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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9章 尘嚣(十)

    天门寨外的战壕每时每刻都在延伸。¤UU小说,www.uu234.com

    原本属于城寨三里之外一座村落的麦田,变得沟壑交错。

    在皮鞭和钢刀的督促下,数千苦力挥舞着铁镐和铁锨,如同蚂蚁一般勤恳的完成他们的任务。

    他们所用的工具悉数来自于南方的宋国,是宋**器监为铁路工程军精心打造。拥有比神火军的佩刀还要胜出一筹的材质,被宋国的奸商偷运而来,卖给了大辽。原本作为兵器原料的储备而珍藏于库房之中,直到今日。

    王开诚在其中一条战壕中停下,捡起了一柄不知是谁丢下的铁镐。

    铁镐断了把柄,可能就是被丢弃的原因,但木头的把柄随时都能找到,而最重要的是铁制的镐头完好无缺。

    王开诚轻轻抚摸着镐头的尖刃,真的是最上等的好铁,刃口甚至带了钢花。正是靠了如此精良的工具,王开诚他所指挥的工程才如此顺利的推进。

    要是当年国中能给卒伍都装备如此上等好铁铸造的兵器,或许就不会有……

    哐当!

    王开诚猛的丢下了手上的铁镐,仿佛铁镐被烧红了一样的烫手。

    周围的目光变得惊讶又好奇。

    “滑手了。”

    王开诚喃喃的说着,像是给周围一个解释。低头将铁镐拾起,小心的靠在了一边。

    就这么放下铁镐,顺便也把不该有的幻想给放下了。

    依然是半弯着腰,将身子全部隐藏在四尺深战壕中,王开诚继续往下一条战壕巡视过去。

    脚下的泥土中还有残留下来的麦粒,而战壕的内壁上,还能看见一株株小麦被收割后剩下的残根

    战壕已经挖到了四尺深,可以看得到在一尺多深的地方,土壤的颜色就像刚蒸好的花糕,上下被分作了清晰的两层。上层色泽略深的熟土与下方浅色的生土泾渭分明。

    厚实的熟土,证明了这一片土地,至少被耕种了数十年,甚至可能开垦了几百年,上千年。每一块深色的泥土,都浸透了先人的汗水。

    当年国中,也只有开京附近……

    王开诚又用力摇了摇头,心中也有了一丝疑惑。

    要说平日里都想着怎么讨好契丹人,都没空想故国之事。今天就更忙了,怎么还有那些被深埋的记忆泛起来?

    是因为苦力们正在奋力的挖掘吗?

    一铲铲泥土被甩出战壕外,在战壕边沿堆起一道道地垄。长长的地垄更进一步遮蔽了战壕内部,挡住了宋人的视线。

    四尺多深的战壕,只要弯着腰走路,多贴紧靠外侧的沟沿,站在城墙顶上的宋人都看不见战壕内人们行走的踪影。当然,要除掉位于五十余丈半空中的几对眼睛。

    王开诚仰起头,小心的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偷偷看着空中那已经变得只有指尖大的飞船。

    飞船现在是两艘,有时则会变成三艘。天门寨的上空,一直有着一艘飞船悬浮。而大辽的主营中,也至少保持着一艘飞船在空中,偶尔会有两艘。

    借助空中的眼睛,宋人能看清大辽这边安排,能看见战壕正不断延伸。而大辽这一边,也同样能看得见天门寨内守军一应的军事调动。

    头顶上总有一对眼睛盯着,这的确让人觉得始终是如芒刺在背。王开诚一开始时也不自在,但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宋人的偷窥。对他来说,只要宋人的火炮打不到自己的头上,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弯着腰将所有战壕都巡视了一遍,当他重新回到了位于倒数第二条战壕的指挥部——一处规模不小能容纳十几二十人的坑洞,从战壕内壁开始挖掘,用了半天功夫给挖好的——已经是顾不得腰酸背痛,累得只想睡上一觉。

    但一名神火军军官带着几名士兵就在这时登门造访,打破了他偷懒的幻想。

    黄昏的时候,天门寨一直悬在半空中的飞船终于降了下来。王开诚一边听着神火军军官的传话,一边从坑洞大门的缺口处望着外面的飞船。

    等他终于将军官的传话想明白之后,差点就跳了起来,脸色都苍白了下去,嘴唇直抖着,比任何人都害怕。

    皇帝要来了!

    王开诚顿时乱得团团转,这里怎么接待皇帝?

    为了能更快一点完成任务,他把战壕的深度定在了四尺,而不是能容士兵正常行动的五尺。

    要多挖一尺深,不是仅仅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五的工作量,而是更多。光是苦力们向上甩土都要多费一倍的力气,土里深处,石块的比例也会更高。

    何况在战壕里面走的都是那些武夫,走得舒服不舒服,王开诚也并不在意,他只要给不会走进战壕里面的皇帝看见成果就行了。

    现在炮火横飞,正常身高的男子就只能低着头,从战壕中钻行。四尺多深的战壕,王开诚就走得很顺当,但皇帝呢?谁知道他能不能走,走起来顺不顺心?

    但不论王开诚怎么乱,怎么向神火军的士兵解释前线太过危险,大辽皇帝还是冒着宋人的枪林弹雨,沿着尚未完全成型的战壕网走上了前线。

    除了最亲信的一批宫卫,以及王开诚本人之外,没人知道,大辽皇帝带着他最宠爱的长孙来到了靠近前线的位置上。

    弯腰走了半日,离天门寨的城墙终于只有一里。

    那道高耸的城墙已经变得极为清晰。

    耶律怀庆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城上,从城头上躲闪在雉堞间的守军,到炮垒窗中的炮口,一种危机感流窜遍全身,让他背后的肌肤,爆起了一个个鸡皮疙瘩。

    耶律乙辛没有多看城池。他反是对王开诚在战壕中的设计大感兴趣。

    尤其是在前沿的战壕中挖了一系列的坑洞,可以藏兵,甚至可以藏炮。只要战壕中多几个曲折,就能更好的隐藏战壕中的火炮。在距离天门寨城墙最近处,

    耶律乙辛对王开诚的设计连连点头,赞许不已,还问起了王开诚的家中子嗣,有没有学到他的本事。又问起他愿不愿意战后去武学教书,还特意向他说明,这么做绝非贬责。

    大辽天子体贴下臣,王开诚感激涕零,一时间都起了效死之心。

    心中甚至责怪起自己,有皇帝如此,怎么还想起故国?就是回到高丽,他能有现在的风光?还不是要更加谦卑的服侍无能的国君。

    比起旧日的主君,尽管是同族血脉,但比起眼前的皇帝,是云泥之别,鸦雀与凤凰之分。

    高丽当然应该灭亡,国君无能,官吏无德,士人无知,将帅无胆,这样的国家如何不亡?

    还是大辽好,有明君,有贤臣,有良将,有百胜天兵,有万里幅员。

    一想到自己能在大辽为臣,服侍明君,激动之下,王开诚走出坑洞,上半身暴露在战壕之外,回身指着城墙,大声笑道,“天兵既至,南贼必成齑粉,还请陛下稍待,来日定能……”

    砰。

    王开诚的头猛地向后一扬,还没说完的话就此打断,带着整个人都斜斜倒飞了起来,砸进了坑洞之中。

    正在坑洞口拿着望远镜偷窥城上的耶律怀庆猝不及防,竟然被王开诚压住。

    耶律怀庆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王开诚沉沉的压在他的身上,已经毫无反应。

    耶律怀庆头脑一片混乱,他甚至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得很清楚,压在他身上的高丽人,后脑勺只剩下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几乎就是贴着脸,流着鲜红嫩白的黑洞就在眼前晃着,耶律怀庆一时间手脚酥麻,动弹不得,只能像蛆一样扭动着身子,拼命地想挣扎开来。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手忙脚乱的踹开了王开诚,七手八脚的将耶律乙辛和耶律怀庆拉到了坑洞的最深处。

    耶律怀庆抖得如得了疟疾,近在眼前的惨状吓到了他。他杀过人,也看过别人被杀,但王开诚的死近在眼前,这意味着若不是王开诚走出坑洞,这一回死的就应该是他。

    性命差点不保,耶律怀庆从来没有感觉到这般强烈的恐惧,即使过去面对暴怒的祖父,他也没觉得自己会失去性命。只有今天这一回,他感觉到了死亡竟如此之近。

    坐靠在坑洞最深处,耶律怀庆感受着恐惧感将自己包围的感觉。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一股湿漉漉的触感,有什么液体正从脑门上流淌下来,流到了嘴里。

    浓烈的腥气从嘴里直冲鼻尖,他用手一抹,满手的黏3湿。就着洞口的微光,低头看时,他的心脏猛地停了一拍,一阵强烈的呕吐感随即抓住了他的胃,狠狠的一拧,让他如如泉涌一般的将午饭给呕吐了出来。这是从王开诚头盖骨下流淌出来的东西。

    比起陷入慌乱之中的孙子,多了几十年见识的耶律乙辛双目闪烁,丝毫未被王开诚的死惊吓到,他的视线,就停留在王开诚眉心的弹孔上。

    方才夹杂在隆隆炮声中,那一声清亮的枪声分外清晰,至今还回荡在耶律乙辛的耳畔。

    “是线膛枪!”

第80章 尘嚣(11)

    “是线膛枪。”

    耶律乙辛为王开诚的死因,给出了专业性的判断。

    他仔细查看着王开诚额头上的弹孔,比他身边失魂落魄的孙子要冷静百倍。

    “一里之外一击命中。”耶律乙辛用冷静专业的口吻说着,“只有线膛枪才能射得这么准,这么远。”

    耶律乙辛他深深的望了眼坑洞之外,从他这里到天门寨的城墙,一马平川,看不到任何宋军的踪迹,而宋军的火炮,大部分处于私教,剩下的也不可能很快的瞄准射击,正是因为太过自信,王开诚才作死一般的站起来,他完全没想到,宋人还有能射程远达一里的火枪。

    什么时候大辽工火监,才能达到宋人军器监现在的水平,轻轻的一声叹,感慨油然而起,“不愧是军器监啊。”

    在他御帐之中,其实也藏有几支线膛枪,都是工火监名匠所造,却没一支能射这么远,这么准。

    以耶律乙辛十几年尽心培养之功,大辽国中能工巧匠也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大匠的手艺,已经快要追上大宋的同行,但毕竟还是有差距的,而在机器工艺上,差距就更大。许多时候,工火监名工大匠的精品,甚至都比不上军器监工坊量产的型号。

    要说大辽国中,谁人对南朝的格物之学和工器技艺最为膜拜,那肯定是耶律乙辛无疑。

    他每年都要付出大笔的金钱和人力,去追踪大宋最新的技术发展。不论是自然学会,还是军器监,得到的关注,都远远多于大宋的朝堂。同时在大辽国中,为了跟上宋人技艺发展的进度,耶律乙辛付出的资金,比用在他自己身上的都要多十倍。

    当耶律乙辛从南方细作的汇报中,得到线膛枪这个名词以及原理,就立刻吩咐下去,让工火监的名匠进行试造。

    要在细窄的枪膛中拉出螺旋线来,难度当然很高。不过耶律乙辛在半年之后,还是拿到了一支设计精巧,质量完美的线膛枪。虽然装弹要大费周折,但不论是射程,还是命中率,的确都远远超过旧有的滑膛枪,射程最远的记录也曾经达到一里。如果换作南朝军器监的线膛枪,一里之外一击毙敌,那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

    只隔了不到两百步,也就半里的距离,一蓬蓟草正在晚风中轻轻舞动。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但忽然间,蓟草的晃动变得剧烈起来,一支望远镜悄悄的抬了起来,镜头对准了大辽皇帝所在的方向。

    望远镜的后面,是一张用泥和墨抹过的脸,看起来如同鬼怪,只有仔细看了,才发现在脸上的泥墨之下,是一张圆圆的年轻的脸,不过二十上下。

    他头上扎了草环,身上批了一张网,上面捆了一束束草,就连他的衣服,颜色也是更接近于泥土的黄,而不是在这片战场上,常见的黑色、红色或蓝色。

    “四哥,怎么样了。”

    圆脸年轻人的身后,突然又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一人从草地里抬起头,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妆容,年纪还要小一点,身形瘦瘦小小,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但他手中还挂着一支火枪,枪管修长,比寻常燧发枪至少长了一掌,枪口却细小了许多,乍看上去只有通常燧发枪的一半,从外形上,就与宋辽两军士兵配装的火枪截然不同。

    “嘘,别吵。”年轻人把望眼镜压在眼睛上,一眨不眨的盯着方才瞄准的方向。

    “肯定是打中了。俺方才看得很清楚。那个鞑子不是蹲下去的,是倒下去的。上个月,外口的李大牛跟人吵架,最后火上来,一拳把人给打飞了,鞑子也是飞出去,一样一样的。四哥你的枪法真是没得说,俺在千里镜里看那鞑子也没多大,指头大小,眼睛鼻子都看不清,四哥你硬是拿着枪把那鞑子给打死了,什么时候教教俺啊……”

    少年碎嘴说着,圆脸年轻人不胜其烦,即是用墨盖住,也能看见他的脸色正一点点的变黑下去,最后他实在是给聒噪得忍不住了,眼睛从望远镜上挪开了,冷冷的问了一句,“枪怎样了?”

    “枪管已经冷了,俺还通过了,清了好多灰出来,子弹都上了,”少年表功般的飞快的说了一通,把枪往前递过去,又好奇的问起来,“那子弹是怎么回事,说是什么线膛,俺看子弹那么小,是怎么贴着膛线走的?”

    年轻人都懒得回话,手往后一伸,把枪给拽了上来。

    他小心的将长枪在身前架好,在枪口外又盖上了一点土和草。

    方才他正是用泥土和草叶分散了枪口冒出的硝烟,使得比正常射击后的一团浓烟浅淡了许多。天色又晚了,辽人当时还没有发现自己躲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当眼睛贴着长枪的准星,年轻人的神情变得更加专注而严肃。

    只是他的身后,还有一张不肯停歇的嘴。

    “那个鞑子应该是个官吧?”

    “真的是自寻死,竟然还敢站起来。”

    “四哥你方才说是上面的大官下来查探敌情,是不是真的?”

    “那要是再等等,是不是能再杀一个鞑子大官?”

    “可惜天要晚了,那里的辽人肯定会趁着黑逃走。”

    年轻人本事听得不耐,忽而神色一动,一展手臂,把少年的脖子勾过来,附在耳边低声道,“你回去跟都监说,这边还有条大鱼,只要一百人,从后面的濠河过来。动作要是快一点,说不定就能逮到条大的。”

    ……………………

    耶律乙辛和耶律怀庆都不打算再冒险,再在这坑洞里等上一阵子,趁夜色回去。

    而且跟随耶律乙辛的侍卫们都觉得走原路返回,还是要冒着皇帝被宋军神枪手瞄准的风险。

    被耶律乙辛临时任命的暂代王开诚指挥差事的侍卫亲将,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近处的苦力们立刻从侧面的纵向壕沟,向耶律乙辛所在的坑洞挖掘通道,以便皇帝可以走更安全的道路离开。他只留给了那群苦力一个时辰的时间,到时候就护送皇帝及新封代王返回御帐——如果苦力做不到,那就都别活了,亲将拿着刀向苦力们保证,他肯定会说到做到。

    他的第二个命令,就是把王开诚的尸体给抬出去,就是从洞口,方才他被击中的地方抬出去。

    几分钟前得意的王开诚,转眼就就变成了一堆死肉被抬走,耶律怀庆叹了一句,“也是个没福分的。要是顺顺当当的把差事办好,肯定会被大用的。”

    他毕竟是经历不少,在短时间的慌乱之后,耶律怀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他还不时的偷眼看着耶律乙辛,不知道方才的失态,是不是在祖父面前失了分。

    耶律乙辛没有关注孙子太多,反倒是更加感慨起宋人在工技上的出色来。

    区区一支线膛枪,就逼得堂堂大辽皇帝只能躲在洞中动弹不得,就是草原上拥有千军万马的大部族,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就是先进武器的威力。

    “你日后一定要谨记,大辽日后能不能与宋人对抗,还得看手中的兵器。”他拉着孙子絮絮说道,“要是比宋人差得太多,仗不用打就输了。”

    耶律怀庆只有点头。

    耶律乙辛却是叹气,如果大辽国中,所有人都有这个认识,或许能进步的更快一点。不能仅仅是枪支,更要看整体。

    当初他确认了线膛枪的特点,便下令工匠们去研发制造。等造出了样品后,耶律乙辛对工火监的要求,就变成了量产。

    必须要用名匠手制,成品率低到个位数,怎么才能扩大制造规模

    另一方面,线膛枪装弹难度高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按照军中给出的意见,线膛枪最好是后膛装弹

    但工火监则明确的说做不到,同时大匠们也没办法解决线膛枪膛线磨损过快的问题,那已经不是在工艺上下功夫就能解决得了的了,而是必须改进枪管材料——必须要更好的钢。

    作为一国之君,立于天子之位,比任何人看得都更加清楚,任何格物上的进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研究各种疾病,少不了要上等的玻璃器皿来培养病菌,开发新式火枪火炮,不仅仅要在工艺上下功夫,还要包括制造材料。

    便是修铁路,也不仅仅要在铸造上费心,更要考虑铁轨防锈、枕木防腐,要是不去管,每年的道路维修费用就能涨到天上去。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人才不足。人才必须多,越多越好,必须比宋人做得更好。

    “如果有人还要留着该上学的儿子在家里赶羊,就用鞭子抽,用棍子打,把他的脑筋给扭过来。”

    耶律乙辛想一段说一段,中间的思路跨度很大,耶律怀庆都不知道祖父的话为什么跳到了办学上,但他很明智的点着头,将祖父的话记在心里,至少看上去如此。

    “好的。再等一等。”耶律乙辛不确定孙子是否是真的记住了,但还有时间,“等回去后,好好再想一想,怎么把天门寨拿下来,顺便把那线膛枪给拿到手。”

第81章 尘嚣(12)

    【本来已经上传到定时更新,回头想了想,又改动了一下,所以迟了一点,不好意思了。晚上的一更,应该还是八点。】

    时已黄昏,日已西斜。

    道道炊烟自敌我双方的营地中升起,原本还比较密集的炮火声,都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原本高高飘在天空上的飞船,也一点点的在降低高度。

    天门寨寨内校场的中央,一帮官兵正有条不紊的回收飞船,前后有序,一个个手脚麻利。

    城上炮垒中的秦琬,将望远镜对准了他们看了好一阵,啧了一下嘴,多有自得,“才几天啊,像模像样了。”

