国子监典籍。曾主讲定州定武、保定莲池书院,并为南北方志馆主修地方志。章学诚倡“六经皆史”之论,治经治史,皆有特色。所着《文史通义》共9卷(内篇6卷,外篇3卷),是清中叶著名的学术理论着作,与唐刘知几的《史通》并称史学理论名著。

    [5]此论断详见章学诚《文史通义》之《史德》。

    [6]郑樵是中国宋代史学家、目录学家。字渔仲,南宋兴化军莆田(福建莆田)人,世称夹漈先生。郑樵的著述达80余种﹐但流传下来的仅有《夹漈遗稿》﹑

    《尔雅注》﹑《诗辨妄》﹑《六经奥论》和《通志》等。《通志》为郑樵的代表作。该书收录了郑樵平生著述择要的“二十略”﹐其中的《昆虫草木略》是中国古代一部重要的﹑专门论述植物和动物的文献。

    [7]曾巩(1019年9月30日-1083年4月30日,天禧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元丰六年四月十一日),字子固,世称“南丰先生”。汉族江右民系。建昌南丰(今属江西)人,后居临川(今江西抚州市西)。曾致尧之孙,曾易占之子。嘉祐二年(1057)进士。北宋政治家、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为“南丰七曾”(曾巩、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之一。在学术思想和文学事业上贡献卓越。

第八十一章——福临戴高帽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日,傍晚,慈宁宫。

    皇太后布木布泰、皇帝福临,还有奔波了一天的小贝勒爷玄烨,十分难得的聚在一起,在苏麻喇的亲自侍奉下,共用晚膳。

    这顿饭,是皇太后下旨安排在自己这里的。自从弘毅受伤之后从慈宁宫搬回东二所,这小孙子竟然更忙活了。今日早朝玄烨参政,这是皇帝儿子提前打过招呼的,也得到了自己的首肯和赞许。但,毕竟小小孩子,身上还有伤,就如此忙碌,实在是让布木布泰放心不下。

    尚有贵去位育宫禀告皇上的时候,恰巧皇二子玄烨正在这里。父子二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国榷》作者谈迁的任用。对于内翰林国史院编修这个职位,福临是十分的满意,况且,这位江左遗民虽然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实权官职,可这也算入仕了,对于其他那些福临屡次征召而不来的诸多前明遗民,可谓开了一个好头!于是,听闻皇太后懿旨,两人立即兴冲冲赶来慈宁宫。

    “皇帝,你今日可以多吃几口,毕竟办了那么一件大事,还这么顺顺当当的就把下五旗旗权收在皇帝一人手中,实在是让我没有想到呀!”皇太后没有指挥苏麻喇动手,而是亲自给皇帝儿子夹了一小口菜。

    福临亲政以后,布木布泰很少主动干预朝政,自然是因为“妇寺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但更紧要的是皇帝儿子对此十分反感,甚至会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和反对。

    不过今天这个话题,那是因为涉及宗室旗务,严格意义上说,还有一些家事的成分,皇太后主动垂询,也在情理之中。

    “皇额娘,儿臣还不是有您的坐阵鼎助才可成其事?”刚刚历史性成为八旗唯一主人的福临,心情很是不错,虽是一句恭维话,但说的情真意切。

    “皇帝今儿个如此客气了,呵呵。不过,额娘这‘坐阵’可一点不假,看谁现在在这件事情上敢欺负我们娘两个。我连富绶的额娘、我的亲堂妹的面子都不给,不就是要让他们那些个宗室王爷贝勒的,知道现如今,咱们孤儿寡母是任凭谁也不能看低了的!”皇太后也是来了兴致,首先自我表扬一番。

    “是,全凭额娘照佛呢!”福临放下手中碗筷,恭敬回道。

    “坐阵有我,可这鼎力相助的事情,额娘可没做。帮你做的人呀,就是岳乐了,哦,还有皇帝这个天降祥瑞的小皇子。哎呀,呵呵,千年不遇的天眷,竟然落到了我们爱新觉罗家了,皇帝,你说这不正是天命所归吗?!”皇太后说到高兴处,似乎亲情大发,从苏麻喇的膝盖上就要把弘毅搂过来,准备亲近一番。

    “皇玛玛,孙儿现在是宗室总理呢,孙儿自己过来,不要玛玛抱了呢……”弘毅故意一脸的严肃,做着左躲右闪的佯动,逗得皇太后和皇帝都开怀大笑起来。

    “好好好,我的总理大臣,不抱不抱!省得在那些个下人面前失了我们小大人的脸面了,是不是呀?哈哈哈哈哈……”皇太后嘴上说着,手可没闲着,一把捏住了弘毅小号装鼻头,轻轻揪了揪。

    “苏呜~麻呜~姑呜~姑呜,救我……”弘毅只好配合着演下去,尽管自己早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分外感受到祖孙三代同堂的其乐融融。只可惜少了……少了女主人。

    皇太后和皇帝笑够了,慢慢恢复了皇家应有的威仪,慈宁宫,就再一次从“家”,变回了“宫”。

    “玄烨,那案犯孙狗子,你真的不想严惩?”既然是在皇太后这儿,福临实在不想和儿子谈论太过具体的朝政,于是找了一个自己感兴趣,却和朝局无干的话题来展开。

    “皇阿玛,玄烨真的不能严惩于他!”玄烨肚子小,早就吃饱了,听闻皇帝发问,顺势放下碗筷,认真作答。

    “不能?而不是不想?”福临听出了一字之差。皇太后则是继续一口一口呷着参汤,只是聆听。

    “正是。恶奴欺人,弘毅真想严惩他。可是却万万不能。”

    “为何?孙儿细细说说。”皇太后抢先问道,以防好戏半路打住。

    “皇玛玛、皇阿玛,不能,是因为皇阿玛钦定的大清律例中有明文,玄烨之伤,实属轻微之损而已,不足严惩案犯至死。”

    “可你是宗室,是大清皇帝、朕的皇子。”福临接着说。

    “正因为玄烨是大清皇子,才更应该如此。皇家威仪,在威在仪,其威有度,其仪有制。无度之威,乃是恐吓,无制之仪,乃是奢靡。一旦恐吓、奢靡成了皇家常例,那些社稷倾覆、国破家亡的皇家宗亲,在历朝历代还少吗?”弘毅说了大实话,而且毫无避讳。这种场合下,实在是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一旁的苏麻喇本要给皇太后递上漱口的茗茶,听闻此言,双手轻微一颤,却是被皇太后和弘毅都看在眼里。弘毅抬头望去,正瞧见苏麻喇给自己暗暗努嘴,意思是及时打住!

    “可那刁奴殴伤朕挚爱的皇子,不杀不足以扬皇威!”福临早就听闻了岳乐的禀报,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了儿子的委屈,更为了老子的面子!

    “假使他重伤于我,可以重刑伺候!一旦我命丧他手,皇阿玛千刀万剐了他也是应该,因为,这都是您钦定律例中明确规制的。但是,玄烨现在只是轻伤,就万万不可废了法度而屈从脸面了。”弘毅使劲往福临心里去说,也悄悄观察到旁边的皇太后正在微微点头。

    “再说了,假如玄烨宣泄私愤,那么此例一开,今后但凡有宗室涉案,必定变本加厉,长此以往,那些王公大臣必然群起效尤,接下来,有钱两的、有人脉的,是不是也会尽走那些个旁门左道?到那时,钦定大清律岂不成了废纸一张,就连小小庶民也会嗤之以鼻,犯事坐科之后,不是寄希望于堂官依律公审,而是投机于蝇营狗苟,那时候皇家的威仪,岂不是一落千丈?皇家的脸面,还不是微如蝼蚁?”

    “好,说得好!”布木布泰禁不住高声赞叹一句,笑着和苏麻喇点了点头,说道:“苏麻,你看我的孙儿,哪里像两岁的幼童,如此明了事理,胸怀社稷,全是皇帝调教有方呀!”

    “皇太后说的可真是在理儿呢!主子操劳国事之余,总是给小爷言传身教,又是委以重任的,再加上皇太后天长日久的谆谆教导,这几日让小爷出去这么一历练呀,奴婢都觉着小爷长大了不少,本领也是与日俱增。其实皇太后您不说,您这心里可是比谁都清楚的很,主子这些道理还能不明白?这是明摆着要考校我的小爷,于大是大非面前,国是、私怨孰轻孰重。看来小爷这次是成了的,各项道理都白扯的清楚明白呢!您说是吧?”苏麻喇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忙不迭给福临戴高帽子,恨不得直接给皇上架到妙应寺的白塔[1]顶上去!

    皇太后听言,先是望了面前的儿子一眼,这才转向弘毅笑着接着说道:“苏麻说得一点不差。玄烨果然聪慧过人,其中大理,你皇阿玛不过是在考校与你,结果全被你一一说中!说得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不愧是你皇阿玛的好皇子!”

    “哈哈,玄烨聪明懂事,心怀社稷,朕心……朕心甚慰!”福临赶紧借坡下驴,在苏麻喇的提醒和皇太后母亲的庇佑下,迅速摆正了“父与皇”的位置。

    “那皇阿玛,这孙狗子可否就依了尚方院的判词,让他徒留北疆?”弘毅急忙追问。

    “这……”福临还是有些犹豫。

    “皇帝,玄烨用心良苦,为了你的皇威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你就依他之言,如何?”皇太后下了懿旨。

    “儿臣谨遵皇太后懿旨!”福临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一些不耐,自己的老娘说是不干朝政,最后还是软硬兼施了。

    “儿臣谢皇阿玛圣恩!”弘毅知道,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当面谢奶奶皇太后为妙。

    “你们父慈子孝,太宗皇帝在天有灵,也会欣然的。”皇太后高就高在,总是能占据道德制高点!

