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宰执天下TXT下载宰执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宰执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二)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韩冈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已经写在了崇政殿的屏风上,即便知道,也会自嘲的想着自己终于能与宋江、方腊平起平坐了。

    他现在倒是tǐng想自己有着宋江方腊一般的本钱,当然不是用来造反,而是手上若能有个上万人驻守在古渭寨中,也不会任由董裕嚣张。

    王韶和高遵裕正在商量着如何联络俞龙珂:是先让人带封信,然后再去找他说说话;还是直接去。如果是要先写信,还要考虑着如何措辞才能不失朝廷体面,又能打动俞龙珂,这是件费思量的活计,不过他们最迟也要在明天天亮前商议出个眉目来。

    至于韩冈,也有他的事情要做,他可不是王韶、高遵裕面前的xiao跑tuǐ,没事出出主意的清客。他是官,当然有差遣要做事。勾当公事是一件,而管勾路中伤病事也是他的工作。

    前次向宝领军去解决托硕部,韩冈就奉命带着他手下管理甘谷疗养院的朱中等人随军而行。而后向宝被王韶抢在头里去,气得中风,进军不了了之,朱中等一众人等便被韩冈派去了古渭,在古渭寨打造新的疗养院。

    而经过了近两个月的打理,古渭寨的医院已经有了初步规模,古渭疗养院的mén额就挂在寨中南部的一处阳光好的军营大mén上。寨主刘昌祚很会带兵,善抚士卒是不用说的,自然对疗养院十分上心。而以朱中为,被韩冈带出来的一批人,对韩冈是顶礼膜拜,把他的话当作圣旨一般依从。韩冈所编订的管理暂行条例,更是一丝不苟的去执行。

    疗养院的内部布置一切学着甘谷城的样式,打理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个宜住人的好地方。虽然在里面治病救人的都是如朱中这般只有不到一年的医术生涯的赤脚医生,但有治疗总比没治疗要好;有专人照料,再加上洁净的饮食、干净的住所,更是比旧时在肮脏的netg铺上等死要强出百倍,一个多月下来,有不少生病的士兵康复出院,因而韩冈在古渭寨中便是备受尊敬。

    “韩官人!”“拜见韩官人!”“xiao人拜见韩官人!”见到朱中陪同的韩冈,疗养院中的士兵们纷纷退到路边俯身行礼——韩冈上次来过古渭,认识他的人并不少。

    韩冈一一点头还礼,对着朱中笑道:“看起来你很做得很用心啊,要不然我也沾不了光。”

    朱中比起半年多前跟着韩冈押运军需的落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人一般。有些富态,满面红光,须都梳得整整齐齐,像是个有身份的乡绅。身上穿的衣服的料子虽不华贵,也是能算上不错的货sè——虽然士兵们都不富裕,疗养院都不会向他们收钱,但他们病好之后,总是会送些礼来作为感谢——而且洗得干干净净,却是连浑家都有了,而不再是四十岁的光棍。

    朱中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韩冈给他的,士卒们的尊敬,丰厚的俸禄,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是跟了韩冈之后才得到的。他恭恭敬敬的对韩冈道:“都是官人的功劳,xiao人只是费些辛苦罢了。”

    “你们的确辛苦了……”看着被打理十分干净整洁的古渭疗养院,韩冈感慨油然而生。

    他算是个甩手掌柜,带出了甘谷疗养院、编写出了管理制度之后,便没在医院上面hua多少心思。他在甘谷打造疗养院,本也是因为功利之心。当了官后,也只是稍加关注,心思和jīng力还是放在经略司衙mén里面。但朱中不同,他和他的几十个同僚都是把疗养院当作改变命运的唯一事业,投入的心血和功夫不是韩冈能比。

    陪着韩冈在疗养院中视察了一圈,安慰了一些重病的士卒。在疗养院特有的长条jiao椅上坐下,朱中xiao心翼翼地问着韩冈:“官人,今次木征带了五万大军来攻打古渭,这寨子能不能守得住?”

    朱中身份低微,不知其中内情。他只听说过传言,并不知道木征仅是个幌子,那五万大军更是空谈。

    韩冈当然要辟谣,不然单是传言就能让古渭寨里的守军不战自溃,他大笑道:“传言多是无稽,不能妄信。来的不是木征,兵力也决没有五万,而他们更不敢攻打古渭寨。皇宋天威,也不是xiaoxiao的蕃部能招惹的。只不过是蕃部间的自斗罢了。”

    韩冈的声音很大,他的话本就是说给疗养院中的士兵们听的。王韶和高遵裕忘了下令辟谣,只是寨中人心惶惶,韩冈既然碰上,也不能看看就算了。

    而因为疗养院的事,韩冈在秦凤路军中的名声很好,他说的话自然不缺人信。周围的士卒、护工们听到他的话,神sè便为之一松。

    “那就不会打仗了?”朱中惊喜的问着。

    韩冈不能就此下断言,也不想诓骗周围的士卒和护工——他一向很看重个人信用:“今次被贼人攻打的蕃部,是听命于朝廷的熟蕃。在情在理不能任凭他们受欺。谨守mén户,是你们的事。至于解救蕃部,平息纷争,自有人去做,尔等不必cao这份心。即便真的有贼人敢犯古渭,到时你们听命行事就行了,古渭寨高墙厚,也不是只会骑马shè箭的蕃人能攻下,等个几天,都巡检自会率大军来援。”

    韩冈把和战两面都说到,没有欺瞒半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虽然韩冈对这一段的句读与此时流行的说法并不相同,许多士大夫都觉得乡愚不足以论事,但韩冈一直都认为,什么事都向下隐瞒,用些谎言来欺诈部下,绝不会有好结果,只会降低个人在人们心中的信用,狼来了的故事韩冈并不想模仿。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足兵、足食,都很重要,但民众们的信任却是最重要的。

    听到韩冈的解释,周围的人们虽然心中隐忧没有被化解,但他们至少能安下心去等着结果。韩冈知道,古渭寨不算大,而且这时候人人都在打听着消息,他的这番话很快就能传遍寨中。自家既然还有些信用,这番话自然不缺人信。寨里人心安定下来,那今次古渭寨也就不会再有什么1uan子。

    散去了众人,走遍了疗养院中,朱中陪着韩冈向外走。韩冈边走边说:“过几日朱兄弟你们可能要辛苦一点,被攻打的蕃部也许会退到古渭来求庇护。到时也许会有些蕃人的伤病过来求医,他们都是同听王命的熟蕃,要好生照料,日后还要用得上他们。”

    朱中头点得跟xiaojī啄米:“官人放心,xiao人不会慢待。”

    出了疗养院,辞别了朱中,天sè已经全黑了。夜风热燥燥的,就算迎着风,可呼吸都让人感到烦闷不堪。韩冈额头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xiong背更是都汗湿了,但他只希望天能再热一点,吐蕃蕃人可吃不住这样的天气。

    回到城衙中,韩冈去找王韶和高遵裕,他们应该商量出个眉目,但当他到了衙mén的正厅中,却见一个胡须hua白的老蕃人正跪在厅内的地板上哭诉着:

    “王机宜、高提举,两位要为xiao人做主啊!董裕那厮已经绕过了渭源堡,一口气灭了苽黎五族里的两家。现在他的前锋已经离着青渭只剩百里了,指着名要xiao人的脑袋。xiao人为朝廷不惜xìng命,但xiao人家里还有几千孩儿,看在xiao人为朝廷卖命的份上,总得给xiao人的孩儿一条活路吧。”

    这个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的蕃人,韩冈认识他,是青渭一带最为亲附大宋的纳芝临占部的族长,唤作张香儿。今年在古渭寨过年时,韩冈就见过他。也是前次攻打托硕部,第一个响应王韶号召的部族。只是别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其实在上次齐攻托硕的七部中,纳芝临占部是位置最安全的一家。

    纳芝临占部所据有的三条谷地紧挨着古渭寨,在古渭南面不到二十里处,便是族帐所在的吹莽城。其族酋皆是张姓,本就是吐蕃化的汉人,早在真宗时就投了大宋,世代被封作蕃部巡检。本代族长张香儿甚至还在古渭寨里有一套宅邸,时常过来居住——缘边的各处城寨并不是完全由士兵充斥其间,而是类似于城池,有商人,有平民,当然还有些靠着保护的富户、大族。像张香儿这样亲宋的蕃部,在自家附近的主城中,买间宅子都是很常见的事。

    所以说这厮其实安全得很,他现在在王韶和高遵裕面前哭诉,不过是为了把族人都nong进古渭寨中来。

    王韶和高遵裕安慰了张香儿两句,把他打了出去。但张香儿已经表1ù出来的要求,他们却要大费思量。虽然救援这几家亲宋蕃部是必然的,但万一放进寨来的蕃人中有人心怀不轨,那古渭寨可就完了。

    “yù昆,你觉得该怎么做?”王韶问着韩冈的意见。

    “老弱fù孺可以进寨,同时不许携带兵器。至于jīng壮,则只能临寨结帐。”韩冈说得很干脆,这些事过去都是有先例的,照着来就是。紧接着他又说道:

    “不过董裕进兵的度却是令人意外,想不到竟然已经灭掉了苽黎五族里的两家,兵锋距古渭又只剩百里。联络青唐部之事刻不容缓,还是今夜就走,由下官去打个前站。

    韩冈从来都很珍惜自己第二条生命,若无必要,绝不冒险。可如果不能趁董裕杀到古渭寨之前赶去青唐部,等他抵达寨外,那时再想出城可就要冒着绝大的风险了。去青唐部之事,现在看来是躲不掉的,既然如此,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其实方才王韶和高遵裕商议的结果也是直接先由韩冈带着口信过去,然后有了回音,他们再去见俞龙珂不迟。王韶当即点头道,“如此那就拜托yù昆你了……王舜臣!”

    王舜臣站了出来:“xiao人在!”

    “你带一队人随yù昆去,务必要保护好yù昆的安全。”

    王舜臣躬身答诺:“机宜放心,xiao人必不负所托!”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三)

    【第三更,求红票,收藏】

    韩冈领队行走在夜空下。星月之光虽然黯淡,不过胜在没有云翳的阻隔,依然很清晰的照着他们的前路。

    星汉灿烂,璀璨的银河横跨于天际。星宿二与火星并于与南方的天空,两颗火红sè的亮星在天空中jiao相辉映。星宿二以大火为名,到了七月时,大火向西而行,就是诗经中所谓的‘七月流火’,乃是入秋的标志。

    而此时,却是‘五月鸣蜩’,蝉虫在路边的树上欢叫着,树下草丛深处,还有蟋蟀一起合唱,萤火忽隐忽现,山风徐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正是初夏时节的风物。

    为了保证韩冈一行的安全,在遇上贼人时能及时逃掉,王韶特意给每人加配了一匹战马。在狭窄曲折的山道上,十二人,二十余匹战马拉出了长长的队列。为防敌军斥候,马颈下的铃铛被摘下了,只有细碎的马蹄声在山壁上回响。

    夜中急急而出,王舜臣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他提缰上前,问着韩冈:“三哥,你今次领下去青唐部的差事,到底有几分成算?”

    韩冈头也没回,两眼盯着眼前的路,以防马蹄失足。口里则说道:“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去的。”

    王舜臣可不像韩冈这般充满信心,说起来他才不会管蕃部的死活。一直都跟在王韶韩冈身边,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王舜臣清楚董裕不会来攻打古渭,所以他对韩冈冒着风险去青唐部做说客,只为了拯救蕃部这一事,却是看不过眼:

    “按理说,这蕃部的事跟三哥你根本就没关系,你待在疗养院里不就得了。王机宜也真是的,何苦把这么危险的活计都推到你身上,不是有个高提举吗,他也管着蕃部的事,应该他去才是。”

    “你也是这么想啊……”韩冈轻声说道。王舜臣的话虽然只看着眼前,可韩冈的心思却被触动了。

    让自己独自先去青唐部,说服俞龙珂,这件事王韶不该答应下来的。韩冈方才在王韶、高遵裕面前的自荐,其实只是个挑起话头的技巧。在他想来,王韶不可能点头,而是应该考虑再三后,带着自己一起去青唐。

    其实如果在过去,韩冈肯定会把他的想法直接说出来,他相信王韶不会在意这些xiao节。刻意忽视一些xiao处的礼节,也是拉拢关系、表示亲近的手段,不过韩冈却采用了迂回的方法——因为他心有顾忌,想测试一下王韶的想法。

    就在前几天,因为李复圭冤杀将佐之事,王韶曾经对韩冈说他xìng格与李复圭相似,要记着日后不要学着李复圭的样子。虽然王韶是半开玩笑的口气,可韩冈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话实在不像是王韶该说出来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韩冈对王韶很了解,他们都是一类人,心思极重,城府甚深,说话基本上都会在心中绕个几个弯子,才会说出来。王韶对他儿子可以毫无顾忌说着些犯忌讳的话,却也从不开玩笑,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跟自己说这等不着调的话。

    所以韩冈自那天之后就有了心结,想确认一下王韶到底是不是对自己有了忌惮之心。如果有了,韩冈就肯定要防备起来,王韶再亲近,都不如自己可靠。

    就拿今次去青唐部说服俞龙珂的事来说,最好的人选决不是韩冈,而是身为太后亲叔的高遵裕。他出面做说客,俞龙珂投过来的可能xìng要比韩冈出面至少要大十倍。王霸之气一放,xiao弟纳头便拜都不是不可能。身份越贵重,说话的分量就越重,此事理所当然。

    不过韩冈甚至王韶,都不能提议让高遵裕去找俞龙珂。请太后叔叔亲犯险地,即使能成功,都会被记恨——君不见寇准力劝真宗亲征,在澶州定下盟约后,真宗皇帝高兴了几天,可王钦若一番话就让他翻了脸,还为词典添了条成语‘孤注一掷’——高遵裕就是去做说客,也必须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思。

    而次优的选择便是王韶。经过了托硕部之事,王韶在秦州缘边地区,尤其是青渭,已经有了不低的声威。本人又是提举蕃部,他去找俞龙珂,名正言顺。不像韩冈,他的两个差遣都跟蕃部毫无瓜葛。

    韩冈相信王韶和高遵裕都能看出这一点,所以他才会自我推荐。正常情况下,王韶肯定会反对。可事实证明了韩冈的猜测,王韶果然对他产生了忌惮之心,让自家先去找俞龙珂,而不是选择机会更大的方法。而且看王韶点头的度,他跟高遵裕应该早就商量好了。

    王韶又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忌惮起来的?韩冈想不出来,不是找不到原因,而是可能的原因太多了。

    王韶和王安石之间有书信联系的事,韩冈知道,他现在都怀疑王安石是不是把他的几条不能曝光的意见都跟王韶说了,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要不然就是对付向宝的事,王韶虽然接受了他的计划,但向宝的结局,也许让王韶心中有了兔死狐悲的想法。韩冈并不后悔当时自己的手段,因为他要自保,但在王韶面前,当时的确是应该再装一下的。

    韩冈的头有些痛,总是揣测人心,其实是很累的一件事,但不去想那么多,心中的不安全感,却会让韩冈感到更累。

    这也许是聪明人都免不了的烦恼。韩冈苦笑着,将疑心藏在心底,与王舜臣带着一队骑兵,踏着月sè向北行进。

    韩冈最终还是放宽了心。因为王韶心里的想法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就算王韶把他当作洪水猛兽看待,只要xiao心谨慎,做好自己的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是那句话,能走到眼下这一步,韩冈靠的是自己,而不是王韶。现在也是王韶需要韩冈的帮助,而不是相反。

    抬头看着挂在五月初的夜空中的如钩弯月,韩冈突然想了起来,今天可是端午,应该挂菖蒲、艾叶,薰苍术、白芷,喝几杯雄黄酒,镇一镇恶日的邪气。

    端午在后世是节令,但在此时却是疫症开始传播、毒虫开始肆虐的恶日。在五毒并出的日子,却碰上蕃人侵攻,而自己又要去找另外一家蕃部借力。说起来蕃人的打扮在普通的汉人们眼里也跟妖魔鬼怪差不多了,这日子还当真不吉。

    在月sè星光下,翻过两重山峦,前方黑沉沉的几条山谷,就是青唐部所居住的地方。其实青唐部主帐的位置,离古渭寨很近,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多里的距离。韩冈漏夜出,过了子夜,就到了青唐部与古渭寨的jiao界处。

    俞龙珂所居城寨继承其部族之名,而被称为青唐。不过此青唐非彼青唐,俞龙珂的青唐城跟如今的吐蕃赞普董毡所居住的青唐王城【今西宁】虽然同名,但规模上却差了很多。韩冈听说过,青唐王城城墙周长八里许,为秦州以西有数的大城,城中商旅来往不绝,以回鹘商队居多。而俞龙珂的青唐城就只有盐井,听说跟古渭寨差不多大xiao。

    当然,董毡的青唐王城是羌中道中段的枢纽要地,这是俞龙珂的青唐城所不能比的。羌中道则是几条中国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之一。虽然羌中道地势远不及河西的甘凉道,也不比经过西夏境内的灵州道,但自五代开始各部战1uan毁了河西走廊的jiao通,继而党项人又在灵州道上chou取重税之后,许多回鹘商人都不得不改从羌中道往来。董毡的富庶,就是靠着回鹘商人的税金。而俞龙珂的钱,却是来自于他的盐井,一年三万贯左右的收入,除了董毡和木征,河湟蕃部中,也没哪家能比得上他。

    点起火炬,向青唐部的蕃人昭告自己的到来。沿着山道从山坡上向下,韩冈一行已经走进了属于青唐部的山谷。在黯淡星空下的行进,只能看到长条形的天空,身边只有寥寥可数的同伴,又被稀稀拉拉的火炬所驱散不走的黑暗包围,这一切都有点像是半年多前,行走于甘谷之中的那一夜。

    当时甘谷城安危未定,两侧山上杀机四伏。而如今,韩冈也已经听到前方谷地以及周边山坡上的sao动。

    青唐部的蕃人已经现了自己,报警号角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韩冈闻声便勒住缰绳,命全队止步,在山谷间的道路上等待主人的出迎。

    虽然除了王舜臣以外,其他随从都是有些慌1uan,从他们手上晃动着的火炬就能看出他们心中的恐慌。但韩冈依然冷静自若,他出来时自信满满,现在也是一样。任何信心都必须建筑在现实之上,如果是毫无根据的信心,那是自大,不是自信。

    韩冈却是自信,他能完成任务。他能肯定俞龙珂不想看到自己的出现,从俞龙珂的角度来看,最好情况是宋人从古渭寨滚蛋,木征、董毡还有夏人都安安分分,让青唐部独霸古渭州。

    不过无论如何,俞龙珂都不会选择跟董裕合作,这对他完全没有利益可言……

    可为什么董裕会看不到这一点?还是说他已经有了应对的把握?

