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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弘毅知难     梦穿康熙换乾坤txt下载     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躺枪朱由榔

    说完了倭寇,弘毅并没有罢休,而是抛出了另外一颗重磅炸弹。

    “玄烨再有一问:前明之时,国力可谓强盛,却为何让那佛郎机国[1](葡萄牙)租居澳门?”

    “这个朕已有耳闻。据广东总督李栖凤说,嘉靖三十二年,舶夷趋濠镜者,托言舟触风涛缝裂,水湿贡物,愿暂借地晾晒。海道副使汪柏行徇贿许之,时仅篷累数十间,后工商牟奸利者,始渐运砖瓦木石为屋,若聚落然。自是诸澳俱废,濠镜独为舶薮矣。[2]”福临立即说了个大差不差。

    “皇阿玛博闻强记,前朝旧事也是娓娓道来,玄烨钦佩非常,定当仿效皇阿玛,好好做些学问!”弘毅立即躬身行礼,表示折服。这时候不失时机地拍拍年轻皇帝的马屁,也好给自己后面的演说创造一点气场。

    “玄烨年少,来日方长。只要好生习练,多和皇玛玛给你指派的范承谟等师傅讨教,他日也可有所达成。”福临志得意满得宣示抚慰当下表现得十分崇拜自己的小儿子。

    “儿臣谨记!”弘毅恭恭敬敬表示听话。好了,溜须拍马告一段落,下面就该引入正题了。

    “那皇阿玛对这澳门夷人要做何排布?”弘毅试探性问道。满清平定广东后,没有对租住澳门的葡萄牙人驱逐出境,而是沿用了明朝旧例,高筑围墙,将澳门隔绝于大陆之外,却是租照收、人照管、法照行,允许居住澳门的葡萄牙人照做生意,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也就是这一点,才让汤若望等西方传教士有了进军内地、传播宗教、服务帝室的财力和后援。要知道,汤若望的最大赞助商,就是澳门教会。

    “只要他们按约纳税,不起事端,朕以中国之大,也可让其偏居一隅,讨个生计罢了。”福临表现得十分大度。

    “儿臣钦佩皇阿玛气度非凡!可,儿臣更关心的是,他们佛郎机国,远隔重洋,他们为何却要跑到我大清来晒网修船?”弘毅故作白痴状。

    “这……”福临一时半会儿打不出来,于是好一个懊恼:好你个小子玄烨,居然先扬后抑,就在这儿等着老子我了!

    “儿臣窃以为,他们也是为了这海运贸易!”弘毅说的勉勉强强,故意把话头留给听众朋友们。

    “那是自然,洋夷唯利是图,只为图利,竟然撇家舍业的,实在是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果真是蛮夷之辈!”被晾在一旁的皇太后及时插话,宣示自己的存在。

    “皇玛玛说的不错,西洋诸国,全是唯利是图之辈,不识教化。可孙儿却另有一处隐忧:西洋人图利,东洋人也图利,保不齐这两处洋人早就勾连一处,做起了生意。当日玄烨曾听闻同安王郑芝龙说起过,早年他行海商,往来于福建与倭国之间,那时候,佛郎机、红毛鬼(指荷兰人)等洋人就已经在和倭人做生意了,而且规模不小。他们要做这生意,海运必是唯一通途。”

    “嗯,朕也听郑芝龙说过。”福临附和道,接着又问:“不过玄烨所说之隐忧何在?他们两家即使勾勾搭搭,却也只是为了那些个蝇头小利在亡命奔波而已,终归难犯我大清天威分毫!”

    “皇阿玛,这海上行商,得利可是颇丰,要不然,当年同安王于福建沿海击溃红毛鬼的船队,从此往来于倭国、台湾、吕宋之间,控制海路、收取各国商船舶靠费用,迅速富可倾国,俨然为闽南领主与东海霸主。那时,他对往来商船征银,一艘大船需缴三千两,终于令红毛鬼营运不宁,数度联合其他势力合取郑芝龙,但其仍持续扩张势力,并将洋人数次击败。

    至此,郑芝龙的通商范围广及东洋、南洋各地,其兵员有汉人、倭人、朝鲜人、南岛语族、远来黑人等各色人种,高达二十万人的军力,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队,成为华东与华南海上唯一的强权,就连明朝上下也是奈何不得。

    由此可见,海运贸易获利颇丰,否则那些海运保护费怎么能够让同安王当年供养如此庞大的一支船队?”弘毅说玩,却发现福临的眼光之中透露出一种羡慕与警觉,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接着补充:

    “不过,如此丰利决不能在我大清朝就那么便宜的落入一人一家之手,非要放在皇家不可!”

    “哦?如何放在皇家?”皇太后也是来了兴趣。

    “这就是玄烨今天要说的,一是开海运,二是划门户,三是遣商船!”弘毅点到为止,没有展开细说。

    “但上述三条,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玄烨如今担忧之事,乃是在他日。”

    “未雨绸缪?玄烨细细说来。”福临心中也有了计较,对于弘毅刚才所说的三天长远打算也是逐渐接受,现在想听听他日之忧。

    “嗻,儿臣担忧的是东南台湾。台湾岛孤悬海外,却离着福建沿海甚近,现如今却在红毛鬼手中。我大清堂堂中国,岂能容卧榻之侧竟有洋夷鼾睡?所以,收复台湾势在必行!这也正是当日收复郑森之时,皇阿玛与其约定之事。假若有朝一日发兵前往,这东洋西洋的夷人,他们会不会联合一处,与我大清做对?要知道,西边三佛齐的外海,就有红毛鬼的养兵囤积之处!如果开战,夷人船只数日便到。”弘毅终于说出了正题。

    “嗯,玄烨说的有些道理。洋人不修礼数,其心必异!”福临做了肯定。

    “故而,玄烨说要重视海上,就是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断然不可让夷人跑船在咱大清的家门口来去自由的!”弘毅说的振振有词,器宇轩昂,却没有打住,继续给出一句娘两个更感兴趣的问题:

    “再有一处,用水师巡视四海,还可防止那南明欲孽自海上通联外国,以为奥援!儿臣听范承谟师傅说起过,顺治三年,这永历伪帝朱由榔,竟然派已信仰天主教的大臣瞿式耜[3](耜,音si)前往澳门借得葡萄牙兵300人和重炮数门,竟然一时之间令我八旗铁骑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儿臣还听闻,朱由榔自称帝之后,就派教士卜弥格携带他老娘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庞天寿两人的亲笔信前往天主教教廷求助,企图因洋人与我大清做对!此等卖国之辈,不除之不足以景天法民!”

    “好!玄烨想得周全。朕对这个瞿式耜倒也有些钦佩,所以才恩准其孙与去年将其灵柩迁回祖地。那些个洋夷佛郎机人,蛮夷无教,实属可悲,朕也不加怪罪。唯独这个朱由榔,违背天意,倒行逆施,还胆敢合纵洋夷,朕是一定要将其擒来祭天地的!明日朕就下旨吴三桂等三王,尽速进军,早日荡平南明欲孽!”弘毅那一番激将法,果然把个年轻皇帝激励的斗志昂扬!要知道,国无二主天无二日,这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一直龟缩在云南,声势不大,却也如鲠在喉,如果能够短期内灭了南明小朝廷,福临这位“奉天承运皇帝”就算是威服四海了!

    “可有一条,现如今我大清水师还未尝能够巡视四海,可如何防范于海上?”老同志皇太后布木布泰一如既往,在儿子飘飘然的时候,迅速来上一大盆凉水,却正是弘毅所期待的。

    “皇玛玛,水师可以暂时不到,但,我们应该提前宣告天下,哪里是我们自己的‘国门’!现在洋人的跑船是在我们家门口晃悠,那我们大清就把院墙往外推,把家门往外移,近陆大海让它变成我们自己的前院,逼着这些洋人一步一步远离大清庭院之外!如此一来,一旦东西两处洋人擅入我大清所领之海,那就是触犯天威,虽远必诛!”弘毅如释重负,终于说出了这次谈话的核心要点。

    [1]佛郎机即指葡萄牙,这一称谓始于明代,清代初期也仍沿用。如顺治四年(1647年),“广督佟养甲疏言:佛郎机国人寓居濠境澳门与粤商互市,于明季已有历年,后因深入省会,遂饬禁止。请嗣后仍准番舶通市。”顺治十五年五月二十七日礼部尚书胡世安给皇帝的题本中称:“佛郎机国向不通贡,忽大舶突人广州澳口,铳声如雷,以进贡请封为名,会议非例,寻退泊东莞南头,径造屋树栅,恃火铳以自固。”

    佛郎机,是11世纪末12世纪初阿拉伯人和伊斯兰教徒对欧洲人、西方的基督教徒的称呼。11世纪末,欧州的基督教徒在教皇的号召下向东进发,为了收复圣地耶路撒冷以上帝之名征讨伊斯兰世界。东征的成员大半是法兰克人(francs)。法兰克人后来曾散居在今英、德、法、西班牙等地。地中海的阿拉伯人称其谓“frangi”。佛郎机是见诸中国官方档案和史书中最早的对葡萄牙的称谓。16世纪初,葡萄牙人凭借海上优势来到东方,殖民主义的侵扰和掠夺给中国人民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所到之处,硝矿刃铁,子女玉帛,公然市运,沿海乡村,被其杀掠,莫敢奈何。”当时的中国并不知道这殖民者是何方人士,后称其为佛郎机。据说,在东南亚的国家贸易的阿拉伯人见葡萄牙人便称是为“frangi”,汉译为佛郎机。中国人称葡萄牙人为佛郎机大概是从东南亚的伊斯兰教徒口中传过来的。

    [2]出自明朝万历年间郭非《广东通志》卷六九《外志·澳门》。

    [3]瞿式耜(1590~1650)字起田,号稼轩、耘野,又号伯略,汉族,江苏常熟人,明末诗人,南明政治人物。祖父瞿景淳,官至礼部左侍郎,父瞿汝说,曾任善膳司官员、湖南学政。瞿式耜拜钱谦益为师,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中进士,任吉安永丰县知县,有德政。崇祯一朝时官至户科给事中[1],崇祯五年(1632年)因事革职。崇祯十年(1637年)被捕入狱。瞿式耜妻妾众多,迷信占卜、堪舆,一说为基督教徒。晚年参加抗清活动,拥立桂王朱由榔,桂王以式耜为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右侍郎摄尚书事;驻守桂林,三次击退清军进攻。顺治四年(1650年),城破被捕,囚于桂林风洞山临时监狱,作《浩气吟》。42天后,永历四年闰十一月十七日(1651年1月8日)与张同敞在桂林风洞山仙鹤岭下就义,有绝命诗:“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吏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瞿式耜殉国之后,永历帝追赠粤国公,谥文忠。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追谥忠宣。《明史》有传。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其孙瞿昌文护柩回常熟,安葬于常熟宝岩祖基。康熙十八年(1679年),迁葬于虞山拂水岩牛窝潭。其墓至今尚存,现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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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福临定领海

    “所领之海?所领之海?领海……好,此法甚妙!”福临若有所思,居然一语中的!

    “皇阿玛英明!儿臣谨遵圣旨!正是我们大清的领海!必须使我们大清水师来去自由之地,不容洋夷片帆染指之所!”弘毅十分兴奋,倒头便拜!哈哈,这位年轻皇帝,归纳能力真是可爱,居然自己说出了“领海”二字,要知道,皇帝一语,那就是金科玉律了!

    “玄烨起来,朕何时下旨了?”福临有些糊涂。

    “皇阿玛,您刚才金口一开,定我大清‘领海’,难道还不算数了?”弘毅跪在那里不起来,卖萌一把,接着向皇太后膝前爬去——

    “皇玛玛,我皇阿玛钦定领海一语,还有不作数的道理吗?”

    “好好,玄烨你起来先。你皇阿玛是皇帝,自然金口玉牙,出口成章!是不是呀,皇帝?”皇太后懒得在一个词语上去和儿子孙子较劲。

    “皇额娘,儿臣自然要说话算数的。只是,这所谓‘领海’,有要是怎么一个章程才好作数呀!您也说过,茫茫大海,无山无河,如何规划?”福临有些犯难,提出了一个很技术的关键问题。

    “对呀,玄烨,你可不要胡闹。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弄个天下人都不知所以的什么‘领海’,您难道忍心让你皇阿玛出丑?”皇太后又开始心疼儿子。

    “皇玛玛,这个好办。儿臣这主意,早就替皇阿玛想好了。这不刚才是您不让说,才没有据实禀报。”弘毅十分开心,决定和盘托出。

    “哦,你早就有了主意?快说来听听?”在擒获南明永历帝的巨大诱惑下,福临愿闻其详。

    “嗻!”

    “慢着,苏麻,去拿个凳子,不能让我的孙儿跪在这里说半天吧。”皇太后说给苏麻喇,却望向皇帝,又笑对玄烨。这意思就是:关键时刻,还是我这个做奶奶的心疼孙子,你个小玄烨,要记住才好!

    “对对对,儿臣疏忽了。苏麻姑姑,给皇二子赐座。”福临也是不好意思,急忙下旨。

    “奴婢遵旨!”苏麻喇直到此刻,才把一颗早已经跳的冒烟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十分愉悦的拿来一张宫凳。

    “玄烨谢皇玛玛,谢皇阿玛赐座!”弘毅麻溜爬上座位,开始规划大清国的领海疆域了:

    “大清国富有四海,绝非拘泥于片瓦寸土。今日天下,我奉天承运皇帝,悯天吊民,恩布四海。凡我皇威所及之处,四夷咸服者,可保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有东来藩国,朝拜天子,接受教化,尔国之幸也。然尔等累月经年通行于汪洋之上,危机四伏,吉凶叵测,令皇帝陛下甚感忧心。为此,大清皇帝深谋远虑,命大清水师将巡视于四海,以备尔等不时之需,解救尔国远来民人于水火。”

    弘毅上来先来了一段有关“国际责任”的宣告,听得两位长辈那是一个心气儿大顺!咱满洲女真,在小玄烨口中,早已成了天下万邦的保护神一般!

    “今定大清皇舆,不仅承历朝历代民人生息之故土,亦囊括自古以来我渔民捕捞、海贾行商之水域。大清皇土凡滨海之地,海岸之外二十海更以内之海域,为大清国自古所领之海,今谓之曰‘领海’,领海之外四十海更,概曰‘大清属海’,属海之外,曰‘大洋’。无论属海、大洋,其中有岛屿者,但凡其上有大清军民人等,则视之为大清国土地,其周边二十海更、四十海更,皆为大清之领海、属海。海中之岛屿,凡有人居住着,无论男女、老少、多寡,皆于其上立石碑,载明:某年某月某日,某岛居民多少户,奉旨回迁,遗多少户,以百长某某人为首,奉皇命镇守此岛,永为中国之领地,周边海域二十海更者,永为大清之领海。再外之四十海更者,永为大清之属海,云云。”

    弘毅知道,那个时候的欧洲,刚刚开始有人从国际法法理上定义所谓领海,英文为territorialwaters,也就是所谓“属于领土一样的水域”。至于领海的宽度,也是各说各话。17世纪的法学家j·洛森尼乌斯在《海上法》(1652)一书中,就主张国家管辖的海域的宽度应为“两日航程”的距离。更有甚者,在16~17世纪许多欧洲国家的条约和法令中规定:国家管辖的海域应达到“视力所及的地平线”。

    为这一句“目力所及”,弘毅专门查阅过资料,得出这样的结论:在纯净的空气中,人眼可以看见27千米外的一点烛光。在海上能看到16~25千米外的船只。若在高山顶上,眼力可以扩大到320千米处。抬头望星空,则能见到1000千米远的人造卫星,还能见到相距几十到几千米年的星座。所以,那时候有些欧洲国家的领海概念,最大不过30公里之内。

    17世纪时,荷兰国际法学家h·格劳秀斯主张:“如果在一部分海面航行的人能被在岸上的人所强迫,那么这一部分海面就是属于这一块土地的。”换言之,国家管辖的海域范围取决于它的有效控制。从这一原则演变而为下列标准:一国的领海宽度应以大炮的射程为准。1703年另一荷兰法学家c·van宾克斯胡克提出:武器力量终止之处即陆上权力终止之处。当时大炮射程约一里格,即三海里,因此很多人便认为一国控制的沿岸海的宽度应为三海里,从而提出“三海里规则”。但大炮的射程不断扩大,三海里的主张因而失去其理论根据。可见,顺治年间的欧洲,无论学者的意见还是各个国家的实践,在领海宽度问题上,是很不一致的。

    如果大清国能够就此颁布诏书,而且将领海、甚至最早的“专属经济区”的原始概念都提出来了,那绝对是捷足先登,至少是与世界同步!

    “何为海更?”福临听得很认真,也很好学。

    “回皇阿玛的话,所谓海更者,《天下郡国利病书》[1]中有云:更者,每一昼夜分为十更,以焚香数为度,人从船面行,验风之迅缓,定更数多寡,可知航至其山洋界。据此推算,一海更者,约合六十里[2],合一千八百营造尺。”

    弘毅侃侃而谈,心里十分自得的盘算着:

    上海到钓鱼岛不过200海里,也就是370.4公里。从中国大陆最南端海南岛三亚到南海最南端的曾母暗沙,距离有2000多公里。而大清领海定为二十海更,按照顺治年间的标准度量衡[3]来计算,也就是691.2公里。如此算来,大清领海可以涵盖整个黄海和东海,直抵日本九州岛本土。而琉球国其时早已是大清属国,也就是说,其最东边所谓北大东岛(琉球语译,今属于属于冲绳最东端的大东群岛的一部分)之外近700公里的西太平洋海域,也属于大清领海!而在南海随便找两个有人居住的岛屿,就可以将整个南海囊括在标准领海范围之内了!

    弘毅自以为是的窃喜,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自己引为凭据的这本所谓《天下郡国利病书》,其时刚刚成书,也许还在作者手中呢!

    “何为《天下郡国利病书》?著书之人为谁?”果然,聪明的皇帝不可能不发此一问。

    “哦,儿臣疏忽了。此书为顾炎武所著。”弘毅简单作答,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对领海概念的计较,转而思考如何应对这一时的失语。

    “顾炎武?朕知道此人,实乃才学过人之士子,可惜不愿意入仕。玄烨是如何知道他的?”福临紧追不放,充满好奇。

    “儿臣前日和您说起过,骡马市搭救下一位老者,叫做谈迁的。他和顾炎武有些私教,是谈老先生告知儿臣的……”弘毅勉强应对,只能言简意赅,防止言多必失。

    “原来如此,哈哈,玄烨还真是‘往来无白丁’呀!哈哈!”福临一笑了之。因为,他也不想说出下文,他早已同意玄烨所请,要让谈迁入职国史院为编修,否则皇太后那边又会多出许多波折。

    “儿臣谢过皇阿玛鼓励!”弘毅心领神会,急忙应承,接着继续汇报:

    “这大清领海之内,只准大清水师及本朝商船通行,藩国船只不可擅入,需在天朝指定之一处或几处港口靠泊报关,得到通关文书之后才可入领海去他港。凡携带炮弩之战船,则断然不可许其进入,否则,视为挑衅进犯、开启战端。

    大清属海之内,各国商船虽可往来通行,然必须听从大清水师之调度,随时接受水师之登临检查。各国战舰则同样不可擅入。若要靠港补给,也必须专往一处港口靠泊,允其三五日补给物资,而后在大清水师伴随监视下,尽速离开我属海范围。

    大洋之上,无论各国商船战舰,任其自由。于我朝水师,更是往来自由如常。

    如此排布,是为将来大清水师为我皇家海商船队伴随护航做一铺垫。”

    “皇家海商?”福临终于忍不住,抓住机会插话一句。

    “是的。儿臣以为,大清满朝文武,任凭谁,都不如同安王郑芝龙适合来做这皇家海商船队的统领。”弘毅信心满满。

    “为何是他?”皇太后也问道。

    “皇玛玛,一来,他早年行商于海上,经验老道,人脉极广;二来嘛,难道让郑芝龙、郑森他们父子一直盘踞在福建一省不成?”弘毅说着,诡异一笑……

    “好!如此一来,一举多得!皇额娘,此事是否可以如此操持,还请皇太后示下!”福临十分满意,却不忘自己的老娘。

    “这些个俗物,你们父子君臣商议便是,不要拿来叨扰我老太婆子了!”布木布泰十分满意儿子的谦虚懂事,所以顺便高姿态一下。

    “既如此,儿臣就做主了。”福临向皇太后轻轻躬身,接着说道:

    “玄烨听旨!”

    “儿臣在!”

    “朕命你会同兵部、户部,即刻草拟诏书,就按你说的办吧!”

    “儿臣谨遵圣旨!”

    ……

    云淡风轻之中,弘毅已经改写了中国海洋史,也再一次改写了世界历史!

