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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平蛮克戎指掌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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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的秦州,已经有了炎暑的一点苗头。在家中还好,但到了外面,尤其是午时前后,日头火辣辣的,照得人皮肤痛。

    在正午时分,顶着烈日出城,王韶原本就是黝黑的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韩冈也是热得受不了,要不是顾及着形象问题,都恨不得换上一身短打,而不是穿着宽袍大袖、厚重无比的公服。

    通往西mén的大街上,韩冈和王厚紧紧跟着王韶,外围是赵隆和杨英带着护卫们守着。他们没有骑马,反而是安步当车。虽然连韩冈都不知道王韶是搭错了哪mén子的弦,但既然王韶有这份兴致,他和王厚这样的xiao辈,也只能奉陪到底。

    王韶很悠闲的走着,左右看着大街两边的店铺,时不时的还走进铺子问问价钱,显得兴致很高。

    “是不是为了市易在查货价?”韩冈在王厚耳边低声问着,王韶不是爱逛街的xìng子,何况大热天里逛街,本就是脑袋坏了才有的蠢事。

    “谁知道。”王厚也摇摇头,他的老子心里在想什么,他这个做儿子的有时也不清楚。

    韩冈看着在一间绸缎铺中,问着一匹碧纱价的王韶,心中越来越是疑huo。若他真的是为了市易做调查,应该把那个元瓘一起叫来才是,他才是王韶内定的主管市易事务的人选。

    从绸缎铺出来,王韶又转进来一间兵器铺。在西北,为了抵御党项西贼,官府并不禁止平民百姓携带兵器,只要不是硬弩长枪,如长弓、腰刀这些并不犯忌讳。不像中原内地,平民出外远行,只许带着朴刀。

    这样的政策,使得兵器铺也能光明正大在大街上营业。也就是平民购买弓刀,必须在簿子上加以登记,就像yao铺卖砒霜等毒yao一样,都是要登记的。

    王韶走进的这一间兵器铺,在秦州城中算得上比较大了。三开间的mén面内,在墙上高高低低挂了不少长弓腰刀。王韶在里面转了一圈,看上了一张弓。招手让掌柜把弓拿下来,冲着韩冈和王厚道:“yù昆,二哥,你们过来看。”

    “是不是兴州的弓?”韩冈看了一眼,便问道。

    “官人好眼力,的确是兴州造。”兵器铺的掌柜点头笑道:“三位官人,这可是xiao店的镇店之宝,足足两石一斗的力道,力气xiao一点的根本拉不开。”

    虽然大宋是以弓弩为上。远程攻击,向来在军中被看得很重。上阵时,卒伍们无论拿着长枪还是刀盾,都少不了带上一张弓或是一架弩,

    但党项人那边,也是一向重视弓弩。军中用弩,党项人由于技术原因,造不出力道出众的硬弩。但长弓的制造技术就是有名的出sè,能造上等弓箭。尤其是兴庆府的官造,比起东京城弓弩院的出品,还要高上一等。

    在西北,一张兴州良弓,往往能卖到十贯以上。韩冈常用的那张,由过世的二哥送给他的一石三斗的战弓,便也是出自于兴州。

    “yù昆,你既然认出来了,就来试试。”王韶说着,就把长弓递给韩冈。

    韩冈接过王韶递过来的长弓,用力拉了一下,缠了马鬃和人的弓弦勒得他手指生疼。果然是张能杀人的硬弓,不是给墙上装饰用的玩具。

    “有没有扳指?”韩冈问着。

    “有!有!”店主立刻从店里的角落处,掏出一个牛角做的黑sè扳指。

    韩冈拿过来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扳指勾住弓弦,前后弓步站定。右手后扯,左手向外一推,两膀子一起用力,只见他吐气开声:“开!”

    就听着弓身嘎嘎的响了两下,这张硬弓在韩冈手中被拉成满月。

    “yù昆好神力。”王厚拍手笑赞着。

    兵器铺的掌柜也在说着好话:“官人果然神力惊人。”

    韩冈松开手,弓弦嗡的一声回复了原状。他放下长弓,摇了摇头:“哪有两石一,能有一石七八就不错了。”

    被韩冈戳穿,掌柜仍是一脸笑容,“做生意嘛,这也是正常的。不吹上几句,本钱早折光了。何况真有两石的弓,也不是普通人就能拉开的。如官人这般两膀子有千百斤气力的人物,秦州城……不,秦凤路中也没有几个。”

    韩冈把长弓递还回去,又道:“如果掌柜的你nong到两石二三的硬弓,我倒想要一张,若只是这一石七八,那就算了。”

    王厚听着乍舌:“也只有yù昆才能用得好两石两斗的硬弓”

    “是想拿来练练手罢了,如果是阵上使用,我的那张一石三就已经够用。但平日习练,力道强一点倒没坏处。”韩冈笑道,“不过,兴州的两石强弓,做出来的少,流出来的更少。不定能nong到。”

    不知被韩冈的话触动了哪根心弦,王厚突然叹到:“现在西北说起弓,就是兴州弓,说起鞍,就是灵州鞍。如今的都作院、弓弩院,造出来的什物是越来越差了。”

    王韶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最近王相公有意更易军器监,设提举军器监一职,究其因,便是因为京城都作院里的弓弩兵甲越造越差。”

    “我军向以弓弩为上,籍以与契丹、党项骑兵相拮抗的,也是以锋锐著称的箭阵、弩阵。可如今,弓弩一年不如一年,一批差过一批,再难上阵。”韩冈附和着,关于军中的弓弩兵器,的确是质量越来越差。

    “yù昆你只是听说,我在可是亲眼见着。的确不堪……”王韶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脚。向着斜对面拱手作揖。

    大街斜对面,王韶行礼的方向,一个官员刚刚把腰直起来。韩冈认识他,是与王韶同为机宜文字的官员,复姓宇文。韩冈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先一步向王韶行礼。

    就跟韩冈把陈举nong得族灭之后,秦州城中的胥吏少有人再敢招惹他一样;自王韶把向宝气得中风后,除了李师中、窦舜卿那几个高官,秦州城内的低品官员,还真的没几个敢在王韶面前拿大,这个宇文机宜先向平级的王韶行礼也是一桩事。

    王韶和宇文机宜都没寒暄的意思,隔着老远行过礼后,宇文机宜转身离开。看着他背影,王韶叹着:“都是向宝的功劳啊……”

    “不知向钤辖什么时候会被调走?”韩冈问着。

    王厚道:“向宝最近不是听说已经能走了吗?说不定过几天就销假回来了。”

    “向宝不可能再留在秦州。”王韶边走边说:“他肯定要走的。不管向宝最近恢复得有多好,但中风就是绝症!多少人盯着他的位子,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借口,哪个肯放过?天子或许会看在他为朝廷丢了脸的份上,让他继续留在军中。但秦凤为军国之重,天子不会容许一个五尺残躯,执掌秦凤军事。”

    韩冈点点头,王韶说得的确没错,在世人心中,中风就是绝症,再怎么都恢复不了。既然向宝因中风而病倒,没人会相信他能复原。即便他真的复原,官场上那些想顶他的班的,也会当作没看到。

    大概张守约也是这么想。韩冈便问道:“不知张老都监能不能接任钤辖一职?”

    张守约也是韩冈的举主,韩冈当然希望他能水涨船高,再晋升几步。别看都监和钤辖在一路将领中只差了一步,钤辖下来就是都监,但这一步几乎就是天壤之别。就像州官中,知州和通判的差距。张守约若能跨过去,日后他的面前便是海阔天空。

    “张守约这个月就要回京奏复,就看他在天子面前的表现了。”王韶也tǐng希望张守约能更近一步,“若是张守约能为钤辖,在秦州城中,也能多个人说话。”

    韩冈也道:“希望张老都监能在天子面前把万顷荒田之事为机宜分说清楚。”

    “荒田……荒田!”王厚突然怒起,“把一万顷说成一顷,又从一顷说成一顷都没有,窦舜卿他们还nong不厌吗?!”

    韩冈笑道:“除了荒田之事,他们还有什么能用来攻击机宜?”

    “三百里的渭水河谷,窦舜卿、李若愚他们竟敢说一亩地都没有,朝中竟然还正经八百的派人来查验……”

    “没办法。自来都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京城和秦州隔着两千里路,天子亲眼看不见,还不是只能由着人随口1uan说。”王韶悠悠叹着。这种事,谁也避免不了。天子不是圣人,不可能真的dong烛千里,只能通过文字作出判断。当来自秦州的两方奏报互相矛盾时,赵顼也只能听着他派出去调查的内臣的一面之词。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韩冈沉yín着,突然说道,“就让天子亲眼看一看秦凤地理,自然能知道谁在说谎。”

    “怎么看?”王厚奇怪的问着。

    “看地图?”王韶的反应很快,他摇着头,韩冈的办法并不现实,“不可能的。地图谁都能画,而且即便看着地图,也照样分辨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田。即便呈上御览,在天子那里也比不过内臣的一句话。”

    “不是地图。”韩冈笑了一笑,又摇着头强调一遍:“不是地图。”

第五章 平蛮克戎指掌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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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韩冈卖了个关子,并没有说出他的计划。只是留下了一句话,让王韶王厚等上一天。王韶能耐得下xìng子,而王厚却做不到。虽然他学着他父亲的模样,硬是等了一夜。可到了第二天,便再也忍不住,就想过去找韩冈,打算问个明白。

    谁知道,韩冈没等王厚去找,便主动上mén。在韩冈手上,王厚并没看到什么锦囊妙计,而是见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那汉子脸上的皱纹如条条深沟,沟壑间还带着尘土,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

    “yù昆,他是谁?”王厚低声的问着。

    韩冈反问道:“不知处道兄听没听过邠州田家?”

    “邠州田家?没听说邠州有田姓大族啊。”王厚低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邠州田家的田,是哪里的‘田’:“就是那个卖泥人的田家?!”他奇怪的问着,韩冈的计策,跟做泥人的田家有什么关系?

    田家的泥人倒的确卖得高价,一对往往价值数贯,而一套七只,那就是十几贯才能拿下,相当于几亩地的价格。王厚曾经想给自家留在老家德安的弟妹捎几个过去,但一问价格后,当即打消了念头。

    但泥人价格再高,也不可能跟韩冈说的扯上关联。王厚立刻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摇头道:“不可能是泥人田家。”

    “不,xiao弟说的正是邠州的泥人田。”韩冈伸手向王韶和王厚介绍:“这位田员外,就是邠州田家出来的远支子弟。”

    “田计拜见王官人,王xiao官人。”田计上前向王韶和王厚行礼。

    王韶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知道韩冈不会在正事上1uan开玩笑。韩冈带田计过来,必然是有大用的。欠了欠身,示意田计坐下来说话。

    王厚则是又深深的看了田计几眼。还是四十多岁诚惶诚恐的乡农模样,横看竖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就身上的衣服应该是贵价货sè。听韩冈称呼他田员外,显然他颇有些身家。

    但这于王韶所面临的问题有又何干?

    “机宜和处道兄还记得net用的net牛都是田员外所亲制。”韩冈坐下来,继续介绍着田计这个人。他相信王韶、王厚能记得起来立net牛。

    王厚回忆起几个月前在城南看到的祭net牛,被百姓哄抢之后,就剩下几块土而已。但王厚还是不明白韩冈带来田计,提起此事究竟是为何?

    “yù昆,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啊。”王厚催促着,他是心急难耐。而王韶虽然没说出口,但他略略前倾的姿态,也暴1ù出了他心中的急不可耐。

    韩冈笑了一笑,揭开谜底:“昨天韩冈已经说过了,要想让天子相信机宜的话,就必须让天子更加了解秦州地理。不过机宜也说了,用舆图是不行的,天子不一定能看得懂,而且地图上也分不清山岭和谷地。所以给天子看得东西,必须直观清楚,易于理解,而且一目了然。”

    王厚猛然惊起,指着擅长雕塑的田计,张口结舌问着韩冈:“yù昆的意思是?”

    “yù昆是打算用泥塑一个有山川城池的舆图出来?”王韶慢慢的问着。

    韩冈点点头,他要做的就是沙盘。虽然韩冈并不知道如今实用化的沙盘究竟出现没有,而且沙盘的原型在史书中都能找到,但他能确定,至少秦凤路上是没有的。

    “将秦州山脉河流城池关隘重现于桌案之上,呈于天子御前,想必天子也不会再huo于窦舜卿之辈的污蔑之词。”

    韩冈将自己的想法解释过后,又向王韶父子推荐田计,“不过若想做到这一点,非田员外的手笔不可。田员外家学渊源,立net之日,一头泥牛塑得与真物一般无二。如此塑工,是制作沙盘的不二人选。”

    想把沙盘做得能吸引住天子,技术上光靠韩冈这样的外行是不成的,须得要找专家来做。当昨日韩冈起了制作沙盘的心思,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把net牛雕得活灵活现的工匠。

    虽然只是邠州泥人田的远支,但田计技术不在本家之下,靠着手艺,他也是饶有身家。寻常也被人称一句田员外。但田员外如何比得上田官人?韩冈昨夜直接找上mén去,与田计一番分说,并许诺道,“蕃人李定献偏架弩,官家亲自提名为神臂弓,李定也因此而得官。若田员外能将此事办好,其功不在神臂弓之下,少不得一个官人身份。”

    田计就这么给韩冈钓上了钩,而王韶听到韩冈在他面前一说,也点头道,“此事之功绝不在神臂弓之下,若田计你用心将此事办好,本官必保你一个官身。”

    一个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陈举族灭的韩冈,一个是使计将都钤辖向宝气中风的王韶,两人都是秦州城中口耳相传的奢遮人物。他们都做了保证,田计哪有不信的道理。

    当天晚上,得到韩冈的指点,还有王韶sī下收藏的秦州舆图,田计便留在王韶家中,使人回家拿了工具和惯用的软泥来,秉烛赶工。第二天清早,就给他拿出了个原型出来。

    三尺见方的木板上,用软泥塑成了秦州山川的模样,无论是渭水藉水,还是秦岭六盘,又或是秦州州城,缘边百寨,都在沙盘之上得到了标识——王韶、王厚这两年走遍了秦州内外,有他们做监工,这块沙盘的正确xìng却是比任何舆图都要更高。

    王韶站在沙盘前,俯身下望,一览山川。对韩冈笑道:“祖龙‘以水银为百川大海,相饥灌翰,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如今不必去问祖龙,只看这眼前三尺,便是河山一隅。”

    韩冈回道:“马伏bo‘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故而光武曰‘虏在吾目中矣’。”

    王韶捻须长笑:“若将此呈到天子驾前,是非利害,便亦在天子目中矣。”他又对站在一边的田计道,“也是多亏了田计你,要不然,不会如此顺利。”

    田计辛苦了一夜,已是jīng疲力竭,但听到王韶夸赞,当即jīng神一振,拱手谢道:“多些官人夸赞。”接着却又叹了口气,“不过泥塑不易jīng雕,有些细处难以塑出。最好还是用着蜜蜡hún着木屑来做。”

    王韶闻言,扭头看了一眼韩冈。韩冈会意点头,“今天我就去把这两样都nong来。”

    “最好多找一点来。”王韶提醒了一句。

    “韩冈明白。”他点着头。这三尺沙盘,本就只是个初步的模板,看看效果而已。要想打动天子,必须要制作更为jīng细的沙盘。

    韩冈相信,只要把制作jīng美的沙盘送到赵顼面前,窦舜卿说什么赵顼都不会相信了。任何言语和文字,都不如实物更有说服力。

    为什么韩冈在另一个时代做的工作报告,都由文档改成了幻灯片?还不是因为图表比文字更要直观的缘故。打口水仗难以取胜,但换成更直观的沙盘模型,相信会给赵顼耳目一新的感觉,而大大增强王韶这边说话的可信度。

    “今次给天子做个沙盘是为了跟窦舜卿争口气,不过沙盘更大的用处却是给将帅们使用。不管从哪个方面,沙盘都比地图管用。”即使只看到了试作品,王韶就已经能确定,给将帅们运筹帷幄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机宜说的是。不过为了给天子御览,有些地方还得再强调一下。比如古渭这边的山谷,应该更大一点……”

    “yù昆!”王厚听着一惊,“古渭所在的山谷没这么大!”

    “二哥,你要知道,这是给天子看的。得让天子知道自渭源至秦州,河道究竟有多长,河岸两边的土地有几何……”

    王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王厚听明白了。给皇帝看的东西和给将帅看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给天子看,是为了得到他的支持,内容上当然得有所取舍,而给将帅看,则是为了打胜仗,必须准确无误。

    其实要把沙盘做得标准,与实际相符,必须要把等高线地图画出来。可韩冈对此只是很粗浅的了解,虽然那是沙盘模型的基础,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只能日后慢慢琢磨了。只是就像奏章一样,反正给皇帝看的,真假都无所谓,关键要有说服力。

    这些话各自心里明白,却是不能说出来。王厚会意的笑笑,就看着田计照着韩冈的意思去修改。

    “这沙盘还是xiao了点,只有再大一点才能让人看得清楚。”韩冈提着要求,沙盘不能xiao,太xiao了就不能体现出王韶的万顷荒田的存在。

    “但太大了又不好运输,一路颠簸,送到东京城时早就坏了。”王厚则摇头说着。

    “那好办,分割成片。送到地头后再一块一块的拼起来。”田计卖力的出着主意,“大不了多做两套,到了东京捡没坏的拼在一起。”

    “最好是田员外随着沙盘一起上京。”韩冈对王厚道,“机宜和在下都不便擅离职守,不过处道兄却能走得开。不如让处道兄押送托硕部一众酋去东京献俘,顺便与田员外一起把这个沙盘送去。”

    “yù昆,这可是你的功劳,真的要让给二哥?”

