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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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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脆响。窦解net角的狰狞笑意还未收起,便被窦舜卿的一巴掌给打歪了嘴。他捂着右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祖父。

    窦舜卿狠狠收回手,又剑指指着窦解鼻子,怒声喝骂:“xiao畜生,你这是给人当刀使还不知道!要是能这么容易就把灌园xiao儿nong进大狱,向宝能不做?他给王韶、韩冈欺了多少次,可他直接动了韩冈一下?他是武将。我也武将。可那灌园xiao儿可是文官!”

    他一个武将把文官关进大狱?!是嫌御史台里的那些乌鸦太清闲了吗?

    国朝左武右文,文官斩武将天经地义,若是反过来,武将囚了文官,那就是通了马蜂窝。那时候,文官们可不会管什么党争政争了,压制武将的跋扈才是大节。

    狄青领兵平侬智高,归入他帐下的文臣数违军令,狄武襄都不敢动一下。窦舜卿虽自视甚高,也不觉得自己能跟当时领军在外的狄青比权势。

    窦舜卿斜睨着自己的孙子,看着这xiao畜生,心头就是一阵火。随随便便就听信人言,也不好好想想,当真要害了全家,“说!到底是谁把这些话教给你的?”

    看着祖父须怒张,窦解给吓得脸sè青,嗫嚅道:“……是个叫王启年的xiao吏。”

    “xiao吏?!骗鬼去!”窦舜卿霍的站起身来,抬脚就把孙子踹得老远,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表现出了一名武将的灵活身手,“都这时候了,你还敢骗我!”

    窦解吓得更是厉害,一翻身,端端正正的在地下跪着,涕泪横流的哭喊道:“真的是王启年,真的是王启年,孙儿不敢欺骗爷爷!”

    窦舜卿看着孙子的神情不似作伪,心知应该说得是实话,他不耐烦的叱骂道:“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出mén半步。若敢违命,看我不打断你的两条tuǐ!”接着又重重的一拍石桌,一声暴喝“滚!”

    窦解连滚带爬的瘸着tuǐ出去了,窦舜卿余怒未消,他在石桌上端起一碗凉透了的香薷饮子,正待要喝,却想起来两名给他打扇的婢nv从头到尾看到了方才的这场好戏。

    窦舜卿回过头,冰冷的眼神扫过。两名婢nv还算聪明,连忙跪下,身子微微颤抖着等待着他的落。

    “……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拿家法杖死尔等。”窦舜卿威胁了两句之后,一挥手,“你们下去!”

    婢nv忙叩头谢了窦舜卿的恩典,站起身急急地出去了。

    院中只剩窦舜卿一人。午后的阳光**辣的shè在地面上,热1ang滚滚,暑气bī人。没了身后扇来的凉风,短短片刻,窦副总管已是汗流浃背,而他的心情更是烦躁。

    他的这个孙儿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竟然在他面前出这等馊主意。说是一个xiao吏的建议,这窦舜卿可半点不信。一个xiao吏哪有此等心术,肯定是受了谁人的指派,来诓自家的孙儿。

    窦舜卿心不在焉的一口口喝着冰凉的香薷饮子,就算喝干了,也没有觉。端着茶盏靠在嘴边,他心中却在计较着。站在王启年背后的,究竟向宝还是李师中?

    现在秦州城内,跟王韶结下解不开的怨仇的,除了他们两个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们打得也真是好算盘,让自己出头跟王韶再斗上一场,他们却站在后面看热闹,捡便宜。

    想让我出头为你们火中取栗?窦舜卿眯起了眼,眼角纹路深深。

    那个灌园xiao儿已经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劳,就算他误用了西贼jian细,也不过斥责两句,罚个半月一月的俸也就过去了。怎么也治不了重罪,最多是在狱中关个两天就了不得了。

    而且指称没有治好自家重孙的党项郎中就是西贼jian细,这件事在秦州处理掉并没问题。但若是闹大了,让王韶和高遵裕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传到京中,却会变成一个笑话,怕是会惹怒天子。

    不过窦舜卿转过来一想,如果不是让他来动手,这个计划其实也不差。因为本来的目的就不是把韩冈治罪,而是把他治死。

    韩冈看着高大健壮,但听说他半年多前才得过一场大病,躺在netg上也是半年,元气不是这么好回复的。把韩冈nong进大狱,只要把他关个几天也就够了。狱中动点手脚,出来就只剩半条命,活不了几天。

    换作是李师中,当能名正言顺的将其nong进狱中。

    窦舜卿想了想,觉得把这事转给李师中也不错。正好试探一下他。就看着秦凤经略使是不是幕后的主使了,如果不是,他应当对这个计策感兴趣的。

    ……………………

    王九和周宁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韩冈面前,腰背谦卑的微微弯着。经过了这么多事,韩冈在秦州的威名日盛,两人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不恭。

    尤其是今次听说他领命说服青唐部的蕃人出战,斩一千一百多级,凭借如此的战功,眼前的这位韩官人,肯定又要加官进爵。早早的抱上的粗tuǐ眼见着越的粗壮起来,王九和周宁的心中也是兴奋不已。

    他们的想法都在脸上写着,韩冈也都看在眼里。既然两人都已经打定主意在自家mén下作牛作马,就没必要跟他们说废话,韩冈直接问道:“尔等可知近日窦副总管家将一个郎中送进了大狱?”

    “这事xiao人知道。”王九和周宁一齐开口。

    “知道就好!”韩冈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果然在州衙中有些关系,“你们就把你们知道的一个个说来。”

    “窦家这件事做得不地道。”这次周宁抢先一步,“窦七衙内的不过死了个幺儿子,就把郎中绑着送进了衙mén里。说是要告他妄改方yao,诈取钱财,听说还硬是要将那个郎中绞了,祭窦副总管的重孙子。”

    “现在秦州城里的人也都说窦家实在太跋扈了一点,哪个郎中能拍xiong脯说自己没医死人过?真有这本事,也能做第二个孙真人了。俺浑家这些年一共生过三个,就一个xiao二活下来了,俺也没说把郎中拉去衙mén里报官。”

    “其实这就是窦七衙内要出一口气。自窦副总管来到秦州,窦七衙内在街市上横行霸道,已经闹出不少事来,有他爷爷在,秦州城中也没人敢惹他。

    今次他幺儿重病,先请的几个郎中知道窦七的为人,全都不敢下针开方,摇着头就走了。偏偏就那个郎中不知进退,开了yao,也施了针,可是窦家的幺儿还是死了。

    正好这个背时的郎中还是个党项人,跟秦州城里的其他郎中都没什么来往,说绑了也就绑了,也没人愿为他出头。”

    “啊,对了!”周宁突然叫了起来,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位党项郎中据说是仇老的弟子,靠着仇老的面子,所以他的医馆才能在秦州城中开张。”

    “我问得不是这些。”听着两人说了一通,韩冈摇了摇头。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传在外面的留言,而是藏在内里的隐情和伎俩,“你们可知最近有谁去狱中见了他?”

    王九和周宁对视一眼,一起朝韩冈摇头,“这个却是不知。”

    周宁这次又抢先一步,他对韩冈道:“请官人给xiao人两个时辰,xiao人很快就给官人打听回来”

    “俺一个时辰就够了。”王九像是在跟周宁竞价,一下就把价钱喊低了一半。

    “xiao人其实也只要一个时辰!”

    “好了。”韩冈不耐烦的说着,“你们一起去!快点把事给问回来。还有……要xiao心一点。”

    两人会意,一齐开口道:“官人放心,xiao人绝不会说是官人要xiao人来查问的。”

    周宁和王九急着走了,各自去动他们的关系,为韩冈打听消息。

    “仇老怎么样了?”韩冈回头问着。韩云娘便从xiao厅的侧mén走进来。方才厅中有外人,xiao丫头也不便抛头1ù面。

    “仇老爷子已经睡下了。”韩云娘答着话,手上则是端着一杯解暑的酸梅汤,递给韩冈,“这是素心姐姐做的,用井水冰过了。她现在正在厨房里,说是三哥哥你奔bo劳累好些日子,要为三哥哥做一些补身子的菜。”

    韩冈眉头挑了一下,这都叫起姐姐妹妹了?看起来严素心和韩云娘的关系已经处得很不错的样子。

    笑着接过茶盏,立刻从指尖处流过一丝冰凉。素sè的瓷面上凝着一片细细的水珠,还没喝下去就解了韩冈一身的烦热。揭开盖子,喝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汤水,冰澈的清爽感觉从喉间一直传进腹中。

    韩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还是在家的好。只恨总是有人不肯让他清闲下来。

    见着韩冈刚刚回家,就忙着把人招来问话,忙得不可开jiao的模样。韩云娘很乖巧的走到韩冈身边,蹲下来帮他捶着tuǐ,扬起xiao脸问着:“三哥哥,出了什么事?”

    韩冈抬手轻抚着云娘的头,丝柔柔细细,像是在mo着一只可爱的xiao猫,他轻轻笑着:“没什么,只是一些跳梁xiao丑不肯下台,想强留在台上多翻上一阵子罢了。”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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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启年战战兢兢的跪着,头也不敢稍抬。可背上依然传来一阵沉甸甸的压力,被秦凤路兵马副都总管盯着,就像有一块千钧巨石压着,让他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见着王启年心惊胆战的模样,窦舜卿则是益的不信给自己家的七哥出主意的会是这样胆xiao如鼠的xiao人物,他身后肯定是有指使者!

    窦舜卿慢吞吞的喝着茶,让王启年跪了好一阵。他才放下茶盏,慢悠悠的说道:“你倒是好胆!”

    王启年将脸贴在地板上,连声说道:“xiao人不敢,xiao人不敢。”

    王启年的胆子有时大,有时xiao,端得要看情况和面对的是谁。在对百姓敲骨伐髓、以及钻官府空子的事情上,他是胆大包天,而在动动手指头就能送他归西,而且根本不须担心罪名的窦舜卿面前,王启年则是胆怯如jī。

    不过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不明白,窦舜卿找他究竟为了什么?

    今早他去衙mén时,被龙干桥边的郭铁嘴叫住,说他今天印堂黑,必有灾厄。王启年听了,就一脚踹翻了算命摊。但现在他后悔了,早知有这档子事,就该耐下xìng子问问该怎么禳解才是。

    “你给我家七哥出的倒是个好主意。”窦舜卿的声音依旧慢吞吞的,却说得王启年一愣,难道是为他前日为窦解出谋划策,对付韩冈的事?

    窦副总管说完上面两句,猛然间一拍桌,怒声喝问:“说……究竟是谁指派你来的?!李师中还是向宝?!”

    王启年几乎被吓破了胆。哪有什么人指派!

    窦七衙内看韩冈不顺眼,自己不愿动手,却找他这等xiao人物作伐。王启年也不愿动手,但窦七衙内总是催他,最后他被bī得实在没办法,正好看到被关入狱中的党项郎中,还有去大狱探他的仇一闻,顺便又联想起韩冈和仇一闻之间的关系,才随口出了个主意。

    “没有,没人指派xiao人。全是xiao人自个儿想出来的。”王启年头摇得跟拨1ang鼓一般,若是说他出的计策是受人指使,那他接近窦解就是别有用心,心怀鬼胎,而不是单纯的出了个馊主意,保不准窦舜卿或是窦解就会因此杀他泄愤。

    “你认为本帅会信?”窦舜卿冷笑一声,又提醒王启年,“别随口说一个人出来,现在还跟王韶过不去的,城里可就那么几个。”

    王启年头脑都1uan成了一团浆糊,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真是冤枉。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敢冒险,“xiao人出得馊主意,实在该死。但要说xiao人受人指派诓骗七衙内,xiao人也没那个胆子。”

    说完,便砰砰砰的磕着响头,为救自己xiao命,他磕得煞是诚心,没两下,脑mén上就见了红。

    窦舜卿眼皮也不动一下,不论王启年怎么推脱,他其实已经认定他是受人指派,而且必然是李师中和向宝中的一人。不过既然王启年是李师中或是向宝的手下,就不好做得太过分,要不然,以窦舜卿的脾气,直接把王启年给杖毙在堂下。

    “算了,本帅也不bī你了。”窦舜卿送了口,“本帅只问你一句话,是不是李师中?”

    王启年猛摇头,这罪名,他怎么也不敢栽到李师中的头上。

    窦舜卿坐了回去,仰头看着顶上的房梁,“原来是向宝啊……难怪。”声音越来越低。

    而王启年却是越的心惊rou跳,

    怎么都给认定了?难道今天当真要归位。

    ……………………

    半个时辰后,王启年晃晃悠悠的从窦府里被赶了出来。走出窦府大mén,市井喧闹伴随着热1ang迎面而来,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不过连王启年他自己,都nong不清为什么窦副总管没有杀他,而且还赏了他一饼银子。怕不有三四两中,拿去金银铺中,好歹能换回十足贯的大钱。

    抬手mo了mo脖子,还是完整的。王启年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今次吃了一番惊吓,而且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但在窦舜卿面前hún了个脸熟,又得了赏赐,好歹也算是靠山了。这番惊吓,吃得也不算亏本。

    “王大哥!王大哥!”

    王启年出了窦府所在的大街,正要回自己家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却是在成纪县衙中做事的王五。算是熟人,却没什么jiao情,而且听说他还是因为韩冈才被调到县衙中做事的,王启年现在还不想跟他打jiao道。

    不过王五转眼间已经跑到他的面前,王启年也只能堆起笑脸:“怎么是王五兄弟,今天不用当值吗?”

    王五却不听王启年在问什么,拉起他的手:“今天有贵人在前面请王大哥,还请王大哥赏脸。”

    “什么贵人?”

    “王大哥去了就知道了。”王五说着,就硬拉王启年往路边的一家酒店走。

    没头没脑的王启年怎敢去,跺着脚往后退,却有撞到一人,回头一看,却是他更熟悉的王九。

    王九上来架住王启年,笑着道:“王大兄弟,还是去了再说。”

    王启年几乎是被两人押解进了酒店。夏日的午后,xiao酒店中生意并不好,只有一桌有人。他看过去,两个站着的伴当,也是成纪县衙的衙役,而且还是同族兄弟——周宁和周凤。客位上的是机宜王韶的随从杨英,而坐在主位上的却是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韩抚勾!”王启年惊道。

    刚才还在窦舜卿府中说起韩冈,自己又是出了要害他的主意。现在见到本人,心中免不了就有些虚。但一想到自家身后已经有了窦舜卿这座三山五岳一般的硬靠山,他的胆气就壮了很多。

    王启年主动上前行礼:“不知韩抚勾唤xiao人过来,究竟是有何训示?”

    “究竟是为了什么,王启年,你自己心中应该最清楚!至少不是请你喝酒来着。”韩冈说得很直接,听到王启年被叫入窦府,他没心思再云山雾绕的试探。

    “看抚勾说得,xiao人还真是不清楚。”

    王启年抬起头,毫不退让的跟韩冈对瞪着。他在窦舜卿面前吓得瑟瑟而斗,那是因为xiao命给人攥在手上,但从九品可不像窦舜卿那样,杖死吏员也可以若无其事。

    韩冈虽然凶名外著,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酒店中,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有事,躲到窦府里去就行了,何况这个灌园xiao儿又没几天好蹦达了。

    韩冈看着王启年胆气甚壮的模样,心中一片雪亮。他冷笑着,右手搭在桌上,中指轻轻的扣着,哒哒的单调声响中,他缓缓说道:“西mén李成衣家产争夺案;刘十五杀人案;宗孝坊纵火案;熙宁元年元月雪灾所耗赈灾款项的账簿……王启年,这些年你把架阁库中的卷宗卖掉了多少,烧掉了多少,又瞒下了多少,要不要我一件件的数给你?”

    王启年听着韩冈一件件的数着他过去做下的好事,听到一件,身子便抖上一下,脸sè也是灰白了下去。心中一阵慌,灌园xiao儿什么时候把这些事给翻出来了?只是听到最后,他却不抖了,笑了起来:“这些事牵扯甚多,抚勾你还是要慎重啊。”

    “所以当本官把这些事揭开来时,你多半会在狱中被个土口袋压上个一夜半夜,上不了公堂。”

    王启年摇头,摇得很慢,却很坚定:“xiao人什么都不知道!”

    “窦舜卿保不了你。”韩冈瞪着王启年,冰冷的说着。见着王启年不为所动,表情遂软了下来,摇头叹道:“算了。本官知道你嘴上有mén闩,什么都不会说的。”

    王启年闻言,笑意便爬上了脸,冲着韩冈作揖:“那xiao人可以走了吗?”

    “走?”韩冈脸sè一冷,喝道:“架住他!”

    王启年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四个县衙衙役一起动手,将他牢牢架住。虽然不是专管捕盗的快手,但王五他们也颇学了两招,摁住手脚,让王启年一动也动不得。

    “韩冈,你这是做什么?!”王启年脸sè煞白,用力挣了又挣,连礼节也不顾了。心中慌,难道郭铁嘴今早说得灾厄,是印证在现在,而不是窦府中。

    “既然你嘴上不肯说,我直接问你的心好了。”韩冈走到王启年身边,盯着他慌张的眼神:“你知道吗,平常的时候,心跳脉搏都是很平缓的。不过一旦说谎,心跳就会快上一点,而脉搏也会变化。嘴能说谎,但心却是说不了慌。”

    王启年心慌了,嘴却是硬着:“胡说八道。”

    韩冈伸手搭上王启年的右腕,“本官可是不是在胡说,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王启年的脸sè变了,连旁边的几个人都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来如此!”杨英在旁边点着头。

    韩冈三根手指搭在王启年的手腕上,做着把脉的动作,开始提问:“昨天你见过窦七衙内没有?”

