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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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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跟着那名公吏,行走在楼阁之间的廊道中。擦身而过的官吏,许多人手上捧着一卷卷的公文,都是脚步匆匆,以着近乎xiao跑的步子,无暇旁顾,仿佛有人拿鞭子在后面赶着他们。

    中书省的楼阁还是那副破破烂烂的样子,比起外面的酒楼要差了许多。韩冈前次上京,虽然没有进来参观,但从mén前经过去流内铨时,他不禁为宰执们的艰苦朴素而惊叹不已。如果有外人来到这里,应当很难想象,这就是当今世界最为繁荣的一个帝国的行政中枢所在。

    天子平常要修宫室,一般都会被朝臣们骂上一通。不过官员们就没必要由此顾虑,天子就算说些酸溜溜的话,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修好后自己享受不上,也便没人愿意多事。说起来,只有胥吏在会在一个衙mén中待上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相信他们应该想有更为舒适的工作场所。只不过,不会有人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韩冈被人领着,走了大约有半刻钟。最终抵达的并不是最后面的主殿,而是隔邻的一栋人来人往的偏阁。走到这里,韩冈心中也有了些数。所以当他被带到章惇面前时,并没有感到任何诧异。

    “韩冈拜见检正。”

    “yù昆,别来无恙。”

    章惇如今担任的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如果拿后世的职位来比较,应该算是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在吏、礼、户、兵、工、刑六部全都成了摆设的情况下,章惇眼下的职位,应当更为重要一点。只是他的官品还是不够高,依然是绿袍,并没有能像王韶一样被特赐五品服sè。不管怎么说,章惇现在所做的工作,只能用位卑权重四个字来形容。

    与韩冈相见,章惇表现得很亲热,寒暄了两句便拉着他平坐下。让人送上茶水,斥退了厅中人众,摆出了要长谈的架势。

    韩冈看着阁外xiao院中,忙得恨不得长出四条tuǐ的胥吏们,也不避忌的直言问道:“检正,你这一职事务繁芜,千头万绪,是怎么有闲坐下来喝茶的?”

    章惇笑道:“yù昆你是白担心了。不妨事的,我这里的事自有下面的吏员和各房检正官去做!”

    韩冈皱起眉头,为章惇担心起来:“万一有人见检正你行事阔达,升起了不轨之心,又该如何是好?”

    “以我的手段,自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作出不轨之举!”章惇对韩冈的担心毫不在意,他抬头很自负的说道:“大凡役人者,授其法而观其成,苟不如法,自有刑律候着!使人可尽其才,吾当为之。底下的琐事,便由他们去做。吾只需做一监察,又何须事必亲躬?当然能有空喝茶闲谈。”

    章惇的一番话,让韩冈有会于心。他赞道:“如果在下说检正疏其xiao节,执于大略,乃是宰相气度,不知算不算奉承?”

    章惇闻言,顿时放声大笑,“yù昆之赞,吾当仁不让。宰衡国事,吾之所yù,也是迟早之事!”

    章惇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韩冈也不免要佩服他的自信。宰相一职,开国以来,也不过几十人坐上去过。就算是一榜状元,能做到宰相的,也不多见。乃是人臣的巅峰,不是那么容易爬得上去的。韩冈虽也是有心于此,但现在还做不到章惇这般能放声豪言,这其中,并不仅仅是xìng格上的差别。

    又说笑两句,章惇终于跟韩冈谈起正事。他收起了笑容,正sè对韩冈道:“其实今次中书文招yù昆你上京,主要还是天子想见yù昆你。你在过去立下的那些功劳就不提了,天下间,弱冠之年便有如此功绩的也就yù昆你一人。你的名字,早已让天子记下。现今连韩子华都上表要用你,官家当然想见你一见。”

    章惇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了看韩冈,却见这位年轻人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微笑,不见任何情绪上的bo动。章惇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起韩冈宠辱不惊的气度来。换作其他官员,听说天子一直看重自己,赶着要召见,怕都是要涕泪横流、jī动不已了。

    又喝了口茶,斟酌了一下言辞,章惇方才道:“不过yù昆你昨夜在王相公那里,把话说岔了。对横山的事指手画脚作甚,冷水也不是你该泼的。”

    “事关国事,不能欺瞒。”韩冈很坚定的摇了摇头,但又很坦陈的说道,“不过这也是下官不想离开秦州的缘故。”韩冈自知他的一点xiao心思,毕竟瞒不过明眼人,还是直言为上。

    “我知道因为有王子纯【王韶】在,加上你在河湟的心血,所以才不想离开秦州。可你要看看是谁对你说话!王介甫!韩子华!两名宰相都要你去延州,你还推搪什么?!让你去延州,就去好了,把疗养院办起,将伤兵们照管好,其他的事何须你cao心?功劳不会少你的,有过不会摊到你身上。你以为天子和王相公对你的看重是句空话吗?即便横山那边,最后结果真如你所说,也不过连带着吃点排头,最多降一官,转眼就会升回来,甚至能迁一官补偿yù昆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

    章惇近乎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韩冈有些感动,但他并没有半点后悔,他相信自己的决定和判断——韩绛必败无疑——只要这一点确定,不论王安石现在怎么想,只要最终横山战略宣告失败,那么最后的胜利必然是他韩冈的。

    “不如此,不足以证明下官对横山战事的看法!”

    章惇深深盯了神sè坚毅的韩冈一眼。无奈的摇起头,叹起气来:“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王相公已经了狠,延州,yù昆你还是要去;功劳则是你自己不要的,日后就不会算给你;还有觐见天子一事,也一起没有了。”

    韩冈的脸sè这下终于有点变化了。人心当真难以预料,韩冈的确是没想到王安石竟然还会耍xiao孩脾气。现在王安石硬是要他去延州,加之韩绛的两本奏章还在天子案头上,两名宰相一齐用力,这个任命想推掉都难了。

    “其实王相公虽然有些火气,倒也没真的阻拦官家召见yù昆你。昨天三更时,官家还特意遣了内shì到中书来。说是要中书候着,等你入京,就即刻安排你越次入对。”章惇抬眼看了看韩冈,又叹着:“不过当值的冯当世给挡回去了!”

    韩冈将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夜半传谕,这实在太过了一点。这已经不是受宠若惊的问题了,要是没被冯京挡回去,那自家可就是成了众矢之的。御史台里的台官们,说不定就要盯着他韩yù昆,也好来完成每月的功课了。

    可以算是逃过一劫,韩冈倒也有着一点感谢冯京的意思:“冯大参之刚直,着实令人敬佩!”

    “刚直?”章惇不屑一笑,不只是针对韩冈的话,更是为了他对冯京的评价,“对上天子的时候,自然人人都会刚直。不过一点xiao事违了天子之意,难道官家还能降罪他这个执政不成?没后果的事,谁还会怕?平时的冯当世,可不是这副模样。yù昆你也是出自陕西,难道不知他的那个匪号?”

    韩冈抿起了嘴,想笑。冯京的那个见不得人的匪号,他转在嘴边,倒也没有刻薄的说出来。金mao鼠相貌出sè,但可就人品堪虞。在京兆府任上,贪得城中商家jī飞狗跳——这也难怪他,商人出身,对钱财的确是看重了点。说起刚直,能让俞龙珂和瞎yao都求着要赐姓包的包拯包孝肃可以算,冯京可就远远不够资格。

    一名吏员这时在院外叫了一声,等章惇招了手后,就匆匆上厅来,把他手上的一份公文jiao给章惇,“延州军中急报,还请检正查收。”

    章惇接下了,看了眼火漆的完好程度,便点头应了。

    吏员匆匆离开,韩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高涨,“军情为何不递到枢密院,怎么送到中书来了?”

    “因为陕西、河东宣抚司是由韩子华亲领,天下间没有宰相要向枢密院报备的道理。别的都能让,但权位之别,却容不得一点他人沾染。延州的文字都是先回中书,再由中书依照事宜缓急,决定是呈jiao天子,还是转给枢密院。”章惇nong开火漆,随手翻了翻,招了远在院中守候的xiao吏过来:“抄写之后,转jiao西府。”

    见章惇脸sè变得沉重起来,韩冈心中有些打鼓,xiao心翼翼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绥德城中,两万大军已然点集,箭在弦上,随时便会引弓而。”章惇完全没有对军事情报保密的念头,看到刚刚自关西而来的韩冈,也不觉得有必要向其隐瞒刚刚收到的情报。“对了,yù昆,还没问你为何对横山一事这么不看好?光是罗列出一些困难,应当不至于让你望而生畏!”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二)

    【这个应是昨天的第三更,现在补上。】

    韩冈听见章惇问,却也不便把自己的真实理由说出来,想了想,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

    “凡事分yīn阳,yīn阳皆否,内外皆困,便无一事可成。如韩相公统军攻横山。昨日在王相公府中所言诸事皆为外因,至于内因,则是韩相公御下不正,大损军心士气!其中尤以环庆一路为甚!”

    章惇脸sè一变,沉声追问:“这话怎么说?!”

    韩冈便把他经过关中时的一番见闻,还有汉番两军之间的险恶关系,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韩相公不能秉公而断,让军心怨艾沸腾。天时地利人和,这其中有哪一条韩相公能对西贼占上风?”

    “吴逵?……广锐军的……”章惇仰头想了一阵,对韩冈道,“yù昆你所说邠宁广锐军都虞侯吴逵,在前两天宣抚司送来的急报中,已经被下狱收监了。”

    “怎么会?!”韩冈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前日过长安京兆府时,下官尚与其同路,那时尚且安好。怎么下官才上京,这吴逵下狱收监的公文就已经到了?!”

    “陕西宣抚司的公文,全都是走得急脚递。日以继夜,千里一日而过,从京兆府至东京,不过一千多里地,一两天就能走完,可比yù昆你一程程的乘驿马走上十几天要快得多。”章惇起身,从摆在桌案旁的架阁上翻出了一份公文来。打开来看了一眼,低声冷笑:“果然就是这一份!”再看看写在公文最后的标识,“看时间,是五天前的事了。”

    他转回来,把手上的公文递给韩冈。韩冈连忙翻阅着这份前线急报,越看越是觉得火大。上面说,吴逵曾与王文谅同出寨,共击一贼。但接战时,连呼吴逵不至。并说吴逵‘扇摇军士’,谋图不轨。因此将吴逵下狱。这其中每一条罪名,都要治吴逵于死地。

    “王文谅这蕃人,分明是挟怨报复。”对急报中罗列的罪名,韩冈决计不信。若是真有其事,当日在道左客栈中,两边争执起来的时候,王文谅怎么不说出来?

    章惇这时从脑海中搜索着记忆,王文谅这个名字,有好几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过,“关于王文谅与从官争执,尚记得好像还有一个赵馀庆,是个蕃官……”

    韩冈点点头,他也是记得:“就是被王文谅说成是约期不至,以失期的罪名下狱的赵馀庆?”

    “对!”章惇一拍桌案,他终于全想了起来,“官家当时曾亲下手敇,诏释这名蕃将,让他戴罪立功。但韩子华却还递了好几本奏章回来,说是要严加处置,以正军法。不过因为官家的坚持,所以最后赵馀庆还是被放了。这件事里,延州、开封之间文字往来好几次,因而我还记得。”

    韩冈摇头叹息,“王文谅仗着韩相公对他的信任,恣意妄为。赵馀庆之事,已经难以查清真相。但王文谅与吴逵不合,以至于差点大打出手,在下是亲眼看到的。想不到以韩相公之智,也不免被王文谅这蕃人所méng骗。想那吴逵在广锐军中威望甚高,所以他才会给吴逵加上一个‘扇摇军士’的罪名。”

    章惇很清楚朝廷对武人的顾忌和偏见,“如果这一条坐实,吴逵当会被一正军法了。”

    “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但吴逵在广锐军中威望甚高,说不定会nong假成真……”

    章惇沉yín起来。他现在已经开始支持杀吴逵了,至少不能让他继续留在环庆。这样威望甚高的将校,又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一旦有了反心,就会很危险——过去多少兵变都是由此而来,由不得章惇不担心。

    不过,最终他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能干涉的事。

    韩冈看破了章惇的想法,他问道:“关于吴逵和王文谅之间的纠葛,检正还有王相公应该不会跟韩相公提吧?”