    飞船是易损品、消耗品,一具成本上千贯,用不了几次就必须修补,再修补几次就得更换。寻常时候,即使是天门寨此等的要害之地,也不会没事就放飞船上天看看风景。基本上能保证一年飞上一次两次,都是靠了天门寨的特殊地位了。

    半个多月前,辽军开始出现在天门寨的附近,秦琬都没有点头放了飞船出去——他担心使用太早了,后面没得换。这让负责飞船收放保养的工器都,对本职工作都没办法做到得心应手。

    直到几天前,辽军主力开始在近处安营扎寨,准备进攻天门寨,飞船才被调运出仓库。

    一开始放飞时都是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第一次放飞回收时,还有一个斥候摔伤了。可要不然说亲上战阵是最好的练兵呢?也不过过了几天,一切就变得顺顺当当起来。

    “文八,你说是不是?”秦琬就像有一个伶俐儿女的父亲,炫耀过之后,就期待着其他人的夸奖。

    “可惜夜里排不上用场。”文嘉却一点不捧场。

    他面前架了个测距仪,就是三脚架上横着一条标着刻度的长条铜尺,铜尺上还固定了千里镜,又有好几个附加的部件,古古怪怪的。按文嘉的说法,是用三角原理来计算,但秦琬在算学上丝毫没有天分,只能用加减乘除算一算家当,点一点兵马,更复杂的就一窍不通了。

    文嘉就弯着腰,通过测距仪观察着城外的辽人,时不时的还用炭笔在手里的小本子上画上一两个数字。

    秦琬对文嘉的话很不服气,“夜里谁能看得见?又不是夜枭。”

    夜里的警哨,秦琬早有布置。派了几十个暗哨在外面,有两个还是从经略司直接派来的能手,带着最新式的火枪。辽人要是想夜袭,他们肯定能发现。

    文嘉直起腰,故意的摇摇头,“可惜王家山堡、大林堡、兴安堡都放弃了,要是都在的话,观察范围能再多一倍。”

    “那你还不如可惜没长了一对夜枭的眼睛。”秦琬呵了一声,“几万辽狗来了还不撤,只会被一锅端。”

    天门寨是边境上的核心寨堡,是河北边地整条防御体系的重要节点。定州路的一应军事计划,少不了天门寨的参与。

    而既然是体系,就不可能只由一座座大型的城寨组成,各种烽燧,军铺,哨堡都是体系的成员之一。

    天门寨外围出去大大小小几十个烽燧、军铺之外,还有五个大型据点。四座砖石所起的堡垒环绕天门寨,为天门寨的前哨和侧翼,另有位于石子铺镇旁的关口车站,两层高的小楼,其实也能作为一个据点存在。但从防御力来说,如果敌军兵力超过天门寨本身兵力太多,那外围的据点都是要被放弃的。

    所以当辽军攻来时,一见辽军势大,外围附堡根本无法防守,秦琬立刻决定将五处据点全数放弃。内部设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人马、武备、物资全都撤入天门寨中。

    天门寨由此多了二十一门轻重火炮,以及两千多人口,其中可用之兵一千六百多,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军官家属。

    秦琬当时下令撤退的果断,文嘉都是赞许不已的。

    被秦琬冲了一句,文嘉也没置气,他知道秦琬就是一张嘴不好,“真要可惜,我还是更可惜辽人把大帐挪进去,要是进驻几名大将就好了。”

    秦琬咂了一下嘴,惋惜道,“谁说不是。”

    这几座据点,或者说附堡,在设计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敌军攻占的准备。最近处的三座,就连炮位设置的角度都特意设定过,能够配合天门寨杀伤敌军,却很难有效攻击到天门寨的主体,而在天门寨上,则能够直接攻击到附堡内部。

    “要是辽狗敢住进去就好了。”秦琬惋惜的说道,“天门寨的炮能直接打到他们头顶上。”

    “还想来一个萧达凛?”文嘉笑道。

    秦琬故作正经,“当然,这可是泼天的功劳。”

    决定澶渊之盟的那一次辽军入寇,辽军一直傻到了黄河边。宋辽两国的皇帝各拥十数万人马在澶州对峙,战局一时僵持。

    不过辽军前军主帅萧达凛来澶州近处来观察城防,却被城上的一名小兵用床子弩一箭射杀,使得领军南下的承天太后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不得不决定与大宋和谈。

    秦琬也幻想过有哪个辽军大将把他的军帐安在放弃了的附堡中,可惜辽人也没那么蠢,会看不出那几座堡垒就在天门寨的炮口下。

    停了一下,秦琬摸了摸肚子,问道,“吃不吃饭?”

    文嘉摇头,扬了扬手中的小本子,“待会儿吧,还要再算一算。”

    秦琬皱起眉头,“没把握?”

    “得再确认一遍。”文嘉叹道,“机会就有一次,做多少准备都不嫌多。”

    “不是有一刻钟时间吗?我这天门寨的炮手,至少能放出七八炮。”

    文嘉嗤笑一声,“加强装药,还两分钟一炮,你要不要命了?”

    “不过。”他沉吟着又说道,“七八炮也不是没有可能。前面我也说了,以辽人工火监的技术,绝不可能与普通的野战炮一样,把大将军炮安置在炮架上。”

    秦琬从鼻子里轻蔑的哼了一声,“辽狗的将军炮都没有带轮子的炮架。”

    文嘉点头,“京里的其他衙门不好说,这军器监做事,是有能耐。六零炮肯定不会比大将军炮轻,但照样有炮架有轮子。”

    六零重型榴弹炮有一对铁铸的轮子,每只轮子有四尺多高、一尺半宽,炮身加炮架再加轮子,怕不有一两万斤重——具体的数字文嘉也不知道,那是机密——但一二十匹匹马拉着,照样能从田里走。

    正说着,文嘉眼睛瞥了一下城外,脸色忽然一变,“似乎不对。”

    “怎么了?”秦琬向外张望去,一时间却没发现什么。

    文嘉没理会秦琬,只向秦琬伸出手,急促的说道,“望远镜给我。”

    秦琬依言递过望远镜,神色严肃起来,问道,“怎么回事,发现什么了?”

    文嘉没有立刻回话,举着望远镜盯着城外被辽人挖得沟壑纵横的地面,盯了一阵,他把望远镜交还给秦琬,手指指着城外,“你看那里,西三二、南五七……往左一点……南……对……就离城差不多一里的地方,是不是有一群辽人在挖沟?”

    “不是一直在挖沟……”秦琬说着,举着望远镜,按照文嘉的指示,寻找到他所说的一群人。

    “不对!”他突然一下就把望远镜卡在眼睛上,“怎么回事?”

    一直以来,城外进行挖掘的辽军,人员调度得十分精明,很少在一处聚集太多,从来不给城中火炮更大的发挥余地。

    但现在城外却有一处,却是人头密集,坑道中来来回回的都是人。

    “似乎是在赶着挖……是不是被上面催了?”秦琬猜测着,又立刻摇头,“位置不对!”

    如果辽人是趁夜色加快挖掘坑道,也应该在最前沿的坑道中,而不是在靠后一点的地方。

    文嘉眉头紧锁,“辽人果然是要在那里藏炮了。”

    一里的距离,即使是三寸炮也能轻易命中城墙。

    之前两人就推测过,辽人挖掘战壕,不仅仅是将攻城的起点提前,也能方便火炮阵地提前,并且能够防备城上的攻击。之前辽人的火炮阵地被天门寨的炮火炸得偃旗息鼓,只剩下大将军炮挽回颜面,但如果辽人从壕沟中挖出藏炮洞,进攻时再推出来,就可以在近处直击城墙,而城头上,却因为战壕的遮掩,命中率肯定要大大降低。

    最新式的寨堡要求炮火无死角,而更进一步的,是敌军不论从什么方向进攻,都会被至少两个方向上的火炮夹击。但天门寨这里却做不到。

    辽人把坑道挖到了一里之内,看起来已经准备好将火炮拖过来了。

    “来人!”“通知一、二号炮垒,及西门、南门两处,所有炮位,给我瞄准……”

    “西三二,南五七。”文嘉补充道。

    天门寨这一片的地形地势,早就绘制成了防御图,纵横坐标都标定好了。文嘉已经全书背下来,但他知道,秦琬对这些数字真的没什么感觉。

    “西三二,南五七!”秦琬接过文嘉的话,高声喝令道,“那个方位上,三分钟后开火,只要看到人,就给我轰过去。”

    几名亲兵飞奔了出去。

    秦琬回过头,望着城外的那个方向,拧起眉来。

    “都监……”一名亲兵走进来,轻声说了一句。

    秦琬点点头,“快带他进来。”

    一分钟之后,一名脸上涂了墨,身上也到处是草的少年被带到了秦琬的面前。

    “什么?!大鱼?!”

第82章 尘嚣(13)

    “大鱼?”

    疑惑、惊喜、期待。

    不论秦琬,还是文嘉,脸上都泛起了同样梦幻一般的神情。

    刚刚才说起怒射萧达凛,逼和承天后的旧事,不期然的就有人过来说有一尾大鱼游到了岸边,而自己手里还有把鱼叉。

    这可比什么进筑火炮阵地让人惊喜太多。

    秦琬扭头对文嘉道,“会不会是看见坑道已经看挖到了城墙下才来的?”

    文嘉嘴下意识的张着,点头,“视察敌情。”

    秦琬干干的咽了口唾沫,“都挖到了鼻子底下,肯要准备攻城了。”

    “所以辽主就派了亲信……不,说不定不止是亲信!”

    “大辽太子?皇孙?”就像是看见了天上掉了钱,秦琬的喉咙一阵发干,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被辽国皇帝亲帅大军围了数日,在他心中,最高的目标也不过是守住这座城池。莫说能抓住辽国的太子、皇孙,就是能顺便将辽国的大将干掉几个,也没有去考虑过,“那可真是,真是……”

    “真是天大的喜事。”

    “对,对,是喜事,是喜事。”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这几桩喜事,都比不上金榜题名时。而若今天当真能击毙甚至擒获辽国的太子、皇孙,就是金榜题名都比不上。

    东华门外唱名?如何比得上泼天的军功?

    秦琬和文嘉,你一句,我一句,对话如飞一般,不像是两位将校,倒像是京师瓦子里说诨戏谑的先儿。尽管多数都是猜测,可两人都觉得,辽人的异动真的更像是为了某位贵人,而不是为了开辟火炮阵地。

    太子、皇孙或许不可能,但当真有很大机会抓住辽国的某个大官。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之前已经下令射击,现在就派人出城,正好把被困住的大鱼抓回来。

    文嘉忽的想到一件事,脸色一变,“大鱼到底走没走?!”

    来报信的少年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文嘉又犹豫起来,万一判断错误怎么办?

    出城突击,事关天门寨的安危,不可能决定于一名小卒的判断。

    “走了没有,不去看看怎么知道?!”秦琬喝道。关键时刻,他一贯少有犹豫。

    秦琬神色一肃,厉声道,“传令,着钟博及所部至西门待命!”

    秦琬手底下只有一个骑兵指挥,三百多骑,但随时随地都有一半人马在校场上待命,等待他的命令。

    守城最忌闷守,秦琬这几天一直都有安排骑兵出击,看准时机就下令出城,即使仅仅骑着马绕城一周,也比躲在城中更能维持军中士气。

    “都监,要走西门?”文嘉问道。

    秦琬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是从西门走。”

    文嘉眉头就皱了起来。

    尽管那个可能藏着‘大鱼’的位置,与天门寨的城墙之间只有一里的直线距离,但与城门的距离就不止了,最近的西门也要小两里。而西门还有个问题,就是辽军主营位于西面,从西门出去,遭到炮击的几率要远远高于南门。

    虽然辽人的火炮除了一门之外,其他都不敢随意开火了。但文嘉相信,辽人肯定还是已经将足够多的火炮运到了隐蔽的阵地中,瞄准了几座城门。即使不会就在一里之外,却也不会太远。

    “放心。”秦琬拍了拍文嘉的肩膀,他同样确信辽人的确在近处隐藏了的火炮阵地,但他不相信辽人能有比他麾下炮兵具备更强的射击能力,“一两百骑,两分钟就冲出去了,我就不信,辽人还能在两分钟内把炮弹都射过来。”

    秦琬说着,在亲兵的帮助下,将身上的甲胄结束整齐,正是打算亲自带兵出击。

    文嘉本还想规劝,想想,还是放弃了。现在是有可能抓到辽国皇储,换作是他,也不会将机会让给下属。

    亲兵蹲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将秦琬腿上为了舒服一点而松开的绊扣、系索一一用力结好,手法熟练得让人确信,肯定是每天都在练习才能这般熟手。

    出入都穿着沉重的衣甲,但扎紧的甲胄,会干扰血脉流通,让人很不舒服。秦琬在城中时,都是把松开了。曾有人劝谏说他这种不拘小节的作派不宜为将士之表率,可秦琬还是依然故我。

    不过此刻,秦琬原本松垮垮的甲胄已经完全贴服在身上,越发显得他宽膊厚背,身形健壮。

    整备自身的同时,秦琬还没忘继续下达命令。“令,各炮位急速射,并等待号令,随时准备延伸射击。”

    只要城中的炮火能够阻止敌人的援军,就足以让骑兵指挥凯旋而归。

    如果按照秦琬的计划,骑兵出城,再赶到目的地,不会超过五分钟,而这么短的时间,辽军也不可能会有太多兵力能赶过来支援。即便之前‘大鱼’就召唤了援军,为了防备城上的炮兵发现,不可能走得太快,来得太多,甚至有可能为避免打草惊蛇,干脆就等到夜里再来接人离开

    对秦琬来说,只要有炮兵在后方支援,不论是遇到了哪种情况,他都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

    亲兵用力扎好了最后一个绳扣,秦琬整了下领口,回头正要说话。

    轰。轰。轰。

    剧烈的轰鸣声传四野,仿佛天地崩塌的序幕。

    已经到了秦琬嘴边的话语,变成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开始了。’

    “开始了。”文嘉也幽幽说道。

    但文嘉立刻就感觉不对,火炮的射击声来自远方,而不是近处。那由远及近的呼啸,也证明炮弹飞来的方向。

    “不对!”

    “不对!”

    秦琬和文嘉异口同声。

    “是辽人开火了。”

    “是辽狗的火炮。”

    两人又是同时叫道。

    不过他们只看到了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却没什么都听到。

    轰!轰!轰!

    就在下一刻,更加剧烈的声浪席卷炮垒上下,滚滚的雷鸣使得坚固的石砌工事都为之颤抖。

    这一回,才是真正来自于城中的炮火。宋军的炮群准确的执行了秦琬最早下达的命令,对预定的目标开始最猛烈的射击。

    从先后顺序上看,宋军的射击,是对辽军炮火的回应,只不过反应太快了一点。

    但亲自下令的,既然天门寨这边开炮的原因来自于‘大鱼’的影响,那辽人的火炮呢?暴露出原本隐蔽得很好的炮位,会是进攻的序曲吗?

    不。

    秦琬和文嘉用最高的音量互相吼着,“不对,绝不是进攻。”

    是掩护!

    “真的是大鱼。”文嘉的喃喃自语的声音并不低,可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听见。

    但他听见了秦琬的声音。

    秦琬的号令声,出奇的有穿透力,“本将出城期间,城中军事由本路走马文嘉代为指挥。”

    文嘉心脏猛地一跳,他这段时间跟在秦琬身边,目的是监军的任务,做的是参军的工作,前一个是朝廷的任命,后一个只是他与秦琬的交情。

    但让他代替秦琬指挥城中兵马,没有任何任命,下面的兵将也不会承认交情。

    文嘉一直都在渴盼得到一个指挥大军的机会,但事到临头,他又畏首畏尾起来。这座城中,还有名正言顺的副将。

    “都监!”文嘉颤声道。

    “都监!”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叫道,“现在出不去了!”

    “都监!”第三人在门口拿又高了一倍的嗓门解说,“辽狗的炮在轰城门!”

    辽军的火炮几乎都对准了城门,所有的隐蔽炮位都暴露了出来,比通过飞船在天上侦察到的炮位多了一倍。

    渐渐深沉的暮色中,恍惚的,宛如一闪一闪的星火。

    炮声中,多了点沉沉的闷响,仿佛被缓缓敲击的鼙鼓,仿佛夏日天边的郁雷,那是炮弹撞击上城门的声音。

    挂着铁板的木门厚达一尺有半,沉重得必须在门下安了轮子才能开启闭合。

    辽军的炮弹射到了城门上,只证明了他们早有预谋,在安置火炮是就设定好了射击诸元,对准了城门,却决然打不开紧闭的门关,只是——骑兵这下子很难出击了。

    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看着秦琬。

    “木头。”秦琬叫过亲兵,将腰中长剑抽出,精钢的剑身打磨得极是细腻,在灯火下盈盈闪亮,“拿着这把剑,一会儿如果有人敢不尊文走马号令,不论是谁,都给我斩了。”

    炮火的间隙,秦琬声音清晰无比。

    “都监?!”文嘉颤声。

    秦琬又开始脱卸甲胄,一边还抬脚踩了踩地面,“你可知道……”他神神秘秘的说,“这下面有暗道。”

    文嘉他知道天门寨下面肯定有暗道,一般只有主将副将才会知道,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暴露出来。现在的确是关键时刻,只是暗道一般不会太宽,不可能走马。

    秦琬的动作也在说明这一点。

    “都监,你该不会……”文嘉摇头,难以认同。

    秦琬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用自己的脚走,轻一点才走得快!”

    ……………………

    轰!轰!轰!

    地动山摇,一枚枚炮弹从天边飞来,重重的砸在坑洞的顶上。

    耶律怀庆只觉得自己坐上了小舟,在狂风巨浪中上下颠簸,强烈的震荡,让他的胃都开始翻涌。头顶上不住落下的土块,没有冰雹那么疼,却更让他心惊胆颤。

    他知道后方炮兵的射击来自于他祖父的命令,,可以分散宋军注意力,防止他们出城,最好能避免宋人注意到这里,最坏也能防止被宋人突袭。

    但他难以理解宋军炮兵的反击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耶律怀庆不安的望着自己的头顶上,那里只有几支并不结实的木架。就像是煤矿、铁矿的矿洞,挖出来的通道中搭起架子,用木桩撑住。

    耶律怀庆都怀疑,如果火炮只要再持续长一点,这里就会塌下去。

    冒着弹雨出去探查的亲卫回来了,低声道,“陛下,那些炮弹都打到了战壕里,苦力死了不少,都开始逃了。”

    耶律怀庆心一惊,扭头看看自己的祖父。却见这位皇帝闭着双眼,安然说道,“天命若在吾,必不致有失,如果不在,即是安坐帐中,依然逃不过。”

    来自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一路走过来,在暮年成为半个天下的主人,耶律乙辛又如何会不信天命?