    “有又如何?!”王启年厉声瞪眼。

    “不要说话!”韩冈一皱眉,“我只问你的心就够了。”他又对王九道,“如果他再1uan叫,就堵上他的嘴。”

    王九点头应了,韩冈再次问:“方才你是不是见了窦副总管?”

    王启年扭过头,不搭理。

    韩冈却不管他,仍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着,都是些寻常问题,有的他心中有答案,有的他也不知道答案。

    王启年一直闭口不言,问题听得多了,身体和神经也渐渐松懈下来。韩冈看在眼里,眼神突的一变,唯一要问的问题厉声问出了口,“利用关在大狱的那位郎中来害我,窦副总管已经打定主意了吧?!”

    王启年身子猛然一颤。他这一动,不但是韩冈,连其他人都知道了真相了。

    “好狗胆!”杨英拍案大骂。王五周宁他们手上也是一阵用力,勒得王启年龇牙咧嘴。

    “看来是真的了。”韩冈嘿嘿冷笑。

第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九)

    【第一更。终于达到五十九万字了,离俺承诺过的两个月六十万字之差一步。俺说话算话,各位兄弟也该给个表示吧?】

    “果然是针对于本官的。”

    韩冈也没想到窦舜卿把仇一闻的徒弟关进大狱,真的是个针对于他的yīn谋。对于早前yīn谋论式的猜测,虽然在王韶、高遵裕面前说得煞有介事,但他实际上只是抱着有备无患的态度。在韩冈的判断中,除非自己亲自从大狱中捞人,才会点醒李师中和窦舜卿,把他和西贼jian细联系起来。

    也幸好韩冈有着有备无患的想法,他让王九、周宁去外面打听关于此事的消息,才听说了窦解和王启年一起去过大狱的事情。窦解死了儿子,他本人去大狱泄一下愤怒很正常,但王启年跟着去就不对劲了,他是在勾当公事厅里听差,跟监狱毫无瓜葛。

    韩冈当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又让王九、周宁找人去盯着王启年。而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收到急报,王启年被招进了窦舜卿府。如此一来,王启年在其中的作用几乎就是坐实了。

    韩冈行事向来直接,从王韶身边借了杨英做个见证,等王启年走出窦府,就将他强行请来一审——xiao酒店的掌柜和xiao二也都是王五的熟人——一切便是真相大白。

    “窦副总管的关照,还真是让韩冈受宠若惊啊……”韩冈低下头去,冰冷的眼神扫过王启年惊慌失措的脸。

    王启年缩着头,眼中尽是畏惧。他被韩冈的手段吓到了,诊脉辨谎,韩冈1ù出的这一手,他是闻所未闻,但确实把真相给辨了出来。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为窦家出主意陷害韩冈的这件事被他本人察觉,如果给眼前的这位心狠手辣的韩三官人现了,自家的xiao命丢了不算,说不定会把家里人全都连累进去。

    王启年的恐惧,在韩冈的意料之中,任谁被人看透了心底,都是会害怕的。但动用了孙思邈弟子这个虚假的身份,却让韩冈有些担心着日后的麻烦。

    靠着测量脉搏,来判断言辞真伪,或是事实真相,韩冈只在后世的xiao说和电视中看过。即便真的存在,那也是传说中的神技,他自己是不可能有这等本事的。

    但通过言语、行动来制造压力,突破对手的心理防线,韩冈却是行家里手。何况他又是传说中的yao王弟子,更是为表演加分不少。他的这一番jīng彩演出,由不得人不信。当王启年闭口不言,以为可以让韩冈无所施为的时候。韩冈却奇兵突出,揪出了真相,连旁观的杨英以及王九等四人都惊得怔,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韩冈问着,并示意王五他们把王启年放开。

    王启年一被放开,便向后连退数步,只想离韩冈远上一点。但他被押着久了,手足酸软,被周宁伸出脚尖在后一绊,却跌了个四脚朝天。

    在哄笑声中王启年爬了起来,心中的羞恼一时间让他忘记了害怕,强咬着牙坚持道,“xiao人……xiao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嘴硬!”杨英在旁边狠狠的拍着桌子,只是他的相貌没有王舜臣和赵隆那样的威慑力,不然王启年又得摔上一跤。

    韩冈也是不耐烦了,直言道:“不要以为本官会顾忌什么。以我今次在古渭立下的功劳,抵消非刑而杀的罪名,已经绰绰有余了。王启年,你是不是要赌一赌我敢不敢把你1uan棍打死在官厅上?”韩冈身子倾前,“就像黄德用,就像陈举,当然还有向钤辖,还得包括那些蕃人。王启年……你想学着他们一样,赌我的手段吗?”

    王启年在韩冈身上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随身而来的杀机。韩冈虽然笑得更为平和恬淡,但眼底的杀机,让他不寒而栗。

    王启年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韩冈和窦舜卿两个他都不敢得罪,一只蚂蚁夹在两只大象之间,就算韩冈这头大象比窦舜卿要xiao上许多,但对王启年来讲,都是可以轻而易举就毁了他的大人物。

    是君子不吃眼前亏,还是为窦舜卿尽忠到底,王启年犹豫着。

    韩冈此时却在心底喊着丢人。为了bī出王启年藏在心中的秘密,他方才的一番话,就像是市井泼皮老大在威胁对手,一点士大夫的风度都没了,实在是有伤脸面。

    ‘算了,换个手段好了。’他想着,便送了口:“也罢,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bī问你了。”

    韩冈此话一出,王启年便是心惊胆战,周宁、王九摩拳擦掌,又要上去把他夹起来。但韩冈这时又说了,“王启年,你可以走了。”

    王启年和杨英他们五人一样都愣住了,韩冈的话让他差点怀疑起耳朵来。但转眼他就反应过来,如méng大赦,忙不迭的点头。他惊吓了许久,差点胆都要被骇破掉,听到韩冈的话,他转身就往外走,也忘了礼数。

    王启年走得急,几步就跨到mén口,正要跨出mén去。就又听到韩冈在后问道:“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吧?”

    韩冈的话从身后传入耳中,正准备庆祝逃出生天的王启年,顿时如五雷轰顶,浑身就是一抖,tuǐ脚一下都软了,连忙扶住了mén框方才站稳。

    “原来真的是你啊……”韩冈拖长了声调,这当真是意外之喜,他也不过是心血来chao,顺口问了一下罢了,“你这是何苦来由?”

    “你这狗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真是不要命了。”杨英也被惊到了,“韩官人也是你能算计的?”

    被拆穿了藏在心底里的秘密,王启年这下不敢走了,陈举一党的下场,刹那间就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的如风旋转,被凌迟的,被斩的,被绞死的,被流放的,还有被韩冈亲手杀掉的,哪一个有好结果?还有都钤辖向宝,还有吃了亏却始终报不了的窦七衙内。

    王启年狠狠骂着自己,他早前真是糊涂了,身后站着的可是西北江湖中传说的破家灭mén韩yù昆!

    他一下转过身,扑过来抱住韩冈的tuǐ,哭喊着,“韩官人,韩官人,这真的不关xiao人的事,xiao人也都是被bī的啊……”

    ……………………

    韩冈站在秦州大狱之外。这座监狱其实就设在州衙之中,全部是用青石所垒就,里面关着的都是些待审的囚犯。而审判过后,有的受刑,有的被流放,还有的被送进各地牢城,充作工役。都不会留在大狱中。

    他已经从王启年那里听说了事实真相,却在想着自己的庙算之才,还是比不上传说中的那些名帅。前面自己只算到了大方向,而细节方面却多有错误,尚幸没有影响到大局。

    ‘幸好还能来得及就下那个老头子。’

    韩冈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如果仇一闻是个陌生人,他绝对是不吝牺牲。但仇一闻是帮助过他的,以德报德也是韩冈的坚持。他做事再直接,再狠厉,行事却也是有原则的,并不是恣意妄为。

    高遵裕已经想着牺牲仇一闻这个在秦凤路上广有名声,又深得军中礼敬的老军医,将窦舜卿给拉下马。但韩冈不能坐视,此事他已经跟王韶说过了,今次又让杨英带话给王韶。

    韩冈的底限在不让自己陷入危局的情况下,保住仇一闻。这是他的第一目标,除此之外,他得到的都是添头。

    站在大狱外,韩冈无意进去一次,看一看仇一闻的弟子,只是为防窦、李二人,他就不能走进大狱半步。但韩冈的耳中却却到一阵笛声,声调有些高亢悲凉,“这是羌笛之声吧?”他问道。

    “是那个得罪了窦副总管的党项郎中在吹。”身边跟着个狱中孔目为他解释。

    “还tǐng有兴致的。”韩冈笑了一笑,又望了一眼青苔处处的青石高墙,“就让他多吹一阵子好了。”

    韩冈转身便走,根本不进大狱中去见人。

    不管窦舜卿在桌面下面做些什么手脚,韩冈都无意奉陪,他所想做的只有一件,就是把桌子给掀掉。

    ……………………

    当天夜里,韩冈在王韶和高遵裕面前,将窦舜卿yīn谋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通。当听到整个yīn谋计划竟然是一个xiao吏要搪塞窦家的那个废物长孙而临时想出来的,无论王韶还是高遵裕,都是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

    而最后,韩冈对整件事的处理,则让高遵裕感到不快。

    “你让人送信给窦舜卿了?”高遵裕寒声问道,他还想用此事将窦舜卿或是李师中从秦州赶走。

    就因为知道高遵裕是这种想法,韩冈才自作主张,不去征求他的意见。

    “到底写了什么?”王韶问道,他很好奇韩冈会写一点什么。此事王韶已经从杨英那里知道,并不是很生气,韩冈知恩图报的表现,让他心中放松不少。王韶半开玩笑的对高遵裕道:“不知窦副总管今晚是吐血,还是会中风?”

    “什么都没写。”韩冈却是没有回应王韶玩笑的义务,“信封里就装了空白的一张纸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王韶奇怪的问着。曹cao送了个空食盒给荀彧,将其bī得仰yao自尽,但韩冈送个装着空白一张纸的信封给窦舜卿,又是何意?

    高遵裕对韩冈1uan了他计划的自作主张,本是很不痛快,但现在听出兴趣了,“是不是嘲笑他白费心机。”

    韩冈笑着摇头:“提举可是猜错了,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思,就让窦副总管拿着张白纸费神去猜好了。”其实除了纸张以外,韩冈还塞了点石粉进去,算是对后世的一个纪念。但实际上,韩冈真正要对窦舜卿说的话,却不在信上,“这封信下官是bī着王启年送进去的。看到王启年,窦舜卿当是明白此事已经被看穿了,他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动作……”

    ‘而下面就该换我来了。’这一句,韩冈并没有说出来,睚眦必报,向来都是他的优点之一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一)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城南驿中,一队车马已经整装待。王厚、赵隆站在车马边,正与来送行的友人畅叙别情。

    跟他们一起来的张守约因为早一步被任命为秦凤路钤辖,已经与两天前带队先走了。王厚之所以多留了两天,却是因为前日又被召入宫中,跟天子在新制的沙盘上又演练了一个多时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可见天子对于军棋的痴mí程度,不下于当初的王厚他们。

    京中近月,三次被召入宫中面圣。这样的恩典和际遇,除了一些个shì制以上的重臣外,也就是担任边地要郡守臣的臣子才有可能有这个荣幸。而王厚以一介微不足道的xiao官,却得天子垂青,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一个异数。在城南驿中,他一下变成了众星捧月的大人物,前来与他结jiao的官员也是络绎不绝。

    “王官人,王官人。”清脆的声音从驿站的mén外传来。

    听到唤声,王厚欣然回头。

    没错,他已经不再是王衙内,而是变成了王官人。虽然现在仍称呼王衙内也还可以,但终究没有官人中听。因为在托硕部之事,以及沙盘和军棋上的功劳,王厚恩受三班奉职,尽管并没有给差遣,可已经在三班院挂名了。

    王厚整了整穿在身上的簇新的青sè官袍,抬头tǐngxiong,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平定托硕部的功劳实在不xiao,几百级斩摆在那里,托硕部的族长酋又被送到京中,是当今天子登基以来以来,排在前三的大胜。

    同时又因为没有动用官军,少费了国中钱粮,天子对这样以夷制夷的做法赞赏有加,在官职上并不吝啬。

    不仅是王厚,跟随王韶参与此战的杨英、王舜臣、赵隆都因为此事而得了官身。王韶本人的本官也一下晋了两阶,是为从七品的左正言。而且散官和勋位都晋升了,一个是正七品上的朝请郎,一个是六转的上骑都尉,不过这两个名号全都是虚的,没职司没俸禄,仅仅是空名,只是让官员的头衔变长,听起来顺耳而已。

    也就李信,因为先一步跟了张守约,没能沾上光。不过张守约如今已经是一路钤辖,他身边的人,说不得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李信现在还没个官人,不代表以后没有,也只是一两年之间的事。

    唤着王厚的人从mén外进来,跑得气喘吁吁,汗水顺着丝不停的流下来,如初雪般白净的xiao脸上一片气促的晕红。是个才十来岁、娇俏的xiaonv孩子。她身后跟着个面容朴实的汉子,手上提了三个包裹。

    “是周xiao娘子身边的nv使。好像叫墨文。”赵隆对王厚说着。

    王厚点了点头,心中知道也该来了。他对身边的人告了声罪,和赵隆一起走上前:“xiao大姐,不知是否是周xiao娘子有书信要让王厚带给yù昆?”

    “官人说得是。”墨文喘着气点头应了,又道了声万福,才从跟在后面的汉子手上拿过两个包裹,分别递给王厚和赵隆,“这是我家娘子让奴婢给王官人、赵官人送的饯行礼,且祝两位官人一路顺遂,无有滞碍。”

    王厚并不推辞,这是沾了韩冈的光,当然不须推让,“周xiao娘子有心,王厚却之不恭,便厚颜收下了。请转告周xiao娘子王厚的谢意。”

    墨文点了点头,“奴婢会转告我家娘子。”转身又接过一个包裹,“这是我家娘子请二位官人捎给韩官人的。”

    王厚伸手接过,猜里面肯定放了信,点头道:“王厚必不负所托,回去请周xiao娘子放心就是。”

    把要转达的话说了,要送得礼物送到,墨文又说了几句一路平安、一帆风顺的祝福,便告辞回去了。

    赵隆掂着手上的包裹,对王厚笑道:“韩官人真是本事,在京中也就一个多月,什么人都认识了,连教坊里的hua魁都倒贴了上来。”

    王厚点了点头,看看周南巴巴的遣nv使送到手上的包裹,笑道:“yù昆向为风流中人,气质出众,受到欢迎也不让人惊讶。”

    “俺却是吓了一跳。今次上京为韩官人带信,几个官人都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最后一封是个hua魁。……不过韩官人让俺带了五封信,如今就送到了两封,给横渠先生,还有张官人、程官人的信都没人收。”

    “辞官的辞官,出外的出外,你送不到也没办法。”

    今次上京,韩冈让赵隆带了五封信。有给章惇的,也有给张载、张戬和程颢的,另外就是给周南。韩冈在京中有sī谊的几人,他一个不漏的都写了书信。

    给章惇的信,赵隆送到了。也见到了韩冈救过的老章俞,在章家还受了不少赏钱——不,不能叫赏钱,而是以壮行sè的川资——因为赵隆此时已经是个官人了。

    但张戬和程颢这两个御史却在三月、四月时,与整个御史台一起,跟变法派大战了一场。最后两人都离京出外,而且不仅是他们被贬官,另外还有好几个御史都被贬了官,整个御史台都空了一半。

    而张载从明州查案回来,看到自己弟弟和侄儿都被赶出京去,也跟着辞了官,回乡去了。这三封信,赵隆一个也没送到。他倒是顺路在xiao甜水巷好生享受了一番,把从章家拿到的银钱hua了个一干二净。

    以上四家,都仅是个官人而已,赵隆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当他去给周南送信时,一打听人家,却吓了一跳,收信人竟然是教坊中有名的hua中魁。

    王厚当时在旁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跟着赵隆一起去给周南送信,他同时更担心没经历过多少风hua雪月的韩冈,在京中被个青楼nv子mí得五mí三道,最后坏了事。

    不过当王厚看到周南把韩冈的信贴在心口,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儿,却现事情跟他想得截然相反,反倒是这位绝sè佳丽对韩冈是情根深种。

    周南接到信后,就张罗着要请王厚赵隆会宴。但王厚却不敢留下,连忙拉着赵隆告辞。日后周南说不得会是韩冈的房内人,她这样的身份,王厚多说两句话都是失礼的,哪能留下来吃饭。

    王厚这时幸灾乐祸的坏笑着,对赵隆道:“秦州家里两个,这边还有一个,家严在乡中又在为yù昆寻着个正室,日后韩家后院中事,有得他头痛的时候。”

    ……………………

    赵顼此时身在武英殿的偏殿中。虽是偏殿,但一样面积广大,跟平常人家的两三进宅院也差不多大xiao。不过如今武英殿偏殿中,有了十几块沙盘七零八落的放着,倒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地面。

    赵顼在殿中漫步着,看着这些把天下山川浓缩进咫尺方圆的沙盘,心中有着一股掌控万里江山,身为天下之主的满足感。

    而跟在天子身后的,却不是平常的李舜举,或是其他xiao黄mén,而是跟着王厚一起进京的田计。他低着头,只看着赵顼的脚跟,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神sè间却没有多少紧张——说起这段时间面圣的次数,他比王厚还多得多。

    “这就是河东?”赵顼在一幅新做好的沙盘前停下脚步,指了一指问道。

    田计听问,抬头看了一眼。那块沙盘上,在崇山峻岭之中,从北到南,围起了几个盆地。道:“回官家的话,正是河东,另外还包括了云中。西侧的是黄河,东侧的是太行,中间的几片平原是太原等处,而北面的一片,便是契丹的西京大同。”

    田计这月来奉旨制作全国各地的沙盘模型,在枢密院跟着翻看地图。他本人知道这是个难得机会,遂拼死拼活的去记忆,并不辞辛苦向来自当地的官员请教,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河东和陕西缘边各路的沙盘制作完毕,而田计也成了对北地山川深有了解的专家——至少可以méng一méng外行人了。

    赵顼见着田计把大同也包括了进来,满意的点着头。回头看了看因为日夜辛苦、脸颊都凹下去的田计,对王命如此用心,赵顼心里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加个官身。

    李舜举这时却走了进来:“官家,东西二府的相公们已经在崇政殿等着了。”

    “他们都到了?”赵顼微感惊讶,他只觉得自己在武英殿偏殿中走了两圈,没想到一个时辰这么快就过去了。

    “田计,你先回去歇息两日,在月底前把河北的沙盘做出来就行了,也不用太着急。”赵顼说着,关心田计的健康。对于身边的臣子,从真宗下来的几个皇帝,其实都是很宽和的。

    田计感动得跪了下来谢恩,赵顼则带着李舜举,往崇政殿去了。

    虽然近一段时间,赵顼多往武英殿而来,摆nong沙盘军棋,但他还是能说chou身就chou身,不是真正的沉mí进去。

    从内mén进了崇政殿,赵顼的宰执们已经再等了,不仅仅是两府,连吕惠卿、章惇这些xiao臣也在场。今天要讨论的政事有关新法,他们也得以上殿。

    不过枢密使文彦博却不管今天的议题如何,当行礼平身之后,他便给赵顼当头一bang:“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如何能耽于游乐?!”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二)

    【第三更。不好意思,年前事多,现在才赶出来。】

    “陛下不理国政,沉湎于游戏之间,通宵达旦,不知昼夜,长此以往,将如天下何?!将如百姓何?!”