    章惇笑了一声,却不回话。都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说得太清楚了。韩绛在外领兵,王安石只会全力支持,却绝不会cha手其中。别说吴逵的一点冤屈,即便韩绛本身有什么问题,在即将展开的大战之前,都是不值一提的xiao事。

    韩冈也清楚这一点,暗暗叹息,“想不到还是得去延州。”

    章惇则让韩冈放宽心:“yù昆你可以放心的去延州。如果今次战事真的一如你事前所料,最后是损兵折将劳而无功,王相公必然会代yù昆你在天子面前分说明白,绝不至于降罪于你。”

    王安石的人品,韩冈还是信任的。有王安石在宫中为自己缓颊,就算韩绛大败而归,对自己来说结果还是好的。但若是韩绛得胜而归,那他可就要丢脸了——王安石或是韩绛不会真的一点功劳都不给他,可如同丢下来的骨头一般的功赏,比起责罚更让人难以接受。

    也幸亏韩冈对于自己的判断,有着决不动摇的信心,才能微笑着向章惇表示感谢。不过他还是有些无奈,他今次来中书,可不是为了聊天的。

    章惇像是看透了韩冈的想法,笑道,“王相公不到午时不会从宫里回来,就算回来,事情也不会少,你的事也不会有空处置。冯当世那边,yù昆你也不必去见,他好像一直都不喜欢你。直接就在这里帮你把召令给缴了。……还有,yù昆你既然不想跟韩子华那边有瓜葛,我会帮你再劝一下王相公。将你去延州的职司改为临时的差遣,原本在秦凤的职位都不会变动。这样yù昆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章惇这也算是为韩冈尽心尽力着想了,不管他实际上是有什么打算,但从受到帮助的方面来说,都是值得感谢的事。韩冈遂重新起身,向章惇郑重行礼道谢。

    章惇很看好韩冈,难得的经世济用的人才,文韬武略皆有所长,而非是只懂得说嘴的清谈之士。章惇对前途有着自己的一份考量,光是跟在王安石身后按部就班的晋升,满足不了他。而在他的计划中,韩冈可是一个很重要的助力。

    一番深谈之后,又订下了晚间的樊楼之约。原本章惇是要让路明去请韩冈,谁想到韩冈今早就送上mén来,便也一并说了。

    韩冈被章惇送了出来,而且是一直送到了院mén外。见着章惇下了mén前石阶,与韩冈殷殷告别,周围中书mén下的官吏们都吓了一跳。

    在一般人眼里,章惇这位检正中书五房公事,素来自负才高,都是倨傲无比,极少看得起人。能让他出mén相送,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有一个。

    “那个究竟是谁啊……”

    “傻了吧,这都不知道。天子昨夜要见,被冯大参堵回去的那位。”

    “天子要见?!难怪章检正这么看重他。”

    “到底他立了什么功劳,让天子都要赶着在夜里传谕?”

    “不知道前些日子上京来的那群蕃人吗?都是他帮着王韶给捉来的。”

    周围一片窃窃sī语,章惇视线横扫了过去,脸sè微沉。显然对这些紧咬耳朵根子却不去做事的胥吏们有些恼火。这群胥吏都是在中书mén下hún迹多年,论起察言观sè的本事,比起一般的官员都要jīng深许多。被章惇一瞪,情知不妙,便立刻卷堂大散,转眼周围就不见人迹。

    “检正果然御下有方。”韩冈不禁赞了一句。

    “还是多亏了yù昆你,加俸一议,让这等xiao人都转而拥护新法,使唤起来也顺手了许多。否则就算上面推行,底下人给你做手脚,照样什么事都做不成!”

    “并非在下之功。动嘴容易,动手才叫难。在下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真正让新法得以推行,让衙中胥吏俯帖耳,当是靠着王相公和检正的一番心血。”

    章惇笑了一笑,不再多言,与韩冈拱手告别。韩冈在章惇招来的一名胥吏的引领下,沿着刚才进来的路,向外走去。

    走上繁忙的廊道,韩冈回想着方才的一席话,其中章惇示好之意溢于言表。在韩冈看来,光是一个父亲的救命之恩,不足以让他如此殷勤——刘仲武也是救了章俞的一人,而且是主力,但现在他却还在偏僻深山中的者达堡内数星星呢!今次也不见章惇提起他。

    即是如此,那就是章惇有用的到自己的地方了。作为一枚棋子,有被人争抢利用的资格,也算是值得欣慰。越是重要的棋子,其位置就越是牢固。王韶、韩绛、王安石,还有现在的章惇,都看重自己的才能,韩冈至少不用担心他会被人当作弃子。

    不过韩冈还是喜欢做棋手。在古渭,韩冈虽然地位不比王韶、高遵裕,也算是棋手中的一员,不过到了京城,就只是一枚棋子。一边做棋子,一边则也是棋手,两边的身份并不矛盾。前次韩冈来京城,就出手帮着王安石下了几步,今次局面虽已与前次有别,但他也照样能做出一番事来。

    韩冈微笑着,和煦如net寒。韩绛既然一个劲要他过去,那就去延州亲眼见证一下,见证自己的预言究竟是如何得到实现!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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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赶在午时前回到居所。王韶他这边正好送人回来,看到韩冈,便是有些惊讶:“yù昆,怎么回来得如此之早?”

    “已经是午时了!”韩冈看了看天sè,提醒王韶道。

    “午时算什么?去中书等差使,不到申时哪可能能回来?!”王韶可能是有着一段不愿去回想的苦难过去,两句话里就透出了他对中书mén下的旧怨。“大概是yù昆你得人看重吧,王介甫和冯当世你见到了哪一个?”

    “都没见!”韩冈摇起了头,这两位她也不想见,“只跟章子厚说了两句话。他那边帮我们把事都办妥了,王相公也不会特地再招下官去。至于冯大参,他当是不喜见到下官。”

    王韶听出了韩冈对冯京好像有些看法,但他没心思追问这些xiao事,而是问着更为重要的一件事:“还是要去延州?”

    韩冈摇了摇头,“怎么都推脱不了了……”

    “……苦了yù昆你了。”王韶的叹气声中满是无可奈何。

    虽说韩冈在王安石面前,给自己的推辞找了诸多借口,王韶也明白韩冈至少有大半的理由,是因为他更为看重河湟之事。对韩冈的忠诚,王韶深为感动。韩冈可是放弃了在宰相面前卖好的机会——而且是两名!

    王韶另外还担心韩冈离开后,会给新成立的通远军带来什么变数。这一年来,河湟开边能如此顺利,连番大捷,韩冈的功劳绝对是占到了很大的一块分量。韩绛强行把韩冈调走,这是明摆仗势欺人,王韶就算已经认命了,也免不了一肚子的火气。

    “……关于调任延州之事,章子厚已经说了,这仅是暂调而已,不会在鄜延久任,不久还是会回本职。”

    “章惇没这本事,王介甫也不可能虎口夺食!韩绛若不答应,天子也挪不动你。”王韶摇头不信,但他又想了一想,却是恍然大悟,“是韩绛在延州留不久!”

    得王韶提醒,韩冈只慢了一点,也便明白了为什么章惇能说得那么肯定:“不论横山得失与否,韩相公都不会在延州久留,长则一年,少则半载,就会回京——从没有宰相长久在外领军的道理,就算天子不担心,言官也会找机会说话。届时韩相公一走,下官就可以回古渭……不,是回通远军了!”

    韩冈和王韶正在说话,这时李xiao六从韩冈的xiao院跑过来。韩冈向王韶告了罪,过去问李xiao六,却道是路明前来拜访,并带了章惇的请帖而来。

    关于章惇要在樊楼摆宴的邀请,前面在中书的时候,韩冈已经听章惇亲口说了。不过路明带着章惇请帖亲来,显得更为郑重。

    韩冈转身要向王韶告辞去见客,不过王韶却道:“是当日与yù昆你一起上京的路明?……前次二哥进京,也跟他见过面,得了许多指点。也该见他一见,谢上一谢。”

    路明很快被领了进来。王韶端坐着,韩冈则起身相迎,“明德兄,别来无恙?”

    路明当然无恙,境况甚至比当初要强上十倍。

    才一年不见,他的气象大不同于从前。原来一身的穷酸措大气消失无踪,现在是红光满面,如面团一般起来的一张脸,把皱纹都冲淡了许多,竟变成一个略显富态的官人模样。

    路明在两人面前拜倒行礼:“有劳韩官人挂心,在下这年来一切安好。”他又看向王韶,问着韩冈,“韩官人,这位是否就是大破西羌、威震边陲、名震天下、引得天子垂顾的王子纯王安抚?”

    路明会说话,马屁拍得也好听。王韶自昨夜听到噩耗时起,就变得木然的一张脸,终于松懈了下来,微不可察的笑了一笑。他今次上京升了正七品的左司谏,不过安抚使比司谏听起来还要高一些,路明便是往高里喊去。

    倒是韩冈,一直以来他在官运上,跟王韶相比算是比较背时的。尽管韩冈自入官后一年三迁,其进已经足以让人目瞪口呆,可比起他的功绩,仍是不免要使人叹一声朝廷刻薄。韩冈今次上京,预定之中是要进宫面圣,依例必然是要特旨迁官,为了能让天子亲自加官,以收买人心,所以在渭源之役的封赏名单上,也就没有他的份。但现在韩冈因故见不了天子了,他这一场辛苦,却什么都没换到。

    对于自己的运气,韩冈也没了什么想法,只盼着皇帝能记得他在这方面吃了亏就行了。

    路明与王韶见过礼,寒暄了两句,从袖中掏出两份请帖来。看写在信封上的收信之人,不仅有着韩冈的名字,而且还没忘了王韶——章惇是准备将韩冈和王韶两人一起请到。

    “路明受章检正所托,带了这两份请帖来。今日入夜后,在樊楼之上,已经备下了一席水酒,恳请安抚和韩官人勿要推辞。”

    王韶和韩冈同住驿馆中,如今是炙手可热,多少人正愁找不到跟王韶拉上关系的途径。章惇既然要摆宴,他的请帖没有只给韩冈,而不给王韶的道理。

    王韶将请帖展开了看了一看,里面的文字当然不会像路明说的那么没有一点文采,王韶看了之后都不免默默点头,难怪能两次考上进士。当下就在韩冈这里拿了纸笔,随手写了回覆,让路明待会儿带了回去。他准备去一趟,与章惇多多拉近关系。

    韩冈也写了回书,正式的谢过了章惇的邀请。今日章惇办席,他和王韶算是主宾,而路明提不上筷子,照规矩多半会再找个朋友来。

    听说章惇跟开封府的推官自少相jiao,情谊匪浅,如果有章惇能把这位推官请来。韩冈倒是很期待。

    ……………………

    周南的闺房中,没有金yù之类的俗物,只有少少的几件素雅的装饰。

    横阔只有一两丈的房间中,有着一netg、一桌,一张古旧的梳妆台,还有一个只容两人并坐,中间架着矮几的短榻。一张古琴横放于榻前,沉黑sè的附足棋墩连着两只棋盒则堆在短榻一角。方枕边有着一卷柳屯田的诗集,而一张烟锁重楼的画卷,则是挂在素白的墙壁上。虽然落款的李公麟非是当世名家,但出自今科进士的尽心手笔,也正证明了周南的魅力。