    [1]《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中国明代各地区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历史地理著作,120卷。明末清初顾炎武撰。顾炎武自崇祯十二年(1639)后,即开始搜集史籍、实录、方志及奏疏、文集中有关国计民生的资料,并对其中所载山川要塞、风土民情作实地考察,以正得失。约于康熙初年编定成书,后又不断增改,终未定稿。该书先叙舆地山川总论,次叙南北直隶、十三布政使司。除记载舆地沿革外,所载赋役、屯垦、水利、漕运等资料相当丰富,是研究明代社会政治经济的重要史籍。原稿为清代藏书家黄丕烈收藏,分34册,其中佚失第14册。现通行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三编影印本。

    [2]清光绪时期将一里=576米。1更=60里=34560米=34.56公里。一里,本意是表示长度,即500米。从古至今,一里表示的长度有所变化,周秦汉时期一里=415.8米,清光绪时期将一里=576米,到了1929年,一里=500米。清光绪34年(1908年)重定度量衡时明确规定里制为:“五尺为一步,二步为一丈,十丈为一引,十八引为一里。”在“新制说略”中指出:“长短度分为两种:一曰尺度,以尺为单位,所以度寻之长短也。一曰里制,以一千八百尺为一里,用以计道路之长短也。里制即积尺制而成。盖道里甚长,若仅以尺计,则诸多不便,故必别为里制。”这里把尺制、里制作为基本长度单位列出,在当时是有新意的。据上述清光绪末年所立里制可知:一里为营造尺1800尺。营造尺一尺等于0.32米,所以1800尺,等于576米。因今市里一里为500米,所以以营造尺计里则一里为今市里的115.2%。

    [3]清代标准度、量、衡的基本计算单位分别是:营造尺、漕斛、库平。

第八十九章——诏设皇仆局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七日,**下,一道看似十分“冗长”的诏书广布天下,在天朝上下、特别是王公大臣和宗室觉罗们之间引发了巨大的议论风潮:

    首先,所谓“诏书”[1]可不是随便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的。清代凡国家有重大的政治事件和隆重庆典,才用诏书宣告全国臣民。如皇帝“登极”颁即位诏,以宣布自己的施政纲领;皇帝“崩世”颁遗诏,总结自己一生统治经验,以遗言告戒臣工;皇帝有重大过失,向天下公开自责,颁罪己诏;国家的重大兴革,如光绪朝维新变法颁维新诏、立宪诏等。此外“册立皇后”,“加上尊号、徽号”均须颁诏,宣告全国,无论官民,一体皆知。

    除此之外,皇上想要对文武百官、宗室亲贵们正式讲话的时候,可以采取诏书之外的多种形制的公文格式——总称“制辞”,比如敕、谕等诏令文书,凡载有天子之言者,都叫“制辞”,却主要是为宣示百官之用,而不下达于庶民。

    其次,颁布诏书的地方也是很有讲究的。有清一代,颁布正式的诏书,一般有太和门、午门和**三种选择,其中尤以**规制最高。遇有新皇帝登基、大婚等重大庆典活动和皇帝父母进宫,都要启用**。皇帝平时一般不走**,只有每年去祭天、祭地、祭五谷时,才由此门出入。此外,将领出征时祭旗、御驾亲征时祭路、刑部在秋天提审要犯(“秋审”)等重大仪式也都在此举行。**唯独皇帝可以出入,而且只能出入喜事,绝对禁止出入丧事。可见,**是国之重器,在此宣布诏书,意义非凡。

    最后,诏书的内容更加令人惊愕不已。这篇洋洋洒洒的诏书,如果翻译成后世的白话文,其要义就是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镶白旗显亲王富绶门下包衣人孙狗子,仗势欺人,当街羞辱读书人,巧遇奉旨出宫的大清多罗贝勒、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玄烨,竟然对于皇子贝勒的劝告恼羞成怒,施以拳脚,致使皇二子一肩脱臼。但整个过程中没有使用兵器刀刃,也没有造成皇二子流血内伤,更没有任何笃疾。

    朕闻听此事,爱子心切,就像天下所有普通父亲心疼自己的儿子一样,怒不可遏,曾下旨严惩,甚至不惜将犯事作案之包衣人斩立决。

    但圣母皇太后英明,告诫朕不可将私怨迁嫁于国法。这让朕冷静下来,下旨内十三衙门尚方院会同宗人府和刑部一同会审案犯,并加封皇二子玄烨为下五旗宗室总理,代朕行监审之职。之所以要让皇二子作为监审之人,就是希望他能够秉公执法,为皇室宗亲做一表率。

    难能可贵的是,受伤的皇二子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依据朕钦定《大清律集解附例》中的律条,指出他本人只是遭受轻伤,张狗子又没有动用兵器,依律“殴打宗室觉罗”一条,应判“杖八十徒二年”,其余从犯,只算斗殴,各责“笞二十”。

    此审议得到了宗人府、刑部和尚方院的一致同意,并共同形成了专案题本报送给朕。这一结果与朕的初衷十分吻合:

    当初朕故意下旨严惩,是为了考验皇二子是否会借机宣泄私愤;让府部院三衙门会审,是为了考察各处官员能否秉公办案,也考验皇二子能否与各部官长同心协力,办好差事;案犯张狗子等人收押以来,饱受惊吓,皇二子能够代朕宣慰,处置得当,体现了朕爱民如子的作为。

    张狗子等人虽是犯人,然而毕竟没有触犯“十恶”[2]以致不赦,他们终归还是人,还是朕的子民!故而,皇二子会同诸部所拟题本,朕均已恩准:首犯张狗子徒留乌兰乌德,罚做披甲人之奴。其余从犯,恩准“小笞[3]”二十,发还原主严加管教。

    得此皇子,分忧君父,朕心甚慰;赏罚分明,不徇私情,家国幸甚!

    借此机会昭告天下:大清皇帝之子既然能够如此公正严明,则自今日起,不仅“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而且“庶民犯法于王子,概无律外重罚”!

    今后,无论宗室觉罗、黄红带子、王公大臣、贵胄权贵,皆不可因案情涉及自身、家人、亲友等,而施压于公堂,以求私寻重罚案犯而置国家法度威严于不顾!

    试问:天下还有谁的亲贵程度可以与皇二子玄烨相比?朕之爱子都可以如此公允,将国家法度置于自身之上,那谁还有理由要法外寻情?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皇二子玄烨能够举一反三得提出,原下五旗旗主为了维系大清八旗根基,不约而同的建议由朕亲领八旗之后,所有八旗子弟自此首先效忠大清、效忠于朕,这是国家之幸、天下之幸。自此以后,不再会有因“一旗一家之私利”而置天下大义于不顾。但,各旗包衣人如今仍归属于各家主之门下,与当世潮流不符合。

    朕闻之,深有同感。想当年大清入关之初,天下民人流离失所、苦疲不堪,为了稳定民心、安定天下,九王多尔衮因势利导,于顺治二年春,颁布《投充令》,允许八旗官民招收贫民屯垦。但许多圈地后的原有农民也因家产被夺占,只好“带地投充”,带地投充者仅需交租税,若无土地则负担较大。同时出现旗人士兵强逼汉人的“满洲威逼投充”的情况。同年朝廷又颁布逃人之法,加以匡正,至今却效果未显。

    据此,朕今日昭告天下,投充之令、逃人之法皆需细判,不可草率。特别是现在天下初定,民人期盼稳定生产,今后凡是投充者,必须严加控制,详细判别。对于逃人,也要谨慎对待,不可涉及无辜。

    至于圈地,顺治八年正月,朕曾在谕旨中指出,农民全赖土地为生,圈占土地就断绝了他们的生路;要求户部行文地方官,将以前圈占的土地全数归还原主,以便适时耕种。不久,朕又批准了科臣[4]李运长的建议,免圈京畿良乡、涿县等13个县的“余地”。顺治十年,朕又再次重申:“以后仍遵前旨,永不许圈占民间房地。”[5]

    另,包衣人乃满洲旧俗,太祖太宗之时早就成例:包衣的总管之权在国家,只有皇家拥有对八旗内官员与兵丁赐予或收回包衣的权利,拥有包衣的官员或兵丁仅有权奖赏或责罚自家的包衣,而无权杀害,也无权私自买卖、交换、或赠送。

    但入关之后,新投充入籍的包衣奴才往往只知道有家主,而不知有国主,直一味效忠于家主,却无视皇家国主之威。此之所以张狗子居然于闹市之中殴伤皇子也!

    因此,皇二子玄烨建言,于宗人府内设立“皇家仆吏局”,专管下五旗各旗包衣人,包衣奴才的入籍调配、日常管理、升迁惩处、俸饷福利等等,统统收归皇家仆吏局。每年初,各宗室王公、大臣将领,乃至旗人家主,需要新收门人家奴的,需向皇家仆吏局申报。由皇家仆吏局统计之后,招手有意之人,经过培训和选拔,按需分配各家使用。

    自此之后,包衣人实为皇家仆吏,只效忠于皇家,而只是奉皇家之命服务于各家家主。皇家有权随时调配、使用。

    鉴于此法初行,而皇二子谋之久矣,其心思缜密,无人可比。故而,朕谕:命多罗贝勒、下五旗宗室总理、火器营左总统大臣、皇二子玄烨,兼领宗人府左宗人,掌皇家仆吏局掌印大臣一职。

    以上诸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如此一道冗长的圣旨,迅速在京城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1]清代诏书有一定的格式,起首句一定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结尾语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或布告中外,咸使闻知,中间则叙述诏告天下事件的内容。诏书由内阁拟稿,经大学士定稿进呈,皇帝批阅後,以墨笔楷书,由右至左直写,写在大幅黄纸上,中间及纸张接缝处钤皇帝之宝玺。制作完成後的诏书称为诏黄,以极其隆重而繁复的礼仪,送至**城楼上宣读,象征著布告天下。宣诏礼成,由礼部接诏,立即誊写或雕板印刷多份,由驿道分送各地,再由地方官员接诏、宣诏。誊写的诏书,称为誊黄,雕板印刷的诏书,称为搨黄。

    [2]“十恶”是指直接危及君主**统治秩序以及严重破坏封建伦常关系的重大犯罪行为。在《北齐律》“重罪十条”基础上,隋朝《开皇律》正式确立十恶制度,唐朝沿袭之。犯十恶者,“为常赦所不原”。到了清代,十恶主要是指: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

    [3]“小笞”,就是用小竹板执行笞刑。《大清律》规定:凡笞杖罪名折责,概用竹板,长五尺五寸。小竹板大头阔一寸五分,小头阔一寸,重不过一斤半。大竹板大头阔二寸,小头阔一寸五分,重不过二斤。其强盗人命事件酌用夹棍。

    [4]科臣,指科道官。明、清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统称“科道官”。明周晖《金陵琐事·雅谑》:“张谓科道官最难得,其人即如孔门四科十哲,未必人人可用。”《明史·职官志一》:“凡京营操练,统以文武大臣,皆科道官巡视之。”《清史稿·圣祖纪一》:“八月丁未,试汉科道官於保和殿,不称职者罢。”

    [5]根据《清代皇帝传略》所述,正史如此。

第九十章——家祭颂心声

    没有人会想到,一道诏书居然史无前例的开始迅速成为四九城内外热议的话题,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都是前所未有的!

    不光是满朝文武和所有非富即贵的人们,即使是流落街头、衣食不定乞丐,挑担走四方的剃头匠,还有各个唱班的戏子,这些所谓的“下九流[1]”之人,也迅速加入了议论的大军。也就是说,上中下九流人等[2],都立即开始详细解读当日这篇诏书!

    奇怪的是,不出半日,等到天色已晚的时候,京城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得出了数点共识,并且再一次以近乎“统一口径”的标准开始了第二轮散播。其中主要的有:

    其一,诏书将“皇帝亲领下五旗”之事轻描淡写一般“广而告之”了。结果是除了一小部分原本依仗旗主“威望”作威作福的贴身家奴倍受打击之外,广大普通旗民到时欢心鼓舞。毕竟,皇帝成了自己的真正“家主”,而且还有八旗俸饷处来确保衣食无忧,怎么说都是好事;

    其二,通过设立“皇家仆吏局”,将包衣奴才的所有权“收归皇有”。几乎所有的包衣奴才因为自己能够进入到“不入流”的吏员而感到无比欣慰:从此以后,咱也是吃皇粮的人了。尽管多了个婆婆——皇家仆吏局,但是,另一个方面,以后各家宗亲贵胄要是肆意欺负咱,咱也不怕了,可以到“娘家”皇仆局去告发!对了,这个“告发”,是不是可以换个玩法呀?一旦主人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咱是不是可以去皇仆局讨要点赏钱?要是不想被咱们揭发,那你主家儿是不是要好生相与咱们呢?……;

    其三,包衣奴才改为“皇家仆吏”,从入籍(招收)、考核、管理,到俸饷、调配,都被收拢在宗人府名下,各家家主只有“使用权”,而没有了“所有权”,从而避免了家主利用家奴的升迁干预朝政。所有有包衣门人的大户,此条对他们来说就是头悬利剑之举;

    其四,不能自收包衣,也就少了穷苦汉人被迫投充的恶例,那这无奈逃人也就会越来越少,假借“逃人之法”要挟乡里、讹诈管家的恶霸也会少之又少,广为诟病的清初所谓“恶政”也就消散于无形了吧?这一条那些穷苦人家最为期盼;

    其五,小皇子玄烨,又多了一个显赫的职务:宗人府右宗正兼领皇家仆吏局掌印大臣!要知道,自打宗人府于顺治九年设立以来,左右宗正虽然一般都是贝勒、贝子兼摄,但这一次左宗正可是一位幼童!现在这位“持鼎而诞”的幼童不得了了,那可是一手拿住了诸位王公大臣的后院!看这架势,宗室之内,除了岳乐,就是这位小爷了!

    其六,这位皇二子玄烨,生性纯良,居然对殴打自己的奴才施以恩惠!万万想不到,真是万万想不到!假若这二皇子日后得以当上了皇帝,普天之下,穷苦百姓会不会过上好日子?

    其七,所有宗室贵胄、高官子弟,从今以后真的要在涉及刑律之时,小心自己的小命了,万万不可不知死活的托大逞威,人家皇二子都严守律条、不徇私情,难不成还会对你们这些“小萝卜头”网开一面?大清律例是对宗室有所照顾,可今后,那些无休无止的体恤照顾就不作数了吧,一切只能按照明文律例来办了!

    其八,皇上亲政、贬斥“摄政王”多尔衮以来,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诏书中,同时提到了皇太后和多尔衮!而且,对多尔衮并没有使用任何诛心之词,也许,皇帝真的长大了,有了一颗包容之心,也更加以仁孝治天下了……

    ……

    诏书在**颁布之时,也就是一大早,弘毅已经奉旨和岳乐一起,去了还没有完工、却初见规模的奉先殿[3],家祭太祖太宗诸位祖先。选择这里,而不是太庙,是因为太庙的祭祀属于五礼中的吉礼,算国家仪式典礼和国家政务活动,准备繁琐,要求严格,而且一年只进行一次。况且,太庙祭祀对象是先皇的“神主”,也就是“牌位”,关乎国家体制,隆重然而有些冷漠。

    而此时的奉先殿,恰好还没精装,但是布置早已得当。让宗人府宗令领着小皇子去家祭一番,就好像寻常人家有个大事小情的,立即在祖先灵位之前下跪祈祷一般,看似没有那么正式,其实却是十分的居家、十分的亲切。况且,托梦一事,正统性历来存疑,而且有关皇太后与皇帝母子不和的内容又是不可告人,采取这种非正式方式,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慈宁宫和位育宫都是出了这个主意。与玄烨祭拜的同时,皇太后在慈宁宫佛堂,皇帝在位育宫佛龛前,都是同样在做一次简单的小小祷告。

    昨晚祖孙三人的“慈宁宫夜话”内容十分丰富,可以说是清初改革派、保守派,以及“穿越派”(权且如此称呼吧!)三方势力的一次正面交锋,其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至少看似如此。能够一次良好结果,清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功“被托梦”,其不可没!

    一本正经跪在奉先殿后寝殿努~尔哈赤画像前,听着一旁的宗人府宗令岳乐一番“天命所归、上天庇佑……玄烨有德、堪降大任……宗室总理、协管家奴”之类的冠冕堂皇,弘毅还真是认认真真在心中暗自祷告了一番:

    一代英豪、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先生,您是中华历史上、也是世界历史上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民族英雄之一,是堪与汉高祖刘邦、唐高祖李渊和明太祖朱元璋比肩的伟大的君主(北京满学会会长、著名学者阎崇年先生语,弘毅较为认同),也是统一满族、和亲蒙古、降服朝鲜、憎恶倭国,为中华民族再一次大融合创造条件、鞠躬尽瘁的重要人物(国际政治爱好者、小小公务员曾弘毅语。毕竟,如果历史一直延续在明朝朱家,内外蒙古都会是鞑虏之地,朝鲜和日本也会渐行渐近,而对付小日本,明王朝实在是力不从心!)。

    我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做什么千古一帝,而是为了在十七世纪中叶这个关键历史节点,给大清、给中国提供一个再一次领跑世界的机会,你可曾知道,不要再过二百年,你一手创立的大清朝(大金),就会在西洋人的坚船利炮下不堪一击、颜面尽失,而后更是无休无止的耻辱和苟且、丧权与辱国!其后再过不到百年,东洋人又开始在这篇神圣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至生灵涂炭、人神共愤!

    这一切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您的子孙后代自闭于世界,数次面对先进的科技文明却视而不见、熟视无睹?还不是因为孔门儒生变得因循守旧,再也没有盛世汉唐那种包容万象、寰宇共享的气度和胆量?还不是华夏族人各自为营、互相掣肘,非要争论个满汉谁尊?……太多太多的原因,其实都可以在我们大清入关之际找到历史的楔子,发掘改变的机会。

    要知道,此时此刻的欧洲文明,也正是在飞速发展的跑道上刚刚起步,其实他们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远远落后于华夏文明,华夏文明也在明中后期与西方文明打交道的年代里积攒下了良好的沟通交流机制,传教士的被重视,就是例证!只可惜,洋夷来势汹汹,中华固步自封,就在顺治、康熙两朝,错失了数千年以来最最紧迫、也是最后一次的发展良机!

    大清太祖太宗、列祖列宗,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我,曾弘毅,又或者爱新觉罗·玄烨,恳请你们,以及中华民族各位祖先,保佑我能够用自己的绵薄之力,讲历史的轨迹拨乱反正!毕竟,这片生你养你的皇天后土,决不允许被欺凌、被玷污!

    中华民族的历代英灵,既然你们让我自六个甲子之后的时空穿越而来,那你们一定是看到了中华再次崛起的种种艰辛和不易,一定是不满于伟大复兴所面临的沉重的历史包袱!既然如此,请你们保佑我!保佑我中华!保佑我中华民族!保佑我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独领风骚再千年!

    中华民族,长盛不衰!

    [1]“下九流”是指:师爷、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时妖、盗、窃、高台、吹、马戏、推、池子、搓背、修、配、娼妓、打狗、卖油、修脚、剃头、抬食合、裁缝、优、吹鼓手、巫、大神、梆、戏子、街、卖糖。在老北京方言中,基本上可以总结为: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

    [2]【上九流】:一流佛祖(释迦牟尼)二流仙(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八仙等等)三流皇帝(真龙天子、封建帝王)四流官(大小官吏)五流烧锅(酒厂,封建时代曾是最大厂家)六流当(当铺)七商(商贾)八客(庄园主)九庄田(农夫)。这一说法似是受了道家田园情趣的影响)

    【中九流】:一流举子(举人)二流医(医生、郎中、大夫、药房先生)三流风水(风水先生、阴阳先生)四流批(批八字、算命先生)五流丹青(书画)六流相(相士、看相的)七僧(和尚)八道(道士)九琴棋(古琴和围棋,标志文人)

    【下九流】:一流巫(画符念咒招神驱鬼的南方巫师)二流娼(明娼暗娼歌妓)三流大神(以跳唱形式治病的神仙附体的神巫)四流梆(更夫)五剃头的(挑担走四方的理发师)六吹手(吹鼓手、喇叭匠)七戏子(各类演员)八叫街(乞丐)九卖糖(吹糖人的)当然,从字面上看,上中下三个“九流”合在一起才是三九二十七行,其实不然,连七十二行也包在里面了,因为每一流的行业名称都包括着很多同行或类似同行的职业,比如下九流中第五流“剃头的”,便把修脚的、跑堂的、拉车的,以及按摩、店员、舞女、帮闲等属服务性行业的均算在内。

    [3]奉先殿,位于紫禁城内廷东侧,为明清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始建于明初。清沿明制,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重建,后又多次修缮。奉先殿为建立在白色须弥座上的工字形建筑,四周缭以高垣。奉先殿祭祀不属于五礼之内,只是皇室私底下的祭祀活动,啥时候拜都可以。本来中国没有奉先殿的设置,可是大明太祖高皇帝是个大孝子,觉得自己没能在父母生前尽孝很羞愧,可是整天去太庙祭拜不但劳民伤财,而且违背以礼治国的传统,所以在宫内设“内太庙”来充当皇帝的私人祖庙,方便祭拜。后来为了表明这不是礼制中的太庙,改名为奉先殿。奉先殿主要建筑,前为正殿,后为寝殿。按清制,凡遇朔望、万寿圣节、元旦及国家大庆等,大祭于前殿;遇列圣列后圣诞、忌辰及元宵、清明、中元、霜降、岁除等日,于后殿上香行礼;凡上徽号、册立、册封、御经筵、耕耤、谒陵、巡狩、回銮及诸庆典,均祗告于后殿。

第九十一章——舆情需引导

    就在京师迅速转入“炒作模式”,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议论今早这一纸诏书之际,弘毅已经在岳乐的陪同下,红红火火地开始筹备自己的“皇家仆吏局”了。

    皇家仆吏局的衙门设在了前明兵仗局的佛堂[1]之所,西邻南海子,北靠三旗牛羊群牧处[2],东临长街,南邻后宅胡同,紧靠着玄烨外公、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三等精奇尼哈番佟图赖的一处宅子。选在这个地方,是皇太后、皇帝和皇二子三方面商议之后的结果。

    前明兵仗局佛堂位于紫禁城外东北角,离着未开府的玄烨居所东二所比较近便,出了玄武门西行片刻就到,也方便两岁的玄烨随时回宫找“奶~口”。临着长街,有什么事情又可以及时从西华门直接入宫。挨着佟图赖的一处府宅,这可就是弘毅的意思了,因为,这一处府宅,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小玄烨的一处重要活动场所了!

    此刻,这位新任“掌印大臣”,正在草创不久的皇仆局偏殿之内认真办公:签发文件!

    在梁功的服侍下,弘毅还是要求亲自将一方玉箸篆[3]银质[4]“堂印[5]”稳稳按在自己亲自签发的第一份公文之上,良久,弘毅这才郑重其事、小心翼翼的抬起印章,通红的满汉双文“大清皇家仆吏局”印记赫然醒目!

    “小爷,奴才恭喜小爷终于开衙门办公差啦!”小功子抓住时机,欢欢喜喜得道贺。

    “呵呵,我也是高兴着呢……呃,但你记住了,这公差你可千万不要想着涉足,我这是为你好!”弘毅尽量柔和地提点梁功。

    “奴才谨记!爷,这官印可真是大大的有讲究呢,奴才都看出来了!”梁功认真回应,同时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再说。

    “哦,什么讲究?”弘毅故意一问,给他一个倾诉的机会。

    “爷,首先是质地。银的!呵呵,这可是当朝大员才能用的,也就比您贝勒爷的印信低了一个等次而已。”

    的确,当日功封多罗贝勒,福临在皇太后的强令下,只好勉强钦赐了一方金质印。要知道,清代主要是后妃中的太后、皇后、皇贵妃、妃及皇太子、亲王、亲王世子的册封印,才能是金质。同时“荫封”贝勒的福全,也不过是一方银质镀金印。不过就是银质镀金银,按照规制,也是只有多罗郡王册封印才能使用的,没办法,谁叫这二位都是皇子呢!

    “爷,要是您最近几日才封了贝勒,奴才斗胆,估计皇上一定会赐您金印了!”梁功对最近皇上如何亲近玄烨,那是心知肚明。

    “乱说!”弘毅及时打住。

    “嗻!再说这官印的钮式,更是大有讲头了!”梁功还是不死心,非要囫囵个儿把小贝勒爷拍马屁拍个体无完肤才好!

    “好吧,你继续说。”弘毅端详着手中的印信,也想听听小功子跟着自己的长进如何。

    “您看,这可是龟钮!只有**妃子娘娘、和硕亲王、亲王世子他们的印宝才能用的规制。按理说,皇仆局不过是个三品衙门,您的印信可是在材质、钮式上都越了好几级呢!恭喜小爷、贺喜小爷!”小功子说完,得意洋洋。

    “哈哈,你猜我怎么说?”弘毅故意绷着。

    “奴才愚笨,请爷示下。”

    “您可真聪明!”弘毅笑了。

    “奴才都是跟着爷您,这才长进的……”小功子受宠若惊。

    “好了,你自己留心长进才会有今日,我不贪功。但切切不可肆意而为,知道吗?”不等小功子应承,弘毅接着说道:

    “这印信里面的含义,你自己明白就好,小心出去乱说,回来要记在档册上!”