    “处道兄和在下何分彼此,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yù昆!”王厚感动至极。

    王韶则长笑道:“yù昆的功劳不能夺,在沙盘模板后,刻上yù昆和田计的名字,这样谁也夺不走。不过,让二哥儿也附个名,沾沾光也好。”

第五章 平蛮克戎指掌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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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州州衙最后一进的院落一角,是知州的书房。不同xìng格的知州,书房中的布置也便不尽相同。而最近的这任知州,他的书房里总是少不了各sè笔墨画具。就在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装裱jīng美的工笔画,无不是出自书房主人的手笔。只是最近的这段时间,书房的主人放弃了绘画的爱好,而是埋于公文中。

    “想不到是沈起,他来有什么用,和稀泥吗?!”

    李师中冷笑一声,把自己正在看着的一封公文甩手丢在桌案上。只是他手上用的力气大了点,文书在桌面上转了半圈,啪的一声滑落到了地上。就听着秦凤经略的声音在书房中响着,对着他的幕僚说道:

    “让沈起来重新体量秦州荒地,根本是个笑话。沈兴宗他向来看重清议,没胆量站在王韶哪一边。但他本人又是个知进退的人物,不会与辅臣过不去。他那个xìng子,到最后肯定是和个稀泥,想着两边都不得罪。翔卿你看着吧,沈起最后肯定会说,秦州荒田既不是王韶所说的万顷,也不是窦舜卿、李若愚说的一亩都没有,而是在两三千顷上下。他若是不这么讲,我把脑袋输给你!”李师中平常就是一张大嘴,在sī底下,更是口舌无忌。

    “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件事吧?!”

    姚飞摇着头,他要李师中的脑袋作甚。把李师中丢下的公文捡了起来,他说道:“沈起怎么样都好,天子连亲信shì臣的话都不信,还派了沈都转运再来秦州走一趟,天子的偏向已经不言自谕。”

    “王韶团聚七家蕃部,灭了托硕部一事,已经深得圣眷,这我看得出来。但这是王韶的本事?!”李师中想起王韶当日在军议上的模样,完全不似作伪。而王韶最后突然一改初衷,跑去古渭,却是在他探望过称病的韩冈之后的事了,“韩冈才是运筹帷幄之人。”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韩冈才智再高也不过一个从九品,真正有威胁的时候,要到十几年后了。现在王韶才是相公你要在意的。”姚飞尽着他作为幕僚的责任,向李师中提着自己意见,“向宝中风,近日必然去职。新任钤辖少不得在关西选调,若是让张守约升上来,王韶更加难治。相公还是早做打算,在临路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向上请命。”

    李师中没有即时回答,而是犹豫了一阵,最后吞吞吐吐的问道,“翔卿你说……天子究竟有多看重王韶?”

    李师中后悔了!

    多少年的jiao情,姚飞一眼就看得出来李师中是后悔了。这也难怪,李师中错估了天子的决心,以为王安石根本无法与韩琦、文彦博等人较量。所以他一直站在王韶的对立面,但眼下的这种情况,却是李师中始料未及。

    姚飞摇着头,一针见血的指出李师中的想法不切实际:“现在再去结好王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王韶此人xìng格独断,绝不喜欢与人分功。再有两天,高遵裕就要到秦州了,到时王韶说不定会被他赶出秦州城,河湟之事,也就与他无关了。”

    “对了,还有高遵裕!”李师中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是内臣,现在又是外戚,如今的官家怎么尽用着这些人?”

    姚飞不接口,想了想便将话题转开:“对了,这两天王韶不知在做些什么,让韩冈给他家里一口气nong了近百斤蜜蜡。”

    “蜜蜡?近百斤?王韶这是想做蜡烛来卖吗?”

    “这就不知道了。”姚飞摇摇头,也无意去深究,把李师中的注意力引开就够了。

    ……………………

    蜡烛比油料要贵,故而世间多用油灯。能用得起蜡烛的人家,家底都是一个比一个殷实。

    韩冈平日在家读书,到了晚上便不是用得蜡烛,而是点起油灯。不仅是韩冈,王韶平常也是一样节省。不过他们提供给田计制作沙盘的蜜蜡,却是一用几十斤,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田计重新制作更加jīng细的沙盘模型,用去四天时间,蜜蜡总计费去了近百斤。无论王韶王厚,还是韩冈,都为了这块沙盘耗尽了心神和jīng力。

    韩冈在这段时间里,通过沙盘的制作,使得他对等高线地图的认识加深了不少。一开始制作沙盘,只是对着旧制的简陋舆图来模仿,从那种地图上,分不清山势高低及河道流转,都得靠王韶王厚通过记忆一点点的加以修正。

    而现在画上粗浅的等高线地图,线条细密的地方山势陡峭,线条稀疏的地方地势平缓,打造沙盘起来,一下方便了许多。同时关于这些认知,连王韶、王厚都已经了如指掌。另外还有地图的比例尺,也是一样被韩冈提出,而后被采用。不过比例尺的问题,也是王韶王厚的估算。为了把沙盘长宽的缩xiao比例确定,王韶还让韩冈去了架阁库,把前些年绘制的地理舆图给翻出来,重新按照比例关系,将之复制对照。

    “想不到制作沙盘还有这种窍mén在。虽然等高线图乍看上去眼晕,但习惯了后,就能一眼看出地势变化。山岭河谷一目了然。”王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bī问着韩冈,“yù昆,你老实说,到底是在哪里学来的?”

    “学?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处道你让我怎么说?”韩冈摇着头,“只是灵光乍现罢了。”

    田计经过了四天来的辛苦,胡须变得1uan蓬蓬的,头也同样散1uan,眼珠子中尽是血丝。他声音沙哑,仿佛锉刀一般,“韩官人灵光乍现得妙。日后再做沙盘,有了等高线图和比例尺,可就简单多了。”

    “但事前就要把地图画好,比例尺量好,这准备工作要做的地方就很繁琐了。”

    韩冈谦虚着,站在新制的沙盘前。这块沙盘不再是三尺方圆,而是接近一丈的大xiao,由纵五横五总计二十五块沙盘拼组而成。将王韶家的主厅,堵了个严严实实。

    真要说起来,这副沙盘并不正规,与实际也有许多差距。就韩冈的记忆力,他甚至还现某个地方少了几处山头,而另外一处,则多了一条支流河谷。但韩冈对此也不能肯定,他这仅仅只是凭着记忆而已,并非jīng心绘制的准确地图。

    通过这些天的辛劳,韩冈是明白制作沙盘到底有多辛苦了。日后这些事,还是jiao给专业人士去做,自家只要加以审核就足够了。而眼前的这副已经做好的沙盘,因为是给皇帝看的,上面蕴含的信息已经绰绰有余。多一个山头,少一个山头都无所谓。

    “也算是大功告成!”王厚也是累得jīng疲力尽,但他心中很兴奋,再过几天他就要压着俘虏去东京面圣,这样的荣耀不是因为他的父亲,而是有着他自己的一份功劳。

    王韶则是没多话,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中补眠,他也是同样的辛苦。而且王韶的年纪摆在这里,不比韩冈、王厚他们能熬夜。

    王厚半俯着身子,看着沙盘,上面的河流树木、荒漠山林,都是用着不同颜sè的木屑表示出来,这也是韩冈的意见。

    王厚再一次赞叹了田计的手艺杰出,另外又道:“田员外,帮我做几个xiao泥人,好放在这副沙盘上。”

    “做什么?”这是韩冈在问。

    “充当各城各寨的守军。”王厚眨了眨眼睛,对着韩冈笑道,“愚兄过去有闲时,总喜欢看着舆图指点江山。不过旧日的舆图看着就1uan得很,也没个什么用场。不想这几天,有了沙盘出来,过去梦寐以求也难以做好的事,如今却是轻而易举。”

    田计动作很麻利,一切都是熟工,三下五除二,就是一批十几个泥质兵人,摆在王厚的面前。这些泥兵人姿态各异,惟妙惟肖,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简简单单的几刀,却把军中男儿的气概雕了出来。

    王厚轻轻拿起一个xiao兵,放在沙盘中秦州城的位置上,“秦州有兵近六千,分属十四个指挥,其中骑兵两个指挥,剩下的都是步卒。”

    他紧接着又拿起另外一个兵人,放在甘谷城的城防处上,“这是甘谷城的兵。甘谷城总计有八个指挥,两千五步卒,四百骑兵。”

    第三个兵人放在水洛城,“水洛城中有兵两千,五个指挥。”

    第四个兵人放在古渭寨,“这里守着两千步卒,另外最近又多了三个指挥的蕃落骑兵。”

    看着王厚在沙盘上,做着有些幼稚的游戏,韩冈突然醒觉。军用沙盘的真正用途,不是拿给天子看,也不是用来攻击政敌,而是在开战前,进行战事得失成败的计算,并且对战术计划拾遗补缺。

    看起来自己的真是有些糊涂了,连沙盘最大的用处都忘了利用。有了沙盘,也不用在战前烤乌龟壳来判断吉凶了——虽然是殷商时的事了,但在此时,为将帅者还是要学着算命的技术。在武经总要中,专mén有一章在说该如何占卜胜利。

    “处道兄。”韩冈上前一步,“这沙盘不是这么用的。”

第六章 征近伐远方寸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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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舜臣自延安回来了。前些日子,他跟着王韶将托硕部一顿好打。打完后就请了假,回了延安府一趟,把老娘从老家接出来。他新近又被提拔了一级,眼看着就要做官人了,当然不能让老娘再在延安府为自己担惊受怕。

    一别多日,王舜臣倒是有些想着韩冈、王厚、赵隆他们。将老娘安顿好,便兴冲冲的去找。推mén走进王韶的家中,却听着赵隆的声音在喊:“日他鸟,怎么又给突袭了!?”

    “谁让你没有及时展开队形!”这是王厚的声音。

    “在玩什么?”王舜臣很纳闷,跨步走进王韶家的正厅。

    房内的不仅是王厚,赵隆,还有王韶身边的另一个亲信杨英,另外,李信也不知什么时候从甘谷城回来了。四个人在王家的正厅里吵得热火朝天。一张一丈大xiao的方桌,被四人围在中间,桌面坑坑洼洼、huahua绿绿的不知是哪家木匠造的。

    “整队,反击啊!”李信面sè狰狞的大吼一声,声音差点把屋顶震破。他双眼瞪着桌面,面红耳赤的模样,让王舜臣都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这个稳得像山的锯嘴葫芦会吼出声来了?

    “没用的,你们俩的兵被俺的五百铁鹞子从后方偷袭,全军hún1uan了。”杨英哈哈大笑着,他的一口江西口音让王舜臣听得累得很,也纳闷着,杨英总是跟在王韶身边的,怎么今天泡在了这里?

    “不可能!哪里又冒出个五百铁鹞子来?”

    看着赵隆捶xiong顿足的模样,杨英笑得更是得意,“俺可是把五百铁鹞子藏在另一侧的山谷里,你的队伍过去时没现。”

    “胡说,俺们带的可是三千汉番骑兵,怎么可能没斥候!?”赵隆捶着桌沿,冲着杨英大叫。

    “别nong坏沙盘!”王厚一声大吼,把赵隆捶桌子的手拦住。

    ‘沙盘?’王舜臣探头又看了那张奇形怪状的桌子,这玩意儿是叫沙盘?

    而那边王厚拦住赵隆后,又责怪道:“谁让你事先没有下令!捶沙盘出什么气?”

    李信抓了抓头,苦着脸问道:“那俺们现在下令成不成?”

    “俺都杀出来了,你再下什么令?何况你们的三千骑兵被偷袭,又是被前后夹击,已经陷入hún1uan了!”杨英还是在笑着,赵隆气急败坏的样子,看起来让他看着很乐,“俺这回可是一对二赢了,愿赌服输啊。”

    “俺带的兵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突袭就nong1uan了阵脚,别太xiao瞧俺!”赵隆手一抬,好像又要捶桌子,但抬到一半,反应过来,连忙停手,一只拳头便傻傻的悬在半空中。

    王厚也不理赵隆的抱怨,丢过去三枚骰子,“解除亲卫指挥hún1uan要十六点以上,十六点都不行。”

    李信指了指桌上:“其他几个指挥呢?”

    王舜臣就见着王厚低头翻着一本大约七八页的xiao册子,翻了两页,他的手停了下来,照着上面念道:“如果你的亲卫指挥能结束hún1uan,下一回合,只要掷出十四点以上,临近的几个指挥就能恢复。”

    “不过在hún1uan中,被攻击损伤加倍,士气降低也加倍。你的士气现在只有四十点,只能承受两个回合的突击。”

    王舜臣脑袋懵,王厚、赵隆他们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怎么合起来偏生就听不懂了呢?

    就看着王厚几人在房间里吵着,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甚至都没现王舜臣回来了。

    “王兄弟,你回来了。”韩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舜臣惊了一下,忙回头,却见着王韶和韩冈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到了他的身后。

    只是他见韩冈的脸sè有些难看,而王韶的脸sè更为难看,简直都如锅底一般。王舜臣很少见王韶气成这副模样。

    王韶狠狠的跨进厅中,虎着脸,一阵作:“还闹什么?!都闹了一天一夜了,难道还不够?!”

    厅中的争吵声顿时消失了,从菜市口上的喧嚣转为半夜古刹里的寂静。

    王舜臣扯了扯韩冈的袖子,低声问着:“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韩冈摇了摇头,连他事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秦州不是东京,娱乐活动不多。除了长安以外,说整个关西就是一片娱乐文化的沙漠那是不为过的。不要说平头百姓,就是王厚这样的衙内,如果没有培养出逛青楼的爱好和体会到yín诗作词的乐趣,那他平常的娱乐活动,也只剩下棋读书了。如此乏味的日常生活,如果碰上了一个新奇而有趣的游戏,他们当然会沉mí进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

    就拿王舜臣顶礼膜拜的种世衡来说,他曾经有一次要整修一座位于山头上的寺庙,一切都做好了,就是最后的一根大梁太过沉重,想拉上山既耗人工,又费银钱,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对此种世衡便想了个计策。

    他先放出风声,说为了庆祝寺庙上梁,要办一个相扑大赛庆祝。而等到比赛当日,成千上万的百姓便涌到寺庙所在山头下。这时候,种世衡又说,大家一起动手,把大梁送上山去,也好早点看上比赛。结果他话音刚落,一群人便一拥而上,将大梁送到了山头。

    其实种世衡玩得这一手也不算什么计策,即便是普通人,静下心来也能想得透。但偏偏上千人没一个去往深里考虑,都是想着赶紧把大梁拖上去,好去看相扑。这是日常娱乐太过稀缺的缘故。

    前天当韩冈把类似于桌游的简易型的军棋推演教给王厚,又帮他整理了一份cao作规则后,王厚便立刻沉mí了进去,还把赵隆、杨英,以及跟着张守约来秦州的李信一起拉下了水。

    韩冈对此能够理解,只是王厚实在玩得过了头,昨天点着灯玩了一夜还不够,今天他和王韶都从衙里回来了,却还见着几人在玩。现在他看王韶的模样,砸了沙盘的心都有。

    唉,韩冈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秦州城里有没有姓杨的大夫。

    把王厚他们一起赶出了mén去,连着王舜臣都遭了池鱼之殃。王韶拉着韩冈站在沙盘旁愁眉苦脸的叹着气:“官家年纪不大,跟二哥他们差不多。若是把沙盘呈上去,让天子变成二哥儿那幅模样,那我可就是罪人了。”

    本朝自太祖之后的几个皇帝,都是爱对着阵图指手画脚。如太宗,他最喜欢的就是cha手前线军务,经常把阵图夹在圣旨中出去让前线将领照着来。真宗仁宗好些,但也玩过阵图游戏。英宗在位时间太短可以不论,而如今的天子,又是跟太宗一个脾气,喜欢netg子,而且刚登基时就穿着盔甲跑去炫耀,若是给他得到军棋沙盘,少不得要沉mí进去。

    王韶好歹也能算是个忠臣,当然不想看到皇帝变成跟自家儿子这般玩得废寝忘食,而且他也怕被御史指着鼻子骂,王安石那样的地位可以不在乎御史说什么,而他一个机宜文字,可没有把御史奏章当放屁的资格。

    “天子受命于天,圣聪承于天际,岂会沉湎于军棋?何况朝中还有王相公一众宰辅,宫内又有曹太皇,高太后,怎么都不会让官家mí在沙盘里的。”

    他虽然是在说着赵顼的好话,但言下之意却是管他去死。要是天子真的能克制自己的yù望,世上就没昏君了。可韩冈却不在乎。

    王厚沉mí于军棋推演,当然不是件好事,王韶这个做父亲的都怒冲冠了。但天子沉mí进军棋推演,对韩冈、对王厚、甚至对田计,也就是在沙盘上留名的几个人,却都是一桩可喜可贺的乐事。管教天子,自有太后、宰辅他们费神,韩冈他们只要享受军棋沙盘带来的好处就行了。

    王韶想了半天,便自暴自弃的又叹了口气,道:“这事就不提了,等明天就把沙盘送去东京,省得再误事。”

    韩冈点点头,这事本就该越快越好,若是泄1ù给窦舜卿去,那就麻烦了。

    王韶在厅中绕了一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yù昆,你昨天是不是写了一份文字,提议要在粮库中养几条狗来防盗?”