    静谧的房间,碎檀木yīnyīn的燃烧着,浅淡的香烟,从狮耳螭纹的兽头绿釉香炉中徐徐腾升而起。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让人的心神全都变得平和了起来。

    周南对着镜子,用墨笔轻轻描着眉线。原本就是不描而翠的纤秀双眉,被墨笔划过,便把更加惹人心动的线条,用笔画勾勒出来。

    周南瞧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描好的双眉,左望望右看看。作为东京城中屈指可数的hua魁行,若是不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那就实在太丢脸了。

    一名四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推mén走了进来,圆润丰满的身材甚是惹人注目。只不过也许是为了遮去皱纹,脸上的脂粉便用得多了些。红红白白的,像极了用掺了丹砂的石灰抹过的墙壁。这一位,家中排行第一,人称许大娘。二十年前是教坊司中有名hua中魁,现今则成了教坊司的教习,管着周南和其他十几名官妓。她的这个身份,如果是在民间青楼,也就是老鸨了。

    周南从镜中看到许大娘进来,便站起身,冷冰冰的唤了声:“娘。”

    周南的冷淡让许大娘微微变sè,但很快她又挤出笑容:“今天秦二官人可能会来,南姐儿你就留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了。”

    周南仿佛没有听到,丝毫也不加理会,重又对着镜子坐了下来。今夜的妆容才做到一半,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她还想着在情郎面前做到最好。

    拈起一片来自杭州的胭脂饼,浅浅的在掌心抹了一层,白yù一般细腻的掌心因胭脂而染上了晕红,这样的红,就是等待情郎的妙龄少nv脸上才会拥有的颜sè。一点也没有许大娘脸上用来刷墙的红sè那么粗俗。

    只是看着满手的红,周南想了一想,又把胭脂都收下来,手很快也擦干净了。当今世人,喜欢浓妆的甚多。多有将胭脂粉如抹墙一样厚厚的擦上脸颊,虽然不比唐时宫nv,太过浓烈的装束nong得洗脸后,盆中都是鲜红一片,周南不喜这样的妆容。她一直都是淡妆,甚至素面朝天的时候都有。只不过今天还是要hua一点妆,不能让人以为她是个没有受过正确教导的土包子。

    也不理睬正瞪着自己的许大娘,周南信手chou开梳妆盒上的一个xiaochou屉,里面的放着一件只有掌心大xiao的龙凤磁盒,封在上面的金漆纸证明了这是出自于官造的器物。揭开磁盒上的封条,打开盖子,一股丁香hún着藿香的味道散了出来,里面盛满了丹红sè的口脂。

    探出嫩如葱管的手指,周南轻轻抹起一层脂膏,涂在了嘴net上。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四)

    【没能如约把欠下的两章补上,这里要说声抱歉。不过不会忘的,肯定、一定、必定会补上。】

    京城的冬天寒冷干燥,一不注意,双net就会开裂。如今的京城中人,就算是平民百姓,到冬天都会nong点牛油或牛骨髓制成的口脂来抹netv儿家,就是男子也在使用。香气馥郁的油膏不但能保护双net不受冬风侵袭,其香味也能给人以好感。

    本来世间男人用的都是无sè的口脂,但后来许多京中的浮滑1ang子和不学无术的衙内,甚至用上了nv儿家专用的红sè口脂,来妆点自己。周南对这样画着nv妆的惨绿少年丝毫没有好感,甚至觉得恶心,而文武双全、英气勃勃的韩冈,行事又体贴,才这般容易扣动了她的心弦。

    许大娘心浮气躁的瞪着周南不紧不慢的动作,xiong口一起一伏,仿佛台风降临前的汹涌bo涛。最终她还是勉强收起怒气,柔声上前陪着好话:“乖nv儿啊,今次就别闹了。要是秦二官人来了怎么办?他可是从来只点你来作陪!”

    周南毫不理会口脂被轻轻抹在net瓣一点点的被yan红所掩盖,轻轻抿了抿xiao嘴,鲜红yù滴的双net如樱桃般you人。只见周南回身说道:“今次下帖的章官人是中书五房检正公事,王相公的心腹戚里。既然他,哪能”

    许大娘终于忍不住了,尖叫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可是雍王!也不看看你那个刚刚做官的穷措大,跟雍王哪里能比?!”

    拿起梳子的手抖了一下,周南的心一阵阵chou紧,的确,跟天子的弟弟比起来,韩冈的地位的确差得太远。要不是昨日墨文带回来的消息,周南此时已经绝望了。

    不过现在有着韩冈的承诺,她倔犟的脾气便毫不服软:“nv儿只知是秦二官人。说是二大王,还要看到紫袍yù带才知道是不是。”

    许大娘怒火中烧,脸上厚厚的敷粉绽出了一道道口子,仿佛遭受了地震的墙壁,一片片的开始崩落。她想拦着周南,但周南现在名声已经出去了,已经不是任打任骂的幼时。mén外就有章家派出来的家人等着,王相公身边的红人,不是她一个教坊司教习开罪得起。总不能把雍王拉出来跟章惇打擂台。许大娘很清楚,雍王赵颢是绝不会跟那些见过他的官员们打照面的。

    周南站起身,叫上自己shìnv:“墨文,我们走。”

    听见院墙外的车轱辘响起,又渐渐的远去。

    一声尖叫穿得老远,砰砰的脆响,在房中不停的响起,“真真是气死老娘了!傍上一个芝麻官,看你xiao贱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

    夜sè中的樊楼,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伴随着婉转动人的曲乐,还有着一股醉人的融融暖香,一起在楼阁间浮dang。

    前次韩冈被章俞在樊楼宴请,那时是在中午,虽然客人依然为数众多。但直到韩冈现在看见如被繁星点缀的五座楼阁,以及站在围绕天井的阁楼外廊上,上百名打扮得hua枝招展、等候客人点选的妓nv,才真正的体会到何为樊楼netbsp;李xiao六从进来后就一直张着嘴,土包子的模样让人噱,一直到有人上来迎客时,他都没回过神来。韩冈则是见识多了,随意赞叹了两句,报了章惇的名字,便被恭谨有礼的shì者引了进去。

    韩冈抵达二楼的一处包厢前,章惇和路明便殷勤的迎出来,笑容可掬。只是见到韩冈身边只跟了李xiao六一人,他便奇怪的问道:“怎么不见王子纯?”

    “王安抚刚刚被天子遣使传进宫中去了,留话要韩冈代表歉意。”

    就在方才,韩冈和王韶正准备出mén的时候,从宫中来了中使,把王韶叫进了宫去。王韶是朝官,本有资格上殿,天子要见他,也没人能阻拦,王韶也不会推托。至于章惇的宴席,就只能作罢。

    这是不可抗力,章惇无奈点着头:“也是……这两日王子纯就要回关西,官家要见他也应该的。”

    章惇虽是这么说,但他和路明的脸上,都有着一点失望之sè。韩冈倒不以为意,王韶比起自己,可更是炙手可热,理所当然的更受欢迎。

    照规矩留了李xiao六在外面听候使唤,三人一起进了厅中。

    包厢内装潢之华贵,器物之jīng美,自是不必怠言,又有莺莺燕燕七八人,皆是娇yan如hua,sè艺为一时之选。娇声道着万福,向韩冈三人一齐行了一礼。

    可韩冈的注意力,却是被一身素雅的周南所吸引。虽然周围的官妓都是上品容sè,但脂粉淡抹的周南,明显更甚一筹。美目含情,犹如一汪秋水,shè出情丝,就像丝萝一般紧紧地缠绕在韩冈的身上。

    “久别胜新婚,yù昆你与周xiao娘子今日重逢,倒是热得我们没处站了。”

    俗谚道赌场无尊卑,酒桌无大xiao。而到了欢场之上,其实也很少有人再摆谱,讲究着身份。章惇笑着调侃韩冈和周南,韩冈也是笑着拱手回应:“说到缘起,我俩还要多谢检正你这大媒才是。检正现下热得没处站,可不算是作茧自缚?”

    韩冈毫不避讳的当众承认他和周南关系,周南的xiong臆顿时就被一股幸福感所充满,芳心一阵狂跳,xiong口胀,仿佛要开裂一般。眼眶也红了,滚热的液体就从脸颊上划过,泪水竟是毫不自知的就流了下来。

    周围的妓nv也都是一下兴奋的轻呼起来,一片声的赶着恭喜周南。周南赠匕定情的故事在教坊司中无人不知,今日章惇宴客,请得周南的心上人来,她们都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夺了hua魁的芳心,把雍王殿下都比了下去。而韩冈不负所望,年纪虽轻,但前途不可限量,相貌气度亦自不凡,更重要的是一颗真心,就已经远诸多嫖客。

    章惇看了这一幕,犹有深意的问着韩冈:“yù昆,我这大媒做的你真的不怨?”

    韩冈笑了一下,章惇要问什么他很清楚,“德容双全,韩冈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怨?至于那些扰人的琐事,也不需放在心上。我韩冈虽是鄙薄,却也知信义二字,从不负人。”

    “好个从不负人!”章惇拍手赞着,他也是豪爽不羁的xìng子,韩冈的作派,的确是太合他的脾气,而周南出淤泥而不染的贞烈也正得他敬佩。至于韩冈本人都不在意的琐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天子亲弟,怎么也不可能出来跟人争风吃醋。

    拿过一柄酒壶,一盏银杯,章惇给韩冈满满的斟上一杯樊楼特产的和旨酒,“yù昆此言,当浮一大白。”

    韩冈接过酒杯,正待要一饮而尽,却有人在旁边拦着,“这酒岂是韩官人一人喝得?”

    韩冈一愣,却见拦着他的路明向章惇使了个眼sè,又朝正被众nv恭贺的周南呶呶嘴。

    章惇像是一下被开了窍,哈哈大笑:“说的也是,jiao杯酒哪有一人喝的道理。还不请周xiao娘子过来。”却是要让韩冈和周南喝这jiao杯酒。

    一阵哄笑声中,周南赤红着脸,低着头,xiao步挪着硬是被推了过来。原本很大方的xìng子,现在却满是羞怯,与韩冈面对面站着,头始终都不肯抬一下。而周围的起哄声,更是真的像是在闹dong房一般。

    这个时代闹dong房的事,韩冈也见识过。两支jiao椅背靠背,上面架个马鞍,把新郎赶上去坐着,不喝满三杯不给下来——在前身留下记忆中,一直致力于恢复上古礼仪的张载,也曾经向学生们抱怨过,如今的婚礼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只是起哄喝jiao杯酒,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此时的jiao杯酒并不是后世的jiao臂对饮,而是各自把杯中酒喝下一半,然后互换了酒杯,再把对方的残酒都喝光。

    一名妓nv倒了酒,硬塞进周南的手中。

    彼此间呼吸可闻,在周南脑海中,周围的声音全都静了下去,消失无踪。周南她怯生生的抬起头,对上了韩冈坚毅的双眼,“官人,这杯酒……”

    韩冈xìng子爽快,也不多话,一仰脖喝了半杯下去。他把酒杯放在周南面前,微笑着,默不作声的等待着周南的回应。

    周南看着递到眼前的只有半杯残酒的酒杯,还有稳稳握着酒杯的韩冈的右手,泪水又忍不住的流下来。

    她抬起手,将自己的酒也喝了一半。抬头灿然一笑,纯美的笑容如百hua绽放,刹那间闪过的yansè摄人心魄,让韩冈也一阵目眩。

    各自喝了半杯,便换了杯,两人对饮而尽。而周围不知是谁起了头,有人开始唱着诗经中的古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琴声也叮咚叮咚随之响起,“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先秦时恭贺少nv出嫁的歌谣,正是合着眼前一幕。而此曲,又是出自诗经中的《周南》一篇,让韩冈和周南回想起了两人初见面时的对话,不由得相视一笑。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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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唱曲,闹了一通后,章惇便请各人落座,周南怯生生的坐在韩冈侧后,做足了少nv新嫁的模样。

    今次的宴会是分席,包厢内摆出了五个席位。除了现在的三人,加上入宫的王韶,当是还有一名客人未至。

    章惇留意着韩冈的视线,就向他解释道:“待会儿还有位贵客要来。如今正在开封府用事,是个极有趣的朋友。他对yù昆你钦慕已久,听说yù昆要赴宴,便一口应承下来。”

    ‘应该是为了王韶才对。’韩冈笑了笑,问道:“不知检正的朋友究竟是开封府中的哪一位?”