    文彦博说得痛心疾,在他看来赵顼在军棋上1ang费的时间实在太多,武英殿里的那种玩意儿,实在应该放把火烧掉。

    赵顼沉默的听着,越听越不是滋味,肚子里咕哝着的满是腹诽:

    ‘朕一文百姓膏脂也没1uanhua,也没有纵情恣意的游宴享乐,只不过摆nong一下沙盘而已,就算通宵达旦也只不过就一天而已。你文相公没少游宴,看到大雪就坐在亭子里连喝三四夜赏雪酒,喝到守卫的士卒气起来烧亭子。一场兵变侥幸被你压下去,就称为是名臣手段,但你不喝酒不就没这回事了?’

    文彦博说完,又骂起韩冈:“韩冈不过是灌园之后,素无才学,又xìng刚好杀。王韶爱其jian狡,荐他为官。天子不以其卑鄙,为他亲下特旨,擢其于布衣。可韩冈不思殚jīng竭力以报君恩,却心怀诡谲,示人以诈术。都钤辖向宝为王韶所欺,以中风疾。王韶事后奏功,便道韩冈为之赞画。今韩冈又献游戏之物以you天子疏离朝政,如此jian佞之辈,如何可用之为官!?”

    文彦博把韩冈说成是hún入官员之中的jian佞xiao人,要逐之而后快,赵顼根本不去理会。韩冈的才能、人品明明白白的摆着,他对此清楚得很。救人之后,不留姓名便洒然而去,如此任侠之辈,岂是xiao人?

    韩冈帮王韶出谋划策,为得是国事,又不是sī利。而他献上的沙盘军棋,一开始就说是给将帅所用,并不是给天子的玩具。

    赵顼知道,他的这位枢密使只是莫名其妙的讨厌韩冈。

    托硕之捷,王韶在奏报中称韩冈有赞画之功,但枢密院却弃之不录,反而要定他欺瞒主帅的罪名,而韩冈也的确没有参与战斗,而是跟在向宝身边,最后他的功劳便不了了之。

    赵顼对此心中有些不满,但枢密院已经定下功赏,中书那边也没有反对,他也不好为一个从九品出头——那样太骇人听闻——所以他把韩冈的名字写在屏风上,想等着有机会把封赏补给他。

    等到王厚入京,献上了韩冈创的沙盘和军棋。赵顼一览之下,便为之大喜。他知道两者都是军国之器,韩冈编订的军棋规则虽然简陋到可笑,但修改后,却也是培养将帅武臣的好道具。

    赵顼要为此提拔韩冈,甚至想把他调进京来。因为这幅秦州山川的沙盘,同时也让他明了了,在荒田之事上究竟是谁在骗他——支持窦舜卿的,到现在都没能拿出一个可信的证据来。而三百里河道,怎么看都有一万顷田——让天子不受臣子所欺,这是韩冈的功劳。

    但文彦博又是横加反对。赵顼在刚拿到沙盘和军棋的那两天,通宵进行军棋推演的事,便被他当作证据来攻击韩冈的明实是一桩祸害。

    赵顼都有些奇怪,为什么王韶的儿子王厚同样是因攻灭托硕和沙盘军棋之功授官,文彦博却只提了几句,却对韩冈穷追猛打,硬是压着他,不给他出头。文彦博可是连张守约升任秦凤路钤辖的事也没这般jī烈的反对过。

    堂堂枢密使跟一个从九品过不去,赵顼都觉得有些丢人。而跟着文彦博一样,对赵顼玩通宵看不惯的几个御史,也一起上奏。不过他们的谏章中,却是骂赵顼的居多,而对韩冈只是提了寥寥两句——骂一个从九品,他们也觉得丢人。

    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赵顼纳闷得紧。只是有文彦博反对,韩冈的功劳就始终没有被确认下来。到了今天,王厚得了官都要出京回秦州了,但韩冈仍是做着他的从九品。

    文彦博还在骂着,目标已经从韩冈又转到了王韶身上,又骂起王韶对同僚使计,故意害了向宝。

    赵顼听了几句,心中越的不痛快。河湟之事可是他亲自批准的,王韶也是他当先提拔的。他看了看王安石,但他的这位参政到现在还是保持着沉默。赵顼不耐烦了,亲自下场,道:“向宝与王韶素不相能,对河湟之事多有阻碍。王韶能以蕃部平蕃部,他身为管勾蕃部,却要统领官军去进剿……”

    文彦博眉mao一挑,他等得就是赵顼的这一句,音量陡然拔高:“就是王韶以蕃部平蕃部才闹出今日的事来!”

    “王韶身为秦州西路蕃部提举,不能安定蕃部,却好大喜功,致使木征、董裕攻打古渭。亲附朝廷的各家熟蕃前日为王韶所you,齐攻托硕,而今日便遭木征、董裕报复,各部无不残破。试想日后,看到七部的结局,秦州蕃部又有哪家再会来投效朝廷?!”

    文彦博得意的攻击着王韶,前两日收到的紧急军报成了他手上最好的武器。朝臣都在沉默着,殿中除了王安石,吕惠卿和章惇三人,其他人都无心为王韶辩解半句。

    章惇看着文彦博net枪舌剑的骂着王韶,连带着敲打王安石和天子。又看着王安石的眉头越皱越深,心道王相公应该快忍不住了,就跟自己一样。

    吕惠卿则是心平气和的听着,文枢密最近的调mén很高,抓着一件事,就扯起来大骂,他是不得不如此。要不再闹出一点事来,把人心聚起,枢密院的权力可就要在他手上被割走一大块。

    王安石最近做了个釜底chou薪的事。他上奏请求设立审官西院,将原属枢密院的高阶武臣的任免权和管辖权,转给审官西院负责。而原来负责文臣京朝官的审官院,则改名为审官东院。

    按照王安石的说法是‘枢辅不当亲有司之事’,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政事堂并不直接管理京朝官,而是要审官院从中过一道手,凭什么枢密院可以直接任免七八品高阶武臣?——六品以上官员,无论文武都必须由天子过目点头,这是哪一边都netbsp;一旦天子同意王安石的提议。自此之后,官员的铨选之职将分为四个机构:主管京朝官的审官东院和主管选人的流内铨,负责高低两级文臣;主管内殿崇班至诸司使的审官西院以及主管大xiao使臣的三班院,负责高低两阶武臣。

    枢密院对武臣的人事管辖之权,现在是文彦博压制在边境军州任官的武臣,不让他们跟着天子一起闹着开边拓土的重要武器。而一旦设立审官西院,他就再无法让那些武夫听他的话,上书反对一动刀兵。同时,枢密院一直控制了上百年的权柄在文彦博手上被划走,对他的声望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所以文彦博现在要拼命,行事说话毫无顾忌。

    王安石这是为了回敬文彦博他们对三司制置条例司的攻击。三司制置条例司这个新生机构,从一开始就主管着变法大局,被反变法派着力攻击,言其无故事无先例,应当将其撤销。

    在御史们的攻击下,王安石也不得不同意撤销三司制置条例司,将其人员归入中书。但他们却乘势改以六部九寺中的司农寺来主持变法政令,实质上却更加名正言顺。

    但反击是少不了的,枢密院就此成了目标。

    朝堂上的事务没有一件不是牵一而动全身,吕惠卿看得很清楚,河湟之事不是光凭殿中两方扯一通就可以处理的,纠葛实在太多了。除非王韶那里出大篓子,不然,文彦博怎么攻击都没有用。所以他很平静,根本就懒得netbsp;但赵顼难以平静,而王安石也难以平静,当文彦博的调mén越来越高,王安石背一tǐng,就要站出来。

    但这时,一名内shì双手托着一份奏报,跨进外殿的大mén,高声道,“陛下,秦州急报!”

    各地的奏章、文字一律是往通进银台司,然后由通进银台司按不同类别分到政事堂、枢密院或是直接呈于天子。不过一般来说,只有动用了急脚递或是马递的紧急信报,才会直接放到天子案头上。普通的文字,都是由两府自行处理,该转到转,该批奏的批奏,等到处理完毕,再把其中重要的分拣出来,奏于天子。

    而秦州、绥德等缘边四路的军情,是赵顼钦点,一旦进银台司就直接送入宫中。如果是西贼主力入寇的消息,就算他已就寝,也必须把他叫醒。

    赵顼正被文彦博劈头盖脸的训着,虽然唾沫星子没溅上脸来,也不像仁宗皇帝那样‘差点被臭汉熏杀’,但也是够让他憋闷的。一听到秦州急报,他便连声说道:“还不快呈上来!”

    天子要看急报,臣子也不能耽搁。赵顼低头看着军情,方才几乎要把崇政殿的琉璃瓦都要震下来的声音也静了。

    文彦博躬身退回班中,四平八稳的站定。以他的身份可不怕赵顼能把他怎么样。再怎么说,他所经历过的几个天子,都是怕在青史上留下拒谏的坏名声,而不会对臣子言语上的冒犯而当庭动怒。

    就是不知这封秦州来的新奏报究竟说得什么,是不是古渭出了事情。文彦博暗自冷笑了一下,若真的如此,他这个枢密使可是要说话的。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三)

    【第一更。一月的最后一天了,两个月六十万字的承诺圆满达成,俺说话算话,请求奖励。】

    站在西班中的位,瞥眼上望。文彦博就看见赵顼将这份秦州来的紧急军情看了一遍、两遍、三遍,而他的脸sè也是一变再变,最后凝固在脸上的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很是怪异的神情。

    也不知看了几遍后,赵顼将奏报放下来了,往文彦博看过去。文彦博连忙收敛自己的视线,垂眼看着手中的笏板。

    赵顼的嘴角绽出了一丝莫测笑意,他将身边的xiao黄mén招过来,低声的说了两句。见xiao黄mén听明白了,便把军情奏报着他传下去。

    xiao黄mén手托军报,走下陛阶。文彦博抬起头,他是枢密使,当是能先看到。只是xiao黄mén并没有向他这边转过来,而是走到对面给了相曾公亮。

    曾公亮拿着奏报只看了一眼,表情顿时也变得跟赵顼一样怪异。立刻紧抿起嘴,不知在忍着什么。他抬头看了看文彦博,又瞥了瞥赵顼,低下头又细看了奏报一通。最后神sè庄重起来,抿着嘴的将奏报递还给xiao黄mén,跟着赵顼一样,沉默了下去。

    xiao黄mén托着奏报,依然没有回头往文彦博那里去,而是走到曾公亮下的副相陈升之处,将奏报递给了他。

    陈升之接过来一目十行,猛的把头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着。过了一阵,他平静下来,也是神sè诡异的看了文彦博一眼,将奏报还给xiao黄mén。

    文彦博手中笏板一紧,盯着xiao黄mén,下面该轮到他了。赵顼和两位宰相的神sè让他觉得很不对劲,现在心急着要看一看这份奏报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可是事情出乎文彦博意料,xiao黄mén依然没有走过来,而是把奏报jiao给了再下面的王安石。

    文彦博呼吸一促,脸顿时就yīn了下去。朝中论班次顺位,他这个枢密使,只在两位宰相之下,却在王安石之上。军情奏报不先给自己,而给了曾公亮、陈升之,此事还说得过去,但接下来却传给王安石,而不给他文彦博,这事怎么也不对。

    文彦博用眼角瞥了一下赵顼,当是这位年轻的皇帝让xiao黄mén将奏报送下来时说了些什么。

    王安石拿到奏报在手,很xìng急着展开来细看。一看之下,他先是喜sè上脸,但很快就被怒意替代。他抬起头狠狠的瞪了赵顼一眼,又转头用力钉了两位宰相一下,抬手把奏报递还xiao黄mén,冷声说道:“把奏报给文枢密!”

    文彦博板着脸,心中犹疑不定的接下了奏报。正待要看,那边赵顼因被王安石瞪了,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他见着玩不下去,也不等文彦博自己看奏报,便公开了其中的内容:

    “方才秦州急报,古渭已定,王师大捷。今次为复日前托硕之仇,董裕统领五万大军来犯。王韶、高遵裕率部坚守于古渭,并遣勾当公事韩冈夜出城寨。韩冈领命一夜奔驰百里,调集蕃部部众。青唐部族长俞龙珂并其弟瞎yao奉其命,统领七千部中jīng锐抄截董裕后路。

    五月初七午后时分,于渭水之滨的荒石谷西突袭董裕大军。血战半日,五万贼军皆尽溃散。此役共斩一千一百余级,没于渭水中者不计其数,贼军主帅董裕、军师结吴叱腊二人并授,其下大xiao将佐、族酋授者百余,被擒者亦有百人。”

    崇政殿中只听见赵顼强忍着兴奋的声音在回响。他不怀疑王韶和高遵裕联名出的这份捷报的真实xìng,相对于平常听到的击退几万几十万敌军的吹嘘,只有斩和缴获才是最能体现战果的实绩。

    一千一百余级,还附带两个贼军主帅的级!

    这是个多么辉煌的胜利!

    连着托硕大捷一起,依靠这两次胜利,赵顼也向天下臣民证明了一直支持着河湟开边策略的他,是多么的英明!

    除了提前看到奏报的三人,其余大臣们先是一阵惊讶,五万贼军来攻,竟然给王韶他们赢了,而且还斩一千一。这可不是个xiao数目!只从斩数目上看,王韶最近的两战,已经彻底压倒绥德城此前的战果。但很快,他们又都想起此前文彦博说得几段话。

    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看向文彦博,有幸灾乐祸的眼神,有站干岸上看好戏的冷眼,当然也有把同情投向文彦博的视线。

    ‘怎么会?!怎么可能!?’

    文彦博紧紧捏着奏报,脸sè涨得血红,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高大壮硕的身子摇摇晃晃,眼珠子直转着不听使唤,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

    赵顼急了,气一下文彦博可以,但气死了可就麻烦了,他指着文彦博急叫着:“还不快扶着文卿家!”自己也是哗的一下站了起来。

    刚刚递过奏文,就站在文彦博身前的xiao黄mén连忙伸手把他扶住,文武两班的宰臣们也1uan了阵脚,一齐涌上前。拍背的拍背,舒xiong口的舒xiong口,围着文彦博一通忙活。

    章惇站在班次最后,看着文彦博身边1uan作一团的样子。他心中乐得很,几乎要笑出声来。前些日子,王韶把向宝气得中了风,当着几千人的面昏倒在地。眼下看着文枢密的模样,好像也是要不成了,若是他今次也昏倒在朝堂上。日后若再有人想跟王韶过不去,比如那些御史,怕是都要先把开窍行气的苏合香丸随身带着,才敢披挂上阵了。

    可惜文彦博让章惇失望了,殿中唯一的三朝宰辅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毕竟在朝中起起落落几十年,心思城府不是向宝可比。

    被御史指着鼻子骂过,被天子当面斥责过,还从宰相的位置上掉下来被赶出京城过,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文彦博这个历经三朝的元老重臣,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垮,气倒?

    用力推开天下官品最高的一群急救医生,文彦博重新站定,与站在身前关切的看着他的王安石对上眼,从牙缝中迸出话来:“老夫可不是唐介!”

    王安石沉默的走回自己的位置,连带着其他宰执,还有重臣们都站回了原位。章惇退了两步,也站回去了。

    章惇归班,就见着他上的吕惠卿正正的双手持着笏板,纹丝不动,他的姿态就跟崇政殿廷对刚刚开始时那样,一点变化都没有。章惇看了吕惠卿一眼,他清楚的记得,方才的那一阵1uan,吕吉甫可是连根脚趾都没动弹。

    ‘养气功夫还真够好的……’章惇冷笑着想着。

    等东西两班再次站定,赵顼关切的问着文彦博:“文卿,可有何处不适。”

    “臣无事。”文彦博硬邦邦的回答,竭力让自己站稳脚跟。

    ‘那里无事了!’赵顼看着文彦博还是站不稳的样子,连声说道:“来人,给文卿家一个绣墩坐着!李舜举,你去御yao院把御用的至宝丹、灵宝丹、苏合香丸、如圣饼子、八风散,还有……还有……”

    赵顼一口气把他所记得的治疗风邪的成yao都报了出来,剩下的一些他记不得了,‘还有’了半天,最后不耐烦的说道:“把该拿的都给拿来!”