    韩冈点点头:“最近不是说要在粮库中再添两个缺吗,下官觉得养狗比养人要省事,人的位子添了,再减下去却难。而狗就不会那么麻烦,不想用了,直接让人领走了事。”

    “yù昆你这事就做岔了!”王韶却摇起头,“库中圈养猛犬的确有用,但没必要写成文字呈上来,说一声就够了。今次我帮你压下去,日后记着不要再写。”

    “这是为何?”韩冈想不通。不立文字,怎么做事?

    “yù昆你有所不知,旧年有一宋姓御史曾建言宫中应多养猛犬以卫宫掖,并说罗江犬为天下犬只之冠,其警醒若神……”

    “然后呢?”韩冈问道,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直觉。

    王韶长叹一声,却有着幸灾乐祸的味道:“他的名字自此就变成宋罗江了!也有人叫他宋神狗。御史也没法做,直接贬任外官。”

    ‘这……这也太惨了……’韩冈听着都觉得mao骨悚然,幸好王韶帮他把那份提案给压下去了。

    “天下间口舌轻薄之人处处皆是,要谨言慎行,yù昆,你不想你的名字变成韩卢罢?”王韶难得说个笑话。

    韩冈知道,王韶说的韩卢是战国策中所载的韩国名犬,若得了这个绰号,那真是一辈子都没脸见人。

    他正正经经的点头道谢,“韩冈明白,多些机宜指点。”

第六章 征近伐远方寸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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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罗江、神狗之类劝诫,王韶说说也就罢了,他知道韩冈做事向来稳妥,提点一二足矣。

    今天的正事不是训斥儿子,也不是提醒韩冈不要在公文中说到狗。韩冈会跟着王韶一起走,同样不是为了检验他军棋推演有多吸引人,而是为了准备招待一名客人。

    韩冈另外一名举主,王韶在秦州仅有的两名盟友之一刚从甘谷城回到秦州,明日就要诣阙面圣,与王厚他们做一路走,王韶理所当然的要设宴款待。

    也许,王韶的盟友现在只能算一个半,雄武节判吴衍如今渐渐与王韶疏离,连韩冈要求见他,都会被推三阻四。

    韩冈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看不清形势的官员秦州多得很,并不止吴衍一个。对王韶和他的平戎策,谁也不会有跟韩冈一样信心。

    故而到了晚上,王韶设宴招待张守约时,吴衍便没有到场,而是韩冈跟在后面相陪。

    “韩冈拜见老都监。”韩冈赶着对张守约行礼,起身后笑道:“韩冈看着老都监身子骨越的康健了,jīng神都比我们这等xiao字辈要好得多。”

    “就yù昆你嘴会说。”

    张守约笑得眼眯缝了起来,被韩冈说得很开心。老家伙今年六十多,在军中过四十年,但看jīng神的确比谁都好,至少比窦舜卿要好许多。

    李信则跟在张守约的后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转回去的。而王厚、赵隆他们也在李信旁边站着。几人都是熬了夜,有些萎靡不振。

    王韶看着他们的样子,就有些不高兴:“yù昆是实话实说,都监看起来是比我家的儿子要jīng神!”

    张守约回头,冲着王厚他们笑道:“昨夜玩得痛快吧?”

    王厚呐呐难言,而李信的脸sè变得尤其厉害。

    张守约在西北军中向以识人著称,刘昌祚、燕达都被他称赞过,尤其是燕达,最近刚刚在绥德城立了大功——只是韩冈方才提起此事,王舜臣就骂了起来,说是郭逵刻意调走种五郎,而把功劳给了燕达。

    王舜臣偏向xìng过于明显的抨击之词姑且不论,被张守约赞过的燕达和刘昌祚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被他举荐的韩冈则是另一个成功的例子。李信能得他看中,日后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也就是因为得到张守约的看重,李信更是分外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处道他们倒也不是去逛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韩冈出头,帮着自家表兄解释。“昨夜都是在机宜家指点江山呢。”

    “怎么个指点法?”张守约当即问道。

    王厚得意的上前,把韩冈nong出来的这一套都跟张守约说了一通。

    “tǐng有趣的。”张守约给沙盘和军棋推演的评价就这四个字,没看到实物,他也不会轻易下结论。韩冈本以为以张守约不见兔子不撒鹰的xìng子,只会说一句‘还不错’,而张守约的评语,好歹比他估计得要多出一个字来——虽然评价等级却是更低了一点。

    不过也难怪张守约会不放在心上。

    韩冈nong出来的军棋,本就是把规则简化而又简化的东西,甚至比不上后世的桌面游戏复杂——更复杂的规则,韩冈也做不出来,那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太多了,对数学的要求也更高——王厚他们玩得用心,是因为他们见识太少,而张守约老于战阵,xìng格也因为年龄更加顽固,当然不会对模拟的东西看得很重。

    “yù昆nong得这个什么军棋推演,必须先查敌。多派斥候细作,知道对手的兵力布置、粮秣存放,还有地理人情,才能玩得起来。若是其中有一项变了,一切就会变成无用功。”

    张守约不仅是顽固那么简单,眼神也很毒辣,一眼便看出了缺陷所在。

    任何战前的军棋推演都得建筑在准确的情报上,情报错误,的确会一切都变成无用功。而有了准确的情报,在对付党项吐蕃的战争中,有没有战前推演过一番却也不重要了——有这个闲空,还不如把粮饷准备得更充分一点。

    在韩冈想来,战棋推演反倒是在战后总结上的用处要大上一些。否则就必须不嫌麻烦,事前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推算一遍。

    王韶引着张守约坐下来,他选的设宴地点,是新近开张的一家酒楼,人气还不算旺,王韶却就是要取着这里的清净。

    韩冈在下做陪,而王厚便坐得更下面。请人入宴,又是饯行,歌舞是少不了的。王韶找了秦州最好的几个官妓来给张守约劝酒,虽是不比东京歌舞妙丽,但也是有些味道了。

    但在座诸人的心思,都不在酒宴上。

    酒过三巡,张守约屏开几个歌妓,直言不讳地问着王韶:“拿向宝做幌子,径自去抄了托硕部的老窝,一举断了向宝的路。如此行事,不像是机宜的手笔,”

    在张守约面前,王韶也不加掩饰:“一开始是yù昆的主意,但结果却是机缘巧合。事先谁都不会想到会把向宝气成中风,说起来还真是运气。”

    张守约哈哈笑了:“运气也很重要。没有运气,老夫的骨头早就给党项人拿去熬汤了。”他又指着王厚、赵隆说着,“别看你们今次要押送入京的托硕部的那群酋,现在一副倒运背时的模样,等见过天子,你们没一个能比得上他们。都是运气。”

    张守约说话的声口有点倚老卖老,但道理却不错,王韶苦笑着敬了张守约,“都监说得没错……”

    而韩冈也是一般的苦笑摇头。

    别看王厚、赵隆明天就要雄赳赳气昂昂的押解着托硕部一众入京献俘,也别看王韶团聚七部把托硕部和背后支援托硕部的木征打得屁滚niao流。但到最后,比起官品来,还是被押送的那几位会高上一点。如今情况就是这样,只要表现得恭顺些,外藩进京总能nong个好名头,即便是被打败了,押解入京,也少不了用几个空官安抚一下。

    王韶一心想算计的木征,现在正领着河州刺史的本官,还有个银青光禄大夫的加衔,是光明正大、正儿八经的大宋臣子。

    另外木征在党项人那边也领着观察使的头衔,虽说是没俸禄的空名,无论宋夏,两边其实都不在乎,但官位就是官位。如果木征肯入朝,他在大庆殿上的位置,只会比王安石、郭逵这些执政或前执政低少许,而王韶就只能站在殿mén口。

    一夜痛饮,第二天,王韶和韩冈便送着张守约和王厚他们一行远去京城,而托硕部的一众俘虏,则是用囚车装着,一起运送过去。

    王厚骑上了马,手提着缰绳对韩冈笑道:“yù昆,今次愚兄回来,我们兄弟两个可就是要同朝为官了。”

    王厚对军棋推演和沙盘寄予了厚望,以他的身份,光靠献俘一事,已经能在天子面前hún个官身了,如果再加上沙盘一事,说不定能一下就能拿到三班奉职,就像刘仲武那样。

    “处道兄此去当能如愿以偿。”

    “那也是yù昆你的功劳。”

    韩冈跟王厚一样充满信心,毕竟比起如今的地图来,今次要献给天子的沙盘,要jīng美上许多,看上去不仅仅是准确一点点。

    如果说韩冈在千年之后见识过的地图是写实型的古典主义画派的作品,那他在这个时代看到的地图往差里说是涂鸦,稍微美言一点,那就是印象派。看着此时的地图,找对地方比找错地方还要难上许多。

    不管怎么说,越jīng细的作品——不是jīng确,是jīng细——就越能得到肯定,而其中的谬误,却往往会被忽视过去。

    韩冈相信赵顼会对沙盘和军棋推演感兴趣。游戏嘛,哪个不喜欢?他自己也曾经有点着蜡烛熬夜打牌的时候。何况赵顼本来就是喜欢对军务指手画脚的xìng子,到地方上的阵图,连秦州的架阁库中都有。以赵顼的这种xìng子,韩冈不信他能忍住在沙盘上指点江山的youhuo。

    只要赵顼喜欢上了沙盘游戏,那王韶和韩冈想要在沙盘上透1ù的信息,自然也会被赵顼所接受。无论窦舜卿、李若愚说什么都没用了,究竟是万顷田还是一顷田,沙盘上不是一目了然吗,赵顼又怎么会相信窦李之辈的空口之言?

    王厚走了,张守约也走了。王韶和韩冈在他们两人身上都寄予了厚望,毕竟他们今次都能见到天子。

    到了当天午后,王韶把韩冈又找了来。

    “高遵裕来了。”王韶的声音中有着很深的yīn郁,在韩冈面前,他没有过多隐藏内心的不快,“分功倒也罢了,只希望不是来添1uan的。”

    “天子派窦舜卿来,目的也不是添1uan。不过,窦舜卿听命于韩琦,而高遵裕却是只听命于天子。”

    韩冈倒不介意高遵裕来分功,他一向看得开。将yù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他也向来是奉为圭臬。如今王韶求得是立功的机会,而不是功劳的大xiao。只要高遵裕能给王韶带来这个机会,又何必介意他把功劳分去一半?

    “要做件事怎么就这么难呢……”王韶望天长叹:“只望一切能如yù昆所言。”

第七章 惊闻东邻风声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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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旬,天气越的燥热起来。天空中寻不到半丝云翳,靠着地面的空气都是无风自摇,扭曲着远处的景物。

    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常年不断的山风突然停了,转眼间就闷湿起来的空气,使得秦州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韩冈终于明白,河谷这个地理构造,真要热起来,跟盆地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受到了地气的影响,还是天气暑热的缘故,路边的树上已经趴着不少夏蝉,不停的吵着。单调刺耳,如同拉锯的蝉鸣声,在人们原本就热得心烦意1uan的心火上,又连着倒了几瓢油。

    马也好,狗也好,往日在秦州的街巷上经常能见到的畜生,现在都是藏身在树荫下,躲避太阳的直shè。而就在这不按节令来的暑热中,韩冈正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结束整齐的公服,坐在道左的凉亭中——为了迎接高遵裕。

    高遵裕是外戚,只要在京城,便经常能见天子。不过他虽然后台大,但身份相对于李师中和窦舜卿却不算高。他从西京左藏库使的位置上调来秦州,本官也不过一个阁mén通事舍人。

    一位从七品的通事舍人来秦州任职,李师中自持身份不会出来迎接,有着观察使本官的窦舜卿也不会去接他。倒霉的韩冈被抓了差,而王韶为了与高遵裕打好关系,也不辞辛劳的主动接下了任务。

    这事说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合乎常理,但秦州官场如今是壁垒分明,其核心处便是河湟开边一事。本就是剑拔弩张的情况,突然间天子却派了一个外戚过来直接cha手核心事务,李师中、窦舜卿对此无动于衷,反而显得事情不正常。

    但韩冈现在被热得头脑晕,即便李窦二人没有cha手高遵裕的接待任务,让他感到十分惊讶,却没心思去细想为什么李师中对高遵裕这般冷淡,反而心烦地在抱怨着:“高提举可谓是先声夺人……人未至,声先至。通报他行程的急脚递从六天前开始,一天一骑,一日也不断。”

    “yù昆,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高遵裕来秦州?”

    “什么时候家国大事轮到外戚cha手了!天子喜欢宦官、外戚这样的近臣,是1uan政之始。”韩冈随口应着,前面王韶说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心情,问话也是他真实想法的反映,不过韩冈的想法跟王韶一样,都不喜欢看到一个外戚来秦州。

    士大夫们对于宦官和外戚,一个是生理的反感,一个心理上的厌恶,基本上都不会有好感,在这方面,不论是哪一派,士大夫们都是有志一同。

    就如王韶,如果高遵裕不能在河湟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的话,他是很希望世上没有这个人。而韩冈的想法就更直接,如果高遵裕是来帮忙的也就罢了,分功给他也是无可奈何下的唯一选择,但如果是来添1uan的,那就最好有多远死多远。

    “话虽是这么说,但历朝历代宦官、外戚干政的情况何曾少过?以仁宗之明睿,也有张尧佐huo1uan国政,以章献之果决,犹有雷允恭动摇朝堂。”

    “以冈之愚见,也只有察其言,观其行。先入为主固为不好,以观后效却是没错的。”

    身为外戚,高遵裕的位置就是单纯的提举西路蕃部,除此之外,秦州的一应事务都不干涉。赵顼jiao给他的任务明明白白的是来分功,王韶和韩冈当然能看得出来。但经历过李师中、向宝和窦舜卿之后,他们要是还会以为天子派来的人,就是来帮着拓边河湟的,那他们的智商也就跟虫子一个等级了。

    王韶和韩冈说着闲话,身上却是汗流浃背,心里都在后悔着没有带把扇子过来。就在他们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一骑当先奔驰而来,带了王韶和韩冈期盼已久的消息,他们所等待的高遵裕终于到了。

    远远的望见了一支车队,王韶和韩冈就走到了亭子外,在路边垂手等候。

    高遵裕骑在马上,顾盼自豪。他虽说是外戚,其实也是世家子弟。他是开国功臣高琼的亲孙,真要论起家世,不要说韩冈,就是王韶也是差之甚远。自幼接受家中教导,高遵裕不论外形和气质,看上去都不差,跟普通的士大夫没有什么区别。

    王韶拍马上前相迎,韩冈紧随在他身后。当高遵裕看到王韶后,便立刻勒缰止步,返身跳下马。而几十人的车马队列,跟着高遵裕停了下来,也不照规矩按顺序停在道路一边,而是就在官道当中停步,将整条官道全都占满。韩冈看着心中不快,高家的奴仆当真是霸道。

    高遵裕和王韶显然有过一面之缘。老远就听得到他喊着,“子纯兄,自京城一别已是八年。多年不见,向来可好?”

    “在下已经老了,也只有公绰风采不减当年。”王韶大笑着上前见礼,心中芥蒂也不1ù分毫。

    “官家命遵裕提举秦州西路蕃部,初来乍到,事务不熟,还望子纯兄多多提点。”高遵裕说得谦逊,但只看他的家奴们的作为,怕是到了关西,就已是横行无忌。

    “哪里!哪里!在下却是对公绰翘以待。”

    王韶和高遵裕正在jiao换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一阵急促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循声望去,一名骑兵急匆匆的从东赶来。只见他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样子,肯定是赶了不短的路。到了近前,看到王韶等人的车马,他也不避让,将马鞭挥了两下,就打算在车队中一冲而过。

    “这是高舍人的车子,你敢动一动?”高家的管家立刻跳出来拦着他,并毫不客气的训斥着骑兵,他自入关西之后,作威作福的事没少做,也容不得有人敢轻视他的主子,“来人,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拖下来!”