    “奴才知道了!”梁功发自肺腑的承诺道。

    “季先生、谈老先生、朱之锡大人,还有杨雍建、闵叙二人那里,你都去说了?”弘毅转而问起自己一直在关心的事情。

    “回小爷的话,今日一早,奴才就按照您的吩咐出了宫,赶在**颁诏之前,把其中要义都和几位大人、先生都说了。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奴才只说了一遍,他们全都记在心中了。”梁功压低了声音。

    “哦,他们怎么说?”弘毅关切询问。

    “他们都是异口同声,都说立即去找自己的同僚、同乡、师友之类的,要将圣旨深意好好宣讲一番,也好让天下读书人都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

    “好!”弘毅十分满意,接着呼唤一声。

    “玛拉!”

    “奴才在!”应声而入的,正是门外廊下站立许久的四品二等侍卫玛拉!

    看到如今对自己早已是忠心耿耿的玛拉,弘毅刚要开口,却想起什么,顿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

    “玛拉,自今日起,你就伴随我的左右,不必门外侍立了。”

    “奴才不敢,奴才就是一个护卫,不敢造次!”玛拉一如既往的耿直。

    “哈哈,不要客套,你可不是一般的侍卫,你如今,和小功子一样,都是我的贴己人,都是我左膀右臂一般亲近!”弘毅说完,看到玛拉还要固执,就直接命令道:

    “就这么定了,无需多言!”

    “嗻!”下面这位倒也实在,起身就站在了弘毅身后、梁功身旁。

    “唉,我说你,我还没问完话呢,你就跑到后面去了,你让我歪着脖子和你说话呀!真是!”弘毅扭头,假意嗔怪。

    “嘿嘿,奴才忘了……”玛拉这次没有施礼赔罪,而是憨憨笑着,拍着脑门又转了回来。

    “呵呵,你呀……”弘毅和小功子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问你,你可去了琉璃厂?”弘毅止住笑容,认真问道。

    “回爷的话,今早奴才去过了,找到了当日那个瘸腿乞丐,也是按照您的意思,让他回去抓紧散布去了。”玛拉回答的言简意赅。

    “好,穷苦人也应该知道朝廷的旨意是何意思。你们二人做得好!”弘毅满意的笑了。

    “奴才效命贝勒爷万死不辞!”两个心腹异口同声,主仆三人爽朗融洽。

    “对了,玛拉,这几日你还要常去季开生大人府上和张岁寒松竹斋多走动走动,一是替我多多宣慰谈迁老先生,二来嘛,也要照顾一下松竹斋的周全,留意是否有朝鲜死士对张岁寒有所介怀,以备万全。”

    “奴才照办!”玛拉痛快答应。

    “爷,为何不让奴才去照顾一处?也好帮着玛拉大哥轻省一些呢。”一旁的梁功有些耐不住寂寞,主动请战。

    “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出宫办差,还不是你能做到的!记住了,你是公公,要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切不可学那吴——吴奴,手伸得太长!”弘毅和颜悦色告诫着。本来是想把吴良辅称作“吴阉奴”的,话到嘴边却想起同为阉人的小功子的切身感受,及时更改。

    梁功何其聪明伶俐,玄烨稍一语塞,立即明白了其中主子对奴才的眷顾之情,瞬间也是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白,只好单膝跪地,郑重其事说道:“奴才叩谢贝勒爷眷顾大恩,一定谨记爷的教诲,誓死效忠!如若违背誓言,天诛地灭!”

    一旁的玛拉,虽然没有明白梁功为何突然如此发下毒誓,却也能够体味跟着如此一位英明主子的激动,也是跟着跪倒立誓:“奴才誓死效忠!”

    “好好,我也不要你们誓死效忠于我,而是要你们心怀天下,各司其职,当好差,做好人!”弘毅也是有些激动,来到大清两年了快,第一次有人誓死效忠,说明自己已经初步建立起一些家底了!

    “起来,都起来。你们不负我,我断不负二位!”弘毅伸手相搀,这才发觉死沉死沉的印信还拿在自己手中,于是赶紧将硕大的龟钮[6]银印小心交给刚爬起来的梁功收好,又拿起自己刚刚写好的公文,自言自语道:“《大清皇家仆吏管理条例(暂行)》!好……”一遍遍看着用繁体正楷字、自右向左竖排书写而就的这篇《条例》,弘毅骄傲万分!

    毕竟,中国执行几千年的官吏制度改革,现阶段无法一蹴而就,但,可以另辟蹊径,培养一批另类的仆吏,最关键的是,他们,将始终掌握在皇家,或者说是小玄烨的手中,并且,还会从皇仆局这个小小的衙门,走进数以百千计的宗室觉罗、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的家中……

    即使仅仅从内容上看,这篇《条例》也是史无前例的!

    其主要内容包括总则、义务与权力、职务等级、录用、考核、奖励、纪律、职务升降、职务任免、培训、交流、回避、俸饷福利、辞职辞退、退休、申诉控告、管理与监督和附则等,共计一十八章八十八条,全部是弘毅自己凭着后世的记忆,又结合大清朝当时的现实情况,一条一条冥思苦想之后写就的。

    例如《职务等级》一章,就十分体现出与现实相结合的特点:

    皇家仆吏共分为九等,最高级别为“仆吏管带”,与“驿丞、牐官”[7]同样品级,均为“未入流”吏员。其下八等,由高到低分为:仆吏首领、仆吏头目、仆吏、一等仆、二等仆、三等仆、四等仆。新招募的皇家仆吏,定等之前有一年时间“见习”,为试用期,不定等级。一年之后考核合格,定四等仆。

    仆吏管带俸饷等同于“从九品兼未人流”,即每年俸饷31两5钱,禄米31斛半。其中,皇家支付银16两,禄米16斛,其余为差使人家支付……

    只有现如今已经身兼大清国多罗贝勒、火器营左总统大臣、下五旗宗室总理、宗人府左宗人和皇家仆吏局掌印大臣这“一爵四职”的弘毅自己明白,这“皇家仆吏”,在后世,也许就成为“国家公务员[8]”了!

    与此同时,弘毅亲自导演的这场民间大讨论,正在皇城内外席卷开来……

    [1]今北京万寿兴隆寺。

    [2]即庆丰司。清初官署名,清内务府所属机构。初名三旗牛羊群牧处,康熙十六年(1677)并归掌仪司,二十三年另置庆丰司。掌牛头羊畜牧事务。内务府每年派总管大臣轮值管理。本司设郎中、员外郎、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书吏等员。在皇城内及南苑、丰台、张家口外、盛亦、打牲乌拉等处,设有牛羊圈、牧厂等,均有专人负责。

    [3]小篆的一种。箸,俗名筷子。因小篆的笔画圆如玉箸,所以叫玉箸篆。玉箸篆又作“玉筯篆”,顾名思义,字体笔画粗壮,犹如玉箸一般线条。如“永通万国”。玉箸篆在字形上呈长方形,结构往往有左右对称的现象,给人挺拔秀丽的感觉。明代公印字体多用玉箸篆,意味着自古以来“九叠文”禁锢公印的冰山已经松动。清代百官印等级区分十分严格,印章普遍有所增大。其字体有蒙古文楷书、满文、汉篆等。最常见的是汉满文对照同时出现在印面上,这也是清公印的一大特点。其中汉篆中,九叠文也已不太兴盛,出现了玉箸篆、悬针篆、柳叶篆、芝英篆等等。

    [4]清代官印的特质首先表现在质地方面。清代御宝质地以玉为主。银质官印是除御宝而外的实际钤用印信中的最高品质,主要为一、二品要员用印,也包括个别三品印。终清一世,有权使用银质官印的机构与臣僚,统计《会典》、清三通等,大率有如下巨职。内外文官为内三院、宗人府、衍圣公、军机事务处、各部、都察院、理藩院、盛京五部、户部总理三库事务、翰林院、内务府、詹事府、通政使司、大理寺、太常寺、各省都司、布政使、顺天府、奉天府;武职有公、侯、伯、经略大臣、大将军、将军、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提督、总兵、镇守挂印总兵、提督九门统领、护军统领、前锋统领、火器营、向导总领、管理伊犁、乌鲁木齐、叶尔羌、喀什噶尔、阿克苏、巴里坤等处事务大臣、伊犁分驻雅尔城总理参赞大臣、办理哈密粮饷事务大臣等。目前所见实物遗存中以武官银印为多,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向导大臣之印”、“左翼前锋统领印”、“右翼前锋统领印”、八旗护军统领印共八方、“三旗领侍卫内大臣印”,均为乾隆朝所制;上海博物馆藏有“提督广东水师总兵关防”、“湖南巡抚关防”,均为嘉庆朝所制。文职银印存世者,有“总管内务府印”、“袭封衍圣公印”,皆为乾隆十四年制造,均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5]“堂印”与“行印”相对,是清朝顺治朝确立了“朝官双轨印制”之后,主要高级官员在京办公期间的公印。顺治朝“双轨印制”即“堂印”与“行印”并备。首批确定的双印机构是“顺治八年定,六部、都察院、銮仪卫等衙门官,遇行幸扈从,每衙门别铸印一颗,加‘行在’二字。其特差侍卫等,均用銮仪卫印信。”顺治八年,福临亲政,制定了一系列朝仪,冠服等制度。八年四月乙卯,世祖首次出安定门北上巡幸,先期制定了驾出巡幸制度。铸扈从官属行在印信,是驾出巡幸制的一个重要内容。至顺治十六年,双印制广及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几乎遍及所有的朝官机构。嘉庆二十五年谒陵时,曾发生了兵部行印遗失案,《清实录》及私人笔记均有记载。北京故宫博物院曾收购一方乾隆十四年所制的“行在太医院印”,可知行在印之“行在”二字系加在官称之前。

    [6]官印的等级特征还表现在纽式上。官印中最高级别御宝的纽式历代相袭均为龙钮,清代的御宝也不例外。龟钮是仅次于龙钮的等级。清代妃金印及和硕亲王宝、亲王世子宝、朝鲜国王印均为龟钮。然而其龟钮与古印中龟钮形制不同。从清宫遗存的各种妃子印可见,龟的造型为首、尾均作龙形,只有身躯似龟而已。这种钮式体现了持有此类宝印之人的特殊身份。

    [7]驿丞,明清之制,各州县设有驿站之地,均设驿丞。掌管驿站中仪仗,车马,迎送之事,不入品。明各府、州、县,据不同情况置驿丞,或有或无,或多或少,掌驿站车马迎送。清沿置,官秩为未入流,雍正六年(1728年)规定满人不得为驿丞。

    牐,音zhá,即闸。清吏员名。掌启闭河牐,以时蓄泄。隶属河道总督府。

    [8]何为“公务员”?按照《公务员法》规定,是指依法履行公职、纳入国家行政编制、由国家财政负担工资福利的工作人员。公务员职位按职位的性质、特点和管理需要,划分为综合管理类、专业技术类和行政执法类等类别。国务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对于具职位特殊性,需单独管理的,可增设其他职位类别。

    但作为公务员中一份子的弘毅,对此还有个基本解释,更好懂,就是“人民仆吏”!为何这么说?我国草创公务员制度之初,有人建议按照东洋倭国的叫法,称“文官”。但是党和国家领导人认为,经历了数千年的封建王朝之后,“官”者,早就成为一种和“民”相对立的特定称谓,不能反映我国为人民服务的概念和宗旨。又有人建议用英国的“文职服务员”、“文职仆人”等称谓,但又涉嫌贬低广大“干部”。就在各方意见莫衷一是的时候,不知谁提出借用部队上为机关和首长服务的士兵的一般称谓——“公务员”。在部队,负责机关内部杂七杂八的事物的小战士,一般就叫做“公务员”。此提议迅速得到了高层同意,因为他既不是高高在上的“官”,也不是低人一等的“仆”,我国的公务员,应该是公民的一员,人民群众的一份子。所以,公务员这个词就这么固定下来。

第九十二章——新兵也是人

    玛拉看着弘毅极度“自恋”地重新审阅了一遍早就加盖“堂印”的好长一篇公文,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只字片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功子,去交给坐堂的主事。”弘毅亲自折好公文,一边吩咐道。

    “嗻!”小功子接了公文,抬腿就走,没有片刻耽误。

    “慢!”当过几年“常委会秘书”的弘毅尽管十分满意梁功此刻的机敏干练,颇有当年大学毕业一参加工作时自己的样子,却还是不放心的叫住了他。

    “爷,您还有何吩咐?”梁功稳稳收住脚步、原地挺住,猫着腰转回身来,毕恭毕敬。

    “我来问你,你准备如何找人?”弘毅发问。

    “回爷的话,奴才去差房,找到专门办理文书的笔帖式和主事大人,引他们来见您。”梁功没有丝毫犹豫,却也谨慎作答。

    “嗯,不错。但要是我来做,我会先去找今日坐堂当值的启心郎[1]大人,请他带你去找本局的坐堂主事大人,将此令交予他。然后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你和他们几位一起去宗人府,找协助我主理皇仆局事务的右宗人大人,请他过目此文之后,如无不妥,再由他呈报宗令大人审阅。其他事自由上官操持。知道了吗?”第一次坐堂办差,弘毅格外谨慎,也怕一个太监办砸了差事,所以说得十分详尽繁琐。

    “奴才记下了。”

    “还有一点,你虽是御前内侍,可万万不能托大,记住了,这宗人府上上下下,可都是宗室!”弘毅着重强调了办事态度的问题。

    原来,宗人府在顺治九年仿照明朝规制而设,初置宗令一人,亲王、郡王为之;左、右宗正,贝勒、贝子兼摄,各一人;左、右宗人,镇国公、辅国公及将军兼摄、后择贤,不以爵限,各一人。以上这些应属于领导层。又设启心郎,觉罗一人,汉军二人,始以满臣不谙汉语,议事令坐其中,实际上就等于是翻译官。

    此外:郎中六人;员外郎四人,以觉罗为之,嗣改觉罗、满洲参用;主事三人,以觉罗为之,嗣改觉罗、满洲参用。这些人基本可以算作中层干部了。

    其下设:堂主事二人;经历三人,宗室、满洲二人,汉一人;笔帖式二十有四人。初为他赤哈哈番[2]、笔帖式哈番,寻改六、七、八品及无顶戴笔帖式。这些人属于低级办事官员。

    也就是说,顺治十二年的宗人府,管事的人还都是宗室,这和康雍时代的宗人府人员结构还是有所区别的。弘毅可不想当差第一天就让别人认为自己乳臭未干,竟然目中无人,派个太监四处招摇。

    更何况,这皇仆局初设第一天,只有一名主事、两三名笔帖式被临时从宗人府抽调过来,估计现在对这皇仆局如何运作也是一头雾水,就更需要弘毅把办事流程讲解个清清楚楚才好。

    打发走了梁功,弘毅这才和颜悦色冲着玛拉说道:

    “玛拉,你有何事?现在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你可以放心说了吧?”

    “奴才……”玛拉心中吃惊,自己的细微动作、表情都逃不过这位小爷的眼睛!

    “刚才你欲言又止,我就知道你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或者是对我说不说。是吧?”弘毅循循善诱。

    “贝勒爷英明!”站着的玛拉不由自主单膝点地,但又是由衷的钦佩。

    “起来吧,今后你我之间普通问答,不必拘泥礼数。我是引你为知己的。”弘毅其实是在说:我个子太小,你跪着答话,人家在硕大的公案后面,根本就看不到你的表情了都!根据后世的交谈礼仪与技巧,看不到你的眼睛,我就抓不住你的心思呀,大哥!

    “奴才……谢贝勒爷!”玛拉全当小爷抬爱,心中感念不已。

    “想好了就说,说的不对我不怪你。”弘毅十分舒服的望着站在对面台阶下的玛拉,角度十分舒适。

    “奴才就和您说实话了!”玛拉打定主意,盯着弘毅。

    “讲。”弘毅也盯着玛拉,一脸信任有加的表情。

    “嗻!今早奴才领命去找当日在琉璃厂偶遇的瘸腿乞丐,十分顺利就找着了。一见面,那汉子就认出了奴才,而且十分亲切。听完奴才的要求,他更是二话没说就应承下来,并且念念不忘您当日对他的体恤,反复说是为了报答您,甘愿效犬马之劳……”玛拉从头开始说,虽然繁琐却是毫无修辞的朴实无华。

    弘毅最然听得云山雾罩,可没有任何打断。他知道,作为一名侍卫,此时能够给他一个充分表达的机会,而不是嘲笑呵斥他的事无巨细复述一遍,一定会起到很好的收心作用!

    “后来,奴才记起前日,您令我悄悄寻他,问问他是哪里人,曾在哪里入了行伍,战功如何……奴才于是按您说的办了。”玛拉抬起头,想从弘毅那里寻求支持,好继续汇报下去。

    “对,前日我说过。那后来呢?”弘毅十分配合。

    “后来那乞丐向奴才详细说来……”玛拉鼓足勇气,细细说起。

    原来,那瘸腿乞丐本名赵世翔,今年三十岁,老北京人士。前明崇祯十七年,也就是顺治元年从征入伍,参加了抵抗李自成农民军的战斗。后来太监曹化淳打开彰义门迎降,农民军拥入京城。赵世翔不堪投敌,于是化妆潜逃,溜回家中。谁承想大西军流民为伍,军纪奇差,入城第一天就以征歌逐妓、追求享乐为务,就连普通兵士都在京中攫取民财,不惜烧杀**。张世祥一家五口,就是因为私藏了几两官银,就被屠杀殆尽,只有自己趁乱逃脱。

    多尔衮入城后,赵世翔为了给一家老小报仇雪恨,再次投入吴三桂军中效力,希望能够多多斩杀那些流民军[3]。军中头目得知他有实战经验,就给他一个小小的什长[4],领着十来个新招募的汉军军士抓紧操练。就在吴三桂奉多尔衮之命准备追击大西军的前夜,来了一队满洲兵士,看到赵世翔几个人正在操练新兵,就嬉笑怒骂说汉人根本就不会打仗,云云。

    赵世翔手下有个新兵不服气,回了几句,结果招致一顿痛打。赵世翔见状急忙上前劝解,却被一并痛殴,生生被打残了一条腿,也就匆匆结束了自己两次短暂的从军之旅。最可悲的是那名年轻气盛的军士,居然被十几名满洲士兵活活打死,事后还被污蔑为军中违令、不尊上官、死有余辜……

    事后,因为他们得罪的是甚嚣尘上的满洲上兵,赵世翔也就无法得到清军或是吴三桂军队官方的任何抚恤,连加入汉军八旗这一事实也被人为抹去了。随着吴三桂大军开拔,他的上官只给他留下几两碎银了事。因而家破人亡的赵世翔,最终流落街头。

    身为满洲人的玛拉,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着实犹豫是否告诉贝勒爷。作为一名军人,他深深同情赵世翔的不幸。可作为一名满人,他又十分愧疚当日那些同族的所作所为。所以,他踌躇再三,没有立即禀报此事。

    听完玛拉絮絮叨叨的汇报,弘毅良久无语,这让玛拉更是难堪。毕竟这种家丑,对于同为“满人”的小爷来说,会不会也是过于棘手呢?

    “现在满蒙汉八旗军中,新兵入伍还会被欺侮吗?”弘毅终于开口,却问了一个玛拉未曾重视过的问题。

    “贝勒爷,自古以来,新卒侍奉老士,天经地义。如果犯错,即使打骂一顿,也是情理之中的。”玛拉据实回禀。

    “可新兵也是人!他们也有父母兄弟,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况且,既然入了行伍,大家就是兄弟,就是袍泽,是要同生共死、共赴国难的!如果连手足都要相残,又怎么指望我们的士卒去誓死保卫家园、保卫国人?”弘毅有些激动,说了一番对于现在的玛拉,还十分难懂的道理。

    “家国不保,有拿什么拱卫京师、捍卫皇上?”弘毅发觉玛拉眼神中的不解,于是追加了一句。

    这句玛拉懂了。

    “贝勒爷,八旗健儿都是皇上的奴才,为了皇上,奴才们万死不辞!”玛拉跪下信誓旦旦、慷慨激昂。

    “可皇阿玛爱民如子,待普通士卒也是亲若子弟一般……”弘毅站了起来,绕过桌案,走到玛拉身边,稍一弯腰,作势扶起他,接着说道:“所以,军中老卒无故殴打欺辱新兵、满洲八旗肆意侮辱汉军一事,我们要徐徐图之,不能任其自生自灭而不顾。毕竟,汉军八旗如今也不在少数了……”

    玛拉有些“明白”了,小爷难不成是要想着收拢军权?

    “你明日从朴嬷嬷那里取一百两银子,找个机会交到赵世翔手中,就说这是我赠与一位老卒的。”

    “可他也是前明的兵士……”玛拉说出了心中最后一点疑问。

    “那他也是为国效力,当年是中华之勇士,今日仍是我中华、我大清的有功之士。”弘毅说的十分确定,容不得半点质疑。

    【今晚偶然看到内蒙古乌海消防队七八名老兵殴打无名新兵的视频——“内蒙古乌海市乌达区消防二中队打新兵事件”,十分气愤,甚至恼羞成怒。新兵也是人,也有父母。难以想象,今天那几位被打战士的父母如果看到了这个视频,他们会不会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强烈呼吁这件事情一定要水落石出!有感于此,临时增加这一章节,内容方面,弘毅尽量与前后文衔接好。但也难免纰漏生硬,却实在是事出有因、事发突然!——强烈要求军队高层对此高度重视,给所有的新兵家长一个感情上的解释和解脱!】

    【又,作者动笔写此章之前,乌海消防已介入调查“消防新兵被打”视频事件,并承认确有此事。】

    [1]启心郎,清官名。清初各部院置,其职略次于侍郎,掌沟通满汉大臣语言隔阂。顺治十五年(1658),除宗人府外,裁各部院启心部。康熙十二年(1673),宗人府亦裁。

    [2]他赤哈哈番,又作“托齐哈哈番”,亦作“他齐哈哈番”,汉语学官也。(“国子监博士”满文即系此名)。太宗时,各机关于主事之下、笔帖式哈番之上,多有此官,掌办稿等事,入关后,乃皆改称笔帖式,冠六、七、八、品及无顶戴等字样,以示等级。

    [3]流民,因受灾而流亡外地、生活没有着落的人。明末指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两支队伍。弘毅小时候收到的正统教育是说闯王李自成的军队为“农民起义军”,近年来史学界开始对此有不同认识,其中一点就是这两支以流民为主组成的军队,军纪极差。

    [4]五人为一伍长,十人为什长。

第九十三章——后宫要兼顾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七日,入夜,乾东五所之二所。

    刚从皇仆局回来的弘毅,毫无心思享受孙氏的“吃食”,草草几口就作罢了。引得朴氏、孙氏二人有些忧虑,但又不好追问眼前这位“当朝大员”。

    尽管在昨日已经和福临定下了谈迁老人家入职内翰林国史院为编修一事,尽管“再生爹”皇阿玛闻听自己居然成功说动了一名死硬的前明“遗民”效忠朝廷之后喜出望外,尽管昨晚一顿饭功夫搞定了下五旗宗室和包衣两大隐忧的管理问题,尽管保全了堂兄星保的身家前途,尽管对小日本开始下了狠手,尽管假借努~尔哈赤之手再一次缓和了皇太后和皇帝的关系,尽管把“大开海运”的思想初步种植在了皇帝的心中,尽管历史上第一次划定了大清领海与属海,尽管有很多旷世奇功就在这三五天一气呵成,尽管……

    尽管有这么多尽管,可就是不知为何,弘毅自打今年入秋以来,就感觉自己冥冥之中有一种紧迫感,好像这个就要到来的冬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正是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带动下,他一改过去稳扎稳打、按部就班的老路数,而是数次主动出击,从九月初二日出宫游历琉璃厂,到今天,六天的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自己也从“一爵一职”(多罗贝勒+火器营左总统大臣)坐火箭一般蹿升成了“一爵四职”(多罗贝勒+火器营左总统大臣+下五旗宗室总理+宗人府右宗正+皇家仆役局掌印大臣),还轻而易举的首创了“下五旗宗室总理”和“皇家仆吏局掌印大臣”两大要职!