    “儿臣不敢忘皇考遗训,定然殚精竭虑、鼎革大清!”福临闻听老爹都出面了,急忙站起身来,正衣帽,甩蹄袖,面北而跪,遥拜太宗之昭陵[2]。

    当皇帝好累呀,一句话也可以让你又拜又叩!皇子也不好当,还要陪跪!弘毅暗暗心叹,也按照惯例跟着皇帝跪拜一番。

    “好了好了,我真是老了,就容不得动情。来来来,你们爷俩,快起来,咱们继续吃饭。”老谋深算的皇太后,就这么把微妙的“后~宫干政”抹得来去无影了。

    [1]妙应寺(俗称白塔寺)白塔通高50.9米,有清一代为北京城内单体最高建筑(不算海拔高度)。其实,北海白塔始建于清顺治八年(1651年),是在原广寒殿旧址的基础上修建起来的,现存塔体通高35.9米。太和殿为北京城内最高的皇家建筑,连基座一共是35.05m。比这个高度高的只有白塔了。白塔代表的是神权,因为神权高于皇权,所以白塔可以比太和殿高。

    [2]清昭陵是清朝第二代开国君主太宗皇太极以及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陵墓,占地面积16万平方米,是清初“关外三陵”中规模最大、气势最宏伟的一座,位于沈阳(盛京)古城北约十华里,因此也称“北陵”,是清代皇家陵寝和现代园林合一的游览胜地。昭陵始建于清崇德八年(1643年),至顺治八年(1651年)基本建成,后历经多次改建和增修。

第八十二章——宗室怎总理

    一拜三叩[1]之后,福临和弘毅这才分别在吴良辅和梁功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玄烨啊,我的总理大臣,你准备怎么个鼎助你的皇阿玛,治理这下五旗的事务呢?”看福临重新落座,皇太后把话锋转向了老老实实坐回来的弘毅。

    “这……孙儿还没有聆听圣训呢。”弘毅急忙搪塞,而且不用“皇阿玛教诲”这种家常话,而是用了“圣训”一词,意思就是告诉布木布泰:老人家,这是“国是”!也提醒福临:你娘又要“干政”了!但还留有一个余地,以免皇太后反感。那就是“圣训”一词,首先是用在皇帝身上的,但是,皇太后也是可以用的,甚至连“朕”这个词,也不仅仅是皇帝专用,在《清实录》中,历朝历代的皇太后做“圣训”时,记载在文字上,也是“朕如何如何”。

    “玄烨聪颖,正好当着皇太后的面说说你的打算。”福临有些无奈,又不能直接制止,只有顺势而为了。

    “儿臣遵旨!”弘毅见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将计就计。

    “玄烨以为,下五旗之事,头绪虽然繁杂,却早已政出有门,旗务有各昂邦章京分辖,军务有兵部统筹,旗民有户部、礼部管理,在旗宗室自有宗人府专掌总揽,儿臣这个下‘五旗宗室总理’,只是居中斡旋,下情上达,上谕下传,除此之外,不敢僭越。”弘毅以退为进。

    “呵呵,若真如此,也就不必让你这个‘皇子’为之了。随便找个近支宗室不就成了。不过我以为,你皇阿玛有此安排,自然是有所深意!”布木布泰看出要是这么说下去,自己还是被蒙在鼓里,于是抢在皇帝之前评价。

    “皇额娘说的正是。玄烨不必顾忌,朕让你做这个总理大臣,就是要你放开手脚,历练历练。”福临也紧接着表态。

    “那……玄烨就说了?皇玛玛,皇阿玛?”弘毅故意俏皮一下,故伎重演,顺势爬上了皇太后的膝盖,全然“忘了”刚才自己还以大臣自居、注重仪表风度的事情一般。

    “呵呵,叫你说就大胆说,你说错了,还有皇玛玛给你撑腰,你皇阿玛不会拿你怎样哈!”皇太后布木布泰时下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小人精故意卖萌,于是立即将自己和小孙子的距离拉近。

    “嗯!玄烨以为,下五旗若要安稳,关键在宗室,要害在包衣。”弘毅准备和盘托出了。

    “又作何解?”皇帝来了兴趣。

    “宗室在旗,原本是为了布控八旗,此制仍需稳固。但,儿臣之忧,在于数十年、数百年之后。”弘毅引出正题,却发现两位听众不明所以,于是接着白活。

    “大清入关之时,皇室、宗室不过数百人,十年以降,我朝此数目虽有增长,也不过千。今日两室贵胄尤显尊贵,倒也在朝堂之内摆布得开。可皇阿玛励精图治,大清日益鼎盛,兵民人口逐年增加之事也是势在必得。既如此,宗室人丁自然会与日俱增,玄烨担心的是,百十年后,宗室人数就不是单单以千计了,数万也有可能。”

    “皇族宗室兴旺发达,岂不是好事?”皇太后奇怪的问道。福临却是低头不语,弘毅亦不言语。

    “皇额娘,玄烨的意思是说,到那时,恐怕朝中职位即使全给了宗亲,也还是不够用。”福临最终还是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道。

    “啊?还怕他们闹事不成?”皇太后展现出政治女强人的刚性,瞬间燃烧起自己的小宇宙一般,战斗指数就要爆表。

    “那倒不至于,如今朝局,满汉两班,也可以互相牵制,现在不成问题。长此以往,即使百年之后,朝局也不会让宗亲裹挟。”弘毅赶紧接话,也看到皇帝眼中的那份欣赏之情。呵呵,皇太后重用宗亲,多少有一些排斥汉臣,皇帝再生爹一直耿耿于怀呢!

    “不过,玄烨担心的还不仅如此,还有一条。百十年后,无官职的宗亲会越来越多,祖宗之法又令宗室不得耕种从商,旗人专修弓马,所以他们只能用库银来体恤。那时候,游手好闲的宗室就会越来越多,惹出麻烦的人也不会少了……”弘毅稍作停顿,组织下面的词汇。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我朝定制至严,加以旗人守土之责极重,平日毫无闲游之暇,有职者终日当差坐班,苏拉(满洲sula,汉语译为“闲散”、“闲散人等”,即无职人员)则终日习练步射和骑射,努力读书学习满语书文和口语。他们怎么会有时间去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呢?”皇太后满是疑惑。

    “所以玄烨才明申大清律例?就是要以身作则,让后世的宗室闲人不可执杖明火、肆意而为?玄烨果然有大才!”皇上恍然大悟一般,抢在玄烨回答皇太后之前先插了话。

    弘毅心底里暗自赞叹:怪不得后世史学界有种声音,说顺治其实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奠基性皇帝。如今看来,但就这闲散宗室一项,这清初改革派就比清初保守派考虑的长远!

    “儿臣谢过皇阿玛褒奖!”弘毅坐在皇太后膝上表示由衷感谢,而后回过头来,认真对自己的皇玛玛说:

    “皇玛玛,今日大清入关年份并不太多,关外习武尚武之风还在我八旗健儿心中。如今皇阿玛励精图治,施展治国安邦之雄才大略,不用多少年,海内一同,天下太平,国力日盛,民人富足。可再往后几十年上百年,八旗承平日久,难免懈怠,‘苏拉’们还会不会像今日一样勤习武艺国语?孙儿甚为担忧。”

    “呵呵,玄烨过虑了,祖宗家法,皆有成例。这弓马骑射,满洲老话,都是我立国之本,任凭他千秋万代,也是不能更改的。我看呀,多少代以后,宗室也不敢忘了祖宗家训,荒废本领的!”皇太后志得意满,让她怀中的弘毅想起一个词——顽固不化。

    “玄烨还是担忧百十年之后,宗室枝繁叶茂、人数众多之时,又恰逢国泰民安,就怕一众宗室生出许多富贵病来。”弘毅不得不换了一个说法。

    “嗯,这倒是有可能。毕竟祖宗可没说日子好了,就不让那些小崽子还紧衣缩食的。”皇太后这才听着顺耳些。

    “玄烨可有对策?”福临问得很实际。

    “儿臣倒还有一处思量,就是要给他们想方设法给他们谋个出路。”弘毅先卖了个关子。

    “出路?”皇太后有些不解。

    “出路,就是不让他们富贵出毛病的法子。”

    “什么法子?”福临追问。

    “玄烨愚笨,至今还没有得法,请皇阿玛赎罪!”弘毅避而不答,要知道,当年拜读阿越的穿越大作《新宋》的时候,就知道安置闲杂宗室最好的办法,就是海外殖民,建立宗室亲领的海外飞地!(《新宋》之法大同小异,只不过不是飞地,而是藩属国。但弘毅认为,飞地还可以半直辖,国主就是行政长官,外交、军队还要掌握在中央政权手中,说白了,就是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的路子。百十年后,那时候海路交通、通讯手段都应该有所发展,这个办法可以水到渠成了吧)。

    “呵呵,不急不急,反正命你为下五旗宗室总理,你就慢慢想个得体的法子便罢!”皇太后松了一口气一般急忙说道,弘毅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福临估计应该是泄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玄烨想不出,当下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是一样想不出。

    好在问题已经提出来了,而且是一个严肃的重大问题。光是宗室成为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在百十年之后的大清大街上搬弄是非,就会让皇家威仪颜面扫地,这对于励精图治的顺治皇帝来说,那可不是能够容忍的。

    看来,让玄烨当这个宗室总理,还真是委派对了!