    “住手!”韩冈连忙叫道,“此人必有军情在身,事关重大,不是故意冲撞车队。”

    “出了何事?”王韶举起了他腰间的银鱼袋,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本是为了迎接高遵裕,才把公服以及所有的饰物都穿戴上,没想到就这么派上了用场。“本官是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这位是阁mén通事舍人。与秦凤有关的军情我们都有资格察看。”

    有银鱼袋作证,那名骑手也不敢不信,只看王韶、高遵裕的样子也不像作伪,便直言相告:“xiao人不敢欺瞒官人。xiao人今次赶得路急,不是因为他事,而是两天前环庆李经略遣将攻打闹讹堡,但被西贼埋伏于道左,以至于全军覆没。惨败之后,西贼号称十万,随即兵犯环庆!xiao人就是奉知州之命来请援的。”

    “什么?!环庆大败?!”王韶顿时大惊,当即怒道:“李复圭这是看着绥德和古渭眼热,想着为自己争取边功!这下自己败了不说,还要拖累他人。”

    李复圭这下却是偷jī不成蚀把米,连高遵裕都变了脸sè骂着:“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李复圭办得蠢事,整个关西都要给他1uan了!”

    韩冈尚且保持着冷静,问着王韶:“不知李复圭的为人如何?”

    “眼高手低之徒,虚言夸饰之辈……而且没有担待!”看得出来王韶对李复圭的评价很低,但最后一句是最致命的——这是对李复圭的下属而言。

    “在李复圭的手底下做事,可就要提心吊胆了。”韩冈摇着头,为李复圭的部下担心起来。突然间又想起一事。

    韩冈记起来了,种詠不就是在庆州吗?那位种家四郎,也就是种谔的兄长,种建中的四叔,好像就是做着庆州东路监押。今次环庆军惨败,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

    种家最近的确流年不利。

    种谔在绥德被压制,郭逵宁可用燕达这位相对于种谔而言,太过新嫩的年轻将领,也不用已经证明过自己能力的种谔。

    而环庆是一路,庆州军惨败,知环州的种诊也难逃干系。虽然罪名到不了他身上,但短期内要晋升也是没希望了。

    剩下的种家老大,xiao隐君种诂,他在原州已经有两年还是三年,韩冈只听说他是苦劳多,功劳少,没有什么光彩的事迹。而且种诂曾经为了帮父亲种世衡辩功,得罪了当朝宰执,他争功的名声在外,没有哪个士大夫会喜欢种诂这等武夫。在世间所传的三种中,种诂晋级横班的机会是最低的。

    韩冈有心跟种建中多结jiao,只是前些日子,王舜臣去延安走得太急,韩冈没来得及托他送封信过去联络感情。反倒是今次王厚、赵隆入京,韩冈就让赵隆带了好几封信走。

    种家的事可以放一放,韩冈关心不了那么多。而李复圭如何也并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环庆路的失败会对河湟开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情况应该不会好。正如王韶前日所叹,要做好一件事可真难。

    不过韩冈的特长是从黑暗中找寻光明的一面,凡事都有两面xìng,祸福相倚是韩冈贯彻始终的看法,而他的老师张载也秉持同样的观点,只是将事物的两面xìng说成是气之yīn阳并存。

    “李复圭兵败,看似会让天子忧心日后贪功之辈日多,使得边塞不宁。但他这一败,却也让天子和中枢为之警醒,不会再奢求能各线齐进,而会将支持集中在几个已经证明过能力的地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高遵裕与王韶见面后,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后的韩冈,听着韩冈一番言辞,他动容问着韩冈:“不知君乃何人?”

第七章 惊闻东邻风声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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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高遵裕问起,韩冈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下官韩冈,拜见提举。”

    高遵裕立刻瞪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韩冈?!你就是韩yù昆?”

    看着高遵裕一脸惊容,韩冈忽而想笑,这厮装得未免太过了一点。韩冈这个名字早就传出去了,王韶身边的得力干将,高遵裕来秦州沾光,如何会不打听?还装出这副吃惊的模样,是在拍马屁吗?……但高遵裕拍自己马屁是个好现象。韩冈现在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确定他不是来拆台的。

    “贱名有辱清听。”韩冈自谦着。

    “久仰大名啊!”高遵裕亲切的拉起韩冈的手,对着王韶笑道:“今次遵裕奉旨来秦州之前,依例入宫陛辞。当时听了官家说起不少关于河湟拓边之事。官家还说子纯你是他由卑官亲自拔擢而起,必不会辜负圣意。吾观天子之意,实是对子纯你寄予厚望啊。”

    听着高遵裕说起天子的知遇之恩,王韶眼眶顿时红了,颤声道:“天子厚恩如海,xiao臣粉身难报。”

    高遵裕转头又对韩冈笑道:“而yù昆的名字,官家也是提到了,说子纯至秦州一载,方才荐了你一人,如此谨慎,yù昆必是有大才的。正巧吕吉甫当时也在场,还说起你前日上京的时候救了章子厚之父一命,又不留名而走,让章子厚之父一直追到驿馆里。天子听说后,对你是赞不绝口,说你不输古之侠士,当真难得。”

    韩冈低下头去,虽然学不来王韶眼圈说红就红,但声音中却是带了一点感动的颤声:“天子之誉,韩冈愧不敢当。敢不效死,以报天子之恩。”

    “河湟之事有子纯亲领,yù昆赞辅,大功告成指日可待。遵裕德才鄙薄,承圣意而来,也不过是为此事拾遗补阙罢了。”

    王韶真心的笑了起来,听了高遵裕的这番话,看起来他今次到秦州,当真是来帮忙的,而不是过来捣1uan。这让在秦州独力支撑了两年的王韶,心中感动万分。

    有了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高遵裕,李师中、窦舜卿之辈便不足论。如此,还有什么能阻碍他高歌猛进的呢?!

    王韶亲热的拉起高遵裕的手臂:“公绰远来必然疲累,还请早点入城歇息。今夜还有宴席为公绰接风洗尘。等明日开始,便要劳动到公绰辛苦了。”

    “为国岂敢当称劳?子纯却说得太见外了。”

    王韶亲手扶了高遵裕上马,跟韩冈一起随着高家的车队往秦州城里去了。

    只是他们后来一番话中却忘了一桩迫在眉睫的大事,等到半个时辰后,王韶陪着高遵裕一齐走进了秦州城,便听到一阵点兵的号角声jīdang在城池内外。

    “对了,西贼攻打环庆了。”

    虽然奉了天子诏的高遵裕今天抵达秦州,但来自环庆的急报,让秦州城里的空气一下紧绷了起来,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本应该为高遵裕举行的接风洗尘的宴会没人再提,当天夜里,李师中就匆匆带着两千兵往陇城县去了。

    位于藉水、渭水jiao汇处的陇城县,是秦州真正的枢纽,比起藉水边的秦州城,战略地位更险要十倍。驻兵在陇城县中,可以随时沿渭水西去,支援甘谷城,也可以径直北上,援救环庆路。

    每次西贼入侵,秦州城里都会分兵去陇城驻屯,并让主帅坐镇其中,以期能随时出动援救。

    不过按道理说,领军出镇陇城的该是身为武臣的兵马副总管或是钤辖。但今次窦舜卿很及时的生了病,躺着病netg上,拉着李师中这个兵马都总管的手,涕泪横流的恨着自己今次不能上阵杀敌,然后说着一切都拜托了,把事情一股脑儿的全都丢给了李师中。

    至于向宝,他倒是想领军出城,好证明自己还能带兵,但谁也不敢冒这份险。一场中风后,向宝的政治前途在眼下的确是没有了希望,即便他病好,也得去京中一趟,让天子做了确认才会被再次重用。

    这一夜,韩冈留在衙mén里值守,王韶也留在衙mén中,连向宝都让人搀扶了来,坐在他的都钤辖官厅中,只是没多少人理会他。

    一队队巡城甲骑的马蹄声在街巷上一夜不停,更夫在城中也转得更急。而城头上,灯火连天接地,守在城上的戍卒比往日多了数倍。各自提着刀枪,一队队的围着城墙绕着圈子。

    缘边战事一开,不论是哪一路,全关西都会被惊动。这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年年如此,去年韩冈的两个兄长便死于战事,今年还没过一半,又是十万大军攻环庆。秦州如此紧张也是正常现象。

    不过今次却是白紧张了。秦州城中连着战备了七八天,可最后还是风声大,雨点xiao,攻打环庆的党项人只能算是武装游`行,根本没有打上几场硬仗,便退了回去。韩冈反倒是听说李复圭又派兵去追杀退走的西贼,又攻进了西夏境内。

    “这是将功赎罪吧?”韩冈坐在王韶的官厅里,跟王韶说着话。

    “李复圭的罪是赎不清的,他多半还是会推到他的手下人身上。”王韶还是对李复圭的人品不屑一顾的态度,“西贼主力应该还是在横山那边,环庆这里说是十万,但能有两万就了不得了。别看李复圭追得欢,这两万人他都对付不了,他绝不敢再硬拼。”

    “李复圭这一败,我们秦凤还有绥德城那边,可都要受连累了。”

    王韶冷哼一声:“你担心绥德城作甚?绥德城就是个钉子,死死钉着穿越横山的无定河。西贼出横山攻鄜延的道路由此被钉死,而横山诸多蕃部,也被牢牢钉在山中,再不能随西贼倾巢而出,天子对此看得肯定清楚得很。我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我们不是有高提举吗?”韩冈笑道。

    只是李复圭的失败,还是惊动了京城,很快京中便传来消息,翰林学士韩绛升任枢密副使,出京宣抚陕西。而环庆那边,李复圭让人带兵杀入西夏境内,不敢去动西贼主力,却把边境的几个村子给屠了,拿着老弱fù孺的级回来充功劳。他这一手,惹得党项人大怒,又带着兵压回了环庆,把李复圭又吓得向临近各路求救。

    环庆战事的几次反复,韩冈都懒得提李复圭那个蠢货,反倒是朝廷任命的陕西宣抚使让他起了兴趣,宣抚使之位犹在安抚使之上,而陕西宣抚顾名思义就是能管着关西五路的,“韩绛?”

    “就是韩亿韩忠宪的儿子。”大概是以为韩冈没听说过韩绛这个名字,王韶为韩冈解释了一下他的身份。

    韩冈笑着摇头:“灵寿韩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韩忠宪八子虽皆为显宦,却没听说哪个带过兵。韩绛名气虽大,但也没听说过他有过领军出战的经历。”

    “天子信重,知人善用就够了,也不指望他真的能带兵上阵。”

    “陕西宣抚使……”韩冈突然觉得有些事情的确好笑,“韩稚圭当年的位子,现在轮到韩亿的儿子坐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韩冈由于姓氏的原因,对于韩琦、韩亿多有了解——倒不是为了攀亲,只是同为韩姓而稍有兴趣——虽然两家是同姓,但关系却不算好。

    韩琦和韩亿,两人死敌虽算不上,却也并不和睦。韩琦年轻时曾经把韩亿一脚踢出了政事堂,即所谓的片纸落去四宰执。韩琦是踩在韩亿的头上成的名,当然韩亿和他的几个儿子对韩琦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对了,yù昆。你可知道韩亿的长子也是叫韩冈?”

    “此纲非彼冈,那是纲纪的纲。一为山,一为丝,一个硬,一个软。韩冈虽不才,但胆子可没那位的软。”

    王韶哈哈笑着:“说得也是,那位韩纲庆历时知光化军,恣擅威福,御下严苛,可遇上兵变就吓得弃城而逃,这胆子倒真是跟yù昆你不能比。”

    这几天王韶很明显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没事还能跟韩冈开开玩笑。真要论起原因,一个是李师中去了陇城县压阵,窦舜卿又告了病,而向宝现今又没人理会,秦州城内压在王韶身上的压力少了许多,另一个,就是高遵裕的功劳,没事就过来催着王韶做事。对河湟托边的事情,比王韶还要热心得多。

    今天他便又转了过来,找着王韶道:“子纯,韩绛也好,李复圭也好,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总不能环庆、鄜延那边打起来,秦凤这边就不做事吧?你还要在秦州城里待多久?蕃部那里不去多走走,他们少不得会与朝廷离心啊。”

    王韶叹着气,“公绰,不是我不想走,实在是走不得。张守约去了京城诣阙,甘谷城群氓无,如果西贼再次攻来,要调也只能调古渭的刘昌祚。那时候,我都得去古渭压阵!还是再等几天,”

    王韶一番推搪,让高遵裕很不高兴的走了。韩冈在旁边看着摇头苦笑。李师中、窦舜卿那般添1uan当然不好,但这高遵裕太急切了也让人头疼。

    这时一份急报被送了进来,王韶展开一看,脸sè为之一变,转而又冷笑起来,他将急报递给韩冈:“李复圭当真把事情全推到他手下身上了。yù昆,你上次提到的种家老四种詠,今次被李复圭栽了罪名,前几天下狱后,已经瘐死在狱中了。”

第七章 惊闻东邻风声厉(下)

    【第三更,求月票,收藏。中午的章节名写错了,那一章是第七章(中),这一章才是(下)。】

    韩冈的脸sè也变了,连忙接过王韶递过来的急报。低头匆匆看过,死的竟然不仅仅是种詠这个庆州东路监押。

    王韶捻着手上的笔杆,眼神深沉:“钤辖李信、都巡检刘甫违节制,斩。都监郭贵,迁延不进,流,种詠是东路监押,也被瘐死在狱中。一路钤辖都给他杀了,李复圭的胆子还真是包了天去。”

    “那是他有事想遮掩,才顾忌不了这么多。种詠被瘐死,怕也是他暗中下得黑手。”韩冈拆穿了李复圭的用意,便沉默了下去,双手紧紧握拳,许久之后,才长长的吐了口郁气,“李复圭做得太过分了。”

    虽然他与种詠只是在长安道上匆匆一会,话都没说几句,没什么jiao情,但他跟种建中和种朴是一见如故,也算是自家人了。而且当日种詠也是一副意气风,正yù为国建功的模样,谁想到转眼之间就是yīn阳相隔,韩冈也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争功诿过的事,世间难道还少吗?”王韶脸上的笑容越的冰冷刺骨,“想想窦舜卿,他前几日病得多及时!?……不过李复圭也的确够狠,把人都杀了灭口,这回谁能知道这一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李信、种詠他们不听节制,违反命令,还是他胡1uan下令,令得战线崩溃?”

    李信……这个被斩的庆州监押的名字,让韩冈想起来自己的表哥来。这个名字重复得还真是不吉利。

    韩冈现在都有些庆幸,李师中只是添1uan而已,而李复圭这等货sè,却是功劳要独吞,过错却要推干净,而且真出了事,还不给人对质的机会,直接杀人灭口——真是够黑的。

    “错误都是下面的,功劳都是自己的,李复圭杀了李信、刘甫,流了郭贵,顺便把种詠丢进狱中暗中害了,他倒是把自己都摘得干干净净,就只要负个管束不严的责任。”韩冈不能不佩服,王韶看人的确有一手,“他当真是没担待,机宜看得真是准……”

    “也不是我看得准,谁不知道李复圭这厮从来都是没担当,他过去……”王韶吐了半句后,却把话咽了回去,摇摇头,又不说了,反而对韩冈道:“yù昆,你以后做官也得xiao心点。”

    “多些机宜提醒,若真遇上了这样的长官,我会尽量绕着走的。”

    王韶笑了起来:“我是说李复圭算是果断了,见事机不妙便杀人灭口。yù昆你平日行事也是果决无比,就是日后可别变得跟他一个模样。”

    “……论起下手快,我只会在李复圭之上。但说起没担当,他的本事我怎么也学不来。”韩冈脸sè悻悻,真不知道王韶平日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王韶见韩冈神sè不渝,笑着安抚道:“我也是担心yù昆你的xìng子。只是这么一说,yù昆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要真的把罪名栽给人,也不会做得这么难看。总得把人卖了还帮我数钱才是。’韩冈咳嗽两声,把话题转开:“庆州的钤辖,监押,都巡检等一众将佐不是被杀就是被流,庆州那边如今怕是没人敢带兵了。”

    “李复圭一口气杀了这么些将领,一两年内,庆州军心都别想稳下来。环庆是缘边四路的中段,秦凤也好,鄜延也好,还有泾原,接下来都要被庆州拖累了。”

    韩冈点点头,同意王韶的判断。说实话,无论宋夏,两边都是jian细一个接一个的往对面派,对面有个风吹草动往往都瞒不过去,庆州如今给李复圭搅得天翻地覆,党项人不钻空子才有鬼,“日后西贼很可能会拿庆州做突破口。无定河被绥德城堵上了,甘谷这边又建了城,如今党项人南下,最好走的就是环庆路的马岭水这条路了。”

    “那就看新任的韩宣抚会怎么处置了。他身边不会缺参谋,我们能看出来的,他当然也能看出来。我们现在可没空替他人担心。”王韶一转变得忧心起来,高遵裕总是来催促,虽然能体现出他对河湟之事的支持,但也是一个不好的苗头,“高公绰那边也不能一直搪塞下去,不然迟早会出问题。”

    韩冈当然能看得出来,高遵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jiao代,说不定他就会和李师中去合作。

    “就不知钱粮什么时候会有着落。”韩冈心里其实跟王韶一样急,但有些事心急也没用,“屯田要人要粮,市易要钱要物。李师中拿着这些卡脖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难做,现在还是难做,高遵裕真的想早点见功,不是来催我们,而是去找李师中要钱……”

    “对了,机宜!”提到高遵裕,韩冈就是灵光一闪,他向王韶建议道,“能不能让高提举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让他跟官家叫几声穷,也许能从内藏库里挖点钱出来。以高公绰如今的急切,跟他说一声,说不定转眼就能帮着把钱粮都筹备好。”

    “你能保证转运司和李师中不雁过拔mao?”王韶反问了一句,却立刻又摇头苦笑道:“算了,就算给飘没个五成,好歹还能落下一半来。二哥今次去京城,也是要钱要物,我本也是只想着能有一半拿到手就不错了。”

    王韶派儿子去京城,还有个任务就是要钱。没有钱粮,王韶怎么开拓河湟。就像后世机关里,控制不了财权的领导,说话都没人理会。

    “高遵裕的事我来处理,不管他从哪里想办法,我只想看到真金白银。什么时候钱物能到帐,什么时候就可以开始做正事了。元瓘现在在外面跑,已经联络了不少商户,一等榷场开启,市易之事立刻就能运作起来。”

    听王韶这么一说,韩冈这时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都没看到元瓘那个还俗僧。

    王韶又道:“王舜臣那边就有yù昆给他说一声,他跟种家情谊匪浅,种詠出了事,总得跟他提上一提。”

    “此事不必机宜说,我也准备请他今晚到家里喝顿酒了。”韩冈叹了一声,“说真的,这事还真难开口。”

    结束了一天的差事,韩冈回到家中,便让李xiao六去请了王舜臣过来喝酒。

    王舜臣跟韩冈是一起上过阵,出生入死的jiao情。但自韩冈从京城回来,事务繁芜,两人就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喝过酒。今天听了韩冈的邀请,王舜臣便很高兴过来做客,还带着一篮子白杏做礼。

    王舜臣到了韩家后,先拜见了韩冈的父母,然后在xiao厅中坐了下来。严素心jīng心地nong了一桌酒菜,两人一坐定,便一道道的端了上来。

    王舜臣夹了块油泼兔,丢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的笑着:“三哥你家这个厨娘请得好,人长得俊俏,菜也做得比酒楼都好,该不会当日在yao房外见到她的时候,就存了心思吧?”