    但耶律怀庆心中却被触动了,两句诗句从记忆的深处浮起,那是他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中诗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一种恐惧抓住了他的心灵,难道……就是现在?

第83章 尘嚣(14)

    【迟了,迟了。£∝UU小说,www.uu234.com】

    秦琬剧烈的喘息着,只感觉肺都要烧起来了。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空气是如此的甜美,即使其中充满了浓烈的硝烟味。

    他身边的洞口里,跟着爬上一人,接着又是一个,一排士兵鱼贯而出。

    每个人出洞时,都是争先恐后,出来之后,也是一般的大口喘气。

    秦琬终于知道为什么暗道里不能走马了,不仅仅是低和窄,马匹在里面喘口气,能把周围人都憋死。要不然就是人把马憋死,马把路堵死,最后人也一起憋死在里面。

    当初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跟着秦琬也就三四人,虽然觉得低矮阴暗,却也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现在一气走过两百多人,却没走多远就觉得憋闷难当。

    秦琬多喘了两口气,直起腰来。向外多走了几步,让后面的人能尽快出来。

    这条暗道,并不是从天门寨的内侧墙根到外侧墙根,那样太容易暴露。内出口在一座普通的仓库内,距离城墙有二十多步。而外出口在城壕内侧,羊马墙向外的一个突出部,就是一个棱角的尖端,如果下城防守,可以作为炮垒。一般情况下,此处很少有人逗留,自是很难发现脚底下暗藏的通道。

    接近一人高的羊马墙,避免了暗潜出城的秦琬一行被辽军发现的可能。

    自秦琬出来后,半刻钟的时间,前前后后从洞中出来了两百人。为了轻便,所有人身上都没有着甲,只把各自的燧发长枪带上了。秦琬没带长枪,只带了佩刀,不过身上四把短。枪。

    这两百人,都是秦琬从营中特地挑选出来的精锐,是被他操练了几年的强兵。不用他多吩咐,也不用下面军官催促,稍稍喘息了一阵,恢复了状态,就都十分自觉的按都按队排好了队列。

    其中有一队,一半人是身材高壮、膀大腰圆,另一半则高低不一,只是所有人身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号背包,却没有带着长枪。

    将晚的时候,天黑得很快,秦琬从下城,到带队穿过暗道,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不过十五六分钟的样子,但现在的天上已经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子了。

    双方的火炮一直都在轰鸣着,加起来足足上百门的在吞吐着火焰,战场的上空,每时每刻都有炮弹呼啸而过,将史上规模最大的炮战的持续时间不断延长。

    所谓的史上规模最大的炮战,这话是昨日文嘉开玩笑时说的,炮口喷出的烈焰,绚烂如花,花开朵朵,让秦琬不经意的想起。

    这就像是前两年在京师大赛马场中那匹鼎鼎有名的太平调,一年之间,把所有甲等赛事的冠军牢牢揽在自己怀中,可谓是首开纪录。虽然秦琬知道,这个记录日后肯定会被打破,但毕竟是第一个。想起来,总有几分自得。

    “都好了?”见已经整齐列队,秦琬问道。除了他之外,人人嘴中衔枚,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命令,看不出有一个畏惧胆怯的,秦琬一笑,这就是他常年练兵的成果,“好,我们走!”

    秦琬返身当先而行,士兵们全都将枪弹背好,跟在秦琬的身后,悄然无声的在羊马墙内急行。

    辽人的发射炮弹集中在城门附近,带着巨大动能的炮弹呼啸而来,狠狠的撞击在城门及其周围的城墙上,十丈方圆之内,碎石横飞,更可怕的是在呼啸中飞行的炮弹,都在城门前铺了满地。只听到声音,就让人不禁缩起了脖子。

    幸好这条暗道出来后,只要绕上小半圈就能抵达渡河点,并不用经过城门,外侧又有羊马墙保护,偶尔飞来几片碎石落到头上,却比炮弹好多了。

    静静的走过了一百多步,毫无损伤抵达渡河的地点,八丈宽的护城河,当然是蓄满了水,城壕最深处,超过了一丈,无法淌水而过。枪支又惧水,更不可能泅渡。如果是坐守城中,这是最好的防卫手段,可如今是要过河,却是成了挡路的难题。

    幸而城墙上早垂下了原本用在城头,可以防弹防箭的竹排。这些竹排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过配合出城夜袭的计划,可以直接用来横渡护城河。尽管载不了多少人,比不上正经的船和筏,但目标也只是一条稍微宽一点的水沟而已,足够用了。

    借助这三十多架竹排,秦琬的队伍用最快的速度渡过了河。

    竹筏透水,竹筏上的人又稍稍多了一点,过河后,秦琬的靴子里已经浸透了水,小半个腿肚子都湿透了,夜风一刮,脚心生寒,但秦琬身子已经开始发热,

    两百多人在暮色下弯腰潜行,头顶的天空中,时时刻刻都有炮弹呼啸而过,再没有工事可以防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一枚炮弹过来。

    不过在靠近城壕的半里之内,土地经过了修整,外高内低,向城壕倾斜下去,直到城壕对面,才陡然高起来。

    从辽人的位置上,不论是眼睛,还是炮口,都很难对准秦琬一行,唯一要在意的,还是运气。

    秦琬平静的快步走着,将精神集中在前方,带着他的人,走过了危机四伏的半里路,来到了那射手潜伏的地方。

    之前提前用绳索吊了人下去联络,那位孤单射手此刻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一直都是趴在地面上,用手中的长枪瞄准远处,直到秦琬抵达身边,他才匆匆半跪而起,向秦琬行礼,“都监!”右手还把枪揽在身旁。

    秦琬都没在意射手的失礼。如他这般的射手,都是神机营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每一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每一个都有着与神机营都头相当的官职。

    平时都在京师中训练,直到开战时,才配属到了路中。定州路上就只有一个小队,以天门寨位置的重要,也才分了两个。每一位手中的枪械,以及弹药,都是机密中的机密,若是有所损失,即使秦琬都逃不过罪责。

    “好了,不要多礼。你说的那条大鱼跑了没有?”秦琬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大鱼’。

    他向半里外望去,此刻天更黑了。

    连月色和星光都变得黯淡的夜晚,秦琬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这位射手到底是怎么瞄准开枪,据说神机营挑选神射手,都是眼睛要比鹰还好。来自京师的射手能看清远处的动静,他却只能从声音上,判断出从城上发射来的炮弹,集中在哪一片。

    自城上开始开炮,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秦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入网的大鱼此刻已经游走了。

    让秦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是射手摇了摇头,“城上开炮之后,下官就没看到那边有多少动静了。那里有一个洞,人全都躲在里面。”

    “另外有没有出口?”

    “应该是没有,前面还是有人想从里面出来,之后小人又开了两枪,有一枪命中了,另一枪似乎打飞了。”

    “做得好!”秦琬已不需要多问了。

    从后方的军营到前线,在辽人挖掘出来的一片坑道外侧,留出了骑兵突击的通道。如果之前是因为担心被城上发现问题而遭到火炮集火,让‘大鱼’陷入更大的危机,但现在这个顾虑已经不存在了,辽人的兵马随时可能会出现,不论是坑道,还是这边的突击通道。

    时不我待,现在只需要行动。

    夜色下,一群黑影正徐徐而进。

    秦琬亲自带了三十多人,潜行在最前,身体紧贴着地面,甚至到了手脚并用的地步。

    来自后方的炮声更加猛烈了,而炮弹的落点则开始向前推进。即使现在不当分心,秦琬还是暗暗赞了一句文嘉对时机的把握。

    只剩百步不到,抬起身,已经模模糊糊能看见前方,秦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松了松因潜伏而紧绷的身体,急促的吹响了口中木哨,但更重要的信号,还是秦琬向前冲击的背影。

    更多身影一跃而起,紧随在秦琬身后。

    携带背包,身材高大的士兵几步就冲到了最前,甚至越过了秦琬,他们已经丢下了背包,手中却拿着一个个带柄的圆棒。他们是掷弹兵,大宋军中最新的兵种,用手投的炸弹击破当面的敌军。

    短短的十数秒,秦琬和他的人已经将距离缩短到了一半。前方的坑道中有了反应,藏身其中的辽人终于发现了来袭的宋军,发出了一阵慌乱的声音。

    秦琬疾步前冲,两柄短.枪已经到了掌中。

    只隔二十步,冲在最前的掷弹兵,用力挥下了手臂,炸弹旋转着,准确地飞向了前方的坑道中。

    十几道身影,跳出了坑道,反冲而来,几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

    前方刀光一闪,刚刚投弹准备后退的掷弹兵惨叫着斜飞了出去,一名辽人出现在秦琬的眼前。

    狰狞的面孔已清晰可辨,秦琬收摄心神,右手一抬,枪口已瞄准了对方,食指一扣,砰的一声巨响。仅仅五步的距离,可那个辽人闪电般的身子一斜,赶在秦琬开枪的前一刻,避开了枪口。又是一脚飞跨而出,直接越过了四五步的距离,一刀拦腰横斩了过来,刀光破风,带起了一声呼啸。

    砰。

    辽人带着狰狞的神色倒了下去。

    秦琬仰倒在地上,左手上的短。枪冒着硝烟,唰的起了一身冷汗。

    如此武艺,甚至能闪过子弹的高手,秦琬过去见都没见过。

    眼角人影一闪,又是一人杀了过来,还倒在地上的秦琬一时走避不及。

    秦琬的亲卫终于追了上来,一见秦琬危在旦夕,大惊之下立刻挺枪而出。那辽人双手各掌着一把腰刀,拧身避开枪刺,一闪就撞进了人群,一闪、一撞、一踢,双手如同飞燕一般左右两刀挥过,三名亲卫毫无反抗之力,瞬息间便二死一伤。

    而那辽人连停也不停,身形一转,又直冲秦琬而来。

    砰的一声。

    辽人难以置信的瞪着眼,但还是不甘心倒在了地上。

    秦琬甩手丢掉了第三支手枪,掏出了最后一把,心都冷了下来。

    冲出来的辽军只有十几人,但人人都是一身武艺,秦琬出自将门,武艺在军中已是百里挑一,但这些辽人,一个个竟都是万里选一的人才。

    秦琬虽然不知道这些辽人护卫的对象到底是谁,但身边能有如此精锐,也又怎可能是普通的大臣,肯定是条大鱼,只是,他已经无力去庆祝了。

    精锐的掷弹兵就在几秒之间就被砍杀殆尽,跟随着秦琬,冲在第一线的精锐,转眼就只剩下三五人还能站着。

    一手持枪,一手持刀,面对同时冲过来的几名辽人,秦琬紧紧咬住了牙,死亡从来没有如此之近,但他已经无暇恐惧,就是死,也要多带上几个人。

    轰的一声巨响,正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宋军的辽人高手皆是齐齐一震,全都停住了手脚。

    爆炸声,接连不断,回头看时,坑道中已是一片火光,方才丢进去的炸弹,终于爆炸了。坑道狭窄,爆炸的威力都会被集中起来,待在里面可不好受。

    秦琬哈哈大笑,就是这么一耽搁,拖在后面的士兵都冲了上来,将他重新护住。

    身边聚集的兵力越来越多,而辽人却没有更多的人出现。

    即使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也决然挡不住几近十倍的成阵列的士兵。

    可这时候,炮声的间隙中,依稀的一阵马蹄声传来,让正欲重新组织手下攻击的秦琬为之一顿,再回头看城上,事前预定的撤退灯号急促的闪烁。

    “退!”

    秦琬咬了咬牙,恨恨的叫着。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竟然是功亏一篑。

    当着敌人的面撤离,比进攻困难十倍。秦琬坐镇在最后,但那些高手并没有追来,反倒又退回了坑道中,但秦琬,最后看了一眼那藏着‘大鱼’的坑道,然后不再犹豫飞奔回城。

第84章 尘嚣(15)

    河北正在鏖战,京中也为之牵挂。UU小说,www.uu234.com

    一封封战报从前线传回京师,牵动着朝堂上下的心。

    连日来,都堂中夜夜都留有宰执值守,带着同样值班的当值官吏,处理各种紧急事务,并将战报整理成简报,第二天交给其余宰执们查阅。

    韩冈今天很早就到了都堂,便要了一份简报在一边看着,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很快他的眉心上多了一道竖起的皱纹。

    今天的简报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但韩钟的姓名却出现了两次,保州铁路局这五个字更是出现了多次。只要对河北战局有所了解,对定州路的地理形势再多些认识,再看到这份简报,韩钟上蹿下跳的举动可就历历在目了。

    吕嘉问昨夜值守,简报基本上都是他所整理。当韩冈拿起简报,他便端着茶,在茶汤冒起的热气中,悄悄观察着韩冈的反应。

    看见韩冈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似是隐怒在心,吕嘉问起身,似乎顺道一般的经过韩冈身边,随口问道,“玉昆相公,可是担心令郎?”

    韩冈抬起头,一双沉凝幽深的眼睛,如同大枪长矛般钉住了吕嘉问。

    他一直安静的看着简报,只有翻页时才有一点动静,排除这点动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像。此刻抬头,依然安静,但凝定的眼神中,却潜藏着滚滚怒涛。

    韩冈只稍稍一动,厅内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压抑起来。

    不仅仅是本就在关注吕嘉问和韩冈两人交谈的曾孝宽,正小声说话的沈括和游师雄,在自己位置上补眠中的张璪,都被惊动到了,一时间也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韩冈一直没说话,吕嘉问给盯得心中发毛,干笑道,“玉昆相……”

    “望之当知,”韩冈打断了吕嘉问,“河北军中儿郎三十万,皆为人子,冈相天下,岂能只担心自家儿?”

    吕嘉问都有点发懵,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韩冈的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了。

    韩吕置气,曾孝宽忙出来缓颊,“要担心也不该担心钟哥。”他笑着对韩冈道,“外面都在说玉昆你家的钟哥是乳虎,临危不惧,忠于职守,不辱家风。”

    有了曾孝宽首先出面,张璪、沈括都出头来说话,把气氛缓和了下来。游师雄倒是没敢多话,他还没有通过议政会议的推举,成为都堂的一员,但他已经担负起铁路总局的工作,开始列席都堂会议。

    等到章惇抵达,例会正式开始,一切都恢复平静。

    随着时间的过去,加上北方的战事,东京城中也渐渐平静下来。

    京师士民不再感受到水灾带来的不便,注意力也渐渐从水灾转到了北方的兵灾上。

    之前判鸿胪寺受都堂委托,去汴水畔主持了水陆大蘸,祭吊了京师水患的亡灵。而新生医院中的病患,也渐渐有人病愈出院。

    京城内被水灾破坏的里坊,重修工作都堂已经做出了安排,失去家园的百姓得到了一定的补助,得以租住新的房屋。

    因为在洪灾中排水不力,重新整修汴河河道的动议提上了议事日程。疏浚河道,降低河床,这也算是一个大工程了。

    当然,因为北方征战正酣,其他与战事无关的议案,在议事日程上都排在了最后。今天都堂的例行会议,大部分时间,几乎都耗在北方战事上了。

    会议后,章惇与曾孝宽并肩离开,拉着他问了,“玉昆和望之是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看到,但会议上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韩冈和吕嘉问之间隐而不露的针锋相对。

    曾孝宽没隐瞒,将韩冈和吕嘉问之前一点龃龉转诉给章惇。

    “哈哈,”章惇顿时就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难得玉昆如此沉不住,看来真是在家里受了气。不过望之这也是自找,玉昆就是对自家儿子有气,也轮不到他这外人说三道四。”

    因为韩钟的事,韩冈夫妇不和,这在都堂成员中也不是秘密了,就是议政会议的成员也基本上都知道了。吕嘉问故意挑衅,韩冈正在气头上,能给他好脸色看才怪。

    曾孝宽一笑,“望之也只是想看看笑话罢了。”

    “难得玉昆有葡萄架子倒掉的时候,也不怪望之想看个热闹。”章惇又是微微一笑,又问,“令绰,你觉得韩钟此子如何?”

    曾孝宽摇了摇头,“不太喜欢。”

    “嗯,我也不太喜欢。”

    韩钟要坚守岗位,谁都不能说他不是,从朝廷的角度,甚至得大加褒奖。但韩钟本心又哪里是当真要忠于职守,还不是想要争功。

    韩钟这一个私心下来,弄得整个河北路都要去配合他,即使韩钟成功了,那也是王厚等保州将帅的功劳。他们是因为顾忌韩冈,才会为韩钟私心去改变即有的战略,之后能击败辽军,是他们在拼命,可不是韩钟的功劳。

    都堂大佬一个个心明眼亮,哪个不清楚?

    还连累得韩冈都要被吕嘉问冷嘲热讽。虽说两人有隙,可寻常时候,吕嘉问可不敢平白招惹韩冈。

    “比起他老子可真差了不少。”曾孝宽摇头道。

    虽然不会明说,但韩钟本人的评价,其实在高层是大大降低的。在韩冈本人的心中,怕也是把他这个嫡长子降了几级。

    “虎父犬子,本是常见。”章惇微微皱起眉,显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更可叹的,多少名宦显贵之后,却连一个守家之犬都找不到。韩钟,其实已经算是出挑了。”

    虎父犬子倒也罢了,能守门户的犬子总比败家子要强。可多少宰辅家的子弟,基本上都是败家子。

    至于韩钟本人,到底是不是败家子,轮不到外人来操心,那是韩冈的事了。

    ……………………

    ‘败家子’的韩钟连着几天都没睡好。

    辽军始终都没有消息。更确切地说,没有韩钟想要听到的消息。

    这让他开始焦躁起来。

    费了那么多的气力,却没什么成果,那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二郎。”韩钟正站在车站小楼上,隔着玻璃窗望着外面的营地,陈六悄然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第五将回来了。”

    韩钟闻言一震,转回头,惊讶的问道,“第五将不是去协防安肃军了吗,怎么就回来了?”声音忽的变得急促起来,“是不是耶律乙辛南下了?!”