    李舜举xiao跑着从殿后xiaomén出去了,一名内shì也奉旨为文彦博端来一个绣墩。

    “臣无事。”文彦博坚持说着。他tǐng直了腰背,连赐坐都不要,就硬是这么站着。他知道自己若是坐下来,1ù出一点病态,尚留在朝中反变法一派,土崩瓦解虽不至于,却必然大受挫折。

    一双虽已浑浊却仍锐利的眼睛狠狠地盯住王安石,‘老夫可不会就这么认输!’

    照理说看到捷报后,群臣都会赞礼拜贺,向天子恭贺战事的胜利。赵顼在看到这份捷报时,脑中就在想着文彦博究竟会是用着什么样的表情来向他恭喜。

    他对此很期待,但文彦博眼下这副模样,赵顼真的不敢玩了。气死了三朝宰辅重臣,他的名声可就要打着滚的往下跌了。就算他赵顼是天子,也堵不上天下悠悠众口。

    等李舜举带着个两个xiao内shì大包xiao包的抱着一堆急救风疾用的成yao过来,赵顼便一股脑儿的全数赐给了文彦博,最后他对群臣说道,“今日已是无事,各位卿家还是各归本司去。”

    本来今天还是有不少议题要讨论的,否则吕惠卿和章惇也不会站在殿中,他们就是为了要与文彦博打嘴仗而来的。但赵顼现在没了心思,他接着又唤来方才的xiao黄mén,对他尊尊嘱咐:“去找张肩舆过来,好生送文卿家归宅。”

    再次拜过天子,宰相们领班而出。文彦博紧紧地跟着他们,tuǐ脚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等到走出崇政殿外的廊道,品级从高到低排出的队形终于散开,大臣们各自向文彦博问过身体安适与否,见他似是无事,也就各自散着走了。但不知不觉间,文彦博已经走得慢了些去,落在了后面。

    文彦博一步步的向前走着,他身后是两个抱着大堆御赐yao物的内shì,而领了赵顼旨意的xiao黄mén则是紧紧的跟在一边。

    台阶出现在眼前。文彦博举步走下去,走了两级,他脑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就要栽倒下台阶。xiao黄mén连忙冲过去扶着他。但文彦博身高体胖,壮牛一般,他的重量却连着把xiao黄mén都带了下去。正当他们就要滚下台阶的时候,一双坚实的手臂伸了过来,稳稳的将文彦博扶住。

    文彦博脑中晕眩稍定,抬起头,却见救了他的,竟然是章惇这个王安石的手下干将。

    抓着文彦博的肩膀,章惇柔声说着:“文枢密,要xiao心脚下啊……”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四)

    【迟了一点,奉上第二更。关于下个月的更新问题,在书评区已经有朋友问了,俺在这里解释一下。十二月和一月,俺都是一日三更,保证两个月六十万字,是因为俺去年十月在龙空论坛说要书,承诺一天五千字。但因故拖了两个月,直到十二月才开始文。所以俺最后承诺,在十二月和一月把前两个月的欠账补上。而现在欠账终于全部还清,俺也可以恢复到正常的更新状态。从下个月起,一天两更六千字,中间可能会视情况加更一下。对此,请各位兄弟予以谅解。】

    当天子和宰臣们在崇政殿中为文彦博的健康担心的时候,另一个人则已经不再需要被人担心健康问题了。

    “窦副总管下手还真够狠的。”秦州州衙的后mén处,王舜臣看着眼前被两名差役抬着的一卷芦席,啧啧着嘴,着事不关己的感叹。

    卷起的芦席合抱粗,五尺长。上面给遮得严严实实,下面却1ù出了两只脚。一只脚尚穿着黑sè靴子,另一只脚却是光着,连袜子也不在了。

    韩冈探手将席子的一角掀起,一张扭曲的脸1ù了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散了,涣然无神,嘴巴和鼻子都因痛楚而歪斜着,看上去已经与生前的相貌有了很大的区别,这是在剧痛中被杖子打掉了xiao命的缘故。不过尸体只是口鼻处有血渍,但脸还是干净的,窦舜卿没打脸。

    “抬出去吧。”

    韩冈放下席子,直起腰退到一边。站在州衙后mén口,把抬尸的拦住,也不是桩吉利的事。尸体堵着mén,守mén的mén房都急着搓手。

    王舜臣目送着一卷芦席被抬远,回头对韩冈说着:“王启年的运气还真是不好。”

    “这不是运气。”韩冈摇摇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本官与他宿无旧怨,他为窦舜卿设计害我,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王启年被杖死了,这也是意料中事。窦舜卿怎么可能不杀他灭口?先是出了个馊主意,却又被要谋算的对象看破,被硬bī着上mén送信。jian谋被看破没什么,但闹出来就不好了。窦舜卿想把此事一推三五六,当然要把王启年灭口。

    今天早间,窦副总管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比如天气太热,早饭没吃好,树上的知了为何还在叫之类的罪名,把王启年叫到官厅去,扑翻了拿大杖敲了一顿。下手的都是窦舜卿身边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一个比一个手重,一二十bang下去就收了王启年的xiao命。

    抬着王启年尸体的差役已经转过来街角,韩冈收回视线,又叹了口气。虽然王启年的死早有预料,亦有腹案,但看着已经投靠自己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中当真是很不痛快。想来王韶眼睁睁地看着纳芝临占等七部被董裕打得族帐尽毁,也是这样的心情。

    回过身,韩冈往衙mén里走,不过不是回他的官厅,也不是去找王韶。王舜臣看韩冈走的路,却是径直往副总管和钤辖两家官厅所在的三进东院去的。

    “三哥,你去哪里?!”王舜臣追在后面惊道。

    “窦副总管那里啊。”韩冈轻飘飘的说着,像是吃过晚饭跟家里打个招呼,说要去邻居家串mén一般,“王启年怎么说都是我勾当公事厅里的人,他被杖死了,总得跟窦副总管辩上几句,讨个说法。省得有人说我们不顾手下人死活。”

    “三哥!你……”王舜臣先是急了一下,但立刻又反应过来,前面的是谁?那可是他的韩三哥啊,一肚子计谋的韩yù昆!别看他一直鲠着脖子大步往前走,但任是哪位高官显贵撞上他,可都是无一例外的跌得灰头土脸。王舜臣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三哥,你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你说呢?”韩冈笑着反问他,毫不犹豫地跨进了窦舜卿官厅所在地院落。

    刚刚亲眼监督着把背主作窃的王启年杖死,看着他被打得血rou横飞,从厉声惨叫到无声无息,窦舜卿的心情终于好上了那么一点。

    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转眼间,韩冈竟然直接杀上mén来。而韩冈跨进院mén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也顿时引来一群人在外面探头探脑。

    韩冈向着窦舜卿行过礼,指着脚边还残留着的血渍,毫不客气的质问着:“敢问观察,不知鄙厅吏员王启年究竟犯了哪条律法,为何要将其杖责致死?!”

    窦舜卿闭目不理韩冈,仿佛开口说句话就会丢了他的身份。他的一个幕僚代窦舜卿回答:“办事不利,欺瞒上官。”

    韩冈看了那幕僚一眼,也是窦舜卿身边的有名人物。名叫林文景,经常为窦舜卿做些sī下里的买卖,仗着副都总管的威势,跟窦七衙内一样,在秦州城中横着走,平素里最是趾高气扬。

    听到他代窦舜卿回话,韩冈便追问着:“不知所谓的办事,究竟是办得什么事?”

    林文景哼哼冷笑了两声,扬起下巴,yīn阳怪气的说着:“这也是你这个勾当公事够资格问的?!”

    “难道我不够资格问?王启年可是勾当公事厅中的人!”韩冈抬手一指林文景,提声喝道:“还有!本官向观察请教事务,要说话也是观察来说,轮不到你这个白身cha嘴!你给我闭嘴,站一边去!”

    韩冈毫不客气的指着林文景的鼻子训斥,官厅外,又一下传来压得很低的哄笑。林文景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在秦州城中还没受过如此羞辱,自来到秦州的这段时间里,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就算是李师中、向宝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林文景紧紧的咬着牙齿,格格作响,恨不得冲上前,一刀劈了面前这个猖狂的灌园xiao儿。

    窦舜卿这时终于睁开眼,抬手拍了下jiao椅的扶手,声音沉沉,“韩冈!你敢1uan我公堂!”

    兵马副总管的威势不是等闲,外面的窃笑声没了,厅内厅外都在等着韩冈的反应。

    “不敢!”韩冈拱了一下手,腰背tǐng得更直,“下官只是来请教观察为何将鄙厅公人杖死之事。王启年自有家人,他被观察下令杖死,究竟是个什么罪名,又是因何事而死,本官总得跟他的家人jiao代一番。”

    韩冈的口气稍稍软了一点,后面解释了几句像是在给窦舜卿台阶下。

    “王启年办事不利,所以杖责于他,也是给人一个提醒。至于什么事,事关机密,不是你该问的。”窦舜卿没有说出杖责王启年的理由,但这也算是个回答了。他堂堂兵马副总管向个勾当公事开口解释,给足了面子,在窦舜卿想来,韩冈也该知趣的退了。

    韩冈却正等着窦舜卿如此说话,立刻又追问道:“既如此,观察何不将王启年械送正厅,jiao由都总管处置。机密之事下官不得与闻,但都总管总该是能听的吧?王启年是经略安抚司中公人,观察代都总管定罪,未免是越俎代庖了。”

    窦舜卿脸sè木然起来,右手紧紧地捏着jiao椅扶手。李师中是秦州知州,秦凤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这三个差遣,韩冈却只把都总管这个身份提出来说,一句句的不就是在说自己只是副都总管吗?!

    他看了看左右,恨不得立刻下令将韩冈一样杖死在厅中。只是他能这么做吗?外面有这么多旁证,以下犯上的罪名也栽不到韩冈头上,何况韩冈还是文官!该死的文官,窦舜卿心中恨,‘这武夫真的不能做!’

    “韩冈……”窦舜卿慢慢的念着韩冈的名字。

    韩冈拱了下手,作出静候上命的样子来:“下官在!”

    “你且下去,此事我自会跟李右司说。”被韩冈拉出李师中这张虎皮,窦舜卿其实也难再说什么。杀也不能杀,打也不能打,只能暂且退让,日后再前账后账一起算。但他却还是在话中争上了一口气。

    韩冈一听,就在心中暗笑。虽然差遣不如人,但窦舜卿的本官观察使是正五品,而李师中的本官右司郎中则是正六品,论官品,却是窦舜卿在上。窦舜卿拿着本官称呼李师中,这是争着个名分高下,也不知李师中听了会不会高兴。

    “此事下官也会禀报个都总管,请他给个公道!人命关天,不是想杀就杀的。”韩冈依然板着脸,义正辞严的说了最后一句。他行礼后告辞离开,丢下身后被他气得直抖的窦舜卿。

    韩冈走出副总管官厅所在的院落,却见王韶和高遵裕就站在了院外,等着他出来。

    韩冈向两位顶头上司拱手行礼,却没有半点讶异。州衙就这么大,他在窦舜卿这里大闹一通,两人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若是方才窦舜卿真的敢作,王韶和高遵裕肯定会进来救人。

    三人一路走回高遵裕的公厅,在房中分宾主坐下,高遵裕便问道:“yù昆,怎么今天了这么一通邪火?只为了个王启年?”

    “前几天王启年被下官bī着投了过来。本意是想让他送个投名状的,但没想到窦舜卿如此手辣。”韩冈摇头叹着,“今天看到王启年被抬出去,心情有些不好,干脆找着借口去闹上一通。”

    “气出了没?”高遵裕笑问着,心道这韩yù昆真是年轻气盛,平日里jīng明厉害,但火气起来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当然没有。窦舜卿不走,下官日夜都睡不好觉,就感觉有条毒蛇在背后。”韩冈神sè深沉起来,“窦副总管早早就把下官视为眼中钉,yīn谋诡计一桩接着一桩,下官总得想个办法自保才是。”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五)

    【承诺中的最后一更,从明天起转为一天两更,时间分别是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七点。另外,net节几天,俺会尽量保证一天双更,但更新时间不能确定。也许间或会少更几次,但肯定会在后面补上,请各位相信俺的人品。】

    韩冈明说要跟窦舜卿过不去,给他找些麻烦。高遵裕和王韶想了一想,各自都默许了,但他们却没问韩冈到底要怎么做。

    高遵裕是不想掺和,韩冈成功那是最好,窦舜卿也的确让他很是心烦;若是韩冈失败了,自己事先不知,也可以撇清干系。但要是多问了一句,说不定会就被韩冈趁机拖下水。

    王韶则是对韩冈深有了解,知道他行事看似大胆无忌,实则稳重得很,若无把握,绝不冒险。而且高遵裕在这便,就算问了,他也不可能会和盘托出。

    辞了高、王二人,韩冈回到勾当公事的官厅。他的四个同僚都不在,有两个是因为暑热故而告假在家,剩下两个今早韩冈还见着,现在却不知去哪里了。

    而看到韩冈回来,官厅中的胥吏们纷纷上来行礼,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不是过去的畏惧,而是真心诚意的敬服。

    王启年曾经领着厅中公人跟韩冈过不去,而他在其他几个勾当公事面前则是曲意奉承。但今次王启年被窦舜卿杖死,他所奉承过的官人们连个屁都没放,就只有韩冈一个人冲到兵马副总管那里闹了一通,为王启年出头。跟着谁人比较让人安心,那是不言自喻的。

    韩冈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一名xiao吏就赶着上来,为他端上一盏用井水镇过的冷香饮子,陪着笑道:“抚勾在外被太阳晒得热了,这等饮子最能消暑解渴,抚勾喝两口消消暑。”

    韩冈点了点头,接过茶盏。突觉身后又是一阵凉风送来,回头一看,另外一人正拿扇子给自己扇着风,也是堆出一副笑脸。

    这两位都是王启年的跟班,过去是尽拍着另外一位跟着李师中的勾当公事的马屁,却很少搭理自己。今日韩冈倒是第一次受到这等待遇。

    享受着习习凉风,韩冈喝了两口冷香饮。这等用草果、橘皮等yao材烹煮出来的解暑汤味道的确不坏。放下茶盏,他问道:“今天厅中可有何公事急等处置?”

    管理厅中文牍的文书走过来,半躬着腰,恭谨的说着,“抚勾你且安坐,xiao的们把事情理个头绪出来,就拿来给抚勾你批阅。”

    韩冈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就是这位文书,把厚厚几叠公文堆满了他的桌案,让韩冈他连个放手的地方都没有。摆在他面前的全都是繁芜琐碎jīmao蒜皮的xiao事,但又不能不处理,韩冈费尽了心力,又从架阁库中查阅先例故事,对照着批奏,到了夜中方才处理完毕。现在倒是一反前态,帮自己进行预处理。

    韩冈轻颔,道了一句:“劳烦了。”

    这位文书便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声说着‘不敢,不敢’,转回去忙起了公务。

    低头又啜了口涩中微甜的冷香饮子,韩冈微微浅笑。厅中胥吏对他改变态度也是意料中事,这也是他事先的计划。他今次刷了窦舜卿的颜面,也算是卖力了,不nong个一石数鸟、一举多得的收获怎么行?

    经过今天一事,韩冈至少在勾当公事厅的胥吏中,有了说一不二的分量,而在整个州衙数百吏员中,他也是结下了个善缘。好歹是为了属下公吏跟副都总管顶牛的人物,秦州的官员中,没一个有他这等胆量,也没一个会有他这样的做法。

    正在给韩冈打扇的姓蔡,给他端茶递水的姓武。

    韩冈闲得无事,便随口问着他们,“蔡三,武大,尔等可知王启年家中境况如何?”