    韩冈看着王舜臣哈哈的开玩笑的样子,心中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将种詠之事跟他说了。

    王舜臣自幼跟着种朴做伴当,种家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的,感情也很深厚。当他听到种詠被李复圭害死,就一声怒吼,一拳砸坏了韩冈面前的桌案。

    碗碟丁玲桄榔的碎了一地,韩云娘在外面听到声音,忙赶了进来。看到王舜臣面目狰狞,拳头上都是鲜血的模样,吓得捂住了xiao嘴,差点叫了起来。

    韩冈挥挥手,示意xiao丫头出去。严素心这时端菜上来,见到王舜臣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放下菜,回头就端了一盆净水过来帮忙处理伤口。

    而王舜臣这边,就见着他狠狠地骂着,“李复圭那狗官,犯在爷爷手里,直接就割了他鸟……头。”

    王舜臣的声音到后面,都变得哽咽起来。不断用手抹着脸,不想让别人见到他哭的模样。

    韩冈知道王舜臣的心情不好,等严素心把他的伤口处理好了,便把他引到书房坐定,让严素心端了凉茶上来,坐下来慢慢劝解。

    可王舜臣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红着眼狠狠地说着:“大郎、二郎、五郎他们不会看着四郎就这么白白死了,这个仇肯定要报!”

    韩冈暗暗摇头,现在种家担心自己还来不及,还是先自救再说吧。

    自来都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李复圭给参战的一众将佐都栽了不听节制的罪名,当事人全都死了,就一个是流放,这件公案可以说已经定案了。即便是种诂、种谔,都没法给种詠他们翻案。

    谁叫李复圭是文官!别看现在王韶骂着李复圭,一旦种家要为种詠申冤,他绝不会站在种家的一边,最多也是两不相帮。

    而种詠的罪名既然定下,一旦有人想攻击种家,都会拿种詠出来说事。无论是种诂、种谊还是种谔,如今都得考虑着自保的问题。

    在韩冈看来,种家将想洗脱李复圭栽给种家的罪名,就不得不拼命了。不多上阵杀贼,在天子心中,种家将就会始终跟不听节制,致使官军大败的种詠联系在一起。

    韩冈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也不好劝王舜臣放宽心,最后只能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李复圭的所作所为,日后总有回报他的时候。”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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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过茶,王舜臣又拉着韩冈喝起闷酒。就坐在韩家的偏厅中,王舜臣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下去。严素心新端了酒菜过来,却不见他动上一筷子,就只见他喝着酒,三斤上下的一坛白云1ù,几乎给他一个人喝光了。

    一直喝到院外巷子里传来二更的梆子响,酒坛空空的歪倒,王舜臣才沉沉的睡去,嘴里却还不住骂着李复圭。

    对着烂醉如泥的王舜臣,韩冈摇头叹气,他这个样子也不好送回家去,若是在路上撒起酒疯,骂将起来,给外人听到就不好了。将他安置在客房中睡下,韩冈又让李xiao六去王家送了口信,省得王舜臣的老娘惦记。

    回到书房,韩云娘年幼易困,熬不得夜,这时候坐在外间就沉沉的睡着了过去。韩冈推了她一下,想把xiao丫头叫醒。她却在睡梦中含含糊糊的不知说着什么,把韩冈的手一下打开。

    韩冈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将她抱了起来。xiao丫头身子一向偏瘦削了一点,韩冈抱起她来没费什么气力,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不过她是属于骨架比较xiao的那一型,外面看着瘦,其实还是tǐng有料的。韩冈抱着她,隔着衣服的手感都很不错。

    悄悄把韩云娘送到netg上,帮她盖好被子。出了房,严素心就迎了上来。她的眼神中带着点羡慕,“官人对云娘真是用心。”

    韩冈微微笑了,坦陈道:“因为她对我也用心。”

    举起袖子,韩冈嗅了嗅,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虽然今天的酒都给王舜臣一人喝了大半,韩冈并没有多喝,但他还是沾了一身的酒味,闻起来有些薰人。

    见着韩冈这个动作,严素心便会意的去帮他烧热水。虽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但韩冈宁可热着,也不想在这个时代冻出病来。而且泡过热水澡后浑身舒坦的感觉,也不是用着冷水能比的。

    躺在浴桶中,温热的水冲刷着全身上下的疲累。韩冈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忙碌了一天,这时候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而严素心就站在浴桶外,她将两条袖子卷高,又用一根带子把袖子扎起。1ù出两截yù藕般的皓腕,用力帮着韩冈擦背。

    韩冈很舒服的享受着。只是他的身体虽然放松了,脑中的神经却还在飞的转着。每天他泡澡的时候,都喜欢把当天生和经历的事情,在脑中回想一遍。想想他在其中有没有疏失,再考虑一下接下来可能的展,以及局势的演变。韩冈能跨过道道坎坷,并非他才智有多高,而是他凡事能多想一步,多考虑几分。若是只凭着一点xiao聪明,他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今天收到的关于庆州李复圭的这条急报,对王韶和他的事业来说,并非好事。韩冈也不禁要叹着,李复圭这厮当真害人不浅。

    据韩冈所知,在朝堂上,枢密使文彦博是一直在反对任何对外战争和扩张的行为。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赵顼对开拓横山、拓边河湟两件事的支持,将会引边疆守臣对军功的贪yù。若是每一个到了边地任官的守臣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届时大宋边陲将永无宁日。

    在过去,无论赵顼和王安石都对文彦博的担心不以为然,将帅们的行动,总得通过朝廷的认可,否则就无法调动大军,只能xiao打xiao闹,不可能将事情闹大。

    但今次李复圭的行为却印证了文彦博的话。虽然用着干扰西贼筑城的名义,派出的军队也是他身为一路安抚使,在无朝命的情况下所能动用的极限——也就是三千人。但失败就是失败,李复圭事后以违令致败为名,斩了一路钤辖、都巡检,瘐死监押的行动,也证明了这是一场惨痛的失败——否则一点损失,不至于要把一路中的几个重要将领都给杀了。

    因而这场失败也就正好成了文彦博攻击朝廷关于横山、河湟两项拓边战略的最新武器。

    王安石不会任由文彦博攻击横山、河湟,天子也不会。理所当然,他们就必须保护李复圭,保护他不受反变法派的攻击,也就必须无视掉他推诿责任、枉杀将佐的罪行。所以说政治这玩意儿就是个污水坑,不论sī德有多完美,一旦关联到政治上,都会脏得一塌糊涂,即便是王安石都不能例外。

    而且李复圭会不会领情还要两说,因为李复圭本身好像并不是支持变法,韩冈上京时,正好听说过庆州等缘边诸军州的青苗贷——也就是如今利民低息贷——被拖延施行。这其中正是李复圭和前任陕西转运副使陈绎的谋划。

    “真是1uan啊。”韩冈突然叹出声来,抬手用力捶了一下水面。严素心吓了一跳,登时被溅起的水hua泼了全身。

    天气热了,又在更热的浴桶边上,严素心便穿得很单薄,这下被水溅到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下贴住身子,把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展1ù无遗。

    韩冈的眼神顿时幽深了起来,盯着眼前峰峦起伏的胜景一时移不开目光。严素心脸sè绯红,紧咬着net,双手环抱着身子,把关键部位给遮住。

    韩冈湿漉漉的站了身,jīng壮的身材也不遮挡,伸出手就一把将少nv拉近了过来。被擒住手腕,严素心惊叫一声。脸上的绯红一直透到了耳朵上,她用力推拒着。只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韩冈,越是挣扎越是无力。很快就娇喘吁吁的停了手,眼神也mí离起来。韩冈的手抚上她的肩头。

    “六姐姐!”一声从mén外传来清脆的呼唤,惊动了快要沉mí下去的两人。

    严素心被吓了一跳,立刻推开韩冈,回头一看,却是本应睡着的招儿。她忙跑过去,蹲下去问着:“招儿你怎么醒了。”

    “六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不要招儿了?”xiaonv孩软软的带着哭音,扁着嘴就真的哭了出来。

    “招儿莫哭,姐姐就在这里。”严素心忙安慰着,把韩冈丢下,就抱着xiaonv孩走了。

    韩冈有些郁闷的从浴桶里出来,拿起干布给自己擦着身子。他平日在家里也不是多威严,严素心把他说丢下就丢下,nong得他心头的火不上不下的。

    算了!韩冈摇了摇头,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韩冈却忙得chou不出半点时间去享受他的‘机会’。先是陪着王韶和高遵裕去了古渭寨。就是王韶前日说过的,甘谷城告急,刘昌祚带他手下的两千人马赶去甘谷助守,而王韶便得去镇守古渭。趁此机会,正好顺便让高遵裕看一看,接下来他们要展开工作的地点。

    等到韩冈跟着王韶他们从古渭回来,奉旨复查秦州宜垦荒地数目的陕西都转运使沈起,这时候也到了秦州。

    “毕竟不是宣抚使,韩绛一来,他这个都转运已经变成跑tuǐ的了。”王韶在韩冈身边尖刻的说着,从古渭回来就要出城迎人,王韶也是有点脾气的。

    韩冈笑道:“宣抚使的权威谁能比得上?不是现任执政,都不可能当上,岂是转运使可比?”

    宣抚使名字中带了个‘宣’字,体现了其担负着代天传诏的任务,抚绥边境、宣布威灵,统兵征伐,安内攘外皆为其责。陕西宣抚使管辖的不仅仅是兵事,而是实质上的执掌陕西军政的最高长官。比起安抚使、转运使的管辖范围来,确是要宽泛得多。

    当然,就是因为宣抚使的职权如此之重,故而就仅仅是临时xìng的差遣,事毕便罢使还阙,而且必须是如韩绛这样的执政官才有资格。

    而在陕西有了宣抚使之后,陕西转运使的名字虽不变,但实质上的地位却一落千丈。沈起现在几乎就成了陕西随军转运使,跟在宣抚使之后,做着后勤方面的工作。

    不过沈起到了秦州,却还是个大人物,李师中都要出城相迎。

    “不知这沈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韩冈问着。

    王韶摇了摇头:“不清楚,没打过jiao道。只听说过治才不差。”

    沈起才能不差是肯定的,能做到陕西都转运使,就证明了他的能力。一般来说,能主持转运司的官员水平都不会差。转运司又称漕司,主持天下各路钱粮财计和运输,关系到国家命脉,基本上都是会选用处理政务手腕出众的官员,而不是名气高声望隆的君子清流。

    比如如今主持均输法的六路运使薛向,他是荫补官,而不是进士出身,两年来没少被反变法派骂过,司马光、吕公著都指名道姓的弹劾过他。但薛向照样稳稳坐在管理汴河运输的要职之上,谁也动不了他。究其因还是因为薛向是如今朝中屈一指的理财名臣,在财计、物流方面的能力无人可比,难以替代。

    就如薛向,沈起能做到陕西都转运使,他的才能值得肯定,但这不代表他的人品,能力和品德是两码事。

    还是等着看吧,韩冈想着,希望能比环庆的事有趣一点。

    今天刚刚收到消息,环州和原州同时出兵,共击环州蕃部折平部,大获全胜,斩近千。韩冈可以想见,李复圭的脸应该绿掉了。

    环州知州是种诊,而原州知州是种诂,种家大郎和二郎一起动手,合力共击一个蕃部,虽然韩冈没听说过折平部这个名字,但他还是很同情这家倒运的部落,竟然犯到了种家将的枪口上。种家为了清洗李复圭栽给种詠的污名,这段时间已经要拼了老命。而折平部不知犯了什么事,变成了送上mén来的猪羊,给种家将好生料理了一番。

    虽然环原二州紧邻着,但毕竟不是同一路,一个是环庆路,一个是泾原路,种诂、种谊绕过两路的安抚使——其中一个就是李复圭——而相互联络,其实还是犯了忌讳。但胜利者不受指责,就算是在武将最忌讳主动行事的北宋也是一样。这一战后,至少不会再有人拿种詠来说事了。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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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王韶终于说服了高遵裕直接向天子请款,以加快开边河湟的实施进度,时间已是四月末。麦子早已chou穗,沉甸甸的直yù垂下去,叶面也逐渐泛黄,再过几日,到了端午,基本上就可以收割了。

    来秦州体量荒田的都转运使沈起,也到了有数日,只是他现在也没有表现出要沿着渭水上溯,去点验宜垦荒田数量的态度,而是日复一日的赴宴会客,喝酒聊天。

    又是一日的忙碌过后,王韶闲下来,随口问着韩冈:“沈转运今天又是赴哪家的宴席去了?”

    “好象是窦舜卿和向宝一起请客。也没去细打听,是不是也不清楚。”

    这位陕西都转运使来秦州后,倒是长袖善舞。李师中给他接风洗尘,他毫不推辞。窦舜卿设宴请他,他高高兴兴的赴宴。前日高遵裕和王韶一起在新开张的晚晴楼摆酒,他也照样去喝个痛快。

    韩冈听说上次李若愚来秦州,可是一家酒宴都没有去,板着脸做足了阎罗包老的模样——自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他和王`克臣从李师中、窦舜卿那里拿了多少好处,外人就不可能知道了。

    沈起这副作派,让人感到疑huo难解,不论他做出偏向哪一方的判断,对立的一方都可以拿着他频繁赴宴的举动,让他的证词失去说服力。

    所以韩冈现在已经没兴趣去猜测沈起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反正王厚一行端午前后应该就要到京城了。只要他们把沙盘献上去,无论沈起帮着哪一边都无所谓了。

    就因为韩冈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第二天,当他听说都转运使终于不再赴宴,而是出了城往西北去做正事,也没有多在意。

    但几天后,也就是端午节的前两天,当韩冈听到沈起这次出行检查荒田,最后抵达的地点时,却是大吃了一惊。

    “沈兴宗到了甘谷城了。”

    高遵裕进mén后便劈头说道。自从前日向京城了请款的文书,高遵裕每天都等着朝堂的回音,心里tǐng不耐烦。但他还是有做事,为了立功他也是极热心。天天到勾当公事的官厅来,让韩冈打开架阁,把库里翻了个底朝天,将里面有关蕃部的文档都翻了出来细看。

    不过今天,韩冈是在王韶的官厅里碰到他,也正好听到了关于沈起的最新消息。

    “到了甘谷城?”王韶站起来迎接高遵裕,有些疑huo的问着,“他去甘谷城作甚?该去古渭才是!”

    “是不是哪里nong错了,”韩冈也怀疑着高遵裕这条消息的可靠xìng。“去古渭寨也是同一条路,在伏羌城看到他,并不一定是往甘谷去。”

    自秦州往甘谷城和古渭寨去,前半程都是一样的,一直要到伏羌城,才一条往北,一条往西的分道扬镳。不能看到有人准备绕过陇城县往西去,或是进了伏羌城,就说他去甘谷。

    “不会nong错,我直接从李师中那边听来的。”

    高遵裕身份特殊,虽然他现在是站在王韶这边,但李师中和窦舜卿的官厅,他还是能照进不误。

    “沈兴宗究竟是在想什么?”王韶的脑mén上几乎就写着问号,他和韩冈这等喜欢步步算计的xìng格,最烦的就是不按理出牌的家伙:“他到甘谷检验个什么荒地,那里的四千顷田都是明明白白的,早就丈量过了!”