    “不急,来了便知晓。”章惇故作神秘的不肯明言,让韩冈去猜。

    周南却是早就知道,她附在韩冈耳边低声说道,“是管干右厢公事的蔡确……”

    周南贴得很近,高tǐng的酥xiong正压在韩冈手臂上,绵软中带着弹xìng的触感从接触的地方传来,温热的呼吸呵着耳朵,韩冈心头就有些痒。

    虽然惊讶不是章惇那个名气响亮的朋友,但开封府管干右厢公事这职位,已经不低了,普通一点的京官都坐不上这个位置。

    东京城周围五十里,整个大开封府更是相当于一路的地界。包括十七个县二十多个镇子。依照惯例,东京城内事务,归于府衙,城外则是由两个附廓的赤县——开封县、祥符县处置。就像秦州州治成纪县,城内归州衙管,城外则是成纪县的管理范围,所以住在城外下龙湾村的韩冈当初作为衙前去州城,就得去县衙报道。

    不过东京城实在太大,周围五十里,府衙不可能一力统管,因此便把城中分为十个厢,依东西划归左厢和右厢两都厢统管,各自分厢坊管理民政。其实这跟后世的区划没有区别,就是将一个大城市分为郊县和市区两部分。

    而蔡确管干右厢公事,他的身份,实际上就是相当于后世的一个都区长。一般来说,都是资历深厚、成绩斐然的知县或是通判来担任。虽然比不上章惇的位置,却也不是韩冈能望其项背。

    韩冈思忖起章惇邀请蔡确的用意,在王韶本来确定与会的情况下,章惇不可能随随便便请来一些无聊的闲人。路明身份虽卑,但他两边说得上话,上席也没问题。而蔡确不知有何特殊的地方,让章惇特意请了他来。

    路明在旁边看到了周南的耳报,不用想也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就调笑道:“周xiao娘子才喝了jiao杯酒,就偏向yù昆,当真是宜家宜室。”

    周南脸红了,推开韩冈重新坐好。这时mén外就传来一声长笑:“子厚,蔡确可是来迟了?”

    “尚未开席,持正来得正是时候!”章惇闻声便长身而起,大步过去,把人迎进来。向着韩冈介绍道:“这位就是现今的管干右厢公事的蔡持正。原是邠州司理参军,新进由韩相公从陕西荐到韩大府处。与我即是同乡,亦是同年。”

    被介绍给韩冈的蔡确,年纪大约在三十出头,跟章惇相仿佛。身量颀长,仪貌秀伟。气度非凡,并不输给章惇。章惇说其是同乡同年,当也是福建出身的进士。

    章惇两次中进士,一次是嘉佑二年,一次是嘉佑四年——仁宗朝的科举时间,前期是四年一次,后期则是两年一次,间隔三年的定规,还是今次的熙宁三年这一科才开始——说起章惇的同年,嘉佑二年中进士的王韶也能算,不过以章惇的脾气,他只会承认嘉佑四年的进士才是他的同年。

    韩冈看蔡确的服饰,本官的品级应该不算高,比起章惇还差了一些,但十年前中进士入官,现在就已经是开封管干右厢公事,论进,已经是快得让人惊讶了。

    韩冈上前与其见礼,自报姓名。蔡确回礼后,便拉起韩冈的手,亲热的笑着道:“在下蔡确,尚在关西时,便久闻yù昆之名。与游景叔共事时,也多有提及yù昆你。渴慕久矣,今日终于得见!”

    韩冈闻言谦虚了两句,问道:“不知管干是否就是‘儒苑昔推唐吏部,将坛今拜汉淮yīn’的蔡持正?”

    “不过是席上的敷衍之作,”蔡确见韩冈竟然听说过自己的作品,神sè间略显自得,“不意yù昆竟然有所听闻,有辱清听。”

    “今次韩冈进京,过京兆府时,在席中正听得人将此一篇传唱不已,闻者皆赞,韩冈望尘莫及。”

    韩冈其实并没听说这两句诗,是周南方才在耳边悄声说给他听的。‘汉淮yīn’说得当是韩信无疑,‘唐吏部’虽然所指宽泛,但前面有个‘儒苑’,说起来唐代能跟吏部扯上关系的儒学大家,也只有追赠吏部尚书的韩愈了——韩吏部。

    文韩愈、武韩信,这两句诗看意思,就是在吹捧韩绛文武兼备。也难怪如今的相听着喜欢,把写了诗的蔡确荐到正任开封知府的韩维处。

    蔡确与韩冈见礼后,仍是亲热的拉着手说话,但他的视线则是不经意的在包厢中转了一下,

    章惇当即笑道:“只可惜王子纯将要赴宴的时候,被天子传入宫中,不克前来……今日饮宴的也就我们四人。”

    蔡确听到王韶被召入宫中,脸上不由闪过一丝hún着失望的羡慕,但立刻就隐了去。坐下来喝酒吃菜,欣赏着歌舞,跟章惇、韩冈说笑起来。

    蔡确很善于与人jiao流,没过多久,就跟韩冈hún得没有半点初次见面的隔阂。只是他一口标准的官话让韩冈有些吃惊。

    韩冈本人在关西生活,说话不免带上秦腔,王安石、王韶皆是江西人,说话带南音。章惇是福建人,福建腔调都参杂在官话里。可蔡确也是福建人,却没有半点福建口音。

    当韩冈问起,蔡确便解释道:“寒家自迁居陈州已经近三十年,乡音也是早改。”

    “原来如此!”韩冈点着头。

    轻柔的琴声为四人的闲谈做着伴奏,而陪酒的官妓也说些有趣的轶事,宴席上的气氛显得很轻松。除了韩冈身边只有周南,章惇三人身边都有着两名官妓作陪,尤其是蔡确身侧的两位,打扮起来姿sè都不比周南稍差,不过周南胜在年少,不施脂粉已是清丽无双。蔡确觉得有些奇怪,便多看了周南和韩冈两眼。

    章惇见了,便指着周南:“一刀惊退了高密侯的周xiao娘子,不知持正可曾听说?她的那柄匕就是yù昆送的。”

    “难怪!”蔡确恍然,拍案而笑,“虽然蔡确来京不过旬日,但周xiao娘子的威名已是如雷贯耳。以匕定情,名传京中,想不到竟然是yù昆送的。”

    用‘威名’来形容周南,蔡确说话的确有促狭。他转过来又对韩冈笑道:“化芍yao为刺蘼,不意yù昆竟是园圃中的圣手。”

    刺蘼就是蔷薇,蔡确还是在调侃周南一把匕吓退了诸多狂蜂1ang蝶。不过说起园圃,那就牵连到韩冈的出身上了。蔡确当是无心,但章惇和路明还是担心的看向韩冈。而韩冈则不以为意,侧脸看了周南一眼,笑道:“圣手不敢当,非是己力,只是幸逢佳人垂青罢了。”

    “yù昆真是惜hua之至。得如此佳人倾心,当不能轻负!”

    蔡确能听说周南的名字和事迹,当然不会没人跟他说,雍王如今正看上了周南。但他没有在席上表现出半点对天子亲弟的顾忌,而是直截了当的表示对韩冈的支持。

    韩冈举杯感谢蔡确的善意,不论是真是假,他能当众说出来,已经让韩冈感觉章惇的确会选人。

    章惇也道:“美人垂青,正如伯乐看重。yù昆得王子纯荐举,功绩累累,也是不负那一份荐书……”

    “说得正是!”蔡确道,“说起来,子厚亦是不负王相公看重,事事用心,中书之事井井有条,得到的赞许甚多。”

    “彼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持正难道不是想一报韩相公的恩泽吗?”

    蔡确笑着点头,“自当如此!”

    章惇再次举杯:“不过持正声名鹊起,还是先是得自薛师正的荐举,这些年来也不负其所荐。”

    蔡确被勾起回忆,一口喝下满杯的酒,叹道:“前些年在邠州得罪了xiao人,若无薛师正相助,怕是要去官夺职了。”

    薛师正就是薛向,当朝屈一指的财政专家,遍历地方,治事亦能恩泽百姓。他连陕西转运使都做过,离统括天下财计,号为计相的三司使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因为不是进士出身,加之擅长的又是钱粮之类让士大夫鄙薄的行当,所以一向被人鄙视——最重要的,是薛向升官太快,位置太高,让许多进士出身的官员看不顺眼罢了。

    而他现在担任六路运使,主持均输法,统管大宋命脉的纲运,是王安石重要的盟友,也就惹来一大批言官坚持不懈的弹劾他。不过薛向理财方面的能力实在是太过出sè,朝中找不到能替代他的官员,所有的弹劾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每年六百万石的粮纲,六路运使的位置可不好坐,朝中现在也只有薛师正能坐得稳。”

    章惇说着,韩冈则是眉头微皱,他总觉得章惇现在好像是刻意在引导话题。他望过去,章惇则是回了他一个平和的微笑。

    韩冈眼神收紧:‘这章子厚,到底想要说什么?!’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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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子厚到底有什么盘算?’

    一边喝着周南奉上的酒,韩冈一边揣测着章惇的用心。

    蔡确却好像并没有现章惇的正在刻意导引话题,顺着章惇的话道:“说起薛师正,其理财之能的确是难得一见。每年的六百万石粮纲,若不是换作他来主持,还是照样要损耗两成在路上……当初曾听薛师正说起过,押运纲船的军汉许多都会sī底下把船上的新粮新绢,跟沿途的jian商偷换成浸过水的损坏品,然后就报称路上遇风雨毁损,籍此牟利……”

    蔡确话声稍稍一顿,章惇就立刻附和上去:“我也听说过此事。以次换好还算是xiao心的,更大胆的直接报了倾覆的都有。那些jian猾xiao人上下打通了关系,就算追赔都赔不到他们身上!”