    “玄烨,宗室之事,自然有皇太后坐镇,谁忘记了宗族圣训,谁就是大逆不道。你就放心好了。再说说那要害——包衣。”福临急切询问,让对面的弘毅恍然大悟:皇太后不想听宗室的话题了!

    “是!这各家各府豢养的包衣,也是必须重视的。”弘毅顺着福临的问题开腔作答。

    “包衣人乃我满洲旧俗,实为依附于王公贵胄的世袭家奴。太祖太宗之时早就成例:包衣的总管之权在国家,只有皇家拥有对八旗内官员与兵丁赐予或收回包衣的权利,拥有包衣的官员或兵丁仅有权奖赏或责罚自家的包衣,而无权杀害,也无权私自买卖、交换、或赠送。”

    “但入关之后,新投充入籍的包衣奴才往往只知道有家主,而不知有国主,直一味效忠于家主,却无视皇家国主之威。此之所以张狗子居然于闹市之中刁蛮闹事之根源!”

    福临听了频频点头,皇太后却是眉头紧皱起来。可惜弘毅一味卖萌,此刻后脑勺冲着皇玛玛,根本无从知晓。

    “长此以往,奴才主子的主子就不是奴才的主子,主子奴才的奴才就不是主子的奴才,岂不乱了根本?”弘毅这一套欧洲封建主和封建农奴的关系理论,在福临这里十分警醒,却触动了皇太后作为满洲宗族势力总代表的神经。

    “玄烨,你先下来说,皇玛玛腿有些乏力了。”皇太后准备教训一番眼前的父子二人了。

    弘毅被苏麻喇抱上旁边的座位,这才从苏麻大姑姑的眼神中瞧出了刚才漏掉的端倪,赶紧心思飞转,找寻对策。

    “那这包衣人,玄烨又待如何?”这次轮到皇太后发问。

    “皇玛玛,包衣是满洲祖制,定然不可偏废。”弘毅先奉上一颗定心丸,这才接着说:

    “但任其无视皇权,终将生出祸患。”这是后面的杀威棒。

    “所以,可以再次明确包衣奴才的进出之门在皇家,奖惩之法在皇家,俸饷支出也赖于皇家。哪家王公大臣需要新入包衣,就报来皇家,统一招募,统一分拨,库银支付包衣用度大半,剩下的小部分由主家分担,岂不更好?”弘毅接着掏出个“胡萝卜”,弘毅版“胡萝卜加大棒”政策新鲜出炉了。

    “那也好,记住了,只要宗室不和皇家离心离德,这大清的天下就太平无事了”皇太后思索良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听着却是触目惊心。

    “儿臣谨记!”福临紧接着表态,一是认可弘毅的办法,二是确认这件事情已经得到皇太后的应允了。

    “皇阿玛,儿臣说到宗室,还想为一人求情。”弘毅跳下座位,郑重其事启奏。

    “哦,为谁?”福临问道。

    “星保。”

    “什么,就是纵奴殴伤你的显亲王富绶之弟爱新觉罗·星保?”

    面对这小玄烨一而再、再而三让人惊讶的事例,皇太后和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1]拜叩之礼,最高等为三拜九叩,或叫“三跪九叩”,是古代最隆重的大礼,一般只有祭天,或者在大典礼中才进行。减一等有“二拜六叩”、“一拜三叩”,最简单的是“一拜一叩”。三拜九叩指封建社会进见帝王及祭拜祖先的大礼。实际上,古代的“三拜九叩”各有其修真含义。

    “拜”:就是自祭其身,把自己这一百多斤的身体祭献出来,这是古代的解释。现代,可以作其它的解释,就是把这个身向天地祭献,愿舍其身。“叩”:就是顶礼恭敬。因为,头部里面是整个性体系统最集约的区域。古代行礼有“九拜”。《周礼·春官·太祝》:“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以享右祭祀。”稽首是跪下后,两手着地,拜头至地,停留一段时间,是拜礼中最重者。顿首是引头至地,稍顿即起,是拜礼中次重者。空首是两手拱地,引头至手而不着地,是拜礼中较轻者。这三拜是正拜。振动,是两手相击,振动其身而拜。吉拜,是先拜而后稽颡,即将额头触地。凶拜,是先稽颡而后再拜,头触地时表情严肃。奇拜,先屈一膝而拜,又称“雅拜”。褒拜,是行拜礼后为回报他人行礼的再拜,也称“报拜”。肃拜,是拱手礼,并不下跪,俯身拱身行礼。推手为揖,引手为肃。其实也就是揖。这是军礼,军人身披甲胄,不便跪拜,所以用肃拜。其他几种拜礼都是正拜的变通。

第八十三章——东北未禁恳

    一提到那位胆大妄为、纵奴行凶的星保[1],两位上位者不约而同的一个劲摇头。

    “不可!玄烨,这次你万万不可恣意妄为。孙狗子判其徒留,乃是按大清律例。星保纵奴行凶,要行家法!流徙尚阳堡,这是必须的。否则,天家脸面何存?你皇阿玛威仪何在?”皇太后准备拍板定调,不这么办,当日给富绶的亲娘、豪格的继任福晋,同为博尔济吉特氏的堂妹、名义上的儿媳妇的那一张臭脸,可就白费了。

    “皇阿玛,他才十几岁呀!”弘毅毫不放弃,转而向福临投去求援的目光。

    “他阿玛十几岁的时候,早就跟随太宗皇帝拼杀阵前了!”福临也是不同意。在这一点上,他十分赞同自己额娘的果决。

    时下星保没有任何爵位在身,而且还不是豪格嫡子,只是庶出六子,身份地位都不高。况且玄烨被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满朝上下可都盯着呢,如果不拿一个人出来消消火,福临最最看重的、也是任何少年皇帝登基亲政之后都会看中的所谓皇家威仪,怎么能够下得了台?

    “那就想一想他可怜的阿玛,我的大伯、武亲王豪格,行不行?”弘毅也是急了,脱口而出,把两人晾在了哪里。

    “武亲王含冤而薨,留下他们几个兄弟,自然缺少父爱,这一点,比起有皇玛玛、皇阿玛疼爱的玄烨,可是凄惨许多呢!”弘毅见自己这一招初见成效,赶紧使出杀手锏。

    果然,皇太后愣住了。豪格之死,死在多尔衮手里,于这一点,她知道福临至今无法释怀,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好不对,平白给才见起色的母子关系添堵。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回避。

    皇帝也愣住了。豪格是皇考太宗皇帝的长子,自己的长兄,当年和多尔衮是最有能力竞争这个皇位的。他只是一时欠考虑,在宗亲大会决定皇位继承人时,居然说自己“福小德薄,非所堪当”,放弃了争取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说,长兄豪格,甚至是将皇位拱手让给了自己,无论承认与否,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孤儿寡母的,自己要是不顾情面处罚了他,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侄子。

    “好吧,重罚可免,家法不废。就让他革去宗室,入侍卫跟值,也好长进一些。皇额娘,您看如何?”半响,福临终于表态,将原定的“先革去宗室旗藉、流徙尚阳堡。之后彰显皇室亲近,改判宗人府圈禁”的策略,进行了调整,而且主动征询大家长、皇太后的意见。

    “就依皇帝意思吧!”皇太后如释重负,欣然接受看似能取得的最好结果。

    “儿臣替豪格大伯、星保阿浑,谢过皇太后、皇上隆恩!”弘毅舍得下本钱,跪倒施以大礼。

    “起来起来,玄烨,你就是太过善良啊……”福临长叹一声,却让地上的弘毅为之一颤!

    弘毅暗自心惊——太过善良?自古以来,做皇帝的可不能太过善良,说要杀谁就杀谁,这才是帝王霸气!不行,要改变这个不利于顺利交接的印象才好。可,我真的不愿意杀人!

    “好了好了,咱娘仨还是不能安安稳稳的吃顿饭呀!唉,算了,撤了吧。”皇太后也是听到了福临这一句突兀的评语,急忙吩咐道,眼神里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撤了御膳,祖孙三人重新落座,例行“唠嗑”。

    “皇帝,今日前边儿[2]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给额娘听听,解解乏闷。”皇太后故技重施,所谓“曲线”干政。

    “皇额娘,今日还真是没有什么有趣之事。”福临望了一眼玄烨,一刹那弘毅分明看到了一丝无奈之意。

    唉,五十多岁的“年轻”皇太后,你不让她找儿子经常唠嗑解闷的,如何排解这后~宫的“寂寞空虚冷”?福临小伙子,你就“将就凑付忍”吧!弘毅与皇帝“神交”一下,默默安慰。

    也许是明白了小玄烨的无声之语,也许是看到皇太后脸上的阴暗失望,福临愣了一下,还是继续汇报起来——

    “要说有,倒是还真有一件,皇额娘听听,可算有趣。”

    “太好了,玄烨也想听呢,皇阿玛说吧说吧!”弘毅急忙欢呼雀跃一般,以示对福临的鼓励。

    “哦,只要不算干政,额娘倒是乐意听皇帝说说,取个乐子也好。”皇太后如愿以偿,立即换做期待之色。

    “嗻!”福临不知为何,突然学着大臣的样子在凳子上佯作打千儿,逗得他老娘真是乐开了花一般。

    “好了,皇帝,叫外人瞧见了,那不是乱了体统,哈哈。”布木布泰心情大好,笑着嗔怪。

    “说那辽阳府知府[3],叫做张尚贤的……”福临说得轻描淡写,提不起十分兴趣,却不料这第一句话,就把一旁准备听故事的弘毅给惊住了!