    疑问突然而起,在前方突然亮起的无数星火照耀下,韩冈一下皱起了眉头。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四)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星火如海。

    银河黯淡。

    在韩冈等人眼前,数以千百计的火炬所组成的海洋正在沸腾。一条光焰自星火之海中分出,那是集结了数百名jīng锐骑兵的队伍,就如沿着河道逆流而上的chao水,争先恐后,向着韩冈这xiaoxiao的队伍直扑而来。

    千百人的呐喊同时暴起,与仍未停息的号角声一起穿梭在山谷之间,直往云霄传去。谷地两侧的山壁将声1ang一重重的放大,最后汇成的巨大轰鸣,与奔流而来的蹄声汇合,就像突然卷高的chao水,要把韩冈等人彻底埋葬。

    相对迎面而来的滚滚洪流的喧嚣,从古渭寨出来的队伍静得可怕。自他们点起火把走进谷地,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刻钟的时间,想不到青唐部就已经点齐了兵马,就在他们面前,掀起了如惊涛骇1ang一般的声势。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在队伍中弥漫开来,紧紧攥住了在场众人的心脏。

    ——至少韩冈除外。

    “无聊的把戏。”对青唐部的行动,韩冈嗤之以鼻。他拍着马鞍哈哈大笑,嗓mén提得更高,“无聊的把戏!为了预备了这套猴戏,俞龙珂和他的人怕是这两天都没能睡好觉!”

    王舜臣第一个反应过来,郁郁沉雷一般的蹄声中,他跟着韩冈放声大笑,他的声音压倒了千军万马,“三哥说得没错!青唐部的这些蕃贼肯定练了不止一夜!”

    “以如此大礼来迎接我等,俞龙珂当真懂得接客之道。”韩冈的音量沉下去,带着讽刺,直透人心。

    “俞龙珂那老货,肯定是心虚了!”王舜臣毫不客气戳着青唐部的老底。

    一番对答,队伍中的紧张气氛终于一扫而空。

    一群青唐骑兵终于冲到了韩冈面前,火粉散落,光流围绕着十二人的队伍旋转,马蹄声碎1uan如雨,鼓点一般杂1uan的响着。他们转着圈,口中不住呼喝,尽情的对这支xiao队施加着的更大压力。

    韩冈高居马上,腰背tǐng得笔直,微微仰起脖子,不屑的瞥着这群装模作样的青唐骑兵。王舜臣则紧紧的钉在他身后,左手搭着弓袋中的战弓,右手反背身后,他的箭囊就挂在马鞍后。在两人周围,由十来把火炬组成的xiaoxiao圆阵纹丝不动,就如同矗立在江心的一座礁石,任由风吹日晒,狂涛怒1ang,依然千百年也毫不动摇。

    这是数百与十二之间的对峙,人数上的绝对劣势,却不影响韩冈一众的坚定。

    韩冈拍马上前,独立在众军之间。深吸一口气,他放声大吼:“本官乃皇宋秦凤路经略安抚总管司勾当公事韩冈是也。今奉命来见贵部的俞族长,有要事相商,尔等还不快快给本官带路!”

    韩冈的声音在夜风远远的传出,对面的骑兵顿时一阵sao动。他们也没想到今夜过来的,既不是董裕的部众,也不是被攻打的七家部落,却竟然是大宋的官人。

    青唐骑兵中稍稍1uan了一阵,一个骑手也拍马出阵,他与韩冈隔着三丈在喊,“莫要诓人,你说你是个官人,可有什么凭证?”

    韩冈哈哈大笑,放纵的笑声是在嘲笑眼前的蕃将不懂看人:“吾乃是朝廷命官,岂是闲杂人等可以伪装得来。莫要多说他话,去通知俞族长,本官的身份自有俞族长来评判。”

    骑手狠狠盯着韩冈两眼,转身穿出了包围圈。韩冈在千百人的环绕下静静的等着俞龙珂的答复。大约两刻钟后,包围圈又被打开,蕃将转回,却是带了了俞龙珂肯定的答复。

    青唐部是过着定居生活的吐蕃部落,除了粮食,出产以盐为主。因为据有几口出息丰厚的盐井,青唐城虽不大,但俞龙珂的居所之内,却到处用着jīng美的丝绸和瓷器作为点缀和装饰,处处透着暴户的气息。

    在青唐城mén口,韩冈的十名随从被拦住了,只放了王舜臣过来。而到了俞龙珂居所的主厅外,王舜臣也被拦在了外面。王舜臣作势yù怒,却被韩冈阻住,命他在mén外安心等着。

    韩冈踏步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厅mén口的两名守兵夹过来要搜他的身。韩冈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如刀锋一般将两人瞪住,然后向内提声问道:“敢问俞族长,这可是青唐部的待客之道?”

    停了一下,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厅内传出:“不得无礼。快请韩官人进来。”

    跨入厅中,韩冈终于见到了俞龙珂。

    青唐部的族长如今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相貌古拙,高tǐng的鼻梁在脸上拉出了深深的yīn影,一根粗大的辫盘在头上,油腻腻的反shè着火光。俞龙珂见着韩冈入厅,却还是稳坐不动。而在大厅两边,十几名青唐部的酋们分作两排,也是个个安坐如山。

    “不知韩官人连夜来访我,到底是为了何事?”俞龙珂也不请韩冈坐下,就这么直接问道。

    “我是来向俞族长求援兵的。”韩冈开mén见山的回答,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说完他弯腰行礼,神情也是诚恳无比,起身后又重复强调了一遍,“我是向俞族长求援兵来的。”

    换作是别人来青唐部做说客,不用说,肯定是拿着上国官员的谱,先威吓一番。但韩冈不一样,他先肯定的是俞龙珂的智商,不会把蕃人都当成容易欺骗的蠢货,第二点他清楚他是来求人的,第三点,韩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自曝其短的实话其实也很有用。

    俞龙珂愣住了,难以置信得几乎要rou起眼睛,什么时候宋国的官人会向蕃人弯腰了?他狠狠地搓了搓胡须,平复住有些hún1uan的心情,韩冈这卑躬屈膝的姿态,让他分外感到痛快:“想不到你们也有求人的时候?!”

    俞龙珂的话让周围的酋们一阵哄笑,而韩冈神sè不为所动。

    “如果只是为己,古渭寨并不需要青唐部的一兵一卒!”韩冈的声音冷了下去,前面低声下气过了,现在就是要让他们清醒一点了,“想必俞族长也清楚,以古渭寨的高墙深垒,即便只有一千人,凭着董裕也是打不下来的……而且他敢打吗?董裕有这个胆量吗?他敢不顾俞族长的脸面兵犯青渭,可他不敢向古渭shè出一箭!”

    一个年轻的酋嘴角翘起,冷笑的问着韩冈:“那官人何必来求救兵?”

    韩冈只对俞龙珂说话:“韩冈今次漏夜至青唐见族长,只是为了亲附我大宋的七家蕃部来求救。”

    “为那七家蕃部?”俞龙珂的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追问道:“是为张香儿他们求救兵?”

    “当然。”韩冈点头道,“古渭寨的守军如今自保有余,却无力向外救援。我家王机宜念在七部一向恭顺的份上,不忍他们受董裕所欺,所以遣本官来向俞族长讨个人情,求个援军。”

    “官人是来诳人的吧,什么时候宋国会在乎我们吐蕃人的xìng命了?”另一个老酋毫不客气的说着。

    “既然张香儿等人向朝廷献了户籍田册,便是我大宋子民。既然是为了自家人,就算来求出兵,让在座的诸位酋嘲笑,本官也是在所不惜。朝廷的脸面不在韩冈腰背上,不能保护自家子民才会丢脸。”

    韩冈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俞龙珂看着他面前这位站得如山岳一般沉稳的年轻人,心中微生感触。他与宋国的官员打过不少jiao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看了韩冈半天,俞龙珂又说道:“如今董裕已经过了渭源,前锋已在百里之外。官人现在才来求援,怕是已经迟了。”

    “能救多少就是多少,韩冈也只求心安罢了。至于董裕,等刘昌祚帅师回镇,自会一报还一报。”韩冈说了两句,眼神突然锐利起来,抬头直盯着俞龙珂的双眼,“敢问俞族长,你以为能卖人情给我皇宋,给王机宜的机会还能有几次?!”

    韩冈两句话说得毫不客气,人群中一阵sao动,俞龙珂脸sè沉了下去,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韩冈则步步紧bī,他直上前一步:“俞族长,日日在悬崖上走,总有跌下去的那一天。以青唐部的实力甚至远远不及木征、董毡之辈,身在虎狼群中,总得选一边站。自二十年前,古渭寨建起来的时候,俞族长就该有这个觉悟了。”

    “难道就只能卖给你们宋人不成?”一个酋冷着脸反问道。

    韩冈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在火光中闪闪亮:“既然要卖,为何不卖给出价最好的。试问木征、董毡之辈,又或是西夏党项,他们能出什么样的价钱,可比得上我皇宋的一根寒mao?何况今次也不是让俞族长你立刻就跟西夏、董毡、木征他们划清界限,只是结个善缘,对付董裕而已,又有什么好犹豫的?族长该不会真的以为董裕能带着五万大军吧?董裕最多也不过万人的乌合之众,猝不及防下,又何能当青唐部的一击之力?”

    韩冈把话说到这一步,该说的都说尽了,只等着俞龙珂的回复。

    可青唐部的族长沉默了许久,到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俞龙珂的反应让韩冈生疑,他有什么理由不肯点头?韩冈想着。当把所有的可能xìng全部排除,剩下的结论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正确的答案。而现在,韩冈将俞龙珂拒绝的原因一个个都排除,而最后剩下的一条,即是俞龙珂拒绝的原因,也应是董裕胆敢侵犯青渭的答案:

    “可是因为令弟?!”

    俞龙珂不为所动,只是嘴角难以察觉的chou动了一下,但周围长老们的脸sè终于却完全变了。

    跳跃的火光中,韩冈没看出俞龙珂的情绪bo动,但长老们的神sè变化却尽落在他的眼底,“可是因为令弟?!”

    虽然依旧是疑问,但语调却是完全的肯定。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五)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韩冈突然叫破了青唐部众人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厅中忽然静了下来,薪炭时不时在火盆中噼啪作响,沉重的呼吸声在厅内回dang。

    青唐部的酋们被韩冈的视线一个个扫过,仿佛被狼盯上的兔子,很不自在的在座位上扭着身子,低下头避过他过于锋利的目光。

    只是当韩冈将眼光重新投到青唐部族长身上时,却是为之一怔。

    俞龙珂神sè太自然,心平气和的模样,仿佛韩冈方才只是在说,他的弟弟踢翻了别人家的马桶,捣坏树上的鸟巢那样微不足道的xiao事。

    瞎yao肯定与董裕有所瓜葛,从酋们的表现中能看得出,决不会有错。但韩冈叫破此事,就如天外飞来的一剑,酋们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而俞龙珂却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他能把心情掩饰得这么好,自然他的城府也不可能是普通的水准。

    既然如此,俞龙珂又怎会被瞎yao所欺?城府、心机、才智,以及自我控制的意志,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少有人会只有其中一项出sè,而其他几条是瘸tuǐ。俞龙珂何能例外?

    韩冈突然警觉起来,他方才有些太xiao瞧俞龙珂了。青唐部的族长若是连他的弟弟都对付不了,凭什么能在宋、夏、木征、董毡四家之间玩着平衡游戏?

    宁可把对手想得聪明一点,总比被人扮猪吃老虎强。

    韩冈心中的一番变化只是在一闪之间。俞龙珂缓缓开口,却是推搪之言:“不知官人为何提到我家那个不成材的弟弟?”

    韩冈笑了起来,话锋试探着俞龙珂:“本官听说令弟瞎yao平素里都有一番振作之心,希望能光大青唐部。今次董裕入侵青渭,不知令弟会不会出兵对付董裕,亦或是等董裕满载而归,再去接收七部空下来的地盘?”

    韩冈的一番话说得不算委婉,但对付蕃人,不得不直接一点,若是把官场上绕着弯儿说话的习惯带过来,人家还不一定能听得懂。不过韩冈也没有直指董裕敢侵犯青渭,是因为早与瞎yao有所联系,那样就是撕破脸的说法,会让俞龙珂下不了台。

    俞龙珂脸sè却突然一变,让人吃惊的叫起苦来,“官人有所不知,我家的那个弟弟自幼不听管教,我这个做哥哥都拿他没办法。如今也分了家,各自过各自的。今次正是我的这个弟弟被董裕引you,让我难以出手相助。不是我不想帮着赵官家啊,实在是我那个弟弟……唉!”俞龙珂摇头叹息,毫不介意的把已经被韩冈看穿的底牌丢了出来。

    ‘脸变得真快,果然不好对付。’

    韩冈看着俞龙珂七情上面的表演,抛弃底牌的决断,觉前面自己的推断都是太自我了,根本没有从俞龙珂方面的利益去考虑。他前面是觉得已经把利害关系都说清楚了,俞龙珂怎么也该表示一下。但自俞龙珂的角度来看,自己大概都是说着些空话而已,没有点实质。

    大概因为王韶的事有些昏了头,要冷静,韩冈提醒着自己。

    虽然他猜到了瞎yao给董裕说动,但这只是误打误撞,而且也不是俞龙珂拒绝出兵的真正理由……不,俞龙珂他肯定心动了,不然不会开始叫苦,他现在不答应,只是他想要的更多——俞龙珂的一个承诺不是买不到,只是韩冈的价钱出得还不够高。

    但韩冈并没有出价的权力,王韶也不会给他这个权力。韩冈能动用的,只有对青唐部未来的许诺,希图籍此来打动俞龙珂:“不知俞族长有没有听说过千金市马骨的故事?”

    俞龙珂茫然摇头,他官话说得好,但对汉人的历史了解却没多少,当然不会知道,但他知道这必然是韩冈做说客的手段,“是用千两黄金买马骨头?”他满不在意的问道。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韩冈站在厅中,给俞龙珂和青唐部的酋们讲起了故事,“当时中原四分五裂,共有七个大国互相征战,都想着一统天下。在中原东北,也就是如今辽国所据有的地方,有一个燕国。这燕国不比现在的契丹,是个兵力微薄的xiao国,但他们的国君却又想着统治天下,所以想着对外招揽人才。”

    “可堪用的人才不是那么好找,所以燕国国君向自己的一位老臣征求意见。那位老臣便说,大王不如把高官厚禄都给我,既然我这等庸才都能身居高位,那自认过我的贤良,当然会来投奔大王。”

    “这跟千金买马骨的有什么关系?”俞龙珂突然cha话,他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俞龙珂的反应在意料之中,韩冈正是要磨磨他的xìng子,他微笑着继续说道,“因为那位老臣跟燕国国君也说了个故事:过去有位国主想要买一匹千里马,他派人拿着千两黄金去买,但买回来的却是一堆马骨头,国主要治使者的罪,使者却说世人看着大王既然愿以千金市千里马骨,那自然愿意用更多的钱来买活生生的千里马,还请大王稍等一段时间,自然会有人来卖。果不其然,没两个月就有人带了三四匹千里马来售卖。

    燕国国君由此被老臣说服,给他极丰厚的赏赐,并筑起了一座黄金台来安置天下贤才。而天下人才果真都纷纷来投,燕国由此而强盛。”

    俞龙珂听完故事,皱着眉问道:“官人是想把我青唐比作马骨?只要青唐部能投靠大宋,就会像着燕国的那位老臣一样,被高官厚禄的的赏赐?”

    “不!”韩冈摇头否定,“七部才是马骨头,而青唐部以及河湟诸部则是千里马。今次本官来向族长求援,就是想让河湟诸部看一看,只要亲附皇宋,我们绝不会把他们抛弃!”