    “现在薛师正做了六路运使,把民船和纲船集合后一起来。路上是否有风雨,参看民船便知。有民船上的货物做对照,那些jian猾之徒可就再玩不了什么滑头。有他主持均输法,这‘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八个字,当是不难做到。”

    薛向对蔡确有知遇之恩,蔡确说话时自然都向着薛向。不过如今均输法的顺利推行的确都是靠着薛向的功劳。

    在均输法之前,漕运实行的是转般法。也就是将东南六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淮南路、两浙路——上供朝廷的物资,先在真州、扬州、楚州、泗州设转般仓储,然后再由纲船通过运河分批运往京师。

    从运输效率上说,转般法的确不差,但纲船侵盗现象严重,因此而飘没的物资,最后有很大一部分要通过提前加征而得到补偿,地方上当然会有所怨言。加上转般法年年征收的入京物资数量几乎固定,丰收时六百万石,灾荒时还是六百万石,对地方州县来说,荒年时就是个很大的负担,所以才有了更能适应现状、视州县丰歉与否,而改变征购数量的均输法。

    章惇和蔡确都是那种能看清现实、而不宥于义利之辩的官员,也很清楚均输法的意义所在。

    “江湖有米则可籴于真州【今仪征】,两浙有米则可籴于扬州,淮上有米则可籴于泗州,不但无岁额不足之忧,亦可以此而宽民力。”蔡确说的,就是均输法的本意。

    “东南纲运不绝,则京师安定。京师安定,则天下太平。”章惇说着,“江南、荆湖、浙、淮这六路,实是关系到天下的命脉。若是其中有哪一路有贼子作1uan,即便是只占了纲运两成的荆湖之地,天下也就安稳不了了。”

    “可是大宋开国以来,西北1uan过,河北1uan过,蜀中也1uan过,但东南诸路可从没1uan过。”路明难得的反驳章惇,韩冈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荆湖两路可从来都没少夷人作1uan!”章惇丢出一句后,便开始喝酒吃菜。

    韩冈眨了眨眼,隐隐的抓到了一点头绪,章惇好像说的并不是均输法和纲运的问题,而是意在荆湖,路明的cha话也是证明了这一点。他开口,缓缓说道:

    “荆湖虽多有蛮夷作1uan,可地理绝佳,上接蜀地,下通江南。水土皆是上上。虽然水患频频,但如果治理得宜,一二十年后当是又一座粮仓。东南六路每年六百万石的纲运,其中八成以上,是来自两江、两浙和淮南四路。以东京的仓囤粮储,只要连续两年这四路中有两路同时灾荒,京中也便要慌了……如果说是如今开拓河湟是为了免除外患,那么开荆湖却能缓解来日内忧。”

    韩冈指点江山,章惇、蔡确和路明都放下杯盏,停筷下来静听。

    韩冈对关西的确了若指掌,但说起荆湖两路却只有后世的一点印象,对东京仓储则更是半点不知。他这一番话本就是信口开河,仅仅是试探而已。

    不过章惇明显的上了钩,立刻顺着杆子爬了上来,“只可惜荆蛮众多,不顺朝廷,时常下山sao扰,让汉民不得安宁!如何能安心屯垦。”

    荆蛮的反抗当然多,历朝历代,都没少派兵去镇压过。要不然后世的荆湖地区,尤其是湖南,也不会有那么多带着征服意味的地名——保靖、永顺、靖州、宁远,这些名字中,从里到外都写满了中原王朝对南方少数民族的征服与统治。

    “荆蛮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以天兵相临,必然俯帖耳,手到擒来。”

    路明此话一出,韩冈就撇了撇嘴,连带着蔡确也1ù出了一个看透了一切的笑容——路明的这句话,还是说多了。

    学着韩绛、王韶的样儿,领军进剿荆湖两路不肯归顺朝廷的蛮夷,从中博取军功,以期飞黄腾达,这就是章惇的打算。

    但他在席上说这些做什么?

    并非是韩冈自大,从方才所了解的蔡确的经历上看,其对兵事并不jīng深。章惇的话只会是说给他韩冈听的。

    ‘这是要借助我的力量吗?’

    韩冈微微一笑,终于全都明白了。

    比起北方如蝗灾一般恐怖的游牧民来,南方的少数民族其实要容易对付得多。当年侬智高叛1uan,南方诸路束手无策,而当狄青带着西军jīng锐赶到昆仑关,旬日之间,便大败侬智高。可真正让前去进剿的官军头疼的,是当地的气候条件。狄青带去的西军,回来的连七成都不到,其中战殁的尚不及病死的半数。

    如今军中jīng锐依然皆是北人,南方的军队只有吃空饷的本事是在北军之上。章惇想要在荆湖两路立下功劳,还是得从北方调兵,因而也就必须克服水土不服对军队战力造成的影响。

    而如今军中医疗的权威,则正是韩冈!

    这是jiao换吗?

    当然!

    怪不得章惇会把蔡确请来,蔡确的管干右厢公事也能管到教坊司歌妓脱籍之事。教坊司的歌妓要赎身脱籍,不仅仅是缴纳赎身金的问题。对于官妓来说,她们脱籍必须要由所在州府主官的批准。只有拿到准许脱离乐籍的文书,官妓方可解脱贱役的身份。也就是说,周南想要脱离教坊司,就必须得到开封府的批准。

    不过如今知开封府的韩维不可能管这些闲事,他是天天能去崇政殿面见天子的重臣,国事都有份参与。基本上东京城中每日要处理的琐事,都是由通判、推官等一众属官处置,而以蔡确的身份,的确可以干预其中。

    看见韩冈net边的笑意,章惇心有灵犀的点头微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不用多费口舌,就把心意都传递了过去。而且韩冈还给了他一个出兵荆湖的更好的理由——屯田荆湖,让国之重心不再偏重于江东。其实大宋立国以来,荆湖两路一直都在开中。两路的进士数量一直都在上涨,由此可以看得出,两路的民生都是处在稳步的展之中——开荆湖,难度虽有,却绝不会比河湟更高。

    看似毫无瓜葛的闲谈,韩冈和章惇已经默契的达成了协议。

    韩冈虽然对如何把周南拉出火坑自有想法,但章惇愿意帮忙出招,韩冈也不会拒绝。好歹是一条路,也得走走看,说不定就走通了,即便不成,还有自己的手段做底。韩冈虽然常说‘我只怕事情闹不大’,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希望把事情闹大。

    ‘如此甚好!’

    韩冈举杯,与章惇对饮而尽。互相一亮杯底,便同声哈哈大笑起来。

    蔡确在旁冷眼看着,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章惇拿自己跟韩冈达成了协议,这一点,蔡确已经看透了。

    昨日的朝会上,韩维受到了两个御史的弹劾,现在已经避位在家,不出意外,他的知开封府一职近日多半就要卸任。韩维即将出外,而韩绛远在关西。即便他能得胜回来,也会照惯例被投闲置散几年,然后方会重用。韩绛能得起三五年,但蔡确等不起,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急需为自己找个新的后台。

    官场上的jiao情本质上就是互相利用,有利用的价值是件好事,即便是为了一个官妓脱籍,只要能jiao好章惇,还有韩冈这个听说是王安石面前的红人,蔡确也绝无怨言。至少在眼下,没有一个靠山比得上王安石更为牢靠!

    烛泪已尽,残沥犹存。一番酒一直喝到深夜。路明领着人送周南回去,蔡确也告辞离开。一同走在依然车水马龙的夜市中,章惇说起了周南的脱籍之事。

    “关于周xiao娘子脱籍的事,有蔡持正在,当是不会有多少阻碍,这几日静等佳音便是。千万不要送到推官厅去,”章惇对韩冈提醒道,“苏子瞻那xìng子,若是年老sè薄,多半就放手了,但换作周xiao娘子,他是肯定不会放人的。”

    做着开封府推官的苏轼,日后名传千古的东坡先生,想不他的朋友这么不看好他的人品。

    韩冈无意去怀疑章惇的判断,毕竟他跟苏轼不熟,他点点头,“多谢检正,韩冈记下了。”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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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微晕的烛光照耀下,王安石的心情有着难得的平静。

    新法推广越来越顺利,无论青苗贷还是均输法,还有仅在京畿诸路推行的免役法,都给空dangdang的国库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也因为这些收入,让文彦博之辈的攻击,在天子心中毫无份量。

    针对吏人的重禄法,尽管只是刚开了头,要完全推行开必须等到两年后,但也让胥吏们感恩戴德,也更加用心做事。而胥吏中的不法之徒,如今要处置他们起来,也便更加名正言顺。

    农田水利法虽然短期内难见其功,但在侯叔献、程师孟,还有内shì程昉等提举官的监督下,兴修水利、淤田开荒的工作都在稳步进行中,开辟出来的新田,还有改造好的下田,都会给国库带来更多的收入,而百姓也能从中受到恩惠。

    新年将至,眼下朝中无甚要紧的xiao事都要暂时停下了,不过新法的推广还是在持续着,曾布在司农寺,章惇在政事堂,曾孝宽在开封府,还有其他为了新法而奔走的官员,一直都很用心卖力。到了明年,眼下已经颁行的逐项新法,都要更加深入的推广下去。只是新法的重心,将要转到军事上来。

    筹划已久的将兵法要施行,吞吃掉八成财税的各营冗兵,也都要一一加以整顿,不能作为有效战力的禁军士兵,他们的军额都要降等取用。至于厢兵,也要汰撤很大的一部分——这主要还是挤掉空饷的用意。为了弥补人员上的损失,保甲法便要同时加以推行,让各地百姓一起组织起乡兵,用来保护自己的家乡不受盗贼侵扰。

    另外还有保马法。皇宋百万大军,军马总数才十余万,这一点,莫说契丹、党项比不了,就连吐蕃、大理都可以站在一边笑话一下。自他在群牧司任判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几大牧监已经完全烂透了,可以不用抱着什么期待。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马寄养在百姓那里,至少可以得到更多的照顾。

    王安石叹了口气,作为一国宰相,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不仅仅是新法的推行……还有刚刚空出来的开封知府的人选。

    外界都宣称天子对他王安石言听计从,但实际上,在人事方面,赵顼一直把握得很好,对如何控制权力有着天然的认识。单看文彦博尽管始终不能再任宰相,但他仍能稳坐钓鱼台,把枢密使一职牢牢地攒在手中,便可知端地。

    现今天子看好的新任知府,是前河东都转运使刘庠。刘庠进士中得早,很早就入朝为官。因为他执掌河东地区的钱粮,前些时候在与陕西合作时,被韩绛看不顺眼,所以卸了任。正好韩维现在要离任请郡,刘庠资历功绩都够得上,韩维一走,他就要紧接着上任去了。

    刘庠家世不高,但身份不差。是仁宗时宰相蔡齐的nv婿。而蔡齐则是真宗钦点的状元,如今进士跨马游街的体例,便是从蔡齐开始。

    ‘又是一个宰相nv婿。’

    其实被顶替的韩维虽然岳父不是宰相,不过其父韩亿却是宰相家的娇客——太宗、真宗时的名相王旦的nv婿。

    宰相的nv婿往往能升任宰相……王安石突然想起了自己,自家也是宰相了,是不是日后也能找个宰相nv婿。大nv儿的夫婿没有这个本事,而二nv儿,就要看她的运气如何了。

    自家的两个nv儿,德言容功,哪一条都不差。但长nv就是因为王安石跟吴充的翻脸,便受到了夫家的责难。多年的jiao情都靠不住,想要给二nv儿找个更合适的人选,让王安石大费思量。

    原本他的弟子蔡卞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可是因为事情耽搁了,不然有了这个进士nv婿,王安石就再没有什么要为儿nv担心的了。但现在,王安石还不得不为此而头疼。

    宰相家的nv儿,不是唐时的那些公主,不会没人要。找人上mén提亲的为数不少,不过都让王安石和他的夫人给否决了。朝堂上的年轻人中,能让王安石看上眼的可不多。想来想去,韩冈都能算一个,而且章惇前日还真的透1ù过一点代韩冈做媒的打算。

    王安石不会因为韩冈出身菜园而xiao瞧他半分,mén户低一点,嫁过去就不会受婆家欺负。王安石希望看到的nv婿,要有前途,肯上进,人品要好,才学也要出sè,最好能中个进士。为了nv儿的未来着想,不能找个体弱多病的夫婿,若是文武双全那就更好了。还有相貌,至少能看得过去。至于身家多寡,王安石倒不介意,大不了嫁妆给多一点,当不会让nv儿吃苦。

    王安石难得的有闲空为nv儿的未来细细考量,但他所知道的那些个青年才俊的本事,想起来就让人心浮气躁。他一条条的数过来,猛然现,韩冈好象是这群人中最为合适的一位。

    就是脾气倔了点……

    王安石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待韩冈过于刻薄了一点。立下了那么多的功劳,只是因为不合己意,就连天子都见不到一面——虽然是冯京在其中作梗,而他前面说的气话本也没打算当真,但韩冈今次的确是没法儿面见天子——的确很吃亏。

    还有nvsè方面瓜葛太多,王安石开始算着韩冈的缺点。就算高居庙堂之上,有些消息还是能传进他王安石的耳朵里的。

    韩冈前次上京才几天,就诳得一位名妓要死要活的跟着他。这也算是本事!但王安石在nvsè上从来都是严谨自守,本身看得也很淡,身边除了一位结老妻,便再无一名shì妾,对于韩冈这等沾hua惹草的行事便有些看不惯。

    不过王安石不会在他列出的条款中,加上专一这一条。士大夫娶妾是世风如此,王安石也没有打破风netv儿的夫婿人选,不会太过沉湎于醇酒美sè。

    这些要求在王安石看来也并不高,而且也不是逐条都要满足。王安石想要再等等,他觉得他的nv儿应该能找到更好的人选。

    “爹爹还没睡吗。”王旖在外面望着书房,从窗外看进去,她的父亲正坐在书桌前。

    “还有一阵吧。”王旁也在看着书房。“爹爹考虑的都是国家大事,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候。”

    “什么国家大事,也不必着急成这样,早点睡不好?”王旖嘟了下嘴,又问道:“大哥大嫂这两天就该到京城了。”

    王旖问着王雱行程。王旁明年二月就要成亲,他为了能及时赶上弟弟的婚礼,就拼了命的赶在年节前上京来。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样。正好可以让大哥见一见韩yù昆的本事。”

    ‘韩yù昆吗?’王旖悠然神往。她现在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为什么家人中常常提到他的名字,就算是吕惠卿、章惇这样的心腹,也很少有在二哥王旁的嘴里被提及。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王旖浮想联翩。

    ……………………

    听到外面的车马声,许大娘问着刚刚进mén来的干瘦汉子,“甘穆,是那xiao贱人回来了?”