    个头长得很正常,就称呼让韩冈觉得很好笑的武大立刻回道:“回抚勾的话。王八哥家中境况算是不错,也没二老要养,养活婆娘孩子就够了。他老子早死,他娘给他二哥养着。旧年跟两个哥哥分家产时分到了不少东西。家中现有一个结缡五年的浑家。生了一儿一nv,大的是nv儿,三岁。xiao的才半年。”

    对于王启年家中的情况,韩冈已经事先了解过了,知道武大没说谎。他叹了一口气,道:“家里的顶梁柱走了,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也艰难。你们以前与王启年走得近,能帮衬便帮衬一下。而且他就剩个才半岁的儿子,打主意的不会少,xiao心不要让人méng了他的家产去。”

    “抚勾放心,xiao人理会得,xiao人理会得。”蔡三、武大连连点头。又笑起拍着韩冈的马屁:“抚勾当真是仁厚绝伦,不愧是孙真人……”

    说到这里,话声就停了。两人惶惶不安,他们都知道韩冈不喜欢提这码事,从来都是绝口不认的。

    “算了,下次注意。”韩冈宽厚的笑了一下,把手上的空茶盏推过去,“冷香饮子还有吗,再给我倒一杯来。”

    ………………

    入夜后,普修寺中后院中,一株枝叶苍劲的老松正散着一阵阵松脂的清香。韩冈坐在树下的一张石桌边,身边王舜臣打横陪着,下处却是又黑又矮的王九坐着。

    普修寺近着县衙,也近着韩家,主持也跟韩家关系匪浅,而且在夏天,这里十分清凉而又清净,韩冈是特意选了这个地方,来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石桌上摆着一些酒菜,香味随风飘散开来,但韩冈没动筷子的意思。

    “消息都散出去了吗?”他拿着酒杯轻轻摇晃,漫不经意的问着。筛过的佳酿清澈如水,一轮皎洁的明月在酒杯中随着晃动聚来散去。

    “官人放心,已经都散出去了。”

    在韩冈面前,王九向来恭谨得很,一面石墩,他只斜签着坐了xiao半边。听到韩冈问话,就立刻站起来躬身回答。

    王九和王五是亲眼见着韩冈是怎么从一个被bī着来服衙前役的穷酸措大,变成如今的韩官人的。韩冈翻云覆雨的手段,让两人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吃喝起来向来不让人的王舜臣也没有碰菜,韩冈不喜坏人法度,他来寺中吃饭,不论酒菜都是素的。但王舜臣是喜欢大鱼大rou,根本吃不惯眼前一桌的清淡口味。

    他现在反倒是对韩冈和王九的话感到兴趣,“三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这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韩冈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算不上是回答。但他无意再多解释,“王启年为窦舜卿出谋划策,陷害与我,他是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最后投了我,他的家人我却一定要保住。”

    王舜臣闻言惊道:“窦舜卿难道要……”

    韩冈摇头道:“不能是窦舜卿,要窦解才行。”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一定要窦解才行。”

    韩冈说得没头没脑,王舜臣茫然起来,而王九心领神会:“官人放心。窦副总管位高权重,消息不容易传入他的耳中,但窦七衙内就不同了,他的几个亲近伴当都是能带上话的……”

    韩冈满意的点头,又提醒了一句:“该怎么把事情传到窦七的伴当耳中,不需要本官多说吧?”

    王九嘿嘿笑道:“官人你放一百个心,俺当然不会当面明说。”

    王舜臣越听越mí糊,听起来像是针对窦舜卿孙子的一桩yīn谋,但他却想不通韩冈将会怎么做,他现在让王九做得事又是什么意思。

    “三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王舜臣又一次问道。

    “在说怎么对付窦舜卿……他的孙子。”韩冈开了个xiao玩笑,接着他就正经起来,“虽然今次一战之后,王机宜的地位稳固,再无人能动摇,而且窦舜卿和李师中肯定要被调任。但窦舜卿总是跟本官过不去,不能就这么放着他大摇大摆的走,总得让他吃点苦头。当然……”韩冈笑了一声,“窦舜卿地位太高,本官顶撞他一下不难,但真的要跟他撕拼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所以三哥你就找窦七衙内的不是?”

    “没错。”韩冈很干脆的承认道,“如果给我半年时间,就算是窦舜卿我也能让它变成向宝那个模样。但窦副总管很快就要走了,以他的年纪,日后也回不了秦州。一时之间,也只能拿他的孙子出点气了……”韩冈转过来对王九道,“一切我都安排妥当,现在就担心王九你那里出篓子。”

    “官人安心等着看就好,左右xiao人也只是暗地里在市井中传两句谣言,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韩冈听得满意,随即点了点头。王九是地头蛇,在市井中联系又多,酒桌上装作不经意的说上两句,很快就能把消息传开,到最后,也不会有人能查出究竟是谁起的头。

    这么简单的事,王九自然不会推脱。但他并不知道,韩冈方才说的话其实是半真半假。

    比如说窦舜卿快要离开秦州这件事,就是为了安王九的心才说出来的。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王九会不会起异心,韩冈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怎么说,王九他们就会怎么做。

    韩冈心里明白,王九他们听话受教,是因为这么做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同时也是因为畏惧自己的手段。凭借着两点,韩冈一声令下,他们就把王启年给查了个通透。但要让他们跟着自己去与窦舜卿面对面的死斗,韩冈就不能保证王九等人不会转头去向窦舜卿告密。

    “好了。”韩冈笑着劝过王九几杯酒,对他道:“你就先回去吧。把此事办妥当,日后我少不得保你个好位置。”

    韩冈的保证现在就是金字招牌,他说过的话几乎都已经实现,王九千恩万谢的从后mén离开了。

    一等王九出mén,王舜臣立刻问道:“三哥,你真正要对付的是窦舜卿吧?”

    韩冈哈哈一笑,脸sèyīn冷下来:“还用说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六)

    【第一更,求红票,收藏】

    在落日之后,秦州城终于清凉了下来。夏日的夜sè中,有明月,星光,还有阵阵凉爽的山风。而不似前段时间,就算是子夜,还是让人烦闷不已的燥热。

    这两天,紧跟着古渭大捷,党项人也在甘谷城下被刘昌祚击退,李师中率军回镇,秦州城内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同时因为入夜后气温更为凉爽,白天mén可罗雀的店铺,日落后却是顾客盈mén,城中几家行会遂联名向李师中请命,希望能在入夜后也照常开mén,他们暗中给又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关键人物送了些礼。故而前日李师中回城后,就照着旧年的故事,顺势下令将初更就开始的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

    这一日,正好韩云娘跟严素心商量着要扯几匹布给家中做几件秋衣,韩冈也是闲来无事,不想成天埋在书堆或是yīn谋诡计之中,就带上李xiao六跟她们一起出们逛街。严素心拉着招儿,一行五人在吃完晚饭后,慢悠悠的散着步,到了秦州城中最繁华的河西大街上。

    大街之上,行人如织。

    为了招揽顾客,两边的店铺都是在mén头上高高的挂起一串灯笼,映得街面灯火通明。不仅店铺,就来拿街边摊贩,也在摊头上刮着各sè有趣的彩灯,唱着成调成套的吆喝,来吸引游人的耳目。

    韩冈在路边缓缓走着,他没兴趣逛铺子街摊,可见到几个出sè的美人,也不介意多看两眼。但他看来看去,最出sè的还是前面拉着严招儿的云娘,还有跟在他身后一步,亦步亦趋的严素心。韩冈长得高大,器宇轩昂。相貌虽只算得上不错,但神采自蕴的气质却是难得一见。

    他穿着文士襕衫,以方领矩步,行于街市之上。澹泊闲雅的气度如同鹤立jī群,引得街上的不少nv子都看了过来,有几个贵家的闺秀,用xiao团扇遮了脸,偷眼看着韩冈。当然也有大胆的,李xiao六这个伴当就被人拉住了好几次,向他问着韩冈的身份。不过李xiao六伶俐得很,全都给打掉了。

    可李xiao六追上来后,却嘟嘟囔囔的向韩冈抱怨着:“官人,你以后还是别出来了。要出来也该穿着官袍,也好把人给镇着。你现在这样子,多少人家要抢你做nv婿。你看看,俺的袖子都给扯破了。”

    对于李xiao六的抱怨,韩云娘和严素心觉得很有趣,用手捂着嘴,呼呼的暗笑着。韩冈对此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天气热人,这人也变热了。北宋风气比唐时当然是严谨了许多,但比起明清还是很开放的。

    在此时寡fù改嫁是常见的事,反倒是守节守上几十年的情况却很少。就算是官宦人家,也是守满三年便自离去,而平常百姓,多是守个一年半载就改嫁。甚至像韩冈的大嫂,自他大哥战死之后,才两个月功夫就带着嫁妆回了娘家,很快就另嫁了人家。

    而出mén上街的良家nv子也很多。就如严素心她这个做厨娘的,不可能在家里等着卖菜的上mén兜售,肯定是要出mén,有时还要到河西大街的蕃商开的货栈去买些孜然、胡椒之类的调味料,向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杂物也是一样要出mén采办,要cao持家务的xiao家碧yù大率皆是如此。

    而大家闺秀们也并不是二mén不迈、大mén不出。踏青赏hua,探亲访友,或是姐妹淘在一起组织诗会的事情,韩冈就听过不少。而且就在秦州城中,便有几家闺秀组织了这么一个诗社,一个月、半个月就聚上一次。听说其中有李师中的nv儿,也有几个土著豪mén家的闺秀,最近还加入了窦舜卿的nv儿和孙nv——据称老当益壮的窦副总管的nv儿比孙nv还要xiao上一岁。

    几次诗会一开,闺秀们的诗作也陆续流传了出来,被好事之徒拿着四处宣传。前些天就有人拿着咏荷hua的一卷诗集,到了衙mén中来让韩冈和他的几个同僚品评。韩冈一览之下是赞不绝口:“墨黑、纸白,装订的功夫也是一等一。还有这是谁人誊抄,字写得当真不错,难得!难得!”

    官厅中的众人闻言无不掩口而笑,而把诗集带来的好事之徒则是悻悻而去。韩冈他在这件事上虽是不留口德,但那些个名mén闺秀的作品也的确是难以入目。除了李师中家的nv儿写的两还算通顺,其他的甚至有些连平仄都没对上,完全是拿着华丽的词藻堆砌,削足适履式的求着对仗工整,风格学着西昆体,却不及杨亿、刘筠等人之万一,真还不如韩冈自己写的水平。

    不过相对于天天要出mén买菜的严素心,韩云娘就很少出mén。走在街市她就变得很活泼,牵着招儿的手,在各家的摊子上好奇的看着。

    韩冈掏钱给她们买了不少零嘴,韩云娘跟着招儿一人拿着一串用糖水煮过的林檎果,另一只手还拎着几个荷叶包,里面是水鹅梨、xiao瑶李子、闵水荔枝膏什么的,说是要带回去给韩阿李。

    看在两个xiaonv孩儿在前面脚步轻快的从一个铺子转到另一个摊子,跟在后面的慢慢踱步的韩冈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虽然正准备对窦舜卿动手,但也不妨碍他出来逛一逛街市。

    不过今天的正事还是买做秋衣的布匹,在大街上逛了一阵子,韩冈五人随便找了一家绸缎铺走了进去。

    “韩官人?!”

    刚进mén,迎面便被人叫破了身份。抬眼看过去,却见着一个胖子站在店铺中的柜台后。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脸,鼻头都是圆圆的。腮帮子都被féi油充满,把五官挤得嘟在了一起。但职业xìng的笑容十分的很和气,还有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谦卑。韩冈看到这份笑容便心道,能得迎宾待客之三昧,这胖子至少也该是个掌柜。

    “真的是韩官人!”胖子很轻巧的绕过摆满绸缎布匹的柜台,惊喜的走到韩冈面前打躬作揖。

    绸缎铺的掌柜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韩冈tǐng惊讶的,问道:“你认识本官?”

    “哪能不认识呢?”绸缎铺的胖掌柜直起腰来谄笑着,“韩官人的名字在秦州早就传遍了,又有谁人不知?xiao人也是前日有幸一睹丰颜。”

    大概是好说话的xìng子,胖掌柜在韩冈这个官人面前也不1ù怯,嘴皮子飞快地动着:“韩官人今日带着家眷来,是不是要买些什么?xiao人这店铺虽不算大,但里面的货sè却都是顶尖上好的料子,蜀地的锦,扬州的绢,定州的丝,和州的麻,天南海北的织物xiao店都有,秦州城中的其他铺子可都没xiao店这般齐全。”

    韩冈点了点头,却没答话。胖掌柜很乖觉的跟在后面,也闭上了嘴。

    严素心和韩云娘这时已经走到店铺里面,由个学徒陪着,在翻着几疋素sè隐莲纹的绸缎。关西的丝绢率是黄丝,就算染过后,做出来的衣服颜sè都不正。

    两nv在绸缎中挑三拣四,一匹匹的对比着看过,争论着huasè和颜sè的好坏。nv儿家买东西向来是慢,韩冈也是有经验和体会,耐下xìng子等着她们。只是闲着无事,顺便也在铺子里左右看着。

    虽然胖掌柜自谦的说着店铺不大,但这间绸缎铺的mén面其实不算xiao,而且还是位于城中最繁华的河西大街上,单是这铺面本身就值上不少,何况店中的这些绫罗绸缎,也是价值高昂。

    韩冈转了一圈,却停步在单独的一座柜台前。柜台上,也堆着十几匹各sèhua样的布匹,但跟店中的其他布料却完全两样。

    “这可不是绸子吧?”韩冈捏着一角提起来,指尖cuorou了一下,厚实柔软。没有丝绸的细滑,也不似麻布的粗糙,分明是棉布的感觉。

    胖掌柜瞧着韩冈看货,立刻笑成了一朵hua,走过来大赞道:“韩官人好眼光,当然不是绸子。这可是琼州黎人所织的吉贝布!”

    “吉贝?是木棉吧?”

    “对!对!就是木棉布。”见韩冈识货,胖掌柜猛点头,“不过叫吉贝布不是讨个好口彩嘛?想着这吉贝布,从琼州飘洋过海,再运来秦州,可是万里迢迢,一路险阻……”胖掌柜摇头晃脑,背着不知是谁人写得广告词,说得是一套一套。

    韩冈听得好笑:“吉贝是琼州黎人口中的木棉,可不是什么好口彩。”

    北宋的棉hua,还被称为木棉,主要的种植地是两广和海南,还有蜀中和大理,据说西域和甘凉一带也有。此时黄道婆还没有出生,汉家的织物向以丝麻为主,棉hua种植稀少,使得黎人织布的技艺反在汉人之上,nong得棉布的名字都学着黎人。

    韩冈指着这匹布问着胖掌柜:“这木棉布多少钱?”

    胖掌柜作出很大方爽快的样子,“官人若是真心想要,俺就直接给官人送到府上去,至于价钱,看着给就是了。”

    “到底多少?”韩冈不为胖掌柜这样的推销手法所动,问着他实在的价格。

    胖掌柜低头做个谢罪的模样,然后伸出双手比出了五和三的手势,“惯常报的是七千文足,实价则是五千三百一匹。”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七)

    【第二更。今天在外面聚餐回来,赶到现在,才把今天的份赶出来。明天后天两更肯定维持不了,一更也不是很有把握。不过欠下的章节,俺后面都会补上,还请各位书友放心,】

    “寻常的丝绢可就只有一千三五百一匹!”李xiao六在后面听着乍舌。

    而韩冈知道,这并不是胖掌柜1uan报价。由于原材料产量的稀少,棉布可不便宜,跟蜀锦差不多。但这个价格还是不对。

    他抬眼看了看胖掌柜,1ù出了一个看透了一切的笑容,“你这怕是西川的货吧?”

    胖掌柜脸sè一变,急道:“官人这话怎么说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黎货。”

    “本官前月去京城,真正出自黎人之手的吉贝布都是十贯起跳,最好的折枝凤团广幅布能卖到三十贯一匹。而西川和广南的货sè,就要便宜一些。但凡吉贝布,若是只卖七八贯,那都是转运路上不慎浸了水,坏了品相,只能打折卖。”

    韩冈对棉hua很感兴趣,特意打听过行情,对此是一概mén清。他见胖掌柜还要辩,给出了最有力的一击,“以琼州往秦州的路途,一匹吉贝布的运费都不止这个数目。在秦州能把价钱压得这么低,只会是西川的货,要么就是从河西过来。还是说,你这是浸了水要打折的货sè?”

    胖掌柜被韩冈砸得一时说不出话了,谁能想到一个官员会对布匹的事都了如指掌?

    韩冈不为已甚,摇头笑了笑:“算了,我等xiao官,官俸微薄,不论是真吉贝,还是假吉贝,都是穿不起。还是挑丝麻的好。”

    韩冈不再追究,放了一马。胖掌柜又楞一下,便很乖觉的承认了下来:“官人心明眼亮,说得正是。xiao人这也是生意上的声口,不这么说就难卖不出去。但这布是实实在在的好,xiao人也没有高开价骗人。既然官人能看出这匹木棉布来自西川,想必对此也是深有了解,xiao人却是对这木棉布一窍不通,实是明珠投暗,待会儿xiao人把这匹布给官人送到府上去,也算是有德者居之。若是顺便,xiao人还想请官人在其他官人面前品评两句,日后xiao人也好多得几个官人照顾生意。”

    韩冈摇头失笑,瞟了一眼谄笑着的绸缎铺掌柜,心道这贿赂的手法还真是千年如一。而且这胖掌柜说话尽带着些文酸气,但遣词用句却是有些可笑。他不置可否,却问到:“你既然认识本官,那你可知本官在安抚司中执掌得是何事?”

    胖掌柜jīng神一振,“官人执掌的是军中医yao,办的是疗养院,救人无数。这xiao人怎么会不知?秦州城也不会有人不知道的!”

    “那你可知安抚司里的王机宜是做什么的?”韩冈继续问道。

    “xiao人当然知晓!”王韶跟李师中、窦舜卿还有向宝之间的争斗,可是秦州城里有名的八卦,也一样是口耳相传,尽人皆知。

    “王机宜可是难得的英雄好汉,把秦州西面的蕃人管得跟自己儿孙一般听话!”胖掌柜比出个大拇指,赞道:“这几个月两次大捷,杀得蕃贼几万人屁滚niao流。听说前日大战,渭水都给蕃贼的尸堵上了。凭着王机宜的功劳,日后定能跟韩相公一样当上宰相。”

    “蕃部只是其中一件,还有呢?”韩冈像是在考试,一句接一句的追问着。他又回头看韩云娘和严素心,见着她们还在那里比着两匹绸缎的好坏,看样子也不是短时间内能作出结论。韩冈并不介意趁机多说几句。

    “还有的就是屯田吧?”胖掌柜这回想了半天才想起答案。王韶与窦舜卿的荒田之争,同样是在秦州城中传言,但传得不是那么广,由于时间久了,对此还有兴趣的人也不多了。

    “屯田是一项,还有就是市易。”韩冈为之补充。

    胖掌柜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眼前的这一位怎么对他一个做xiao买卖的说这些话?