    陈六摇了摇头,“听说是盯上了一部宫卫,追上去时却发现是三个千人队,硬碰硬的打了一仗,损失不小,只能先退回来了。”

    “赢了输了?”韩钟立刻追问。

    陈六道,“第五将把伤兵和战殁者的遗骸都带回来了。”

    “那就没有输。”

    韩钟很明白,战斗之后能打扫战场,收拢伤亡,脸皮厚一点,完全可以说是赢了。

    第五将完全是以骑兵组成,兵力不过三千,能与兵力相当,而且还是一脚踩进了陷阱——如果事先知道是有三千宫分军在前面等着,第五将的主将可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当真会去硬碰硬,想来是以为抓住了一只猪尾巴,没想到拖出来的是头长了四只獠牙的野猪。

    几天来,定州路这里接连发生了多次战斗。基本上都回报说是大捷、大胜,虏寇宵遁、辽贼逃窜什么的,可斩首却不多。听来都是正常的讳败为胜,往战功里注水罢了。

    不过有一点,每一次他们都能把伤兵带回来,也就是说一次都没有惨败过,逼得不愿与官军对耗的辽人只能主动撤离战场。

    而且战场基本上就是在保州、安肃军和广信军。

    这三处军州,被辽人攻破的村寨,据统计已经超过了百余处。百姓伤亡极为惨重。

    只是从整体的战局上来说,辽军兵锋被阻截在了定州路北,并没有继续南下。如果拿过去的战例作比较,这已经是最好的开局了。

    韩钟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辽国的那个伪帝就跟天门寨较上了劲。

    原本契丹铁骑离合不定、飚行千里、席卷四野、遇坚则避的作战原则呢?

    原则都不能坚持,难怪战力越来越不行了。

    韩钟叹了一声。

    怨来怨起,他现在也只能在肚子里发发牢骚了,摆下了棋盘,可对手就是不入局。自家在这边翘首以待,人家半路上转去玩双陆了。

    当然,他不会期待天门寨被攻破后,辽军继续南下。这样想,可就不配为人了。

    “要是辽人对天门寨久攻不下,说不定就会转而绕过天门寨南下。”韩钟对陈六说道,“所谓羞刀难入鞘,以天子之尊领军南下,不逼得大宋定下城下之盟,他又如何回去见臣僚?到最后肯定会搏上一搏。”

    这全局性的见识,陈六就不擅长了,这是宰相衙内的擅长领域。

    陈六配合的说道,“那样的话,当会直取保州。”

    这就是韩钟的计划。

    让辽人看到抓到他,逼迫他做宰相的父亲和谈的机会,然后跳进预设的陷阱里。

    韩钟呵呵的笑了两声,突然精神一振,提声道,“不能这样等下去了。”

    陈六瞪大了眼,不知这位小爷又有什么念头了。

    “不能坐等了。等着辽人来,按父亲的说法,实在太被动了,要主动点。”韩钟飞快的说道。

    守株待兔,必须要有只能跑能跳眼还瞎的兔子,现在兔子眼不瞎,就是不肯动弹,那样的话,就只能往兔子那边赶过去了。

    “辽军不是在拆铁路吗?”

    陈六点点头,辽人又不蠢,定州到天门寨有一条干线铁路在,现在既然主力在围攻天门寨,那为了拖延宋人的援军,当然就得下手拆路。

    这几天,据称已经给毁了好几段了,虽然都不长,但不修好,这条铁路就等于是废了。

    “我们组织人手,去修路!”韩钟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辽人来攻最好,不来,我们把路修好也一样是功劳一件。”

    他对陈六振奋的说道,“我曾经听四叔说过,大钱要赚,小钱也要赚,对行商来说,账里的流水最重要。功劳也是一样,多长时间没动静,突然一件大功,谁相信真的是我做的?说不定是仗势欺人抢来的。要是我一直功劳不断,再立个大功,人人都要竖大拇指,说韩二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韩钟终于提起精神,陈六自是高兴,忙点了头,下去准备去了。

    待陈六离开,韩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现在的心情,当真是郁闷无比。

    如果有大功,又何必去捡小钱?

    就跟韩钟一样,秦琬此刻也很郁闷。

第85章 尘嚣(16)

    秦琬很是郁闷,直到文嘉进病房来探望他之前,他都是睁着眼睛,望着病床上方的房梁,一动不动。UU小说,www.uu234.com

    即便看见文嘉进来,坐起来笑着迎接,也很容易看得出,他只是在勉强打起精神。

    文嘉说了两句寻常探病的话,见秦琬没多少精神,自觉也毫无意义,干脆就不说了,就在床边拖了张椅子坐下来,陪着秦琬发呆。

    文嘉很能够理解秦琬的心情。

    换做任何一名将领,惨败而归,怎么都不可能开心得起来。

    文嘉询问过一同回来的幸存士兵,知道秦琬一开始是顺利潜伏到了目标前,还知道秦琬手下的掷弹兵向目标投了炸弹。

    但没有斩首,没有缴获,只有几个士兵的口供——跟随秦琬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就两个活着回来。

    而且所有出击的战士,也只回来了一半多。

    这些人,全都是秦琬锻炼经年的精兵,完全可以说是天门寨的选锋,在这一次夜袭中,仅是战殁就接近了一半,这样的损失,以秦琬的性子,又岂能轻易释怀?

    想到这里,文嘉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琬才好。换作是自己,只会有同样的反应。

    只有一点值得文嘉庆幸,就是秦琬还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难得有个谈得来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知己。还有他出击时竟把指挥权交托过来,这知遇之情就更不用说了。

    被文嘉感怀的眼神看着,却一句话都没有,倒是秦琬不舒服了:“你这是来探病呢,还是来守灵的?”

    秦琬看着恢复了一点精神,变得跟平时一样了,文嘉就笑了,“不知道该怎么劝,干脆就不劝了。”

    “别啊,劝劝我啊。”

    “看起来不用劝了。”文嘉与秦琬说笑了两句,正色道,“都监,胜败是兵家常事,昨夜也只是小挫而已,天下间又有谁能心想事成,成事没有任何波折的。那位韩二衙内事前算计得多精明,现在也不是干瞪眼吗?损失是损失了,但都监你还在,天门寨中还有半万精兵,这战事,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我哪里是为这点事?”秦琬哼了一声,“又没丢了天门寨,这么丁点伤亡,又能算什么?当年雁门关都丢了,之后不也拿回来了?”

    秦琬嘴上是不肯服输的,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以他的伤势,实在没必要躲在病房里。

    停了一下,秦琬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问道,“城中情况怎么样了?”

    “王副将守成还是没问题的。”文嘉说道。

    听到文嘉提起副手,秦琬立刻露出了一幅嫌恶的表情,“事情交给他了?”

    文嘉明白秦琬的意思,“如果都监还在外奋战,我是肯定不会交给他的。”

    秦琬出战时,将天门寨的指挥权交给了文嘉,就是不信任他副手的指挥能力。甚至担心其乱指挥,把自己给害了。

    但当秦琬返回寨中,战斗平息,名不正言不顺的文嘉,不可能继续依仗秦琬的授权来指挥城中兵将。秦琬此时卧床,副将接过指挥权是名正言顺,除了秦琬,谁都无法阻止。

    “木头呢?”秦琬问道,他出击之前,可是交给了他一个任务,连配件也交给他了。

    文嘉点头道,“之前得多谢他了,要不是有他在,我指挥起来,不会那么顺顺当当。”

    秦琬身边的这位亲信护卫,姓木,性子也木,就只听秦琬一人的。秦琬出城前将佩剑交给他,要他帮文嘉镇压城内官兵,他就当真拿着剑在秦琬身后虎视眈眈,谁敢说不,就把剑亮出来。寨中上下都知道他是个实心眼,一根筋的性子,明白他当真敢拔剑杀人,竟没人敢违逆文嘉的命令。

    秦琬却不想听文嘉感谢的话,急着追问道,“木头现在在哪里?”

    文嘉无奈的摊开手,“他只听都监你的话,之前差点拿剑砍了王副将,好歹把他给拦住了,现在被押在他的住处,由何进带了两个人看着。”

    听到身边亲兵没事,秦琬就安心下来。再听到他当真拔剑砍副将,秦琬就遗憾的咂了一下嘴,“这小子,就是心眼太实在了。”看到文嘉惊讶的眼神,他咳了一声,“可惜也是不知变通。回头等我伤好了,再找王七陪个不是,毕竟是我的命令,吓到他了。”

    文嘉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秦琬能说笑,能嘲讽,这是真的恢复正常的表现。

    都是成年人了,久在军中,生死早该看淡,一时间心情难以扭转是正常,但过去了就没问题了,不需要多劝。

    “这叫没事?”秦琬抬起脚,清早才敷上去的石膏,现在就开始凝固了,“我这伤,李医官怎么说的?”

    文嘉半开玩笑的说道,“与辽人厮杀了一场,又被辽骑追杀了一段,倒是什么伤口都没有,就是扭了脚,李医官就想知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崴了脚的。”

    “马有失蹄啊。”这回是秦琬在叹气了。

    “知道是意外,到底是什么原因。”文嘉追问。

    “不是说了吗,马有失蹄。”秦琬又重音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文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就是字面的意思。他惊讶的问,“你哪里来的马?”

    秦琬自傲的道,“抢来的。”

    更确切一点,应该是敲闷棍来的,但秦琬是不会说出来的。

    秦琬一直以来,都认为能在夜中冲锋的骑兵根本不存在。

    马是长眼睛的,鞭子挥得再疾也别指望马能配合,照样小步的走,疼起来直接把人给掀下去也不会快点跑。

    何况骑马的人也不糊涂,夜里疾奔,万一磕着拌着,摔断脖子的可是自己。即使是过去金牌急脚的八百里加急,夜里递送也从来没快起来过。

    但辽人从大营来迎的速度,说了起来并不如白天快,却已经超过了秦琬的预计。

    秦琬当时下令撤退,夜里几乎就没了阵型,不过常年训练的习惯让士兵们下意识的按照走在一处。秦琬就走在最后,为他的人断后。

    进攻时要潜行,不得不匍匐前进了一段时间,但撤退,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速度要比进攻快了不少,可还是比不上辽人的骑兵。

    契丹骑兵飞驰而来,七八十骑齐齐出动的动静,仿佛有千军万马一般。他们来势汹汹,逼迫秦琬不得不就地防守,为他的人争取时间。

    当时天黑得只能看见人影,城上的火炮也不敢再直接射击看到的活动的东西,秦琬的就地防守,基本上没有任何用处。

    绝大多数辽骑都没有追击他们,全都在坑道那边下了马,只有几个人追了过来,还因为没看到人,分散开来寻找。

    其中一骑来到秦琬附近,秦琬见左近无人,拔出手枪抬手就是一下。

    骑兵被他一枪命中,打翻下去,秦琬顺手就抢了马,直接往来路上冲回了,而这就是他受伤的原因。

    他运气很好的使唤动了敢跑夜路的坐骑,听到枪响追过来的辽骑追了一阵就不敢再追,运气可谓是更加的好,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骑术就是最大的失误。

    在快要抵达城壕的时候,他的坐骑绊了一下,秦琬顿时就飞了出去。常年骑马的他,在空中及时转换到了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落地时并没有受到骨折之类的重伤,可还是扭了筋,只能裹上石膏躺在床上。

    文嘉倒不是太关心秦琬怎么抢到的马,即使当时抢了,现在也没带回来,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什么时候回去?”

    “等等吧。难得王七想出力,就多劳动他一天半天吧。”秦琬并不担心他的副将能捅出什么篓子,一旦风吹草动的稍稍剧烈一点,不论是内是外,立刻就会有人走报于他。

    寨中勾心斗角的事,文嘉就不多关心了,他这个走马承受,一般时候,还是做看客做得比较称职的。

    又聊了几句,见秦琬神色有些倦了,文嘉便起身告辞。

    “还有一件事。”文嘉推开门,回头对秦琬道。

    “什么事?”秦琬问。

    “今天辽人的举动有点不太对劲。”

    “是不是炮放得多了?”就在病房中,秦琬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辽人的火炮声比前两日密集了许多,好像不在在意被城中的炮火反击。听起来声势浩大,但只看秦琬能暂时躺在床上养病,就知道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用。

    文嘉道:“就这半日,都暴露了三个阵地了,已经炸了其中两处。还有城下的坑道,没有继续挖了。白白浪费弹药,还浪费了之前开支的人力。”

    “有些乱啊。”秦琬思忖着。

    “当然。”文嘉点头。

    秦琬道,“可能真的是哪个大人物。”

    文嘉用正经严肃的口气说,“该不会真的是太子吧,还被你一顿炸弹给炸死了。”

    秦琬更加严肃,“说不定是皇帝呢。”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快活的大笑起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只是到了晚间,当秦琬被更加疯狂的炮火和重新开始挖掘的坑道,逼得拄着拐杖走出病房,他和文嘉就没能再笑出来。

    皇帝不可能,但或许……真的是太子也说不定。

第86章 尘嚣(17)

    “太尉。UU小说,www.uu234.com”

    “太尉!”

    “太尉!!”

    耳边传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

    大号的桧木浴桶中,王厚缓缓睁开眼帘。

    额前的湿发,不停往下滴着水,从鼻尖一直流到露在水面外的肩头上。

    “吵什么?”王厚低缓深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威慑力。

    换个说法,就是起床气。

    自从率部抵达保州后,几天来,王厚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三个时辰。

    他可不想让下面的将校看到一个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主帅,也不想下属们看见他满眼血丝、眼圈青黑的样子,最重要的,他不能拿着一个昏昏沉沉的头脑去指挥千军万马。

    任何时候,他要保持一个头脑清醒、思虑敏锐、形象完美的主帅。

    因此泡个热水澡,在温热的洗澡水中惬意的小憩片刻,对王厚而言,就成了是代替睡眠的最好的手段了。

    每天半个时辰的泡澡,即打理了个人卫生,也保持了精力不至衰减。而他这种状似悠闲的姿态,也让下面的兵将觉得他这位太尉,对凶猛的辽兵胸有成竹、犹有余裕,绝非那一等平日里趾高气昂,见敌便吓得噤若寒蝉的废物。

    泡澡对他是如此的重要,若是有人在他泡澡的时候过来打扰,遇上的就不是寻常那位温文尔雅的儒将,而是他愤怒暴躁的一面。

    只有王厚身边跟了多年亲信伴当,才敢大着胆子去打扰王太尉宝贵的休息时光,但也必须是有着足够充分的理由才行。

    王厚用手用力的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抹去,也顺便让自己更加清醒,“是不是坏消息?”

    好消息等到他有空在说,坏消息要及时上报。这是王厚立下的规矩。

    好消息拖一时半会儿不打紧,坏消息就必须尽快处理,以免形势更加恶化,

    寻常事务,王厚手底下的得力亲信,就能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但有些事,并不属于亲信能够决定的范围。

    “呃,小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彭将军和苏将军来了。”

    王厚直接阖上了眼皮,摆了一下手,“让他们等。”

    亲信得令就下去了。

    尽管他怀里有两三枚银通宝,都是刚刚到手的,但他服侍的王太尉的命令才是第一位。至于送他好处的两位将军,一两句话就足以作为报偿了。

    在亲信走后,王厚又闭上了眼睛,准备再睡上一会儿,半个时辰的泡澡时间短得可怜,之前已经浪费了两分钟,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但他刚刚阖上眼皮没多久,一个声音就又在耳边响起。

    “太尉。”

    “太尉!”

    “太尉!!”

    王厚愤怒的睁开眼,冷笑着问道,“门包拿得开心吧?”

    扑通,亲信被吓得一下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太尉明鉴,过来请见的官人,小的都让他们在外厅中候着了。”

    王厚怔了一下,声音中少了点怒意,“那是坏消息了?”

    一阵沉默。

    “怎么了?”王厚纳闷的问道,从水里坐起来。

    亲信摇头道,“小人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是城外车站大营的韩二官人送来了。”

    只听到韩二官人四个字,王厚的脸就挂了下来,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又怎么了?”

    王厚这段时间越发的不待见韩钟。韩冈的儿子里面,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属饕餮的,只吃不拉,便宜都占不够,偏还要把名分给挣足了。比起跟自家老二交情很好的韩家大哥,这韩二哥就私心太重了。

    “韩二官人报请太尉,说是北虏肆虐保州,铁路多有损坏,他忝为保州铁路分局提举,责无旁贷。请太尉同意他调派人手,修补铁路各处损坏。”

    ‘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王厚黑着脸坐了一阵,气得半晌也没开口。

    整个保州路的战略布局,都因为韩钟而被打乱。

    甚至为了韩钟一人,不得不将决战的地点放在了保州,使得他必须亲自领兵前来,丧失了许多军事回旋的余地。

    不过让王厚感到有些开心的,就是耶律乙辛竟然盯上了天门寨——或许是看透了保州这里的危险——一直都逗留在边境上不肯南下。让韩钟彻底失算。

    但这位的品行不如其父,但性子却一模一样,从来不肯认命。一事不成,就另生一事,直到符合自己的心意为止。

    “太尉?”亲信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王厚脸色难看,但终究还是下令,“传我的令,着提举保州铁路分局韩钟,保持保州境内铁路畅通,不得有误。”

    亲信暗自咋舌韩二衙内真是好本事,自家太尉脾性硬,又是他的父执辈,竟然几次三番的逼得自家太尉为其举动在后画押。真真不愧是韩相公家的儿子。

    陈六在太尉行辕外等着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他哪里不知韩钟的计划是一次次在向王厚这位主帅挑衅,让堂堂太尉,都不得不满足他的心意。且前一次失败了,这一次又来,从来没有说明白知趣二字。在陈六想来,王厚不大发雷霆,把他叫进去发落,都是老天开恩了。

    他全然没想到当真能接到了王厚的命令,而且完全满足了韩钟的要求。

    陈六如同免罪开释一般放下了心头重担,连声道谢,“多谢哥哥,多谢哥哥,小弟这就回去禀报我家二郎,必不负太尉心意。”

    王厚亲信叹了一口气,“也别不负了,能少气我家太尉几次就好了。”

    陈六脸色微变,“太尉说的?”

    “我骗你作甚?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亲信冷哼了一声,“你是没看到太尉的脸色,那是跟结了几层霜一样,都能把人给冻住了。上上个月你家二郎来拜访,太尉都夸了好几天,说他胆略似相公,可现在再看你家二郎,你觉得太尉会说什么?”

    陈六满腹心事的离开了保州城,上马飞奔回营。

    听到陈六的回报,韩钟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能拿到将令就好,不然真的不好动。”

    “二郎。”陈六心中又急又气,跟了这位爷,这几个月都没安生过。

    “放心,放心。”韩钟笑着安慰,“我知王二叔是觉得我私心太重,可你好好想想我这私心当真是让局势更坏吗?本就是公私两利的事,只是有人看不得我这个黄口孺子能把好处拿到手罢了。”

    陈六已经不知该如何劝,呐呐无言。

    见陈六无话,韩钟更无顾忌,冷笑连声,“至于私心,你当着一回两国大战,当真是不可避免吗?”他冷哼了一声,“私心?都是有的。”

    即使是他的那位如同圣人一般的父亲,同样是充满了私心,否则哪里会有这一次的大战?