    甘穆点着头:“的确是南姐儿回来了。”

    回想起今夜雍王过来,听说周南被人请了去后的神sè,许大娘心头就直冒寒气。都说雍王好学勤谨纯孝知礼,就算经常来找周南陪酒,也没有强bī着她shì寝,看起来也的确是个好脾气。但今天,只被雍王的眼神扫了一下,许大娘就浑身起颤来,那等惯于杀人放火之辈才养出来的眼神,哪里是好好先生能有的。

    许大娘很想把周南赶快献出去,省得日后纠缠起来,倒运的都是他们自己。但周南又是个烈xìng子,若是受了辱,说不定就会自尽,但在自尽前,她会做什么,那就说不准了。

    “姓韩的关西措大底细,你打听到了多少?”

    甘穆陪着xiao心的把自己打听到的情报都说了出来:“听说那措大在关西很有些名气,还传说他是什么孙真人的弟子,救治伤病无数,又得王相公和韩相公的看重,就要到鄜延赚军功去了。而以他的年岁,他现在的官职已经很大了。”

    “大!?”许大娘不屑的一声哼笑,“能比雍王还大?”

    “官家的弟弟,连王相公都比不上,何谈韩措大!?”

    虽然人人皆知,到了大庆殿上,亲王的班次位于宰相之下,赵颢还要站在王安石的后面。可宰相经常换人,如今的官家登基后已经换了四五个相公了,却没人听说过官家的弟弟还能换人的。

    “那就是了!”许大娘拍了拍手,“你就去跟那个措大说,周南是雍王看上的。若不想开罪雍王,早点回他的关西去!”

    她yīn狠笑着,洗去了所有妆容的下面,是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那xiao贱人不是要为着措大守节吗?等措大逃了,看着她还能守个什么?!”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八)

    【今天就这一更了,很抱歉。】

    王韶要走了。

    当韩冈回到驿站,王韶也已经回来了,他的那座xiao院灯火通明,随扈们正在整理着行装。

    “方才已经禀明了官家,明日的早朝,就要上殿陛辞。”王韶说着。

    所谓陛辞,就是当朝官离开朝廷出外任官时,上殿辞别皇帝的规矩。不过相对于今晚天子对王韶的临时召见,明日早朝的陛辞只是个走过场的仪式。但规矩就是规矩,朝官离京,正常情况下都要走这一遭。

    王韶让人给韩冈端来醒酒汤,一起坐了下来,指着忙忙碌碌的随从们,“明天他们也一样早起,就在宣德mén外候着。等我出宫后,就直接离城返回通远军【古渭】。”

    “这么急?!”

    “已经在京城留得太久了。虽然近期河湟那里的蕃人当不至有异动,但离开通远军过久,也不是件好事。”

    说起来王韶已经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要不是天子留人,他早就走了。跟王韶一起来京城的俞龙珂、瞎yao——现在已经改名叫包顺、包约——两兄弟,还有张香儿,早在韩冈还没到的时候就回了秦州。

    王韶在京城留得越久,古渭寨里的高遵裕就能越加深入的控制起寨中内外事务,而且缘边安抚司中领军的苗授,又是高遵裕的人。当王韶和韩冈都不在的时候,只靠一个王厚,怎么可能跟高遵裕抗衡。

    “而且我还担心横山的战事,会影响到河湟这边。夜夜都在想,头都疼了。还是要当面看到才行。”

    王韶苦皱着眉,两手用力rou着太阳xùe,看起来的确头疼着。

    韩冈也知道以眼下的局势,王韶肯定是要头痛的。

    河湟、横山都是关西主要的战略方向,两边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王韶本心来讲,他是肯定不愿看到韩绛、种谔netbsp;拓边河湟是什么,是‘断西贼右臂’!从侧面来牵制西夏军力。而横山,则是党项人的腹心。夺取罗兀,控制横山,就是一剑穿心。一旦韩绛功成,西夏国就要亡了,王韶在秦州以西的任务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砍死人膀子有意义吗?在河湟再多的大捷,也抵不过占据罗兀城的意义。

    但‘善祝善颂’的话,王韶也不想说。他心中也许恨不得韩绛骑着一匹歪脖子的劣马,一头栽进无定河里淹死,但他也不希望看到损兵折将的惨败出现——那时候,西贼势力大盛,河湟那边的压力也会大起来。

    王韶其实是左右为难,对于韩冈即将上任的工作,也没什么心情去想。

    “今天入宫面圣,官家提到yù昆你好几次,话里话外都想见你一面。”王韶回忆起今晚见到赵顼时的情形,年轻的天子对韩冈重视,着实让他惊讶。王韶为韩冈无缘上殿而感到遗憾:“若不是冯当世在中间拦了一道,yù昆你今次得以入宫廷对,说不定就能特旨转官了。”

    “此乃时也命也,也只能等下次了。”

    韩冈叹了口气,看似豁达的笑了笑。不过他的心中不无怨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从选人转为京官,脱离选海,是每一个底层文官都梦寐以求的美事,韩冈何能例外?只要见到天子时奏对出sè,总是少不了一份恩赏。韩冈的功劳已经积累得离转官只差一步,天子恩泽一下,转官当是定数。

    只是自真宗起,大宋的历任天子都顾忌着后世名声,不想跟宰执打擂台。而几十年的宽和政治延续下来,文官们也少了顾忌。为了表现自己的刚直,一众宰辅能为一件芝麻大的xiao事,闹得天子下不了台。

    若是为了新法倒也罢了,但为了韩冈一人,而让冯京闹将起来,赵顼当然不愿意。若是使得执政赌起气,闹到辞官要挟的地步,不论谁是谁非,都是皇帝输了。

    ‘这些文官都被惯坏了!’冯京一句话阻了他进步的道路,韩冈可是将其恨到骨头里去了,‘世事轮回,报应不爽,这件事总有回报的一天。’

    不过韩冈若是以一介臣僚的角度来看今次的事,冯京做得其实也不算错,维护朝野定规,让天子不能恣意妄为,也是大臣的本份。

    实际上,韩冈一直认为皇帝弱势一点没有坏处。若是能把天子变成后世的英、日等国那种装饰用的壁画,或是就像此时的东瀛倭皇,自己当上宰相的时候,也会痛快许多。

    韩冈作为臣子,当然希望天子越老实越好。可是如果换作他韩冈是皇帝,莫说挤兑的权臣,他不可能容得下,就是普通结党的大臣,他都会拉一派打一派,让他们两边老老实实的听话受教。这就叫做屁股坐的地方不同,观点也自不同。

    “对了,yù昆。”王韶并不知道韩冈现在满肚子都是反逆的念头,见韩冈突然沉默了下去,以为触及到了他现在的心情,安慰似的岔开话题,笑着:“你的风流之名已经传到了宫中,让hua魁为你守节,不是等闲人能做得到。而周南出淤泥而不染,也算是能难能可贵了。”

    在跟王韶的内侄nv定亲的时候,与名妓勾勾搭搭,从情理上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但现在也看不出王韶他有什么怒意。而韩冈也是惊讶于他和周南的事,竟然已经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是皇城司?!”

    论起天子的耳目消息,在京城的百司之中,也只有皇城司负责也一方面的任务。

    “不要想太多,皇城司也不是事事都能打探的到。”王韶误以为韩冈是那等憎恶天子侦缉臣民言论的士人,帮天子赵顼解释道:“只是yù昆你和周南的事传得广了点,所以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今夜也是当笑话说了出来,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责怪?这怪谁得了?’

    韩冈与周南未及与1uan,并未违反法令律条。而引得名妓倾心,甚至为其守节,也只不过是一桩xiaoxiao的风流韵事,天子也不至于大煞风景。

    若是在面圣,说一声想拿功劳换人,请天子将周南放了。以当今天子赵顼的xìng格,当是人也送,财也送,功劳照样给,也好成就一段佳话,就像为宫人结今生缘的唐明皇一样。哪像现在,不上不下的。

    ‘可惜了。’韩冈想着。

    第二天,出城十里送走了王韶,韩冈和李信重新回到驿馆。

    王韶走了,韩冈感觉就安静了许多。他现在要做的,除了周南之事外,就是等待调任的令文递到手中。

    “应该还有几天的时间。”韩冈轻声的自言自语。

    如果是在缘边安抚司,办理一个调职的手续,除非从头到尾都有人盯着、催着,要不然都要hua个两天走流程。而以中书mén下的事务繁剧,平常调任走个十天半个月也是等闲。即便延州那里急着要人,而且只是兼职暂任,不需经过流内铨,韩冈估计也要三五日的时间。

    而过两天,李信要试shè殿廷,但他在三班院中,自几个来自京营、同样参加试shè殿廷的军官那里,受了点气,心情有些不好。原本就不多的话更少了许多。也不出去联络三班院中能使得上力的官员,而是呆在驿馆中,习练武艺。

    韩冈不禁为李信叹息,除非自己一直看顾他,否则他这样的xìng子一辈子也难升官,可惜了李信一身的好武艺、好兵法。

    李信自己处理不好人际关系,韩冈也只能自己出头来帮他这个表兄的忙。先带着李信出去转一转,顺便去找周南,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官妓们的情报网,有时比皇城司还要厉害。

    对于给周南赎身脱籍一事,韩冈不会把希望全数寄托在他人身上。光靠蔡确可不保险,章惇打得包票,也要少算个几成。以韩冈的行事习惯,必要的工作,自然是要双管齐下。李信昨日没有被宴请,韩冈也不便带上他,不过今日,见一见自家人也无妨。

    不过韩冈正要有所动作,客人就来了。

    韩冈身份不同了,不可能随随便便见人。驿卒给韩冈带了客人的口信,在驿站外面说是教坊司派来的。

    应当不是周南的从人,否则一封信就足够。

    韩冈对此也不意外。周南跟自己的关系,天子都听说了,东京城中早就传遍了的样子。这种情况下,教坊司若是还没有反应那就是白痴了。论情形也该到了。

    韩冈没有叫人过来,而是直接到了外面的大厅中,一名干瘦干瘦的中年汉子正在那里等着。

    先找了张空着的座位坐下,周围的几个官员便讨好的过来打招呼,韩冈很谦虚的一一还礼,丝毫不见傲气。坐定后,他让李xiao六把那干瘦汉子招过来,问道:“你因何事而来?”