    难能可贵的是,弘毅可以十分大胆得猜测到:五天以来,紧紧只用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自己和皇太后、皇帝两方面的关系似乎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而且,皇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似乎在自己的撮合下,也在慢慢试探着包容对方了!

    但即使是这样,皇家的母子亲情永远不可能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单纯!玩政治,特别是高层政治,所有的一切美好,往往最终都演变成一场惊世骇俗的“好戏”而已!

    所以,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才会在背后波涛汹涌,小小玄烨,或者说三十多岁的副处级公务员曾弘毅,也有自己的暗流诡异!

    论眼下,弘毅的苦心经营已经初见成效:

    大清国的军事技术、领海划定、人才教育、宗室八旗,乃至包衣仆吏官吏制度,都有所设计规划了。甚至连国际政治的范畴,也早就开始涉足,首要的突破口,就是罗刹;

    自己在皇室宗亲、行政职务、军队人气乃至民间评论上,也是逐步攀升,而且有了皇太后和皇帝的同时庇佑,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敢直接蹦出来说自己是个妖孽之类的不祥之人;

    朝堂内外,慢慢聚拢了谈迁、杨雍建、闵叙等一批文人,汤若望、范承谟、季开生、朱之锡等一批文臣,岳乐、噶达浑,乃至索尼、明安达礼等几位朝中、军中重臣也是对自己亲睐有加,加上佟图赖一家作为亲戚,总的来说朝堂之上,总不至于形单形只;

    自己的身边,梁功、玛拉早已成为心腹之人,就连朴氏孙氏也都可以助力于自己;宫外,还有一个官商、一个乞丐,都是受益于自己的,却绝不会损害自己半分,眼瞧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团队,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如果现在做一总结的话,还差点什么?

    弘毅百思不得其解,莫衷一是,也只能苦苦思量……

    “小爷,康妃刚才让侍女送过来一身衣服,是她亲自缝制的冬衣……”孙氏小心翼翼打断了弘毅的思路,捧过来一身金黄色的小号棉袍。

    “金黄色的?不要!告诉我额娘,以后万万不可擅作主张,给我再缝制什么黄色衣袍了!”弘毅心烦意乱看了一眼,果断回绝。

    “嗻,奴婢这就退回去。”孙氏识趣的回应。眼前的孩子有着大智慧,不是她一个奶妈可以完全明白的。但凡不明白所以然,那就完全言听计从就是。

    “等一下!”弘毅突然坐了起来,甚至忘了左肩还没完全康复的伤情,一把抓过来那件黄色棉袍,细细端详起来:

    小小的棉袍,一针一线做工极为细密,针针脚脚都似乎散发着一个十六七岁“小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挚爱之情,小小的蟒龙绣的神飞色舞、栩栩如生,也寄托着佟佳氏对儿子将来的美好祝愿……

    “唉,收着吧,别退回去了,免得伤了额娘的心。不过,话还是要带到,就说自今日起,除了上朝,皇儿我是不会穿金黄服饰的。让她也多加留心,小心谨慎,免得宫内宫外有人伺机而动。”弘毅详细叮嘱孙氏。

    “是,奴婢记下了。这就去禀报康妃娘娘知道。”孙氏折好棉袍,收入柜中,就准备去景仁宫了。

    后~宫是非多,佟佳氏,你还真是不幸,小小年纪、青春岁月,就要这么毁在紫禁城里了。后~宫啊后~宫……

    弘毅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后!宫,对呀!自己处心积虑内政外交,可偏偏忽略了眼皮子底下的这点地方,就是这大内紫禁城,再具体点说,就是紫禁城后~庭这“三宫六院”,这诸多妃嫔聚集一处的是非之地!

    自己想要按部就班引领中华神州去继续领跑于世界潮流,可万万不能没出家门就摔倒在起跑线上了!那可是十分可惜的歇菜!这不是玩笑,那些后~宫女人,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是善与之辈!

    好吧,下一步计划有了方向!

    “孙嬷嬷,慢着,我和你一起去。”弘毅果断下令。

    *

    不到一刻钟之后,一盏宫灯、一顶肩舆,两名舆夫、两名仆从,一行人来到了景仁宫门外。

    梁功上前拍门道:“快开门,皇二子拜见母妃!”

    “哪位公公叫门?”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守门太监半梦半醒的询问。

    “我是东二所佐领太监梁功,快点开门!”梁功作为中级太监,展示了对值门小太监少有的耐心。

    “哦!小的给梁公公请安!……”

    “免了免了,开门就是。”

    “回梁公公的话,已是二更亥时了,这宫门按制是不能再开的……”里面小太监有些为难。

    “你好大的……”梁功闻听,忍不住一把撸起袖子,手中拂尘往后腰一插,准备挥起拳头打门。

    就在佐领太监准备动用自己的小小权威之际,弘毅却及时在后面的肩舆上轻声唤道:

    “小功子,你先过来!”

    “嗻!”梁功急忙矫健得跑回肩舆这边。

    “这夜深人静的,你万万不可造次。别忘了紫禁城的规矩可不是你能破了的。就连我也是不行的。”弘毅低头嘱咐。

    “可是小爷,我们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不成?”孙氏一旁抱怨。

    “小功子,你就说我突然噩梦,想念额娘,过来看望一番,不多一会儿就回去二所。试试看吧,记住了,好好说话。”弘毅小声吩咐。

    “奴才明白。”梁功瞬间又闪到了景仁宫门前。

    “里面那位小哥,我们家贝勒爷今夜做了个噩梦,十分思念额娘康妃主子,实在是睡不下呀,万不得已过来烦扰你。来,这是我们爷的一点赏赐,你收了,还望通融,别让小哥我为难不是……”说着,梁功已经从门缝里塞进去了几块碎银。就在他静待回应的时候,弘毅仿佛看到这小子脸上那割肉一般不舍的神情。

    果然,这次也就是两三句话的功夫,只听“晃啷”一声,是门栓提起,接着“吱扭”又一声,宫门闪开一个大缝,里面露出一个半秃的小脑袋,借着他手中宫灯的光线瞧了一眼,那小太监急忙跪倒:“奴才给二爷请安。”

    “免了,谢谢你通融。”弘毅迈步进了宫门,还不忘感谢一句,也不管不顾背后的小太监哪受得了这个客套,一个劲跪在那里磕响头。

    一行人的杂乱之声必定影响了别人的休息,就在弘毅往正殿走的路上,瞧见东边配殿的一处房屋重新点上了灯,不过里面的人影一晃之后,又匆匆忙忙吹灭了烛光。

    景仁宫正殿西内间里,康妃佟佳氏却还没有睡,仍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着给儿子的另外一件金黄色棉袍,自顾自轻声哼唱着那首在小皇子“办满口”之时,自己哼唱的满族儿歌:

    小阿哥,

    悠悠扎,

    你爹出兵发马啦,

    大花翎扎,

    亮红顶扎,

    挣下的功劳是你爷俩的。

    ……

    “额娘……”

    康妃突然闻听一声呼唤,有些恍惚起来,却不小心竟然让针扎了手指。佟佳氏急忙嘬了一口手指上的血滴,接着摇了摇头。

    “玄烨呀,你看,额娘想你都想魔障了,还以为你在呼唤额娘呢!也不知道你现在睡了没有呀?刚才小翠把昨夜额娘缝制的棉袍给你送过去了,天冷了,记得穿上啊!我的小玄烨现在可是大清多罗贝勒爷,还御门议政了呢,这金黄色配着你,可真是一个好看呢!”十六七岁的母亲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开始一针一线做起活计。

    “唉,皇太后还是不让额娘随便去二所。额娘知道,她老人家是为额娘好,为你好!省的别的宫里的那些女人争风吃醋。可额娘想你呀,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面的,额娘想你啊……”佟佳氏终于停下手中的针线,从腰间取出一方手帕,抹起了眼泪。

    “额娘!”弘毅加重了声调,呼唤一句。

    “啊!是玄烨吗?”佟佳氏这次听得仔细,怔在哪里片刻,这才猛地回头向背后的门厅正间望去。果然,两岁的儿子正扶着门框,望着自己,小小脸庞上,早已泪流满面!

    “玄烨,我的阿哥(满语:儿子)!”佟佳氏扔下手中的针线,踉踉跄跄跑向她的儿子。

    “娘!”弘毅也被刚才的情景感染的悲悲切切,由衷得喊了一句。

    “哎!娘的儿呀!”本为汉人的佟佳氏听闻这一句,更是悲喜交加,紧紧跨过几步,一把将弘毅揽入怀中……

    身后的孙氏默默擦去脸庞的泪水,扯了一把身旁也在忧伤不已的梁功,然后两人悄悄退了出去,将正殿大门无声的关闭。

    “孙姐姐,我也想我娘了……”梁功背对着殿门,突然对身旁的孙氏低声说道。

    “唉,天下那个娘亲不想自己的儿啊!”孙氏也分明是在流泪。

    “姐姐别哭,小功子惹你伤心了……”

    “没事,风大……”

    ……

    身后,陆续传来母子二人的哭泣声、抽噎声、话语声,直到终于出现了小玄烨和佟佳氏愉悦的笑声……听的门外的两个人也是随之悲伤、欢愉的。

    半个时辰之后——

    “额娘,儿子说的话,您可记住了?”玄烨朗声问道。

    “额娘记住了,你就放心吧。”佟佳氏也是爽快应承。

    “那,额娘,儿臣这就告辞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玄烨,天冷得紧,记得多穿衣服,你小小年纪,就已开始为你皇阿玛分忧国事,额娘虽然心疼,却也欢喜。只是记住了,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

    “儿臣谢过母妃,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我的阿哥……”

    “额娘……”

    又是一刻钟之后——

    弘毅躺在东二所的炕上,想着刚才佟佳氏的凄婉,又想着自己亲娘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北上,忍不住抹着眼泪,一旁坐着的孙氏和下面站着的梁功也是各自潸然……

    “好了,别哭了,明儿还有正事要办!”弘毅突然一翻身,不由分说拉过孙氏,出溜一下钻进了她的怀中……

第九十四章——玛拉遇美女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八日,早,北京,琉璃厂。

    十九岁的大清二等侍卫署甲喇额真纳喇·玛拉,昨天领了自己的小主子、大清多罗贝勒玄烨的令,准备去照佛张岁寒的松竹斋,并且还要顺便探望一下寄宿季开生府上的老谈头,此时却正在街头“闲逛”,而且常在犄角旮旯处逗留片刻,四周围打量,目的却是找寻那日的瘸腿乞丐,给他一点银两,作为这两日里卖力“造势宣传”的回报。

    今日一早,小爷玄烨就安排自己尽速出宫去办这两件事,看样子他自己今儿就准备泡在紫禁城里面了。既然不出宫,自然不用护卫跟在左右,玛拉这才心安理得的出了东二所。只是临走之时,发现梁功有些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却最终还是没有什么有用的话语。不管了,先办好自己的差事再说吧。

    一想起今早的遭遇,就又好气又好笑。当时,玛拉拿着东二所开具的文牒到侍卫处[1]找当值的散秩大臣[2]告假。当值的这位爷一见是最近这几日大有“姹紫嫣红”之势的二等侍卫玛拉,不顾自己的从二品身份,居然立即对正四品的下属笑逐颜开,贤弟长贤弟短的,只有嘘寒问暖,绝无公事公办。至于告假一事,没有半个字儿的为难。

    好不容易应付了事,玛拉赶到西华门口,刚要掏出刻着侍卫处颁发的腰牌,准备好好说明来意,争取早点出去,却就被带队的护军校认了出来,老远就喊:“玛爷,您出去办差呀?弟兄们,快快给玛爷放行!……”弄得玛拉十分诧异。要知道,原来在慈宁宫当差的时候,也是有过几次出宫办差,可每次经过这里,那些个值卫盘查勘验甚是仔细,平白无故刁难一番也是常事。今日连腰牌都未曾验看,还一口一个“玛爷”叫得亲切!

    看来,自己是跟着那位小爷沾光了!可是,这一切看似风光,却总让耿直的玛拉觉得有些有些不对味儿。在他看来,大内制度关乎皇室安危,怎可草率从事?自己虽然跟了风光无限的皇二子,可是却还是侍卫一个,那侍卫处也好,西华门值房也罢,还是应该按章办事。否则哪一日出了纰漏,谁也别想太平了!

    玛拉边想、边走、边找,一晃就是半个时辰了,却是毫无结果,连平日里三五成群的乞丐聚落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罢,那位兄弟看来是带着一帮兄弟继续造势去了。今日先去松竹斋看一看情势,改日再来答谢吧!”玛拉心中暗自思量,脚下加紧,眼看着就要过了那座石桥,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张岁寒的小店了。

    “贝勒爷还真是细心,昨日命我前来关照张大人的生意,生怕那些个朝鲜商人对他不利。还有那日在皇太后面前保全自己,再加上呵斥小功子瞧不起瘸腿乞丐,小小年纪却是心思缜密、礼贤下士,尽管小爷好多打算现在自己还弄不清楚明白,可他至少不把我当外人,而且还是信任有加。建州男儿,就是血气方刚、恩怨分明,小爷如此对我,玛拉定当以命相托,祝你成就一番大业……”

    迈步上桥,吹着秋日早晨的凉风,望着桥下涔涔而过的河水,玛拉虽然不会说那些个汉人词臣的“之乎者也、而何乃焉”,却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情境中的豪迈,不由自主立下宏愿,要将自己的今生今世托付给那位两岁的小爷了。

    “哎呀!”突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紧接着,玛拉怀中就急急忙忙撞进来一人。

    自幼习练弓马骑射的大内侍卫,矫健身手不是临机勃发的,而是有备而来,要随时随刻保持着那份警觉和准备。若不是刚才走神发誓,料想对面来的那位早就被玛拉轻易躲过了。即便如此,对面之人也像迎面顶到一堵墙上一般,后退一大步。玛拉却是纹丝未动。

    就在玛拉回头正视前方的同时,一位娇小的汉人姑娘的身影正在仰面向后倒去,四周,伴随着几轴长卷,也一并飞了起来,做着方向不同的抛物线运动,着地点却是桥栏之外的水面!

    “不好!”玛拉赶紧抢前一步,伸右手插向对面姑娘的腰间,举左手直奔半空中最长的那一轴画卷。几乎就在同时,玛拉已经右手揽得姑娘,左手抓住画卷。

    玛拉此时还是没有停歇,上肢不能动,左脚却急忙踢出,稳稳勾住了另一个长轴,眼睛却盯着余下的两卷白纸,从容跌入桥下河水之中。

    “好身手!”四周围的人流中,有人瞧见了整个过程,忙不迭叫起好来。

    玛拉眼睛望着桥下,十分的无奈。都怪自己走神,撞了人不说,一定是要赔偿那跌落水中的画卷的。自己不通文墨,却知道皇上主子也喜爱舞文弄墨,据说他随便赐予哪位臣子的一副寻常画作,现如今就能在这琉璃厂地面儿卖到三千两白银了!这掉入河中的两卷,若是哪位大家手笔,还不知道对方会否狮子大开口、要自己赔偿多少银两呢!

    “歹人!你,你放开我……”正在懊恼之际,耳畔又传来那位姑娘蚊子哼哼一般的“呼喊”。

    原来,玛拉只顾担心那落入水中的画卷,却忘记自己一直保持的动作。更为关键的是,刚才自己大鹏展翅,是用上了功夫的,一怕扶不住姑娘而摔倒,二来不用力,一只脚着地的自己就只能晃晃悠悠,结果还是两人一起摔倒。所以,此时玛拉的右手,正紧紧揽着倒向后方的姑娘,就是对方自己想自己起来站直了,也是动弹不得(各位看官可以借鉴经典的《水兵亲吻护士》的二战老照片情景,唯一区别就是木有接吻哈)。

    “哦……我赔你画吧!”说着,玛拉收腿站稳,一并搂着姑娘站好,这才松手。

    “你……,我……”对面的姑娘早已是面若红梅、手足无措,羞得不知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了,只是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玛拉毫不介怀,也丝毫没有同样不好意思的想法。满洲男子虽然也是汉化已久,却不似中原汉人一般讲究太多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特别是刚才情形,自己撞了人,再不出手搀扶,就是太没有水平的事情了。

    弯腰捡起脚下的画卷,玛拉不忘学着汉人的样子,对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抱拳施礼:“各位抬爱,我不慎撞到这位姑娘,情非得已才小试身手,各位错爱。谢谢各位,还是尽速散去吧!”

    说完,玛拉将手中的两卷画轴一把塞到姑娘手中,还是回头无奈朝桥下望去,那两轴画卷早已被河水冲得不知所终了。

    此时的姑娘,也只是怀抱画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骂也不是、谢也不是,实在是尴了个尬!

    “唉,姑娘,那两幅画卷不知多少银两?我是四品武职,有些官俸,却每年不过白银百余两[3],不知够不够赔?”玛拉坦言。

    “……”姑娘根本听不进去,还在惊吓羞涩之中。

    玛拉只好望着姑娘,等待回答。也就在这时,侍卫小伙才看清楚面前的女子年不过十五六岁,一身小袖长裙的汉女打扮[4],在满人看来就真是别样的风情。再细瞧这姑娘,竟生得面容姣好、眉清目秀!此刻虽然还在惊吓、羞涩之间,却带着满面绯云、一脸委屈,恰恰映衬着淡绿披风、墨绿长裙,清纯脱俗,更显无暇与娇柔,难掩青春与明媚。

    面对此刻的这位姑娘,如果换做后世以“厚脸皮无下限”著称的弘毅来替玛拉“品评”一番,可谓:淡扫娥眉眼含羞,细肤如玉光若腻;发缕随风柔拂面,樱桃小嘴娇若滴!而在玛拉的眼中,特别是姑娘那一双不知望向何处才算得体的眼眸,此刻正左顾右盼,却又低首微晗,凭添许多妩媚……其实就是一句话——逮着美女啦!

    不知不觉间,玛拉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手心居然也冒出了汗,原本坦坦荡荡的举动,此刻却由不得自己的心智,呆呆回忆着刚才弯腰揽抱这位姑娘柳腰之时的丝丝感触……

    “不用赔了,谢谢官人。我……走了”也许是发现对面的少年郎居然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小姑娘倒有了些底气一般,十分大度得轻施“万福”,称呼由“歹人”也换做了“官人”,就准备绕过玛拉,尽速结束这场十分尴尬的桥上偶遇。

    “啊,不谢不谢……”玛拉还在回味,没有反应过来。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拂过,特别是姑娘的裙裾在秋风中轻轻扫过玛拉的长袍马褂下摆之时,他这才恍然大悟!

    “姑娘,请等一下!”少年郎猛一转身,下意识准备伸手去拦阻,却立即意识到不妥,急忙大喊。

    “官人何事?”姑娘有些惊吓,对这样一个年纪相仿的满族武官,她还是有所提放的。

    “我要赔你那两幅画才行!”玛拉说的义正言辞,不容打折。

    “画?”姑娘一脸茫然。

    “对呀,就是落入水中那两幅大画,看样子就不便宜……”玛拉又有些担心自己的荷包。

    “哦……咯咯……”姑娘弄明白之后,居然轻启朱唇,只手遮面,笑了起来。

    “姑娘为什么笑呀?你是笑我赔不起吗?我能赔的,大不了这几年的饷俸都给你就是。我可以立字据的……”玛拉在姑娘面前居然一点城府也没能表现出来,全然不似那个尽忠职守的御前侍卫。

    “官人误会了,那两轴只是白卷……不值钱的。”姑娘看对面少年不明所以,只好给出价位。

    “白卷?”玛拉不懂,做呆萌状。

    “白卷就是还没有作画的白纸。”姑娘见此人并无恶意,而且还有些天真无邪的意思,逐渐放松了戒备,再一次掩面而笑。

    “那也不行,白卷也要钱买。我还是要赔的。都是我走道失神,这才撞了姑娘……”玛拉很是固执。

    “不用了,真不值钱。大不了我再去松竹斋补买两轴便是。”姑娘推辞道。

    “松竹斋?姑娘是在松竹斋买的画轴?”玛拉来了精神。

    “正是……”你要做什么,打听如此详细作甚!千万不要官人变歹人才好……

    “太好了,那不就在桥下不远?我正要去那里办差,一并买了赔你便好。……真不贵是吗?”玛拉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一并嗔怪自己不懂文墨,真是不知价位几何。

    “真不贵,不用了……”姑娘无语。

    “不行,必须赔给你……”玛拉急了,刚要伸手抓住姑娘的手就扯到松竹斋去,却硬是收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汉人风俗,而是担心自己一着急再弄疼了姑娘,但他的态度很坚决,表现的不容置疑一般。

    “走,跟我来!”玛拉不再二话,扭头便走。

    [1]侍卫处,清朝制度,清朝常备的侍卫警备机构,曾改称“领侍卫府”,管理皇帝侍卫、亲军,负责保卫皇帝及其近亲,守卫皇宫,引导官员觐见,稽查皇宫出入,皇帝出巡随扈保驾,驻扎行宫守卫、戒备等。顺治初年正式设立定名。《清史稿·职官志》记载:“侍卫处设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内大臣,从一品,各六人”。另有散秩大臣若干人,由皇帝从勋戚王公大臣中直接钦选。领侍卫内大臣通常由内大臣、散秩大臣及满洲都统、大学士、尚书、将军中选授。掌统率由八旗中上三旗(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子弟选拔组成的侍卫亲军,翊卫扈从,地位颇为尊崇。

    [2]散秩大臣是清朝官名,从二品,是皇帝和皇宫的警卫部队侍卫处的官员。顺治初年定侍卫处,领侍卫内大臣6人,即上三旗每旗2人。内大臣6人,散秩大臣无定员。侍卫的人数规定为上三旗每旗20人,共60人为一等侍卫;每旗50人,共150人为二等侍卫;每旗90人,共270人为三等侍卫;每旗30人,共90人为蓝翎侍卫。上三旗总共出侍卫570人。

    [3]四品京职武官,俸银105两,禄米52石5斗。

    [4]清代女装,汉、满族发展情况不一。汉族妇女在康熙、雍正时期还保留明代款式,时兴小袖衣和长裙;乾隆以后,衣服渐肥渐短,袖口日宽,再加云肩,花样翻新无可底止;到晚清时都市妇女已去裙着裤,衣上镶花边、滚牙子,一衣之贵大都花在这上面。满族妇女着“旗装”,梳旗髻(俗称两把头),穿“花盆底”旗鞋。至于后世流传的所谓旗袍,长期主要用于宫廷和王室。清代后期,旗袍也为汉族中的贵妇所仿用。

第九十五章——情愫遭识破

    “玛爷,您来了,快里面请!”