    这一次宋辽大战的起因,说到底也不过是辽国抓了一批大宋行商,扣押了他们的货物。损失不过几百万贯,百来个人而已。相比起来,战争的损失可是多了许多倍了。

    其实辽人并没有杀戮大宋行商,只是搜捕而已,人没死,身外之物的损失又能算什么?如果都堂能与耶律乙辛私下里沟通一下,相互让一步,把人要回来又不是什么难事——辽国看重的是工匠,对商人可从来没放在心上——若是能够沟通得更好一点,与辽人达成几个商贸协议,补回损失更是简单。

    如近两国局势演变到这一步,主要还是都堂方面的责任。是都堂想打,才会对此事一意穷究,使得辽国不得不硬着来,最后局势一步步恶化,都如了都堂所愿,而责任,却都推到了耶律乙辛的身上。

    “多劳六哥了,不过这一次,还要请六哥再帮我一回。”韩钟诚恳的拜托陈六,“出去修路,应当不会太太平。”

    这一下,能帮天门寨分担一点了吧?

    ……………………

    天门寨中,秦琬已经离开病床了。

    不过还是要住着拐杖,上上下下都只能慢吞吞的,最后他走得不耐烦了,就让人找了一只滑竿,让人抬着走了,反倒更快乐一点。

    只是这么一来,秦琬倒像是南北朝时,那位被人抬着上阵的韦睿。

    秦琬此刻虽然不良于行,但脑袋倒是动得更加快了。

    在辽人越发猛烈的猛攻中,看到的问题越来越多。

    “辽人的举动绝不正常。”他找来文嘉,开门见山的说道。

    “能有多不正常?”文嘉倒是觉得辽人好象是稳住阵脚了,没有那么乱了,因而也使得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你不了解辽人。”秦琬说道,“他们就是狼,能咬一口的时候,肯定会咬第二口,但对于自己性命看重得很,张嘴是为了吃饱,为了吃饱才咬人,如果咬人会死,他们肯定不会张嘴。换个说法,他们的性子就跟做买卖一样,亏本的生意肯定不做。不会胡乱对危险的生意因投入太多本钱。”

    文嘉知道秦琬已经有想法了,“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想办法试探一下。”

    如果是太子,那就要稳守寨中,等着上面的好处了,

    如果是皇帝,那我就更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了,只不过,可以做得更多。

    一切,都要看试探的结果。

第87章 尘嚣(18)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的时候,城下辽人就开始了今天的攻势。+UU小说,www.uu234.com

    攻势依然猛烈,大小炮弹如同冰雹般打来,距离最近的一处火炮,就藏身先前秦琬夜袭的坑道中,毫无顾忌的发射着。

    而文嘉,也依然在炮垒上指挥城上炮兵对外反击。

    秦琬基本上已经将天门寨火炮指挥的工作,交给了文嘉。而文嘉也不负秦琬所托,用自己的才干轻易的就掌握住了几百名炮手。半天下来,已经破坏了辽军的两处火炮阵地,初步估算击毁的辽军火炮超过了五门。

    轰的一声巨响,几门火炮同时向后一顿,巨量的浓烟顿时弥漫在炮垒之中。

    又是一次成功的齐射,四门火炮的发射近乎在同一时间,充分表明了文嘉的指挥能力。

    “中了!辽人一炮组被击中。”

    “中了!”

    “走马,中了!击中辽人一炮组。”

    十几秒之后,一个个声音接力一般从炮垒顶端的观察位传了过来。

    “射得好!”

    烟雾中文嘉听到了几下掌声,回头看去,渐散的硝烟下,秦琬出现在了炮垒的门口。

    秦琬拄着拐杖进来,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好大的烟,是加强装药?”

    文嘉点点头,“加了四分之一个药包。这可以让三零炮的射程增加七十步左右,追上四零炮的射程。”

    加强装药的都是城中除虎蹲炮外数量最多的三寸炮、四寸炮,按照最新的定名方法,就是三零榴弹炮、四零榴弹炮。

    从三寸、四寸到三零、四零,其实就是军器监制造的火器量具精度又上了一个台阶,过去只能将大规模制造的火炮炮膛精度控制在分,现在已经是半分甚至更少了。

    更新了生产工艺,采用了新式的机器,不仅仅是火炮,火枪的枪膛精度也同样得到提升,尽管原来就能达到火炮现有的精度,但还是借助新工艺将枪管的细致度更提升了许多,军器监能小批量制造出合格的线膛枪,也是依靠了新式量具的辅助。,

    秦琬就不会去在乎这些细节,他只管用就好了。听到文嘉的话,他开怀笑道,“这一下就多了二十门四零跑了。”

    “多亏了之前的计算,”文嘉道,“总算派上了用场。”

    “一样吗?”秦琬拄着拐铎铎的走进来,“那个是四零炮,加装的火药也要多得多。”

    “计算方法是差不多。”

    “既然如此。”秦琬略弯了弯腰,透过炮窗望着外面,“那位大将军就可以上砧板喽?”

    文嘉轻轻笑了下,“都监可知,辽人的那门大将军,从昨天开始就没停过。”

    “嗯。”秦琬眨了眨眼,点点头。昨日城墙损毁处超过了之前所有的损伤,其中有一半是那门大将军炮的功劳。

    “都监可知一共发射了多少次?”文嘉问道。

    “多少?”秦琬问。

    文嘉道:“八十六次。”

    秦琬惊讶,“这么多?!”

    昨天一天下来,城墙损毁严重,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大将军炮发射了这多次。

    “不对,”秦琬忽然醒觉过来,“之前几天,加起来有快两百次发射了,”

    文嘉点点头,“两百三十次以上了。”

    秦琬难以置信的问,“你是说……”

    文嘉叹了一口气,“之前算了那么多,大半是白费功夫。”

    终于得到确认了,秦琬惊喜道,“炸膛了?”

    “应该是。”

    秦琬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应该是?”他希望能得到更确切回答。

    文嘉道,“之前看到了那处火炮阵地有不正常的异动……”

    “什么异动?”秦琬急问道。

    “人太多,太乱。”文嘉说道,“然后已经有一个时辰以上没有任何动静了。此前,每个时辰都至少三发。”

    没有直接看见火炮毁损,证据不算很充分,但正常的火炮阵地,必须是井然有序,这样才能保证稳定的射击节奏,而配属大将军炮的炮组,绝不可能是生手——何况这几天还有两百三十次的练习——不出意外绝不会自乱阵脚,再加上持续一个时辰的沉默,最后一门大将军炸膛已经可以确定**成了。

    “炸膛了啊。”秦琬叹了一口气,算计了对手好些天,准备得不能再充分了,却发现对手已经自取灭亡,要说开心,当然开心,但终归有一点莫名的感触。

    他拍了拍文嘉的肩膀,“可惜文八你这么多天的辛苦了。不过,这也算是练了一下,”他笑着,“经书里不是有说道吗,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

    文嘉叹了一下,“这是小说里的。”

    秦琬哈哈笑道,“那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秦琬是标准的将门子,学了千字文就去学兵法,儒门经典也在学,可学了就都丢光了,但最基础的论语还是能背的。这心情一好,玩笑也能开了。

    文嘉莞尔一笑,觉得自己和秦琬在这里说话,有些碍事了。就让炮兵们继续射击,拉着秦琬出了炮垒,看着秦琬笃笃笃的拄着拐自己走,他问道,“怎么不坐滑竿了。”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名将,就出了一个韦睿,被人抬着太难受了,才半天,腰酸背疼,还不如自己走。”秦琬不自觉的扭了扭难受的身子,“更不如骑马自在。”

    文嘉道,“现在你也骑不得马。”

    “是啊,李医官都说了,至少半个月。”秦琬低头看看自己被石膏和细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脚,不痛快的啧了啧嘴,“包得像猪蹄似的。”

    文嘉哈哈笑了两声,“李医官要是知道你这么埋汰他的手艺,可是要发火。”

    他看得出秦琬现在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之前被辽人围攻的一段时间,与秦琬说话,很难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玩笑话。现如今,虽然不能证明之前的夜袭成功了,但辽军的混乱却是确凿无疑的。看起来攻势猛烈了,但守城的压力却在减少,秦琬身上的压力也是在减少。

    “好了,不说笑了。”文嘉正色道,“你还想好了没有,到底怎么试探?”

    “除了夜袭还能是什么?”秦琬沉下声来,“得抓几条舌头。”

    “……这可不容易啊。”文嘉道,“打算派谁去?”

    吃过一次夜袭的亏,辽人也提防了起来。在城头和飞船上,发现的明哨数量,暗哨当也不会少,而趁夜巡视前沿阵地的骑兵都有了。就是在昨夜发现的,几乎就是在守军的鼻子底下一晃而过,行动速度太快,城上的火炮找不到机会抓住他们。

    文嘉皱起眉,想了半天,也没在天门寨剩下的军官里,找到几个能出马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才。

    “就是这件事麻烦。”秦琬的脸上看不见笑容了,“要是居四和宋狗儿他们还在,我现在就不用烦心了。”

    之前夜袭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秦琬本人以下,带队的几个军官都是能力出众、行事干练的人才,最后竟有一半没回来,剩下的一半都不能再出半点意外了——辽人的底细尚未探明,说不定现在的混乱就是正在调整攻城之法,一旦不是伤了皇帝、太子,等他们调整好,开始更加犀利的攻势,少了中坚的军官指挥,光靠秦琬一人怎么指挥到全城上下五千士卒?

    文嘉顿了一下,决然道,“……都监,让我去吧。”

    知遇之恩必须粉身相报,文嘉遵循孔子之教,兼通文武,六艺皆备,正是先秦士人的性子。

    这正是秦琬的用意,他也不故作姿态,“我这天门寨中,现在本也只有文八你可以托付了。”

    他的天门寨里当真是没人才了,想到那几位死在夜袭中的兄弟,秦琬脸上的表情都黯淡了几分。每一个都是个顶个的人才,居四和宋狗儿两个还是出自他秦家里的家生子,其父都是跟随他父亲出生入死过的。

    文嘉拱手行礼,“末将领命。”

    秦琬扶着文嘉,叹道,“多劳兄弟了。”

    “不知都监打算怎么做?”文嘉问,他分析起来,“出动榴弹炮的话,动静就太大。虎蹲炮又威力不足,在这件事上,根本派不上用场。想要俘获生口,又必须打散辽军的夜间巡哨。”

    “我这城中还有两位神射手,让他们配合你,足够了。”

    “足够?”文嘉一时不明白。

    秦琬这一夜已经将前后都想好了,“要只是抓舌头,怎么叫做试探?你带队下去抓人,就是都没有活人也没关系,只要拖回一条尸体就够了。”

    文嘉略略一想,问道,“让辽人以为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秦琬一拍手,笑道,“果然不愧是武学里面出来的,就是这样。所以得要那些做巡哨的骑兵,虽然不一定是神火军的大人物,但就是皮室军、宫分军,耳朵也不会不灵光的。”

    “只是这样?”文嘉皱眉问。这也太儿戏了,以为辽人这样就会举止失措?

    “当然不是。”秦琬道,“文八你之前的计算可不是白费气力。现在城中的火炮最远能打到哪里?”

    文嘉疑惑的看着秦琬,道,“就是那门大将军炮的位置上,三里半。”

    “已经是辽人的营垒内了,对不对?”

    文嘉点头,又强调道,“是最近的一处。”

    “因为是炮弹。”秦琬神秘的笑道,“我这营里,会说契丹话的不少,会写契丹字也是有的。”

第88章 尘嚣(19)

    抵达暗道入口时,文嘉终于舒了一口气。≧UU小说,www.uu234.com

    不过还是不敢耽搁,催促着手下,“快,快进暗道。”

    跟随文嘉出战的士兵,扛着枪,拖着炮,还有人干脆将沉重的虎蹲炮抗在肩上,一猫腰钻进了暗道。

    头顶上火炮轰鸣,遮掩了城下的动静。

    “走马,这两人怎么办?”

    这一次突袭,抓住了两个俘虏,各被两人架着。都是受了伤,一个不省人事,另一个也离咽气不远。

    他们这模样,肯定是不能走暗道了,“吊上去。”

    立刻就有人打了个呼哨,城头上刷刷的就放下根绳来。

    “栓脖子?”说话的是秦琬的亲兵,同样放松下来,也敢跟文嘉开着玩笑。

    文嘉瞪了他一眼,“那你家都监拷问时,你上去回话。”

    一阵嘻嘻哈哈的轻笑,两个俘虏被先后吊上了城头。

    顺利返回的士兵已经大半进了暗道,文嘉也不再多等了,再看了远处暗沉沉的夜色,一低头,钻进了暗道中。

    这一回突袭,还算是比较顺利。

    一个原因是目的不同,另一个原因是吸取了之前秦琬突袭时得来的经验和教训。

    文嘉得了军令,就从仓库中带走了一百匹布料。全都是上等靛蓝做的染布,本来要作为犒赏发出,现在全都刷刷裁成数块,做成了简易的斗篷。

    每个人都是从头到脚被暗蓝色的布料遮住,在夜色下显得更加隐蔽,距离稍远,便看不分明。

    辽人的明哨、暗哨都埋伏在坑道中,骑兵则在坑道两侧留下的通道前后巡视,这让城上的火炮难以有效的攻击,同时也在前线张开了一张防守紧密的警戒网。

    当文嘉派人,故意引动了辽人岗哨的注意,立刻受到了反击。

    明哨暗哨同时吹响警笛,巡逻的骑兵也疾冲了过来。派上去的诱饵随即狂奔而回,辽人的骑兵则紧追不舍。

    当辽人的巡逻骑兵追上来时,三十多门虎蹲炮已经等待已久。他们也没有想到,天门寨的宋军再次来袭,目的只是两个有点身份的活口而已。

    虎蹲炮中有五六十斤,与其他火炮比起来,算是很轻便了,但因为威力的问题,甚至都没有被归属到火炮的行列。

    没办法提着扛着去追敌人,射程仅仅与普通的燧发枪相当,追不上狂奔的骑兵,只不过,守株待兔起来却好用得很。

    原本文嘉不打算带虎蹲炮,但他稍后拟定战术时,几经考量,还是决定用虎蹲炮作为主打。

    疾奔中的巡逻骑兵,眼睛都在盯着前方狂奔的宋人,还在远处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夜色下用蓝布斗篷覆盖自己的伏兵。当他们注意到了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宋军的伏击圈。

    三十余门虎蹲炮前后两轮射击,二十多骑组成的巡逻队还没展现出他们得以自傲的技艺,便在弹雨中灰飞烟灭。

    天门寨城头上,按照预定计划,对城外虎蹲炮声如斯响应,自黄昏后便沉寂下来的火炮又是一齐发射,顿时给了辽军一个城中开始大规模夜袭的假象。

    辽人一时不知底细,谨守寨中,等他们确认了真实的情况,文嘉已经回到了天门寨的城头上。

    秦琬正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对面营垒中,在遭受夜袭之后,辽军的营地内外加倍增设灯火,使得内外一片通透。这的确有效的降低了被夜袭的风险,可也让外人能够更好地观察到其内部

    一如之前所预料,辽军军营中的确混乱得超乎正常。

    能跟随在大辽天子身旁,数万兵马都是辽国国中难得的精锐。尤其是中军位置上,乃是辽主耶律乙辛新设的宿卫神火军,全是由大辽国中各部贵人子弟组成,即使是神机营,不占了一个军器优良,多也不是其对手。

    但灯火通明的中军营地,却是人影憧憧,在灯火下晃来晃去。如果自家的天门寨夜间遇警也是这般乱,那前几天就该失守了。

    “都监。”看见秦琬,文嘉上前行礼,“末将回来缴令。”

    “就没拿个囫囵的回来,两个都打得跟筛子似的,你这令可缴不了啊。”秦琬上前扶住文嘉,开玩笑的说着。

    “要不然就是死的,要不然就是更密的筛子。”文嘉摊摊手,“将就着用吧。”

    秦琬唉声叹气,“得看李医官的本事了。”

    一阵哈哈大笑后,秦琬正经起来,拉着文嘉的手,“多劳兄弟了。今日能有退敌的机会,文兄弟你的功劳要占一半。”

    “不,是因为有都监在,若是换了他人,又有谁敢于突袭辽营?”文嘉摇头谦虚,又问,“准备好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

    秦琬举起左手,食中二指间夹着一张两指宽、四五寸长的小条。

    正面写着皇帝死了,反面写着太子死了,都是汉文、契丹文各写一行。

    现在的城衙之中,秦琬安排了人手将城里各处搜罗来的几千张白纸,一张张的裁开,裁成同样两指宽、五寸长的纸条。

    十来个书手,就着纸条抄了半日,也全是同样的话。已经抄了两三万条,再有几个时辰,能把所有的纸条都写完。

    这些纸条,说到底就是散布谣言,不求辽人相信,只求能多添一点乱,顺便秦琬还让人用废纸糊了一批纸喇叭,等着辽人来攻城时喊话。

    如果辽国的皇帝、太子安然无恙,一切休提,不过天门寨也就只是费了点纸和墨。若是死了,甚至伤了,作用可就大了,一点纸墨,换来辽军的混乱,这笔买卖可是太值得了。

    “那火箭呢?”文嘉又问。

    秦琬道,“哪有那么快,还没消息来。不过当也快了,匠师都说能造。”

    按秦琬的计划,这些纸条都用火炮发射到辽军营地之中。既然能够通过加强装药将火炮射程增加近半,那换个更轻一点的炮弹,射程当然就更远了。

    至于怎么将纸条通过火炮发射,那就很简单了,让铁匠改造一下炮弹就好了。

    不过在文嘉听了秦琬的打算后,给了另外一个办法。

    就是火箭。

    秦琬对火箭没什么印象,当时文嘉对秦琬介绍道,“火箭与火炮同时而出,只是因为被那位吕公所看重,最后就淹没无声,军器监也丢到了一旁。不过我的同学里面,还有人在火箭上下功夫,最后有了一些成果。”

    当秦琬向文嘉求取火箭图样,文嘉便拿出了一包图纸来。不是粗糙的随笔,而是极为细致的图样。要不是文嘉咬定说不是,秦琬几乎就要认定这是文嘉自己的发明。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战场上终于恢复了平静,两个俘虏依然昏迷不醒,还在医疗所那边救治,而秦琬,终于等到了好消息——至于文嘉,他直接就到了工匠营,指导工匠们一起制作火箭。

    秦琬眼前的火箭十分的粗糙。

    外面糊了纸,用来散布谣言的纸条装了一百张在里面,已经看不到里面作为核心的竹筒。只能看见前面安了一个圆头,后面装了很长的尾杆。

    看了这一支火箭,秦琬心道,也难怪文嘉敢拿出来,原来就这么粗制滥造都能派上用场。

    造好了这一支的同时,工匠们已经在大规模制造,光是排在墙上的已经打磨好的竹筒,已经有一百多根了。

    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文嘉脸上看不见疲色,而是掩不住的兴奋,“炮膛内,火药点燃后会有很大的膛压,火炮会炸膛,便是这个原因。如果炮弹外壳不结实,也会一样会直接碎掉。军器监中一直在研究开花弹,一开始就卡在这一步上,后来明白原理后,才知道怎么处理。霰弹就不能强装药,也是一样的原因。”

    这同样也是文嘉不支持用火炮发射宣传页的原因。而火箭就不用在意,不用经受巨大的膛压,就是用竹筒也不会,要防开裂,捆几根细绳就够了。

    他指着造好的第一支火箭,向秦琬介绍,“火箭最重要的是调节好重心,尾杆的作用正在这里,而且还能稳定方向。”

    “比起火炮如何?”秦琬问道。

    文嘉脸色微变了变,有些勉强地说,“这玩意儿有用还是有用,装上油料就能放火,装上火药就是炸弹,但准头不好,飞起来风向一变,方向也会跟着变,必须一次放过几百枚,才能有些效果,成本太高了。不像火炮,能算得清落点,真要懂行的,可以指哪儿打哪儿。”

    “但还是有用?”