    “xiao人甘穆,今次来是为了周xiao娘子。”中年汉子在韩冈面前弓腰行礼,但口ěn一点也不安生,“xiao人今次是奉了上命,还请官人莫要再来找周xiao娘子!”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九)

    【第一更。】

    周围嘈杂的声音一瞬间都静了下来,人人为之侧目。韩冈也惊讶的看着甘穆,什么时候xiaoxiao的吏人已经有这个胆子跟官员说话了?而且还是教坊司中拉皮.条的王八。这本事见涨啊!

    韩冈一瞬间燃烧起来的怒火几乎能燃尽整个大厅,不过这外放的怒意转瞬即逝,全都给他压在了心头上。

    而甘穆却只觉得扬眉吐气,能让他看到自己平常见了都不敢抬头的官员们气急难言的样子,走这一趟都值了回票价,而且还没有白白1ang费脚力。他背后站着雍王赵颢,何惧一个选人。虽然今次来没得雍王吩咐,但他和许大娘这么贴心,让雍王知道后,总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他再一次重复着:“周xiao娘子时常有贵客临mén,无暇分身,还请官人不要来找了。”

    厅中窃窃sī语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雍王赵颢sī下里出宫找些乐子,最后看上了教坊司hua魁周南的消息早就在市井中传开了。对于厅中的大xiao官员来说,这些欢场上的风流韵事也从来都不是秘密。周南算是个奇nv子,许多人都知道她在为人守节,就是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可现在教坊司派人气急败坏的过来,基本上是不打自招了。几十对羡慕嫉妒的眼神向韩冈望过去。这个年轻人,不但王、韩两位丞相都看重于他,连名妓也垂青他,人和人都差别怎么这么大?!

    不过嫉妒归嫉妒,甘穆的无礼还是惹起了许多人的不快。不管韩冈是不是与周南有sī情,雍王殿下争风吃醋到这个地步,未免做得太过了一些!士人倚红偎翠,嘲风nong月那是风流盛事,你亲王跑出来bang打鸳鸯算什么?不少官员的脸sè都yīn沉了下去。

    “xiao六,你待会儿去安仁坊走一趟,今天晚上我要宴客,让周xiao娘子把时间空下来,等我的消息。”

    韩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甘穆说的话,就从他耳旁划过。也许教坊司中人以为凭赵颢的身份,他韩冈只有乖乖退让的份。但士大夫的尊严就算天子也不敢轻辱。sī下里找韩冈说话,没有问题,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着排除情敌,这分明是上mén找打来着。

    什么叫同仇敌忾?看看现在厅中官员的眼神就知道了。韩冈自知招人嫉妒,如果是跟其他文人争风吃醋,这里面的大多数人只会占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可换作对手是亲王,韩冈的身边就都是支持者!东京城内的士人们虽然不会为韩冈明着出头,但sī下里jī起的士林清议,足以让赵颢灰头土脸。

    韩冈将得意的冷笑藏于心底。他特意走出来见客,而不是把人招进去说话,本是存了以防万一的心思,但没想到教坊司的乌龟竟然这么配合,进京后,还没有这般好运过。

    ‘难道是终于转运了不成?!’

    韩冈的吩咐,李xiao六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韩冈又回头看了李信一眼,李信会意,安仁坊是教坊司的老巢,这龙潭虎xùe不好闯,李xiao六细胳膊细tuǐ,这副身板,经过不了几次折腾。李信站了出来:“我和xiao六一起过去。”

    韩冈针锋相对,是明着跟甘穆身后的雍王过不去。厅里的官员现在都是看好戏的模样,而原本在客栈内部的住客,听到消息后,也出来了好一些。虽然有着官人们的矜持,不会像普通的看客那样围成一圈,但他们坐在韩冈座位的旁边,随意的点了两个菜,竖着耳朵、斜着眼睛,这等吃饭喝酒的样儿,其实更惹人噱。

    李信和李xiao六赶着就要出去,韩冈也不理会甘穆,权当没看到这个人,直接就转身打算回自己的xiao院。

    甘穆冷嘲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韩官人,你看不起xiao人倒没什么,不理会xiao人也没关系。但周xiao娘子今天不便见外客,官人还是不要让人白费力气了。”

    韩冈脚步停了,但他没说话,而是李xiao六帮他出头道:“周娘子倾心于我家官人,京城多有人知。我家官人要见周娘子,难道还有人要拦着不成?”

    甘穆在后面嘿嘿冷笑,神sè张狂,“拦着又如何?难道你一个xiaoxiao的选人还想跟二大王争!?”

    此话一出,顿时把厅中人都得罪了,在座的基本上可都是选人。人人面sè不善,就看韩冈如何处置了。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可就要自己出头收拾人了。

    韩冈叹了口气,这个白痴,以为雍王的名头是这么好借用的吗?赵颢听到了,肯定会恨不得拿杖chou死他。遇上这样愚蠢的对手,韩冈都觉得胜之不武。

    也不理会xiao人得志模样的甘穆,韩冈直接唤来驿丞。锋芒毕1ù的双眼笼罩住在城南驿中奔走多年的老吏,惊得他如同被猫盯上的老鼠。愠声道:“你也看到了,也听到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驿丞连连点头,转头叫来人手,指着不知末日将临的甘穆:“还不把这个满口胡言的疯子绑起来送到衙mén里去!雍王殿下,也是你敢污蔑的?!”

    被驿卒左右架住,甘穆惊慌失措,得意神sè全都没了,他想不通他怎么要被抓,挣扎着,连声叫道,“俺是教坊司的人!俺是教坊司的人!俺真是替二大王来的!”

    驿丞听得额头直冒虚汗,在他地盘上闹了这一出,前面没能拦住已经是个罪过了,现在再任由甘穆扫尽天家体面,那还会有好结果?他还想多活两年呐!

    连忙飞起一脚招呼到甘穆脸上,把他踢没了声。指着满脸溅血的教坊司xiao吏,破口大骂,“你这鸟贼,竟敢冒二大王的名头说事?!还不堵上他的嘴!?拖出去!”

    两名驿卒不知从哪里拿了块油晃晃的抹布过来,硬是塞进了甘穆嘴里,横拖竖拽的把人拉了出去。

    甘穆呜呜闷叫着被强制退了场,韩冈冲着周围官员拱了拱手,神sè坦然:“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韩兄人物风流,有此一事不足为奇!”

    “目无尊上,语出悖逆,如此xiao人,就当严加惩处。韩兄做得正是!”

    周围一片声,或调侃,或愤慨,无不支持韩冈的做法。甘穆的下场,让围观的官人们觉得很解气。而韩冈处置的手段,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若是韩冈方才与甘穆争吵起来,必然会让人xiao瞧了去。但他连一句话都没跟教坊司的xiao吏多说,直接命人将之处置,这才是士大夫应有的作派。

    参合了一出闹剧,韩冈与驿馆中的官员们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早有人招呼韩冈坐下来说话。前两天,韩冈忙里忙外,把许多拜会和邀请搁置一旁,让人以为他是崖岸自高、目无余子的狂傲之辈。但现在,韩冈坐下来言笑不拘,品茗聊天,畅谈天下之事,不着痕迹的与人拉近关系,却让人不禁觉得他当真个好相处的朋友。

    韩冈坐着大厅中与人闲谈,等着李xiao六和李信带话回来。

    他还是决定还是乘热打铁,早早把周南脱籍的事情办妥。章惇昨天设宴邀请,拿着蔡确作为筹码跟韩冈做了jiao换。但这不代表韩冈能就此安坐在家,等着蔡确把事情办完。在官场上,先就要学会做人。不论章惇那里已经许了蔡确什么,他这边都要把礼数做周全了。韩冈今天让李xiao六去请周南,就是为了由自己设sī宴邀请蔡确,好将周南脱籍一事正式托付给他。

    正如韩冈所期待,李信和李xiao六很顺利的将周南邀请到。一开始当着不让他们去找周南的许大娘,却因为甘穆的事,紧急被召去了教坊司內衙——尽管驿丞不愿把事情闹大,但有几十个文武官员盯着,他也不敢把甘穆直接送回到教坊司,而是送去开封府。以他的攀诬宗亲的罪名,少不得一顿好打。

    蔡确就在开封府中,从头到尾听说了这一桩事。暗赞着韩冈手段,这一件事闹将出来,最多半个月就会在京中传播开,周南和韩冈的关系就挑明在世间。君子netg人之美,周南的节烈深得人赞,不爱亲王而钟情于选人,更是能博得士大夫们的赞许。

    眼下她要委身韩冈,谁会阻拦她脱籍?雍王赵颢都没那个脸皮。

    韩冈品位不高,但正如章惇所说,思虑清明,眼光长远,而且在兵事上多有建树。冯京阻止天子召见他。换个角度来看,何尝不是天子对韩冈的看重,让冯京这个参政觉得有所忌惮。天下选人数以万计,有哪一个能像韩冈这样能惹出了天子和参政之间一番jiao锋。

    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蔡确当然还是选择多多亲近,有卖好的机会,更是不会放过。而等他接到了韩冈的邀请,更是觉韩冈在他这个年纪的官员中,的确是难得的会做人。

    当夜,就在驿馆中,韩冈宴请了蔡确。接过周南亲手奉上来的美酒,蔡确拍着xiong脯,把她脱籍一事应承了下来。韩冈都已经把风头火势掀起,蔡确也只需顺水推舟。惠而不费,举手之劳,他蔡持正自不会推脱。

    一番酒喝得兴头上,从外间忽而传来一声惊呼,“韩大府去职了?改由前任河东路都转运使刘庠接任!?”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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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传了几天,开封知府终究还是换人了。

    前日被言官弹劾后,韩维就已经照例避位在家待罪,并上了本子,请求出外。

    蔡确是由韩绛荐到韩维mén下,他的管干右厢公事,也是韩维特意提拔而得来的。韩维去职虽早有征兆,蔡确向章惇靠拢,也是因为想重新找个靠山。但没想到事情展得这么快,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蔡确还是有些慌张。

    “韩大府不是天子藩邸中人吗,怎么官家这么快同意他辞位了?”

    蔡确看了韩冈一眼,现在他有求于自己,不可能是在说风凉话。可天子怎么想的,蔡确虽是心知肚明,也不便放开来说给别人听。而且天子决断之,也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

    韩维与他的兄长韩绛不同,现并不支持王安石的变法。其实韩家八兄弟,除了老大韩纲因为曾有弃城而逃的重罪,而被夺官之外,其他七子皆为显宦,但他们的政治立场都不尽相同。

    现在地位最高的韩绛,稳稳站在王安石一边。他的相之位,说到底也是王安石让出来的。一个在外领军,一个在内处置政事,配合得很是默契——韩冈也是因为这个默契而被牺牲的。

    而韩维虽然跟王安石有着极深的旧jiao,当初还是他在尚是太子的赵顼身边任记室参军时,不停的推崇王安石,才让赵顼了解到世间还有一个不合流俗、有心振作的良相之才。可是如今韩维已经跟王安石分道扬镳,对新法在开封府的推行多有阻碍。

    不过韩维虽然是因为跟王安石不和而去职,但换上来的新知府分明还是个旧党。而且竟是跟韩绛不对付的前河东都转运使刘庠。从这人选中看,赵顼走马换将,并不是站在王安石的一边,以保证新法在开封府的顺利推行,而是在防着韩家兄弟。一个是领军的宰相、一个京城的大尹,为了避嫌,韩维的确该走人。