    高遵裕摇着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耽搁我们的正事就行。”

    韩冈rou着太阳xùe,也是有些头疼:“现在去甘谷可不是好时候。过了端午之后,麦子就该熟了。西贼去年的存粮支撑不起大规模的作战,所以前些日子在甘谷只是虚晃一招。即便是在庆州号称十万的打了一仗,可实际上最多不过出动了万余人,要不然李信、刘甫和种詠带的三千兵早就全军覆没了,他们也不会轮到李复圭来杀。但今次肯定完全不同,不会是风声大雨点xiao,为了抢收边地新粮,西贼可是真的要拼命——不论哪一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会例外。”

    如果把党项人的战略目标和战斗目的做个简单的归纳,那就是七个字——抢粮抢钱抢nv人。至于更宏大更长远的规划,他们是没有的。李元昊倒是喊过打到长安,割据关中的口号,但跟宋军打过几仗后,虽然都是赢了,但西夏国力损耗更大,根本支撑不下去继续进攻。最后终其一生连陕北的山区都没能突破,距离长安更是有几百里。

    在宋夏两国巨大的国力差距下,西夏不论取得多少战术上的胜利,也无法变成战略上的胜势,但他们还是不停的进攻。不仅仅是为了以攻代守,籍此自保,而是西夏本国贫瘠的出产根本满足不了党项贵族的难填yù壑,为了维持凝聚力,必须不停的抢掠。

    现如今统治西夏的是梁氏兄妹——梁太后和他的兄弟梁乙埋,作为党项化的汉人,他们的根基并不深厚。为了维护梁家并不算稳固的统治地位,光靠对内高压并不管用,必须在对外战争中——也就是对宋国不断取得胜利,抢来足够多的战利品分给各大部族以收买人心。

    高遵裕和王韶也一起沉默了下去。每年麦熟之后,便是西贼开始活动的时候,秦州上下,哪一个不知道,此事根本不出奇,缘边诸寨都会在这时候做好警备,只是今次,沈起却是在甘谷。

    沉默中,王韶突的哈哈笑道:“前几日宴会上还唱着清平乐,若是今天……”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了王韶的话。脚步声从前院沉沉的奔过来,绕过机宜文字所在的院落,一直往后院的安抚使官厅去了。王韶往韩冈使了个眼sè,韩冈会意的出去,转眼他就急走回来,脸sè也有了些变化,“甘谷告急!”

    王韶又是猛的站了起来,脸sè这回是当真变得苍白,一脸惊容:“真的打起来了?!”

    韩冈摇着头:“我没来得及细打听。不过传信回来的是个急脚递的铺兵,看他的神sè也不是xiao事。甘谷那边怕是西贼再进一点就要点烽火了。”

    “沈兴宗会不会出事?”高遵裕立刻问着,前面他对沈起可能会遭遇到西贼的事也只是泛泛的想了一下,并没有当真。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党项人当真说来就来,一点也不耽搁。

    “还理会他作甚?死活由他去,轮不到我们cao心。”王韶猛的站起身,把他收藏在厅中的一份缘边四路的舆图找了出来,指着上面向高遵裕解释,“如果是平常时候,秦州这边肯定是偏师。有环庆的马岭水不走,却过来走甘谷道,西夏人不会自找麻烦。

    但现在是麦熟之时,西贼的目的却是粮食。马岭水两岸的田地并不比甘谷大,打下的麦子也不可能比甘谷多。西贼两条路都不会放过,就算抢不到新粮,也会把麦田烧掉,让缘边寨堡今年就只能靠着后方把粮食运上去。这对他们入秋后的进攻好处多多。”

    “刘昌祚已经在甘谷城了。子纯你不是赞过他多次吗?有他在,应该不用担心甘谷城吧?”高遵裕问着王韶。

    “甘谷我才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古渭和渭源。对于西贼的习惯,蕃部那边也是了若指掌。前次木征为了硕托部吃了那么大的亏,今次肯定会趁着西贼调走了刘昌祚,古渭、渭源的兵力空虚,而起兵报复。”

    他转过头来,对着韩冈道:“yù昆,我去找李经略报备,你现在去准备好,午后就跟我去古渭寨。”

    高遵裕听了,当即叫道:“子纯,即是要去古渭寨,我也一起去。”

    王韶抬头,看着高遵裕。前日王韶因为心里清楚党项人的攻击只是个做做样子,刘昌祚带去甘谷城的两千兵马随时可以来援,所以他才安心的把高遵裕带去古渭寨。但今次情况不同,无论西贼还是蕃贼,都是要玩真的了。若是高遵裕出了一点事,他这边可就麻烦了。

    王韶犹豫再三,但见着高遵裕他是一脸坚持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请公绰与我同行。”

    所谓坐言起行,王韶也是往古渭走得多了,上午把琐事处理完毕,匆匆的与又准备去陇城县坐镇的李师中打了个招呼,午后就带着一众护卫,与高遵裕、韩冈一起出城,往古渭寨疾行而去。

    队伍中高遵裕带来的随从各个紧张万分,脸sè紧绷得如同家中一下死了一半人口。而道路上的气氛比他们半个月前走过时也要紧张得多。

    虽然西贼意yù大肆入侵的消息还没传扬开,但秦州人毕竟是久历战阵,知道西贼什么时候的进攻只是sao扰,而什么时候的进攻却是要拼命。在秦州,这样绷得紧紧地气氛每年都要重复多次,

    真不知道这种紧张什么时候是个了局,韩冈骑在马上,心中忍不住想着。

    在他想来,其实要对付党项人很简单。就是让他们每次进攻得不偿失,对他们连续放血,一边高墙深垒的严防死守,一边偷空杀入西夏境内进行扫dang,一二十年后,西夏必然崩溃。但在政令一年三变的北宋,想维持这样的策略,却比聚齐大军直接攻入西夏境内还要不现实。

    夏天天黑的晚,虽然王韶他们走得迟,但赶得路却不少。当天入夜时分,一行人就赶到了一百多里外的三阳寨。而在三阳寨寨中,他们却见到了一队熟悉的队伍:

    “这不是沈转运的车马吗?”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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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sè渐渐暗了下来,晚霞如一副巨大的红sè绸绢,在天地间批洒开。映得1ù骨山头上的无数白石一片亮红,仿佛炉膛中燃烧着的石炭。

    董裕骑着马,顿足在1ù骨山南侧的山道上,远远眺望着南方。

    天气炎炎,即便是太阳落山后,山风仍带了一丝暑气——如果是汉人,也许会觉得很舒服,但董裕身为高原上的吐蕃子民,却是分外耐不了热。

    他身上的皮裘脱了一半,1ù出了半边坚实如铁的xiong膛。腰间的五彩系带松松的系着,半幅披肩搭在肩头,用的是最上等的绢绸,在落日的余辉中闪闪亮。

    在董裕的右臂上,系着个三寸大xiao的圆盘形饰物。上面缀着一颗颗圆润如珠、名为瑟瑟的碧sè宝石。这是吐蕃赞普一系才能佩戴的标志,代表着臂饰主人拥有继承自松赞干布的血脉。如果是普通的部族族长,臂饰就只是单纯的金银之物。

    而董裕能配上这件臂饰,便是因为他是前任赞普唃厮罗的亲孙,现任赞普董毡的侄儿。同时也是河州蕃部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他的兄长木征。

    他立马于高高的山道上。隔着一重矮丘,在南方极远处的一点淡淡星火,是来自于宋国最西处的寨堡——渭源堡——的光芒。不过渭源堡并没有驻扎多少宋军,历年来,吐蕃勇士若要东去,根本都不用理会渭源堡中的守兵。

    董裕本也没把渭源堡放在心上,一直以来他总是很自大的带着他的兵从渭源堡前通过,去找他的岳父说话。这样的自大,直到他今次被王韶带着七家背叛了吐蕃的部落,从身后狠狠地捅了一刀后,才烟消云散。

    董裕mo了mo右脸脸颊上刚刚长出来的粉红sè的新rou,嘴角chou动了一下,绽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眼底yīn寒森森如电,那是饿虎在夜sè下,盯着猎物时闪烁的幽幽寒光。

    尽管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中箭的那一刻,董裕仍牢牢地记在心间。他从没见过那样迅疾的箭术,也就是一个呼吸那么短暂的时间,堵在逃路之上,迎面而来的那名宋人,竟然一口气shè了十多箭。当时董裕竭力的避开了其中的一半,又靠着他身穿的硬甲挡住了剩下的一半,但最后还是漏了一箭,扎在了他的脸上,箭头甚至杠到了牙齿,硬砸了他两颗大牙下来。

    “王舜臣……”

    念着这个名字,董裕又觉得他的伤疤开始痒了。在那一战之后,他设法打听到了那名宋军将领的名字。就跟留在他脸上的这道永远也不可能消褪掉的伤疤一样,董裕心中的恨意在他斩下王舜臣的级前也绝不可能会消失。

    “董裕,还在想托硕部的事?”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董裕连忙回头。

    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先映入他的眼中,继而才是穿了一身肮脏的僧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和尚。

    董裕赶紧下马,冲着老和尚行礼:“师尊,你来了。”

    “嗯。还算赶得及。”老和尚应声说着。

    能让河州一带仅次于木征的大领董裕恭敬有加的,在西北的蕃落中已经没有几人。但眼前的这名蕃僧结吴叱腊却绝对是其中之一。结吴叱腊是河湟一带有名的吐蕃族僧侣,不过他的有名是来自于他手上的兵力,这名老和尚,吃斋念佛的时候少,杀人放火的时候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慈悲。而他今次与董裕会面,也不是为了弘扬佛法。

    刚寒暄了两句闲话,董毡便急着问道,“师尊,不知你找的那几家来了没有?”

    “你放心,他们很快都会到的。”结吴叱腊安抚着董裕焦躁的心情,“等他们来了,便可以好好商议着下面要做的事了。”

    “我只是想再会一会在我脸上shè了这一箭的宋人。”董裕平静的声调中透着浓浓的恨意。一时忍不住又去mo着伤口。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这块伤疤却仍时不时在痒:“想不到汉人中又出了不输刘昌祚一般的好汉,等今次事成,我要他的头割下来当酒碗。”

    “董裕!”这时山道上传来一声吼,毫不客气的叫着董裕的名字。

    董裕和结吴叱腊同时望了下去。一个高大健硕的吐蕃汉子沿着山道骑马奔上来。可能是嫌热,他把帽子脱了,也是秃秃的一颗光头,穿着僧袍,而与结吴叱腊不同的,是他留着一捧大胡子,1uan糟糟的在山风中飞舞。

    “是康遵啊,你终于来了。”董裕遥遥高声喊回去。

    “结吴上师有命,哪敢耽搁。”

    被唤作康遵的蕃僧,骑着马直冲董裕和结吴叱腊的近前。马蹄飞舞,溅起了无数尘土碎石,董裕和结吴叱腊脸sè不变,就看着高大的河西战马带着沉重的蹄声正面冲来。

    当康遵一人一骑离着董裕、结吴只剩五六步的时候,见着惊不动他们,方才用力一扯缰绳。胯下坐骑被勒得人立而起,跳着向前蹦了几步,紧紧擦着董裕的肩膀冲了过去。

    “董裕,看来你的胆子还在嘛!”康遵跳下马,哈哈笑着。

    “康遵星罗结!要不要比试一下,看看我的刀在不在?”董裕冷冷的说道,带着伤疤的右脸扭曲的chou动了一下,眼中又泛起了杀机。

    康遵星罗结,星罗结部的族长。也没见人给他剃度受戒过,但他总是做着僧侣打扮。他完全不理会董裕的愤怒,毫不客气的说着。

    “董裕,你今次带了这么多兵过来,难道是想报你前日在青渭结下的仇?”康遵星罗结并不惧怕董裕和他身后的木征,他手上的实力足够他自保,说起话的口气都跟董裕平起平坐,“你要做赞普,我可以帮个手。但要是说去打古渭寨,为托硕部报仇雪恨,抱歉,我不奉陪。我星罗结部人丁一向不旺,经不起这等折腾。”

    康遵星罗结的一番话,让董裕红褐sè的一张脸,一下变得血红。只是转眼间,他却是笑意堆上脸,“我打古渭寨做什么。嫌家里孩儿死得还不够多吗?”

    董裕咧嘴笑着,脸上的那条狰狞的伤疤,也没影响到他的笑容,“我今次要对付的是跟着王韶一起攻打托硕部的那七个部落。宋人就罢了,既然是吐蕃人,还敢在我背后捅刀子,那是绝饶不了他们。我家哥哥今次让我带了六百人过来,都是家里最勇武的孩儿,按汉人的说法,是个顶个的好汉。正是要报那一箭之仇”

    “你从木征那里借了兵来?”康遵星罗结捻着胡子,歪嘴笑着,“你下了不少血本啊。”

    木征董裕两人虽然是亲兄弟,但早早的就已经分了家。各自过各自的,连部众都分了。上次在托硕部中损失的其实都是董裕的部众,而木征根本就是在河州看热闹。而董裕今次从木征手上借来了六百族中jīng锐,就跟康遵星罗结说得一样,可是下了不少血本。

    “今次出战,我本身就领着三千兵,又有我家哥哥借的六百jīng锐,另外还有四五百人,都是托硕部逃出来的人,人人悍不畏死,想着要报仇。”

    康遵算了一下,“那就有四千兵了。”

    “我的四千兵,还有康遵你的两千儿郎,另外师尊还找了其他几家部族,加起来也有两千兵。”

    “八千人?”

    “对!”董裕用力点了点头,“总计八千大军,对外可以号称两万人马。我等明日我就让人把话传出去,我董裕今次就是要报托硕部之仇。若是纳芝临占、党令征他们七部能早早的来到我马前跪下请罪,我还能饶了他们,若是胆敢拒我大兵,不肯降服,我必灭他们全族!”

    听了董裕的话,康遵星罗结嘿嘿冷笑:“我知道你是看着刘昌祚带着他的两千兵去了甘谷城,急切间赶不回来,才敢如此放言。但古渭周围可是青唐部的地盘,你要在这里把事闹大,你看俞龙珂会不会答应?”

    董裕摇头:“今次青唐部绝不会cha手,俞龙珂也不会乐意看到汉人在青渭耀武扬威。”

    康遵星罗结哈哈大笑,笑声一落,脸sè又冷了下来:“俞龙珂是条狡猾的狐狸,没人能揣测得清他的想法。如果董裕你只是凭着猜度说他会站在一边看热闹,我是不会出兵助你的。”

    董裕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直沉默着的结吴叱腊一眼,决定还是透1ù一点消息,“瞎yao会带兵来!俞龙珂这些年胆子越来越xiao,像只山jī一样受不得惊吓。青唐部中,声援他弟弟瞎yao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瞎yao牵制,俞龙珂netbsp;康遵星罗结闻言又是放声大笑,“这事何不早说,作甚遮着掩着。青唐部既然出不了手,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星罗结部的假和尚换上了一幅市侩的笑脸,“我从家里带兵过来,也是冒着风险,若是不能拿些好东西回去,家里都要挨饿。董裕你说说,你打算分我多少?”

    结吴叱腊代董裕回答:“墀松德赞在时,长安城任我吐蕃大军进出。唐帝没钱酬谢我们帮他平息叛1uan,还把长安城当作了酬劳。今次只要康遵你肯用心,可以任你挑两个部族做报酬。”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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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韶和高遵裕一起拜访沈起去了。虽然韩冈确信,沈起应该不会愿意自己被西贼吓得夹尾而逃的狼狈样儿,被他要调查的对象看见——这实在太丢人了。

    而且韩冈更确信,王韶和高遵裕也同样能想到这一点。但他们是不得不去,既然沈起已经身在三阳寨中,那王韶和高遵裕就必须去拜访,礼节上的顾虑让人无法避免这种尴尬——反倒是韩冈,由于品级太低,反而落个轻松自在。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沈起自己。当初韩冈做衙前的时候,甘谷城也一样传说着即将陷落的消息。而且真的离陷落只差一步,身为城中支柱的城主张守约带着主力甚至被引入西贼的伏击圈,并不像今次只是来抢粮和烧粮。

    可当日在边境诸寨做着断头买卖的商人们,也只不过跑到了六十里外的伏羌城,就停下来等更进一步的结果。而这位陕西都转运使倒好,跑得够快,从甘谷城到伏羌城,逃了六十里还不够,又急急向东,才一天的时间,人都已经到了离甘谷城有百里之遥的三阳寨了。

    不愧是做转运使的!