    “官人有所不知,我家的弟弟暗中助着董裕,青唐部内有许多人也向着我那个弟弟。而且现在部中的钱粮又不足,不是我不想出兵,实在是出不了兵啊……”

    俞龙珂跟方才一样,依然叫着穷、叹着苦,为青唐部和自己的窘境摇头叹息,仿佛一个穷人在向自己的富亲戚叹着今年的年关过不去了,伸出双手求着援助。

    他静等着韩冈的回答,他当真心动了。虽然今次董裕搅1uan了青渭的局势,但也给了青唐部hún水mo鱼的机会。而且令他想不到的是,宋人竟然又为七部求上mén来,这样的好事其实俞龙珂期盼已久。不过既然宋人要青唐部出兵,怎么也得给点实在的,光是空口说白话如何能引人出动,即便是钓鱼也得在钩子上刮饵吧。

    俞龙珂还记得少年时,跟随父亲去青唐王城拜见赞普,在湟水边看到了渔民,为了捕捉自青海逆流游进湟水里的那些一人多长的湟鱼,他们可是把大条大条的羊rou挂上钩子。

    ‘钱、粮、土地、官职,你能给什么,我就要什么。既然你有求于我,那我就不会客气。’俞龙珂坐得安安稳稳,他不愁韩冈不答应。

    韩冈悠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很是无奈:“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只好告辞了。”他说罢,行过礼,转身就往外走。

    虽然韩冈很想说服俞龙珂,援救附宋七部。但他前面的一番言辞可能是给俞龙珂和青唐部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好像他是非救七部不可。

    这可是大错特错!

    前面韩冈也说过了,如果救不了亲宋七部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刘昌祚回来就给他们报仇好了。

    韩冈不徐不急的往厅外走去,厅中鸦雀无声,只有他的脚步踩在没有拼接好的地板上吱呀作响。

    既然卑躬屈膝的求你,你都不肯答应,那我便掉头就走。想趁机喊高价,笑话,我有必要为了七部的死活毁了自己在国中的名声?——若是在请援之事上许诺太多,事后王韶高遵裕必然反口不提,而他韩冈也肯定要受到责罚,官场上说不定还会留下一个韩三哭虏廷的笑话。

    七部安危事关朝廷脸面,这样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说客的口ěn罢了。也许七部覆灭会影响到王韶的声望,但终究不会有多大的干系,毕竟王韶背后的靠山是大宋。

    而七部蕃人的死活,更是与韩冈毫无瓜葛。就算见了王韶,一句‘韩冈有负所托’也就过去了。王韶难道还能治他的罪不成?

    韩冈走得干脆无比,毫不拖泥带水,一点迟疑也没有。

    俞龙珂本料韩冈是故作姿态,安心坐着,等着他回头。可韩冈出了厅mén,出了宅院大mén。继而听着外面了来报,古渭来的韩官人已经骑上马,带着随从要出城去了。

    十几个酋齐齐望着俞龙珂,他们都没提防韩冈如此果断,说放下就放下。如果韩冈负气而走,那就当真把人得罪狠了。王韶聚七部灭托硕的事历历在目,得罪了他派来的说客,对青唐部可不会是件好事。

    俞龙珂还在犹豫,他还是想赌韩冈是在装模作样,但又一名亲信跑了回来,“秉族长,韩官人已经出了城mén了!”

    俞龙珂脸sè大变,当真是把人给气走了,他连忙道:“韩官人奔bo了一夜,哪能就这么走了,快请他回来好生歇息,省得外面说我青唐部不懂待客……”

    “不!”俞龙珂猛的跳起,推开报信的亲信,来不及穿鞋就直接跑出mén去,他要亲自把韩冈请回来。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六)

    【第三更,求红票,收藏】

    长枪飞挑,利箭怒shè,一个接一个战士倒在血泊中。反抗越来越弱,数百上千的骑兵在开始在村落中放纵着他们的杀意。往日安宁平静的谷地,如今变成了人间地狱。跟随王韶一起攻打托硕的党令征部世代居住的山谷,如今正被前来复仇的大军隆隆碾过。

    帐篷被挑起,将躲在里面的老弱暴1ù出来,奔驰的骑兵把熊熊燃烧的火炬丢向倒塌下来的帐幕,连着人群一起焚烧。火焰中的惨叫和悲鸣,只引来了杀戮者们更狂纵的行动,被血腥刺jī了头脑的骑兵,把每一个逃出火海的幸存者又用长枪挑了回去。

    “第三家了。”

    董裕高居马上,立于谷口。眼望着谷内一道道腾起的浓烟。脸上是得意的微笑,麾下军队在谷中兽xìng毫不在意,而是更增添了他复仇的快感。

    在他左右,上千名骑兵分作数队,堵在谷口处,不让任何一人逃脱。在另一侧的谷口,同样有着一支队伍在阻截逃敌。

    一支骑兵得意洋洋的往谷口行来。

    跟在董裕身后的一个亲随凑上前来,提醒着董裕,“确臧多吉回来了。”

    “掣逋。”确臧多吉叫着董裕在吐蕃王廷中的官名,他的马背上打横架着一个抢来的nv子,脖子上挂着十几条金银珠串,马鞍后还捆着两匹绢绸。到了董裕的马前,他大笑着:“青渭这里的部落,真是一个比一个殷实。俺家里远远比不上他们。”

    “多吉,今次你可是丰收啊。”董裕如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毫不客气的探手抓着头把那蕃nv从马背上揪起,贪婪的打量了一番她的容貌,然后笑道:“这个还不错。”

    确臧多吉脸sè变了一变,这个俘虏可是他辛辛苦苦抢了来的,正想带回帐中好好享受一番。他想拒绝,却见董裕已经冷下了脸,他立刻换上笑脸,道,“xiao的明白,xiao的明白,回头就送到掣逋帐里去。”

    调转马头,确臧多吉恨恨地向谷外去了。亲随冲着确臧多吉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掣逋,看多吉那xiao子不情愿的样子,好像被割了rou一样。今次若不是掣逋领头,他们哪有这么好的收成?现在好处都给他们拿了,让他们留一份,竟然还敢推三阻四。”

    “现在还用得到他们。”董裕冷冷的盯了确臧多吉的背影一眼,“一切等到收兵后再说。……吴征,瞎yao什么时候会过来?”

    被唤作吴征的亲随立刻回道:“xiao的已经派了得力人手去催他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回来……不过瞎yao已经做到他事前答应的了,俞龙珂到现在也没敢出头。”

    “俞龙珂已经老了,只是条连看家守院都快做不到的老狗,没胆子出mén来咬人。瞎yao压住他不是他的本事。再派人去跟瞎yao说,让他对纳芝临占快点动手。”

    这几日董裕率领的联军这两日沿着渭水河谷一直向东,离着古渭寨越来越近,已经深入了青唐部的地盘。

    为了防着俞龙珂突袭,董裕不得不把他所亲领的三千本部分成了三部轮班护卫着自己。连着从木征手上借来的六百jīng锐一起,每一刻都要留着一千多人在身边。

    为了自家的安全起见,董裕也只能任由星罗结和其他几个部族在前面大肆抢掠,分去了近五成的战利品。

    不过现在董裕见着俞龙珂一点反应都没有,已经逐渐放下心来。他瞧不起俞龙珂这样的人,在他看来,青唐部的族长看似手上势力过人,能号令整个古渭州,但真的把刀子bī到他的面前,他tuǐ脚就软了。这样的废物,如何敢挡在自己的面前。

    看来听着结吴叱腊的话并没有错,木征不敢做的事,他董裕也许能在这里做一做。

    拨转马头,董裕向东面望了过去,“打前锋的赞及应该已经到了古渭寨了吧!”

    结吴叱腊的声音在董裕身后响起:“古渭寨可动不得!”

    “师尊。”董裕连忙下马回头,向结吴叱腊行礼。

    结吴叱腊还穿着他那身肮脏的僧袍,他来到董裕身边,着意提醒着:“董裕,古渭寨可千万动不得。”

    不过不用结吴叱腊这个老和尚提醒,董裕也知道古渭寨不能轻动。被灭掉亲附的蕃部,宋人只是丢了脸面,还不一定会轻易起兵,但若是古渭寨被攻打,宋人却肯定会忍不住。

    对于董裕来说,只要灭掉七家与他有怨的部族,他丢掉的面子挣回来了,过去的损失也抢回来了。一切都得到弥补,也就可以打道回府去了,再引来宋人的怒火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还是得把瞎yao叫出来。’董裕想着,‘只要瞎yao出兵了,日后如果宋人还是要报复回来,就能让离古渭最近的他去应付。”

    ……………………

    掀开帐幕的mén帘,初升的阳光从对面两峰之间照了过来,正正照在韩冈的脸上。清晨时便已经炽烈起来的阳光刺痛了他困顿的睡眼,不过山谷中清爽的空气,终于让韩冈jīng神为之一震。

    辛苦奔bo了一夜后,xiao睡了两个时辰,韩冈却并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住在因为点着羊油灯而变得乌烟瘴气的帐篷中,他被一阵阵说不上来却又直透囟mén的怪异气味,熏得头昏眼hua。

    帐篷不知多少年没有清洗过,里面到处都是厚厚的油垢,韩冈一辈子都没住过这样腌臜的地方。即便是韩家最穷的时候,家里也是打扫得很干净。幸好他随身带了自用的毯子,韩冈才可以稍稍安心的裹着睡上一觉。

    从帐篷中走出来,周围已经是一片人声。帐篷所在xiao村的青唐部的子民,已经早早的离开了自家的帐篷。有的下田去做活,有的则在村中打理着马和羊。而在xiao村北面大约两里多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个由黄土夯筑而成的xiaoxiao城寨,那便是俞龙珂所居住的青唐城。

    是的,昨夜韩冈并没有住进青唐城内去,而是在城外蕃落的帐篷中住了一夜。虽然追出城来的俞龙珂好说歹说,但韩冈却坚持如此。

    这是韩冈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为了向俞龙珂证明他昨夜的辞行不是装模作样。不过本质上,韩冈还是在表演,如果这样就能让俞龙珂屈服,他不介意再在肮脏的帐篷里睡上两天。

    韩冈步出帐,在他借住的帐篷外,已经有一个全副介胄的蕃人将领在等着他,而旁边则是王舜臣在守着。看到韩冈出帐,蕃将连忙上前,他指着南面,那是青唐城的反方向,“韩官人,我家族长现在就在前面等着,还请官人过去一会。”

    ‘俞龙珂这是要出兵了?’韩冈笑了一下。

    当然,韩冈知道俞龙珂即便是同意出兵,他所顾忌的还是自己背后的王韶,作出决断也是因为青唐部的利益,自己昨夜的说词仅仅是起到推bo助澜的作用。

    而且韩冈还知道,俞龙珂绝不会与董裕硬拼。他不会为外人去拼死拼活,俞龙珂只会为自己和青唐部的利益行动,最有可能的,就是等七部被打散,他再作为救世主出来拯救危局。

    不过这对王韶应该足够了。董裕贼心不死,为了复仇领军攻打青渭,七部猝不及防,损失惨重。王韶因此大怒,便又派了亲信联络了青唐部,点起大军将董裕击败。一整套戏的剧本韩冈现在都能帮王韶写了出来,呈到天子御前,又是王韶的一份功劳。

    蕃将转达的邀请,韩冈没有立刻答应,却道:“且等我梳洗一番。”

    说完便又转身进帐,而王舜臣便带着两名亲随捧着梳洗的用具跟了进来。

    “俞龙珂终于要出兵了?”王舜臣在韩冈梳洗时,在旁边说着,“他不管他的弟弟瞎yao了?”

    “管他那么多!”韩冈拿手巾擦着脸,“俞龙珂都不在乎,我们何必替他担心?青唐部从来都不是拓边河湟的重点,瞎yao有本事上位就支持瞎yao,俞龙珂有本事保住位置就支持俞龙珂。不干涉其族中内政,谁上台还不都得老老实实做人。就如现在,俞龙珂再怎么为自家算计,最后还是得动上一动。”

    “好了。”漱过口,韩冈整了整衣服,冲王舜臣一笑,“就让我们去跟俞族长汇合,且看看他怎么解决打过来的董裕。”

    ………………

    王韶和高遵裕已经登上了古渭寨的城头。远远望着一里多外,一队耀武扬威来回奔驰的吐蕃骑兵,两人面sè深沉如水。才一夜功夫,董裕的先锋已经杀到了古渭寨边。而这时候,离着古渭寨最近的纳芝临占部都还没有撤退过来。至于其他几个部落,情况究竟如何,已经不用再去想了。

    “子纯……不用再去青唐部走一趟?”高遵裕问着王韶,情况比他想像得还要糟,高遵裕不得不期盼着援军快点到来。

    “不用担心……韩yù昆从来都能给人惊喜,从无一次例外。”王韶与其说是对韩冈的信任,不如说是自己心中的期盼。他现在已经后悔,早知昨天就坚持连夜去找俞龙珂说话了。可现在已不是出城的时候,作为古渭寨内地位最高的官员,他的轻举妄动,会引起寨内守军的动摇,“yù昆肯定能说服俞龙珂,到时就是我们来反击了。”

第九章 长戈如林起纷纷(七)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俞龙珂一旦决定开始行动,聚在在他身边的领军将佐,便一个个向着四面八方冲去,回到他们所在的队伍中。

    也许是为了防止消息泄1ù,青唐部并没有吹响出征的号角,也没有擂动进兵的战鼓,但一面面高高举起的旗帜,已经向所有在谷地中的青唐部子民,宣告战争的到来。

    俞龙珂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昨夜能在韩冈点燃火炬的一刻钟之内,就点起数千人马,他的准备当然足够充分。如今他一声号令,又是区区一刻钟,数千等候已久的青唐部战士,便已经整装待。

    不过俞龙珂并没有动,他还在等着,所有的青唐部战士都跟他一起等着。

    马蹄声初始时微不可闻,但很快就随着一个骑着马的身影一起变大了起来。一名高大雄健的骑手跨着一匹同样雄峻的战马,朝着俞龙珂直奔而来。他的马颈下,挂着两个圆球状的物体,韩冈都不用细看,便知道这两个应该都是不xiao心撞上了枪尖的倒霉蛋。

    高大的骑手在俞龙珂马前跪倒,拎着两颗头颅献了上去,:“启禀族长,xiao人今天奉命巡视周围,斩获两名贼人哨探的级,还请族长查验。”

    韩冈在旁边看着两枚级,都是蕃人装束,而且死不瞑目,龇牙咧嘴,从眼角、鼻孔还有牙缝中一条条渗出血来,样子甚是恐怖。

    “既然是越格你带回来,也没有查验的必要。”俞龙珂把两枚同样来自蕃人的级接过来高高举起,向着麾下将士们亮了一亮,“把这两个级挂到我的大纛上去,今次就拿他们祭旗。”

    拿出一条哈达赏给第一个带回敌军级的游骑,俞龙珂又继续等着。韩冈现在明白,青唐部的族长是想把董裕派来的哨探都一网打尽,才开始向外出兵,就算董裕能从消失的哨探察觉青唐部出来问题,但他却不可能再凭哨探察知俞龙珂的动向,这样便能打个董裕措手不及。

    继第一名游骑之后,一名又一名的青唐部骑兵紧跟着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贼军级为数不少,但这些游骑,也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韩冈明白,他们的成功可是费了一番辛苦。也许还有些同伴,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已经不再有游骑回来,而俞龙珂仍然在等,韩冈也保持着足够的耐心。而韩冈不催促,俞龙珂倒是奇怪:“韩官人不心急吗?”

    “本官很心急。但用兵往往是越是心急越容易出事。今次一战,最好的结果是一战而定,让董裕无力再起。俞族长老于兵事,也无需本官多言。”

    “呵呵,我明白了。”

    俞龙珂当然明白,韩冈的话正说到他心里去了。不论怎么说,胜利还是第一位的。至于七家蕃部,能就则救,救不了拉倒,不用太在意。

    终于……一缕尘烟自远方腾起,马蹄声随之传来,一队骑兵急奔回,他们身上的披风和帽盔都是灰méngméng的,显然在野外有一阵子了。离着大队还有百十步的地方,他们便勒马停步。领头的队主缓缓上前,并没有献出贼人的级,而是向俞龙珂禀报他打探的情报。

    这名斥候的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董裕的前锋已经到了古渭寨!”

    王舜臣骑乘的坐骑突然长嘶了一声,仿佛在惨叫。在周围的蕃部将佐看过来之前,王舜臣忙把坐骑安抚,又不为人知的悄悄把方才揪在手中的马鬃给擦掉。

    俞龙珂瞥了韩冈一眼,但在他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

    “既然董裕的前锋已经到了古渭寨外,官人想回古渭就有些难了。不如这样吧,还请官人随我一起行动,等我家儿郎斩下董裕级的时候,也好让官人做个见证。”俞龙珂提议着,让韩冈随他同行。

    “这是自然。”韩冈点点头,又道,“不过本官还要派两人回去报个信。”

    在随行的护卫红找了两个胆大心细的,韩冈让他们回去禀报王韶。两人领命走后,俞龙珂已经点起他要带走的兵马,虽然俞龙珂麾下战士数以千计,但他这时只领了族中jīng挑细选的八百人。而落选的三千多士兵,则给俞龙珂分作几队派了出去,用来在外面虚张声势,好让董裕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八百骑兵汇集于谷地,分作了八个阵势,虽然做不到顶级jīng锐那样的队形齐整、阵列俨然,但也是一个个神气完足,气势昂然,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担心。他们都在身上披挂着皮甲,而战马上也披着厚厚的mao毡。另外这些上阵用的战马都是牵在手上,他们现在骑乘的是另外一匹用来赶路的坐骑。

    韩冈想不到俞龙珂竟然能拼凑出如此之多一人双马的带甲骑兵,虽然那些甲胄有新有旧,但青唐部的富裕已经可见一斑,每年三万贯的盐入看来也并不是光用来装饰俞龙珂的宅邸。

    “有此近千甲骑,必能旗开得胜,全师而还。”韩冈说着通用的吉利话,以讨个好口彩。

    而俞龙珂却道:“有韩官人压阵,旗开得胜当然不在话下。不过全师而还那就难说了,兵凶战危,今次跟随我出征的这些儿郎,能有一半安然返回那就是万幸了。”

    韩冈轻轻一震,他怎么听着俞龙珂的一番话中好像有着言外之意。他望过去,却正好对上俞龙珂蕴意颇深的眼神。

    韩冈会心一笑,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到了蕃人的耳中:“我观今次出征将士,都少有夭折之相,能安然返回的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听说韩官人是秦州有名的神医,管着秦凤路上的所有伤病营。好像连古渭寨都多了个疗养院。”

    韩冈在古渭寨的名声不xiao,孙真人嫡传弟子这个谣言流传得也很广。俞龙珂虽然早前没听说过他,但青唐部中听过韩冈名讳的族人却有许多,昨夜稍一打听,也就把韩冈这个人了解了许多。

    “神医绝然当不起。但管勾秦凤路伤病事却是真事。韩冈虽不能开方施针,但照料一下病人,使他们能早日康复,却还是有些能耐。”韩冈几乎是拍着xiong脯说话,昨日他是为了朝廷去说服青唐部族长,而现在,他是为了自己要向俞龙珂结个善缘。

    据韩冈所知,后世传得神乎其神的藏医藏yao,此时仅有个雏形,如今的吐蕃蕃部是缺医少yao,宋廷赐给归顺蕃部的物品中,除了金银财帛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蕃部急需的yao材。

    王韶在古渭坐享其成,韩冈却不想白白为人出力,最后却赚不到大头。王韶对付蕃部的手段是恩威并施,其中的恩,也就是善缘,不如由自己来结。因为他是管勾路中伤病事,无论古渭还是渭源,这一带的蕃部也在秦凤路中。

    俞龙珂右手抚xiong行礼,“若是今次出战的儿郎,能得到韩官人的救治,青唐部上下必然感jī不尽。”

    “何须感jī,既然今次青唐部是为了朝廷讨伐董裕,韩冈为了受伤的将士出一份力也是理所当然!”