    “谁让这是福建的吕相公看重的,献到军器监,军器监里面都没人理会,直接就打发出来了。”文嘉说着,难掩愤愤之色。

    “现在就能用了吧?”秦琬问道。

    “其实如果一切按照图纸做,最远能有五六里,现在估计只能有三里——但也足够了。不过光是这个也不一定能成,孔明灯也造好了。”文嘉说,“今晚风向是东南风,风力也基本上没有变过,可以把揭帖用孔明灯吊着过去,设好引线,到地方直接炸开也一样管用。”

    火箭是文嘉私心,而孔明灯是保障。两种手段同时使用,如果不成,还可以用飞船在上风处释放,总比火炮要稳妥。

    ……………………

    快要天亮的时候。

    萧金刚突然听到一声奇异的响声,咻的一声拉得很长,从远处一直逼到近前,一声爆响,猛地炸裂开来。

    萧金刚寒毛直竖,陡然就惊醒了。

    白天刚刚丢下自家兵马,只带了亲兵匆匆赶回,夜里宋人来袭,又不得不出去安抚营中,此刻刚刚能安歇下来,却被这一道怪声惊醒。

    营地中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多少士兵从梦中惊醒,跑出帐来,许多人都是连衣服都没穿,只带了兵器出来。

    萧金刚大步走到营地中央,拿着铁皮喇叭大吼道,“全都归帐!若无军令,谁敢妄出帐门一步,皆斩!”

    用喇叭放大的声音比惊雷还要响上几分,顿时就把营中的骚动给镇压下去。

    萧金刚很满意自己的威慑力,待士兵们纷纷回帐,萧金刚借着灯光,看看左右,这是方才爆炸声响的地方。突然,他发现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纸片,捡起一张,只一眼,脸色就全变了。

    “准备马。”他急促的吩咐亲兵,“去中军。”

    萧金刚飞奔至中军,此刻营地中已经是咻咻连声,从天门寨的方向上,隔上几分钟,就有一道流星射来,使得数万人的营地,再一次变得骚动起来。

    萧金刚心中更急,远远的下马后就疾步赶到御帐。

    守在御帐外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忠勤职守的完颜部的小子了,而是一个没见过的新人。

    萧金刚暗叹了一声,可惜了那么一条好狗。

    他整了整衣袍,对御帐守卫道,“请报予皇帝,臣萧金刚求见。”

第89章 尘嚣(20)

    【回来迟了,写到现在,请各位书友见谅,稍晚还有第二更】

    萧金刚在帐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进去通报的宿卫便走出来,请萧金刚入内。︽UU小说,www.uu234.com

    或许因为有病人的原因,帐中把过去常用的熏香给撤了,只有浓浓的药味。

    年迈的大辽皇帝此刻正斜倚在御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被,薄被下只有一层中衣。

    萧金刚进门两步就跪倒下来行礼,眼尾的余光却是在耶律乙辛的脸上打转。

    皇帝的脸色蜡黄,精神萎靡,眼中毫无神采,看起来受伤颇重。

    皇帝往前线视察敌情时遇袭受伤的事,萧金刚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昨夜抵达大营后,也立刻过来觐见过。不过当时是好些人一起,不便仔细观察,不像现在,只要注意一点不被发现,就可以看个清楚——皇帝的健康状况到底如何。

    待萧金刚行过礼,皇帝从被褥中伸出手来,虚虚抬了一下,有气无力的道,“佛奴,起来吧。”

    萧金刚重重的又叩了一个头,方依言站起。

    一拜一起之间,皇帝的身体状况看得越发清楚起来。

    当真是老年人不能受伤生病,不论平日里看着多健壮,甚至是可比少年,但终究是元气不足,只要摊上了伤病,人立刻就不行了。

    皇帝受伤也就两三天功夫,人看着就有些脱形了。

    皇孙怀庆当日也是受伤,现在却只是脸色稍稍苍白一点,现在跪在耶律乙辛身边,端着一碗药汤,侍候他的祖父一点点的喝下去。

    萧金刚不敢催促,低着头等着。

    一小碗药汤慢慢喝完,等耶律怀庆帮着擦了擦嘴角,耶律乙辛招了招手,“佛奴,再过来一点。”

    萧金刚稍稍近前了两步,耶律乙辛抬起了眼,问,“出了什么事?”

    虽然还是有气无力,但微微睁开的眼皮下,眼神依然如同刀一般的扎人,依然是那一位谋朝篡位的窃国之君。

    萧金刚更加深深低下头去,“陛下,天门寨的宋人用炮弹发射揭帖,现在在营中传得到处都是了。”说到后面,他急了起来,“陛下,这件事不能等,必须及早压下去。”

    “用炮弹发射揭帖,这还真是有趣。”耶律乙辛慢慢吞吞地说,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在挣命一般困难,他点了点放在榻边的纸条,“你说的揭帖就是这份?说朕和太子都死了的?”

    入帐前,萧金刚已经将揭帖送了进去,听耶律乙辛疑问,他抬起头,勾了脖子看了看,点头道,“就是这一份。”

    耶律乙辛两根手指捻起那张纸,带起一抹苍老的笑,“他倒是省事,提笔写几个字,朕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他轻笑了几声,“天门寨的寨主很年轻,才三十出头,行事就如此老辣,前脚才炸了朕,现在就要炸朕的营了。如今的年轻人,真的是不能……”

    可能是被笑声扯到了哪里,耶律乙辛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连咳了几声。只这么轻轻的一震动,他的脸色都疼白了。

    耶律怀庆忙弯腰,将手里的丝巾递上。耶律乙辛接过来在嘴角擦了擦,又递回给孙子。一晃眼间,萧金刚在丝巾上看到了一抹红痕。

    大概是一瞬间的恍惚被发现了,萧金刚就听见耶律乙辛说,“佛奴,想说什么就直说。”

    萧金刚弯下腰,“请陛下保重御体……”

    “别说废话!”耶律乙辛一声怒喝,接着又是两声轻咳,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萧金刚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说,“臣请陛下下旨,齐王殿下出帐,代陛下巡视各营。”

    “最好还是朕出去巡视一趟?”

    耶律乙辛这一笑,就如狼咧开了嘴,露出了满口利齿,萧金刚遍体生寒,连忙道,“臣万万不敢,陛下保重御体最为要紧。”

    耶律乙辛呵的笑了一声,向后靠了靠,在软榻上眯起了眼睛,“你也知道朕现在是不方便走动了。”

    萧金刚簌簌发抖,几十年来,一场场血淋淋的屠戮走马灯一般在脑中环绕,这一瞬间,他比软榻上的皇帝还要更像一个病人。

    耶律乙辛闭了闭眼,几句话说了,又有些累了。换作前几天,要警告萧金刚这样的领军大将,冷落一下就足够,哪里需要说出声来?

    “佛保,过来。”稍稍歇了一下,恢复了一点体力,耶律乙辛向孙子招了招手,“你拿着朕的金牌出去,如果有人不得军令,在营中走动,杀了。交头接耳,杀了。无故聚集,杀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与军法有违,杀了便是。”

    耶律怀庆双手微颤的接过金牌,接过祖父的命令,他很清楚,耶律乙辛的这道命令,不知会有几十几百人为此而成为刀下游魂。

    “别一副没出息的样,”耶律乙辛呵斥道,“大辽的皇帝不能怕见血,杀得越狠,血流的越多,天下人就越是认你。”

    耶律怀庆忙大声道答应了下来。

    “斜也!”耶律乙辛稍微提声叫了一下,牵动了内腑痛处,脸又有点发白,

    一名宿卫应声掀帘走了进来,正是方才站在御帐门口的生面孔。原本萧金刚看着他就不像国族后族的晚辈,原来是完颜部的女直蛮子。

    “这是斜也。”耶律乙辛向萧金刚介绍,“乌束雅的小儿子。现在接替阿骨打,守朕的御帐。”

    “斜也,”耶律乙辛对斜也吩咐道,“你跟着齐王,他说杀谁,你就杀谁。”

    完颜斜也跪下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斜也愿为大皇帝效死。”他偏过身子,又向耶律怀庆磕了一个头,“斜也听齐王使唤。”

    萧金刚在旁边看着,微微有些不忿,但他也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么做。

    皇帝对完颜部一直十分看重,从完颜盈哥开始,皇帝身边完颜家的人就没少过。而完颜部也是用忠心回报。这一回,要不是阿骨打挡在了皇帝和齐王面前,大辽说不定就这么完了。

    “你们先去办事。”耶律乙辛挥挥手,耶律怀庆和斜也行礼后就飞快的出了御帐,只留下了萧金刚,和一群木雕般的守卫及内侍在里面。

    “对了,萧金刚。”耶律乙辛忽然说道,这是今天他第一次没叫萧金刚的乳名,让萧金刚心中一阵发寒,“你说今天会有多少人拿着纸条赶过来。”

    近年来本就有些阴晴不定的皇帝,受伤后更加显得喜怒无常。萧金刚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意,不敢乱猜,越想越怕,一时竟抖起来了,“臣……臣……臣实不知。”

    “不知好,不知道好,不知道是最好了。”

    即使是垂垂已老,甚至离死不远,但狼王就是狼王,只会变得更加凶戾。耶律乙辛的笑声如同夜枭一般瘆人,萧金刚一时间双脚发麻,连动作都僵住了。

    同样是挥手,耶律乙辛将萧金刚赶了出去。

    尽管接见前后也就一刻钟的样子,不过在这一刻钟里,耶律乙辛已经把萧金刚这位在奚部和朝堂都有背景的大将给重新慑服了。

    短时间内,他也会成为助力。

    耶律乙辛昏昏沉沉又躺了下来,精力不济,困顿得想睡,但头脑却过于清醒。出兵这段时间来的决定、进展、遭遇,如同缸中水瓢,按下这个,那个就浮起来,按下那个,就换作这个浮起来了。

    回想起这一次攻宋,耶律乙辛觉得,可能真的是失算了。

    攻宋不是目的,目的是防止内乱。

    耶律乙辛要安安稳稳的将皇位交给自己的儿子,但宋人肯定是要在交接时大动干戈。

    与其等耶律隆费尽手段与旧王的反叛者一决生死,最后却让宋人捡了大便宜去,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攻宋,趁机清洗国中余孽,即使与宋人交恶也在所不惜。

    当耶律乙辛统帅大军来到前线,后方果然生变,耶律隆连夜赶回去主持对中京大定府的清洗,而耶律乙辛就在前线上继续与宋人对峙。

    本来耶律乙辛攻宋的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宋国虚弱,那不妨进两步,若是宋国强势,那就在国境边上走一走,跟那两位相公别一别苗头,以期得到一些让步。

    宋国都堂的强硬,没有太出于意外。河北的守御水平,也是在意料之中。而河北边境的寨堡,亦是果然比预计的要难啃得多。宋国上下,畏辽如虎的风气已是大改,甚至还有一干黄口孺子,都想着要在他耶律乙辛的头上争一把功劳。

    不愿冒险的耶律乙辛干脆就能跑的都去打草谷,不能跑的就在天门寨边消磨上了,慢慢的将乌龟壳撬开。如果定州路的宋军敢放弃预定阵地,北上支援,而耶律乙辛也不介意在野战中称量一下宋军的实力——只要在他预定的战场上就行。

    这些天下来,攻打天门寨的计划毫无进展,但打草谷的顺利,让耶律乙辛有了一个发现。这就是随着大量的火器装备军队,军队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越发的明显起来。

    旧时河北边境村寨,对几百骑的打草谷,有着很强的抵御能力。不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很难打破他们的村寨。可现在即使是经过训练的宋人,躲在坚固如小城的村寨之中,只要没有装备水平相近的火器,在火枪火炮和炸药包面前,就像一枚鸡蛋一般脆弱。

第90章 尘嚣(21)

    【第二更。∈♀UU小说,www.uu234.com】

    从派出去的一支支骑兵那里,耶律乙辛听说了宋国平民面对大辽铁蹄是如何的无力。

    可是与此同时,耶律乙辛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感受到了宋**队的实力以更快的速度急剧上升。

    在火器技术上,两国的差距越来越大。火炮的威力、枪械的水平,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即使耶律乙辛不惜一切代价去培养工火监的匠师,也还是赶不上军器监的制造水平。

    平日里虽然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但远远比不上战场上那么直观、那么明晰。

    天门寨的炮兵和神枪手,清清楚楚的将现实拍在了他这个大辽天子的脸上。

    耶律乙辛是真心要拿下天门寨,只不过率领十万大军的他,却对这一座边境小城束手无策。亲自上前线也是想要在更近的距离上,了解宋军如何守城,以及见证对应的新式攻城法,而不仅仅是想见识一下坑道挖掘的进度。

    当耶律乙辛在坑道中,听到宋人来袭时,他甚至不禁暗暗赞叹,宋将抓住时机的能力和胆量,当真是出色,比他过去见识过的一干宋将,要出色许多。

    不过这赞叹的余裕,到了宋人向坑道中丢下炸弹,便不得不戛然而止。耶律乙辛完全没想到,前来夜袭的宋军,竟然能突破他手下这批万里挑一的御帐宿卫,在援军赶来救援之前,将炸弹丢进坑道之中。

    在那次突袭中,耶律乙辛损失了御帐宿卫中的一半,自身也在爆炸中伤到了内腑,按照医官所说,目下只能静养,不能继续再操劳了。

    医师是不会对病人原原本本说出坏消息的,当病人是皇帝时更是如此。耶律乙辛很清楚这一点,而他本人,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很清楚。

    原本预计还要几年的交替,现在已经迫在眉睫,想要稳定的交接,却变得更不稳定。

    现在即使想要收手,也已经来不及了。怎么才能付出尽可能少的代价,体面的结束这一场战争,耶律乙辛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章惇和韩冈绝非淳淳君子,遇到能大咬一口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陛下!”

    “皇祖父!”

    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将耶律乙辛从沉思中惊醒,睁开双眼,只见本应还在外面巡视的耶律怀庆和萧金刚都出现在御帐中。

    “你们俩……”

    刚刚出去怎么就回来了?耶律乙辛刚想这么问,一阵心悸就抓住了他的心脏,难道已经出事了?

    “皇祖父。”耶律怀庆兴奋的举着一支长杆,长度如同长枪,顶端却不是枪头,而是纸糊的圆筒,**的还滴着脏水,将铺在地上的纯白的羊皮毡染上了一点点的黑斑,但一贯注重个人清洁的皇孙,却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宋人拿来运送揭帖的东西,从天门寨一直飞到前营,竟然不是用火炮打的”

    “里面有火药?”耶律乙辛看见孙子满手的水,敏锐的问道。

    火器的威力,越是了解就越是需要警惕。火器等器物,没有说谁能拿在手上走近御帐。这等来历不明的危险火器,送到他面前时,都要先过一过水。

    耶律怀庆兴奋得红着脸,点头说道,“天门寨的宋人发射了不少这东西,几乎都是到了营地就爆炸了,炸了有几万份揭帖到营中,现在就只有这一具没有爆炸。”

    耶律乙辛稍稍想了一下,准确的把握住了孙子的意思,“你是说就这根杆子,能飞过三里以上,到了目标还能爆炸开来?”

    耶律怀庆猛点头,要不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怎么会放下祖父交托的差事,赶着往回跑?

    “佛保,做得好!”耶律乙辛不吝夸奖。

    能一眼发现这飞天长杆的重要性,可见耶律怀庆还是有眼力的,尽管他离耶律乙辛的期待还有一段距离,但也算是不错了,比起孙辈中的其他人,明显的强出一头。耶律乙辛真心希望他的太子也能看到这一点,他耶律乙辛家的大辽,想要传承久远,这第三代也必须挑选贤能。

    不过,耶律乙辛的声音却沉了下来,“但你可知道,朕交给你的差事因此被耽搁了。”声音中饱含了失望和怒意,“什么时候朕教过你,君命可违?军情可慢?”

    耶律怀庆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说道,“是孙儿错了,孙儿这就出去!”

    他将长杆交给一名内侍,跪下行了一礼,慌慌张张就出去了。

    发现只剩下自己,萧金刚立刻就感觉日子难捱了,尤其是皇帝只把皇孙给发落了,却完全不理会他。

    耶律乙辛让内侍把长杆拿过来,就着灯火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还用小刀亲手拆开了杆头的外包纸壳,拆出了上百张揭帖,从里面露出了作为核心竹筒来,方满足了好奇心,转过头来问萧金刚道,“佛奴,你说,这是不是南朝军器监的新玩意儿?”

    萧金刚摇了摇头,之前他跟耶律怀庆已就同样的问题推断过,“不是军器监,军器监的手艺没这么糙,而且还没看到记号。”

    这个判断的意义,萧金刚早已明白。也就是说,这一新兵器,是城中的工匠自己打造出来的。换句话说,御营的工匠同样能够制作得出来——他们比不过南朝军器监中的数以百计名匠,但要压倒区区一座城寨中的工匠,却不是什么难事。

    耶律乙辛微微点了一下头,对萧金刚的判断表示认可。

    若是军器监的产品,编号不用说,以他们的性格,肯定是用模铸铁壳做头部,这样才能保证整齐划一,武器性能不至有所参差。决然不可能用竹筒来造,何况还如此粗糙。

    “还有呢?”耶律乙辛一边问,一边用小刀挑着竹筒里面的东西,竹筒后端已经被烧黑,但前段,却还有一包东西,挑出来,切开一看,果然是火药,不过全都湿透了。

    弄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他抬起头,“还有呢?”