    “官人,是不是有事要差遣xiao人?”他xiao心翼翼地看着韩冈脸sè。

    韩冈笑了。他抬起手,在空中一划,掠过堆满店中的丝绸,“秦州种桑麻的少,这是水土不宜的缘故,故而丝麻皆要外运。但甘州、凉州却早在唐代能种木棉,秦州的水土与河西相仿,想必也能让木棉生长。而且秦州闲地也不少,分出两三千顷来种木棉却也不难。”韩冈回过头来,对胖掌柜说着,“本官说的话,还请原样转告贵店东家。”

    胖掌柜浑浑噩噩的点头答应了下来,没nong清韩冈究竟是什么用意,只知道韩冈想着在秦州种棉hua。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顿时醒悟过来。难道韩官人他是要邀请东家一起参与此事?

    他再看一眼韩冈,难道今天这位年纪轻轻就以才智闻名秦州的韩三官人,是为了邀请东家,而特意走进这家铺子的?此事可真的要与东家好好说道说道了。

    韩冈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今天的事是他看到绸缎铺中的棉布临时起意,不过联络秦州商户却是他筹划已久。而推广种植棉hua他也早有考量。明清时棉布取代了如今惯常所见的丝麻,成为民间最常用的织物。既然历史chao流如此,韩冈理所当然的要顺流而行。

    在秦州种棉比种桑要简单,桑树要能大量取叶,少说也要三五年。但种棉只要栽培得好,却是当年就能收获。同时比起丝绸麻布,厚实的棉布当然在冬日深寒的秦州更有用处。

    用减免赋税的口分田来吸引民户,而用高利润的棉田来拉拢秦州大户。如果能得到贫富两个阶层的支持,王韶开拓河湟的根基也会变得坚实起来——这是韩冈准备要在王韶面前说的话。

    ——冠冕堂皇,却非真意。

    棉田推广,不是短期内就能建功。这不像粮食,该怎么种才能有收获,种过田的农民们心中都有个数。但棉hua在秦州可是个稀罕货。

    第一年,只能先开个几十亩的试验田。如果成绩不错,那第二年就会扩大到三四顷。两年时间,勉强可以让人初步mo索出在秦州这片土地上种植棉hua的技术来,而收获也让旁观者看到好处。接下来的几年是大举推广的时间,但想要到大量收获利润的时候,却是要等到五六年后了。

    五六年的时间,天子等不及,王韶等不及,韩冈更不可能等得及。开辟棉田,其实是拿未来的收益跟豪mén富商做利益jiao换。王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而韩冈本人也是想着能与他们联手在市易之事上netbsp;当然不是为赵官家,而是为自家考虑。

    北宋的商业达,所以铜臭之物便分外受人喜欢。别看士大夫们各个摆出富贵不能yín的态度,自命清高,不屑俗物,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听到叮当作响的声音,耳朵就会立刻竖起来。

    这世上没钱可不行。韩冈的品级是官员中最低的一级,俸禄一月也不过五贯不到,加上一点惯例的灰sè收入,也就勉强十贯。韩冈前面说自己买不起吉贝布,并不是哭穷的虚言。

    艰苦朴素,让家里天天吃素,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清官能做到,韩冈做不来。他要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充裕的金钱是少不了的。韩冈不想贪污受贿,家里也没个田产,剩下的道路就只能做点xiao买卖了。

    只是韩冈要cha手市易之事,不能明着来。王韶把这一块都划给了元瓘那个还俗和尚,韩冈不好明着掺和进去。据他所知,元瓘在对此很上心,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已经先一步联络起足够的人脉来。韩冈如果在明面上跟他竞争,要费大力气不说,还会开罪王韶。

    所以要采取迂回战术。韩冈想着过几日给邠州去一封信,看看路明能不能来秦州。自家支援他开一间商铺,联络秦州的几家商行,往即将开在古渭的榷场做些买卖,只要他不去与元瓘争夺事权,韩冈确信王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云娘和严素心终于选定了两匹绸缎,一匹素sè隐纹,一匹则是带着龟背hua纹的赭sè缎子。韩冈看着,这两匹好像就是两nv一进mén时当先拿起来看过的。

    胖掌柜不肯收钱,直说要送给韩冈,但负责拿钱袋付账的严素心知道韩冈不会贪这个便宜。最后一番退让,胖掌柜给韩冈打了七折。最后胖掌柜对韩冈他们笑道:“官人可以陪两位xiao娘子去逛逛街市,xiao人现在就遣人把缎子送到府上去,不劳官人烦心。”

    韩冈道了声谢,在点头哈腰的胖掌柜相送下,出了店mén。他回头跟胖掌柜说了两句告辞的话,而韩云娘和严素心已经先走在街上。

    一阵蹄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来得飞快。

    竟然入夜后在城中奔马,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韩冈惊讶得循声望过去,数息之后,一群骑手便带着隆隆蹄声,猛然从十几步外的十字路口处冲了出来。他们一行有四五骑之多,转过街角,他们用力扯过缰绳,几声马嘶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冲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河西大街。

    街面上顿时慌1uan起来,街中的行人车马忙不迭的躲避这几个疯狂的骑手。严素心先急着去抱招儿,而韩云娘却怔住了还没反应过来。

    韩冈看着心中大急,连忙抢前一步,左手将xiao丫头扯到怀中,右手又用力拉过抱着招儿的严素心,四人一起向后疾退。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八)

    【祝各位书友新net快乐,大吉大利。】

    韩冈刚退了两步,一匹河西骏马就一阵风似的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他不由自主的身子后仰,抬起了头。视线却与一对一晃而过居高临下的眼睛对上,韩冈瞳孔随之猛然一缩。

    窦解!

    窦七衙内骑着马一掠而过,卷起的狂风吹1uan了韩冈的衣袍。只对上了一眼,两人的视线便jiao错过去。窦解好像在马上有回头,向韩冈这边看过来,可跟着他却给坐骑连甩了两鞭,用着更快的度跑了。

    韩冈冷眼看着他跑远,积郁在心底的怒意越来越盛。

    严素心蹲下身子紧紧抱着招儿,hua容失sè,被吓得不轻。韩云娘脸sè更是煞白如纸,躲在韩冈怀中,身子仍止不住的颤抖着。她方才在看到一群烈马当面奔来的时候,被吓得怔住了,虽然知道该逃,脚却动不了,若不是韩冈用力扯了她过来,肯定就会被撞上。她在韩冈怀中仰起头,眼中带着泪hua,带着浓重鼻音,“三哥哥,你没事吧?”

    “韩官人,你没事吧?!”胖掌柜急着跑了过来,问着同样的话。方才他看到韩冈差点被奔马撞上,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若是韩冈在店前被撞了,不论死活,他都要被提溜进衙mén里去熬上一次油。

    韩冈脸sè冷得如极北寒冰,眼神直如冰刀一般,瞪着窦解的背影。怒火熊熊,把心底的杀意锻炼得更加狠厉。

    就让你再猖狂两天!

    韩冈看了远处的窦解最后一眼,收回了目光,“我没事!”他沉声说着。

    “那是窦七衙内吧?”胖掌柜也望着几骑远去的背影,恨恨有声:“窦副总管也不管着他这个孙子!整日在秦州城中nong得jī飞狗跳。这两天他又mí上shè猎,日日天黑后才从城外回来,在街上快马赶着回府去。”

    韩冈哼了一声,不点名的说着窦舜卿:“自古道修身齐家。前一项都做不好,后一项如何能成?”

    “这窦七衙内就该挨上几刀子!听说城北有家xiao娘子被他看上了。那xiao娘子因不肯相从,就被窦七硬是强上了。可怜那xiao娘子xìng子贞烈,受了辱,当夜便投了井。这个叫惨呐……”

    胖掌柜声音突然压低了,神神秘秘的说着,“xiao人听说窦七衙内半年来在秦州作恶不止一桩,王押衙一直跟着他,全都看到了。前日他被窦副总管杖死,就是因为掺和进了这些事中,才被灭得口!不过王启年虽然死了,可据说他事先就知道会出事,留下了窦七衙内的罪证,现在还藏在他家里。”

    胖掌柜说完,很得意的抬头看着韩冈,想看看他的一番话能给韩三官人带来什么反应。但韩冈神sè淡然,却是毫不在意。

    “啊,对了!”胖掌柜一拍脑mén,恍然大悟的模样,“韩官人你前日还为着王押衙跟窦副总管吵了一架,肯定都知道了。”

    韩冈轻轻的点了点头,眼底的yīn寒在面上晕开,最后在net角处凝出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冷笑:

    ‘王九果然办事得力。’

    ……………………

    窦解一路纵马狂奔,毫不将息马力。他从南mén进城,取道河西大街赶回城中心偏东的窦府,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不过窦七衙内一行没有往窦府大mén过去,而是绕道偏巷,在窦府的侧mén处勒马停下。

    窦解跳下马,将缰绳一丢,让伴当处理坐骑,甩着手就从捱着一条缝的侧mén溜进了家中。他在偌大的府邸里xiao心翼翼地走着,看他前瞻后顾的样儿,全然没有在外面的横行跋扈。

    窦解的禁足虽然已经解除,但最近窦舜卿心情很糟糕,若是让自己祖父知道自己镇日往城外去游猎,少不得一顿排头要吃。窦解不想触他的霉头,一回到家中便变得xiao心谨慎起来。

    安全地回到自己的院中,窦解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碰见了几个仆役,不过他们都是视而不见,全当没看到窦解这个人——在官宦人家做事,少不得有几分眼sè。

    换去了外出shè猎的短打武服,窦解在房中坐下,喝着shì婢端上来的解暑凉汤,他终于放下心来。就算被叫去前院,也不会暴1ù自己今天出城去shè猎过的情况。

    不用再担心祖父,窦解很快就想起了方才匆匆一面的韩冈。

    前日窦解亲眼见着自家祖父被灌园xiao儿气得昏,从衙mén里回到家中后,抬手就砸了十几件名贵的器物,又连杖了七八个不开眼的仆役,恨恨地念叨了一夜要把韩冈碎尸万段。听说自家祖父已经上书朝中,向天子弹劾韩冈。

    以正五品的观察使之尊,去弹劾一个从九品的选人,窦解确信韩冈也没几天好蹦达了。虽然眼下灌园xiao儿依然活蹦1uan跳着,还能带着nv眷出来逛街。但窦解已经可以去想象他被夺官去职,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想到今天差点撞上了韩冈,窦解的心中便是自叹着好运。若是当时马头偏了一下,将他撞死,日后就看不到好戏了。

    跟在韩冈身边的两个xiao娘子真是好货sè,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们的相貌身形已经让窦解一回想起来,就惊yan不已。

    这灌园xiao儿哪里来的这般运气?!

    不过等到韩冈落马,那两名xiao娘子肯定逃不出自己的手中。窦七衙内想到这里,就嘿嘿的笑出连声来。

    “七衙内!”窦解的一个伴当这时在mén外通报了一声,疾步走进院中。

    这伴当今天并没有陪着窦解出城shè猎,窦解一看到他,便向他炫耀起来,“李铁臂,今天你没去城外真是亏大了。我们今日可是满载而归,钱五还shè到了一头……”

    “七衙内,你现在还说这些?!”李铁臂脸sè惶急的走到窦解身边,贴着他耳朵咕哝了一番。

    窦解听着听着脸sè就变了,惊声就叫了起来。“什么!这事怎么给传出来了?!”

    李铁臂嘘了一声,紧张的回头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他人听着,他又贴在窦解的耳边,“七衙内,还是快点把王启年藏在家里的那些东西给拿回来处置掉,不然给跟窦副总管过不去的那些人先下手,可就麻烦了。”

    “好你个王启年,竟然还敢给我留下这一手,活该你被打死。”窦解yīn着脸了一阵狠,站起来,“我去找爷爷去……”

    “万万不可!”李铁臂连忙阻止,“让副总管知道了此事,七衙内你今年还能出mén吗?!”

    李铁臂可不能让窦解去找窦舜卿,甚至连跟在窦舜卿身边的人都不能找。只要这事传到窦副总管的耳中,眼前的这位1uan了阵脚的废物七衙内最多被训上几句加上禁足半年也就没事了,但自己这帮帮闲,少不得要被愤怒的窦副总管找个由头刺配远恶军州,省得再勾引窦七衙内在外做hún事。

    窦解被李铁臂唬住了,当真不去找自家的祖父。不过一时之间他能找到的人手也不多,想了一想,窦解道:“你去把钱五他们几个找来,让他们跟我一起去王家,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启年藏起来的东西给翻出来。”

    ……………………

    傅勍觉得自己的运气糟透了。他堂堂一个正九品的武臣,竟然沦落到要在夜里领兵巡视秦州城,而且还不是管理者全城的巡城甲骑,而仅仅是北城一地。

    骑在马上,傅勍仰着脖子又灌了几口酒,放下半空的酒坛,他仰天骂着:“爷爷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至于把爷爷nong来巡城吗?哪家的正九品官人要巡城?!就是天子脚下,巡夜的也不过是个大将【注1】罢了!”

    一口口冷酒灌下肚中,微凉的夜风却吹得傅勍心中更为燥热。也不知哪里来的夜枭在叫,时不时的就是一声尖啸,更是让他心烦意躁。

    傅勍从三阳寨寨主的位置上被捋下来也没几天,却已经看透了人情冷暖。过去还奉承着自己的人,现在已经对他不屑一顾。曾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也是关紧了大mén。使得他只能日日买醉。

    就在傅勍醉晕晕的时候,却不曾想竟然碰上了刚刚自衙中出来,准备回家睡觉的秦凤路走马承受刘希奭。

    这其实是件好事——巡城甲骑碰上官员夜归,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护送他们回府。

    如果傅勍此时还清醒,肯定会去在刘希奭面前卑躬屈膝的说上两句奉承话,运气好些,把这位阉宦捧得开心了,请他在天子面前说些自己忠勤于事的评价也不是难事。

    可傅勍偏偏醉了酒,浑身上下都散着浓浓的酒气。带着连累了胯下的一匹乌云马也是一副醉态,走上三五步,马蹄子就要打上两个晃。

    刘希奭看着心中不快,一夹马腹,就要加离开。

    傅勍酒意还未清醒,不顾尊卑的追上去与刘希奭并辔而行,“刘走马!怎么走得这么快?!夜深了,还是让下官送你回去!”

    一股酒臭直冲鼻子,刘希奭的心情由不快变成了恼火,他眼一瞪正要作,这时却见前面突然跑来一人。

    “傅官人!”是一个潜火铺的铺兵冲了过来,他跪在傅勍马前,心急如焚的禀报道:“前面的净慧庵起火了!还请傅官人带兵去救火!”

    注1:这里的大将是无品级的武官官阶中的一级,并非统领大军的大将。

    ps:回来后就急赶慢赶还是没能在除夕夜把这一章赶出来,真是很遗憾。不过欠下的章节,俺都会补回来,请各位书友放心。

第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九)

    【不好意思,这两天都忙着走亲戚,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太少,请各位兄弟见谅,等过两天一定都补上。】

    位于城西北的魏楼,市口不及惠丰楼,清幽不及晚晴楼,酒菜水准则比不上郝家园子,就连建筑,也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两层楼阁,在秦州城中的几家大酒楼中,只能敬陪末座。

    但魏楼有一桩好处,就是地基是建在一处四丈多高的台地,使得楼阁凭空高了三四层去。在楼上凭栏而坐,只要有着一对好眼力,便能将城北数里之内的动静一览无余。

    韩冈和杨英此时正坐在魏楼二楼的雅座中。桌上摆着七八盘下酒菜,两副碗筷对放着。不过只有韩冈安坐在桌旁吃菜喝酒,而杨英却没怎么动过筷子,除非韩冈举杯相邀,否则他连酒杯也不碰。总是跟在王韶身边的这位亲信,自坐进来后就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时不时的站起身,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外张望。

    见着杨英又一次站起身,韩冈终于放下筷子,笑道:“杨兄弟,不用这般心急。一切谋划抵定,窦解也已毫无所觉的跳入陷阱,事情顺利得很,杨兄弟你何必忧心。”

    “啊……是,抚勾说的是。”杨英凭栏望远,心不在焉的答着韩冈的话,心神依旧放在楼外的夜sè中。

    韩冈无奈的摇摇头,拿起酒壶,给自己的酒杯斟满。

    杨英在瞪大眼睛观察着秦州北城动静之余,也偶尔回房中。不是见着韩冈自斟自饮,就看看到他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在针对窦舜卿的谋划逐渐推进,正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连机宜都忍不住派了自己过来打探消息,但韩冈这个主事者却依然能安坐如山,悠闲自在。长时间的紧盯着楼外夜幕下的城市,两只眼睛都已经开始胀痛的杨英,不知自己是该敬佩还是该生气。

    但韩冈的心中并不似他外1ù出来的那般镇静自若,看似自得其乐的喝酒吃菜,实际上却是食不知味,担心着局势的展偏离他所希望的方向。他与杨英一样都在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代表计划顺利进行的那一个标志的出现。

    任何计划在施行从来都不会一点错也不出,事先规划得越复杂越完美,最后在施行的过程中就会扭曲得越厉害。韩冈已经将他制定的计划简化而又再简化,尽量能做到一切顺势而为,只在聊聊几处关键的地方让人推动一下,让时局展的方向转到他所想看到的地方。

    就如韩冈让王九在城中传播的流言,除了最后说王启年在家里留下了证据这一点外,其他几条都是实际生过的,没一句虚言。秦州城的百姓都知道窦七衙内这半年来造过的孽实在罄竹难书,但因为他祖父的关系,却没人敢将之曝光出来。而现在关于窦解做过的好事的流言传出,吃过他苦头的受害者或是亲眼见证过他嚣张跋扈的旁观者却都会暗地里为之作证,并将之推bo助澜。

    所以王九等人所要做的,仅仅是在喝酒和闲聊时随口说上这么一句——‘喂!窦副总管家的七衙内的事,你听说没有……’完全不必要担心有人能查出源头。

    而计划中剩下的几项也都是这样,用不着手下的人去冒什么风险,仅仅是举手之劳,但韩冈依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肯定一切都会照着他预定的方向展。

    幸好窦解已如他所愿,终于到了王启年家。现在,最初制定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为了亲眼确认计划的成功,韩冈便来到了魏楼之上。

    这个计划,韩冈没有并瞒着王韶,高遵裕那里他也是隐隐约约的透1ù了一点。为了表示对他的支持,王韶在儿子去了京城的情况下,便派了杨英过来压阵。高遵裕虽无心cha手,但等到韩冈的计划成功,他自会出手给摇摇yù坠的窦舜卿全力一击。

    “抚勾!”杨英突然猛地回转身来,方才焦急难耐的烦躁已经全然不见,变得眉飞sè舞,喜上眉梢。他竭力压低了自己兴奋的声音,“净慧庵火起了!”