    松竹斋的伙计一眼认出了前几日的那位御前侍卫爷,而且一口准确喊出了名字。

    “嗯。张大人可在店内?”玛拉稍微一点头,算作回应和赞许。他知道,这一定是那位头脑机灵的张岁寒“张店长”提前都给属下员工做了培训,要不然自己第二次登门,伙计就和见着老熟人一般热络?

    “玛爷,实在是不巧,张大人说是这几日有要事在办,一直没有过来呢!”伙计毕恭毕敬,准备把侍卫爷让到桌前奉茶。

    玛拉明白,张岁寒好几天不来关照自己店铺的生意,一定是按照小爷的要求,去掺和朝鲜人那档子事了。于是也不再多问,就准备回头招呼那位姑娘。刚才这一路走来,自己连头也没回,却心中笃定她一定会跟着自己。

    “吆,季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是不是还缺了什么,小的我这就给你置办呢!您先看看哈,我这儿有贵客,怠慢怠慢!”伙计冲着玛拉的身后招呼着,一连好几个鞠躬打千儿的,看来也是为熟客。

    玛拉急忙回头,被称作“季姑娘”的,正是和自己在桥上偶遇的那位美女!

    “我……”季姑娘看到玛拉回头又一次望着自己,还有许多诧异之色,还以为这位少年郎是惊讶于自己怎么还真的跟过来了。于是脸色更加红晕,只剩下抱着两幅卷轴,一双玉手互相扯着衣袖,进退两难——刚才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一般,人家这个少年转身就走,只一句“跟我来”,自己就鬼使神差般乖乖听话了,在后面急急跟随,直到再一次进了松竹斋,才发觉自己的恍惚。想要出去,却又担心冒昧,要留下,却找不出理由!唉,羞死人了!

    “伙计,刚才这位姑娘都买了什么?”玛拉红着脸冲姑娘微微点头,再一次转向伙计,努力克制着也要迅速发红变烫的脸颊,做到平静发问。可无论怎么压抑自己,此刻内心却无法平静,特别是这位季姑娘的娇羞样子,瞬间烙进了脑海之中……

    “哦?爷您说季姑娘呀,她刚才买了四轴画卷,分别是六尺檀木轴一卷,三尺杉木轴三卷。玛爷,您是要……?”伙计的脑袋十分灵光,给了一个半截子话,说完就不再多言,只是看看姑娘,望望小伙,抿着嘴微笑。

    “好,原样取来,送与这位姑娘。多少银两,我来付账。”玛拉说着就去腰间掏自己的荷包。

    “玛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银两就免了,您是我们张大人的同僚,小的怎好收您的银子?要是收了,赶明儿张爷回来,还不给我打了?再说了,您这是英雄馈佳人,小的我也代替我家张大人出份情意,可好?您瞧好吧,我给您取得可是上好的檀木,一水儿的檀香木,四轴!”罗里吧嗦一堆话,就在玛拉也感到难为情之际,伙计已经照数取了四卷画轴,而且全是檀香木的卷轴,毕恭毕敬送到了季姑娘面前。

    那位季姑娘本来还要客套推脱一番的,结果听到那句“英雄馈佳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来掩盖自己如火一般炙热的脸庞,也不顾的什么礼数客套了,红着脸一把拿过画轴,满满抱在怀中,转身又一次急匆匆跑出店门,迅速消失在玛拉的视野之中。

    “姑娘,别跑,小心再撞着人……”玛拉一跨步迈到门口,就喊了这一句,却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感觉怅然若失,满腔话语还未开头一般……

    “哈哈,玛拉兄,你丢东西了!”突然,背后店铺深处,传来一句音调十分熟悉的话语。玛拉急忙转过身来,愣在那里!

    “怎么,玛拉兄,满眼春光,不认兄弟不成?”那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贵胄打扮,背着手,慢慢踱了过了,一脸的嬉笑无状。

    “啊!卑职不敢!玛拉拜见多罗额驸大人!”玛拉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打千儿行礼。

    原来,对面这位叫做耿昭忠,乃是靖南王耿继茂之二子。这位“王子”,历史上记载“擅文章,工艺事,善鉴别。旁及书法、绘事、琴、弈、箫、筑、医、筮、蒲博之类,往往精诣。今世流传之宋、元名迹,其上每有耿氏藏印。”今天出现在琉璃厂,出现在这松竹斋,那是再自然不过了。

    就在今年,他和他哥哥耿精忠,刚刚攀附了大清皇室,荣升“额驸”——顺治十二年六月初二,礼部奏书皇上,言“靖南王耿继茂,咨称伊子精忠、昭忠,年已长成,应请缔结婚姻。不敢擅便。惟候。”意思是说,耿继茂的两个儿子耿精忠和耿昭忠都已经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但是因为自己是王爷,所以子女婚嫁说了不算,不敢擅自决定,就等着皇帝给做决定了。

    于是,福临让内大臣议奏。议奏的结论是:靖南王耿继茂之父耿仲明,有携众航海投诚之功,且继茂身任岩疆(边远险要之地)。今以二子结姻不敢专擅求请,仰承皇上报功恤劳、仁德至意。宜以亲王等女下嫁。

    福临何等聪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其实,清初实有“四藩”,而不是后世常说的“三藩”,四王分别是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定南王孔有德和靖南王耿继茂,皆是早年降清的前明臣子。顺治九年(1652年),大西军李定国奇袭广西,攻破桂林,定南王孔有德自尽,其家一百二十余口悉数被杀而绝嗣,仅余一女,故只剩下了三藩。

    三藩之军皆独自管辖,既不编入八旗,又不隶绿营,但其编制仍按八旗之制。清廷人关之初因满州八旗兵力有限,欲充分利用汉将汉兵,故三藩之旅得以受到重用,三王也分别镇守一省,俨然成了当地的土皇帝。顺治十一年二月,福临下了两道敕谕,一道敕书是敕谕平南、定南二王,“平南王尚可喜留镇守广东”,靖南王耿继茂移镇广西,委派平西王吴三桂移镇云南,并且授以管辖该省的政治权力。

    三王之中,平南王尚可喜早年降金,一向效忠朝廷,别无异心。靖南王耿继茂之父耿仲明,虽也归顺很早,但在顺治六年却以隐匿逃人被部议削爵,耿仲明畏罪自杀,这对耿继茂不会不留下阴影。至于平西王吴三桂,则情形又有所不同。起初他坚守关外抗拒清兵,只是当李自成大军包围山海关时,吴三桂才被迫向清兵求援,目的仍要保全大明江山。正因为有此曲折,当年摄政王多尔衮起初只对其利用笼络,并不完全放心,一直让“墨尔根”侍卫、固山额真李国翰随同移镇汉中。自那时候开始,吴三桂就积极统兵攻滇,要消灭南明永历政权,可见其对前明故君早已情尽义绝,今后自会永远效忠清帝不怀二心了,对此心知肚明的福临这才决定派他移镇云南,并授以统军治政之大权,进而展示出他与老贼多尔衮的不同:所谓用人不疑!这自然让吴三桂感念不已、忠心耿耿。

    不仅如此,早在顺治十年,福临就将太宗第十四皇女和硕公主许给在京的吴三桂长子吴应熊为妻,吴应熊被授为和硕额驸、三等子,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吴三桂父子的飞黄腾达怎能不令其它王爷心里痒痒呢?福临乐于顺水推舟,也有心让平西王、平南王以及靖南王三王之子皆与皇女相婚配,使三王成为皇亲国戚,便会永远效忠朝廷了。

    故而,皇帝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堂侄女、和硕显亲王富绶的妹妹(时年六岁)赐了个“和硕格格”称号,下嫁给耿精忠,只等着公主长成就举办婚礼。那时候,富绶的门下包衣孙狗子殴打弘毅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否则估计这政治联姻的“好事”还轮不到他们家呢。

    福临又将他已经亡故的堂侄子、固山贝子苏布图的女儿同样赐了个“固山格格”称号,下嫁给耿昭忠。如果按照两个固山格格的辈份来论的话,哥哥耿精忠就是多罗贝勒玄烨的“未来姐夫”了,弟弟耿昭忠就是玄烨的“侄女婿”,兄弟二人在这里面差着辈呢。

    故弄玄虚的耿昭忠笑呵呵扶起正在打千儿的玛拉,佯作嗔怪道:“玛拉兄,你可不要拒人千里之外才好!小心小弟我生气哈!你也不问问我,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呀?”原来,耿昭忠时年不过十六岁而已(虚岁),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可怜或者说“幸福”的早婚早育时代呀),而且尚在年幼之时就和其他藩王子嗣一样,入侍福临做了侍卫,并授一等精奇尼哈番,因而可以说和玛拉相识多年了,也算是同僚一般。

    “额驸玩笑了,您现在贵为多罗额驸,卑职不敢僭越!”玛拉回转了情愫之后,又变回那个严守规矩、毫不走形的御前侍卫。

    “多罗额驸就不能结交‘英雄’、引为袍泽了吗?难不成只有‘佳人’才能匹配英雄?啊?”少年耿昭忠继续排解玛拉,故意引用刚才店内伙计的那句“英雄馈佳人”。

    “我……额驸大人……”玛拉弄了个大红脸。

    “叫我昭忠,或者兄弟也行,否则,我今天所见所闻,可是保不齐要随便说将出去的……”十六岁的驸马开始放赖。

    “这……”理智告诉玛拉,自己不应该心虚,可直觉告诉他:自己内心深处还的确有事!完了蛋了,被抓着背后的小辫子了!

    “好了,玛拉兄,是不是丢了‘东西’?”别看这位王子年不过十五六,可诗词歌赋之中的风花雪月那是耳熟能详,对男女情爱也是极早明白了的。刚才看到玛拉站在门口出神,就知道了其中端倪。

    “我丢了东西?没有呀?”玛拉犯了糊涂,上下左右打量自己。

    “你呀,你是刚刚把意中人给丢了不是!哈哈,不过放心,这位汉女我不日给你探访出来便是!而且,小弟等你大喜之日,第一个登门拜贺!”耿昭忠不依不饶起来。

    “我……我还有公差要办,就此别过额驸大人。”玛拉实在是情何以堪,逼着自己终于来了个急中生智,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且慢,有公差呀,小弟今日得空,陪你去走一趟如何?”

    “不可不可,我这真是有命在身,身不由己呀,额驸,告辞!”玛拉转身就走,刚迈了半步,闻听后面一句:

    “你走了,我就去慈宁宫给你说亲去了……”

    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从就从了吧!玛拉果断转身。

    “昭忠贤弟,你去也可,但是不能像刚才那样胡言乱语哈,以免坏了小爷大事!”玛拉叮嘱一番。

    “小爷?你是说皇二子、多罗贝勒爷不成?是他安排的差事?”没想到耿昭忠居然两眼放光,真是让玛拉悔青了肠子!

    “呃,……正是。”

    “太好了,我父王效忠大清有年,我等兄弟几人在这京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何时才能报效皇上?早就听说小贝勒爷天降祥瑞,睿智非常,更想早日结交,也好为国效命。今日一定是要跟定了你的,咱们一起把这差事办的利利索索,给贝勒爷报功。走吧,玛拉兄!”一边说着,耿昭忠早就窜到了店门口,更顾不得伙计的热情告别,就招呼玛拉赶紧走着。

    唉,回去一定要查查黄历,看看今儿个这日子是福是祸呀!对了,还有一事!

    想到这里,玛拉从荷包中摸出三、四两官银的样子,也不管够是不够,直接扔在伙计手中。

    “不要扯皮,我从不赊账欠钱!不够的话,请张大人告诉我,我再送来。”玛拉果断说道,心里隐隐感觉自己这件事做得很对,也一定符合玄烨小爷的要求。刚要自得,却又想起门口那位还在等着自己,只好无奈摇着头,在伙计的恭敬道谢与拜别声中,跟着大清多罗额驸耿昭忠,一步一步、磨磨叽叽地挪出了松竹斋的大门——这份差事,万万不能被耿家二子知晓丝毫,可如何是好?玛拉故意磨蹭,心理一阵紧似一阵的盘算着……

第九十六章——额驸欲攀附

    一刻钟之后,玛拉终于还是被驸马爷耿昭忠“裹挟”着,走完了原本只需半刻钟的路程,来到了兵科右给事中[1]季开生的府门前。

    这一路上,耿昭忠问长问短,可玛拉怎能和盘托出?只好推托说季开生大人近日负责一些繁琐事务,是奉旨与贝勒爷同理。贝勒爷感念季先生辛苦,特地让自己过府探望,以示宣慰之意。可那位谈迁老先生的事情,玛拉却只字不提。

    玛拉率先敲开门房,递上了自己早就书写好的大红色名帖[2]。耿昭忠事起突然,自然没有作此准备。玛拉正准备好言解释给门房看门人知道,这位是当朝多罗额驸,可古怪精灵的小驸马却来了一句:

    “玛拉兄,名帖借我一用!”

    门房老汉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容貌慈善,闻听这位少年权贵索要别人名帖,虽然十分诧异,但见玛拉未曾反对,也就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只见玛拉的名帖长七寸、宽三寸,大红色底色,上面提写着“纳喇玛拉槿上,拜谒兵科右给事中大人。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八日”。其中,“纳喇玛拉”四字写得十分壮硕,其余皆是蝇头小楷。

    “老者可有笔墨?”耿昭忠谦虚问道。

    “有有有,公子请!”门房大爷闻听被人家称作老者,十分受用,忙不迭拿起书案上的一杆毛笔,递了过去。

    “谢过老者。”耿精忠态度和善,倒是在感动门房的同时,也让玛拉颇感意外。两人虽然算作同僚袍泽,可是真正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归根结底,是因为其祖父的畏罪自杀,给整个家族蒙上了一层阴影,大伙都有些避讳。今日如此近距离观察,这耿昭忠似乎还真是颇有涵养。

    “玛拉兄,得罪了!”说着,耿昭忠提笔在纳喇玛拉的大个名字左边稍下的位置,又添写几个大小不一的汉字:“携,耿昭忠”,其中“携”字为蝇头小楷,“耿昭忠”三字却看着要比玛拉的名字写得还大!

    “额驸,这可使不得!”玛拉急忙阻止。要知道,在名帖上写字,名字越大越说明自己位卑职低,当朝新进额驸比自己的名字写得还大,这可是对玛拉的高抬!况且还是用了一个“携”字,把他自己、堂堂大清多罗额驸,放得位置也忒低了!

    “使不得?反正你就带了一张门贴,我给写废了,使不得的话我们兄弟二人就回去算了!”耿昭忠作势要拿着门贴往外走,还不等玛拉说话,门房大爷却笑呵呵的阻止了他:

    “公子不急,如何使不得?我家老爷最是节俭务实,如此一来,更显二位贵人的亲切不是?”

    “老人家说得在理,那就有劳您了!”耿昭忠志得意满,却不忘前辈抱拳施礼。

    “好说好说,烦请二位稍待片刻。”说完,门房大爷急匆匆留下二人,自己去了前院通禀。

    “额驸,您……”玛拉想说些什么嗔怪他无状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如何开口!

    “玛拉兄,你放宽心吧,保准儿咱爷们儿今儿能把这差事办利正了,您就瞧好吧”耿昭忠一口京片子的样子,左右旁顾而言他,明显就是在“念秧儿”(北京土话,没话找话,委婉表达自己的意愿、请求),生怕玛拉真的拉下脸来,不带他玩儿了。

    “唉,也罢,额驸,一会儿若能进去的话,您可多担待担待兄弟!”玛拉只能顺势而为了。

    “叫兄弟!”耿昭忠一见玛拉服软了,立即改回混世小魔王的状态,重新换做一副死披露的样子。

    我忍!玛拉大任在肩,加之皇亲国戚在前,选择龟缩入沙,视而不见。

    不一会儿,在匆匆赶来的季开生的迎接之下,两人顺利进入了院落不大的季府。

    听到官家季福关于玛拉来访的通禀之时,季开生正在书房陪着谈迁摆弄那几卷刚刚入手的新卷轴,刚要侍奉老先生入定作画,听闻玛拉来了,就知道一定是小贝勒爷委派而来。正准备劝说谈迁和自己一起到大门口迎接,却听闻谈迁又开始自顾自说话了:

    “大内侍卫拜帖,季大人前厅公干即可,不必顾及老夫了。谈某人就在这里潜心于书画,等季大人回来一起品评如何?”

    “这……”季开生本来是想说,人家玛拉是皇二子的侍卫,不会无故前来,一定是玄烨有事相告。刚要好言相劝一同迎接,却被季福拦了下来。

    “老爷,玛拉大人的名帖有些奇特……”季福从桌上拿起那贴红纸,一边摆弄,一边微笑着说。

    “如何奇特?”季开生正在整理衣帽,没有回头。

    “他居然‘携’新进当朝驸马爷而来,呵呵,是不是满洲武职都是如此不懂……”季福一定是猜测玛拉不懂礼数。

    “收音!不可胡言乱语!”季开生急忙转过身来,小声喝止。要知道,这一旁的谈老头可是自封“江左遗民”,本来就对那些个满人入定中原十分不屑不满,此时刚刚被玄烨小爷的真诚与学识所打动,才同意入职国史院做个编修的闲职,你季福胡言乱语,再横生枝节的话,可如何给小爷交代!

    “是!”季福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急忙低头认错。

    “呵呵,季大人去忙吧。”谢天谢地,谈老头没有借题发挥,仍旧在摆弄文房四宝。

    “拿来我看!”季开生伸手索要纸片,拿过来仔细读着。

    再看名帖之上,“携-耿昭忠”四字的确是和惯例不符,十分刺眼。

    “呵呵,这多罗额驸的名号字体笔力与玛拉侍卫迥然不同,定是那耿王二子擅作主张添加上去的。”季开生自言自语一般,却是分析给谈迁和季福听的。

    “不过,论起书法,这大内侍卫的确不如咱们的大清额驸,呵呵。拿去收好吧。”这一句,明显附和了刚才季福揶揄调侃玛拉的意思,却也实在中肯,对刚刚被呵斥的官家季福,起到了极大地安慰鼓励作用。也同时算作在道义上和看不上蛮夷的谈迁做个小小的神交。

    说来也怪,自从和大清多罗贝勒玄烨过从甚密之后,季福明显感觉到自家老爷现在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几名下人越来越和颜悦色了,极少训斥,从无责骂。开始的时候五六个家人都是惴惴不安,唯恐生变,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这种改变是真实的、自然的,老爷也没有别的什么打算,这才拜谢天地眷顾,逐渐心安理得,却也更加尽心服侍季开生一家。就连这几日借宿于此的谈迁老先生都看出来季开生宽以待人、特别是下人,很是称赞他“礼贤下士、礼达庶民”一番。

    季开生在大门口接住了两位访客,互相行礼见面之后,就到客厅就坐。

    季开生不知道耿昭忠此来目的,所以也就没有直奔主题,询问小爷之意,而是先从客套开始。

    “额驸屈尊大驾,光临寒舍,下官实在是不敢当啊!”

    “季大人无须客套!本朝定例,额驸不可私交朝廷重臣,季大人万万不可再自称下官了。再者,我和玛拉兄此次前来,乃是公干。”耿昭忠抱拳施礼,坦荡的很。

    前半句,季开生十分认同,也是心下一宽。的确如此,有清一代,作为“驸马”的各级额驸其实真是日子不好过,不仅在外不能结交朝廷官员,以防皇亲干政,就连在家里,也是地位低下,从这个角度来说,表面风光的大清额驸,其实也是甘苦自知的[3]。他不让自己自称下官,那意思就是不把自己多罗额驸的招牌拿出来,倒也省去了好些麻烦。

    但是对于耿昭忠的后半句,却把季开生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耿昭忠这位靖南王的二子,居然和玄烨小爷的侍卫一起“公干”了?自己怎么从未听贝勒爷说起过?

    “不知两位大人有何公干?下官领命就是。”季开生做样子站起来,准备听闻是和公干。同时,眼神瞥向了玛拉,暗藏着一丝嗔怪。

    本来作为玄烨的《国学与西学》“编写组”的“重要成员”,他季开生和现如今风光无限的皇二子有半拉师生情份在里面,说白了,神似君臣。而玛拉作为御前侍卫,其实还是家仆,别看堂堂四品,比从五品的“右给事中”高了三级,可这说起公示,朝臣和内臣的位置是明摆着的。

    玛拉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十分的懊恼自己刚才在松竹斋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这位额驸大人的无理之请。

    “季大人,是贝勒爷让我过来找您要一本书,说是和您在编纂的一部论著有关的。”玛拉情急之下,胡乱编排一番,暗自感念这几日那小功子是不是给自己讲解了许多小爷玄烨的奇闻趣事。

    “哦,原来如此。”季开生故作坦然。刚要回身坐下,却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故意问道:

    “贝勒爷可曾说起是何书?”

    “这……”玛拉满文都认不全,更何况浩若烟海的汉文典籍,只能张目结舌。

    “呵呵,一定是玛拉大人忘记了。也好,你随我到书房,我说几个书名给你听,你自然就会记起来了。”季开生说得冠冕堂皇。

    “我……”玛拉一时没有明白,还是愣在那里。

    “我说玛兄,季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去听一听那些书的名字,这样你听到似曾相识的书名,自然就是贝勒爷和你说起的那本书啦?估计你平日里没有读过什么典籍吧,那样就好,听到似曾相识的,就是它了!”一旁的耿昭忠虽然年少,此刻却有模有样端着茶杯,“教训”起玛拉。

    “额驸大人所言不差!下官这点小办法,在您面前真是不堪一提呀。多谢您帮衬了!那您就……”季开生奉承一句,就准备拉着玛拉到后面密谈。

    “季大人客套。两位请便吧,昭忠就在这里等上一会儿就是。小子初来乍到的,自然入不了大人的‘内阁[4]’,日久天长,方知人心。日后再有贝勒爷差遣,小子还愿意鞍前马后,陪着玛兄和季大人‘公干’。即便是在这里坐等二位,我也十分乐意。”耿昭忠毫不介怀,却是言之有意。

    “多谢额驸体恤!”季开生听了,心中却很是介意。刚才耿昭忠那“内阁”二字,虽是借用前明官署设置来做一调侃之用,却是否暗示他已经察觉,在贝勒爷玄烨周边,正形成一个小圈子?而自己作为小爷的近旁之人,就和入了前明的“内阁”一般?