    这一天一百里的度实在让人惊叹不已。要知道沈起不是单人独骑,而是带着一队足够庞大的车马队伍,而且都是没有什么战斗力、只有服shì主人这一项能力的仆役。沈起能带着这样的一群累赘,在一天内走完一百里的路程,足见天子和政事堂的宰执们是慧眼识人。

    讽刺和嘲笑在韩冈心中打着转,王韶和高遵裕都不在,他便是清闲得很,也不用去考虑在古渭真的碰上蕃贼来袭的情况——生的可能xìng太低了。

    王韶虽说是去古渭寨坐镇,以防蕃贼趁势作1uan。但一切应对措施都有预备,只要木征、董裕不疯一般的倾巢而来,就凭古渭寨现在的防御水准,加上刘昌祚留在城中的一千兵马,依然可以轻松应对。

    而木征、董裕疯的可能xìng,在韩冈看来,即便有,也不会大。木征、董裕兄弟俩有没有胆子承受攻下古渭寨后,随之而来的天子怒火故且不论,单是青唐部的俞龙珂,就不会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恣意妄为。

    古渭寨旁边就是青唐部,两处甚至是被合称为青渭。虽说俞龙珂现在抱着鼠两端的暧昧态度,在宋、夏、董毡、木征四家之间玩着势力平衡的游戏,尽量想着哪边都不得罪。但宋、夏两家倒也罢了,他若是会容许木征、董毡踏足他的势力范围,他日后不要想在河湟诸部中再抬起头来。

    既然会有俞龙珂和他的青唐部帮着防守古渭,王韶、韩冈又怎么会真的如表面上那么担心。也就是高遵裕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还不知渭河水深水浅的,才会对西贼一年数次、比nv人来红还准的攻击一惊一乍,被王韶给诳到。

    韩冈不知道高遵裕和王韶会在沈起那里扯多久,也许还会被沈起留下来吃饭。而自己却没事做,而且今天走得太急,也没能带几卷书出来。

    左右无事,韩冈便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却又转回来,找到孤身待在yīn暗的营房中的王舜臣:“王兄弟,闲来无事,要不要出去走走。”

    “三哥你去好了,我不想去。”王舜臣摇头拒绝。

    因为种詠之事,王舜臣最近的心情很不好。除了前两天听说种诂和种诊联手扫dang边境的党项羌,他才叫了声好之外,其他时候都变成了个土胎木偶一样的雕像。不问他,他就不开口说话,xìng格跟过去的爽快比起来,完全变了样。

    韩冈对此看得很不舒服。王舜臣现在往房间角落里一坐,他所在位置立刻就yīn沉得像是培养蘑菇的暗房。连照进营房内的落日余晖,到了他的这一角后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韩冈两步上前,抬tuǐ就是一脚,把王舜臣从netg上踹了下去,“闹个什么别扭,婆娘也没你这样长气吧?”

    王舜臣猝不及防,砰的一声,从netg铺上摔了下来。他爬起来,沉默的rou了rou痛处,却仍是yīn沉沉的一张脸。他现在的心情,当头bang喝都没用,何况韩冈并不算沉重的一脚飞踢?

    “说说吧……”韩冈在netg沿,示意他坐下。韩冈看得出来,王舜臣对种家的感情很深,所以对种詠冤死一事才会难以释怀,“事情闷在心里并不好,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王舜臣对着韩冈鼓励的眼神,犹豫一番,最后点了点头,依言坐下说话:“……三哥你知道的,俺爹是紧跟在种老太尉身边的亲信,俺从xiao就在种家长大。就在几年前,我还跟十七哥,十五哥还有李家的八哥一起在四郎面前习练箭术。四郎是手把手的教过俺shè箭,俺现在用的连珠箭也是他教的。每次shè中靶心,四郎都会奖我们一个钱,可以去街上买几块糖。俺的箭术一开始在几个兄弟里面算是差的,就是因为想着四郎的奖励,才会变得这么好。谁想到,李复圭那个该被驴子日上千遍的贼鸟,竟然……”

    说起过去的事,王舜臣眼眶又红了。他模样看着苍老,说话做事又是一副粗豪的作派,而平日行事心中都有个谱,心计其实也不差。内外皆是早熟,让人往往忘了他的年纪。可他今年的确才十八岁,比韩冈还xiao一岁。

    原来如此,韩冈终于知道为什么王舜臣为什么对种詠冤死耿耿于怀。王舜臣的老子死的早,他这是隐隐的把种詠当作了自己的父亲看待。明白了王舜臣的想法,韩冈也知道该怎么劝了。他一指王舜臣的鼻尖:“你这像是要报仇雪恨的模样吗?!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就能把李复圭给气死?还是说你知道了李复圭的生辰八字,能躲在房中扎着草人就把他咒死?”

    “但李复圭……”王舜臣yù言又止。

    韩冈对此心领神会:“李复圭的身份贵重,已经是一路安抚使,连天子都不能把他说杀就杀。但他还有儿子孙子,你真想报仇,日后总有机会的。再说,种四郎的兄弟子侄都没说话,你个什么狠?有事不先跟他们联络一下?上次见到种十七、种十九,他们还提到你来着,连封信都不给他们去?”

    韩冈劝了几句,也不多说话了,拍了拍王舜臣的肩膀,起身走出房。出了mén,回头看看,却见王舜臣也跟了出来。韩冈微微一笑,虽然说的都是些废话,但还是有些用的。他当先走在前面,想着逛一逛三阳寨。

    不过此时的三阳寨,却没有半点可供游览的地方。几条街道上,都是脸sè沉重的人流。站在三阳寨正中央的十字路口上,看着周围的人心惶惶,韩冈突然间有种旧日重临的感觉,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伏羌城、安远寨,看着周围一片hún1uan,而他当时的心中,也是同样的惶huo不安。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身份卑微的衙前,而是成为了官人。心中的底气已经不同,对未来前路,他的心里也更有把握。

    这时前方的人群中突然hún1uan起来,一个瘦削干枯的汉子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直奔着韩冈过来。

    “抓贼啊!抓住前面的贼!”叫喊声跟在干瘦汉子的身后传来。

    喊声入耳,王舜臣便伸手一栏,将快要跑过去的干瘦汉子抓住。汉子还想挣扎,王舜臣更不多话,随手就是一拳砸到了他的侧肋上。

    王舜臣手重,干瘦汉子挨了一拳,差点闭了气过去。但老做贼的也有对策,他顺势翻倒,在地上打着滚,没口子的惨叫着:“打死人啦!军汉打死人啦!”

    “做贼还有理了。”王舜臣捋起袖子,蒲扇般的大手一张,就把在地上打着滚的xiao偷给揪了起来。

    失主这时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很年轻的一个后生,中等个头,相貌普通。他跑到韩冈他们前面,先谢了王舜臣,又一把抓住xiao偷:“把俺的钱还来。”

    “谁偷你的钱了!”汉子回了一句,又按着肋骨惨叫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韩冈在旁边不耐烦了:“王兄弟,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送他去见傅寨主。这里是军寨,行的是军法。军情紧急,竟然还有人敢在营中作1uan?!直接砍了,悬mén示众。”

    “送衙mén去受军法?”王舜臣都愣了一下,偷东西而已,没那么重吧,打一顿就够了。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韩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淡漠。被他瞥了一眼,那汉子浑身都抖了起来。

    “也就是个xiao偷而已,何必要他的命。”王舜臣倒帮贼人说起好话。

    “他把刀子拔出来时就不是扒手了。”韩冈反手一掌劈在干瘦汉子的右手上,砰的一声,一把匕落到了地上。

    “好胆!”王舜臣眼一瞪,怒喝一声,抬手一拳就在干瘦汉子脸上开了油盐铺,把他打了个昏十三章,一个钱袋也从他的袖子里落到了地上。

    韩冈在地上把钱袋捡起,也懒得查验,直接jiao给年轻人:“xiao心收好,别再给偷了。”

    年轻人连忙收好,躬身向韩冈道谢,“xiao人冯从义,多些官人大恩。”

    ‘冯从义?!’韩冈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冯从义与其说是年轻,还不如说是年幼,看起来比韩冈还xiao个一两岁,“可是二马冯、从心所yù、义之所在的冯从义?”

    冯从义被问得心惊胆战,xiao声的回答:“xiao人正是。”

    韩冈眉眼一凛,正要追问。

    “yù昆!你怎么在这里?”王韶的声音这时从后面传来。

    急回头一看,就见着王韶和高遵裕走了过来。没空在追究冯从义的身份,韩冈赶忙迎上前去。

    ‘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应该只是同名而已。’他想着。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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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王韶和高遵裕这么快就从沈起那里出来,没有被留饭。韩冈心知,看起来他们谈得并不投机,或者说,陕西都转运使被外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后,心情不好,让王、高二人不得久留。

    “怎么回事?”王韶见着王舜臣当街扭着一人,旁边还有一群观众围着,便问韩冈。高遵裕也皱眉看着街口的一片1uan象。

    “只是抓了个持刀行窃的xiao贼。”韩冈向两人解释道,“王兄弟正要把他送去见官。”

    “哦。”王韶对这等xiao事完全没兴趣,他对高遵裕道,“地方一1uan,作jian犯科的贼子就多起来了。”

    “让傅勍别轻饶了他。敢在城寨里持刀行劫,必得狠狠治罪,杀一儆百,省得西贼的jian细趁机作1uan。”高遵裕的这番话不是对韩冈说的。他带在身后的伴当听了后,跑到王舜臣身边,说了两句,便一齐押着xiao偷往城衙去了。

    xiao偷被硬拖着走了,他的挣扎只引来了王舜臣的铁拳。韩冈对他并不同情,被抓包后竟然动起刀子。既然有杀人的念头,那被打死也是活该。

    倒是失主冯从义,韩冈却是回头又看了看,那个年轻后生正跟着王舜臣一起去了城衙,虽然喜欢跟衙mén打jiao道的人不多,但被王舜臣盯着,又是得人相助,他不敢也不能跑。

    ‘应该不是。’韩冈暗暗摇着头。

    冯从义跟他四姨家的表弟同名同姓,但韩冈四姨嫁的是凤翔府的富贵人家,怎么想她的儿子也不可能跑到三阳寨来。而且看这位冯从义的打扮,却是有点穷酸相,衣服都是旧的,而且补过,自然不会是他的表弟。

    王韶、高遵裕已经在前面走了,韩冈快走了几步,紧跟上前,就听着两人说着方才见沈起时的事。

    “沈兴宗还真是可笑,天子让他体量秦州荒田,他却到甘谷城走一圈就算把事做完了,古渭、渭源都不去,李若愚上次来也没有他这般懒怠。”

    “我看沈起的意思好像是要把甘谷的三四千顷田算进来。渭源、古渭的几千顷他不看,但把甘谷之内的四千顷一加进来,子纯你说的秦州万顷荒田也不能算错了。”

    虽然王韶说秦州荒田的范围是从渭源一直到秦州州城所在的成纪县,这三百里河谷中有宜垦荒地万顷,其中膏腴之地有千顷。但荒地主要是集中在渭源和古渭两处,渭水自伏羌城以下,由于地理位置比较安全,汉人们多来屯垦,田地被荒废并不多。

    而沈起却只到了伏羌城,便往甘谷去。渭水河谷中的荒田他不看,却盯着甘谷之内的田地。沈起的盘算,王韶看得很清楚:“他是想两不得罪,打算拿甘谷内的田地糊nong过去。”

    韩冈在后面听的没头没脑,但他拿着王韶、高遵裕的对话想了一下,也稍稍明白了沈起的打算。

    李师中、窦舜卿说王韶所奏非实,渭水两岸并没有万顷荒田。按沈起的意思,他大概会说,李、窦二位说得不错,他沿着渭水走了一段,的确没看到一亩荒田。但王韶说军粮可以自行解决一部分,这话也不差,甘谷里就有几千顷地,足以支撑河湟开边的行动。

    “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也不看看枢密院肯不肯让他两边迎风站。”王韶对沈起这种明目张胆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满,也想看着他被枢密院的文彦博怎么骂回来。

    “这事就不提了,天子之才乃有天授,圣聪岂会为jian人所méng?不管李师中、窦舜卿有何jian谋,也不管沈起打算如何推诿,官家总能看得一清二楚,查个水落石出。”

    高遵裕不想提什么荒田的事。以他对天子心思的了解,即便王韶真的被降罪,也不可能被调离秦州——前面七部攻托硕一役,已经证明了王韶行事的卓有成效——只会被降职而已,而那时,领导河湟拓边的可就是他高遵裕了,王韶就只是个助手。

    这样的结果对高遵裕最为有利,他虽然不能为此推bo助澜,但也是乐见其成。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只是沈兴宗今天刚从甘谷城逃回来,却是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甘谷城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子纯,你看甘谷城今次不会有事吧?”

    “甘谷城怎么可能会有事?”王韶觉得高遵裕的担心很无稽,“刘昌祚在甘谷城内威信未立,可能不敢出城作战。但甘谷城的城防,以西贼的攻城水准,不用个五六万人轮番上阵,根本不可能打得下来。西贼今次也不可能蠢得去攻城,只会用主力牵制住甘谷城里的刘昌祚,再派xiao队人马杀入谷中放火抢粮。”

    高遵裕点了点头,王韶说得的确在理,他回头又问韩冈:“yù昆,你觉得呢?”

    韩冈即便心中有异议,也不可能说出来。何况王韶的话是他凭着在秦州多年经验的推断,当然不会有什么错失。故而韩冈点头,“机宜说得正是韩冈想说的。”

    回到驻地,王韶和高遵裕命人上了饭,吃完后都各自回房休息。而很快,王舜臣也回来了。

    “都解决了?”韩冈问着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寨中都1uan做了一片,傅寨主正在火头上,那个xiao贼撞上来,他当然不会轻饶。”王舜臣一屁股坐下,桌上的饭菜还是韩冈帮他留的。王舜臣扒了几口,又道:“不过也不会真的杀他,毕竟罪不至死,听傅寨主的意思,是打上几十杖,刺配流放了事。”

    “傅勍倒是心仁。”韩冈笑了一笑。换作是其他寨堡的守臣,直接就是拖出去砍了。把头挂在寨mén前悬着,省得寨中再1uan下去。而傅勍倒好,就是在气头上也不信手杀人。

    王舜臣也赞着傅勍的为人:“傅寨主人不错,本还要拉着俺和高企喝酒,只是想着明天一早就要上路,还要赶着回来回话,才推掉的。”

    “傅勍的确人不错,就是贪杯了一点,不然以他的资历品阶,何至于只能担任个寨主。你以后也要注意点,不要贪杯误事。”

    韩冈由于担任着勾当公事一职,又是随时能进架阁库翻看资料档案,秦凤路上大大xiaoxiao近百名文武官员,早给他了解得七七八八。

    比如三阳寨的寨主傅勍,他的经历韩冈便是一清二楚。傅勍在军中的资历不比刘昌祚稍差,过去也颇立过一点战功,本官也升做了正九品的三班奉职。

    但就是因为他贪杯好喝酒的缘故,坏了事,很吃过几次挂落。尚幸傅勍在秦凤军中人缘不错,不少人帮他说好话,所以官职没有被降,就是没人再敢给他好差遣。本是能担任缘边大军寨的资格,现在沦落得却只能镇守一个五百步的xiao寨。

    “三哥放心,俺碰到要做正事的时候,从来不1uan喝酒……对了,三哥你认识那个被偷钱袋的冯从义?怎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追问他?”王舜臣突然想了起来,又问着韩冈。

    “只是他姓名与我的一个亲戚相同,所以多问了两句。”韩冈信口答了,又问道,“那个冯从义是哪里人氏,来三阳寨做什么营生?”

    “他说他是凤翔人氏,到三阳寨是跟着家里的亲戚来做买卖的。”

    “凤翔?!”韩冈一惊,一下站起来,急问着:“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王舜臣摇了摇头,对韩冈的惊讶有些茫然不知措,“应该还在寨中吧。现在天sè晚了,也不可能出寨去……三哥,怎么了,他是什么人?”

    “我有个没见过面的表弟,就是叫做冯从义,是我四姨的所生。”韩冈对王舜臣也不隐瞒,“王兄弟你知道的,我外公家就是在凤翔府,李二表哥也是凤翔府过来。那位冯表弟同样在凤翔府。既然今天的这个冯从义是凤翔府人,说不定真的是我的表弟。”

    王舜臣一听之下便跳了起来,急着道:“我去找他。”

    韩冈看了看外面,天sè都已经全黑了。他想了一想,摇了摇头,笑道:“算了,就算今次错过,日后也不是见不到他的。何况他也不一定真是我的表弟,若是误会了反就是个笑话了。今天天sè已晚,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一夜过去,三阳寨内1uan势依旧。傅勍没有杀人立威,下手不狠,当然震慑不了寨中宵xiao。寨中十字主街上时不时因为碰着撞着而引起一番争吵,这让高遵裕和王韶对赶过来送行的傅勍没有什么好脸sè。

    韩冈为傅勍感到可惜,‘送上mén的好机会不去把握,本人又乏决断,也难怪始终升不上去,日后再被降职,也怨不得人了。’

    韩冈跟着王韶、高遵裕一起上路,也不去想着他的那位可能擦身而过的表弟。不一日,当他们赶到古渭寨,一个噩耗正等着他们:

    “木征、董裕已经尽起大军,意yù为前日托硕部一事报仇雪恨。河州、青渭各部齐齐响应,已经过了五万人马!”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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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万?”