    韩冈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拥有更大的言权,拥有着更多的晋身本钱,以便在天子和宰执们的心目中,成为一个对河湟事务有着深刻了解的官员。

    在天子心目中成为某方面的专家,就代表一旦那里需要人,或是需要征求意见,朝廷就会第一个想到他。

    富弼出使过两次辽国,而且是在紧急情况下临危受命,他凭着这份功绩以及对辽国的了解升任了宰相。韩琦担任过陕西宣抚使和秦凤经略使,关于西北的边事,朝臣之中他的言权一向最大。薛向是荫补出身,而且专长是充满铜臭味的士大夫们所不屑的财计之事,可即便进士出身的士大夫经常攻击他,但赵顼当初考虑均输法是否应当实行时,却照样去征求他的意见。

    王韶如今主持河湟开边之事,就算他最后失败了,日后一旦朝廷重提此事,多半也会启用他,而朝廷要征询有关河湟蕃部的意见,也会找王韶问话。

    后世招聘通常都是有工作经验者优先,也是同样的道理。知识、经验、人脉、资历,无论古今,都是在职场上、官场上衡量人才的最重要的几个指标。

    有这些人做例子,韩冈也在考虑着如何挥自己的优势,在河湟蕃部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情也好,威望也好,就算是能让xiao儿不敢夜啼的恐怖也行,总得留点东西下来。这就是资历,这就是本钱,这就是他未来有机会就可以继续cha足西北拓边之事的证明书。

    对于此事,韩冈原本已经有了点腹案,也做了准备,现在一看俞龙珂,便明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可行的。

    得到韩冈的许诺,俞龙珂便下令全军出动。依然没有号角金鼓,只是旗帜在舞动。一行八百余骑兵,走得也不是山谷中的大路,而是意图翻山而行。

    八百骑兵穿梭在山间xiao道之上。山道蜿蜒,十步一弯,在人流中,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尾。

    由于地处黄土高原,地势是千丘万壑,往往走不了一里地就要经过是几条沟,隔着二十里,就能音讯数日不通。董裕是沿着渭水河谷进兵,要绕道他身后,却也有不少条路可以选择。

    蕃人不缺头脑,也不缺对兵法的认识。俞龙珂很自然的就选择了最有利的战略。当一两天后,他们出现在董裕的身侧,便是大获功成的时候。

第0章 弹铗鸣鞘破中宸(上)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张香儿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软瘫瘫的被人扶着站在城头上,看着一队董裕的骑兵在城外举着面xiao旗来回奔驰,耀武扬威。

    纳芝临占部的族长完全没想到,董裕那厮来得竟然这般迅快。昨天他的前锋还说是在百里外,而现在就已经杀到了城下。

    既然眼前已经有了贼人在游dang,那他的吹莽城往古渭寨过来的通道,现在当然已经被眼前的这支董裕军的前锋所封锁。而且张香儿还听昨日逃回来的斥候说,率部作为前锋的将领,竟然是董裕手下最为狠毒的赞及。

    那个可是真的能活扒人皮抄经书的疯子!

    想到自己尚留在吹莽城的妻妾,还有才七八岁的独孙,想起他们即将要面临的遭遇,张香儿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古渭寨可以不怕董裕,他们只凭着千余人就能稳稳守住城池。但xiaoxiao的吹莽城可挡不住董裕的上万大军。

    吹莽城虽然号称是城,但就是个xiao寨子,比起宋人的军堡都远远不如,更别提与那些周长九百步、一千步、千二百步的军城相提并论。纳芝临占部的核心吹莽城,其实就是个破烂地方,要不然他张香儿也不会隔三差五的就跑到古渭寨来住。

    张香儿此时心中只剩下后悔两个字,早知道会有今日他当初就不趟那场浑水了。秦州城里的两个大官人争功,他掺和进去算什么。

    听着王韶的话,七个部族一起去把托硕部给灭了,还把董裕打了一顿。最后是一家的产业几家分,自家也没占个多大的便宜。而现在,纳芝临占部却要为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进账,把整个家底都赔进去。

    张香儿哭丧着脸,恨得直跺脚,他家都快被灭mén了啊!这青唐部的援军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

    此时高遵裕的心中也是火烧火燎,嘴net角也尽是水泡。贼人都杀到眼前了,韩冈怎么还不传个信回来?青唐部的主帐离古渭寨又不远,三十里地,两重山而已,现在再怎么也该有个消息回来了。

    高遵裕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已经面无人sè的张香儿,更是心急如焚。若是今次董裕成功复仇,使得七部尽灭,王韶在河湟一带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必然烟消云散。而朝堂那边,也许刚刚为托硕部的功劳定下了封赏,天子也许才看过俘虏在他面前三跪九叩,乞求宽恕的表演。可现在转眼间,就是一场惨败,这让天子的颜面往哪里放?!让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

    高遵裕并不是为王韶担心,他是为着河湟开边的事业着想。天子还年轻,心思容易浮动,一场出乎意料的大败,而且还是赶在天子兴头上给他的当头一bang,足以让皇帝不想再听起任何关于河湟的消息。那他高遵裕来秦州自讨苦吃,不就成了个笑话?

    高遵裕紧紧咬着牙,咬牙切齿的狠劲,让腮帮子上的rou都鼓了起来。

    “公绰,要不要下去歇一歇?”王韶看着高遵裕,

    “子纯,你好像一点也不心急!?”高遵裕声音沉沉的,显然已是气急败坏,正yù找人迁怒。

    “我也心急,但这事急也急不来。”王韶依然平静,这两年他受到的打击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桩。

    “是啊,你倒是对韩yù昆放心得很……”高遵裕心头的怒火已经往韩冈身上烧过去。韩冈久去不回,到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让高遵裕恨透了他的拖延。

    王韶这时突然间jīng神一震,眼望着北方,“来了!”他的声音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回来了!”

    “回来了?!”高遵裕忙顺着王韶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古渭寨北面两里多的地方,正有两名骑兵直奔城寨而来。他们冲得极快,随行的还有六匹空马,两人八马在寨北刻意留出的荒地上极突进,甚至在身后拉出来一道黄龙般的烟尘。

    城中的守军突然爆一阵欢呼声,他们也看出了来的是自己这边的人。听到欢呼声,张香儿猛然抬头,突然间有了气力,忙抢前一步,踮着脚向北望去。

    韩冈派回来的两名骑兵,仗着马多,远远的绕过了守在古渭寨西mén处的蕃骑,董裕派来的这十几二十人也堵不上古渭寨的几个大mén。

    片刻之后两名骑兵已经单膝跪在王韶和高遵裕的面前,一五一十的将韩冈让他们带回来的话,向王、高二人做了通报。

    张香儿一听之下,当即跳了起来,须怒张,目眦yù裂,狂叫着:“俞龙珂那狗贼该千刀万剐!该千刀万剐!”

    “什么?!”高遵裕也是脸sè大变:“韩冈只说得俞龙珂去捣董裕后路?他不管古渭寨了?!他不管七家蕃部了?!”

    王韶听了本也是心头噌噌火起,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他为韩冈解释道:“不能怪韩yù昆。他能说动俞龙珂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驱动俞龙珂那条老狐狸为我们赴汤蹈火。”

    王韶的心情比方才还是轻松了不少。对他来说,他不能放任七部被灭,这对他在蕃人中的威信是个极沉重的打击。不过就算七部被灭,若是事后他能把董裕所部全歼,情况也不会很差。至少在天子和枢密院面前,自己也有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就是在古渭一带,能听话受教的部族又少了几个——俞龙珂这厮,怎么也不可能比七部更听话。

    王韶忍不住去想,若是昨夜去见俞龙珂的是自己,那情况也许会好上许多,说不定还能把青唐部的那条老狐狸给劝来直接与董裕硬拼。

    只可惜一念之差啊……

    ………………

    站在路边一处高丘上,董裕已经可以看见古渭寨的影子。

    在古渭寨南面,还有纳芝临占这最后一家部族。听着赞及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把古渭寨mén给堵上了,而寨里的守军则没一个敢出来。

    快了!

    董裕心中想着,今天入夜就可以灭掉纳芝临占部,到了明天,就可以回师了。今次曾经冒犯过他的七家部族一起被灭,在古渭以西,河州以东的这一片土地上,应该不会再有敢于反对自己的部族了。

    几个月前丢掉的脸面和人望,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董裕得意的拈着胡子。他的兄长木征实在太没有进取心,只会守着自家在河州的一亩三分地。声望是打出来的,而不是守出来的。别看木征是长孙,但今次一战后,他董裕可就能在人望上压倒自家的哥哥了。

    董裕之所以能联络上瞎yao,也是因为他们都有个安于守成、不思进取的兄长,让他们的野心得以膨胀。说两人同病相怜也罢,有志一同也罢,反正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思——彼可取而代之。

    董裕不想被称为掣逋。悉编掣逋这个官职,在吐蕃控制着整个西域、河西的时代,是统领大军的都护,声威赫赫,即便是唐皇也要畏惧。但在现在,却只不过是董毡用来安抚人的工具而已。

    董裕的眼神深了下去,掣逋哪及赞普好听。吐蕃赞普这个位子,自家的叔叔现在坐着,自家的哥哥则是想坐而不敢坐,但他董裕很快就能坐上去了。

    他狞笑了起来,今次一举灭了七部,方圆几百里的土地上,对于自己的命令,还有谁敢不服?!

    ………………

    一条长龙逶迤于黄土高原被水流切割出来的千丘万壑之间。看似不停的前进,但真正算起走得距离,却是连十里都不到——山路实在太难走,而俞龙珂好像又在刻意拖着度。

    “三哥,这走得也太慢了。”王舜臣心中甚急,驱马靠上前去,跟韩冈说着。

    韩冈摇头:“不慢。”

    “俺是担心机宜那里,还有高提举,他们等着青唐部的援军。现在不管古渭,而是绕去抄董裕的后路,他们会高兴?”王舜臣是替韩冈担心,怕他因此事得罪了王韶和高遵裕。

    “俞族长不是留了三千兵吗?”

    “那可吓不住董裕。”王舜臣觉得韩冈是在敷衍他,“俞龙珂怎么下的命令俺也是听到的——不得走进古渭寨二十里内,就是出了谷就停下。可古渭寨离着纳芝临占最近的一处寨子也有二十里。这一南一北隔了就有四十里,董裕能安安心心的把纳芝临占部都抢个底朝天。”

    “不用担心,这世上总是聪明人比较多。”见王舜臣不肯放过自己,韩冈想了想,还是透1ù了一点自己的想法,“你以为瞎yao在哪里?”

    “瞎yao?……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韩冈笑着摇头,“虽然猜了几个可能,但都做不得准。瞎yao有瞎yao的想法,就像俞龙珂有俞龙珂的想法。我提的建议俞龙珂会采纳,是因为跟他的想法一致。若我让他火中取栗,你以为他会理我?”

    韩冈的话像是在打哑谜,王舜臣听不明白,但韩冈心里却很明白。

    董裕为自己的利益行动,俞龙珂为自己的利益行动,瞎yao当然也是会为自己的利益行动,只要他的野心如传说中的那样大,那他必然会有一番动作,去为自己博取利益。

    同样道理,王韶有他的利益,而他韩冈也不可能例外。至于最后谁能如愿以偿,那就看个人的本事和运气了。

    “还是走慢一点比较好。赶上董裕并不需要太急。”韩冈笑道。

第0章 弹铗鸣鞘破中宸(中)

    【第三更,求红票,收藏。不好意思,字数较多,迟了一点】

    天sè已然深沉。

    夏日的晚霞,绚丽灿烂,留下了多少诗篇让人传唱。但在今天,占据了半幅天空的彤云,却是让古渭寨中的每个人都感到厌恶。

    一个时辰前,就在映天红霞的衬托下,自古渭寨西南方的山峦之后,突然腾起了数道浓烟。深黑的烟气随风卷动,直入天际,散入血红sè的霞光之中。就算现在已然入夜,无法再看到烽烟,但yan红的火光仍反照着天空,仿佛晚霞已经自西面转移到了南方。

    那是吹莽城的方向。

    只看着血sè光芒笼罩下的山峦,便可想见在群峰的另一侧,究竟生了什么样的惨剧。古渭寨中,不知有多少人不时的望着南方山后升起的红光,他们都在担心着今次入侵青渭的蕃贼会不会杀得兴起,趁着寨中人少,转头来攻古渭。

    而从吹莽城腾起烟火的那一刻,张香儿已经惨叫一声,吐血昏死过去,被王韶唤了人抬下城头去照料。没有人嘲笑他,若是换作自己全家遭难,肯定都是一般儿会昏倒。

    入夜后,董裕军就开始在城外点起篝火。古渭寨外也有村落,村中都是来此屯垦的宋人,仰仗着古渭寨的保护,垦荒开辟。虽然村中百姓此时都已逃入寨内,但加起来以万斤计的柴草秸秆还是堆在村内。

    董裕蕃军便拿着这些柴草在城外摆了无数堆篝火,绕着城寨整整一圈。几座城mén外都是一团团火焰在闪动。尽管只是虚张声势,但看上去却是铺天盖地,比天上的星星还多。黑夜中,只有篝火在闪,也不知有多少蕃人围在城外,让城中守军因此望而生畏。

    高遵裕已经没心思去理会董裕在城外做得把戏,天黑后他就下了城去,回到城衙去休息。反正董裕不敢攻打古渭,而古渭寨中的守军又无力出城作战,站在城头上与城下的蕃贼大眼瞪xiao眼,只会让自己生上一肚子的闷气,新来的蕃部提举可没这等好兴致。

    对于如今青渭的局势,高遵裕心中憋屈的要命,但他却找不到出气口。要怪也只能怪攻打甘谷的西贼,若不是他们引走了刘昌祚,古渭寨也不会任由前些日子的丧家犬欺负——其实若是刘昌祚不从古渭带走那两千兵,以董裕的胆子,也绝然不敢来犯。

    虽然一开始高遵裕骂了韩冈几句,但他也明白,俞龙珂这等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韩冈什么权力都没有,空口白牙,能把他请出来抄董裕后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想让俞龙珂跟董裕硬桥硬马的对碰上,俞龙珂可没长个猪脑袋,不大出血怎么可能请得动他?