    萧金刚一直都在想,一下被催促,忙忙的答道,“不过也有可能还没有列装,是仿制的,俘虏不是供诉说天门寨里有个走马承受,是京里的武学毕业,极得寨主信重。开封武学据说人才颇多,说不定就是他带来的。”

    耶律乙辛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这个猜测他不喜欢。

    萧金刚一直都在察言观色,见了,连忙道,“还有可能……还有可能是被军器监忽视掉了!”

    “的确。”耶律乙辛笑了一声。

    军器监再有能耐,也是一个官府衙门,其中的官员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德性,做老了臣子的耶律乙辛一切门清。

    “幸好他们糊涂。”耶律乙辛不信这飞天长杆的发明者没有将其送到军器监过。

    只看现在这外形,还有效果,就知道必然是经过多次试验得来的成果,可是却没有出现在军器监制造的名录上,这定然是被军器监里面颟顸的官吏给忽视掉了。

    “这是个好东西。”老皇帝眼中透出惊人的神采,甚至精神都比之前旺盛了几分,他抚摸着长长的尾杆,颤声道,“说不定比火炮更强。”

    萧金刚猛点头,他不敢乱说,但他也是这么想的。

    火炮只能发射实心弹、链弹和霰弹,没有可以爆炸的炮弹,据说宋人有,但谁也没见到。而这飞天长杆,却能远射,能爆炸,做得越大,威力肯定就越大。要是能一口气装进几十斤的火药,尽管还是炸不塌城墙,可飞到城中,一炸可就是一片,屋舍、人畜全都完蛋。有此利器,什么样的城池攻不破?

    “大辽这一回,说不定真能有超过宋人的火器了。”耶律乙辛颤声说着。

    萧金刚忽然惊觉,他在皇帝的眼角上竟然发现了闪闪泪光。

    耶律乙辛真的是激动了,胸口的痛楚都让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就像是佃农,辛苦了几十年,都没能吃饱穿暖,可突然有一天,那佃农发现一门赚钱的买卖,如果成功,甚至能胜过他为之耕作的地主。那当然是要欢畅痛饮半个月的大喜事,激动流泪也是正常。

    之前大辽的火器研究都是紧随南朝的步伐,却总是比南朝慢上一步,差上一级。

    虽说已经足以镇压四方蛮部,覆灭千里之国,甚至能在万里之外,打得万乘大国丢盔弃甲,可是与正主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

    就像那线膛枪,大辽工火监所造,只能给他一人当玩具,而军器监造,却已经在战场上屠戮大辽健儿。

    不过现在,帐中的大辽君臣全都看到了一点超越老对手的希望。

    这样的长杆不为南朝军器监所重,可是在大辽手中,却很有可能发挥出更加超越火炮的威力。

    “佛奴,你知道吗,”自从南下之后,萧金刚从来没有在耶律乙辛的脸上看到如此欣慰轻松的笑容,“看到这杆子,朕都觉得那一炸挨得真是值了。”

    萧金刚唯唯诺诺不敢接口,御帐之中,只听见大辽皇帝一人开怀的笑声,“哈哈,哈哈,真的是值了。”

第91章 尘嚣(22)

    【第二更会晚一点。¥℉UU小说,www.uu234.com】

    秦琬从门中走了进来。

    文嘉抬起头,“死了?”

    秦琬遗憾的叹了口气,“死了。”

    “问出来了什么没有?”文嘉不抱什么期待的又问。

    秦琬的叹气声更大了一点,“问什么都是不知道。”

    文嘉带回来的两名俘虏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其中一个送进医疗所没过夜就咽了气,另一个撑得时间长了点,但也只撑到了一刻钟前。

    死得十分干脆的那一个,当然没能撬出他的口供,而刚死的一个,则是一问三不知。审问的人拿医好伤势作为诱饵,想多套出一点东西,在辽国国中,大宋的医术早已经被神话,据审问的人说,那个辽人是很想抓到这一个机会,可是他知道的却太少了。

    皇帝死了没有不知道,反正完全没消息。太子死了没有也不知道,同样是完全没消息。倒是皇孙,也就是传说中被耶律乙辛十分看重的皇孙,在被袭之后的第二天,就在营中巡视,他是亲眼看见的。

    文嘉想了一想,问道,“夜袭的事,他知道吗?”

    “当然。”秦琬点头,开玩笑的说,“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至于被俘,对不对?”

    “没错。”文嘉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辽主遇袭的事,辽军中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这必然会形成许多谣言,如果辽主当真安然无恙,那他肯定会出面安抚人心,多走几处军营,让更多的士兵看见他。”

    文嘉说得比较慢,让秦琬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

    秦琬听了,反而是苦笑,“他一直到死,都没说到底知不知道遇袭的是他们辽国的皇帝。”

    文嘉先是一怔,同样的苦笑出现在他脸上。这一下,所有的推断都没了前提。

    秦琬与文嘉无奈的笑着,一时间都无话可说。稍稍安静下来时,他耳边就忽然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应该是来自很远的地方。秦琬偏头侧耳的左右前后转了转,发现传来声音的方向,竟是辽军大营所在。

    天门寨与最近的辽军前营都有三里,而距离辽军中军大营,那都在五六里开外了。呼声隔了那么远,竟然还能听到,足可见声音之大。

    “那边在喊什么?”秦琬问道,“你听到没有?”

    “从刚才就在叫,就是听不清。”文嘉摇摇头,秦琬回来前他就听到了,但怎么听都听不清楚,只能确定应当不是辽营发生混乱,因为那是很有节奏的呼喊,“实在太远了。”

    “一直在叫?”秦琬把手张在耳边,依然听不清楚。想了一下,他让人取了他在校场上作训话用的铁皮话筒来。在文嘉惊讶的眼神中,将小口反套在耳朵上,对准了辽军大营的方向,来自远方的声音一下就清晰了许多。

    文嘉眼睛比平日大了一分,双眉也扬起了一点,对他而言,已经是十分吃惊的表现了。

    “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吧?”秦琬得意的扬了扬眉,半开玩笑的说,“其实这话筒,叫顺风耳都可以的。”

    只是秦琬脸上的笑容没有能保持太久,当他从同样变得嘈杂起来的风声中,分辨出来自辽军营地的呼喊时,笑意已经涓滴不剩。

    “怎么了?”文嘉立刻就发觉了,忙问道,“辽人在叫什么?”

    “万岁。”秦琬茫然自失,他回顾文嘉,恍惚道,“他们在叫万岁。”

    “辽主没事?!”文嘉惊道。

    “是。”秦琬一声嘘叹,“辽主无事。”

    不是辽主亲自出来慰军,又如何会有着山呼海应一般的万岁声?

    这一下,两人最大的期待全然落了空。

    虽然知道辽主就在那一次夜袭中的几率并不大,可他们就像是花了钱去买赌券的球迷,尽管都知道中奖的几率微乎其微,可又有几个不会去期待自己能中上头奖?只可惜秦琬和文嘉,现在发现自己的赌券已经失去了得中头奖的机会。

    “或许辽主其实是受了伤,正硬撑着在鼓舞士气。”文嘉有些不甘心的幻想着,大奖虽然中不了,但还可以幻想一下二等奖。

    秦琬笑了一下,满是苦涩的味道,“我们还是先或许王太尉的援军就快到了比较好。”

    天门寨被围已经许多天了,王厚就是爬也该爬到安肃军。

    一旦官军主力抵达安肃军,即使兵力比不上辽军主力的一半,辽军也必须分出兵马去防备,天门寨自然也能轻松一点了。

    “火箭看来白费功夫了。”文嘉微笑着,带着淡淡的失落,“我还想说如果能有所成果,都监你就能顺理成章的推荐到都堂中,那时候,不论两位相公对吕公还有什么顾忌,都能正眼看待火箭了。”

    “你放一百个心!”秦琬拍着胸脯,“火箭的好处,我也不是瞎子,都看到了。等此战事了,若能见到韩相公,我肯定会向他推荐的。还有王太尉,韩衙内。”

    秦琬对火箭显得信心十足,“匆匆忙忙弄出来的火箭,都能有一半飞到三里外的辽军营地里,这要多大口径的火炮才能做到?火炮的工费又要多少?文兄弟你放心,好东西不愁没有识货的人。”

    文嘉笑得更加失落。

    秦琬说话是太给面子了,从天门寨中所发射的火箭,其实只有三分之一飞到了辽军营地,剩下的一多半,都是到处乱飞,只是半途坠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甚至有直接倒飞回来,把发射的士兵给炸翻的,幸好这火箭装药不多,并没有造成什么大事故,只是几个人受了点轻伤而已。

    “都监有所不知,”文嘉诚实的说道,“还在京里的时候,这个距离上,能有四分之一成功飞抵目标就不错了。”

    “为何如此?”秦琬问道。在他的印象中,同样的图纸做出来的成品,手制的实验品一般都要比大规模制造的产品要精致不少。

    “不清楚,等事后得再好好查一下。”文嘉道,“可能是城中匠师的手艺更好,火箭都是自己做的,粗糙得很。还有应当就是火药好,军用的火药,比外面能买到的要好得多。”

    秦琬听着点头。军用的火药是颗粒状,近褐色,而市面上能看见的火药则是黑色的粉末,秦琬没有对比过,但想来肯定是比市面上的要强得多。

    “火箭的事等战后再说了。”文嘉抬头望了望远方,“辽人要来真的了。”

    可以想见,辽国皇帝正在群臣的簇拥下,巡视过一座座营垒,激起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等军心士气激起,接下来,天子剑锋所指,除了天门寨又会是哪里?

    秦琬远眺辽营,一时无话。

    天门寨的攻防战打到现在,其实战事一直还没有进入正式的攻城阶段,几天来一直都是用火炮对话,辽人在下面拼命地挖土,而宋军则是设法给他们添乱。

    到现在为止,两边的伤亡都不大,主要还是军械消耗多。辽人那边秦琬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的火炮损失不小。而天门寨,炮弹储备消耗了三分之一,枪弹的消耗则几乎为零。从炮弹的消耗量上来算,如果火炮开火的频率不变,天门寨大概还能支撑半个月。

    想到弹药的消耗,秦琬又想到了火炮,他立刻问道,“火炮这两天检查过没有,是否有磨损严重的。”

    “有三门。全是旧型号,出厂时间都在五年以上。如果记录没有错的话,在开战前皆已发射超过百次了。”文嘉此时收拾心情,表现出了十分专业的素质,尽管他现在还是走马承受,但已经主持起天门寨的所有火炮的指挥工作,“今天早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检查所有同期配备的火炮,看一看磨损情况。”他一抱拳,“都监放心,有文嘉在,必不会重蹈辽人覆辙。”

    秦琬点头,“有文兄弟你的话,我就放心了。”

    几天下来,秦琬已经确定,文嘉在炮兵上的才干远远超过他手底下的那些炮兵军官。如果在神机营中,估计一下子就脱颖而出了,可惜被派到了定州路上来做走马承受,虽然能说是官运亨通,只是太浪费人才了。

    他拍着城垛,“有文兄弟你指挥,天门寨中又有这么多火炮,辽狗想要拿下我天门寨,先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因为对外围堡垒的及时撤离,使得城中多了二十余门火炮,在辽军越境前,最后几日从定州发来的列车,上面又全是军资,火炮、弹药应有尽有。这使得天门寨中的各型火炮超过百门,四零级别的新旧重炮都有二十余门。

    即使从火炮数量上,秦琬丝毫也不畏惧辽军

    因为之前的出击,肯定有几人被辽人俘虏。尽管秦琬当时带出去的都是精锐,但他也不敢保证最后受伤被俘的士兵都能够抗住辽人的审问,城中的内情多半会泄露。

    不过信息的泄露并不完全是坏事,当辽国皇帝了解到城中充足到过剩的军械物资,他就应该清楚,想要攻下天门寨到底有多难。

    至于说士卒会不会胆怯?秦琬半点也不担心。

    皇帝亲自领军,兵力也是城中十倍,好几天了,都没能攻到城下。一开始,城中守军的确有几分心惊胆战,可现在就没那么害怕了。

    如今唯一让秦琬忧心的,就是看援军什么时候到了。

第92章 尘嚣(23)

    刚刚回到车中,耶律乙辛脚下就是一软,眼看就要摔倒,耶律怀庆慌忙上前将他扶住。UU小说,www.uu234.com

    他扶着耶律乙辛在车上坐下,惊慌失措的问,“皇祖父,没事吧?”

    “没事,朕没事。”耶律乙辛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脸色也越发的灰败起来。

    “陛下。”萧金刚也心惊胆战,他现在被视为后族的代表,被耶律乙辛留在身边,但他可不想成为后族的罪人,“还是先回御帐吧。”

    “不。”耶律乙辛勉强提起一点精神,“去前营。”

    没人能拗得过大辽天子。

    耶律怀庆和萧金刚都没办法。

    只能放任载着皇帝马车,开始向前营驶去。

    这辆马车,并非捺钵行军时,用八十匹健马拉动的御车,只需要四匹马拉动,更加轻便。有着从南朝进口的底盘,这一辆马车行驶得很是平稳。

    萧金刚在车外,耶律怀庆在车内,胆战心惊的伺候着变得昏昏沉沉的耶律乙辛。

    御帐中的内侍,不可能出现在大军齐集的场合,只有皇孙怀庆才能贴身跟随。耶律怀庆看着半躺在车中软榻上的祖父,心中忧惶越发的加深了起来。

    若是他的祖父现在有个三长两短,就如大厦倾颓,莫说眼下这十万大军都难以脱身,便是如日中天的大辽,恐也会随之毁灭。

    车子轻轻一个颠簸,耶律乙辛不舒服的转了下身子,耶律怀庆连忙敲了敲车厢内壁,小声吩咐前面的车夫,“再慢一点,再稳一点。”

    耶律乙辛并没有睡着,尽管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但还是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原本耶律乙辛根本不打算巡视营中,他都已经决定好让耶律怀庆把那些以为自己伤重难起,跳起来搅风搅雨的一帮人好好的杀上一通,然后视情况多留一阵,或是干脆就撤回国中。

    看到了天门寨的守御,耶律乙辛不觉得他需要太过担心,形制与天门寨基本上毫无二致的天雄城等缘边寨堡,就是宋人来也不一定能打得下,最少最少,也能在宋军的攻击中,守住不少时日。

    是的,耶律乙辛是想撤军了,甚至连之前攻下一两个寨堡再撤的计划都放弃了。

    遇袭受伤是主因,他必须尽快返回国中,以求能尽可能平稳的将天下交给他的太子。

    另外就是这一仗的花销,每一天都是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对亲自掌握帐册的耶律乙辛而言,这样的开支能少一天就少一天。

    如果按照国中动用丁口的数量来计算,大辽这边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按照过去的习惯,号称百万大军毫无问题。国史中,多少次三十万、五十万、七十万的大军出阵,实际上都是如此而来。就像酒里掺水一般,而且一个比一个掺得多。

    若是按真正拿着朝廷俸禄的神火、宫分、皮室三军,身在兵册的驻泊皮室,加上一些自备武器的部族军、头下军,南京、西京两道,兵力加起来也接近了三十万。

    再算上几十万的战马,还有一尊尊大将军、将军和校尉、巡检,全都是吞吃钱粮的怪兽。

    积存多年的储蓄如同泼水一般花了出去,要不是这些年来增加了高丽、日本两处的税赋,只凭从本土收取的那部分,根本打不起如此规模的大战。

    过去绝大多数战事,出动的兵力都是虚报的数字。纵有动用相近兵力的大战,那也不是使用火器。神火军的军费,比没有装备火器的旧军整整多了数倍。但即使是全部使用旧式的刀枪弓弩,开战之后也必须进入宋境,通过劫掠宋国财富,才能维持下去。

    要不是突然而来的变故……或者说惊喜,伤病在身的耶律乙辛,当真就想尽快结束这一场战争。

    耶律乙辛似睡非睡,双目紧闭,耳朵则越发灵敏。

    车子一开,他就听见一阵一阵的车轴转动声,吱吱呀呀的好不燥人,忽然他又听见一阵马蹄声,声音由小变大,像是有一匹马从远处本来,

    来人似乎就趴在窗户旁,与耶律怀庆小声咬着耳朵,直到耶律怀庆小声叫起来,“宋人已经开始北上了?”

    来人口齿伶俐,听到耶律怀庆的问话,立刻就回话,“王厚已经在整顿兵马,而他派出的前锋正在修路。那些轨道全都是被我大辽将士所毁。或许是等修好后就全师乘车赶来。”

    “可笑之极。”耶律乙辛睁开了眼,“可笑之极。”

    “是。”耶律怀庆连忙附和,“祖父说得对,此事的确可笑。”

    “真当大辽是蛮夷,没听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得小心防备。”

    “是,祖父说得是。肯定要小心防备。”

    说了几句,大辽天子又闭目养神起来。马车走得越发的慢了起来,三里多路,走了两刻钟还多,最后才缓缓抵达前营。

    随着进入前营的营盘,萧金刚的警惕心顿时提到了最高。

    宋人的新武器,完全可以打进前营营寨中。

    尽管之前的袭击没有造成多少伤亡,只有十几个运气不好的士兵因为靠近爆炸点太近而受了些伤,另有两个运气更加不好的被碎片崩到了要害处,从威力上来说,还比不上火炮。

    不过这边不是三五匹绢做抚恤就能打发的小卒,而是统御大辽万里疆域的皇帝。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萧金刚也万万不敢疏忽大意。要是这时候再从天门寨城上飞来十几支飞行长杆,让皇帝受了惊,他也担待不起。

    “到了?”

    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耶律乙辛睁开了眼。

    “皇祖父。”耶律怀庆欲言又止,他很想规劝耶律乙辛放弃,但真的不敢再明说出来。

    耶律乙辛坚定的把手交给孙子扶着,坚持道,“朕要下去。”

    他要把天门寨攻下来。

    不知道王厚留给了自己多少时间,但耶律乙辛必须要拼一拼。

    天门寨的新兵器,眼下还没有引起宋国中枢的关注,可一旦战争结束,天门寨向上面汇报战况,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发现此物的价值?