    况且,这位额驸的背后,是远在“岩疆”的靖南王!玄烨小爷的威名,看来是已经出了京师,四海咸闻了。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调侃,是否是在传达他耿王一族的某种信息?再往深处想,靖南王一脉,背后又是其他的藩王,他们自成一系……如果真有此意,那,到底是福是祸……

    季开生思绪至此,急忙收拢,拉着玛拉往后宅而去。

    [1]六科给事中,明清“谏言、监察”官职名。源于给事中,所谓“给事中”,为给事于殿廷之中。由于给事中分掌六部,故称六科给事中。六科,中国古代朝廷的中央机构之一,即吏科、户科、礼科、兵科、刑科与工科。在明朝,在体制上即为监察约制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部会的制衡机构。洪武六年(1373年)门下省设给事中十二员,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十三年罢门下省仅留六科、寻隶翰林院承敕监,改隶通政司。六科加置谏院,设左右司谏各一人,左右正言各二人,后改名元士,又曰士源,或增至八十一人。二十四年,始更定六科给事中品秩。每科设都给事中一人。正八品。左右给事中二人从八品。翰林院庶吉士,其中就有一部分人即被指定培养为六科给事中,这些人被称为六科庶吉士,可见明太祖对其十分重视。洪武三十三年定制,六科各设都给事中一人,为正七品;给事中从七品。六科给事中的职责是“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发出的制敕,给事中要对之进行复核,看其中有无不妥之处。如有发现,可以封还并奏报。

    清初沿明制,亦置给事中,无员额限制。清初沿明制,六科为独立机构,六科各设掌印给事中满汉各1人,给事中满汉各1人,秩正五品。顺治十八年(1661年),设都、左、右给事中,满、汉各一员,满员为正四品,汉员为正七品;又设汉给事中二员,正七品。康熙年间改都给事中为掌印给事中,满、汉各一员,均为正七品;给事中,满、汉各一员,也均为正七品。雍正初为加强皇权,六科并入都察院,设给事中、笔帖式等官职。与监察御史合称“科道”,同为言官,有进宫谏诤之现,职掌抄发题本,审核奏章,监察六部、诸寺、府、监公事,其封驳之权有名无实,职权较明为轻。雍正七年,升为正五品。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改革官制,省六科,只设给事中二十人,仍隶都察院,分掌原六科公务。此机构位阶小,权重。尤其封驳权,更是如此。1910年代,清朝灭亡后,该机构废除。

    六部是行政执行机关,而六科则是监督机关。从执政行政权上六部比六科大,六科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官,而六部尚书是从一品,行政权几乎都掌握在六部手里。而从法律监督权上六科比六部大,六科就是为了监督六部而设的,以“稽察六部百司之事”为己任,凡是皇帝诏令圣旨下达,要经六科分类抄出,交付六部等机关执行;重大政令的执行情况,六科还要向皇帝复奏报告。六部的章奏和执行政务有误者,六科有权驳正并报告皇帝。甚至对已颁行下达的圣旨,六科都有权“封还执奏”。

    [2]名帖,古人的名片。明代的“名帖”为长方形,一般长七寸、宽三寸,递帖人的名字要写满整个帖面。如递帖给长者或上司,“名帖”上所书名字要大,“名帖”上名字大表示谦恭,“名帖”上名字小会被视为狂傲。

    [3]有清一代,清代的驸马满语称为“额驸”。额驸又以所尚(注:额驸娶公主不能用“娶”,只能用“尚”)公主的品级分为数等,尚固伦公主(由皇后所生)者称为固伦额驸,尚和伦公主(由皇妃所生)者称为和硕额驸,尚格格者称为格格额驸。这些品级均载于《清会典·宗人府》中。

    作为驸马爷,名义上是够尊贵的,但若按家庭成员关系上来说,实在不及民间的姑爷那样受宠。首先从名义上,作为天子之女的成婚,不能称为出嫁而称下嫁,而对额驸来说不能称娶妻而曰尚主,这一尚一下,已将封建的等级制鲜明地体现出来了。公主的爵位大致相当亲王一级,而驸马只是贝子公,地位又逊于公主。当然,若论起荣华富贵,额驸的生活自非凡人可比,古人所说妻以夫贵,这里却是夫以妻荣。

    按清朝礼制,公主薨后如果驸马能为妻守节而终生不再续弦,则爵秩、待遇终生不变并可荫及子孙。如驸马不耐鳏居,另娶夫人,则立即革除爵秩,并收回皇室所赐房屋、田产、珠宝、奴仆、牛马等所有财产。但纳妾不在此例。这里又将封建社会要求女子的从一而终加在了男人头上。

    公主下嫁后,不能久居额驸家中,必须由皇室另拨银建府邸而居,称为公主花园,不能称额驸府,因驸马对府邸只有居住权而无所有权。如驸马先亡,则此府为公主的养老送终之所,公主死后由公主的子孙交还清廷,子孙另迁居而无权享有此府。如果公主先薨,额驸在孝满之后,也须将府邸及赐园交还清廷,本人退居原来府内,只有田地财产可以继续享受,额驸名义等不变,但这也是指不再续弦而言。因此,公主健在时驸马衣食无忧,公主一旦亡故,则各方面顿感窘迫。

    额驸和公主在生活上的情形,正如民谚所说,上床夫妻,下床君臣。因此,夫妻间的生活也囿于封建等级制的束缚,并不美满。绝大部分时间驸马不能与公主同居一室,而是在仪门外另辟一室独居,每天早晚必须衣冠合制到公主住处阶下帘外,向公主问安。公主命进,太监或妈妈(女仆)传话:“额驸爷请进”。驸马才敢从命。如果帘内传出,“额驸爷请起”,则驸马转身而退,不敢擅入。

    按清朝礼制,公主和额驸不能同席饮食。公主薨后,不葬驸马祖茔之内,也不能与驸马合葬,而是由内务府拨官地重新营建公主坟,所以旧时北京四郊都有红色的公主孤坟。

    以上所说都是公主下嫁满族旗人而言。清廷为了怀柔蒙古等少数民族,也实行联姻制,将公主下嫁蒙古王公。额驸又分为驻京和随旗二种,随旗额驸是有些王公兼任盟长或旗札萨克(旗长),不能久驻京师,成婚满月之后,公主要随额驸回蒙古居住,称为随旗。但清廷也在京师赐建公主府,以备公主回京省亲。

    如果王公在领地没有重大职责,则在京与公主长住,称为驻京额驸。但府邸不称公主府而称王府,这是因蒙古为藩部,地位在公主之上。但实际上清廷对蒙古额驸的待遇远逊满族额驸,俸禄不到满族额驸的1/3。

    [4]内阁,明,清最高官署名。明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朱元璋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废丞相,罢中书省,设“四辅官”,不久又罢。十五年(公元1382年)仿宋代制度,置华盖殿、谨身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等大学士,为皇帝顾问。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以辅太子,品秩都是正五品。明成祖即位后,特派解缙、胡广、杨荣等入午门值文渊阁,参预机务,称为内阁。仁宗时,任用杨士奇、杨荣为华盖殿、谨身殿大学士,权力加重。明世宗时,改华盖殿为中极殿,谨身殿为建极殿,将大学士的朝位班次,列在六部尚书之前,地位大大提高。明代之内阁大学士虽无宰相之名,实有宰相之权。

    清代沿置,天聪年间,设内三院;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七月,正式改为内阁,只是沿袭明代官制,并不是加强内阁职权,相反却降低大学士的品级(正五品),减少了它的职官人数,其权势反而低于内三院。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再改回内三院,大学士品级又同于六部。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恢复内阁,大学士兼尚书。康熙亲政后,军国机要,始终归内阁。至雍正八年(公元1730年),大学士升为正一品,在各部尚书之上(尚书为从一品),当时虽已设军机处,但任军机大臣者,除亲王外,其首领必是大学士,所以当时的大学士是勋高位极,因称内阁为“宰辅”。至乾隆二年(公元1737年),再设军机处后(军机处停设了二年),机要章奏都下到军机处。凡军国要务,都要由军机大臣承旨出政,内阁之权便轻,只是办理一些例行事务。但名义上仍为清代最高级之官署。清末仿行君主立宪制,设责任内阁,以旧内阁与军机处合并为最高国务机关。北洋军阀时期改称国务院,习惯上仍称内阁,其成员称阁。

第九十七章——缘来还是你

    御前二等侍卫、正四品武职的玛拉,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惴惴不安,跟在兵科右给事中、从五品京职的季开生身后,急急忙忙从正厅出来,往后院的书房走去。

    季开生低头赶路的样子,偶一抬头看一眼身后的玛拉,却始终是眉头紧锁、一脸愁容。这可吓坏了玛拉,还以为自己真的铸成大错。

    “季大人,我……”玛拉快跑两步,抢到季开生身旁的位置,却来不及行礼,张口就想解释。

    “玛拉侍卫噤声先,我们书房说话。”不料季开生猛地一抬手,打断了玛拉。

    “嗻……”侍卫小伙子此刻表现得,那里还有什么御前侍卫的尊严威武,全是犯错之后的逆来顺受。

    反倒是这一声奴才呼唤官长的应承,提醒了季开生什么,他赶紧回头仔细打量,才发现玛拉的神态极不自然,也就知道刚才是自己过于草率了。

    “玛拉大人,下官失态。来来来,前面说话。”季开生换做和颜悦色,拉着玛拉的手又往前走了十来步,直到进了后院二门,才在一一株枝繁叶茂、气势恢宏的雪松之下挺稳脚步,回过头来看看前厅位置,离这里断然是听不到任何言语了,这才微微躬身施礼道:

    “玛拉大人,刚才开生失态,万勿见怪。”

    “哪里哪里,是小的办差不力……”玛拉匆忙还礼,一边还想解释。

    “既然这位额驸主动前来,无论是什么理由,该来的总归会来。只不过是被你凑巧撞见罢了,怪不得侍卫大人您。下官刚才一路在思索这里面的缘由玄机,冷落了大人您,实在是冒昧失状,还请见谅。”季开生却是先给自己解释上了。

    “我……”玛拉现在知道才疏学浅的极大危害了,那就是人家读书人“嘚啵嘚波”半天,都“开宗明义”、“由浅入深”了,自己还在这里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他此刻其实最想说的就是两句话:第一句——那个耿昭忠,貌似拿了我的小辫子,俺这才万不得已应承了他,一起登门拜访的。第二句——那个小辫子,我还不好意思说明白,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大伯!您不是前厅会客去了吗,如何一人站在树下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澈甜美的呼唤之声,再一次打断了玛拉接下来准备和盘托出的话语。

    “哦,小莲,大伯我……”季开生闻听转过身去,还没接着往下说话,内院里那女子轻柔温婉的声音早就接着飘了过来:

    “大伯,那四轴檀香木画卷的银两您可要早一点给了松竹斋,也好让他们尽早还给那个满人,咱们不欠他们的钱!”

    玛拉本来有些懊恼,责怪来人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路,可静下来听了这第二句,发现竟然如此“熟悉”,就像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天籁之音一般,却不是出自别人之口。其实,也不能算熟悉,不过是半个时辰以前才在琉璃厂桥面上第一次耳闻这“侬侬软语”罢了……难道会是?……

    “啊!伯父有客人,小莲告退!”对面来的女子因为那棵茂密松树的遮挡,既看不全他伯父这边的全貌,又让玛拉无法识得女子的身形脸庞。这转过半个拐角,突然发现伯父不是一个人,对面还有一个魁梧的男子,立即来了一个急刹车,道了个万福,就要离开。

    “小莲……”季开生准备叫住自己的侄女,让她去告诉谈老先生在书房稍等,自己稍后就来。

    “是你!等等!”未曾料到,身后的玛拉居然张口失声一般叫了一句。这可吓坏了季开生。

    小莲于惊诧之中也似乎听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一般,又一次乖乖停下脚步,顿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

    “你怎么来的?”女孩子这一句话出口,脸上原本是有些喜悦之情的。

    “我……”玛拉“一如既往”表现的笨嘴拙腮,尽管这个毛病今早出~宫之前还未曾发作过。

    “你……”小莲知道,只要自己和这个少年郎一对视,脸颊就像烤了炭火一般炙热起来,话语也是说不成个了,只好低下头,紧张的揉搓自己那身长裙的衣袖。

    “季姑娘,我……哦!!!!你原来是季大人的……”玛拉终于用了一次脑子,而不是心思来考虑问题。转而看着季开生,也换做一个大红脸。

    “大伯,您快些给这位官人银两吧,人家都讨上门了。”小莲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妥,扔下一句话,匆匆跑回了自己的闺房。

    “季姑娘……”玛拉情急之下还想习惯性喊一句“不要跑”,话到嘴边,却发觉不妥,因为,季开生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惊讶。

    “你……你们……”季开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我们……”玛拉此刻对自己是深恶痛绝,千言万语却一句像样的解释也给不了。

    “罢了,日后再说,我们先去书房。”季开生见状,心中更是疑惑,实在是想刨根问底,可以想到前面还有一位“王子额驸”,也只好生生忍住了。

    进了书房,玛拉终于可以公事公办,也顺理成章恢复了一贯的干练简洁,几句话就说明白了来意。

    “老夫布衣俗子,岂敢担待皇子的牵挂?”谈迁听完玛拉的转述,这才放下手中的画笔,恭恭敬敬冲着北边抱拳,算是答谢弘毅的问候。

    “谈先生,我家贝勒爷说,这几日请您安心在季大人府上调养身体,用不得几日,他会亲自来请您到内国史院升座。”玛拉毕恭毕敬回话。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让季开生十分好奇,心思一动,突然得出一个粗浅的认识:那玛拉和小莲年龄相仿,难不成……

    “如此一来,有劳皇子了!”谈迁说出了一句让两外两个人松了一口气的话,虽然还是用皇子一称,而不是说“贝勒爷”,但即使这样,对于前明遗民来说,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哪里哪里!小爷若是闻听,定然欢喜得很!”玛拉临机应变,不再说“贝勒爷”一词,而是改称“小爷”,努力让老头听着舒服一些。

    “呵呵……”谈迁不再多说,重新拿起画笔。

    “那谈大人这几日的衣食住行,就要烦劳季大人多多上心了呢!”玛拉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冲着季开生施礼。

    “哦……应该应该!请大人回去禀报小爷,下官定当将谈大人奉若上宾一般,这也是季某人的荣幸!”季开生听闻玛拉对自己说话,这才拉回思绪,暂时将姑娘小伙的事情摆在一边。

    “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恭送额驸大人吧!”季开生也想早一点送走玛拉和耿昭忠,好回后宅去仔细盘问一番自己的侄女小莲。

    “谁?什么额驸?”谈迁手中画笔行云流水、未曾停歇,却突然问了一句。

    “哦,就是靖南王耿继茂的二子耿昭忠。他和玛拉大人一起过来的。”季开生随口一答,抬手抱拳施礼,准备抽身而退。

    “他来做甚?”谈迁终于放下毛笔,正视着季开生发问。

    “他……”季开生无语了,自己还没弄明白的揣测,此刻是不能随便当成正题说出来的。

    “这……”玛拉作为事主,却有口难言。

    “他是不是替他的老子、那个耿继茂,来迎奉皇子了?”谈迁一语中的,说出了季开生心中的揣测。

    “谈大人,高见!”季开生忍不住随声附和,心中实在佩服老家伙几十年的读史著史,实在不是白练的。

    “我……”玛拉本想插话,却听到谈迁早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了。

    “三王虽为清臣,却也曾经是明属,如今却在广东、广西、云南一带挥斥方遒,势不可当。孰是孰非,老朽不做评判,自有后来人评说。可为今之策,老朽却要提醒皇子,不要过早四面树敌,乱了自己的方寸才好!毕竟,汉皇未亡,汉人未服!”说完,谈迁继续开始画自己的那副写意山水去了。

    沉默,只能听闻书房里笔墨纸张交汇摩擦的刷刷之音,不一会儿,一幅厚重的山水图卷竟然绘就完成了!

    玛拉望去,这汉人的画作实在是奇妙!看似乌漆墨黑的东西,只要你稍微一瞩目,立即变做山水云雾,即使自己不懂其中深意,却也能看出所画之物为何!

    于沉默之中,实在接不上话茬,又不能就这么走掉,季开生只好凑过来,仔细观瞧。

    只见烟雾缭绕之中,画作的右上角,一座挺拔的山峰勃然而出,傲然独立。山顶,一刻老松迎风孤立,器宇轩昂。周围,透过重重迷雾,却只能见得群山参差、萎靡不振,毫无生气一般。独树一帜的高峰下,自半山腰开始,有一股溪流涓涓而出,穿过层层云烟,直落到山脚之下,早已变作一条大河,席卷群山,裹挟雾霾,大有方心未艾之势。此时画峰一转,却见大河早已入海:岸边,两三茅屋、一盏孤灯……

    画作的左上角留白之处,谈迁换了一杆毛笔,正在题写一首古词。玛拉自然看不明白,却听着季开生轻轻念到:

    “草蔓已多露,松竹总含风。群山左顾右盼,如虎更如龙。时见渔灯三两,知在谁家浦溆,星斗烂垂空。万有付一扫,人世等天宫。

    秋萧瑟,林脱叶,水归洪。江湖飘泊鸿雁,洲渚肯相容。要使群生安堵,不听三更吠犬,此则是奇功。一任画麟阁,吾自老墙东。”

    谈迁没有搭理季开生,而是接着落了“双款[1]”——“大清皇二子

    雅风;顺治乙未[2]菊月[3],观若作。”

    “好画、好字、好词呀!谈大人,南宋王质[4]的这首《水调歌头》,作为题款配您的画作,可谓集‘三绝[5]’于一身了!”季开生大发感慨,一旁的玛拉也不知道他这种叹为观止的样子是发自肺腑,还是阿谀奉承。

    其实汉学“半文盲”玛拉哪里会明白,谈迁作此画,含义颇深:

    其一,群山萎靡,独秀一峰,映射了现在的华夏也只有大清王朝算是独树一帜了,南明也罢,大顺大西也好,都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萎靡不振;

    其二,山顶的孤松,涓涓而流、汇入大海的山泉,暗指皇二子玄烨,谈迁希望他能匡扶天下、大河入海、终得正途;

    其三,题款更是颇有深意:“大清”、“顺治”二词第一次出现在谈迁的画作之中,算是首次摆明了立场,承认了清室的地位。“观若”是谈迁的号,更是再说自己对眼下的局面希望能够“洞若观火”。

    最后,王质的这首《水调歌头》,更是诗言志,自然不必赘述了。

    就在玛拉一头雾水的时候,谈迁已经加盖了自己的名章,这才拿起画卷,对季开生施礼道:

    “季大人,还有劳您赐印一方,将此拙作填补完整,代我呈送皇二子,可否?”这是向季开生讨要印章的意思。

    “啊呀,谈大人客套。晚生那点金石功夫,恐怕入不了您老的法眼呀!”季开生充分发挥文人骚客之间的“骚~情”,十分谦让的客气。

    “呵呵,季大人不必客气,老夫从前的印章只能表明从前的心情,此时此刻,自然不同以往,还请季大人海涵呀!”谈迁略微做一说明。

    季开生也是聪明人,立即明白谈迁有意与以往的那些历史做一个人为的割舍,急忙话锋一转,说道:

    “既然如此,晚生只好勉为其难,在前辈面前献丑了。”

    “不急不急,季大人不急一时。”谈迁满意的点头。

    一旁的玛拉以为文化人之间的客套终于结束了,就做好了出书房去前厅打发耿昭忠的准备了。可发现这两位学者居然都是一动未动,似乎还有千言万语,却都是一言不发。

    季开生仔细端详手中长卷,看看画,又看看老头;老头只是微笑着看着季开生,撸着胡子,一脸高深。

    “谈大人,老先生,请您助我!更请您鼎力皇子才好呀!”季开生终于打破了沉默,怀揣着对如画江山的期许,恭敬施礼。

    “呵呵,老夫就是个写书的,闲来无事做做闲画,岂敢不自量力乎?”谈迁继续缕着胡子客套。

    这一来之乎者也的,玛拉就头大,不知道这些汉人又在说什么了都。

    “非也。先生此画,自明大义!还请先生匡扶那涓涓细流,早日成为涛涛大河,也好涤清寰宇、造福华夏!”季开生寸步不让,作揖到地。

    ……

    轮到谈迁沉默了。良久,才长叹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好吧,皇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汉明对我有主仆之情。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那许多,就在季大人这边入了幕府,进一点绵薄之力吧!”

    “多谢谈大人抬爱!”

    “至于那位耿公子、什么额驸的,还请季大人……”谈迁右手微抬,季开生主动趋前,于是两人很自然的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季开生频频点头,最后这才恍然大悟一般。

    半响,季开生从怀中拿出了耿昭忠那副名帖,又在书房找出一款形制类似的空白名帖,铺在书案之上。

    “玛拉大人,请您原样写上一便可好?”季开生发话了。

    “这?……”玛拉不明就里。

    “写完自然知晓。”谈迁更是老谋深算一般。

    “嗻!”玛拉只好重新题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号,揣测这二位文化人不是要给自己上一堂“书法实践课”吧!

    “好!那就有劳季大人略施长技了!”谈迁见玛拉写完,又对季开生微笑。

    “谈大人取笑了!既然如此,开生献丑一次了!”季开生没有被取笑之后的懊恼,反而是欣然提笔,竟然在模仿耿昭忠的那几个汉字!片刻功夫,两幅如出一辙的名帖大功告成,只是似乎有几个字又不太一样,却是玛拉深究不来的。

    “玛拉大人,你也如此便好……”季开生拉过玛拉,接着私密起来……只听得玛拉出了一身的冷汗,却又无可奈何!

    [1]中国画作中,一幅画,除诗跋等处,仅题作者姓名的,叫“单款”。画面除作者姓名外,题有这幅画所有者字、号,以表示为某人所持有。如“某某先生雅风”,此先生名字题在作者上面,叫“单款”。因此作者姓名又叫“下款”。上下两款合起来叫“双款”。

    [2]顺治十二年为乙未年。

    [3]菊月,农历九月的雅称之一。

    [4]王质(1135年——1189年),字景文,号雪山,兴**阳辛里(今阳新龙港镇阳辛村)人,南宋高宗、孝宗时期著名经学家、诗人、文学家。纵观王质一生,他不仅是一位学者、文人,更是一名爱国志士。他生活在南宋初年,身处乱世,但他十分关心政治,是一名坚定的抗战派。早年他积极进取,但因性格耿直,迭遭打击,多次罢官,多次入幕府,但始终壮志未酬。《宋史》称其“奉祠去国”“负其有为之才”,深深为他叹惜。他的主要成就,表现在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上。

    [5]诗文、书法和绘画的结合,历来有“三美”和“三绝”之称,“三美”、“三绝”是对诗文、书法、绘画艺术结合的赞誉,也中国画普遍追求的艺术境界。

第九十八章——玛拉被提亲

    季开生拉着玛拉重新回到了客厅门口,前者是淡定自若,后者却是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忐忑不安。

    耿昭忠正在品着手中的清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知道两人回来了,也没有收拾神行端坐的意思,继续小口呷着,等着来人开口。

    “玛拉大人,不要磨蹭了!”季开生见身后之人的样子,有些着急,脱口来了一句。

    “我……”玛拉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耿昭忠放下茶杯,却见玛拉有些窘态,立即心思飞动,无奈一时半会还不能明断,只好暂且观察一番再做结论。

    “让额驸大人久等了,玛拉大人的公差已然办完!下官失礼!哎呀呀,额驸大人怎么还在喝那无味的旧茶,来人呐,上新茶!”季开生走上主座,开口吩咐道。

    “好啊,我正喜欢季大人府上的这西湖龙井的味道呢,下官如若没有记错,您是江南人士吧?”耿昭忠没有像常人一般闻听“上茶”就知趣的告辞,而是套起了近乎。

    “哈哈,季某有劳额驸牵挂,下官正是江南人士。”正好,即使现在这位驸马爷想要告辞,他自己还要变着法子挽留片刻呢。季开生于是和蔼亲切的回话。

    “那既然这样,这西湖龙井自然是要多讨几口喽,您这府上,定是上等好茶!”耿昭忠顺势而为。

    “好说好说!额驸大人光临寒舍,别的没有,今年的新茶,下官的确藏了一些呢!季福,快来换做今年的明前茶!”季开生吩咐道。

    可半天不闻季福的回应。

    “唉,额驸大人勿怪,我这府宅下人少了一些,就靠我从老家带来的书童做总管,恐怕是又去别处干活计去了。我就去找人给您换茶!”季开生刚要准备起身,施展下面的伎俩,却不料门口传来有些懊恼的少女声音。

    “伯父不必亲往,侄女前来端茶倒水给那位满洲大爷!”