    高遵裕只可惜自己昨夜没去,他能许诺给俞龙珂的条件,可比只能向俞龙珂摊手苦笑的韩冈要强得多。

    而王韶还站在城头上。虽然知道城外的蕃贼绝然不敢攻打古渭寨。但谁也不能拍着xiong口打包票,说不会有个万一。古渭寨内地位最高的两人中,总得留一个在城上看着。

    王韶看着城外的多如天上繁星的篝火,心中隐隐作怒。董裕这是明欺着城中守军不敢出战,才嘲讽一般的做出这么大的一番声势。

    可恨王韶对古渭寨的守军没有名正言顺的指挥之权。就算强行命令他们出寨攻击,也不知道领着这一千人的几个将佐中,有哪一个可堪一用。

    若是赵隆、李信、王舜臣他们还在身边就好了,王韶不禁这般想着。现在就可以命他们带兵出去冲一下。可如今李信跟了张守约,赵隆跟着王厚,都一起去了京城。王舜臣则保护韩冈去找俞龙珂。王韶现在身边的几个亲信就剩个杨英,而杨英仅仅是他自乡里带来的听候使唤的,会做事,会做人,却不像王舜臣、赵隆那般武艺高强。

    今天这一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纳芝临占部至少还是在董裕的刀下逃出了一批人。他们皆是早早的得到消息,做好了准备。一见看到谷口的通道被封堵,便立刻四散而逃。

    虽然最好走的一条道被封锁,但其他道路也照样存在,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远比董裕麾下的军队要熟悉周围地势,很快便逃出生天。

    现在他们中的大部分还躲在山岭间,带领着他们这群幸存者的几个酋,派了两名得力人手把消息传到了寨中。相信张香儿醒来后,至少还能感到安慰一点。

    一群蕃人坐得离城mén只有百步不到,围着一丛篝火喝酒欢唱,喝多了还冲着古渭寨撒niao取笑。望着狂妄的他们,王韶现在也只能咬紧牙关,苦苦忍耐。他现在就希望着俞龙珂当真能断了董裕的后路,把他打得全军覆没,好出一口憋在心中的这番鸟气。

    ……………………

    韩冈此时已经休息了下来。

    今天在山间的xiao道上了走了大约五六十里路后,俞龙珂和他的八百甲骑就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中扎下营盘。山坳近着一条xiao溪,夏日雨水丰足,队伍也无缺水之虞。

    青唐部的骑兵们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上过阵,有过杀人经验的,韩冈估计着应该不在少数。

    俞龙珂的大帐在扎营的时候就被竖了起来,韩冈和王舜臣被邀请进帐休息。作为贵宾,韩冈与俞龙珂吃了顿双方都食不知味的晚餐。韩冈看着青唐部族长的模样,应该是有隐忧藏在心中。

    刚刚吃完由烤羊rou为主调的晚餐,韩冈正喝着茶水,消解饭食中的油腻。这时一名满面风尘的蕃人大步走进帐来,应是个在外打探军情的斥候。俞龙珂一见他便是霍然站起,向韩冈告了罪,xìng急的与他说了起来——只是他们说得是吐蕃话。

    韩冈不懂吐蕃话,跟俞龙珂他们jiao流顺利,也是因为蕃部上层没有人不通汉语。因而尽管向俞龙珂禀报军情的斥候正在说的话,不断的随风传来,但韩冈却是半句都听不懂。只不过类似于‘瞎yao’这个音的只言片语,一下触动了韩冈的神经。

    难道是俞龙珂派出去监视他弟弟行踪的斥候?韩冈心中揣测着。

    瞎yao与俞龙珂早就分了家,带了一部分青唐部的部众在与青唐城隔着几条山的地方过活。今次董裕敢深入青渭,韩冈估计着是因为董裕和瞎yao有勾连的缘故,相信俞龙珂也会想到这一点,派人去监视他的弟弟也是情理中事。

    不过今天俞龙珂说出兵就出兵,半点没有被阻碍的样子,瞎yao没尽力帮董裕也是显而易见的。

    两人说了好一阵,斥候躬身出了帐。俞龙珂回过头来坐下,脸上带着喜sè,韩冈便出声问他:“看着俞族长满面net风,不知是什么好消息?”

    俞龙珂怔了一下,张口结舌的啊了几声,方才回答道:“啊……啊……是、是留在家的孩儿们把董裕给吓住了,让他没敢攻打古渭寨。”

    扯淡!韩冈暗骂着。

    这么明显的谎言怎么骗得过韩冈。方才来的斥候可不是从古渭寨和青唐城所在的东面方向上来的,而是自西面过来——据韩冈所知,瞎yao现如今的领地,可就在那个方向上。

    俞龙珂大概是想隐藏自家内部兄弟阋墙的纷争,所以不肯说实话。不过韩冈见他方才笑得tǐng开心的样子,大概是瞎yao那里没有什么动静。

    韩冈并不追问,却与重新坐下来的俞龙珂说着闲话,心中却在疑huo着:难道瞎yao真的有这般不济?

    韩冈总觉得不对劲,半年前在古渭过年时,他遇见代表青唐部来拜年的瞎yao。那一对桀骜不驯的眼睛可是给韩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里面作为燃料而燃烧着的完全是野心。而俞龙珂对瞎yao的忌惮和监视,也证明了韩冈没有看错。

    而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像瞎yao这样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去?

    韩冈抱着疑huo,与俞龙珂说了阵无聊的废话,继而又辗转反侧的睡去。

    一夜过去。

    青唐部的骑兵收拾了昨夜宿营的场地,翻身上马,继续上路。已经与古渭隔了有六七十里,现在向东面望去,根本看不见董裕的军队。不过计算过董裕行军的度,他们现在不是在古渭寨外,就是已经占据了纳芝临占部的吹莽城。

    这一天依然是在山间行军中度过。韩冈在随行的过程中考虑着董裕的行程,如果他够聪明,现在就该回师。

    而在午后时分,俞龙珂派出去的斥候就证明了韩冈的猜测——董裕今日已经率军回返。

    俞龙珂和他的部族没有不熟悉青渭一带地理的,计算过路程和渭水边适宜扎营的位置,他们便在一处山谷中埋伏下来,谷中溪流正是渭水支流,谷口自然正对着渭水。

    青唐部走得是山道,而董裕行的是山谷,行进度自然要快过青唐部的队伍。到了傍晚时分,就看着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满载着战利品,得意洋洋的从谷外横过。

    藏在隐蔽处看着他们,俞龙珂没有动,让手下的将士们继续埋伏,那是董裕的前军,说不定也是董裕防着埋伏而放出来的you饵。

    “等董裕的本队。”他对手下们说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韩冈觉得不对劲了,王舜臣也被草丛中的蚊虫咬得抓耳挠腮,俞龙珂的神sè也急躁了起来。

    一名哨探此时匆匆赶了回来,脸sè惶急,急叫着:“出事了!董裕的中军在后面遭袭了!”

    俞龙珂一听不妙,追问了两句,便连忙吹响了号角。埋伏的八百甲骑立刻呐喊着杀出谷中。分出一队去追前军,而剩下的五六百骑则跟着俞龙珂沿着渭水向东杀去。

    但他们到得已经迟了,就离着他们埋伏的山谷不到五里的地方,就见着一彪人马正在董裕的队伍中横冲直撞。被山谷阻挡,俞龙珂和韩冈他们竟然没有听到这么大的喧嚣。

    猝不及防的强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敌人杀得溃不成军,如切菜砍瓜般被砍倒,一声声惨叫回dang在渭水边,而董裕的帅旗在人群中晃了几晃,就在韩冈和俞龙珂的眼前落在了地上。

    不知多少人一齐喊起:“杀了董裕了!杀了董裕了!”

    “他们是谁?”王舜臣放下手中的弓,疑huo的问着韩冈。只是他却见着韩冈嘴角微微翘起,一抹笑意一闪即逝。

    “是瞎yao!”韩冈缓缓地答道。

第0章 弹铗鸣鞘破中宸(下)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自元旦时古渭寨中的一面之缘,半年后韩冈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青唐部族长之弟。

    瞎yao套着一身鱼鳞铠甲,头盔已经摘了下来,左手按着剑柄,稳稳的坐在一匹高大雄壮的河西骏马上。隔着战团,远远的与他的兄长对峙着。

    太阳落山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东面的天空已经有星月在闪烁,而西边的最后一点晚霞却正照在瞎yao的身上,擦了油后的铁甲锃锃反shè着红光,鲜红的披风和身侧的将旗在风中呼啦啦对舞着。

    一颗死不瞑目的级,挂在瞎yao将旗的旗杆上,带着红sè上翻帽檐的jīng铁头盔证明着级的身份。俞龙珂带着八百甲骑在山岭中跋山涉水了两天,到最后,最大的战果却在瞎yao的旗子上挂着。

    渭水边的厮杀还在继续。已经彻底崩坏的董裕军,与一天前的身份掉了个个儿,成了被屠戮追杀的对象。瞎yao带来的士卒大约也是七八百人的样子,都在右臂上缠了白布作为记认。他们举着刀枪,毫不留情的将还在顽抗的敌人一一砍杀。

    临死前的惨叫没有一刻不在响起,刀枪入rou的闷声也没有一刻停歇。鲜活的rou体在刀枪中变成不动的尸块,鲜红的液体在战场上肆意流淌,血流漂杵不再是空dong的形容词,空气中弥漫起的血腥味,让胆xiao者反胃作呕,让勇猛的战士更加疯狂。

    溃散了的军队只是被宰杀的羔羊,即便有哪位勇士想扭转眼前的危局,就地组织反击,也会立刻被从四面八方shè过来的支支利箭给dong穿了身躯。

    就凭着微薄的兵力,却能把近四千人的董裕中军打得全军溃散,让后军不战而逃,瞎yao之前的指挥功不可没,而他jiao好董裕继而又反手一刀的心机,更是让人击节赞叹。

    而俞龙珂这边的八百甲骑,却不等青唐部族长的命令,直接动手跟着自己的同族兄弟一起剿杀起残余的敌人。惨败的士兵中,不断有人绝望的跳入渭水。不是希图借助夏日湍急的河水逃出生天,而是仅仅是想躲避青唐部战士们的杀戮。

    战斗即将进入尾声,两支同源的军队合流在一处。指挥着两支军队的领导者,终于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相比起一直黑着脸,直到瞎yao走过来时才换上一幅笑容的俞龙珂,瞎yao的嘴net边一直浮着自信的笑意。兄弟两人在马上互相拥抱,用着吐蕃话jiao换着问候。看着他们脸上亲切的微笑,没人会怀疑他们兄弟之间真挚的情谊。

    韩冈远远的躲在战团之外,为防流箭,他下了马,靠在一棵大树边。冷笑的看着不远处,那对面和心不和的兄弟聚在一起在jiao流着感情。

    韩冈的护卫围成了一个大圈,守卫他的安全,防止有人杀红了眼,把他们当成了战功,也防着董裕的残兵想从这里逃出生天。

    王舜臣一直都骑在马上,提着弓在外圈巡视。他用着四支直贯入脑的利箭说明此路不通,又以shè穿脚背提醒两个蠢货,不要nong错了敌人。觉着应该不会再有不开眼的蠢货来冲撞韩冈,王舜臣也下了马,向圈子中走过来。

    听到王舜臣走过来的动静,韩冈从俞龙珂兄弟身上收回视线,回头对着王舜臣笑了笑,问道:“怎么不继续练练手?多好的机会啊。今天多斩下几个级,赶明儿也好向上报功。有我在看着,俞龙珂和瞎yao都不敢抢你的功劳。”

    王舜臣看着韩冈一如往日般平和沉静的笑容,突然间觉得陌生起来,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他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一咬牙,沉声问道:“三哥,你是不是事先知道瞎yao会抢在前面偷袭董裕?”

    韩冈挑了挑眉mao,对于王舜臣问出的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他笑道:“这些天我可是一直都在你旁边的,要是我想跟瞎yao联系,也只能派王兄弟你去啊。”

    王舜臣没有笑,“三哥你说的话俺都记得,这一路上,瞎yao的事三哥你可提了不少次。而且三哥你前日还跟俞龙珂说过,行军之事不用着急,可以稳一点,上路后,又没对行军之事说上半句……如果是这两天多催促一下俞龙珂,今天我们是能赶在瞎yao头里的。”

    听着王舜臣的话,韩冈开始回想这两天自己到底说过了些什么,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好像真的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的口风还真是不严。”

    王舜臣顿时大惊,脸sè陡然变了,“难道三哥你真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韩冈皱着眉摆手道,“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瞎yao,你不是都跟着旁边?”

    “那……”

    “这只是很简单的推测。我把我自己代入到瞎yao这个身份上——如果我是瞎yao,我会怎么做?”

    “呃……所以三哥你才能事先猜得出瞎yao会来?”王舜臣还有些半信半疑,不,看他的眼神,应该是有八成不信。

    这样可不好,韩冈想着。

    “没错!”他却点着头,正sè说道,“王兄弟,我也不瞒你。我的行事风格,真要算起来,跟瞎yao也差不离。都是jīng于算计,总会选个对自己和身边的人最有利的一条道路去走。你想想,我过去是不是都是这样行事的?”

    韩冈说得很直率。王舜臣对他很了解,装着老实人的模样根本没用。而用谎言瞒过,只会让他离心,实话实说才是正确的选择。以王舜臣跟自己的关系,只要对他推心置腹,就不虞他会跟自己疏离。

    王舜臣低头回忆起他过去所了解的韩冈,想着想着,便现好像真的是跟韩冈说得一样。

    “今年年节时,来古渭寨送年礼的瞎yao给我的印象极深,尤其他那对桀骜不驯的眼神,怎么看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辈。我要推断瞎yao的行事,也只会把他往狡猾多智的方向去考量。”韩冈见王舜臣低头思考,又趁热打铁的说道,“瞎yao今次做得正如我所料,把董裕、俞龙珂都算计了进来,而且做得很完美,一点破绽都没1ù出来。现在他斩了董裕,在青唐部和青渭的声望已经凌驾于俞龙珂之上,也许再过一阵子,说不定青唐部的族长便要换人了。”

    王舜臣听着韩冈的话,先是点头,但想了一想,便又提出了一个疑问:“但三哥你也没必要帮着瞎yao,若是早点拆穿,或是一直催着俞龙珂快点走,瞎yao根本不能成事。”

    在王舜臣看来,虽然俞龙珂心意坚定,不会什么都听韩冈。但韩冈只要一个劲的催他快点行军,俞龙珂总得给韩冈一个面子,这样算下来,至少能比现在早到一个时辰,而他们与瞎yao的差距也就在哨探来回的一个时辰之间。

    “一切都建筑在猜测上,我怎么跟俞龙珂说?”韩冈摇头笑道。“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俞龙珂?如果他斩了董裕,为七部报了仇,青渭诸多蕃部必然会亲附于他,声望和实力都足以抗衡木征,可以反过来压制古渭寨,便更加不会听从朝廷之命,这只会给河湟之事添置障碍。”

    “所以三哥你才yīn助瞎yao?”

    韩冈抬头看看已经亲热的携起手,在战场上并肩走着俞龙珂、瞎yao两兄弟。冷笑道:“今日之后,在青渭一带,瞎yao必将兴起,而俞龙珂势力转弱。俞龙珂要想保住现在的权威,只有给自己找个好后台。”他又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知道,当我们前日抵达青唐城的时候,七部残破已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也只能为机宜找个新手下了。”

    “三哥你真……真是……”王舜臣真是了半天,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韩冈的才智才好。现在他心中,除了佩服,就只剩惊叹。

    “不要把我想得太聪明。”韩冈再一次摇起头,“上面的一切都是纯粹的猜测,我不可能按着猜想去做事。所以我今次做的,也只是稍稍拖延下俞龙珂进兵的度。反正只要赶得及抄董裕的后路,走慢一点也不会有关系。瞎yao之事只能算是个惊喜罢了。”

    如果有,当然好,如果没有,其实也无所谓。韩冈对瞎yao的行动,其实是抱着的是旁观者的心态,并没有太过在意。就算俞龙珂独霸青渭又如何?在大宋面前,也不过是只蝼蚁而已。只要朝廷支持王韶,凭着实力照样能压服那时的俞龙珂。

    一直以来韩冈并没兴趣对xiaoxiao的青唐部用什么离间或是二虎竞食之类的计策。太麻烦不说,也没那个必要。今次不过因为是顺水推舟,却也无所谓,左右是举手之劳,动动嘴皮子而已,并不会累着自己。若是吃力点,韩冈可没兴趣。

    也正如韩冈方才所说,如今青唐部应该算是分裂了,而通过此战,瞎yao在青渭的威名恐怕已经过了俞龙珂。青唐部的族长如果想保住他现在的位置,也只有投靠大宋,投靠王韶。

    “还有!”想起王韶,韩冈不得不提醒王舜臣,“今日我所说的都要保密,传扬出去,我可是会有些麻烦。”

    “三哥放心,”王舜臣不闻情由,用力点头,“俺绝不会对外说半个字!”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一)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天sè彻底黑了下去,战场上的搏杀也终于告一段落,董裕一方能逃的都逃了,逃不了的都被杀了。火炬陆续都点了起来,晃动的火光,照得这一片屠场与传说中的地狱又接近了几分。

    几十个蕃兵提着刀在尸堆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向看上去还算完整的尸体踢上两脚,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只要听到一点呻yín之声,他们便会走过去,分辨清楚身份,一旦确认了不是自家人,便抬手补上一刀。

    其余的青唐部战士开始在战场上搜集战利品,董裕连续灭了七个青渭的部落,他们都是因亲附大宋而在jiao易中获取了丰厚利润的部族,在一家的收成就抵得上河州的四五家。董裕带来的蕃兵连续辛苦了三五日,抢来的财物几乎压垮了他们战马的腰。被突袭时,又舍不得丢下这些赃物。最后被瞎yao的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点也不奇怪。

    而董裕分出来的前军和后军,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听到中军被袭,也不出手援救,直接就跑掉了——董裕的本部几乎都在中军中,而前军后军却皆是跟风跑来的其他部族,这一点,已经是在方才战斗时确认了的。

    董裕军收成如此丰厚,青唐部现在黑吃黑,也是吃了个肚儿溜圆。浓浓的血腥气中,还能听见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黑夜之中,火光昏暗,一时难以细细搜检。最后瞎yao下了命令,青唐部战士便把董裕军的尸体一个个扒得jīng光,砍下头颅,把残躯丢进渭水。

    如此一来,打扫战场的效率就令人吃惊的变得飞快。上千人一起行动,战场上的尸体飞的减少着。俞龙珂和瞎yao又各自派了两支百人队去周围,防着敌人卷土重来,毕竟他们击败的也只是董裕的中军。虽然可以确信前军和后军都不会再回来,但无论谁人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战后的处置告一段落,俞龙珂和瞎yao携手走了回来。同样微笑的两张脸上看不到他们之间有半点芥蒂。瞎yao的背后,掌旗官还举着他的将旗,不过如其说他这是为了指挥全军,还不如说他是想炫耀自己的战功——董裕的脑袋还挂在上面。

    “瞎yao见过韩官人。”

    抢前一步,在韩冈身前俯身行礼,瞎yao收起狂傲,一转变得谦恭起来。而他一口纯正的秦州腔官话,也比起俞龙珂的吐蕃口音要强出不少。

    韩冈上前拱手回礼,1ù出一副职业xìng的笑容:“昔日在古渭与将军只是擦身而过,已是惊讶于将军的英武。今日一战,将军大展神威,以千人之力败数倍之敌,阵斩董裕,我和俞族长都是看得惊叹不已啊……”

    现在的情况下怎么称呼瞎yao都有些问题,韩冈看着瞎yao身上打磨得闪亮的鱼鳞甲,还有身后一直举着的将旗,觉得还是称呼他一声将军更合适一些。

    而韩冈的这一番赞词,表面听上去是赞叹,但内里却透着深深的抱怨。瞎yao听着便1ù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而让俞龙珂听着,却是觉得韩冈是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俞龙珂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着身后突然1uan了起来。瞎yao和俞龙珂一起转身,却见着一个老蕃僧带着一个xiao蕃僧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而在两个和尚的旁边,一群青唐部众围在他们周围,却不像是押送,倒像是护送一般。

    “是结吴上师!”看清那个老蕃僧的模样,俞龙珂一下惊道,脸sè全都变了。

    “结吴叱腊!”瞎yao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跟着又低低念了一句,听口气,却像在疑huo他怎么没死?