    学国际政治的曾弘毅,当年对刚入关不久、颇具战斗力的中早期清政府居然对沙皇俄国鲸吞蚕食外兴安岭大片土地视若无睹,十分不理解,冥思苦想之后,得出若干原因。其中就更是万分纠结一条:为什么不移民屯守?为什么荒芜广袤良土?若是大行垦耕,成了后世的“北大仓”,那个当权者会忍心舍弃?

    弘毅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到图书馆查阅了大量资料,忙活了一个月才弄明白。(各位,弘毅上大学是在上世纪末,那时候要查个学术资料,就要去图书馆,因为,连电脑还都不能普及,也木有互联网,更不要说什么“度娘谷哥”了!现在的孩纸们,你们现在写个毕业论文有那么费劲吗??!)

    原来,清初有过一段时间鼓励向关外移民,可惜康熙六年(1667),开始在山海关、喜峰口等九处边门设关卡稽查,对人们出山海关严格限制。之后几年里多次修筑柳条边墙,划关外为禁区。到了乾隆朝才更上层楼,把“龙兴之地”变成了“汉人禁区”,从而开始了“康雍乾嘉道”五朝近二百年的东北封禁,也直接导致了外兴安岭以北大片土地的拱手相让。一直到咸丰十年(1860),清政府才首先开放了哈尔滨以北的呼兰河平原,翌年又开放了吉林西北平原,直到最后东北的开禁放垦。从这一点上说,康熙朝是东北封禁的罪魁祸首。

    但,现在的弘毅,一想到康熙六年,那时候玄烨还没有亲政,四大辅臣死的死、怂的怂,就是鳌拜自己说了算了,照现在这位皇太后热衷保守的劲头和决心,估计封禁就是她和鳌拜的主意了。当然,也不排除康熙亲政后对保守势力的妥协和迎合,才导致了大片国土的荒无人烟!

    而最先发现东北地广人稀之危害的,貌似就是这位叫做张尚贤的人,还在顺治十八年,不顾顺治皇帝刚亡故、康熙初登基的微妙时刻,上了一个《谨陈奉天形势疏》的折子,引起了朝廷轩然大波,也促成了只有几年功夫的小小移民潮。不过弘毅清初记得,那时候他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奉天府[4]府尹了,而不是辽阳知府……

    “张尚贤……知府?”弘毅又犯了老毛病,自言自语,幸亏听着满语,有了语言环境,也是用满语跟着说的。

    “哦?玄烨知道此人?”皇太后依旧那么机警,立即撂下皇帝,转问弘毅。生怕这位“皇二子”居然连关外的汉人官吏都开始结交,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啊?孙儿不认识这个什么张知府……”弘毅急忙开始转入斗智模式,开动脑筋寻找对策。

    “那你为何发问呀?”皇帝也是好奇。

    “哦……玄烨只是不明白,盛京[5]所在乃是我大清龙兴之地,为何让一个汉人做了知府?”弘毅故作无知。

    “哈哈,他虽是汉人,却是在旗的。况且本朝入关以后,朕多次下旨要开垦关外,这个你确实不知。因为……”福临终于找到一件小玄烨不明所以的事情,很是自得,故意卖起了关子。

    “儿臣愚钝,请皇阿玛明示!”弘毅一脸急迫,更是让福临十分得意。

    “玄烨别急,因为啊,你那时候还没有出生呢!哈哈!”福临得逞。

    “玄烨请皇阿玛示下才好呢!玄烨要多多增长见识,才能襄助天子呀!”弘毅决定满足一下他的小小虚荣心。

    “好,好,朕就告诉你吧。我大清入关以后,关外民人争相从龙,于是田地荒芜、人丁锐减,一片萧条之色。于是,朕亲政以后,数次颁发条例,奖励移民开垦,以增税赋。”

    弘毅急忙点头,心中却在想:什么“民人争相从龙入关”呀?辽东荒芜,还不是因为明末清初,辽东地区战乱频仍,导致百姓流离,田野荒芜,人烟稀少。再加上清室入关时,为了使百万满人能“从龙入关”,绝其后顾,清兵还毁坏了大量村镇房屋和田地农具。也使明朝二百余年间,不间断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才从山海关到开原,形成的“五里一堡、十里一台、三十里一城”的辽东密集型城镇建筑体系,毁于一旦,东北一下子变得万户萧疏,满目疮痍,空旷如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自顺治元年至康熙六年(1644—1667)的二十三年间,清廷曾几次颁发条例,奖励移民开垦,以增税赋。这倒是实情。

    看到玄烨连连点头,福临更是来了兴趣,讲的越发详细:

    “十年,朕就曾颁布过‘辽东招垦令’,无论满汉,视招垦人数,予以加官晋爵:能够在辽东招民开垦至百名者,文授知县,武授守备;招至六十名以上者,文授州同、州判,武授千总;达到五十名以上,文授县丞、主簿,武授百总。倘若数外多招,每百名加一级。”

    “去年五月,辽阳知县陈达德故去。因他响应招垦令,招众出关,才得任为县令。他死后,老百姓想拥戴他的儿子继任,朕就下旨道:‘陈达德为首招众出关,因俾为县令。今殁,而百姓愿戴其子,必其子同有招徕之劳,故乐与共事。应如所请,从之。’”

    “如此一来,去关外开垦之民日渐增多,且多是汉人,自然要多用一些汉人知府、知县才好管理,此即所谓‘民治州县’[6]。皇额娘,儿臣所言对否?”福临说道最后,得意的去向皇太后征询意见了。

    弘毅听完,感觉和自己记忆中的那段历史真是相吻合,不由自主的点头确认。看来,要是眼前的顺治皇帝没有早早死掉,也许这关外封禁,就不会那么容易发生了,什么“龙兴之地不得擅入”,唉!

    可对面的皇太后布木布泰却似乎不是十分感兴趣,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皇帝只顾着捡拾一些陈年旧事来在玄烨面前卖弄,怎么就不顾额娘要听今日的趣事这一处?还是先讲讲那张尚贤如何了吧!”布木布泰给了福临一枚软钉子,一下子扎碎了年轻皇帝爸爸鼓舞起来的雄心壮志一般。

    “是,儿臣遵旨……”

    弘毅真是越来越同情这位改革派年轻皇帝了。

    [1]星保,豪格之第六子,1643年生,时年十二岁。后康熙朝头等侍卫。头等侍卫爱新觉罗?星保(aisingoro?xinbao),出生于后金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农历11月16日卯时,生母为爱新觉罗?豪格之庶福晋宁古塔氏,佐领他克图之女;逝世于清康熙二十五年(公元1686年)农历4月25日辰时,终年四十三岁。其嫡妻为赫舍里氏,三等护卫穆淑之女;继妻孔佳氏,孔辅臣之女;妾毕氏,毕鲁子之女。嫡妻赫舍里氏,三等护卫穆淑之女;继妻孔佳氏,孔辅臣之女;妾毕氏,毕鲁子之女。生有三子:长子三等侍卫爱新觉罗?玛尔赛,次子爱新觉罗?玛尔禧,三子爱新觉罗?阿赛。

    [2]前边儿,坐在后~宫之地说前边儿,暗指紫禁城的前朝。

    [3]辽阳府,契丹天显十三年(公元938年)置府,治所在辽阳(今市),辖境相当今辽阳市附近地区。辽代为五京之一。“辽五京”分别是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西大名城)、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元改为路。辖境约当今辽宁辽河下游以东,太子河以南和阜新、彰武、新民等市、县地。明初废。清顺治十年(1653年)复置府,辖辽阳县、海城县。十四年(1657年)移治沈阳,改为奉天府。辽金置东京于此。辽东京道、金东京路、元辽阳行省皆治此。

    [4]1657年(清·顺治十四年)盛京城设立奉天府和奉天将军,从此,沈阳又有奉天之称。

    [5]盛京:后金(清初)都城,即今辽宁省沈阳市。1625年清太祖把都城从辽阳迁到沈阳,并在沈阳着手修建皇宫。1634年清太宗皇太极尊沈阳为“盛京”。1644年清朝迁都北京后,沈阳为留都。1657年清朝以“奉天承运”之意在沈阳设奉天府,故沈阳又名“奉天”。

    [6]民治州县,也就是用汉人习惯的州县设置来管理以汉人居多的地方。清朝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清政府在东北设立了最早的“一府三州县”:辽阳府及领辖的辽阳、海城两县。这是清代“民治州县”制的开端,其目的是为了对汉族民人流入东北进行管理。东北地区管理汉族民人的州县制的设置与汉族民人流入东北地区的有直接的关系。