    “哦,是吗?”韩冈淡然的一问,透出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却将内心的真实感受完全掩藏。享受着杨英崇拜的目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远眺两里之外那一朵如夏hua般绚烂的火焰,

    “就不知傅勍什么时候到了……”

    ……………………

    “前面转过去就是净慧庵!”

    一声兴致勃勃的吼叫,伴随着暴雨骤雨一般的蹄声,响彻夏夜的街巷。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掠过犹有行人的街道,在街角卷起一阵狂风。

    而队伍中,刘希奭一手紧紧攥着马缰,一手按着被风吹得要飞掉的官帽,在心底破口大骂:‘尼姑庵烧了关我屁事?’

    对于净慧庵的灾情,刘希奭该做的是回家睡觉,等明天起来后再打探消息。如果救火及时,那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如果城中值守官员救火不及时,牵连民宅过多,伤亡太大,他就要将之上报给天子。可不论怎么会说,救火之事都跟他毫无瓜葛。

    可方才傅勍一听到潜火铺铺兵通报净慧庵起火,就急叫起来:“这可是不妙了,烧死和尚没什么,庵里的尼姑怎么能烧了?”就转过头大着舌头对刘希奭道,“刘官人,俺这就要去救火,不能奉陪!改天再请你喝……喝酒!”

    傅勍虽是跟自己告辞,但刘希奭却不能立刻点头答应,必须先表示一下自己对灾情的关心,然后再表明要同去救火的态度。下面,傅勍就要打包票说自己肯定能成功救灾,不用劳烦刘走马;刘希奭接下来再退让一番,就算是将事做圆满了,可以转身回家睡觉——这就是官场上的惯常做法。

    所以秦凤路的走马承受刚才便照规矩对傅勍道,“净慧庵竟遭祝融之灾,此非xiao事,本官还是与你同去。”

    下面该轮到傅勍拍xiong脯,可傅勍这位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武官,却浑然忘了官场上的惯例,哈哈的笑着,“刘走马果然是豪杰!”

    紧接着,不等刘希奭反应过来,傅勍便刷的一声chou出腰刀,踩着马镫站直了身子。将刀高高举起,高呼着:“儿郎们,跟本官一起杀过去!”

    听着莫名其妙的话,刘希奭大惊失sè。但身边悠闲的蹄声已然一下转急,一队巡城甲骑就在傅勍的带领下往净慧庵赶去。

    刘希奭勒马不及,只能任凭坐骑夹在马群中,跟着一起很兴奋的在跑。他还听见一只不知身在何处的夜枭,大概被马蹄声惊到,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号,在夜空中远远传开。

    那声被惊扰后气急败坏的尖号,几乎就是刘希奭的心声。现在好了,被一起卷去净慧庵,自己再也脱身不得。在火场前面不等火灭就离开,一旦传扬出去,保不准就是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给李师中、窦舜卿两人捅上去,天子岂能饶他?!

    刘希奭盯住前面得意得挥舞着腰刀的傅勍,心中狠,‘等到明天,就调你去守城mén!’

    ……………………

    位于城北的王启年家的宅院中,王家寡fù绑在一株歪脖子树上,嘴中塞了麻布,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马鞭chou了破破烂烂。她从被麻布塞住的嘴中出呜呜的声音,眼眶里全是泪水,一直都在死命的摇着头。

    窦解坐在一张jiao椅上,脸上满是不耐。他们已经问了快半个时辰了,但这寡fù却始终不肯承认王启年留下了证明窦解罪行的罪证。拖了时间久了,窦七衙内已经等不下去,他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一名随从道,“钱五,你去把她的嘴撬开。明天还要出城shè猎,不能再耽搁了。”

    钱五长得斯斯文文,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但在秦中市井中,却是有名的yīn毒。他现在一手托着王家幺儿的襁褓,伸到井口上:“想不到你家竟然还有口井?还真是方便。”他看着头摇得更急的王启年的遗孀,斯斯文文的笑着:“王家大嫂,不要再摇头了,只要你点一下头,说明白王老哥留下的东西在哪里,在下就把手收回来,放你们母子三人一马。不然在下的手悬久了,说不定会抖上一下。”

    钱五等人正在bī问着,一片红光突然间洒满了庭院,外面紧跟着一片1uan声大噪,一声声‘走水了’的叫喊伴着锣鼓响,不停的传入院中。

    窦解听着心中惊疑不定,站起身回头看着红光照来的地方,那的确是一片火海所投shè出来的光芒。他连忙点起一人:“快出去打探一下!”

    “等等!现在不能出去!”窦解身后的李铁臂惊叫了一声,连忙拦住不让人把mén打开。

    “七衙内,现在出去被人撞上可就有些尴尬了。”钱五把王家幺儿丢给同伴,也跑过来提醒着窦解贸然出去的后果。

    他们两人听到窦七衙内的命令,心脏都差点被吓得net外脚步一阵接着一阵,一出mén肯定就会被人看到。今夜他们来王家是为了湮灭证据,不是为了抛头1ù面。如果这时候遭人撞上,看破了身份,那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窦解心中本是急躁,被两人阻止后更是大怒,厉声问道:“那谁告诉我到底是哪里走水了?会不会烧过来?!”

    一名从人显是熟悉秦州城内道路,看了两眼红得亮的火光,道:“那是净慧庵的方向。”

    贴着mén缝,听着外面动静的另一人也回头过来,点头道:“的确是净慧庵走了水,外面的人都在说。”

    “那就没事了。”李铁臂放下心来,对窦解解释道,“净慧庵虽然跟这里在同一个坊中,离得也不算远,不过我们是在上风,又隔了一条路,火过不来。七衙内还是安心等一阵,等外面人少一点,再悄悄的出去不迟。”

    “火烧不过来?”窦解问道。

    “肯定烧不过来!”李铁臂肯定的点头。

    “很好!”窦七衙内安下心来重新坐下,狞笑着,“那我们就继续问!”

第3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一)

    烈火熊熊。

    刘希奭跟着傅勍急急赶到火灾现场,迎面就是一阵灼热的气1ang。就在他们眼前,净慧庵两丈多高的主殿在火海中轰然崩塌,卷起了一片连着火星一起飞出的烟尘,淹没了xiaoxiao尼庵所在的崇福坊。

    烟与火冲散了救火的人群,沿着狭窄的巷道滚滚涌出。二十多匹马一起嘶叫起来,被吓得狂奔1uan跳。傅勍和他的手下的甲骑不费什么气力将坐骑安抚下来,但刘希奭对马xìng不熟,控制不了胯下的马匹,不得不俯下身子,紧紧扯住缰绳,可在颠簸的马背上他依然摇摇yù坠。

    刘希奭吓白了脸,手上的气力越来越xiao,缰绳渐渐的就在手中打滑,眼看着就要落马的时候。只见傅勍在旁一手伸过来,将笼头一扯,硬生生的将这匹马给扯定了。刘希奭的坐骑摇头晃脑,四只蹄子蹬着地,可不知傅勍用了什么手法,硬是将其按住动弹不得。

    傅勍得意的哈哈笑着,对惊魂甫定的刘希奭喷着酒气:“走马,你骑的这畜生只是看上去膘féi体壮而已,胆子这么xiao,又没有好好训过,上了阵就会拉稀,明天还是换一匹胆子大的。若是走马不嫌弃,俺帮你挑!”

    这边马匹受了惊,而净慧庵旁的救火人群却还要惊慌失措许多。方才净慧庵主殿被烧得坍塌下来,围着火场的不少人猝不及防,被滚烫的热灰伤了眼睛,大声的哭叫着,任由火势越烧越大。

    傅勍纵马上前,一声大喝:“1uan个什么!?全都站好了听本官落!”他的口齿依然因为醉酒而吐词不清,但音量足够大,顿时便镇住了全场。

    傅勍环目一扫刹那间就安静下来的人群,更加得意非凡,抬手一指众人,便点派起人手来。

    虽然仍在醉中,但傅勍指挥起来却是条理分明,丝毫不1uan。他把带来的二十多名骑兵分作数队,在火场外维持秩序,防着地痞无赖趁火打劫。潜火铺的铺兵救火经验丰富,被他派去防止火势蔓延,而剩下的百姓,傅勍则是让他们形成几条人龙,传递着灭火用的井水。

    一番得力的举措,让火场周围本来hún1uan不堪的救火场面顿时井井有条起来。刘希奭在旁看着,啧啧称奇,暗叹傅勍这只醉猫能hún个官身确非幸致,如果他不是老酗酒,说不定已经跟刘昌祚一样出头了。

    傅勍指挥着扑救,刘希奭下马走到人群边,趁着他们传递水桶的间隙,问道:“火起后,在庵中修行的比丘尼可有伤亡,有没有没出来的?”

    一个老头子回话道:“回官人,火头起的地方是净慧庵厨房边的柴草篷子,离着庵堂远,庵里的八个师太该是都跑出来了。”

    “何止八人?”另一个年轻人在旁边怪笑着,“俺先到的场,亲眼看到从庵里跑出来十几个!”

    即便火势仍然汹汹,但周围众人还是忍不住哄堂大笑。净慧庵的nv尼,除了一个做庵主的老尼姑,个个都是带修行,做着惠民桥后的营生,各自的身价还都不低。

    笑声中,夜风乍起,连带着一阵热1ang和风卷来,火星四溅,烟灰扑面。而随着风起,几条火舌也乘势冲出了净慧庵,tian上隔邻的房屋,虽然立刻就被傅勍指挥人手给扑灭,但已经再没人能笑得出来。

    刘希奭呸呸呸的把灌进嘴里的烟灰吐掉,当即尖起嗓子喊道,“拆屋子!快把离火近的房子拆出一条道来!”

    刘希奭想造出一条防火带来,以防火势蔓延,这是个正确的做法。可在场众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先肯动手。现在在火场中救火的,巡城甲骑和潜火铺铺兵加起来才三四十个,而附近百姓赶来参与救火的却多达数百。虽然明知火势蔓延下来,会把周围的房子都给烧个jīng光,但不先看着房子被火点起,谁肯出手拆屋,得罪这几户邻居——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现在动了手,日后可就不好相见了。

    刘希奭见没人搭理他的话,脸sè顿时就难看下来。

    人群中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先给周围房子浇水!水浇湿了就烧不起来了。”

    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所有人都赞同,刘希奭向人群中张望了两眼,却没看到究竟是谁的提议。

    “水不够用!”另一边又有人接着喊道:“现在就三口井出水!”

    “除了现在用的这三口井,还有哪里有水?!”刘希奭急问着,从三口井提起的一桶桶水,光是压制眼前的火势以是勉强,再想给周围房屋都泼上水,那是名副其实的杯水车薪。“里正呢,里正在哪里!?”他大喊着,“崇福坊还有哪处有水井?”

    崇福坊的里正连忙排众而出,他在傅勍刘希奭他们赶来之前,就领头救火,脸上被烟熏的黑一道白一道,胡须也被烧了半拉。他在刘希奭面前躬身回话:“回官人的话,整个崇福坊就六口井。三口是路边公井,现在都用上了。剩下的三口都是sī井,一口就在净慧庵中,一口是坊东角刘老赫家的,最后一口则是在刚刚死了的王启年家。”

    “就六口?!”刘希奭惊问道。

    “回官人的话,的确就六口。秦州大户人家的不是住在城东,就是住在州衙附近,城北这一片都是xiaoménxiao户的人家。整个崇福坊有两百一十四户,可连一间前后三进的大宅子都没有。”

    傅勍刚把前面的事重新分派好,转过来就听见刘希奭跟里正在扯着。他很不耐烦的说道:“别说这么多废话了,有几口井就用几口井。让那三家快把mén打开!让人进去提水!”

    净慧庵烧得跟炉膛似的,怎么进去提水。刘希奭看得出傅勍脑袋还有些醉意。只不过净慧庵的水井现在是用不上了,但刘家、王家的两口井却是能派上用场的。

    傅勍一声令下,从人群中当即点出了三十多号人,跟在几名巡城甲骑之后,分头赶去有水井的刘家和王家。

    ……………………

    王启年的未亡人已经被鞭打的奄奄一息,她的一对儿nv也被吊在水桶中,降到了井底。听着井中传来的凄厉哭喊,相信只要再bī问一下,王家寡fù就会松口吐实。

    不过窦解他们已经没时间等下去了。

    听着外面砰砰砰的拍mén声,喊着‘王家大嫂,借水井一用。’钱五yù哭无泪,他刚刚把王启年的儿nv丢进水井中,但现在他却都有跳井的心了。

    被人堵在王启年家,这等于是不打自招,就算窦解能靠着他祖父脱罪,但他们这些从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要逃!要立刻逃!

    可王家就是一个xiao院子,四间房,连个后mén都没有,就是有口水井!

    钱五的视线转到了院墙上,李铁臂这时已经当机立断,指着院墙连声道:“翻墙!翻墙!”

    窦解犹豫了一下。王家与邻居的围墙也就六七尺高的样子,只要身手还算灵活,跳起来手一撑就过去了。窦解带来的五六个伴当,哪一个都能轻轻松松翻过去,但他本人肯定例外,翻墙入户偷jīmo狗的营生他半点经验都没有,

    李铁臂急得跺脚,一把拉起窦解:“七衙内,耽搁不得,俺们会托你翻过去!”

    窦解被扯着走到墙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回头指了指王启年的遗孀,“她们呢?”

    李铁臂会意点头,命令道:“把她们都杀了!”

    “杀不得!”钱五连忙拦住,“王家真要被灭了mén,七衙内肯定脱不了干系。”

    但李铁臂却坚持道:“还是杀了干净,外人怀疑就怀疑。只要没证据,谁能硬指着说是我们干的?”

    ‘找死啊你!’钱五又急又怒,已是惊得面无人sè,‘事后想被灭口吗?!’

    “只不过是绑着一阵,又没伤了她家的xìng命。吓唬她一下,谅她也不敢1uan说。就是说出去,这点xiao事不用惊动副都总管,就会有人帮七衙内压下去。”钱五已经急得满口胡言,现在这种情况,秦州已经待不得了。若是杀了人,海捕文书肯定要落到头上,如果不杀,至少不用担心被缉捕。

    李铁臂还待要辩。这时砰砰的拍mén声更加急促,重得像是在撞mén,外面的喊声也大了,不论钱五还是李铁臂都没心情争论了,一齐回头怒声道:“还不快把七衙内推上去!”

    几个伴当也慌了,一齐动手,七手八脚把窦解吃力的推上去,却忘了先翻一个人过去,查探一下。

    窦解搭着墙顶,被人推着扶着,终于在围墙上撑起身子。他正要翻身过墙,这时院墙对面,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与窦解面对着面,脸贴着脸,鼻尖几乎撞在一起,两对眼睛就隔了几寸的距离相互对视着。

    “啊!~~”窦七衙内被惊得尖叫起来,双手不由一松,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李铁臂和钱五忙奔过去扶起窦解。

    而那个探头出来的人,向院中一张望,当即就把头缩了回去。很快就一连声的喊了起来,“王家有贼!王家有贼!”

第3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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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有贼?!”傅勍闻言便咧开嘴笑了,猩红的舌头tian着上net,如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毫不掩饰的把内心的饥渴展1ù出来,“今天倒真是事多。想不到还真有这等趁火打劫、趁1uan行窃的贼人!”

    照空甩了一记响鞭,驭马转向,浑忘了跟刘希奭打声招呼,傅勍就带着一队跟在身边押阵的巡城直奔王家而去。

    到了王家mén前,他收缰止步,看了一眼紧闭的大mén,大声吼道,“院里的贼人听着,本官领兵在此,尔等net,自缚出降!”

    王家的院mén没有丝毫动静,傅勍怒气勃,抬手便是一指:“来人!去把mén给本官撞开!”

    三五条壮汉领命上前,哐哐的撞mén声随即响起,傅勍再伸手指了指王家的邻院,“来人,把院墙给本官封上,里面的贼人一个也不得放过!”

    跟着傅勍的巡城甲骑中,又是奔出了几个手提弓箭的汉子,径直进了王家的邻院中,替换了守在里面的百姓,不让贼人逾墙出逃。

    院mén一下接着一下的被猛.撞,而细长的mén闩看起来随时都会在下一次撞击中折断,钱五忙叫了几人顶在mén后,却也不知能守着多久。

    咣咣的撞mén声让窦解心惊rou跳,每一声入耳,他身子就要抖上一下。

    “李铁臂!钱五!现在怎么办!?”窦解在院中急得昏。前面他又换了两面墙想翻出去,都看到一群人守在墙底下,现如今几面都给围定了,当真是netbsp;“不管了!”李铁臂一咬牙,等mén外的人冲进来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只能拼上一下了,“快,护着七衙内翻墙出去!拼一拼,墙对面的那些鸟货挡不住我们!”