    韩冈听说过结吴叱腊这个名字,河湟地区有名的僧人。吐蕃人虔信佛教,僧侣地位也就极高,连董毡、木征也不愿与他们为难。王韶和韩冈想在东京城中找几个高僧到河湟弘扬佛法,也是为了对抗这些蕃僧

    不过这些蕃僧念经的时候少,害人的时候多,结吴叱腊就是有名的爱掺和政事,据说还在木征和董裕之间搅风搅雨,在河州闹过一阵子。现在他又是跟着董裕一起杀入青渭,谁也不清楚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sè。

    青唐部上下都是佛教信徒,在河湟有高僧之名的结吴叱腊,无论俞龙珂和瞎yao都不想得罪。但结吴叱腊与董裕一起入侵青渭,就此放过,他们也不甘心。

    见着结吴叱腊带着弟子大摇大摆的走到自己面前合十行礼,口诵佛号,俞龙珂、瞎yao一时之间两兄弟都是头疼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叽里咕噜又说了两句蕃话。韩冈看他们的神sè,应该都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对方手中。

    “不如把他们jiao给我好了。”韩冈出言帮两人解除烦恼。

    瞎yao立刻点头:“也好,就让韩官人招待结吴上师。”

    俞龙珂犹豫了一下,却也跟着点头:“就拜托韩官人了。”

    丢下结吴叱腊,两人立刻走开。这个僧人对他们来说是烫手得很,当然是离着越远越好。至于韩冈要把结吴叱腊煎炸烹煮,那就随韩冈好了,他们是眼不见为净。

    俞龙珂和瞎yao走远,韩冈便上前几步。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个在河湟搅风搅雨的老贼秃两眼,慢慢开口说道:“本官不是吐蕃人,也不信浮屠。自幼承袭圣人之学,所以结吴上师那些佛旨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阿弥陀佛,礼佛不敬可是要入畜生道的。”

    韩冈冷笑一声。结吴叱腊这等蕃僧,怕是连金刚经都不一定能背熟,竟然用平常恐吓蕃人的口ěn来跟他说话?在大宋,怕是也只能用钱来买度牒了。他也不理结吴叱腊说什么,自顾自的说着:“想必上师你也明白,俞龙珂和瞎yao把你jiao给我,就有任我处置的意思。还请上师把今次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要不然,我不介意让我手下人再多个斩将之功。”

    天气闷热,战事又已经结束,王舜臣此时已经卸了护身的皮甲,又将外袍给脱了,jīng赤着上半身,1ù出了jīng壮的xiong膛。听到韩冈的话,他便把两只拳头用力一攥,向着结吴叱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rou,又歪着嘴狞笑了两声,作为伴奏。

    如此低水平的恐吓当然吓不倒见多识广的结吴叱腊。他又是半躬下身子,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韩官人,贫僧平素里只是吃斋礼佛,哪里知道什么秘事。今次跟董裕来青渭,也是想劝他少做杀孽,防着死后下了地狱。”

    “既如此,那就请上师早点轮回去劝董裕吧。”韩冈冷冷看着满口胡言的结吴叱腊一眼,转身下令:“斩了他。”

    王舜臣毫不犹豫,呛啷一声,拔刀出鞘。一道弧光寒如钩月,划破夜风,一闪即逝。刀声犹在耳中,结吴叱腊的颈项处,血水就犹如涌泉般喷了出来。

    王舜臣听着韩冈的话,直接出手就把人杀了,他的这一刀,把结吴叱腊的脖子砍去了大半,就剩颈骨处的那一xiao段还连着上下。火光照耀下,蕃僧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愕,翻到在地。

    看着结吴叱腊在地上滚了两圈,chou了两下,不再动弹了,王舜臣这才转回来问韩冈:“三哥,这秃驴在河湟好像有点名气,杀了不太好吧?”

    ‘这话你应该在杀人前问吧?’韩冈好气亦复好笑。不过王舜臣对自己的命令形成了条件反shè,听着就动手,这倒也不是坏事。

    “这等僧人虽然是有些用场,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在吐蕃人中名声越大,就越是危险。过阵子王机宜肯定要从京中请个大宋的高僧来渡化蕃人,如果结吴叱腊还在,必然会跟他起竞争,那多麻烦?即是如此,还是早点请结吴上师轮回去,也好给我们的大宋高僧腾出位子来。”

    结吴叱腊被韩冈不管不顾的直接斩了,周围的吐蕃人起了一阵sao动,但立刻就被俞龙珂和瞎yao给镇压了下去。而结吴叱腊的弟子则吓软了tu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韩冈咚咚咚的如敲木鱼一般磕着响头。

    审问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和尚,并不费什么力气。韩冈只提了个头,他竹筒倒豆子的把所有的事全都抖了出来。

    韩冈终于明白为什么董裕来得如此义无反顾,原来他是被结吴叱腊撺掇了想做赞普。

    吐蕃赞普最重要的是血统,继而是实力,然后是声望。只要三样皆备,自然就能当上赞普。董裕是松赞干布传下来的嫡系后代,又是前任赞普唃厮罗孙子,血统上有证明书,剩下的就是实力和声望了。

    董裕的目的是想收复渭源到古渭这一片的蕃部,有了这近百里方圆的一二十万蕃人的支持,他的势力必然大大扩张。

    可王韶前次给他的当头一bang,让董裕几年的辛苦化为泡影,今次领众前来报仇雪恨,也是为了取回丢掉的声望。

    不过董裕的野心也就到此为止,级被挂在了瞎yao的旗杆上,增加声望的也变成了瞎yao。他留下的地盘和势力应该会给木征接收,木征的实力更为膨胀。

    青唐部内部分裂倒是不坏,但要对付的河州却也变得更强。韩冈叹了口气。当王韶听到这个消息,恐怕又要头疼了。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二)

    【第三更,求红票,收藏】

    这是一场王韶日夜期盼的胜利,但开胜利的人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董裕所领万余人马劫掠七部后,沿渭水回返。于是日黄昏时,在荒石谷西六里处,被青唐部瞎yao率军偷袭得手,而后青唐部族长俞龙珂主力齐至,全灭董裕本部,斩一千一百余级,溺死于渭水者无数,而罪魁董裕、结吴叱腊亦已授。

    “这是大捷啊!”高遵裕仰天长笑,把几天来的郁气一股脑的笑出了心底。虽然他立刻想起这样实在有失形象,竭力恢复平静,但嘴角仍忍不住翘了起来,连声对王韶说道:“韩yù昆做得好,韩yù昆做得好!”

    高遵裕这两天在古渭寨亲眼看到了董裕的炎炎凶焰,早就不再幻想今次能把他怎么样,只想着韩冈能撺掇着青唐部至少跟董裕打一仗,nong几个斩回来,让他和王韶挽回一下颜面。谁能想到,韩冈和青唐部最后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韩冈果然是个人才!”高遵裕现在对韩冈是赞不绝口。

    “嗯,yù昆他做得是不错。”王韶点点头,附和得有些言不由衷。

    能说动青唐部的俞龙珂,让他抄截董裕后路,最后竟然还让他成功了。除非这个胜利是个假消息,不然当然得说韩冈做得不错。而这份韩冈让亲卫连夜带回古渭的捷报,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有一千一百级斩,还拿到了两个罪魁的级,这事做不出假来——韩冈都让报信的亲卫带回了董裕的头盔以及他麾下两个有名酋的脑袋。

    可是王韶还是现了这份捷报中的问题。

    对于今次董裕敢于率大军深入青渭,而丝毫不顾忌青唐部的颜面,王韶也曾想过其中的问题。要么是俞龙珂默认了他的行动,要么就是董裕在青唐部有个实力并不比俞龙珂逊sè多少的支持者——除了瞎yao不会有别人。

    俞龙珂是不会出卖青唐部在青渭的利益,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已经是青渭排名第一的蕃部的主人,让董裕在青渭肆意妄为,只会有损他的声望,从情理上说,俞龙珂不可能与董裕达成协议,只有始终觊觎兄长之位的瞎yao有着铤而走险的理由。

    瞎yao的野心在青渭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韶不止一次考虑过利用瞎yao和俞龙珂的矛盾去收服他们中的一个,只是韩冈却说没必要去用什么计策,直接压服他们就可以了,不拿他们作伐,其他地方的蕃人不易心服。

    既然如此,捷报中说瞎yao先打,俞龙珂后至的战报就耐人寻味了。凭借对于蕃部事务的了解,王韶很容易就看出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也大略的推断出真实的情况——大概这场战功是给瞎yao抢在头里得去了,而董裕和俞龙珂都被他玩nong于股掌之上。

    “这是今上即位以来的第一功!”高遵裕依然兴奋的说着,“报上去后,天子定然欣喜。”

    王韶摇摇头:“青唐部并不是宋臣,这个功劳真的要计较起来,也算不得是我们的。不像七部,已经纳土归顺了,他们的战功,就是我们的战功。”

    “让俞龙珂上表归附不就成了。”高遵裕说得很轻松,“厚加封赏,他怎么会不愿意?朝廷从来不会亏待人。”

    “封赏太重可不好,只是斩了董裕这只xiao虾,后面还有木征那条大鱼。现在赏得重了,日后再拿什么给他们。”

    高遵裕心有不快:“难道这次大捷不能报上去,为他们请功?”

    “报,当然要报。”突然醒悟过来的王韶立刻说道。

    这事谁会知道?!

    王韶看了看虽然脸sè怏怏,却犹沉浸在狂喜之中的高遵裕,连他这个同提举秦州西路蕃部,也不清楚青唐部中的内情,又有几人能看破。

    反正秦州上下,除了像自己这样深悉古渭蕃部内情的人物,也不会有几个官员能知道俞龙珂和瞎yao几乎势不两立的情况。

    外人只会如高遵裕一样,把这场大捷,当作是王韶、高遵裕决断,韩冈领命而行,被说服的青唐部族长尽起族中大军,将来犯之贼悉数斩于马下的胜利。在给朝廷的捷报上,王韶也会这么去写——也许向宝清楚,也许还会说出来。但他一个中过风的武将,现在担心自家事还来不及。攻击把他气成中风的仇家,他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而就算不纳土献籍,青唐部把董裕斩了却是事实。趁着古渭寨兵力微薄的机会来犯,毁了附宋七部的罪魁都没能逃脱,谁也不能说他王韶失败了。而且青唐部出战时,他派出去的韩冈一直跟着青唐部族长身边,这件事,谁也无法否认。

    同时王韶也不信,以朝廷对战功的慷慨,俞龙珂和瞎yao能对此毫不动心。蕃人不知忠义孝悌,却是看重财帛利益得紧,既然如此,you之以利,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你好生去休息吧,这几天都辛苦了。”王韶对着半跪在下面的亲卫,示意他回去休息。亲卫谢过恩,磕了一个头,领命出去了。

    转过来,王韶笑道:“既然要为之报功,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写,才能让天子看得出我们在蕃部中打滚的这群人的辛苦,也好给我们多一点支持。”

    “说得是!说得是!”高遵裕现在乐得都不会说不,笑得见牙不见眼,才到秦州没几天,就分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他哪能不欣喜如狂。

    又商议了一阵这请功奏章该如何写,高遵裕连连打起哈欠。被董裕折磨了三四天,现在终于听到捷报,心情放松之下,体内的疲累便如chao水般涌了上来。向王韶告了罪,他便回房休息去了。

    高遵裕出去了,王韶独坐在官厅中。此时捷报已经通传寨内,只听着欢呼声从南传到北,又自东传到西。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彻底迸了出来。董裕的军队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了几日,现在听到他被砍了脑袋,自是要宣泄一下。

    听着外面欢呼雀跃的声音,王韶突然想着,万一韩冈传回来的捷报,是个假消息,不知寨内的士兵又会如何。只是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就给他笑着摁下去了——董裕死了当是事实,韩冈行事虽jīng进勇决,却不是信口开河之辈,逢上大事尤其沉稳,他说董裕死了,自然不当有假。

    如今王韶是喜忧难分。

    附宋七部被灭,等于打断了他在青渭的左膀右臂,日后想在青渭把话说大声一点,又得费心费力了。尤其是纳芝临占部,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早早的归附,就是如宋人一般。今次遭受灭族之厄,连吹莽城都被焚毁,让王韶也是深感愧疚。

    但今次青唐部斩了董裕,又斩一千一百级,正如高遵裕所说,是当今天子登基以来边功第一。只要俞龙珂肯对宋廷献籍纳土,甚至只要装装样子,这个功劳就能算在他王韶和高遵裕的头上。在天子面前,他的地位将水涨船高,而河湟之事也自然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至少,得把屯田和市易的本金给我拨下来,’王韶恨恨地想着。他到秦州都两年了,从一开始就说着要屯田,要市易,要开榷场,要茶马互市,但到现在,连天子和王安石都是空点头,一点实际都没有。让他在秦州打饥荒,也得看李师中肯不肯给!现在好了,有了前次和今次两份大功摆在御前,政事堂也该大方一点。

    说起来,关于古渭立军的奏章也应该能从政事堂被翻出来了。当初为了跟李师中争胜,他把古渭立军的建议呈了上去。而后却因为秦州荒田之争,当初他和韩冈一起商定的计划,连他们自己都忘掉了。如今重新提起,反对的声音肯定还在,但自己说话的声音却已经大了许多。

    天子当是还想继续看到河湟开边之事上的节节胜利,想来也不会再让人阻挠自己行事,解开李、窦之辈给自己的束缚,让自己可以放手施为,一展xiong中抱负。

    而一旦古渭建军,他就真正拥有了军政两方面的权力,财权也不再受到秦州的束缚。所有准备已久的计划、措施、手段,都可以施展出来。这让已经缚手缚脚多年的王韶心动不已。

    多亏了这两场连续的胜利。

    王韶突然又想起,这两场大战的胜利,很大一部分的功劳都要算到韩冈的头上。没有韩冈的建议,他就不会连夜赶去古渭,团聚七部攻打托硕。而没有韩yù昆连夜入青唐部,也不会有如今的胜利。

    现在想来,韩冈的确是个人才,这个灌园之子到底让他惊讶了多少次,王韶自己都数不清了。连王安石给他的信中都赞许有加,只是信中王安石又隐隐约约的提醒他要对韩冈稍加注意。

    连一国参政都对他有了几分顾忌,可以想见,韩冈在京城中不知又做了什么大事。王韶自认不如王安石远矣,王大参都顾忌的人物,自家难道能稳稳地控制?