第八十四章——遗训灭东洋

    被皇太后的软钉子弄得没有脾气的福临,只好作罢对自己政绩的自我表扬,再一次无精打采的讲述起自己额娘更为感兴趣“趣事”:

    “辽阳知府张尚贤今日上奏朝廷,说辽东旧民,现如今寄居登州海岛者甚众。张尚贤就颁令进行招徕。随后就有广鹿长山等岛、民丁家口七百余名,都回了金州卫的原籍。但现在金州域内地荒人稀,倘若朝廷准其任意开垦,则生聚者就可渐渐增多,将来还可以设立州县加以治理。一旦如此的话,那么海外诸岛上的散落旧民就‘皆闻风踵至矣’[1]。”

    “皇额娘,你说这些个辽东旧民也真是有趣,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不在原籍勤事稼穑,反而要去那些个荒芜的海岛上,真是荒谬之极了。”皇帝随便找了一件所谓趣事,准备打发了皇太后的要求,也好早早回去解脱。

    “是呀,这个张尚贤果真也是有些担待的,能够将这散落海外的旧民重新招附回来,也算是功劳一件了。那皇帝准备如何回复?”皇太后其实根本不是在乎什么趣事,而是在乎皇帝如何理政。

    “皇额娘说的对,儿臣已命将其疏奏交下所司议。”福临实在是无趣的很。

    “皇阿玛,岛上可还有居民?”弘毅突然插话。

    “哈哈,估计剩不了几户人家了,这个张尚贤还是有些能耐的,照此下去,海外诸岛就不会再滞留旧民了……”福临回忆着张尚贤的折子,信心满满的说。

    “皇阿玛,岛上不可不留民人呀!”弘毅急了,忘了君臣父子的礼仪,打断了皇帝的讲话。

    “玄烨,忘了皇玛玛是如何教导于你的?怎么又没了规矩!”皇太后听着朝政正十分“来劲”,不料想玄烨不识时务的无礼打断,当即严肃训斥。

    “皇额娘,无妨。玄烨近来常常是有些点子的,儿臣倒是愿意详细听闻。”福临没有在意儿子的突然失礼,反而敏锐地感觉到,也许这个小家伙,又会有什么神机妙算一般。

    “皇阿玛,海外诸岛可是在辽东以东的黄海之上?”弘毅没有去解释什么,反而故意紧紧追问。其实,现如今的自己,如果对一件事情表现出格外的关注,马上会让身边这些人自然而然的提起兴趣。这一点,弘毅充满了自信。

    “应当是。”福临肯定。

    “那,儿臣恳请皇阿玛谕旨,让张尚贤知府没岛之上留民人数户,继续生产。还有兵部,在岛上民人之中择一二头领,受其‘百长[2]’之职,以备镇守。”弘毅再一次跪在地上,郑重其事。

    “玄烨,为何如此?”不等皇帝儿子发问,皇太后果然来了兴致,早把这孙子刚才的无礼之举抛到了九霄云外。

    “皇玛玛,皇阿玛,玄烨有一顾虑,长久以来弃之不去。”跪在地上的弘毅猛地抬起头,一脸忧国忧民之色。

    “何事如此?”福临吓了一跳,一旁的布木布泰也是心中发紧。

    “为何我太祖太宗能够龙兴关外,对明作战频频取得骄人战绩?”弘毅开始忽悠。

    “天意使然!”福临正色,并使用了标准答案。

    “不错。可皇阿玛,有明一朝,东南沿海倭寇[3]猖獗不断,明朝自始至终顾此失彼,实在是不可不算。”弘毅自说自话,看两位默不作声,分明是认可,于是接着忽悠。

    “以明朝军力,对付区区数千海盗倭寇,居然首尾难顾,实在是不可小觑东洋倭人的实力和野心呀。明朝有海禁[4],却将这倭寇越禁越多,究其原因,就是自己放弃万里海疆之守卫,将其拱手让与海外小国来去自由。海禁,对于中原上国有百害而无一利,仅仅依靠勘合贸易[5]来维系海运,却刺激了民间走私和海盗活动,甚至成了倭患加剧的重要原因。在朝堂内外越来越大的反对压力下,明中期虽然取消海禁,可此时倭寇海患却早已方兴未艾……”弘毅准备顺便阐明一下所谓海禁的罪念深重,为将来打下一个良好基础,却不料福临突然插话。

    “玄烨是说东洋[6]蕞尔小国?哈哈,那你就多虑了。”福临笑了,真心实意的笑。

    “皇阿玛,东瀛小国,的确不足挂齿,可他以小博大,却令中原大国头疼不已,如疽疮在背、寝食不安!元世祖忽必烈两伐东瀛而不得,明万历帝也仅仅是将倭贼驱逐于朝鲜半岛之外而已,却终归不能令其臣服。”弘毅及时打消给皇太后和皇帝普及海洋贸易常识的念头,转而专攻对日政策。

    “我朝入关,东瀛小国虽然遣使,却不受封、不称臣,孤悬海外,四面汪洋,他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蚕食鲸吞我中原腹地!而若蚕食中原,则首并朝鲜,吞并朝鲜,则进取我关外盛京,得了盛京龙兴之地,则效仿我大清,入关定鼎中原……”

    “大胆!”皇太后大吼一声,把弘毅吓了一跳,甚至连正在聆听“新鲜论调”的福临也是惊着了。

    弘毅正要叩头请罪,以为自己说的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那段——“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支那完全可被我国征服,则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是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一类的相关内容触怒了皇太后,急忙准备据理力争一番,却听老太太接着“吼”道:

    “区区一个倭国,居然也敢如此狂妄?当年壬辰[7]年间,倭人北犯朝鲜[8],太祖时任明朝的建州都督。尽管后来明朝君臣背信弃义,可我太祖皇帝却在建州地方忠心事明,天地可鉴。八月,太祖在向明朝朝贡马匹,恰逢首批援朝明军在平壤受挫,退回国内,明朝上下都是被吓破了胆子,为援朝抗倭事举棋不定。太祖闻听,怒不可遏,致书明兵部尚书石星,说:‘我建州与朝鲜界限相连。今朝鲜既被倭奴侵夺,日后必犯建州’,并约定‘待严冬冰合,即便渡江,征杀倭奴,报效皇朝’。九月,太祖返回辽阳后,随即派使臣马三非去朝鲜说:建州卫部下有马军三、四万,步军四、五万人,皆精勇惯战,听说倭军入侵朝鲜,因为跟朝鲜唇齿相依,愿意出兵援助朝鲜。可惜那胆小怕事的朝鲜国王与大臣讨论后,居然给咱们拒绝了。”[9]

    “也就是这一年,孝慈高皇后[10]生下了太宗皇帝。我嫁给太宗皇帝后,曾听太宗讲过,当年太祖皇帝听闻倭寇进犯,怒不可遏,准备发兵征讨,要不是明朝皇帝强令太祖不得擅离职守,早教那些个倭寇,叫什么丰臣秀吉[11]的,早死好些年!当日,太祖曾说,倭人向来不附中华,他日我自让他臣服![12]”布木布泰说到关键时刻,拿出了太祖圣训,以求自己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这一番言论可是把地上还跪着弘毅乐坏了!还没等他接话,一旁坐着的福临却起身参与其中了。

    “太祖太宗在天之灵,儿臣定当荡平倭寇,实现太祖宏愿!”福临也是郑重其事下跪祈祷。

    “好,皇帝有此志向,实乃大清幸事!”慷慨激昂一番的皇太后,望着地上跪着的儿子,志得意满的表扬道。

    “玄烨,起来详细说说,海外诸岛,为何重要?”刚刚参与了政务的皇太后,忽悠了一大圈,还不忘具体政事的安排,于是转而问向弘毅。

    一旁的弘毅听了刚才这番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还有此等好事呀!那就要看我如何摆布下去了,一定要有个对日政策的良好开端!

    [1]见《清实录》,时间、人物、内容都是史料。

    [2]百长,清代未入流武职外官官职。

    [3]倭寇一般指13世纪至16世纪期间,以日本为基地,活跃于朝鲜半岛及中国大陆沿岸的海上入侵者。曾经被归于海盗之类,但实际上其抢掠对象并不是船只,而是陆上城市。倭寇的组成并非仅限于日本海盗,只是由于这批海盗最初都来自日本(当时称为倭国),所以被统称为“倭寇”。及至后期,由于日本国内政治形势转变,加上官府的管制,日本人出海抢掠船只的事件已经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中国和朝鲜的海商与海盗,他们依从着过去倭寇抢掠的方式继续为祸于东海,也被归于倭寇之列。古代倭寇主要分为前後两期。前期倭寇以日本人为主,目的是为了报复蒙朝联军的侵略和女真海盗的掳掠;後期倭寇基本上是中日混编队,起因为明朝的闭关锁国(海禁)政策。