    这一声,似乎有些出乎季开生的意料,高高抬起的右手十分突然地停在半空,却没有引起屋内其他两人的注意。因为,玛拉和耿昭忠似乎对说话的女子更感兴趣,齐刷刷望向门口。

    果然,进来的是刚才匆匆跑到后院去的季莲!

    原来,季莲虽然羞臊,跑回屋内却动了心思。自己虽然年少,可对当今天下大事也听闻自己的家父叔伯说起一些。特别是自从去年避祸进了京城投奔大伯以来(参见前述《第三十三章——力保直言臣》),更是对如今当权的满洲人有了一些直观的认识。毕竟,扬州十日、嘉定三屠[1]的血腥还未远去,本来就对那些做着武职的满人没有太好的印象。

    今日琉璃厂石桥上的偶遇,本来就让一个谨守妇道的小姑娘害羞,可不就是欠了几两银子吗,致于你不依不饶、追讨上门?本来对这个有些执着的满洲少年还有些不舍的心思,可经过这么一联想,小莲立即血气上涌,果断跑到前厅来,准备好好数落一番那个不知好歹的“歹人”!正好碰上伯父要上茶,小莲就临时端起茶盘,准备进来好好羞臊那位少年一番。

    小莲端着茶盘进了门,没有料到主客位置上坐着的不是那个满洲少年,而是另外一位满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下子有些失措,本来卯足了劲儿的一张怒气冲冲的俊俏脸蛋,立即变成了更加娇艳的羞涩,立在门口。

    这下可好,玛拉本来也是紧张的不行,此刻再见小莲,也忘了对下面自己演技的担忧,立即痴痴望着心目中的美女,只剩下脑门上蹭蹭冒汗。

    耿昭忠没有想到,来人会是自己在松竹斋看人家好戏的女主角,自然下意识以为好戏就要再次上场了。而且闻听此女子刚才说什么“伯父不必亲往”,松竹斋的活计又喊她“季姑娘”,更是明白了全部。

    “哈哈,季大人官职兵科右给事中,五品高官得坐,家里确是清正不阿呀,怎么好让令侄女做此粗糙伙计呢!昭忠实在不敢消受!不敢不敢!”耿昭忠急忙起身施礼,接着说道:

    “小生耿昭忠,再次见过季姑娘!”

    “再次?额驸你们……”季开生糊涂了。

    “哦,下官失言,应该是跟着玛拉兄后面,‘再次’见过季姑娘!”耿昭忠赶紧说出早就想好的调侃之词,再次施礼。

    见玛拉还在那里傻看,只把个小莲看得就想地遁而去,也不知道还礼。耿昭忠却毫不介意,只是转向玛拉赶紧发问:“玛拉兄,你还傻坐着干啥,还不起身相迎?”

    耿昭忠这时心中终于明白了刚才玛拉一进门为何行为失状了,一定是被季开生识破了他和小莲姑娘的邂逅,说不定也早就明白了二人之间的那一丝丝爱慕之情!

    “哦,是是!御前二等侍卫玛拉,见过季姑娘!”玛拉经人提点,如梦初醒,急忙站起身来恭谨施礼,却不知道把眼神放在何处了,只好低头看地。

    季莲姑娘原本准备的一处责难好戏,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自称“耿昭忠”的汉人少年给搅合了,一时也是没有了主意,只是端着茶盘,进退失据。

    “哦,季莲既然与二位大人早就相识,那就不必客套了,快快上茶!”季开生此时其实心中另有要事,也不远再追究什么,只想快点进入下面的“正题”!

    谁知季开生这一句敷衍,并未深究,更是让耿昭忠深信不疑:玛拉一定是被季开生识破了他自己的情窦初开,所以才一头大汗、失魂落魄的样子。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好事做到底呢!

    “季大人,我们并非早就相识,况且我与季姑娘也只是一面之缘。只不过,只不过玛拉兄就不这么简单了。他们这是第几面,您还是让玛拉兄自己来说吧!”耿昭忠笑着说道。

    季莲正要按照伯父的要求给两位进茶,闻听此言,真是羞臊的不行!要知道,深受封建礼教荼毒的汉人少女,那能受得了这个呀!于是再也顾不了许多,愤愤然丢下一句“歹人”,一跺脚,放下茶盘就再次跑着消失在玛拉的眼前。

    “这……小女失态,两位大人万勿见怪!”季开生好一个诧异。

    “不不,是我……我……失状在前!”事到如今,玛拉也不能在吞吞吐吐下去了,于是只好鼓足勇气,把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情,从石桥偶遇,到松竹斋赔偿,直到季府再次得见,整个过程说了个清清楚楚。

    “哈哈,原来如此,那还是小莲她惊扰了玛拉大人的公差才是呀!哈哈,无妨无妨,我会向小莲解释清楚,玛拉大人不必介怀!”季开生听明白了,这件事情基本上和这位爱管闲事的额驸没有半毛钱关系,心下大宽!只要不影响到后面的“大计”就好!

    “谢过季大人!”玛拉如释重负,却还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尽然。

    “季大人,依下官看来,此事还不能不让玛拉兄介怀呢!”“热心好人”耿昭忠继续添油加醋,不过这次似乎说到了玛拉的心中一般,听着很是舒坦。

    “哦?还请额驸大人明示?”季开生有些明了,不过却不好自己来说。

    “玛拉兄似乎……玛拉兄,你今年贵庚?”耿昭忠故意发问。

    “什么是……是贵庚?”玛拉不明所以,望向季开生。

    季开生闻听耿昭忠此问,大是明白了,可忍不住自己还有些脸红起来,怎好作答?

    “哈哈,赖我赖我,我拽什么文辞呢?我是问:兄台今年多大了!”耿昭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改口重新问道。

    “哦,我说嘛,你这贵庚贵庚的,属下是在不知道。玛拉今年十八了!”玛拉这明白过来,回复一般满洲少年的耿直,爽朗答到。

    “可曾婚配?”

    “没有,一直宫内当差,未曾娶妻!”玛拉这次很明白。

    “呵呵,正好!”耿昭忠一拍手,转而问道:

    “季大人,令侄可曾定了八字?”

    “这……未曾。”季开生有些无奈,横出这一枝节,实属意外。

    “男未婚女未嫁,岂不是天作之美……”耿昭忠终于说出了另外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不好说出的话题。

    “这……季莲父母尚在,我这当伯父的不好擅断……”季开生准备推脱出去。可是,提问的乃是当朝驸马,自古以来也好干这种拉郎配的事情,所以不能推辞的太狠,省的对方没有面子。

    “那有何难?季大人修书一封,一问便知。”新版月老来了劲头。

    “这……”季开生语塞。

    “玛拉兄,难道你不愿意?”耿昭忠逐一做工作。

    “我,我不是……”玛拉早就六神无主了,说不出个所以然。其实,要是按照满洲男儿的秉性,“喜欢”二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出口过,可偏偏自己今日是公差出宫,又偏偏喜欢的是当下皇二子玄烨十分倚重的季开生的侄女,这就不能不让他小心为之了。

    “你不愿意?”耿昭忠故意发问,一旁的季开生也是突然抬眼瞧着玛拉——你要是说出个不愿意,我的面子何去何从?

    “不是不是,我……愿意!”玛拉骑虎难下,又被季开生不知缘由的一瞪眼,心下一紧,只好认命。

    “这就结了!”耿昭忠再次拍手叫好,却在季开生耳中听得如同惊雷一般。

    “有情人就要成眷属……”“耿月老”又开始鼓捣了。

    “不过,小女那边我还未曾问起过,额驸大人是不是容我回去问一问再说?”季开生急中生智,终于想起最最关键的一点。

    “哦,对对对!这一环节万万不可疏漏!那玛拉兄,你过几日再来,叫上我这个媒人啊!”耿昭忠自顾自的安排着。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再多留两位大人了!”季开生终于等来了机会,收拢心思,狠狠盯了玛拉一眼,算是提醒。

    玛拉心知肚明,又有些冒汗,可这一切,在耿昭忠眼中都是那么自然。新女婿新鲜出炉,紧张那是必须的!

    季开生起身,一伸手,说了一句“请,下官亲送!”却不料,身上飘落下一张纸片,晃悠悠落在地上。

    “哦!季大人,您的东西掉了!”玛拉前先一步,赶紧从地上拿起了那张红纸片。

    “哎呀!失礼失礼!这是两位大人的名帖,下官怎好如此失礼,实在是得罪得罪!”季开生见状,也不去接过名帖,却是一味的作揖鞠躬,深表歉意。的确,把来客的名帖失手跌落于地,不啻为一种极大地冒犯。

    “哈哈,今日我们都是说地高兴,来日还有好事将至,季大人不必过虑哈!”耿昭忠有月老之功在身,对于名帖落地一事,虽有意外,却无不爽。

    “哎,季大人,刚才下官就想发问,额驸大人名讳这几个汉字,哪一个是哪一个呀?我们这些满人,是在是看不明白。不学无术,还望见谅呀!”真要演起戏来,玛拉也算是入戏较快的那一种了。

    “玛拉兄,你是故意调侃小弟不成?”耿昭忠也是好笑,哪有不识字还出来主动献丑的,一定是要借故戏弄我一番,在季开生面前找回一些面子罢了。而且是还算是化解刚才这一个小小尴尬的机会,如此说来,玛拉侍卫也算是机灵聪明之人!

    “哈哈,玛拉大人过谦了,这耿王一族的名讳,你居然不认识?那可不行!我来告诉你……”季开生如愿从玛拉手中接过名帖,笑着一手持贴,一手指点道:

    “这耿字,是这个……啊!”

    季开生失语惊呼一声,手中的大红名帖,再一次从他手中滑落,就在玛拉和耿昭忠两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缓缓的落在耿昭忠的脚前!

    [1]扬州十日指发生在清顺治二年四月(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乙酉年)),南明弘光朝兵部尚书史可法督率扬州军民抗御清军围攻的守卫战失败以后,清军对扬州城内的人民展开的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当时的幸存者王秀楚所著《扬州十日记》中记载屠杀共持续十日,故名“扬州十日”。扬州死难八十万人。

    嘉定三屠:清顺治二年(1645年(乙酉年))闰六月十三日,剃发令下,群众开始酝酿反抗。清军浙江嘉定知县强制剃发,起义顿时爆发。城郊居民一呼而起,打败来剿清军。人民公推黄淳耀、侯峒曾出面领导抗满。降将李成栋率满兵猛攻,城中居民冒雨奋战,坚守不屈。清军用大炮轰城,始得攻入。侯峒曾投河死,黄淳耀自缢,城中无一人投降。残暴的清军忿而屠城,杀两万余人后弃城而去。次日朱瑛又率众入城,组织抗清,旋败,再遭清军屠杀。八月十六日明将吴之藩起兵,反攻嘉定,亦败,嘉定第三次遭屠城。史称“嘉定三屠”。多铎统军占领南京,中国弘光朝廷覆亡。同年六月,南明降臣钱谦益,赵之龙等向多铎献策曰:“吴下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无须用兵。”清国乃于六月十五日颁诏书往江南曰:“……削发一事,本朝已相沿成俗,尔等毋得不遵法度。……凡不随本朝制度者,杀无赦。”然而“削发令”一下,所谓“民风柔弱”的江南民众的反抗怒火,却在松江,昆山,苏州,嘉兴,绍兴,江阴等地熊熊燃烧。反抗满清暴行最为惨烈的嘉定遭到清军三番屠杀(六月十三、六月十四、八月十六),史称“嘉定三屠”。

第九十九章——计测靖南王

    季开生这一声惊呼,立即让耿昭忠大惑不解。他赶紧弯腰捡起名帖,仔细瞧看!这一看可不要紧,当场他就呆若木鸡了。

    “二位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玛拉继续做好配角,尽职尽责。

    “我……我……”轮到耿昭忠傻眼了。

    “额驸,你……你这不是害了下官呀!”季开生一顿足,晃悠悠后退两步,跌落座中。

    “二位,你们这是怎么了呀!”玛拉再次发问,表现的十分紧张着急。

    “唉……”季开生掩面长叹一口气。

    “季大人,出了什么事如此哀叹?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告诉下官,我这就回宫禀报贝勒爷,请他想法子!”玛拉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台词。

    “玛拉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耿昭忠突然上前一把拉住了玛拉的胳膊。

    “额驸大人不必惊慌,为何不可?”玛拉一脸痴呆状,转而问向死命拉着自己的这位,半刻光景之前还春风得意的当朝额驸。

    “我……都怪我一时错漏,居然……居然……”跌入低谷的新任月老,面如死灰。

    “季大人,额驸大人,你们倒是说话呀!”玛拉急了。

    “罢了,我来说吧!”季开生终于起身离座,从耿昭忠手中“扯”过了那方名帖,指着上面的汉字说道:

    “玛拉大人你来看,这是何字?”

    “我不知道!”玛拉故意说道。

    “我来告诉您,这是……这是一个……恕臣斗胆!天子海涵!”话到嘴边,季开生突然面北抱拳,确实让身后的耿昭忠浑身哆嗦起来。

    “啊,一个字这么多念法呀?”玛拉继续演。

    “不是!这就是一个——朕字!”季开生终于说出了答案。

    “啊!那不就成了我玛拉携‘朕’昭忠了!我岂敢造次如此呀!额驸,你……您这玩笑开大了呀!你害了我玛拉了呀!”玛拉明白过来,转过身来却猛地抓住了耿昭忠,使劲摇晃起来。

    终于,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半死的额驸大人,再被这一身功夫的御前侍卫使劲这么一摇晃,脑袋发蒙,“噗通”一声跪在当场——

    “臣,万死!”

    原来,季开生模仿了耿昭忠的字体,却将“耿”字换做了“朕”字。两字字形有些相近,不仔细瞧确实容易混淆。

    等到耿昭忠又把自己磕头磕得晕乎乎的,季开生这才说道:

    “唉,都怪下官不敢留两位上官的名帖,准备奉还二位[1],没成想却生出如此事端……唉!罢了,玛拉大人,请您扶起额驸大人安坐。我有话说。”

    等到耿昭忠泪流满面坐回座位,季开生这才开口:

    “额驸大人,此贴可是你在门房临时写就?”

    “正是……”当时在门房还有看门老头作证,自然赖不掉。

    “写过之后你可曾自己验看?”

    “未曾……”当时他只顾得在玛拉面前显摆自己的机智多谋,的确未曾查验。而且玛拉当时立即表示了异议,就更没有时间再检查一遍有没有错别字了。

    “那这几字可是你亲手所写?”季开生盯着耿昭忠问道。

    “正是……”的确不假,就是自己亲手所写!

    玛拉在一旁听了,也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十分敬佩季开生的笔力精到!

    “事到如今,事情出在我的府上,又和玛拉大人脱不了干系。唉,坏就坏在这两个字为何如此接近呢!”季开生长呼短叹,一脸悲怆!

    “啊!耿家祖姓岂敢和天子自称有丝毫接近之处?还请季大人救我!请季大人救我家父、家兄于水火呀!都怪晚辈轻佻失状,才铸成如此大祸呀!呜呜……”这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全然没有了刚才意气风发做人月老的豪迈,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

    如果这种忤逆[2]之罪一旦坐实,他靖南王一家就是满门凌迟处死的下场也不为过!

    “唉,我……你还是问问玛拉大人吧!”季开生故意将玛拉扯进来。

    “玛兄救我!”耿昭忠再次跪在玛拉身前。

    “唉,我就说你,没个正行,现在可好,我也被你连带进来。我还携……唉!”玛拉也是痛不欲生的样子。

    “玛兄,救我!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呀……”耿昭忠苦苦哀求。

    “我又有什么好法子呀我?”玛拉显得十分气愤,作势就要不管不顾的样子。

    “玛拉大人,此事一旦败露,你我三人都是脱不了干系。与你,是携门贴而入;与我,是明知而不发,唉,我们当时都应该好好看看这一贴呀!我当时只顾接驾二位大人,怎么就没有仔细验看呢!糊涂啊!”季开生也做痛不欲生状。

    “既然如此,季大人救我们!”玛拉恍然大悟,趁势也跪了下来。

    “季大人救我!家父、家兄定然感念大人大恩呀!”耿昭忠更是连连叩头。

    “好好,二位快快起身!我来想想办法……”季开生终于开口。

    等到两人分别落座,季开生才勉为其难的开口说道:

    “事到如今,幸好只有你我三人知道此事。为今之计,一则,不可说与他人知晓。”

    “我们明白!”耿昭忠、玛拉频频点头。

    “二则……额驸可知,靖南王那里会否尚有二心?”季开生突然目光如炬。

    “啊?家父精忠侍君,断无二心呀!天地可鉴。”耿昭忠无奈再次跪下来,指天发誓。

    “也罢,你兄弟久居京师,靖南王那里也是千里遥远的,权且信了您所言。”季开生无奈评论。

    “不不不,家父前几日还来书信,让昭忠和家兄在皇上御前尽心伺候,不可造次,也教导我们一定要忠心效命,以报皇恩!所以,家父绝无悖逆之心!”耿昭忠说完,却发现其他两个人都只是听着,没有表态。这下可急坏了他,只好接着往下说:

    “也罢!退一万步说话,即使家父、家兄有了此不忠不孝之心,昭忠永是大清臣子,断无二心!”

    旁边两人还是没有回应!那就继续加猛料吧!

    “一旦他日一语成谶,耿氏一族对不起大清,我独一人也要壮士断腕,与阖家老小一刀两断!昭忠此心可鉴日月,如若违背誓言,天诛地灭,断子绝孙!”情急之下,耿昭忠发下了毒誓。

    “好,我信你了!额驸请起。”季开生也表了态,算是给他一颗定心丸。

    “三则,此事我意告知皇二子贝勒爷,你们意下如何?”

    “啊?这是为何?”轮到玛拉促进剧情发展了。

    “是呀,季大人为何如此?”耿昭忠大惑不解。告诉了皇子,和告诉皇帝有何区别呢?

    “贝勒爷少年才俊,持鼎而诞,天降大任,自然与众不同。一旦东窗事发,也只有贝勒爷能够救我们了……”季开生慢慢说道。

    “贝勒爷果真能救我?”耿昭忠半信半疑。

    “我和玛拉大人可以不救,你是必定要救的!”

    “为何?”

    “因为,三藩远在天边,皇子近在眼前,如若朝中有事,互为照拂,小可以互为依托,大可以抵定乾坤。额驸,您说呢……”

    “我……懂了!我耿家老小,愿意鞍前马后,效忠于大清皇二子、贝勒爷玄烨!”耿昭忠再次指天盟誓。

    “好,既然如此,你我三人,对天盟誓!”季开生回过身来,面北而跪,把其他两人闪在身后。

    “我等盟誓!”后面“噗通”、“噗通”两声,分明是两人也跪了下来。

    “今日此事,除了小爷玄烨,断无其他人知晓!如有违背誓言,天诛地灭!”季开生说出誓言的同时,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张名贴,与手中那一张做了一个对调。

    “今日此事,除了小爷玄烨,断无其他人知晓!如有违背誓言,天诛地灭!”身后誓言响起之时,已经被季开生对调了的原版门贴,在桌上的香案处熊熊燃起。

    季开生回过身来,手中拿着烧了一小半的门贴,正好烧到了那个“携”字,自然而然的让耿昭忠亲眼见着自己的“罪证”化为灰烬。

    “谢过季大人!谢过玛拉大人救命之恩!”耿昭忠看到自己亲手写就的要命名帖终于灰飞烟灭,身子一软,拜服于地。

    “我们都要感谢贝勒爷才是呀!”季开生提醒一句。

    “是是是,昭忠做牛做马,难报贝勒爷之恩!”

    *

    一刻钟之后,玛拉和耿昭忠若无其事的从季开生府上告辞而出,又匆匆拜别各自而去。不同的是,耿昭忠直接急急忙忙往自己的府上赶去,再也不敢闲来无事的瞎溜达了。而玛拉,却绕了一圈之后又从季府后门重新入内。

    “玛拉大人,劳苦功高呀!”再见玛拉,季开生率先施礼。

    “不不不,季大人巧施计谋,化解了贝勒爷的一处隐忧才是。”玛拉如实作答。

    “不过,小女季莲之事……”

    “我……”玛拉瞬间呆傻。

    “你是真有此意?”

    “我……”

    “还是那耿昭忠信口胡说?”

    “不不,此事他没有胡说!”

    “那玛拉大人之意?”

    “我!唉!如若可以,还请季大人成全!”玛拉终于亲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候开始,他坚信自己对小莲一定是一见钟情的。

    “既如此,我就好好说给小女听听。”季开生满口应承。要知道,今日这件事情一出,虽然是为小爷玄烨考虑而出此急智,但自己就和这位二等侍卫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至于小莲的愿意与否,其实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谢过季大人美意成全!”玛拉心花怒放,却不知道季开生背后的真实想法。

    “好,我定当尽力而为!不知贝勒爷现在可在宫中?”

    “我出宫之时,未曾听闻说小爷要出宫。此时应该还在二所,下午才去皇仆局公干。”

    “好,我这就收拾一下,进宫去拜见贝勒爷。玛拉大人可以先行回宫。还请您记着,等我去了再说今天之事!”

    “嗻!全听季大人安排!玛拉告辞!”