    这就是为什么耶律乙辛必须强撑身体,出来激励士气的原因。

    打下天门寨,消灭新兵器出现的证据,至少也能要让宋人明白,这种武器没有前途,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

    在孙子搀扶下,萧金刚等将帅的簇拥下,耶律乙辛登上了营地内部的高台。除了值日的守卫之外,前营的万余官兵聚于高台之下,放眼望去,已是人山人海。

    南下的一段时间以来,已经在各种场合立下功劳的前营将士,他们的姓名由耶律怀庆亲自唱出,一名名上来领取奖赏,官位、爵禄、金银、绢帛,不一而足。

    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挖掘坑道的苦力,只因为一时灵光一闪,献上了一个更好的挖掘方法,当着上万双羡慕的眼睛,被耶律乙辛提拔为官,然后接手主持坑道挖掘的差事。

    苦力只知感恩戴德,还是在萧金刚暗地里的提醒下跪倒谢恩。

    耶律乙辛也不介意他的失态,比起功绩来,一点失误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就是耶律乙辛的原则,不问出身,不以德行,只看能力。

    即使是下贱的苦力,只要做出了一点功劳,他耶律乙辛就会毫不犹豫的加以封赏。若是真能有盗嫂受金却又有经天纬地之材的陈平之辈来投,他更会倒屣相迎。

    大辽国中,有匠师出身的公侯,也有盗贼出身的大将,四方蛮部的子弟,全都汇聚在他帐下,向他献出自己的忠心,为何如此?只因为他能放下辽国几百年以国族后族统御百族的传统,而大力任用他们。

    当然,耶律乙辛也不会忘记还没有立下功劳,但已经积累了累累苦劳的广大将士们。

    当耶律怀庆代表耶律乙辛上去公布了给予所有士兵的赏赐,与前面几座营垒一样,万岁的呼声冲霄而起,将士气军心煽动得如同浇了油的火焰,熊熊燃烧,腾空而起。

    只是下午的这一圈,就花掉了耶律乙辛内库的一半。但耶律乙辛还是坚持认为,自己的私库钱,即使花光了也是值得。

    只要有大辽在,些许阿堵物又有什么舍不得。若是不能收买住军心,掀动起士气来,大辽也没有多少年可以继续维持了。

    “皇祖父,可以回去了吧?”耶律怀庆急着拉耶律乙辛回去休息。

    即使是健康的成年人,接连几座军营绕下来,还要顶着烈日在太阳下站,也该累得没有多少气力了。何况耶律乙辛还是病人。

    耶律乙辛这一次没有推拒耶律怀庆的好意,他的确累了,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了,但他只有回到他的御帐中,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不过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嘱咐道,“佛保。你说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攻城。”

    “怎么攻?”

    “云梯也搭好了,巢车也架好了。实在不行直接在城门下挖洞,多填火药,不信弄不开城门。”

    对秦琬所说的计划,耶律乙辛不置可否,只叮嘱道,“记住了,攻城时一定要注意兵力损伤。至于炸药,可用的时候就尽量多用。”

    “祖父是不是担心王厚会来。”耶律怀庆问道。

    “最多还有十天。”

    耶律乙辛确定,王厚肯定会来,而且是统帅大军而来,甚至有可能就在今日明日,不在这些事之前解决,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要派人去看看宋人怎么修路?”耶律乙辛又吩咐道,“看看王厚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第93章 尘嚣(24)

    【二合一的大章节,少些字数明天补。UU小说,www.uu234.com】

    王厚抵达保州已经五天了。

    五天来,他按住麾下的主力兵马,不顾手下将帅的呼声,硬是在保州等了五天。

    尽管安肃军一个劲的告急,天门寨被辽国主力围困的急报也是一天数条的传来,但王厚就是不紧不慢,并不急着往安肃军赶去。

    李承之如今坐镇大名府,做的是发派各色物资、人员的差事,从黄河对岸运来的军资,以大名府为起点,运送到边境各军州中。说起来他那个制置使,就是一个大号的随军转运使。

    因为他是文官,而且从来没有上阵过,军中对他的需求就是不给前线将帅添乱,并把辎重等事安排好,不拖后腿,战后能公平的评定功劳,及时发下赏赐,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也许是得到了都堂方面的提醒,或者说告诫,李承之一直很好的遵守了这几条。

    而王厚不同,他是一路经略安抚使,三衙成员,高高在上的太尉。朝廷和军中对他的要求,与对李承之的要求,两面是截然不同。明知敌军在彼,却梭巡不进,畏敌不前四个字立刻就能砸到他的头上。

    但王厚就是不动。

    一开始还能说是将在保州与南下的北虏主力一决生死,可随着斥候带回来的情报,辽主是打定主意把天门寨给攻下来,根本不打算南下,王厚的迟缓就很让人感到难以忍受了。

    定州路的官兵多有请战,见到辽人连天门寨都拿不下的战力后,封妻荫子对他们的诱惑力比辽人的威胁要大得多。

    这两天,上午王厚刚刚打发走一批前来求战的将官,下午就有另外一批赶来请战。

    王厚软硬兼施的将他们都打发走了,他知道,向上面控诉他畏敌不战的密奏,多半已经送到大名府李承之的案头上了。

    不过王厚并不急,他有韩冈背书,即使李承之也要给点面子。何况慎重并非是坏事,尤其是在辽军所摆出来的实力,远低于预期,以此为由,完全可以说服李承之辽人必有奸谋,需要时刻警惕,决不能贸然而动。

    王厚从早上开始,就呆在摆着巨幅沙盘的大厅中,有将校前来请战,他才出去说上两句。即使有人来报,说是城外的韩衙内带着兵马沿路北进了,他也不过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

    王厚的帅司行辕,安置在保州一处大户人家的家宅中。说起来,这户人家还与王厚有些瓜葛。主人家是雍秦商会的成员,自顺丰号出来,从平安号借贷,然后在河北与辽人做买卖,最后在保州买下的宅子,定居在这里,有妻有妾有子,过得很是安逸。在王厚上任时,就递了帖子拜见过。这次战事开始,还给了王厚递送了不少过往搜集的辽国情报,等到王厚到了保州,就立刻把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宅子,借给了帅司衙门。

    像这样愿意为国出一把力的商人,在河北为数众多,不仅仅是陕西商人,河北本地的更多。这一次宋辽交战的起因,至少明面上是因为耶律乙辛扣押了商人,吞没了商货的缘故。

    既然朝廷不弃商人,那商人又如何会不支持朝廷?

    从这些常年行走在宋辽两国之间的商人那里,王厚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甚至边境附近的辽国据点中的将领、兵力、装备,都已经整理在他手中。

    除了商人,还有细作、内奸、档案,以及派出去的斥候,各种各样的情报途径综合起来,王厚早早的就确定了辽国出动的兵马数量,其主攻方向也确定了是在定州路上。

    其余两边路都不值一提。高阳关路,辽人派了不少兵马,但皆是千人左右的轻兵,打破了不少村寨,但也一支支被高阳关的骑兵盯上,最近的消息,已经在说很多都逃回了界河以北。而真定府路,地形优胜,辽人就连骚扰用的轻兵都没有派出太多。

    不过让王厚来说,若是耶律乙辛去攻打真定府,说不定能有一个惊喜。因为出了一个韩氏望族的灵寿县,就跟韩钟一样,影响到了真定府路的防御安置。依靠灵寿韩在朝中影响力,灵寿县中十几年来都没有禁军驻泊,也就是不需要供养禁军。辽人不来,灵寿县连个兵营都难找,等辽人刚刚南下,周边驻泊禁军移防灵寿的命令就到了,连带着真定府路的防御体系,出现了一个个缺口。

    只可惜辽人没有把握到这个机会。至于太行山西面的河东,虽然王厚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想想河东山川地理,只要不冒进,想输都难。

    俯身看着河北边地的微缩图景,王厚也不禁感叹,辽国已经从中国的心腹之患,变成区区边患了。

    党项昔年虽是猖狂,依然只能在边境上骚扰。即是官军连续输了三次会战,党项人依然连长安都打不下来。但辽国便不一样,官军要是在河北连败三场,就如好水川、定川寨那样的惨败,辽军就能杀过黄河来了。

    党项人的心思也只在陕西,没敢窥伺开封,可辽人做梦都想要会猎于汴。

    所以说一个是边患,一个是心腹之患。

    但如今的辽人,只能在边境上骚扰一番,耶律乙辛所领兵马倍于定州路,却不敢南下。两国相争,比的是就是国力,耶律乙辛能派几十支千人队去乡中攻拔村寨,却攻不下有火炮镇守的城池。真要让王厚来评价,辽国已经完了,苟延残喘也喘不了多少年了。

    所以这一次对付辽国的关键,并非在征战,而是在消耗。

    就像辽人没有南下保州一样,王厚也不会贸然北上安肃军。

    他可以确定,耶律乙辛对天门寨围而不攻,就是在等着他。

    一个合格的统帅绝不会轻易踏进对手准备好的决战之地,耶律乙辛如此,王厚也如此。既然双方都不愿轻易决战,剩下的就看谁更有手段,逼着对方主动前来决战。

    王厚身后有铁路,粮秣不虞匮乏,即使安坐在保州也不用担心吃不饱肚子,军心士气更不必说。

    所以韩钟要修铁路就让他修好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铁路等于是直刺辽军的利剑,只要能保证铁路畅通,半天之内就能把一个将数千人,连人带装备一起送到安肃军。

    看耶律乙辛还能不能继续守定在天门寨外?

    ……………………

    韩钟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诱饵。

    他其实就是自己主动跳上鱼钩,而且还是第二次。

    但真正开始随着一列维修列车,与五百多名士兵,以及上百名铁路工人行走在野外,韩钟就下意识的频频向四周观望,时不时的就抬起头来,确认是否有辽军出现在视野中。

    四下里皆是旷野,偶有几座村庄,有的门户紧闭,也有的已经只有残壁断垣。

    辽国骑兵在保州以北的乡间肆虐,破坏的不仅仅是铁路,还有数以十计、百计的村庄。就是现在向远处望去,就有几道位于不同位置的烟柱,正滚滚散向天际。

    在韩钟的面前,被破坏的铁路差不多有十丈长,下面的道砟一点没有损坏,枕木也还好端端的铺在石子上。铁轨是用道钉固定在枕木上的,如果不是破坏枕木,只有拿着专用的撬棍才能起出道钉。

    韩钟看看枕木上专用撬棍留下的痕迹,摇头叹道,“要不是知道这里是保州管,我都以为是被拆去换修了。”

    “估计是想要运走。”陈六说道。

    “可惜这些辽贼要失望了,皇宋的干线铁轨可没有辽国的铁轨那么单薄。”韩钟冷哼了一声,安设在干线铁路上的铁轨,单独的一根,长度和重量都不是用马能轻易背走的,他唤过左右,吩咐道,“撬下来的铁轨应当就在附近,快去找找。”

    一帮人受命去找失窃的铁轨了,爬上树,走下河,钻进草丛,只要有可能的地方都不放过。

    陈六道,“跟上午的肯定是两拨人马。”

    韩钟点点头,“作案手法都不一样,肯定是两拨人。”

    上午修好的一段铁路,辽人就是直接挖开铁轨底下的道床,在铁轨下面填上了火药,也不知填了几百斤,四五丈长的一段铁轨直接被炸成了几段麻花,有一节甚至飞到了几十步外,扎进了树干里。还留在道床石子上的铁轨,也有很长一段变了形,只能全数更换。对眼前这一段下手的辽人,就斯文多了,相较而言,大概是强盗和窃贼的区别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韩钟方才推断的正确,才说了没两句话,派去寻找铁轨的人就大声叫道,“找到了,提举,找到了!”

    辽人把拆下的铁轨,丢进不远处的河里,河水清浅,在河岸上一眼就能看见水下的铁轨。丢失的八根一根不少。

    干线铁路上的铁轨都是上好铁料,如果有闲暇,辽人肯定会直接拖回去,可惜没有专用的铁轨大车,他们甚至连运走都做不到。

    待水下的铁轨一根根的被拖上来,负责保州分局铁路维修的官员上来问道。“提举,要不要换?”

    这几段被丢进河里的铁轨,只是在水里泡了三五天,没那么快锈蚀,如果看外观,比韩钟带来的新铁轨还要光洁一点,新铁轨到处都蒙了一层锈色,而旧铁轨至少被车轮常年碾压的正面,还没有来得及生锈,很多地方都是打磨过一般的光滑,其实都还能用。

    韩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都换新的。”

    旧铁轨谁知道浸了水会有什么问题,还是拖回去回炉比较好。至于节约,降低干线铁路中段的风险,就是最大的节约。

    铁路工人们从前面的车厢中拖下换用的铁轨,扛到安装的位置上,将一根根长达一尺的道钉捶进枕木中,将铁轨牢牢卡住,又将旧铁轨拖上后面车厢,晚上就拖回车站内的修理厂。

    这边一根根的将铁轨重新装上,另一边韩钟又派人去检查附近的铁路。

    既然辽人能明着撬走道钉,搬走铁轨,那么也有可能会玩暗的,拔下几根道钉,却不挪走铁轨,让铁轨只靠一两根道钉固定,日后要是日常检查的维修工再疏忽大意,说不定哪天就出了车毁人亡的事故。

    几名维修工拿着长柄的锤子,向前后两头一路敲过去,当当当的清脆声渐渐远去。

    头顶的太阳**辣的炙烤着地面,韩钟在太阳下待了一会儿便口干舌燥,连背后的汗都晒干了。拿过水壶,才打开喝了两口,就听见陈六略嫌急促的声音,“二郎,辽狗来了!”

    韩钟啪的把水壶的塞子塞上。列车车厢上方,哨兵挥舞着小旗指着西面的远处,韩钟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差不多在四五里之外,出现了一列骑兵的身影。

    望远镜中,旗号分明,来自于皮室军的契丹铁骑,正直奔而来。

    几声木笛猝然响起,正在忙碌着的铁路工人们听到之后,立刻丢下了手上的所有工作,飞快返回车中。刚刚走远的维修工也扛着锤子狂奔而回,跳回到车厢里藏起。

    护卫工地的士兵全数起身,结起三列横阵。

    这是神机营派到河北来的最精锐的指挥,与韩钟关系不错的都头张吉,排在前排队列的最左边。

    指挥使过来向韩钟请令,韩钟沉声道,“此处都托付给指挥你了。”

    指挥使大步走到队列的最前,抽出佩刀平视前方,掌旗官紧随在他身侧,鼓手和号手则在队列后站定。指挥使的佩刀一举,咚咚两声鼓响,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开始装弹。夹杂在队列中的虎蹲炮组,也同时开始装弹。

    韩钟回头叫着陈六,“六哥。”

    “来了!”陈六已经从车厢中拿出了三支长枪,分给同伴,都是最新型号的线膛枪,有效射程远达百步,相较之下,射程只有一半,而且必须齐射才能有效杀伤敌人的滑膛枪,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韩钟的手掌心沁出了汗,他用力捏了捏拳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六哥,盯着有身份的打。”韩钟叮嘱着。

    “二郎放心。”陈六笑道,“俺的眼力可不差。”

    辽骑到了三里开外的时候,速度开始减缓,看起来是要蓄养战马体力,以便突击。

    也就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韩钟麾下已是严阵以待,就是修路的工人都人手一杆火枪。

    ‘应该不会再跑走了吧。’韩钟想着,又悄悄的在衣袍上擦掉了掌心中的汗水。

    早上修路的时候,刚刚抵达地头,随行兵马就展开防御,直接从车上拖了四门火炮下来,全都是新式的三零野战榴弹炮,比旧时同口径的三寸野战炮又轻便了一点,不是韩钟的身份,也拿不到手。

    在阵地周围,又放了二十多具鹿角,全都是用刚刚砍伐的木料和最新出品的铁丝制作而成——铁丝出产自开封铁场,蒸汽机驱动的机器拉制而成,是最新编入名录的军资之一,配发的数量很少,但韩钟手上就有百多卷。

    二十多具鹿角并没有放成一线,连成一排,而是零零散散前后错落的放置,看着漏洞处处,却占去了外围大片空间,极大的限制死了骑兵攻击的方向。

    一两根两丈高的木杆扎在地上,中间拴了根绳子,跨在鹿角上空。这绳子一拉,就连那些骑术高超的骑兵,也别想驭马跳过鹿角。只能从鹿角的间隙中绕过来。

    随行的神机营指挥更是外松内紧,即使坐着休息,也照样排成了三列横队,将上好膛的燧发火枪扛在肩头,一门门虎蹲炮,就安插在队列之间。

    就在修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辽骑哨探跑了过来,远远地看了一阵,当岑三带着几个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立刻就跑远了。

    岑三跟在后面,转了一圈回来,就说他们回去的地方有个宫分军的千人队,只隔了不到十里。

    韩钟满怀期待,但他等到中午也没见到那一千多辽骑,后来派去查看的斥候回报,那些辽国的精锐骑兵早就不在原地,跑得远了。

    陈六中午私下里就劝韩钟,说这营地“一看就是钢针做的刺猬,换谁谁也不会来咬。”

    所以现在韩钟就不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了。

    没提前安置鹿角,守卫的队列看起来也没那么整齐,人都在阴凉处避着太阳。火炮还是从车上拖了下来,不过也用树枝遮盖住了,远远地看过来,不仔细看,看不到什么破绽。

    现在辽人骑兵果然到了,看到宋军防备没那么森严,也如韩钟所愿的开始接近。

    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直到双方相距只剩两里的时候,辽骑突然停了下来。

    韩钟呼吸都停住了,紧张的看着对面的辽人。他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为接下来的冲刺,帮战马积蓄体能。如果是,或许就是一场撬动定州军事的大战。如果不是——

    辽人并没有让韩钟等待太久,此刻旌旗一展,数百骑兵便直冲而来,蹄声惊天动地。

    韩钟眉眼一跳,大声叫道,“火炮。!”

    四门藏在树枝下的火炮,终于被亮了出来。将遮盖用的树枝杂草抛到一边,等待已久的炮组立刻开始装药、上膛。

    官军已严阵以待,可那辽骑就只跑了不到半里,就一拨马头,向左绕了个半圆,竟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领队之人拨马转身,转头就跑了,数百骑兵马蹄阵阵,一齐跟着远去,只留下漫天尘烟和目瞪口呆的大宋官军。

    韩钟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呆呆的道,“要是不那么早下令亮出火炮就好了。”

    “不是二郎你的错,”陈六安慰道,“是神机营的兵练得太好了。”

    他回头望了望人人挺胸而立的神机营,即使士气,也是第一流的,更不用说训练了。能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整队临敌,这样的队伍陈六过去在西军中都没见过几支。

    韩钟已经对立下大功的期待失去动力了,“在保州州境上流窜的北虏比预计要多,中间肯定有所联络,现在遇到的一个两个跑了,剩下的肯定知道我们有防备。”

    “不一定,”陈六说道,“指挥那队北虏的大将,肯定是个爱冒险的性子。说不定前两次都是在设法让我们心情紧张,直到第三次,再也紧张不起来了,他们就真的会杀过来了。”

    “是吗?”韩钟带着怀疑的问。

    “希望会吧。”陈六说了实话。

    “希望会。”韩钟期盼着,他现在就希望能用好好的立下一番功劳,证明他没有虚度这几个月的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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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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