    而韩冈出的主意,又将向宝气成了中风,这也不知是多少人因他而坏了身家xìng命和前程。故而自踏平托硕部之后,王韶一直都在忧心着自己到底还能不能驾驭得了破家灭mén的韩yù昆。

    ‘先用着再说吧……’王韶心神不宁的想着,却又自嘲笑起,‘器量毕竟还是不够啊。’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三)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古渭事毕,王韶和高遵裕启程回秦州去了。他们在古渭寨也不过待了六七天的样子,却是在地狱和天堂里走了一圈,如今终于要返回和平安定的人间了。

    跟他们同行的,有俞龙珂,有瞎yao,有全族死了近一半,又给抢成了穷光蛋的张香儿,还有七部中的其他几部幸存下来的几个族长,他们都带着从人,青唐部的两位族酋还各自领着百十位功劳甚大的将佐,浩浩dangdang的队伍一齐往秦州进。

    不过,这群人中间却没有韩冈的身影。

    站在城mén处,望着行在路上都互不相让的俞龙珂和瞎yao的部众,韩冈不得不承认,竞争心理有时候很管用。

    俞龙珂和瞎yao都想要封赏,却不都想受到宋廷的束缚,对献上田籍丁簿之事毫无兴趣。王韶和高遵裕便分别找了两人说话,先对着俞龙珂大赞瞎yaojīng明能干,又在瞎yao面前赞赏俞龙珂忠勤为国。看准了两兄弟之间不会互相通气,王韶和高遵裕肆无忌惮的欺着两人,挑拨得两人的关系愈的紧张。到最后,利you威bī之下,俞龙珂和瞎yao都答应先向朝廷做个恭顺的样子出来。

    而俞龙珂本也是不想去秦州,只想派着两个得力亲信过去,疑心重的老狐狸向来都在意着自己的安全,但见到瞎yao答应随行,却也跟着点头。而他所不知道的,在前一天夜里,韩冈曾找过瞎yao谈了心,隐隐透1ù着高遵裕有心支持俞龙珂,一席话就让觊觎青唐部族长之位的瞎yao,主动要求去秦州。

    这等一家吃两头的招数,并不是出自韩冈的建议。虽然他有想着出个主意,但王韶和高遵裕却已经先做了出来,他夜中去找瞎yao谈未来谈理想,也是奉得王韶的命令。真的论起心机,能在官场上hún得风生水起都不是蠢货。看出俞龙珂和瞎yao兄弟之间的微妙关系,眼光锐利的王韶和高遵裕都能做到。而趁机在其中hún水mo鱼,他们也是一般的行家里手。

    其实俞龙珂和瞎yao也不差,就是被个‘利’字nong昏了头脑,任由两名官场老手从中牟利。但两人依然保持了底线,尚没有为了压倒自家兄弟,把自己的老底都丢出去,也占了不少便宜。谁让王韶和高遵裕有求于他们呢,这一点,青唐部的蕃人也同样看得出来。

    三方四人勾心斗角,到最后的结果,却算得上是皆大欢喜。看着这样的结果,韩冈不由的叹着,这世上果然还是聪明人居多。

    目送着返回秦州的队伍渐次走远,韩冈返身回寨中。刘昌祚不在,王韶、高遵裕又走了,现在的古渭寨,他可是官品排在前三的官人——现在寨中的文武官员,其实也只有四人。

    韩冈之所以还留在古渭,没有一起回秦州,还是因为蕃部的事情。俞龙珂和瞎yao出战,虽然打了个董裕措手不及,以加起来都不到一半的兵力将董裕本部彻底击溃,是个辉煌的胜利。但这一战。终究不可能毫无损伤,两边都有近百人的战死,总计又有两百多的轻重伤。

    如果这些伤兵送回家去将养,在缺医少yao的蕃部中,却很难得到有效的医治。而正好韩冈事前就答应过俞龙珂会救治此战受伤的伤员,便让古渭疗养院将他们都收留了下来。将四百多张netg位的医院,占去了一多半。

    王、高两位提举都下了指示,要尽一切可能将他们救治,而韩冈也很高兴,这代表又可以为伤病营伸手要钱要物,同时朱中他们又可以练练手了——前段时间古渭寨谨守寨mén,一点风险都不冒,刘昌祚又带了两千兵走了,只剩下三分之一兵力的寨子,病人自然也少了许多,搞得医生护工比来求治的伤病还多一点。

    不过青唐部送来的伤兵中,有一多半轻伤员住个几天就能出院了。他们都只是受了一点皮rou伤,若在往日,在河里沟里找点水洗一洗,止住血、包起来,也就算是治过了。之后有的安然痊愈,但也有许多化脓感染很快就死掉了。

    尤其是如今的这等炎炎夏日,xiaoxiao的只有一寸不到的伤口感染流脓,甚至黑臭,变成坏疽,最后要了人xìng命的情况,多不胜数。

    就是因为有这种事,俞龙珂才会特意在出战前跟韩冈提了要求。一场大战下来,死掉的不说,重伤员始终是少数,更多的是轻伤员。缺胳膊断tuǐ等死的重伤员死了倒好,省得1ang费族中的粮食,但轻伤员因为一点xiao伤口,就病死了的结果,任谁都难以接受。

    而这一切在疗养院中,却极少出现。整洁的卫生条件,干净的饮食,充足的yao物,还有周到的护理,这样死亡率如何会降不下来?

    对于韩冈给予的无微不至的关照,入院治疗的蕃人们都看在眼里。就算是吐蕃蕃人,也许不如传言中淳朴,也许有些狡猾,但忘恩负义的人始终是少数。其中的绝大多数,对主持救治了他们的韩冈,都是感jī颇深。

    当韩冈走进疗养院时,庭院中,已经不少轻伤的蕃人在走动。他们一见到韩冈,便纷纷合十行礼,口宣佛号。

    孙思邈的名声不知是谁传到了吐蕃人的耳中。孙真人yao王的头衔,到了蕃人口里就变成了yao王菩萨。而传说中身为yao王弟子的韩冈,也变成了yao王菩萨座前的行者,好像还带着护法金刚的身份——因为韩冈让人一刀斩了结吴叱腊。

    斩了声名远播的名僧,却反倒成全了韩冈的名声。韩冈既然在蕃人们的心目中坐实了yao王菩萨座下弟子的身份,他所斩杀的,自然是佛敌。可怜的结吴叱腊,便成了hún入佛mén,谋图不轨的妖魔。据说此事连俞龙珂和瞎yao都信了几分,要不然韩冈后来的一番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说动jīng明能干的瞎yao。

    韩冈很和气的与向他行礼的蕃人们打着招呼,有些多见了几面认识的,甚至走过去嘘寒问暖一番。这等亲切待人的做法,自然使得他们感jī涕零。

    在重伤员的病房中巡视了一圈,查看了食水和yao物是否完备,韩冈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xiao屋简陋得很,除了桌子、netg榻和几个木墩,便没有其他的家具。也不是没有人劝他住进城衙,里面的寅宾馆,就是给暂住的官员准备的。不过韩冈给拒绝了,留名示好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他就住在病房旁边,日夜守候,籍此收买人心。

    拿起一卷随身带来的《孟子》,韩冈细细研读。虽然后世并称孔孟,但在此时,孟子的名声还未达到亚圣的高度。在汉唐,孟轲也不过是跟子思、荀况,后世的扬雄等人并称的儒家先贤之一。直到韩愈横空出世,推崇孟子,并创立道统论,说明了儒家道统是尧传舜,舜传禹,禹传汤,汤传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孔子,最后由孔子传给孟子。而‘轲之死,不得其传矣’——轲是孟子的名字。

    不过韩愈并没能一下扭转儒林对孟子的看法,就算到了现在,儒家学者中仍有许多反对者。如司马光就不喜欢孟子,反而推崇扬雄和荀况,曾经说过‘唯独荀子、扬雄二人,排攘众流,张大先王正术,使后世学者借以明了王道所在。’

    韩冈在程颢那里,没少听他批过司马光的学术观,说司马十二空谈至君尧舜上,鉴史知得失,却不知儒mén大道之所在。

    但在韩冈想来,司马光毕竟是写出《资治通鉴》这本帝王学教材的人物,当然不会喜欢孟轲民贵君轻的观点,甚至著《疑孟》,说孟子是‘为礼貌而仕’,‘为饮食而仕’,是‘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跟此前一位有名的学术大家李觏一样,都视孟子是‘五霸之罪人’,以仁义1uan天下。儒家道统也不是如韩愈所说的自孔子传孟轲。

    但王安石尊崇孟子,程颢程颐尊崇孟子,而韩冈的老师张载也一样尊崇孟子。不论从师传角度,还是日后参加科举的角度,韩冈都有理由去研读孟子的文章,去研究从孔子传曾参,曾参传子思,再从子思传给孟轲的这一儒学支脉的理论——孔子述《论语》,曾参著《大学》,子思著《中庸》,而《孟子》自然是孟轲的著作。朱熹总结出来的四书,其实就是这一支脉的流传。

    只是不过韩冈没能读多久,一个让他想不到的客人上mén来拜访。韩冈只听了通名,连忙放下书,快步出mén去迎客——秦凤道上有名的老军医仇一闻竟然来古渭寨找他。

    站在mén口,仇一闻鹤童颜,雪白的尺半须髯,飘飘有仙人之态,身后一个xiaoyao童,背着他的yao囊。

    一见仇一闻,韩冈赶忙行礼,仇一闻的年纪和人望摆着,德行又高,容不得他摆着官人的谱。直起腰后,他便责怪道:“仇老,如今天气暑热,你怎么还在道上奔bo?!等天气凉下来再走不行吗?”

    “唉……”仇一闻叹了口气:“老夫是向韩官人你求援来的。”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四)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最近两天的红票很不给力啊,各位兄弟看完后能不能多投两票。】

    “求援?”韩冈本是把仇一闻往mén里请,听到这一句,动作便停了,奇道:“这秦凤路上谁还能给仇老你脸sè看?”他在秦凤路上行医多少年了,救下的人命成千上万,任谁也得给他一点面子。

    “韩官人你也太看得起老头子了。”仇一闻唉声叹气,“官人们要跟老头子过不去,老头子就要躲着走。老天爷要收人时,老头子的脸面也一样没处挂。

    就像前些日子,老头子在夕阳镇上碰上个卖炭人家的nv儿肚子大了起来,说是偷了人吧,可有了喜也不至于躺在netg上不能动弹,而且才三四个月就大得跟十月怀胎的样子,实在不对劲,便把老头子请了去。

    老头子过去把了脉,的确不是个喜脉,当是怀里生了痈,但看她肚子胀起来的样子,怎么施针下yao,这肚里的痈都是消不下去了,也只能等死。韩官人你说说,这老天爷硬是要收人的,该是怎么个救法?”

    ‘开膛破肚,把瘤子给割出来。’韩冈一点后世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不过肚中的瘤子长得这么快,多半还是恶xìng,即便在千年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救回来。

    不过韩冈也不能在仇一闻面前表现自己多有见识,立刻就说道:“仇老,xiao子的医术你也是知道的,当真是一窍不通。也就是在……”

    “好了,好了,”仇一闻虽是求人,还是不改倚老卖老的脾气,打断了韩冈的推脱,“这事老头子也知道。韩官人你要藏着掩着,谁也没办法,你真的把人给救回来也就认了。”

    韩冈摇头无奈的苦笑两声,看来仇老头是认定他身怀医术了。不过这也难怪,普通人对医道并不了解,所以韩冈的话还能ménghún过去。但仇一闻老于医yao,当然知道韩冈主持的疗养院究竟有多难得,而他对于五行生克用于医道上的见识,又是如何人深省,怎么可能是跟萍水相逢的一个普通道士聊了两天,就能学到的?

    天气燥热,mén边树上的知了大合唱也是让人听着头疼。站在mén前说话的确不是礼节。韩冈请着仇老郎中进了待客的厅中,谦让两句各自坐下,又让人送了茶汤上来,他才重又问起,“既然仇老你不是来找xiao子教训医术上的事情,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也就是月前的事,老夫的一个徒儿在秦州城里做着郎中,不合医死了一个两岁的xiao娃子——其实也不能算他医死,本就是病重。老夫的徒儿只是扎了两针,又开了个yao方,到了第二天就没救了。现在那家人把老夫那徒儿送进了大狱里,说是要治他个庸医杀人的罪名。”

    “这样就告了?”韩冈难以置信。

    医生治死病人,尤其是幼儿,在此时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连当今天子的子嗣都是生一个死一个,若是这样就要治御医的罪,太医局里就没活人了。韩冈眼前的这位老军医,他的医师生涯中,怕也是亲手给几十个xiao儿送过终。

    所以韩冈听着有些糊涂,心里也是奇怪,“此事应该不大啊……难道是六七十岁才生的独苗?”

    仇一闻摇头:“死得是个xiao幺儿,前面还有两个三四岁的哥哥。”

    啪,韩冈一拍桌子,心头有些火气,“那还告个什么?!这等夹缠不清的人家,仇老你在秦州城里找个熟人说上两句公道话,也就过去了。世上有几家没夭折过xiao儿,天家都免不了的事。这都要递状子,日后谁敢做医生?”

    “谁说不是呢……可老头子的脸面不够用哇。”仇一闻继续叹气,“老夫平日里从来不进官宦家的mén,医的多是平头百姓和军汉,真要有事求人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军头,根本派不上用场。官人你是管勾路中伤病事,又跟着管蕃部的王机宜,说起来这事还真是非你不可。”

    “……这又是从何说起?”韩冈更糊涂了,路中伤病事指的是军中伤病,勉强也可以附带上军中家属,但与平民无碍,而王韶的提举蕃部,与医yao之事更是不搭界。

    “病家身在军中,我那徒儿跟蕃人又有些瓜葛,这不是正好两边都对得上?”

    这根本是强词夺理!韩冈都想掀桌子了,‘哪里对得上!?’

    而且这仇一闻人老嘴碎,说了半天都是夹缠不清,说不到个点子上。韩冈深吸一口气,平了心头火气,“仇老,你还是把此事来龙去脉给xiao子从头到尾的分说一下,那样,xiao子才好知道该如何去做。”

    “老夫方才也说了。就是秦州城里一家xiao儿病了将死,找了几个医师都不敢开yao方,摇头就走了。最后找我家徒儿去治病。我那徒儿心肠软,虽然那xiao儿是没救了,可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死马当活马医,开了个偏方。只是他自不量力,到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那苦主就恨起来了,揪着说我那徒弟是庸医杀人。”

    庸医杀人的确是要治罪的。照书上方子开yao,治死人还有个说道,但如果别出心裁,不依正方,添减yao方中的君臣佐使,致人于死的,依着疏律,韩冈记得那是要徒两年半——也就是劳教两年半。

    “哪是徒两年半!真要这么轻,老头子也不会来找韩官人你了。”仇一闻急了起来,雪白的胡须直颤着,“现在丧家是告我那徒儿是违方诈疗,诈取钱财!本是要以盗论,现在又死了人,论罪是要被绞的!”

    “绞?!”

    韩冈真的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了。违方诈疗骗取钱财和不依正方致人于死,都是疏律中的条款。但在唐律疏议中,这两条关于医生的条款,其实很少被使用。yao医不死病,真的yao石无用,家属一般也就认了,谁还会跟医生过不去。要是这件事传扬开去,以后也没哪个郎中敢去上他们家的mén了。

    该不会碰上了北宋版的医闹了吧?可如今的时代,普通人比后世仍可算得上是淳朴,由于极高的幼儿夭折率,也不可能有人会对夭折一个不是独苗的xiao儿就闹得天翻地覆。而就算病家闹上一通,也换不来多少赔偿,只会让其他医生对他们家望而却步。

    “仇老,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出来吧?”韩冈眼神一变,如刀一般刺着仇一闻。他可不信事情会有仇老头说的这么简单。

    “唉……”仇一闻又长吁短叹了一阵,磨得韩冈快没有耐xìng了,他才把整件事的关键说了出来,“我那徒儿,不合是个党项人。”

    “党项人!?”

    仇一闻点点头,“就是党项人。”

    一个党项人,在汉人的国家里治病救人,这是什么样的jīng神?韩冈没去想这个问题。但一个党项人把人治死了,病家又在军中,很可能跟西贼厮杀过不知多少次,他们看着死去的儿孙,会有些不好的联想,也是可能的。这只能算是仇一闻的徒弟运气不好,还有就是太多事。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说起民族成分,大宋这边的党项族人其实为数不比西夏少到哪里去,忠心耿耿的也不少。河东有名的麟府折家,就是党项人出身,但他们家从宋初便归附,跟契丹、西夏打了不知多少年,是有名的将mén世家。而近一点的镇戎曲家,也是有着党项血统。

    据韩冈所知,在秦州城中的几个衙mén里,也有不少党项人在做事,而缘边的寨堡,也颇有几个党项籍吐蕃籍的军头。关西一带蕃人部落数不胜数,人丁也不比汉人少到哪里,单是秦州就有大xiao部族数百,在边境军州中,看不到蕃人才是怪事。异族在秦州坐馆,其实也不能算出奇。

    “光是为了个党项身份,就把人送进大狱,这实在有些过分。若是一切都如仇老你所说,我肯定会要为令徒分辩上几句。”韩冈摇摇头,以民族成份取人,却是把那些忠心于大宋的异族往外推,并不是件有长远眼光的作为。

    仇一闻听着大喜而起,向着韩冈拱手深揖,“那老夫就为我那徒儿多谢韩官人了。”

    韩冈连忙站起身,扶住他的双臂,拦住仇一闻的行礼,“仇老的礼xiao子可当不起。”

    一番谦让之后,韩冈和仇一闻重新坐下来。

    喝了两口茶,韩冈突然想起一事,仇一闻还没跟他说清楚过病家的身份呢。前面仇一闻说是病家是军中人,但以仇一闻在秦凤军中的人望,怎么还会有人跟他过不去?bī着仇老头子在大热天里,赶到古渭来找他韩冈?

    韩冈越想越不对,这老头子是不是故意把我绕了进来?

    他连忙问道:“仇老,不知今次究竟是哪一家这么跋扈?无论县里还是州里,都不会让他这么胡闹吧?”

    仇一闻慢慢的抿了口茶水,然后轻描淡写的说着:“是窦副总管……”

    仇一闻声音不大,韩冈一时没有听清,问道:“谁?”

    仇老狐狸放下茶杯,抬头望着韩冈,说道:“是秦凤路上的窦副总管。”

    “窦舜卿的孙子?!”

    “重孙。”仇一闻为韩冈更正。

    ‘就当我没听到这回事吧!’韩冈心里想着,‘这开什么玩笑!’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五)

    【第三更,求红票,收藏】

    韩冈是个乐观的人。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自信凭借自己的才智和能力,无论前路有何阻碍,他都能一剑斩开。即便斩不开,也能设法绕过去。

    但他的思考方向,却是一贯的偏向yīn暗面。凡事都会先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总是不惮于从最卑劣的角度去揣测人心。

    而事实,往往证明了他这种做法的正确xìng。

    当听到仇一闻说他徒儿的这桩案子牵连到秦凤路副都总管窦舜卿,这位与王韶一派互相攻击的死敌,韩冈便一下提高了警惕。

    是yīn谋,还是巧合?