    王韶下马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反嘲式的疑问,配着随后而来的冷笑,显而易见的表明了他心中的怀疑和不屑。

    脸sè突变的高遵裕被王韶的冷笑,笑得心情平复下来。他侧头看看韩冈,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竟然也是一副不为所动、冷静从容的模样。

    高遵裕心头突然一阵火大,自己的定力竟然还不如一个黄口孺子,不过转而他又释然,这还是他尚未熟悉当地情况的关系。

    “传说是五万,实际上能有多少?”高遵裕其实也不是不通兵事,方才只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现在冷静下来,却也看出了传言的无稽。

    王韶将马jiao给寨中迎上来的士卒,自己与高遵裕向寨中走,边走边道:“我是不知道今次木征、董裕招来的兵到底有多少,但当初董裕带了四百jīng锐,加上托硕部的两千多兵,可就是敢号称一万大军的。”

    高遵裕算了算宣扬夸大的数字和实际兵力的比例,脸sè又是一变,“那木征既然号称五万的话,今次来攻古渭的怕是也有一万多兵。”

    这个数目让高遵裕心提了起来,要知道古渭寨如今的兵力,在刘昌祚带了两千去,可就只剩千人。

    王韶的声音一如往日的平静:“但当时在青渭流传的谣言,却是传说董裕带了一万河州jīng锐来助战,连同托硕部的兵力,加起来总共两万人,而古渭寨派出去的探子有一多半回来后就跟我说,董裕托硕联军的数目过三万。”

    “这……”高遵裕终于知道传言有多么不靠谱了,“那到底会有多少。”

    “不会过一万,大概七八千上下。再多了,木征家的粮食也会支撑不住——而且木征还要留兵在家,防着他的叔叔。”王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他回头问韩冈:“yù昆,你说呢?”

    “下官决计不信木征会有胆子来攻打古渭。”韩冈不正面回答王韶的问题,老是附和,却也显不出自己的能耐。

    “怎么说?”王韶为之停步,就在古渭寨的正mén处,等着韩冈的回答。

    “木征的xìng格,其实应该跟俞龙珂差不多,都是xiao富即安,割据一地便心满意足。要不然他也不会容忍他的叔叔董毡做着赞普——再怎么说,木征都是唃厮罗的长孙,虽然其父瞎征与唃厮罗反目,但他承继吐蕃赞普的资格却还是在的。可木征其人虽然有野心,过去也做了不少xiao动作,但他却始终不敢跨出最后一步,自立为王。”

    高遵裕点头赞着韩冈,“yù昆果然对蕃人知之甚深,这勾当公事一职倒真的没给错人。”

    “多些提举夸赞。”韩冈谦声谢过高遵裕的夸奖,他站在在寨mén前说话,一行人就将古渭寨正mén堵上,内外为之阻隔,但韩冈却不管这么多,犹定住脚继续说着:“既然木征是这样的xìng格,他又怎么会敢明目张胆的过来攻击古渭?!就算他胜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若是他败了,周边蕃部想把他取而代之的不知有多少,更何况人在南方青唐王城的其叔董毡,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大部分人的xìng格其实都是如此。但凡有了一点成就,心中所想的就是保全眼下的一切,就算他还有更进一步的野心,但他也不会愿意去为了遥不可及的目标,而去冒不可测的风险。俗语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是这个道理。

    “那今次来攻的究竟是谁?”高遵裕追问着,凡事总得有个领头的吧,韩冈说木征不会来,那今次领着近万人来报复的,又会是谁?

    “董裕!”韩冈回答着他的问题。

    “只是董裕?!”

    “木征和董裕早早就分了家,上次被打得落荒而逃的也是董裕。木征根本就没吃亏,损失又不是他的,木征又何必为了董裕的事而火中取栗?蕃部不似汉人,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不会有多少生死相系、荣辱与共的想法。木征父祖之间的争斗,还有其父与董毡兄弟相争,都是明证。”

    韩冈的一番话说得高遵裕连连点头。“子纯,你看yù昆说得有没有道理?”这下轮到高遵裕征求王韶的意见。

    韩冈的推断,王韶其实也在一直在想着,也觉得有道理,“应该是董裕。木征的确不会来,他没必要冒险。不过董裕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而以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召集到其他蕃部来帮他出兵复仇?——他可不是木征。”

    高遵裕这时现他们把城mén的道路给堵起来了,忙向里走了几步,把城mén口让了出来。他和王韶又重新向寨中走,高遵裕也揣测着董裕为何能找来这么多帮手。董裕不是他的叔叔董毡,手上也没多少部众,能挤出两三千三四千就不错了,而今次来攻古渭的兵力数目,就算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之多,这么多人,光凭董裕的威望,不是短时间就能召集得到的。

    “该不会董裕把是隆博部给卖了吧?”隆博部是当日的罪魁祸之一,与托硕部的战争也是从他们手上开始的,董裕如有机会,当然愿意把隆博部的所有权分给他人做礼物。

    “隆博部早就给托硕部吞吃的一干二净。”韩冈摇着头,他不知不觉的就把说话的主动权拿到了手中,“当初机宜领着七部合攻托硕,就是因为他们攻打隆博部时做得太过分,杀人、劫掠,把隆博部洗劫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动到了运去古渭的军粮。”

    当日王韶领军攻打托硕,是从渭源掩杀过来。而在此之前,隆博部早就被有着董裕支援的托硕部给打残了,丁口、牲畜和财物都被抢走。而王韶击败托硕部后,所有的战利品则是给纳芝临占部为的七家部落分掉,在这其中隆博部一点便宜都没占到,没有挽回任何损失,相反地,还被七部强要他们出兵的费用。如今隆博部是穷困潦倒,每况愈下,眼见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西北的蕃部都是无利不起早,杀一头骨瘦如柴的羊,骨头有得啃,rou可没处吃。董裕可没本事就靠着穷困潦倒的隆博部把人骗来。”

    “那董裕用的是哪里的财物来勾引人?”高遵裕问着。

    “纳芝临占部,以及所有跟从机宜扫dang托硕部的各个部族。董裕肯定是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的身上。”韩冈说完,瞅了瞅王韶。而王韶则是鼓励xìng的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抱着同样的看法。

    “为什么不是古渭寨?”高遵裕刨根问底的追问道。

    他环视寨中,寨内的街市空空dangdang,别提车队,就连行人都难见一个。而城头上的守兵也是站得稀稀落落,刘昌祚将寨中兵力带走了三分之二的后果,就是使得古渭寨只能做到最基本的守御,勉强守稳城头。比起董裕手上的兵力,城中守军可能就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多一点。

    以董裕手上的蕃人的兵力,高遵裕觉得他们已经足以打下古渭寨。而古渭寨中的钱粮、军器,可是很大一笔财富,不是灭了七部的缴获能比得上的。

    韩冈向高遵裕详细解释他的理由:“因为两件事难易程度不同。要挽回颜面和前次的损失,董裕从纳芝临占部为的七家蕃部身上就能做到。而攻打古渭寨,打不打得下来姑且两说。即便打下来了,他可就是捅了马蜂窝,必惹得天子震怒,立刻就要面对全力反击的西军。董裕区区一个蕃人领,怎么可能有能力当得起了天子的愤怒?!”

    高遵裕还在想着韩冈的话。这时候,留守寨中的副城主已经闻声相迎。比起雄阔豪勇而又心思慎密的刘昌祚来,他的这个副手在气象上就差了许多。点头哈腰的把王韶、高遵裕请进了衙mén中。服shì着几人在寨中官厅里坐下,他又在嘘寒问暖的前后跑着。

    有些不耐烦的让他在一边坐下,高遵裕问起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他同时问着王韶和韩冈,“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该怎么做?’这个问题问得好,不管对手是怎么样的人物,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盘算和计划,最后的关键还是在自己身上。

    可不论王韶、韩冈再怎么信心十足,眼光再如何锐利,都不能改变古渭寨中只剩一千兵的事实。他们想要援救以纳芝临占为的亲宋七部加起来也只有四千多。而他们需要面对的将是至少七千以上的吐蕃蕃兵。

    最关键的,是今次王韶再也不可能重复前次对付托硕部时的奇兵突出,从后方偷袭董裕。吃过一次亏的董裕只会xiao心再xiao心,根本不可能再给王韶得意的机会。

    可王韶和韩冈还有底气,毕竟在青渭一带并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另一个主人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

    “俞龙珂会眼睁睁的看着董裕扫dang青渭吗?”

    青唐部的实力也许不及木征,但光凭董裕和他引you来的乌合之众,却也不可能吓到青唐部的大领。

    “得去找俞龙珂说说话了。”王韶轻快的语气说得就像是要去串mén。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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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定中的献俘仪式给枢密使文彦博给搅了。

    据文彦博所说,托硕部其实不过秦州边境的一个xiaoxiao的蕃部,丁口即少,兵力亦自不盛。王韶领着几个蕃部击败了托硕部,纵然是连族长也俘获了,其实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功劳。这样也敢押至京城来献俘,实在有失朝廷体面。想当年,曹玮在秦州,他所消灭的大蕃部有几十上百,而如托硕部一般的,更是车载斗量,却也不见他一次又一次的献俘陛前。

    文彦博的这番话,让王厚心中愤愤不平。即便他因为参赞军务、押送战俘、以及献上沙盘、军棋等事,被天子赐予了三班借职的品官,又跟着张守约一起,被越次招入宫中面圣,王厚的心中,还是有犹有余怒。

    但文彦博拿着曹玮来跟王韶比较,就是王韶亲至,也只能低头受教,道一声‘文枢密说得正是’。

    曹玮曹宝臣,是开国名将曹彬之子,也是如今曹太皇的亲叔。他是真宗朝时镇守关西的第一名将,名震西陲。听到他的名字,无论党项吐蕃,xiao儿也不敢夜啼。别看现如今党项、吐蕃闹得如此欢腾。当年在曹玮面前,李元昊的老子李德明,吐蕃赞普唃厮罗,都是老实做人,哪个敢轻举妄动?——早给他杀胆寒了。后来若是曹玮不死,有他虎威镇着,李元昊绝然不敢做反。

    可是这等英雄人物,也只会出现在开国之初的时代。放到现在,又有哪位将领能比得上曹玮的一根脚趾头?即便是狄青狄武襄,他升任枢密使,也不过是灭掉了一个在广西叛1uan的侬智高,何德何能跟曹玮相提并论?而狄青之后,国朝武功日衰,王韶今次斩六百,败敌逾万的功劳,已经算得上当今天子即位以来,仅次于围绕着绥德城的两次大战,而能排在前三的大功了。

    崇政殿外,王厚突然低头轻咳了两声,掩去心中突然腾起的尴尬。不过这个大军万人是董裕和托硕部自己说的,不是王韶瞎编出来。自家老子在奏章中说今次败敌逾万,也不能算是欺君,而且六百级可是实实在在的。

    王厚的咳嗽声,引来几道不满的目光,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惹起周围注意。

    王厚的周围戒备森森,护翼天子的班直护卫皆是重甲持戈——其实也不是戈,而是一条条长柄骨朵——身材则是一个比一个高大。王厚五尺六寸的身量不算矮了,但在他们面前却硬是低了一头去,让他自卑不已。即便是韩冈来了,站在他们中间,也都只能算是中等偏下。

    王厚听说宫中的班直,有许多都是世代相传,自太祖的时候就开始在宫中应付差使。而他们娶妻也往往都是刻意挑着身材高大的nv子,这样一代代传下来,一个个都是六尺有余。几十条大汉并肩站着,就像一根根庭柱笔直的撑着天空,气势煞是迫人。

    今天早早的吃过午饭,在张守约的提点下,连口水也没敢喝,王厚进宫在崇政殿外等着觐见。到现在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站得腰酸tuǐ疼,却还没有个消息。不过王厚前面的张守约,hua白的头在长脚幞头下1ù了出来,已经都是hua甲之年,站了那么久却仍是一动不动。而环绕着崇政殿周围的班直shì卫们也是一动不动。

    这么多人围着皇城的中心站着,动也不动,连一声咳嗽都没有,王厚都感觉着静得吓人,仅有的声音还是不远处,从崇政殿内传出来的,另外……就是风声。

    可能由于周围都是高近十丈的殿阁,风在殿阁间穿梭,呼呼的刮得甚急,使得穿着厚重朝服的王厚,一点也不觉得热。感受着寂静中清凉,王厚突然想起来,自他进了皇城后,却是连一声蝉鸣都没听到。今年天气热得早,京城中的树上早早的就有知了在吵,但偏偏在宫城中一声都没听到。

    ‘还真是奇怪,难道是天子之威,能够远驱蛇虫?’

    王厚胡思1uan想着,心中的想法可算得上是不敬天子。这时一阵凉风突然迎面吹来,王厚将头抬起一点,用余光看过去,只见崇政殿紧闭许久的殿mén终于打开了,七八人陆续从殿中走了出来。出来的人皆是衣着朱紫,显是身份极高。王厚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一点,不敢有丝毫不恭。王厚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宰执中的哪几位,但个个位高权重却是不用说的。不过如果文彦博在里面,王厚却希望他能在哪里踩滑了脚,跌上一跤。

    只看着一条条红sè和紫sè的朝服下摆从眼前穿过,黑面木底的官靴踩着地板夺夺的一串响声渐次远去,崇政殿里终于空了下来。

    ‘终于能进崇政殿了。’

    王厚抖擞jīng神,等着天子的传唤。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天子的传诏并没有立刻出来。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才有一名xiao黄mén走了出来,将张守约和王厚叫进了崇政殿中。

    王厚还是第一次觐见天子,连宫城也是第一次进来。关于崇政殿的一点常识,还是从王韶那里听来。

    当举步跨入大宋帝国的中心地带,从亮处走进暗里,周围的光线随之一暗,王厚的心中便是一阵虚。他跟着张守约亦步亦趋,唯恐哪里的礼节出了错,被站在内殿外的阁mén使说成君前失仪。

    在王厚入京前,韩冈还跟他开玩笑的说过。当见了天子后,不知他是战战兢兢,汗不得出,还是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当时王厚撇着嘴,拍着xiong脯说自己当是气定神闲,能闲庭信步。但现在,王厚连自己到底是出汗还是没出汗都nong不清了,鼻子里嗅到的薰香让他的脑袋更是晕,耳朵里嗡嗡直响,使他根本听不明白天子驾前的宦官究竟再说什么,只知道当跟着张守约行动,学着他的动作,这样才不会出问题。

    而就在这一段度日如年的时间,王厚心里却莫名其妙的蹦出了与韩冈的对话。他这时候才举手认输,在天子面前气定神闲的本事,果然不是没经验的人能拥有的。

    张守约则是很淡定。他年轻时曾经镇守过广南西路,担任走马承受一职。当其时,狄青狄武襄刚刚平定了侬智高之1uan,当地民心未定,1uan军时有出没。当时的仁宗皇帝对广西局势甚为忧心,故而张守约便能两年四诣阙,每次入觐,都会被天子留下来说话,问着广西的现状,同时征求他对处理南方边事的意见。

    而英宗,还有现在的年轻官家,张守约也都是见过的,心中更没什么负担和压力。进殿后,就按着礼节一板一眼的向天子行礼,经验丰富的老将给身后的年轻人,做出了最好的榜样。

    跟着张守约三跪九叩,王厚就算站起后,也是深深的低垂着头,做足了恭谨的态度。对于崇政殿内部布置他不敢多看,不远处天子的御案他不敢多看,而天子本身,王厚当然更是不敢贸然看上一眼。只是他一拜一起之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挡在连通后殿的通道前的一扇屏风。

    那扇屏风上没有hua样,没有纹饰,底sè只是普通的下过重矾的白绢。但屏风面上,却密密的写了不少字。白纸黑字,醒目无比,而且都是三字一段,两字一隔——皆是人名。

    那一扇就是传说中的屏风,王厚从他父亲那里听说过,能被写在这扇屏风上面的名字,都是曾经给天子留下深刻印象的xiao臣。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皆尽是天子亲手所书。等待日后有机会,便可以从其上简拔。

    无论哪朝哪代,除非是不理事的昏君,或是为臣下反制的有名无实的君主,所有的皇帝都免不了要日理万机。开国以来的历任天子,也不会例外。他们每天要批奏的奏章数以百计,奏章上提到的名字则更是近于千数。而且文官选人转为京官,武官xiao使臣晋升大使臣,也都必须要觐见天子。每隔几天他们就会编为一队,引见给皇帝。

    几百人上千人的名字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在皇帝面前晃着,即便他们有再好的记xìng都背不下来、跟不上去,除了十几二十个重臣,还有在身边服shì自己的内shì,剩下名字一年也不一定能出现一次,天子哪可能记住?往往就会记错人和事,张冠李戴的情况也时常生。

    所以为了防止遗漏人才,崇政殿中便有了这扇屏风。但凡在奏事和觐见上给皇帝留下了好印象的xiao臣,无论是外臣还是内shì,天子都会提笔在屏风上记下来。据传言,不仅仅在崇政殿里有一座记名屏风,在天子寝宫福宁殿中,也有一座同样的屏风——这是为了天子无论何时想起,便能随手记下

    王厚虽然对记名屏风很有兴趣,但在觐见天子时,紧张的心情本也不会让他太过在意。只是王厚方才叩拜之间,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屏风。视力出众的他,却是亲眼看见就在屏风靠右的一侧,有个名字单独起了一行,那两个字让王厚分外眼熟——

    ——韩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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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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