    *

    又半个时辰之后,就在季开生带着刚刚加盖了自己新近制作的一方题款印章的谈迁的画作动身赶往紫禁城玄武门之时,京城靖南王府也飞出一匹快马,带着耿氏兄弟二人草草写就的密函,飞驰往广西[3]而去……

    [1]清人收名帖,若自己官职较低,来访者官职较高,往往会将来人名帖原状奉还,不敢留存,以显示自己职卑位低,不敢让上位者来访的意思。

    [2]忤逆一指冒犯、违抗之意;二指不孝顺、叛逆之意。故旧时代官府以忤逆为第一重罪。

    [3]顺治十二年时,靖南亲王耿精忠平南亲王尚可喜皆在广西,他自梧州帅师赴横州,解李定国围困横州。后又进攻南宁,李定国败走安隆。顺治十三年初,继茂与可喜攻下广州,怒其民力守,尽歼其丁壮。即城中驻兵牧马。营靖南、平南二藩府,东西相望,继茂尤汰侈,广徵材木,采石高要七星岩,工役无艺;复创设市井私税:民咸苦之。广东左布政使胡章自山东赴官,途中上疏,言:“臣闻靖南王耿继茂、平南王尚可喜所部将士,掠辱士绅妇女,占居布政使官廨,并擅署置官吏。臣思古封建之制,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不得暴彼民也。二王以功受封,宜仰体圣明忧民至意,以安百姓,乃所为如是,臣安敢畏威缄默?乞敕二王还官廨,释俘虏。”继茂奏辩,可喜亦有疏自白,胡章坐诬论绞,上命贷死夺官。逾年,高要知县杨雍建内迁给事中,疏陈广东滥役、私税诸大害,谓:“一省不堪两藩,请量移他省。”朝议令继茂移镇桂林,未行。十六年三月,上命移四川。十七年七月,改命移福建。

第一百章——爹娘都送礼

    顺治十二年九月初八日,卯时末刻[1],紫禁城,乾东五所之二所。

    弘毅刚刚送走出宫去联络张岁寒和季开生的侍卫玛拉,独自一人站在二所正殿门口的月台之上,享受着紫禁城初升太阳的照耀。

    在这金光灿灿的朝霞中,弘毅心情大好。昨晚已经见过了自己的再生娘康妃佟佳氏,母子二人也详细交代了今天的几件举措,用不了多久,这紫禁城的后~庭,也许就会如其所料掀起一点点小小的波澜。不必太过于波涛汹涌,只要是那么一点点涟漪,我弘毅,又或是皇二子玄烨,就可以在后~宫一众失宠的“佳丽”中得到自己应有的位置!

    一阵晨风吹过,撩起了弘毅的小马褂的下摆,“哗啦啦”一阵轻微的响动,是自己腰间佩戴的香囊和玉佩做了一次亲密的缠绵。引得弘毅有些不太适应一般,低头望去。

    这两样饰物可都是最近这两日才新近入项的“宝物”——

    玉佩是前天晚上小玄烨惊动努~尔哈赤老先生“被托梦”成功,“再生爹”、皇阿玛福临携着儿子出了慈宁宫回到自己的位育宫,父子二人又进行了密谈一番之后,突然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来赏赐给弘毅的。

    玉佩[2]由明黄丝绦牵挂,还打着一个小小的中国结,老远一看就知道是皇室御用之物。坠下玉件雕刻得却很简单,图案只是一尾由收入发、跃出白色水面的淡黄色大胖鱼。弯成圆圈状的鱼,与四周围的浪,巧妙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类似“玉璧[3]”模样的环形结构。这玉佩看似简单,做工却极为精美,鱼的鳞须是片片分明、跟跟飘动。大小却只有方寸之间,倒是正好与还没长个的小弘毅相配。

    当时福临只是说了一句:“阿玛送你一样东西,这是缅甸[4]贡来的上等翡翠——白底青翠[5]。打今儿起你就带着他,阿玛我,也就放心了。孔圣人曾经说过,‘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玄烨,你可要记住了。”

    闻听“缅甸”二字,弘毅不由得为之一振!要知道,此时的缅甸,早就不是元朝那时的“征缅行省[6]”,也已经开始从明朝初年纳贡称臣的轨道上渐行渐远,当权的缅甸其实也行该是内乱不断,中原王朝却没有收复失地的勇气和能力,无论明、清,都对其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这直接导致了后来乾隆朝的“清缅战争”,而且还是大清王朝的被迫“自卫还击”!

    这个缅甸,在我的康熙世界史中,要让他今早归化才好!

    “玄烨?你怎么了?”福临看到儿子走神,关切的问道,拿着翡翠玉佩的手,也并没有收回。

    “儿臣叩谢皇阿玛恩典!”弘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受皇恩。

    “起来吧,玄烨。自今日起,有外人在时,你我君君臣臣,这不能变。在这位育宫,我,就是你的阿玛,你,就是我的阿哥!不要那么多礼数了就。”福临亲自拉起了小家伙,和蔼可亲的说。

    弘毅有点发懵,不至于自己刚刚“通灵”,这位皇爸爸对自己居然连“朕”这样的正式自称都不用了,改了“你我”这种聊天模式!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今晚所作所为,无论开海通商,还是划定领海属海,都是极大的宣扬了他大清皇帝的威仪,也许,自己用后世三百多年的智慧,赢得了福临的赞许和信任,或者还有那种越来越迫切的依赖?

    当晚,回到东二所,弘毅自己翻来覆去瞧看那方玉佩,发现了玉佩龙纽处,一面刻着“顺治御用”,一面刻着“鱼跃龙门”,这才突然如梦初醒。原来,事情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其一,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块翡翠玉佩,却因为做成了玉璧的样子而变得大有深意。拖了后世多如牛毛的鉴宝节目所赐,弘毅学习了不少玉器知识,知道玉璧的用途,按古文献记载和后人推测,一为祭器,用作祭天、祭神、祭山、祭海、祭河、祭星等;二为礼器,用作礼天或作为身份的标志;三为佩饰;四作珐码用的衡;五作辟邪和防腐用。玉璧的这些用途在春秋战国时代几乎都存在,都可以从古文献及现代考古发掘实物中找到证据。可以说,玉璧是中国古代玉文化中最为核心的一种玉器,也是我国古代最隆重的礼器,它的历史延绵了5000多年,在中国传统的文化理念中,象征着美好的意愿和高贵的品质。大家最最熟悉的玉璧造型的应用,就是当年林徽因设计的新中国国徽,它的图案就是以玉璧为主体的!可以说,赠与玉璧,其情颇深!

    其二,玉佩是福临所赐、皇帝御用,让弘毅佩戴在身上,那就是“如朕亲临”一般的荣光。不过颁赐给他弘毅的时候,却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私相授受”,那就是避免两岁的娃娃走到哪里都是跪迎一片,也好行动自如一些,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关爱。但如果真是有了什么情况发生,拿出来就是“皇上驾到”!

    其三,“鱼跃龙门”四字大有学问。玉佩的形制图案大抵可以分为吉祥如意、长寿多福、家和兴旺、安宁平和、事业腾达、辟邪消灾等多种类型,其中,鱼跃龙门就是在湍急的水流中,鱼儿逆流而上,眼看龙门近在咫尺,谓之曰“通过考验,身价百倍”!难不成现在的自己,已经在福临的眼中通过了考验,进而获得了组织的信任和认可?如果如此,实在是可喜可贺!

    再说这第二件——荷叶香囊。那是昨晚弘毅夜访景仁宫,临走之时,自己的“再生娘”、康妃佟佳氏含泪交予自己的。比起“内涵丰富”的那方玉佩,这香囊可以说是简单明了:正面外嵌牡丹,背面满绣柿子,寓意“万事(柿)如意”!可恰恰就是这个满洲特色的荷包香囊,却让弘毅一晚上情难自已、悲从中来!为什么?因为,在那一世的最后一晚,爱人小艾,亲手送给自己几乎一摸一样的一个荷包!

    睹物思人,昨夜的弘毅辗转反侧,要不是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下来。

    *

    就在弘毅不由自主握着两件新宝贝陷入沉思之时,突然听到梁功在月台下的连声呼唤:

    “小爷!小爷!出大事了!”

    啊!又出什么大事了这是?弘毅急忙收拢心思,进入战斗模式!

    [1]卯时末刻,大约就是早晨六点半的样子。古代一个时辰为现在的两个小时,一日十二时辰,分别用十二地支(生肖)来冠名,每个时辰都有初刻、二刻、三刻,也只有这三刻,因为第四刻也就是下个时辰初了。比如说卯时,有卯初(也称卯正)卯时二刻、卯时三刻,也可以称卯初、卯中、卯末,具体来说就是卯时正(初)是5点,初(一)刻是北京时间的5点半,二刻是6点,三刻是6点半,末是6.59分!我国古代还有一种叫做日晷的计时工具,它把一个时辰平均分成了八份,一份叫做一刻,而根据上面的分析来看,一刻正好是西方计时方法中的十五分钟。这里就有了同样是一刻,却分别代表30分钟和15分钟两种解释。

    [2]玉佩,首饰的一种,现代人们用来挂在脖子或腰间的一种玉制配饰品。清朝一定只能是挂在腰间的。中国宋代是一个手工业和工商业空前发展兴盛的时代,国富民强,文化发达。民间用玉也较前朝为盛,大量出现各种玉佩饰,玉用器。两宋玉器承袭两宋画风,通常画面构图复杂,多层次,形神兼备,有浓厚绘画趣味,文人情趣甚浓。佩饰分为玉束带、玉佩,用具有玉辂,玉磬,礼器有玉圭、玉册等等。内廷专设有玉作,玉料由西域诸国进贡。明清是另一个玉文化繁荣的时代,这时民间盛行佩带各种玉佩饰。有钱的人上到帽檐前饰,中至玉腰牌,玉挂件,下至玉鞋扣,几乎全身上下都是玉。一般平民百姓也常会带个玉手镯、玉耳环,玉扳指等。所用玉料大多为青玉、白玉、青白玉等。其中特别以产于新疆和田的羊脂白玉最为名贵,黄玉也同样价值不菲。翡翠也是在清早期流入中国的。但由于翡翠石料一般较为细小,所以多用来做介面,耳环等小件器。我们现今看到的大部分玉佩饰都是明清两代的产物。

    [3]玉璧,“六瑞”之一。在中国古代与玉琮、玉璜、玉圭、玉璋、玉琥等,被《周礼》一书称为是“六器礼天地四方”的玉礼器。清代玉璧小型较多,壁身较厚,穿孔较小,出现了中间带环套的双联壁。玉璧上的纹饰出现了几何纹图案,吉祥图案及人物图案,写实性较强。这一时期无论朝廷、官方、民间,都很流行系壁。乾隆时仿古玉璧逼真,而且十分精美。到了清晚期,玉璧的质料较差,做工粗糙,雕琢没有章法,只求形似,不求工精,工艺水品大大下降。

    [4]缅甸,宋以前称为掸国,骠国,蒲甘。公元1106年,缅使随大理使节到宋,宋鉴于缅甸山川遥远,道路阻隔,因此称为“缅”,又因中缅边区一带称山间谷地为“甸”,“缅甸”即其合称。

    [5]白底青翠,缅甸玉的一种。白底青的特点是底白如雪,绿色在白色的底子上

    显得很鲜艳,白绿分明

    。这一品种的翡翠极易识别:绿色在白底上呈斑状分布,透明度差,为不透明或微透明;玉件具纤维和细粒镶嵌结构,但以细粒结构为主;在显微镜下观察(须放大30~40倍),其表面常见孔眼或凹凸不平的结构。该品种多为中档翡翠,少数绿白分明、绿色艳丽且色形好,色、底非常协调的,可达中高档品品级。

    [6]征缅行省,为元朝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二月到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在今缅甸境内设立的一个特殊的军事行中书省,与元朝其它的行中书省不同的是,其设立于缅国(蒲甘王朝),并没有因该行省的设立而消失,因此保持很强的独立性。行省丞相由缅国(蒲甘王朝)国王兼任,自辟官属,且财赋不入都省。因此,缅国(蒲甘王朝)在名义上受到元朝的直接管辖,与元朝其他行省性质并不同。缅中行省撤销之后的蒲甘国王几乎仍然是元朝傀儡。

第一百零一章——横生新变故

    “小爷小爷!”梁功冒冒失失闯进二所大门,还没绕过影壁,就开始放声高呼。

    这可把正在月台上回忆玉佩和香包来历的弘毅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梁功可是在慈宁宫首领太监尚有贵手下历练了多年的,两年来在自己的东二所也是尽心办差,虽然尚属年轻,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可也算是太监里的“中层干部”了,怎么今日表现的如此慌张无状?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急情!

    “小爷,宫外出大事了!”瞬间,小功子已经飞驰到了月台之下!

    弘毅心中发紧。现在出大事!奶奶的,要知道我原本就安排今日要在宫中出大事呢!你现在告诉我宫外出了大事!这不是横生变故嘛!

    虽然懊恼,弘毅却还是稳稳站定,目光炯炯的看着下面气喘吁吁的小功子。

    “什么大事如此惊慌无状?”

    “是、是别克出事了!”梁功喘着粗气,给了这么一句!

    闻听此言,弘毅差点没从台阶上翻下去!

    难道你梁功我没看出来,也是穿越而来的不成?还“别克”呢,美国通用出事了和我们大清啥关系!他能出啥事情?难不成和大众打起来了?再说了,美国通用汽车公司要到宣统年间的1908年才会成立,你现在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弘毅心中本来早就做好“任你电闪雷鸣,我自岿然不动”的豪迈准备了,小功子这一句话一出,差点笑场!

    “什么‘别克’出事了!难道是和‘大众’打起来了?无状!”弘毅笑着调侃一下梁功,反正他们也是听不懂的,自己自娱自乐、乐呵乐呵,倒也无妨!

    “啊,小爷你怎么知道的?”台阶下的梁功却不料傻在当场,连喘粗气的生理需要都忘了一般,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张个大嘴没了下文?

    “啊?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个……”“屁”字终未出口,倒不是讲文明树新风,而是现在轮到弘毅傻了,顾不上了!他瞬间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真不知道是自己傻了,还是梁功也穿越了!现在就有了别克和大众?

    “小爷,别克还真是和大众打起来了!您快去瞧瞧吧!”梁功等不到下文,却十分尽职的给了一个意见建议。

    “等等!等等!”弘毅发觉自己果真没有听错,急忙搓了一把脸,趁势捏了一下自己还应该算作幼童奶胖的脸蛋,那叫一个生疼。这就证明自己没有睡着、做梦之类的!

    “你先给我说清楚了!哪个别克?哪个大众?”弘毅端正行止,认真问道。

    “回小爷的话,就是那个罗刹队的佐领,叫做别克……别克什么的!”见小爷严肃,梁功也终于放下焦急,开始好好汇报起来。

    “哦……别科托夫……”弘毅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不对,别科托夫出什么大事了,竟让一向稳重的梁功今日如此失状?刚放回肚子里的小心脏呀,你还要继续到我的嗓子眼儿这里来出早操!

    “对对!就是别科托夫佐领大人!”梁功一脸重负如释的欣慰。

    这次叫的还挺全面的!弘毅终于记起来,木兰演武之前,为了拉拢住那批在呼玛尔堡被俘的罗刹火枪兵,自己曾经做通了各层上位者的工作,给这三百罗刹人和哥萨克骑兵编入了满洲第四参领之下,列为十七佐领(满语为“牛录[1]”),由别科托夫管带,赏“包衣佐领”衔,官居从四品。

    “那他和那个什么‘大众’打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弘毅开始发问了。现在看,这件事儿倒不至于是别克和大众的交通事故了。但大众是谁?

    “别克……别克佐领今早带着自己标下五位骁骑校[2]去南堂,只带了一名通译,半道上走到西安门内,和守门的镶红旗兵士拌起嘴了,结果一‘大众’镶红旗军校把五个洋夷暴揍一顿。别克佐领手下一个洋人骁骑校趁乱跑了出来,直奔景山之下的火器营,居然带出了二百火枪兵,眼瞅着就要赶到西安门和守门军校火并了!奴才当时实在拦不住,于是也只能嘱咐他们不能冒失,更不能失了小爷您的垂顾……”小功子终于口齿伶俐地开始说出整个事情的大概——

    原来,今天一早,梁功领了弘毅的命令,在玛拉出宫办差之后,也先去了宫城外西北角的皇仆局,不动声色得看一看那几位主事都在做些啥。可没成想赶回来准备今日“后~宫大戏”的路上,就在筒子河边遇到了被打得血漓呼啦的罗刹兵头领,带着百十多人的洋兵,扛着明晃晃的火绳枪,大呼小叫的往前赶。

    就在路人侧目的时候,梁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这不是那些个在木兰围场被自己家小爷加以借重的西洋火枪兵嘛,也就是现今驻扎在景山火器营的罗刹队!如此形状,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就在他也要随着大流儿闪到一边、自求多福的时候,身为玄烨贴己人的梁功,突然明白一个道理:

    这群罗刹人为首的满脸是血,气势汹汹,一定是发生了兵士斗殴,后面的人群情激奋,一定是去群殴!那可不行!这些人小爷收拢下来那可是花费了好大力气,无论是什么原因,这兵殴之事一旦闹大,结果都会都小爷的大局不利!

    想到这里,梁功终于鼓足勇气,拨开众人,拦在了为首那洋人面前。

    “都给咱家住下!”梁功卯足气力大喝一声,还真是让那名洋人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你~是水?”为首的洋人用还不利索的汉语问道。

    哈哈,会说点汉话,这就好办!

    “我不是什么水!我是大内东二所首领太监!”梁功一甩拂尘,正色道。

    “太~监?”洋人摇晃着脑袋耸了耸肩,表示不理解。

    “这位~大人,请你~让开,不要妨碍我们去和那些不懂礼貌的看门狗,做一个绅士之间的决斗!”洋人准备去办大事!

    “咱家不是什么大人,但咱家是多罗贝勒爷的奴才!”梁功十分聪明,发现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必须及时亮出自己的大旗!

    “哦!你是说皇帝的儿子、我们的主人、贝勒爷大人?您好,管家大人!”终于,洋人暂时压抑住了甚嚣尘上的怒火,冲着梁功弯腰施礼。

    “免了免了!骁骑校大人,你们这是要去作甚?”梁功不愿意纠结在一个什么管家的身份上,仔细分辨了一下领头人的装束,然后直奔主题。

    在洋人骁骑校夹杂着许多鸟语的叽里呱啦中,梁功好容易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本来想弹压他们回去,可话一出口,就被一众洋人哇哇叫着给淹没了。

    “罢罢罢,你们去了之后,就说自己是贝勒爷器重之人,只要求领回被困的别克……别克佐领大人,其它的自由咱家回宫去求贝勒爷安排!”梁功说完,急匆匆入了玄武门,玩命一般奔回东二所。

    他之所以放任这帮罗刹人去往西安门,有两层意思:其一,既然这些洋人是小爷的半个手下,那么也不能让他们太没有面子;其二,谁让守卫西安门的是那个镶红旗!

    *

    弘毅听闻这场闹剧,心思飞转。

    按理说,这一标罗刹队,的确算不上自己的嫡系。说白了,他们虽然算作旗兵,可皇上福临一直没有将他们划作任何一旗,只是驻守火器营,作为教官使用。

    也正因为如此,整个大清,也就自己和他们关系最近。第一,火器营至今没有主管,自己和汤若望一左一右两个“总统大臣”,就可以算作是罗刹队的正主了。第二,无论罗刹队成军前后,只有自己在木兰围场真刀真枪带着一群洋人上了阵仗,凭借自己的指挥得当和哥萨克人的军事素质过硬,把鳌拜的骑兵打了个稀里哗啦。现如今满朝上下,的确都把这三百人的罗刹队当成了他弘毅的“亲兵”一般。再者说了,当下的大清,除了他弘毅,任凭谁也不会统带这群洋毛!任凭谁,这群洋毛也不会服气!

    既然如此,小功子刚才的处置也就十分妥当!为何?因为不管不顾,必然伤了这群背井离乡、远隔重洋的罗刹人、哥萨克人的心,于今后自己的大计不利。若是热情过度、大包大揽,自己现在暂时还又没有合适的名头!操之过急,又难免其他权臣腹诽!

    还有一处紧要,就是出事的地方是西安门,驻守的禁旅八旗恰恰是镶红旗!镶红旗现在刚刚归了皇上福临亲临、自己这个下五旗宗室总理协理,可“老主顾”的影响一定还在!老主顾是谁?就是那位平郡王罗科铎!这个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二子代善之嫡曾长孙,玄烨之堂侄,可是在“八旗一主”这件事情上闹“幺蛾子”最多的一位,难免现在还带着心气儿,说不准这整件事情的背后,也会有他的把持操纵!

    如此说来,梁功又是立下功劳一件!

    想到这里,弘毅不再犹豫,大声说道:

    “好!梁功你又办下了一件大事!现在没时间给你记功在册,事后我自有嘉奖!”

    “谢小爷!小功子肝脑涂地,侍奉贝勒爷!”梁功利索的跪地谢恩,接着抬头看着弘毅,等待下一步命令。

    “好,你现在就拿了我的腰牌,赶去皇仆局,找到当值主事,命他速去西安门,不许双方动武,但也不能擅自接回被绑的别克佐领!就让他们在哪儿耗着,时间越久越好!”

    “嗻!”梁功接过弘毅手中的腰牌,刚要转身就跑,却又转了回来。

    “你还有话?”弘毅奇怪。

    “爷,玛拉侍卫不在身边,您要小心呀!”梁功说完,扑通跪地扣了个头,接着爬起来跑出院外。

    这倒是把弘毅给闪了一下。梁功眼中的担忧和牵挂,的确不是逢场作戏的表现,而是发自肺腑,让弘毅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孙嬷嬷!”弘毅终于收拾心思,继续发令。

    “奴婢在!”孙氏和朴氏早就从屋里出来,侍候在小爷身后。

    “你速去景仁宫,让康妃今日还是在宫内好好休息,昨夜母子夜话,让她费神不少……”

    “奴婢明白!”孙氏望着弘毅,使劲点了点头!

    弘毅也是看着自己的奶娘,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好个聪明的小媳妇!今天看来是没有时间去摆布后~宫大事了!希望再生娘还没有动作起来!

    “朴嬷嬷,请你随我去位育宫!”

    “是!”

    又一场不期而遇的纵横捭阖就要在我弘毅的导演下,开始了!

    [1]早期满旗社会,出兵或狩错时,按家族村寨行动,每10人选1人为首领,称牛录额真(箭主之意)。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努~尔哈赤定300人为1牛录额真,作为基本的户口军事编制单位,牛录额真1人管理,始正式成为官名。天聪八年(1634年),改称牛录章京,入关後,改为汉称“佐领”,正四品。驻京师者置於参领之下;驻防,则置於协领之下。战时领兵官,平时为行政官,掌管所属户口、田宅、兵籍、诉讼诸事。其职多为世袭。也是社会与军事组职名。牛彔是八旗的基本单位。早期满族社会,它兼有行政、生产、军事三种职能。入关後军事职能增强,生产职能逐渐消失。清代各所辖壮丁数在各个时期不同。皇太极时每佐领壮丁约略200人;康熙时百三四十人;嘉庆时,则以150人为率。

    [2]清代八旗低级军官名。满族社会早期称代子,满语称"分得拨什库",代行者之意。设於佐领之下,正六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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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穿康熙换乾坤介绍:
梦穿康熙朝,勉力换乾坤!一个普通的当代公务员,混迹职场,感悟爱情,却横遭变数——一场大梦,醒来被穿越,变身婴儿,竟是玄烨!梦醒时分,不知身在何处,宦海沉浮,世界纵横……。于是,在两个本该没有交点的平行时空,开始了一场重写世界史的艰苦决绝。本书有传统YY,有后宫香艳,有朝堂恶斗,有战场厮杀,有技术改革,有传统颠覆,还有国际政治的血雨腥风……也许,即使平行的时空,也会在某一个历史的瞬间交汇……值得一看! 感谢论坛封面组提供封面!梦穿康熙换乾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梦穿康熙换乾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梦穿康熙换乾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