    韩冈无意去头痛事实为何,他只会去往yīn谋的方向去思考,去准备。

    他有理由怀疑这是窦舜卿针对他的yīn谋。在王韶身边为之奔走、有时又会出点计策的助手,创立疗养院帮王韶收拢秦凤军心的得力干将,韩冈的这个身份已经为秦州官场所公认。

    窦舜卿想要打击王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那个万顷变一顷,一顷变没有的弥天大谎,就是他的得意杰作。可是如今,窦舜卿自己心中也应该清楚,在王韶已经立下军功的情况下,他针对王韶的计划是越来越难以成事。

    既然如此,就得换个方向。

    如果不能动得了本人,那就从他身边人下手。反变法派怎么对付的王安石,窦舜卿他们也会怎么对付王韶,而且李师中都已经做出了榜样——虽然他的yīn谋为王韶和韩冈所破坏,还让反王韶的阵营折了向宝这个大将。但对付韩冈,终究要比对付王韶要容易……

    心中思量迅如电闪,韩冈脸上的笑意丝毫未有的收敛,但眼底的寒芒却愈的锋锐摄人起来。

    “仇老,你这可是欺负xiao子年轻啊……”韩冈笑yínyín的说着,但说的话却毫不客气。

    仇一闻知道自己在说事的时候玩了一点狡狯,但他也不在意韩冈现在的心情,“老头子不是怕韩官人你听到窦副总管的名字就退缩吗,就跟老头子此前找过的那几个没胆的家伙一样……”他盯着韩冈,“韩官人,你前面都答应了,现在该不会说不干吧?”

    “这可难说。”韩冈的笑容渐次收敛起来,眼中寒意更盛,“只许仇老你诳我,就不许我反口吗?既然要跟窦副总管打jiao道,这事我可是还要再想想。”

    仇一闻沉默了下去,眉间沉郁渐次凝起。韩冈喝着凉茶,似无所觉。两人都不说话,厅中一时静了下来,窗外的蝉鸣越的变得聒噪。赤日炎炎,掠过xiao厅的穿堂风都是热烘烘的。

    韩冈的视线漫无目标的在厅外游走,透过竹帘,院中的地面都在反shè着阳光,白晃晃的眩眼。

    一开始韩冈听说患儿的家属把医生送进大狱,韩冈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不符合如今的实际情况。但如果是窦舜卿想借着仇一闻的手把自己拖下水,那就能说得通了。不过死得的是窦舜卿家的重孙子……窦解应该才二十出头吧,就有三个儿子了?!韩冈晃了晃脑袋,没心思去赞叹窦解少年时的惊人战绩。

    以上的猜测也有可能是把窦舜卿他们想得太聪明或者是太yīn险了一点,说不定今次的事故真的是意外而已。不过,一旦韩冈为仇一闻的党项弟子出头,那么就算早前窦舜卿没有这个意思,但他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把西夏、党项郎中和韩冈,用一根绳子拴起来。韩冈曾经给陈举一党栽了个西贼jian细的罪名,他可不想nong出个现世报的笑话。

    仇一闻是个好人,在秦凤路上做了几十年的医生,不知救治了多少人。但他的声望斗不过窦舜卿的权位,所以他来找韩冈帮忙。但从自身安全上讲,韩冈他不可能去帮他,去帮他找窦舜卿说话,把他的党项弟子从大狱中摘出来。

    韩冈若是这么做了,不是递了把刀给窦舜卿,就是自己把脖子伸到绞索里——两者的分别端看今次的事件是否是窦舜卿的yīn谋——结果都是找死。

    但韩冈也不想就此得罪仇老郎中。他看着仇一闻的脸sè,已经冰冷如寒冬子夜。如果自己真的说个不字,他多半就会掉头就走,再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sè。这对韩冈维持在秦凤军中的声望很不妙。

    毕竟韩冈在甘谷疗养院中,得到仇一闻的帮助很多。而且他手下的一众以朱中为的医师,也是受到仇老郎中不少指点。而韩冈的名声也是仇一闻先帮忙捧起来的。

    受人恩德总得回报。韩冈当然不会自己跳进窦舜卿的陷阱中去,但他还是有着变通的办法。

    “仇老。”韩冈重新挑起话头,仇一闻头转了过来,脸sè还是难看。

    “在下从来都不喜欢被人诓骗,若是平常有人如此戏nong于我,我可是掉头就走。不过这也是仇老你第一次求我办事,在情在理,我也不能拒绝。这事我会帮着你想办法的。”

    听韩冈说到这里,仇一闻脸上开始晴转多云。

    韩冈继续道:“窦副总管位高权重,我区区一个从九品跟他攀不上jiao情。不过在王机宜和高提举面前,我还是能说得上话。通过他们跟窦副总管讨个人情,只要窦副总管为自己的重孙气得不是太厉害,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仇一闻已是变得喜上眉梢,没口的谢着韩冈。一直看着他反应的韩冈心情为之一松,看起来仇一闻并没有参与到窦舜卿可能的yīn谋中去。

    “今天仇老你奔bo劳苦,暂且歇息一天,等明日,就请仇老你和xiao子一起回秦州。想来这件案子不会这么快就判下来,就算判了也要等大理寺批下来,在入秋后才会动手,我们还有点时间。”

    韩冈把事情丢给王韶和高遵裕,让王韶和高遵裕他们去跟窦舜卿打jiao道,而将自家从陷阱中摘出去……不过要先在王韶和高遵裕面前做个预防,省得他们以为自己是祸水东引。

    仇一闻听了韩冈的话去休息了,韩冈则是忙碌起来,因为比他原定的计划要提前了几天离开,他不得不将忙着安排着疗养院中的一应事务。接下来,一宿无话。

    次日一大清早,韩冈就和仇一闻一起启程返回秦州。作为寨中地位最高的文官,就有这个好处,不用理会比他高品的两位武臣的话,可以自行决定行止。

    韩冈骑马,仇老郎中坐车。也不避白天暑热,韩冈和仇一闻从清晨到入夜,都奔bo在路上。几天后,到了陇城县,他们便如愿以偿的赶上了王韶一行。

    “yù昆,你怎么来了?”韩冈被引进王韶的房间,房间的主人便惊讶的问着他。在计划中,韩冈至少要等到古渭疗养院中的蕃部轻伤员大部分痊愈后才会回返。

    “因为有件紧急事务要想机宜你禀报?”

    王韶清楚韩冈不是会一惊一乍的xìng格,他回来得这么急,那当是一件大事了:“什么急事?”王韶追问着。

    韩冈便把仇一闻的党项弟子被窦舜卿下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向王韶说了一通。

    王韶随即陷入沉思,韩冈的行动已经明确的向他做出了暗示,他很容易就看穿了韩冈到底想说些什么。

    他的言下之意,让王韶觉得匪夷所思,窦舜卿至于用这个策略吗。“yù昆,你这是不是误会了?”

    “不知窦副总管说秦州只有荒田一顷四十七亩,是不是误会?”韩冈立刻反问。

    不管是真是假,先把罪名栽给窦舜卿再说,不然怎么请得动王、高二位?若无必要,王韶和高遵裕都不愿跟窦舜卿打jiao道。但看到窦舜卿都欺上mén来了,他们却没有不还手的道理。正好窦副总管本有前科,不由得王韶不信。

    王韶沉yín着,过了一阵,他问道:“yù昆,你有什么想法?”

    “窦舜卿这是挖坑陷人。只要我不踩上去就行了。”韩冈接着话锋一转,“但仇老曾有助于我,此事虽xiao,我却不能不报。所以想请机宜跟高提举说一声,请他出面把仇老的那个弟子救出来。”

    韩冈知恩图报的想法,王韶倒是很赞赏。而且窦舜卿能害他王韶,能害韩冈,却不能害了高遵裕。让高遵裕出面,窦舜卿也只能干瞪眼。

    王韶随即将高遵裕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韩冈的分析跟他一说,高遵裕毫不怀疑的相信了。窦舜卿曾经陷害过王韶,高遵裕也道这事他做得出来。

    太后的叔叔沉yín着,自家的事老是被人阻着让他很是心烦:“总是让窦舜卿之辈算计来算计去,也不是个事。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惧他半分。但有千日做贼的故事,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照我说,还不如辛苦yù昆一次……”

    韩冈的脸sè为之一变,心道‘该不会……’

    果然,就听高遵裕道,“……将计就计,让窦舜卿自食苦果。”

    ‘麻烦了。’韩冈暗自叫苦。王韶和高遵裕可能的反应他都有预测过,将计就计反过来害窦舜卿一下,也是可能xìng之一。而且还很高,因为王韶和韩冈此前对付向宝的手段,也可以归入将计就计的这一类。

    但韩冈可不喜欢这一手。

    高遵裕看到了韩冈的脸sè,他笑道:“yù昆你是不用担心的。有你此前的功劳,天子不会相信窦舜卿的话。窦舜卿想做的,也不过是把你nong进大狱,好好的教训一番。等回秦州,你就住进我家去,有我保着,看他怎么抓人。”

    “仇老已经七十多了,可吃不住牢狱之灾。”

    “跟你一样,我也会保他的。”高遵裕答应得很快,但韩冈在他脸上没看到半点诚意。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六)

    【不好意思,迟了一点。第一更,再求一下红票,和收藏。这两项的数据现在都是有些不够给力。】

    烈日高照,除了躲在树荫里得意的欢叫着的夏蝉,就只有藉水的水流声哗哗不绝的响着。道边草木的叶子都在烈日下蔫了下去,但沿着四丈宽的官道,迎面走来。

    他们虽然人数不多,装束更是五hua八mén,但气势昂然,俨然一支胜利之师。高高举起的旗帜比起路边蔫掉的叶片要jīng神许多。而他们所骑乘的战马,大概是受到主人心情的影响,各自踏着轻快的步伐。路边悦耳的流水声是欢快的进行曲,为他们的前行做着的伴奏。

    在夏日yan阳下,越过陇城县城与秦州州城之间的三十里地,两名秦州西路蕃部提举所率领的队伍却没有半点疲累的模样。高遵裕脸上的笑容也随着他们离秦州越来越近而更加灿烂,完全不在意从额头上滚滚留下的汗水,这样的笑容一直持续到他看到空空落落的秦州东mén。

    青唐部在渭水边胜利的消息,应该早在三四天前就抵达秦州,而王韶他们的行程也应在两天前送到秦州州衙之中。但理应迎接凯旋大军的官员们,却一个也没有出场。空空dangdang的城mén前的道路上,只有知了在叫着。

    高遵裕的脸一直黑了下去,挂得老长,而王韶却是开怀大笑,韩冈也是轻笑了两声,对高遵裕道:“他们气急败坏了。”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心xiong如此,此辈不足虑。”

    李师中现在还坐镇在陇城县。在王韶他们驻扎在陇城县的昨日,李师中是随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往北去视察水洛城了,正好避过得意洋洋的王韶和高遵裕。

    而留守秦州城中的窦舜卿则是又病了,秦凤路兵马副都总管总是病得很及时,又痊愈得很及时。他的健康状况只跟局势有关,情况不对就缩头做乌龟的本事,也只有他这个世家弟子,才能玩得这般娴熟流畅。

    至于向宝,他杜mén不出已有多日,倒不是因为不想看到王韶和韩冈他们得意的那张脸。秦凤都钤辖即将调回京中的传闻已经在秦州城中传扬开了,秦凤路的官员们都是现实得很,就等朝中来的公文证实,对向宝出命令都是采取拖延无视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向宝也只有选择关起mén,在家扎王韶、韩冈的草人。

    王韶和韩冈对此早有所料,他们过往的经历已经告诉他们今次会受到什么样的接待。但高遵裕不同,他对这般无礼的待遇毫无心理准备,正在兴头上却被当头浇了盆冰水。心头却并不是寒,而是一阵难以遏制的邪火。

    “等到朝廷封赏下来,就可以让李、窦二位好好看看了。如果那时他们还在秦州城的话。”

    韩冈越来越看不起李师中、窦舜卿之辈,心中狭窄的模样让人噱,如果换作是自己,笑着上前亲切拥抱都没问题,何况出城说些恭维话?

    他又回头看看青唐部的两支队伍,无论俞龙珂还是瞎yao,神sè都起了点变化,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看出问题。他提醒着王韶和高遵裕,“机宜、提举,不能让得胜归来的将士在城外久等。”

    王韶立刻会意点头,“不用理会他们这群jī肠鼠肚之辈,大张旗鼓,让全城都知道,王师得胜而归!”

    ……………………

    在城中安顿随行蕃部近三百人的队伍,是个不xiao的麻烦。秦州军中排在前三的人物都摆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nong得下面也是有样学样,但最后把高遵裕这张虎皮拉了出来,韩冈还算轻松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仔细挑选了得力的吏员,让他们好生招待这群立了功的蕃人。又跟俞龙珂和瞎yao打了招呼,请两人约束一下他们这些不懂礼数的手下。韩冈倒不怕俞龙珂和瞎yao现在还能闹出什么事,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一切都由不得他们。但他们手下的一群蕃人,却都不是省事的主,如果在秦州做下浑事来,李师中的弹劾就又有好题材了。

    “本官已经下令让人在营地外好生护卫,防止有人sao扰贵属。族长你完全可以放心自己的安全。”

    同样的话,换了个人称,韩冈又对瞎yao说了一遍。

    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宋人对他们这些蕃人的顾忌,也清楚韩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说这番话:“韩官人放心,不会让官人为难的。”

    韩冈自营中出来,冲在外面领了一队骑兵的王舜臣点了点头,“这里的一切都拜托王兄弟了。”

    王舜臣对韩冈拱了拱手:“三哥放心,不会让他们闹起来。”

    韩冈笑了一下,走进了,反手用手指对身后的营盘一指,“有机会多表演一下你的箭术,给他们每一个人的都好好见识一下。让这些蕃人知道,秦凤路除了刘昌祚,还是有个堪比李广的神箭手的。蕃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不要怕冲突,只须xiao心不要nong出人命。出了事,我会帮你的担着。”

    王舜臣连连点头,韩冈赞了他两句,让他听得浑身都舒坦。他呲着牙笑着:“三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俺肯定会好好跟这群蕃子谈谈心的。“

    把蕃部的事处置妥当,向王韶、高遵裕禀报过,韩冈又想起他自己手边的事来。

    仇一闻已经被高遵裕惦记上了。现在高遵裕正恨着窦舜卿,任何能让副都总管不痛快的手段,他都不介意用上一用。

    高遵裕不是心xiong宽广的人,以韩冈这些天来对他的了解,新任的蕃部提举跟李师中、窦舜卿都是一路货sè。对功劳很贪,对责任则无心负担,而对他人的不敬,却是狠狠的记在心底,想着等到时机就去报复。

    韩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高遵裕去玩他的xiao手段。就算不能把仇老郎中的徒弟救出来,也不能让仇一闻也跟着陷进去。对于高遵裕玩着yīn谋诡计的手段,韩冈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nong到跟自己有jiao情的人身上,韩冈却不能忍受。

    把仇老头子安排到自己的家中,让严素心和韩云娘好生款待。韩冈便想问一下这里的地头蛇,仇老郎中的弟子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这件事,仇一闻到底说得是真是假——不是说仇一闻说谎,而是同一件事,不同人持有的看法都不同。谁也不能保证仇一闻说的事情,不是被他的立场所扭曲。

    他找来李xiao六,吩咐道:“你去把王九和周宁都叫来,说我有事问他们。”

    王九、周凤已经在成纪县衙做了半年多了,县中内外的一应事务都已经熟悉。而他们与州衙吏员之间,多少也应该有些jiao情了。要询问州狱中事,少不得要通过他们。

    州衙所在的县治,知县都管不了城中之事。州城内的大xiao事务,都是由州衙处理。就如成纪知县,他就只能管辖秦州城外的成纪县辖区,对城墙以内,却没有netbsp;仇一闻的弟子是在城中为窦舜卿的重孙诊治,那他现在的位置,只会位于州衙大狱之中。而韩冈虽是在州衙内做事,但经略安抚司与秦州是两套班子,只是统领两套班子的是李师中一个人罢了,而两边下属的官员,都是互不干涉。也只能希望那几个被他安cha在成纪县衙中的钉子,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很快,王九和周宁来了。他们见了韩冈,就立刻恭喜他又立新功。而韩冈不说废话,直说道,“今次请你俩来,倒是有桩事要问你们。”

    ……………………

    窦舜卿这几天心情正不好,在院中的树荫下坐着,死板着脸,两个婢nv不断的摇着扇子,也没能扇去他心头的火气。

    日后快近天顶的时候,窦舜卿的长孙从院外进来,向他行礼请安。

    “怎么才回来?昨夜到哪儿去了?!”窦舜卿看着孙子青黑sè的下眼圈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亲儿子死了,也不见你难过一下!镇日的往青楼里跑,也不好好读点书出来!”

    “死了再生就是了,也不是生不了。”窦解对死了个儿子毫不在意。只是他看着窦舜卿的脸sè沉了下去,连忙转口道:“给幺儿治病的那个党项郎中肯定是西贼内jian,奉了西贼的命要害我们一家。”

    窦舜卿有些疲累的摆了一下手:“这事就随你去做,别把事情闹大。”

    “怎么能不闹大?”窦解这时神秘兮兮的凑到自己的祖父耳边,“大狱里的党项郎中是个叫仇一闻的游方郎中的弟子。而仇一闻,如今却是一直都在帮着灌园xiao儿nong什么疗养院,在军中收买人心。任用西贼jian细的师傅,韩措大这究竟是安得什么心?”

    窦舜卿眼定定的盯着自己的孙子,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着:“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孙儿打听来的。”

    “胡说!”窦舜卿对自己的孙子哪还不了解,他能打听青楼里的头牌hua魁喜欢什么颜sè的肚兜,却不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半点。

    “管他是谁说的。能把那个灌园xiao儿整治一番,岂不是一桩美事。把他nong进大狱里好生料理一顿,说病死也就病死了。种家的人都能瘐死,还怕nong不死个灌园措大?”窦解扭着手狞笑起来,“这也能让人知道爷爷的手段。”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6/ 第一时间欣赏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cuslaa所写的《宰执天下》为转载作品,宰执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宰执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宰执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宰执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