    [4]清廷为办铜需要,最初并不禁海,后来为了防止沿海民众通过海上活动接济反清抗清势力,才实行海禁,而且较明代更为严厉,顺治十二年(1655年)六月,为了对付东南郑成功,下令沿海省份“无许片帆入海,违者立置重典”,顺治十八年(1661年),更强行将江、浙、闽、粤、鲁等省沿海居民分别内迁三十至五十里,设界防守,严禁逾越,直到康熙二十年(1681年)三藩之乱平定,康熙二十二年(1684年)台湾告平,清廷方开海禁,先后于二十三至二十五年间设立闽、粤、江、浙四海关,分别管理对外贸易事务,而且一向严禁的赴日贸易也在开放范围之内。但是,仅仅过了三十多年,全面开海的政策就开始收缩,面对日益严重的“海寇”活动和西方势力在东亚海域的潜在威胁,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十月二十五日,康熙召见大臣,提出禁海问题,次年,规定拟定,正式实行禁海,这就是南洋禁海令。南洋禁海虽然并非全面禁海,但对于正在不断发展的中国民间对外贸易力量无疑是严重的打击。清朝出于防汉制夷的政治考量,同时为了打击毁灭反清复明实力,配套施行了闭关锁国政策,甚至实行了残酷的沿海迁界(康熙时期),一度因为海禁[1],迁途造成了几十万人的死亡和数不清的大小屠杀!清朝海禁的后果是在以海禁,**等一系列配套策略的配合实施下,完全摧毁了中国文化的发展道路。到雍正五年(1727年),雍正在大臣的反复奏请讨论下,担心闽粤地区因洋禁而引发海患,才同意废除南洋禁海令,随即开放了粤、闽、江、浙四口通商口岸,“但到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高宗下令关闭江海关、浙海关、闽海关,指定外国商船只能在粤海关——广州一地通商,并对丝绸、茶叶等传统商品的出口量严加限制,对中国商船的出洋贸易,也规定了许多禁令,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闭关政策”,此后闭关政策更加严厉,直到鸦片战争的爆发,这种不合理的政策成为了矛盾的焦点。废弃了明末以来形成的传统主动海防观念。抑止了中国的海洋贸易,抑制国内工商业的发展。满清政府的既定政策,对中国在整个十八十九世纪的落后屈辱历史负担有主要的责任。

    [5]明代外国来华进行朝贡贸易的一种称呼,也称“贡舶贸易”。明初实行海禁后,只允许外国与明朝廷进行有时间、地点规定的朝贡贸易。外国商船载贡品及各自方物土产来华,明朝廷收贡品、购方物后,以“国赐”形式回酬外商所需中国物品。各国贡期或3年,或5年。对日本则规定10年一贡。贡舶必须持有明廷事先所颁“勘合”(执照签证)。明勘合贸易使明海禁后还有官方主持的海外贸易窗口可以维持,但这种贸易体现了典型的中国在海外贸易中的管理模式,阻碍了中国与其他国家商品交流的扩大和国内工商业的发展。由于从事海上贸易获利甚巨,仅允许勘合贸易的做法刺激了民间走私和海盗活动,甚至成了“倭患”加剧的部分原因。在朝内外越来越大的反对压力下,明中期取消海禁,此后私人海外贸易一度成为主流。

    [6]“日本国”是在1870年日本明治维新才出现的中文称呼,而之前中国对其的称呼一般为”东洋“或”瀛洲“;在16世纪丰臣秀吉对朝鲜半岛出兵、以及中国的抗日战争里,两国的人民都称呼日本军为“倭寇”。秦语中,寇与贼同意。

    [7]万历二十年。

    [8]指壬辰战争,又称万历朝鲜战争,或称朝鲜壬辰卫国战争;朝鲜半岛称之为壬辰倭乱,第二次称之为丁酉再乱;日本称之为文禄之役,第二次称之为庆长之役,或合称为文禄?庆长之役;中国称为朝鲜之役,与宁夏之役、播州之役合称为“万历三大征”。

    [9]摘录自《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一书。

    [10]孝慈高皇后(1575~1603年),叶赫那拉氏,名孟古哲哲,生于明朝万历三年,叶赫部首领杨吉砮之女。在万历十六年九月,十四岁时嫁爱新觉罗·**哈赤。孟古庄敬聪惠,端庄贤德。婚后四年生下一子,即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万历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七日(1603年10月31日)病逝,享年二十九岁,后金天命九年(1624年)迁葬东京陵,天聪三年(1629年)二月十三日迁葬福陵。天聪十年(1636年)皇太极称帝,尊其母为孝慈皇后,经累朝加谥,最终谥号为“孝慈昭宪敬顺仁徽懿德庆显承天辅圣高皇后”。

    [11]丰臣秀吉(天文6年2月6日(1537年3月17日)-

    庆长3年8月18日(1598年9月18日))是日本战国时代、安土桃山时代大名、封建领主,继室町幕府之后,近代首次统一日本的日本战国三英杰之一。本是一足轻(下级步兵),后因侍奉织田信长而崛起。他是1590-1598年期间日本的实际统治者,担任关白,后担任太政大臣,被称为“太阁”。在位时实行的刀狩令、太阁检地等政策具有划时代意义,对日本社会由中世纪封建社会向近代封建社会转化有一定成就。在位后期逐渐变得昏庸多疑,并发动万历朝鲜战争(文禄庆长之役),后病逝。

    [12]此一句绝对杜撰!

第八十五章——太祖来托梦

    弘毅听完皇太后一番关于努~尔哈赤与小日本的恩怨过往之后,心中突然有了计较。再听闻皇帝福临的表态,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皇太后布木布泰继续询问玄烨关于海外诸岛为何重要的原因,正好给弘毅将谈话拉入正题提供了绝好的时机。

    “怪不得近日孙儿梦中总是隐约有天外之音,谓之‘倭寇不除,我心难安’,故而几日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可行之法,今日才向皇玛玛、皇阿玛说呢!”弘毅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已经决定用另外一种方式刺激一下面前这娘俩,心中也是充满了期待。

    “什么?你说什么?”福临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太后却是一惊一乍。

    “孙儿今日才说,这可行之法是……”弘毅做迷糊状,小心脏却跳得“扑通扑通”的。

    “不,你说天外之音?是说‘倭寇不除,我心难安’吗?”布木布泰追问。

    “是的,皇玛玛。”弘毅这次毫不含糊,这句话,岂止是在弘毅梦中出现,估计中华儿女,凡是有点血性的,哪一个不是这么呼唤的!

    “说此话之人可曾露面?”皇太后霍的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问道,心中却在疑惑:难道,难道玄烨听闻了太祖皇帝的圣训?

    闻听此言,福临终于如梦初醒,也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半信半疑冲着弘毅行注目礼。

    一旁伺候着的苏麻喇更是紧张万分,聪明的她,就在弘毅说出那句天外之音的时候,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小玄烨要玩玄的了。这一来,成败生死就在转瞬之间!

    就连吴良辅和小功子也都大气不敢出,只能静待一出好戏的隆重上演——

    这下热闹了,托梦!

    弘毅虽然仓促决定,却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只不过的确没有料到,这一弄,整个慈宁宫的气氛骤然紧张,连带着他自己都有些后悔为什么如此草率就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稳稳神,“身兼要职”的大清多罗贝勒、皇二子玄烨,开始走上一条险途,而且也已经骑虎难下。

    “皇玛玛,孙儿说错什么了吗?”弘毅先是放低姿态,从“小孙子”的角度开始入手。

    “你说那天外之音,可曾看清是谁所说?”皇太后不为所动,只是追问。

    “梦中之人,未曾露面,只是在孙儿面前唉声叹气。”弘毅咬住一个关键——托梦之人很不爽!

    “托梦之人还说了什么?”皇太后见问不出那人相貌,接着转变方向。

    “他还说……”弘毅还没来得及编好剧本,于是采取故弄玄虚的伎俩,意图拖延时间。

    “如何?”皇帝福临终于发问。

    弘毅听闻福临介入了,突然猛地跪倒地上,神情异常严肃的说:“玄烨叩请皇太后、皇上屏退左右!”

    直呼官称,说明后面的话题事关重大,不可轻视!

    “好,尔等退下!”福临转过身来,厉声说道。

    “奴才遵旨!”苏麻喇领着吴良辅、梁功和一群使唤丫头转身就退,却忍不住回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小玄烨,面露焦虑之色。

    “慢着,苏麻留下。其他人等退出殿外十丈,护持左右!”皇太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

    “奴婢遵旨!”苏麻喇如愿以偿,急忙出去安排一番,这才匆匆赶回正殿,将殿门关了个严丝合缝。

    “好了,玄烨,我的孙儿,你可以说了。”皇太后一直盯着面前的小家伙,直到这时才重新开口。

    “皇玛玛,孙儿以为,正是太祖武皇帝[1],托梦与我!”弘毅打定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抬起头来,直视布木布泰,说的义正言辞,不容置疑!

    “你又如何确定?”福临急了。就算是太祖皇帝托梦,应该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重孙子呀,还有朕这个正牌皇帝、孙子福临呀!朕才是首选!

    此时皇太后也是疑惑。虽然这小玄烨诞生以来的确可谓神奇,可平白无故就弄一出“先祖皇帝托梦”,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弄不好就掉脑袋的事情!

    “是呀,玄烨,你皇阿玛乃是奉天承运大清皇帝,国运所系,独揽乾坤,若是太祖武皇帝有何国是嘱托,自然是首推皇帝!”皇太后此刻必须和自己的儿子站在同一战线上,否则就是纲常大乱!

    弘毅闻听“国是”二字,心中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即叩拜那位自己的太爷爷努~尔哈赤一番:您老人家真是开眼呀,下次祭祖好好拜拜您!

    “皇玛玛,太祖武皇帝在孙儿梦中的确说过缘由,只是……”继续玩玄虚,不信你们不上套!