    一个伴当打头阵跳上了院墙,但他还没翻过去,就啊的一声惨叫,重重地摔了下来。看着cha在他肩头处,摇摇晃晃如同风中蓑草的长箭,院中众人自窦解以下,脸sè全都跟死了爹娘一般,这真是把他们当作贼来看了。

    外面的傅勍看着院mén始终撞不开,心头火气则是噌噌而起,大骂出声:“一群废物,还不拿斧子过来!”

    潜火铺的铺兵手上就有斧子,绳、锯、斧这些都是防止火势蔓延的必备工具。几名巡城被傅勍一句喝骂,忙从潜火铺借来斧子,喝叱连声,用力砍起王家的大mén。

    雪亮的利斧破风而下,重重的劈在mén扇上,轰然一声,木屑横飞,顿时就在mén上开了个半尺长的口子,而mén后也传来一声尖叫。

    “好!别停手,把这mén给我劈成柴禾!”

    傅勍兴奋的等着大mén被砍开,却听到后面一片喊声。回头一看,只见着净慧庵火势突然转急,火焰又腾起了有半天高。他权衡了一番,觉得还是救火要紧。

    “都xiao心一点,进去后贼人若有反抗,一律格杀勿论。”说罢他就拨转马头,赶回去指挥救火。

    就算没了傅勍压阵,劈在王家院mén上的斧头,依然一下快过一下。一块块木材碎片纷纷从mén上被砍了下来,mén板上的缺口也是越来越大,渐渐将mén闩1ù了出来。

    mén前,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将手上的利斧对准了暴1ù出来的mén闩,使足气力向下一挥,就听到一声脆响,细长的mén闩被一分为二。大汉收回斧头,猛力一脚,院mén晃了一晃却没有开,被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挡住来。但再一脚之后,已是伤痕累累的半扇木mén竟被他踢崩了下来。

    木mén支离破碎的倒在地上,堵在mén后的一个窦七衙内的伴当连滚带爬的退了老远。那大汉随即提着斧头当先而入。跨过mén槛,转头一看,剩下半扇木mén后,也靠着一个贼人。大汉也不多话,抬手一斧,照脑mén来了一下。半边天灵盖被削飞,红的白的顿时哗啦啦的淌了满地。

    提着刃口上不断滴着脑浆和血液的板斧,大汉如同饿虎的双眼一扫院中,再没一个人敢动弹一下。紧跟着他,后面一队巡城也手持刀斧带着绳索一拥而上,将院内众人一个个捆绑起来,而后又踢mén进屋去搜查。

    前面有大汉杀jī儆猴,又见到巡城们手中明晃晃的利刃,钱五、李铁臂都聪明的没有反抗,他们的希望最终还是放在了窦解的身上。

    “我爷爷是窦观察!我爷爷是窦观察!”窦解在被绑起来的时候,还连声喊着。

    只是领头的巡城大汉抬手就给了窦解一巴掌,打得他满口是血,半边牙都松了,让他就此没了声息:“你这贼人是窦副总管的孙子,爷爷还是韩相公的儿子呢!”

    他再一声吼:“把他们都给绑牢了,押到刘、傅两位官人面前请功。”

    立马于熊熊烈火之前,傅勍意气风。今夜即已救火,又将擒贼,被酒jīng搅得昏昏沉沉的脑中,只剩下功后受赏这一事。而从刘希奭的角度看过去,傅勍映在火光中的剪影,从里到外,都透着志得意满四个字。

    由于傅勍的有效指挥,火势渐渐xiao了下去。这时候,王家的贼人也被押了过来。傅勍得意洋洋的居高临下,俯视起被押解到他脚边的俘虏。

    可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捆成了一枚粽子,半边脸肿得跟馒头似的窦解。傅勍浑身的酒意顿时化作冷汗涔涔的冒了出来,窦家的七衙内他认得。

    虽然傅勍才回到秦州没有几天,但窦七衙内的赫赫威名早已是如雷贯耳,也亲眼见证过窦解在城中横行霸道的样子。窦舜卿的权势,哪里是他一个xiao使臣抗得下来。

    傅勍心底叫苦不迭,‘今天是犯了哪路太岁,怎么给撞上了这一位?!’

    该怎么办?是押回去还是就地释放,他心中纠结着,但对上窦解充满恨意的双眼,傅勍猛然醒悟过来,‘不,不能让窦七衙内的身份暴1ù。’

    可这时不知是谁在人丛中冒出了一句,“这不是窦七衙内吗?”

    被叫出了身份,窦解顿时爆出来,面容狰狞的大吼着:“我爷爷就是窦观察!我也有官诰在身,尔等将我这朝廷命官绑起,是想造反不成?!”

    ‘完了!’傅勍悲叹着,‘怎么摊了这蠢货。’他将求援的眼神投向刘希奭,却见秦凤路走马承受却也是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

    “啊!这不是王家大嫂吗?!”

    “快来人呐,王家大嫂被打得快不行了!”

    “啊也!那些贼人把王押衙的儿子nv儿都丢到井里去了!”

    一连串吊高嗓mén的喊声适时的从王启年家的院中传了出来,将窦解的罪行当众叫破。一传十,十传百,在场几百人都听到了,火场中的空气仿佛凝固,连救火的人也停了手。不用眼看,直接就能感知到,燃烧在周围百姓心中的怒焰,甚至比还要炽烈。

    刘希奭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警醒过来,环视着怒意沸腾的人群,他干咽了口唾沫,怕是不用等到明天天亮,窦解今夜做的事就能传遍整个秦州。

    傅勍这时靠过来,脸上的神sè比哭还难看,“走马,你说该怎么办?窦七衙内还有官身啊……”

    ‘还能怎么办?!’刘希奭在肚子里从傅勍开始一直骂到傅家的祖宗十八代,若不是这个醉鬼,他如何会落到眼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傅勍!你领兵巡检城中,难道不是为了捕盗?今夜你既然捉到了贼人,不送去衙mén见官,难道还想放了他们不成?!”刘希奭从牙缝里挤出声来,却是破釜沉舟。眼下的情况与窦舜卿结下死仇已是板上钉钉,既然如此,不如在窦舜卿的身上再踩几脚,踩得他不能翻身,这样才能保全下自己。

    在数百围观百姓面前,秦凤走马展示着自己铮铮铁骨,“不管是不是窦观察家的衙内,也不管他是不是有官身,即犯律条,伤人害命,决没有轻饶的道理!傅勍,将这些贼人押去州衙,请李大府给个公道!”

    他再指着仍在燃烧着的火场,对着欢呼出声的数百人众,放声喝道:“火势尚未熄灭,尔等如何能放手,还不快去救火!”

    方才一番话,刘希奭已经树立起了些许威望,他如此一说,众人便纷纷应是,灭火的工作重又紧张的展开。留下傅勍继续指挥救火,刘希奭便亲自押了窦解一众回衙,跟在后面百姓又有五六十人,都是些老弱fù孺,不用参与救火,却能去跟着看热闹。

    窦解双手被一根绳子绑了,绳头则扯在刘希奭的随从手中,走得踉踉跄跄。刘希奭丝毫不顾忌他的身份,让窦七衙内恨不得把这名阉人身上的rou一口口的咬下来。他瞪着刘希奭的背影,嘴里不停的念叨,“等我爷爷来了,就把你千刀万剐。”

    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刘希奭心中愈的坚定。既然已经得罪窦舜卿,那就得罪到底好了。他是中官,是天子近臣,在天子心中留下一个刚正不阿的名声,比拍好窦舜卿的马屁对他更有利。

    “走快一点!”刘希奭沉声喝道,“早点让窦副总管看看他孙子做得好事!”

第3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三)

    【可能这些天酒喝多了,思路有些慢,到现在才把昨晚的一章码出来。今天初五,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章,希望思路能顺畅一点了。求红票,收藏。】

    一刻钟后,魏楼上的韩冈和杨英,已经从由净慧庵火场赶来禀报的王九口中,听到了窦解在王家被擒,又被走马承受刘希奭亲自押往州衙的消息。

    “这么说,窦解现在应该已经在州衙里面了?”一听完,杨英就紧张的追问。

    “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快到州衙了。”王九肯定点点头:“为防万一,刘走马押着窦七衙内走后,老五就在后面跟着去了衙mén查探,还招起了几十个男nv在后面跟着。周家两兄弟则还在净慧庵那里救火,等火灭了就会脱身回来。”

    杨英回过头来,已是喜上眉梢:“韩官人,这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韩冈抿着嘴,想了一阵,最后偏偏头,对杨英笑道:“本以为傅勍不敢把窦七绑回衙mén,没想到刘走马会横cha一杠。唉……”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后面的计划全都得变了。”

    杨英和王九顿时紧张起来。杨英迟疑的问着:“韩官人,难道窦解被押到衙mén里,反而是坏了事?”

    “不,结果只会更好!”韩冈笑道,“比预计得好得多!我在定计时,从来都是做着最坏的打算,不成想今天突然冒出个刘走马,这丢铜板还能丢出个浑纯来!”

    赌博掷铜钱,掷成全字或全背便唤作浑纯,即是赢家通吃,可几率如此之xiao,很少有人能成功。韩冈事先也绝不敢去幻想着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在他想来,傅勍肯定不敢把窦解械送有司,只能拿着窦解身边的跟班作数。可如此徇sī枉法,秦州城内必然会掀起轩然**o,高遵裕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面上书天子,顺便再明着送王启年的寡fù去京中告御状。那时无论窦舜卿会不会派人来阻截,韩冈都是赢定了——他只怕事情闹不大!

    而现在,横地里冒出来的刘希奭把窦解押去州衙,不必请动高遵裕出头,事情便已经闹大,却正如了韩冈之愿。

    “今次之事,你们做得很好,比我想得还要好。”韩冈夸着王九,并不吝啬赞许之词。整个行动中,除了王启年遗孀遭了罪,一对儿nv受了点惊吓,再没有其他伤亡。为了让净慧庵中人能及时逃出,王九可是亲自hua钱在里面睡了半晚。

    “不过你们在中间掺和了这么久,下面就该站到旁边看热闹了,也防着窦舜卿狗急跳墙被误伤掉。”韩冈拿起酒壶,找了个干净的酒杯斟满了,郑重的递给王九:“王九,这一次多亏了你们,事情才如此顺利,且满饮此杯,权且代表本官的谢意。”

    韩冈看着受宠若惊的王九接过酒杯,脸上泛起了微笑。一直悬在心头上的巨石,终于被放了下来。他提心吊胆了多日,总算是安全了——窦舜卿无法再在秦州为官,而焦头烂额的窦副总管在秦州剩下的短暂时间里,也不会再有jīng力来跟他过不去了。

    ……………………

    此时,窦舜卿结束了一场宴会,刚刚回到家中。

    换了衣服,在房中坐下。喝着端上来的滋补yao汤,他问道:“七哥儿人呢,怎么我都回来了,他还不来请安?去找他过来。”

    一个仆人领命去窦解院子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七衙内好像出去了,不在房中。”

    听着仆人回来说窦解不在自己的房中,窦舜卿就把手上茶盏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怒道:“这个xiao畜生!又不知逛哪家青楼去了!”

    前些日子,窦舜卿一直都将窦解禁足,禁止他出外。不过在关了他几天后,窦舜卿还是放了孙子出来。窦家的这个长mén嫡孙,至少在窦舜卿面前,一直都是摆出听话受教的模样,故而也最受他宠纵。当窦舜卿的几个儿子受了荫补后在外为官,他唯独把窦解这个冢孙留在身边。只是窦舜卿没想到,他的这个长孙,越来越不成样。

    ‘回来后要好好治治他。’窦舜卿着狠,‘他那些狐朋狗友全都刺配了事。’

    “出事了!七衙内出事了!”林文景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打断了窦舜卿的盘算。

    窦舜卿悚然一惊,他的这位幕宾不是还大惊xiao怪的xìng格。“七哥出了何事?!”他急问道。

    “七衙内犯了事,被押到州衙里去了!”

    “押?!”窦舜卿hua白的眉mao一挑,yīn声道:“是谁押了老夫的孙子!?”

    “是刘走马!”

    “刘希奭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老夫孙子!”窦舜卿狠狠一拍桌子,大雷霆,“这阉货倒是有胆,前面跟王韶勾勾搭搭,老夫都不理会了,现在竟然为个灌园xiao儿出头,跟老夫过不去!说,他栽的七哥是什么罪名?”

    林文景也是听到风声就匆匆而来,说不出个所以然:“xiao人听到七衙内出了事,就急着赶过来禀报,没来得及细问。”他突见窦舜卿脸sè一下变得难看起来,忙为其出谋划策作为补救:“不过不管什么事,都是跟在七衙内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给撺掇的,与七衙内本心无关。”

    窦舜卿满意的点头,林文景的意思就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栽给窦解的那帮子狐朋狗友。他对林文景道,“你给我带话给李师中,老夫那孙儿一向被管得严,作jian犯科的事是不敢做的,只怕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作恶。他又有官身,还望不要失了朝廷体面。”

    林文景点着头:“xiao人明白!”

    ……………………

    目送着林文景怒气冲冲出了庭院,李师中冷笑着对坐在一侧的姚飞说道:“窦舜卿是老糊涂了,竟然以为让人说上两句就能把这事给瞒下来,也不打听一下这案子闹得有多大!就让窦解在大狱中住上一晚。等明早再好好审一审他。”

    姚飞也是冷笑:“杀其夫于前,yù灭其满mén于后。前面窦舜卿杖死王启年的案子都要翻了,窦解的官身肯定保不住。连窦舜卿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两人都在冷笑着,并没有半点同情窦舜卿的意思。虽然对付王韶时,李窦二人是同仇敌忾,但现在窦舜卿翻了船,李师中却不会为他趟浑水,“刘希奭既然cha了手,那这案子就是通了天,窦舜卿手再长也都挽回不了。”

    “这一下,窦舜卿也不可能留在秦州了。”姚飞yīnyīn笑着。

    “王韶屡立新功,这些天子都看在眼里,免不了要大加封赏。既然王韶用功无过,那我是不可能再在秦州待了。而不出意外的话,张守约从京中回来,也会顶替向宝的钤辖一职。至于窦舜卿,若不是有今日之事,他肯定会被留任的。”

    自从古渭大捷之后,李师中除了没有去迎接王、高二人带回来的凯旋大军,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并没有再与王韶他们为难半分。现任的秦州知州很清楚,他在秦州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很快即将外任,说不定还会被挑出个罪名被降官处置。

    王韶在一片反对声中连续两次大捷,斩数百上千。换作他是赵顼,也不免会想,如果王韶能得到秦州上下的全力支持,立下的功劳定然十倍百倍于前。既然如此,但凡之前明着跟王韶过不去的官吏,都别想再在秦州待了。比如窦舜卿、比如向宝……再比如他李师中。

    当然,秦州是边地要郡,直面党项、吐蕃,天子和政事堂为了秦州军政两方面的稳定,绝不可能同时调换这么多官员。他李师中算是罪魁祸,肯定要走第一个;向宝重病在身,无法执掌军务,又挡了张守约的路,同样会被尽调走。那么,秦州军方排在前三的最后一人窦舜卿,京中就不会再轻易动他,相反地,他说不定还可以再进上一步——

    “窦舜卿、向宝还有经略你,都是反对王韶的拓边之策。如今经略和向宝若是被调职,为了稳定秦州军务,窦舜卿甚至可能会进上一步——顶替经略你的职位,来权知秦州!”

    若是在前两日,说起此事时,姚飞的声音中肯定会带着几许不忿,连带着李师中的脸也会板起来。

    秦州局势变化的方向,无论是李师中,还是姚飞,他们都是有着同样的判断,最占便宜的不是王韶和高遵裕,而是窦舜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也罢了,只能说人家眼光好、手段高。但窦舜卿明明是与王韶为敌的急先锋,其他人都倒了霉,偏偏就是他把最大的桃子摘到手中,这当然会让李师中和姚飞愤愤不平。

    但现在不同了,姚飞是笑着说的,

    “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相信这一事,王韶和高遵裕能看得出来,韩冈……应该也能看得出。”李师中赞叹着,“韩冈他们挖下了这个陷阱,让窦解那傻子自己跳了进去,顺便把窦舜卿一起扯落下去。这灌园xiao儿,倒是越来越会用计了。”

    姚飞点点头,犹疑了一下,却又皱着眉摇起了头:“总觉得不像韩冈的手笔。”

    因为吃过韩冈几次大亏的缘故,姚飞承李师中的命令,曾仔细研究过韩冈的过往行事,现他的xìng格向来是宁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遇上艰难险阻,往往都是直截了当的一剑斩过去,虽然劈下去的角度通常出人意表,但无一例外都是正面的对决。而今次挖陷阱you窦解上钩,虽然大获成功,但姚飞却觉得这个计策太过于yīn险,不似韩冈的本xìng。

    李师中洒然笑道:“不管是谁的手笔,都是针对着窦舜卿。他来秦州时,sī下里应是奉了韩稚圭的意思与王韶为难,现在又因王启年之事,跟韩冈是水火不容。王韶他们他们当然要把窦舜卿赶走,省得他任了知州后,会变本加厉。”

    无论是李师中,还是姚飞,两人的对话中都是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的味道。

    窦舜卿完蛋了!窦解也完蛋了!

    若是秦州处断不公,莫说当事的刘希奭要利用他身为走马承受能动用马递的权利,直接奏报天子,高遵裕说不得也会将此事捅到天上去。而且以王韶和韩冈的行事手段,他们说不定会把王启年的遗孀直接送到京里去,去敲那登闻鼓,窦舜卿如何遮拦得住?!

    李师中长身而起:“不管怎么说,这一案,我会秉公而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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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