    “是何缘由?”福临就是简单几个字,以表现自己的极度不满。

    “这……儿臣不敢说!”弘毅记起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弄得,先捞个免死金牌才好。

    “说!朕恕你无罪!”皇帝也是骑虎难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太祖武皇帝说,他之所以不能托梦皇阿玛和皇玛玛,是因为……是因为……儿臣真的不敢说!”弘毅故作不堪重负的样子,一把一把抹着额头上的虚汗。

    “既然是太祖圣训,你就大胆说,朕和皇太后判明……原委,自然不会怪罪于你!”福临本来想说“判明真假”,突然发觉这里面有个好大好大的陷坑,还没听闻所谓“圣训”,何来“真假”?一旦先说是假的,自己这“奉天承运”,也就大打折扣了!

    “嗻!”弘毅叩头应允,还是不说一句正题,只是眼巴巴望着面前早就正襟危坐的皇太后。

    “多罗贝勒玄烨,朕也赐你无罪!说吧!”皇太后终于郑重其事的开了金口,而且第一次唤玄烨爵位,也第一次在玄烨面前用了最最正式的书面自称“朕”!

    “玄烨尊皇太后、皇上旨!”弘毅郑重其事,先叩了个头,然后稳稳当当从地上爬起来,就那么笔直的站着,器宇轩昂!

    瞧着这一切,皇太后和皇帝不约而同愣了一下,皇太后甚至有种错觉,以为小玄烨要给他宣读太祖武皇帝的诏书一般,身子差一点就从御座之上立了起来!

    “于玄烨梦中,太祖武皇帝是端坐云端宝座之上,高高在上,不可一望,故而未得见了圣颜。只有天音下达,声气如雷。太祖曰:朕早年即‘覆育列国英明汗’,立‘大金’,恩威并行,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意图上承天意、下安黎民,成就一番不世伟业!然,天命所归,朕奉天帝诏而殡天,侍奉其左右。天帝曰‘汝之一生,智深勇沈,信不愧为开国主,然皆由激厉而成。古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者,于此可见矣。[2]’又语:‘汝开大清绵祚久矣。然盖棺定论,实有十功四过。’朕不详述,玄烨日后自可斟酌并公之于天下。承天意者,乃我‘大金’,乃我‘大清’。朕之八子皇太极随朕侍奉天帝,亦是感念朕孙福临之德行,甚为欢喜。”

    弘毅胡诌一大段,看看呆若木鸡的娘两个,知道还要再接再厉,于是继续说道:

    “今日托梦于玄烨,而非福临,亦非博尔济吉特氏,实属无奈之举!他母子二人,皆为朕之不孝子多尔衮所误!逆子多尔衮,向来居功自傲,有恃无恐。朕听闻前几日居然擅自妄为托梦于玄烨,威逼恐吓,劣迹斑斑!近日天帝已将其锁拿于天牢之内,朕不得已亲身而为,谕旨玄烨:多尔衮所言之事不必惊恐,朕笃信玄烨自有办法。然,解铃还须系铃人,母子同心者,其利断金。此实乃家事,不可诉至于外人。切切!玄烨小子,天帝所喜,故而异于常人,持鼎而诞,足可重托!”

    “太祖武皇帝所言至此,而后才说:‘于国是,福临我孙样样周全,朕心甚慰。只一句:倭寇不除,我心难安’。”

    说完,弘毅再一次跪在母子二人面前。

    长久的沉默……

    皇太后心中不停计较着: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或者说玄烨,说的其实不错,这一大堆,的确是家事为主。而恰恰是因为母子二人不合,就连天上的太祖太宗都知道了,而且还有多尔衮来添乱,努~尔哈赤托梦给母子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似乎有指责嗔怪之意,实在是抹不开面子。如此说来,托梦给下一代的重孙子玄烨,也是合情合理。上次玄烨睡在慈宁宫,就弄出多尔衮托梦的事情来,而且言词确确,事出有因,况且那些事情从来为外人所不知,所以不像是胡言乱语。这一次所谓“天外之音”,如果真是太祖皇帝口谕,则前后一致,相辅相成。关键的一点,所谓“母子同心”,现在看大多数就是福临这孩子不听自己的话,非要弄那些汉化事端。承认了玄烨的托梦,也好压一压福临的气焰……

    福临更是心中悲切:诚如太祖武皇帝所言,全赖那个死贼多尔衮!如此说来,玄烨这一番言论,无论真假,都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

    “唉……罢了。布木布泰谨遵太祖武皇帝圣训,自然扶持我儿福临,母慈子孝,开大清万年绵祚!”终于,皇太后回过身来,面向北方,缓缓跪拜。

    “儿臣福临,谨遵太祖武皇帝圣训,定当于皇太后膝前尽孝,不忘太祖太宗训示,立我大清万年昌盛之国运!”福临也赶紧跪在他娘身后。

    大清皇太后和皇帝这一跪,等于承认了皇二子玄烨是那唯一的“通灵”之人,而且还是所谓“玄烨小子,天帝所喜,故而异于常人,持鼎而诞,足可重托!”

    [1]努~尔哈赤的最初谥号为“武皇帝”,康熙元年改谥号“武皇帝”为“高皇帝”,后经有清一朝历次追加,最后谥号为“承天广运神功圣德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其谥号长达二十五个字,为历代皇帝之首。帝王的谥号,在隋朝以前均为一字或二字,如西汉的皇帝刘盈谥惠帝、刘恒谥文帝、刘启谥景帝,东汉的皇帝刘秀谥光武帝等即是。但是从唐朝开始,皇帝的谥号字数逐渐增加,例天宝十三年,玄宗李隆基决定将先帝的谥号都改为七个字如李渊为“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李世民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唐后各代皇帝的谥号,一般都偏长,将美言懿语尽量堆积。

    [2]此对努~尔哈赤的评论,引自蔡东藩之《中国历代通俗演义》。蔡东藩,清山阴县临浦(今属萧山)人。著名演义小说作家、历史学家。14岁中秀才,后又进京朝考,名列优贡,分发福建候补知县,因不满官场恶习,数月即称病回乡,辛亥革命之后,曾先后在杭州及绍兴等地教书。1916年开始蔡东藩用十年时间完成了《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时间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国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其内容跨越时间之长、人物之众、篇制之巨,堪称历史演义之最。被人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但弘毅个人以为,《中国历代通俗演义》就是一部通俗小说,不能作为严谨的正史资料来对待】

第八十六章——海运要规划

    弘毅虚惊一场,总算是化险为夷,却不忘回头找寻苏麻喇。哪里承想,苏麻喇此刻也是虚汗淋漓,跪在那里不停地微微颤抖,一看就是给吓得不轻。

    “苏麻,今日玄烨所言,如若传出去半个字,屋外这些奴才,一个不留!”皇太后起身之后,也是第一个就找苏麻喇,却不料是这样一句话。

    “奴婢遵旨!”苏麻喇这才跟着起身,抬起头之时,却早已是气淡神定,丝毫看不出刚才那一幅担惊受怕的痕迹。

    “皇帝,既然太祖高皇帝托梦圣训,玄烨也是转述得清楚明白,这‘倭寇不除,我心难安’一句,你要如何摆布?”皇太后望着皇帝,满怀期待。

    “儿臣愿听皇额娘圣训!”福临也不傻,刚才那一番祖宗之前的信誓旦旦,此刻是需要立即表现出母慈子孝的样子的。只不过,多尔衮留给他自幼而来的噩梦,可不是一个什么托梦就可以解脱的。现在在皇太后面前恭顺异常,充其量只能算作是貌合神离罢了。

    弘毅也是有自己的计较。刚才听到努~尔哈赤和小日本还有这么一个历史渊源,一时激动,也顾不得什么后果,就开始拿出太祖托梦的谎言,只是很简单的两个动因: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想从祖宗圣训的高度,让对日戒备、提防乃至打压就成为清初的一项“基本国策”。毕竟,难得皇太后亲口说出太祖皇帝和日本的过往恩怨,而且很巧的是,皇帝福临也在闲谈中涉及了海岛住民的问题,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其二,托梦这种古代皇家大戏,要往自己头上安,就必须解决一个最最棘手、弄不好就掉脑袋的问题: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不是皇帝、不是皇太后,若是,你怎么梦、梦到谁都不要紧,只要你有这个闲工夫,去好好解释,善加利用。可现在的弘毅,或者说小玄烨,虽然风光无限、人人皆知,可毕竟不是皇帝,不能抢了人家的功劳。

    巧合的是,两年来,弘毅夹在皇太后和皇帝之间,也是左右为难。如果说穿越而生之后的第一年,主要是拉拢皇太后站稳脚跟,潜移默化和皇帝福临拉开了距离,那么,第二年以来,特别是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弘毅已经迅速走入了福临的政治生命,几件大事时机把握得好、点子出得好、办事结果更好!从顺治十二年七月功封贝勒开始,八月兼领火器营左总统大臣(官至从二品,正二品的掌印总统大臣是头牌,不过至今未委派),九月领下五旗宗室总理,三个月就登堂入室参与御门听政,而且和岳乐这样的清初改革派走得很近,这一切,虽然获得了福临的赏识,却也不可避免引起了皇太后的担忧。父子二人如果都是一心汉化,作为保守势力总代理的布木布泰,是绝不会听之任之的。

    皇太后和皇帝不睦,自打福临亲政以来就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一事实,又正好成为弘毅托梦一说的现实依托。

    如此托梦,弘毅其实是想用努~尔哈赤的话,来化解母子两人的心结,至少是能够稍加改善。毕竟,弘毅穿越以来,帝后两人之间的隔阂实在是让他很受牵制,有些放不开手脚。

    好在一场好戏顺利落幕,化解二人矛盾的意图得以形式上的实现,至少帝后两人都在祖宗面前立下誓言,那后面怎么说也要脸面上过得去才好。其实,弘毅是真心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多一些亲近,少一些忌惮。但是,若考虑到背后的政治斗争,这个愿望就会变得遥不可及了……

    “东瀛小国,孤悬海外,征之所获,不足以补兵饷;听之任之,又难防明朝之倭患,的确是应该从长计议。”皇太后顺着福临的提问,光明正大的开始议政。

    “是,皇额娘说得对!”听闻福临的表态,弘毅不知为何一下子想到正史之内,康熙登基之后,布木布泰没有听政,可四大辅臣所作所为,哪一件背后都会牵扯出这位太皇太后的身影!去其名,取其实,绝对是一位政治高手!

    “那皇帝具体可有何良策?”皇太后有些不满,福临这种消极恭顺的态度,其实就是撂挑子的变异。

    “儿臣谨遵皇太后圣训,绝无二话!”福临耍了一下孩子脾气。毕竟,玄烨托梦,人家太祖高皇帝只说要咱娘两个化干戈为玉帛,可没说要我这个皇帝真变成一个“儿皇帝”,什么事情都听老娘的,那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你……”布木布泰一时气恼,刚要开口斥责皇帝“唯唯诺诺,不思进取”之类的,却突然想起刚刚所谓“母慈子孝”的誓言,只好面露愠色、忍气吞声。

    “皇阿玛,儿臣有一法子,不知可否禀报?”弘毅眼看着费了半天劲才圆谎完毕的托梦效应,居然持续不了几分钟的样子,急忙出来圆场。

    “也对,刚才玄烨就说,听闻太祖圣训之后,几日冥思苦想,有了一个可行之法,要向皇额娘说呢!”福临如获至宝,急忙顺水推舟。

    “好吧,玄烨天降祥瑞,今年以来屡出奇策,帮衬了你皇阿玛不少。不过照这样下去,皇帝也就少了许多担待了,也好做个太平天子了……”皇太后虽然应允,却还是不依不饶,夹枪带棒。

    “皇玛玛,孙儿哪里有什么奇策?每一件每一样都是皇阿玛带着玄烨深思熟虑,详细谋划的,孙儿可不敢贪功,折损了天子威仪,孙儿担待不起呢!皇玛玛,皇阿玛可是您的儿子,您不心疼儿子的话,玄烨怎么能得到我皇阿玛的疼爱呢?是不是嘛,皇玛玛……”弘毅可真是被打败了的感觉,左右维护,有种幼儿园阿姨的架势。

    “皇额娘训示的是,儿臣一定好好听听玄烨的策论,而后详加甄别,拿出个办法!”福临受了刺激,终于振作起来,正色回道。

    “好,这才是爱新觉罗家的好皇帝!额娘信你!来,玄烨说一说你的法子吧!”皇太后终于暂时也放下了心中计较,稍微给了一点和颜悦色。

    “玄烨的法子,就是拒倭寇于国门之外!”弘毅准备一步一步迈向自己的目标。

    “国门之外?哈哈,玄烨啊,那倭人之国远漂海外,本来就在国门之外呀!”皇太后笑了,虽然不是嘲笑,却也笑得真心实意。

    “皇玛玛,国之疆域,自然首推土地,可这苍茫大海,岂是无主之所?”弘毅面对一个300多年前的中年妇女,还真是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可以普及一下海洋国土的概念!

    “海洋之大,你就是说是你家的,你又能管得了?管得住?民以食为天,土地上才能刨出吃食,海上哪能从事耕稼?玄烨你还真是个孩子!”皇太后说出了一条看似颠扑不破的真理,就等着面前的小玄烨甘拜下风。

    “是啊,玄烨,《中庸》有言,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天子者,也是富有四海之内,可未曾说要富有四海呀!你还是要多看看圣贤书!”福临也来凑热闹,而且还偏偏引用了《中庸》里面的这一段话!舜帝大孝,也是说给皇太后听的。

    “对呀,皇帝说的没错!孝道为大,即使天子也应如此。”皇太后也不是文盲,自然之道这些景点的汉家学问,立即表示出了十分的欣赏与欣慰,随声附和一番,这才继续说道:

    “玄烨,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茫茫大海,我就没听说过谁还能将其划作自家门下!再者说了,你就是划,那还上也没有山河沟堑,你怎么告诉人家,这你你自己家的大海?哈哈……”

    弘毅有些着急了,没想到这时候他们娘两个到时配合的天衣无缝一般!

    “皇玛玛,皇阿玛,玄烨有一问:海上不出粮食,就毫无用处了吗?”弘毅决定再试一试。

    “也不能说一无用处,近海,可以兴船运,元朝江南粮食,大部经海运北上京畿。”少年天子福临果真是刻苦学习过的,对元史也有一些涉及。

    “正是!如若没有海运,仅凭隋代遗留下来的、日益淤堵的邗沟[1][hángou]、通济渠和江南运河,元代怎能每年北运粮食远过三百万石[2]?明代漕运不整,我大清评定东南指日可待,假使南方安定,岁运粮食入京必然首选河运,然现在自通惠河南下,经北运河、南运河、鲁运河、中运河、里运河,极至江南运河,河道日益萎缩,运力日益下降。而整治漕运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既然蒙元能做到取海运、河运并重,我大清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能?”弘毅抓住一点,但凡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其极强的自尊心极易受到伤害,用现在早已臣服的蒙古人来作比较,就更容易得到两位上位者的默认。

    果然,福临不说话了。

    张献忠于顺治三年战死后,以其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人为主的大西军残部自次年进占云南、贵州二省。顺治九年,南明永历政权接受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建议联合抗清建议,定都安龙所。不久,以大西军余部为主体的南明军对清军展开了全面反击。李定国率军8万东出湖南,取得靖州大捷,收复湖南大部;随后南下广西,取得桂林大捷,击毙清定南王孔有德,收复广西全省;然后又北上湖南取得衡阳大捷,击毙清敬谨亲王尼堪,天下震动。同时,刘文秀亦出击四川,取得叙州大捷、停溪大捷,克复川南、川东。孙可望也亲自率军在湖南取得辰州大捷。东南沿海的张煌言、郑成功等的抗清军队也乘机发动攻势,接连取得磁灶大捷、钱山大捷、小盈岭大捷、江东桥大捷、崇武大捷、海澄大捷的一连串胜利,并接受了永历封号。一时间,永历政权名义控制的区域恢复到了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全部,湖南、四川两省大部,广东、江西、福建、湖北四省一部,出现了南明时期第二次抗清斗争的**。

    之后,刘文秀于四川用兵失利,在保宁战役中被吴三桂侥幸取胜。而孙可望妒嫉李定国桂林、衡州大捷之大功,逼走李定国,自己统兵却在宝庆战役中失利。东南沿海的郑成功也在漳州战役中失利。所以明军在四川、湖南、福建三个战场上没能扩大战果,陷入了与清军相持的局面。之后李定国与郑成功联络,于顺治十年和十一年率军两次进军广东,约定与郑会师广州,一举收复广东,但郑军那时候已经被弘毅的计策收复,加上瘟疫流行,导致肇庆战役和新会战役没能成功。尽管如此,中国粮仓江南地界却一直是动荡不安的局面,也就还没有大规模向北输送粮食。因而,海运漕运岁粮的问题,福临的确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经由玄烨这一问,福临无所是从,只好陷入沉思。

    而作为蒙古人的皇太后,听闻老祖宗的元朝就开始了海运,有些自豪骄傲,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就这个问题去反驳弘毅。

    抓住时机,弘毅继续游说:

    “一旦海运兴起,海上太平与否就成为关键。倭国小岛,四面环海,全凭海船进出。如若现在不加以防范,将来恐怕就会成为心腹大患。亡明之海患,不可不察呀!”

    [1]邗沟是联系长江和淮河的古运河,是中国最早见于明确记载的运河。又名渠水、韩江、中渎水、山阳渎、淮扬运河、里运河。邗沟南起扬州以南的长江,北至淮安以北的淮河。

    [2]元代海上岁运之数,至元、大德年间为百余万石,后来增至三百余万石。元代岁运的最高额为天历二年(1329)的三百五十余万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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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穿康熙朝,勉力换乾坤!一个普通的当代公务员,混迹职场,感悟爱情,却横遭变数——一场大梦,醒来被穿越,变身婴儿,竟是玄烨!梦醒时分,不知身在何处,宦海沉浮,世界纵横……。于是,在两个本该没有交点的平行时空,开始了一场重写世界史的艰苦决绝。本书有传统YY,有后宫香艳,有朝堂恶斗,有战场厮杀,有技术改革,有传统颠覆,还有国际政治的血雨腥风……也许,即使平行的时空,也会在某一个历史的瞬间交汇……值得一看! 感谢论坛封面组提供封面!梦穿康熙换乾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穿康熙换乾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