    听到了这个消息,蔡确这顿酒就没有喝好。顶头上司倒得太快,新的靠山还没确认,蔡确的心情一时间也很难振作。

    将东京城化为几个厢,让各厢的管干公事处理庶务,就是韩维所倡议。如今韩维去职,新上任的刘庠究竟会不会将这个制度继承下来,谁也说不清。

    不过蔡确还是向韩冈再三保证,会把他托付的事情办得妥当。如今的情况下,王安石面前的红人——章惇和韩冈——都挂心的这一事,他也必须重视起来。

    要想在王相公面前受到看重,当然得先卖力做事才行。

    蔡确很清楚这一点。

    ……………………

    次日。

    离着任命刚刚下达不过半日,新任知府刘庠就已经到了开封府中。

    卸任的韩绛与刘庠一起对验了公帐,办好jiao接之后,便推辞了新任知府没有真心的酒宴邀请,毫不犹豫的告辞离开。

    韩家的家丁从后mén处搬着箱笼,十几辆马车在后街处一字排开,开封府的后hua园已经不属于他们。而府中的胥吏,则袖着手在旁边看着热闹,就没一个上前帮把手。

    在东京,有‘忤逆开封府,孝顺御史台’的说法。开封知府和御史台的台官,是朝中两个最容易犯错而去职的位置,但他们卸任后从旧时僚属那里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远。

    御史台的台官,因弹劾不被接受而转任后,多半很快就会回到朝堂上,而且往往会有所晋升,以酬奖他们不避权势、勇于任事的功劳,所以御史台的胥吏对上即将出京的前任台官,照样殷勤无比,比亲儿子还孝顺。

    而治理京城的开封知府,无一不是治事之才,所以才能被托付给这个繁琐却重要的工作。但东京城毕竟是多方势力jiao错存在的地方,府中胥吏也多是各有各的后台。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才能,知府们实际处理政事时,都不免对胥吏们采取强硬的手段。所以当他们因故罢官,就没一个人会搭理他们。

    看到府中胥吏一改往日的殷勤,而冷眼看着韩家的笑话,蔡确也只是叹了声时过境迁,没去打扰韩家人的搬家工作。明日韩维上路东去,他也会去送行。辞别的话语,也无必要在这里找韩维去说。

    “听说了没有。今日来的刘大府,可是前些天,王相公指名等他去拜会的那一位。可人家就是脾气大,根本不理王相公。”

    “刘大府倒真是硬脾气,说不去就不去。”

    “这刘大府看起来跟文相公是一家的,都是看新法不顺眼。”

    “那俸禄怎么办?给俺们吏员加俸可也是新法,刘大府不喜新法,那明年会不会加?”

    从廊下经过,偏厢里的窃窃sī语传入耳中。当蔡确抵达內衙三堂时,继任的刘庠已经坐在了知府的正位上。

    开封新知府上任,照例衙中从官都要行庭参之礼。也就是如蔡确这样的开封府官员,都要趋步进官厅,向新知府跪拜。如果是文官,知府就站着接受;若是武职,则要自报官衔姓名名,知府坐着受礼。

    蔡确当然不想向刘庠跪拜,因为昨天的一件事,他心中有了些想法。刘庠与他的举主不对付,而方才无意间听到的一番话,也证明了刘庠根本没有去拜会王安石。把握到了这两条,蔡确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庭参之仪,按步骤依次序进行中。刘庠站在公厅中的座位前,而衙中官吏则按着官位高下,一个个xiao碎快步的进厅,向其跪倒拜礼。

    先是通判,继而是两位开封、祥符两县的知县。接下去,是录事、判官、推官。等他们都结束了,蔡确便与诸厢管干公事,一起上前。

    顺着赞礼官的口令,一众官员向新任开封知府拜倒。可是就在刘庠的面前,蔡确却硬tǐng着身子一动不动。在人群中独自站着的蔡确,加上他身侧向刘庠跪拜下去的开封府属官,合在一起看,就像一个山形的笔架。

    身边人扯着蔡确衣角,压低声音急道:“还不下来庭参?”

    “庭参?”蔡确像是听到一句很荒谬的言论,脸上有着难以描画的嘲讽般的笑容,反过来大声诘问道:“何以要庭参?!”

    刘庠眼眉一紧,他在官场中hún迹多年,心里很清楚,这位分明就是来挑事的。他慢慢的开口,像是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过一般:“百年来有此故事。”

    “唐时藩镇僚属皆为节度征辟,方有庭参之仪。如今同为朝臣,辇毂下比肩事主,此故事安可续用?!”蔡确的声音提得更高,丝毫没有参拜的打算。

    刘庠沉下了脸。蔡确所为有悖常例,他见韩维时难道没有庭参吗?!

    “你下去!”刘庠甩手一拂袍袖。蔡确此举,犯了他府尹之威,刘庠是必须要在天子面前讨个说法的。

    蔡确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出了开封府衙,这种行事手法还是韩冈提醒了他。事情闹得越大,对他越是有利。他蔡持正旗帜鲜明的跟刘庠划清了界限,无论是韩绛还是王安石那边,都能卖得上好。而且说得是又是正理,摆到天子面前,也不能说他蔡确错了,最多一个不敬上官的罪名而已。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开封府肯定是待下不下去了,必然要离职,就看王安石和韩绛会酬谢他什么职位。还有韩冈托付给他的事情,申状都已经放在了自己的案头上,但现在也不可能回去再办了。

    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韩yù昆,但在蔡确心中,还是示好韩绛和王安石更为重要——能直接凑上去,何必间接的绕着走mén路。

    ……………………

    “蔡持正好大的脾气。”

    走在开封府衙的幽深廊道间,说着这句话的官人不过三十多岁。但他留着一把大胡子,眉目俊秀,举手投足间透着潇洒不羁。如果没有留须,年纪应当比他现在要年轻许多。而沿路的xiao吏看到他,都立刻避道,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这位官人在州衙中的地位很然,实际上,也很少到官厅中来帮忙。他虽然常常受人邀约,出外喝酒的时候居多,但仅余的一点时间,他总能把公务做得妥妥贴贴。

    今天蔡确跟刘庠闹翻了,蔡确手上的公事都要移jiao给他人。现在属于蔡确的公务,不知为何都压到了这位官人的案头上。尽管免不了有些抱怨,但仍然很卖力的开始处理起来。

    “这是?”他处置了几桩急务,随后从公文堆中随手拿过一张文书,展开了一看,竟然是周南脱离乐籍的申状。他从上到下全看了一边,摇了摇头:“周南既然是hua魁,这如何能走?一hua飞去,恐百hua颜sè皆尽矣。”

    提起笔,他龙飞凤舞的写下了判词:“慕周南之化,此意虽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

    半日后,韩冈拿着判状,拍案大骂:“好你个苏子瞻,不许就不许,何苦以文字戏人!?”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11)

    韩冈拍着桌子大骂了两句声音就低了下去,他本是到教坊司这里等好消息的,却没想到收到苏东坡这样netbsp;韩冈实在难以相信写下这份判词的会是名传千古的苏东坡,但这份文采却是谁也学不来的。一个nv子的命运,在苏轼眼中,竟然是他展1ù才华的工具。还有蔡确,竟然出尔反尔,这一桩,韩冈也是记下了。

    不过韩冈也清楚,苏轼也许并不知道周南跟自己的关系,否则应该不会干出这等自损名声,而亲附宗室的蠢事。如果他能知道周南突然申请脱籍的原因,他的判决当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即便周南再次申请脱籍,除非开封府接手此事的官员明着要跟苏轼过不去,否则都会转给大苏,让他自己去擦屁股。而这判状,苏轼他自己都不便改动,不然处事不谨、行事反复的罪名就要落到了他的头上——他的政敌不会放过他。

    坐在周南闺房外间的韩冈,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是想有两条路可走,没想到蔡确言而无信,让苏轼从中横cha了一杠子,变成了现在这副田地。若是只靠自己,事情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幸好这一事,已经传遍了东京城,让韩冈因此多了许多手段。他仰起头,放肆的笑着,还是那句老话,“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此事还是有挽回的余地,他也无心再拖下去韩冈,就要起身告辞。

    “姐姐!”内屋中突然传来墨文的惊叫,“官人,你快进来!姐姐要划自己的脸!”

    韩冈闻声脸sè顿变,连忙冲进内屋。就看到周南拿着一把剪刀要往自己脸上划去,而墨文正拼命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毁了自己的绝世容sè。

    韩冈箭步上前,一把夺过周南手上的剪刀。白皙如yù的脸颊上,已经有了一点米粒大xiao的血珠。夺下剪刀,韩冈惊魂未定,怒道:“南娘,你这是做什么!?”

    周南坐在netg沿,方才的一番挣扎,让她的满头青丝全都披散了下来。肩膀瑟瑟缩起,脆弱得一碰就坏。空dong的双瞳中毫无神采,仿佛失去了灵魂。声音也是毫无起伏,有种不祥的平静:“苏推官不肯放人,全都是因为我这张脸。若是毁了这相貌,他怎么还会再强留着我?!”

    “这倒是好办法……”韩冈微冷的话声,让周南身子一颤。墨文也惊得跳起来,惊叫道:“官人!”

    韩冈却是安安定定的继续说下去:“但这事你得先与我商量才是。你我虽无媒妁之言,但已有三生之约。你人都是我的,想自伤,也得先问过我,让我这做官人的点头吧?”

    韩冈说得霸道,周南勉力笑了一笑,笑容中掩不住酸楚和绝望。无暇如yù的俏脸上写满悲伤,却反添了她一分脱离尘世的美态。

    “不用担心。”韩冈亲昵的捏了捏周南细白如凝rǔ的脸颊,充满自信的笑着,“相信你家官人好了。男主外、nv主内。外面的事,还是jiao给我来处理。”

    韩冈话声中的坚定,给周南惶恐的心中平添了几分安全感,她仰头望着韩冈坚毅的双眼,泪眼汪汪的呢喃问道:“官人?”

    “放心吧!”韩冈回了周南一个更加自信的笑容,站起身,“这两天就让你风风光光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韩冈转身而去,宽厚而坚定的背影,让周南眼神mí离起来,一时忘记了悲伤。

    ………………

    周南脱籍的这一桩公案,事关皇家,又跟一位薄有微名的士子脱不了关系,加之还有让人痛心的结果,整个一个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是个绝好的八卦话题。才一天的功夫,就传遍东京内外城中,大大xiaoxiao的酒楼茶社、衙mén官邸,都能有人在说这桩新闻。自然,其中不值苏轼所为的为数众多,正好跟因为矫矫不群而得到士林赞许的蔡确成了鲜明对比。

    连曾布也不能免俗,在王安石这里说起了此事。

    “苏子瞻也是糊涂了,看这事闹得……”

    曾布惋惜的声调中排满了幸灾乐祸。主管新法施行的司农寺,在年前的时候变得比较轻松,只有到了明天二月,将兵法开始施行,而免役法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到那时,才会重新忙碌起来。所以,这一天的午后,才有在汇报工作之余,与王安石聊起天来的闲空。

    “不过他现在当是后悔了,没问明内情便1uan下判词。苏子瞻的名声,从此以后怕是在风月场中就是有些不好听了。”

    王安石沉稳得很,没有曾布那等1ù骨的幸灾乐祸。只是时不时的点点头,算是对曾布的回应。

    没办法,谁让曾布前些时候在跟苏轼廷辩的时候,吃了一个闷亏。要不是天子拉偏架,王安石又拿出宰相的身份压人,说不得就会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

    论口才,能跟苏轼一较高下的,巡遍朝中也没几人。吕惠卿能算一个,他曾经在朝堂上把司马光驳得说不出话来,也曾拿着韩琦的奏章一条条批驳回去,正所谓‘面折马光于讲筵,廷辩韩琦之奏疏’,但吕惠卿已经回乡守制,两年之内都不可能出现在东京城中。

    章惇勉强也能算一个,堵得文彦博气急难耐的情况也有过。但他和苏轼两人jiao情深厚,即便政见不同,可在公事上的分歧,倒也不会闹到面红耳赤的地步。

    而曾布的口才就差得远了,他本就不是以舌辨著称,遇上了苏轼,就只有被其肆意欺凌的份。心里一口气,堵了几个月了,一直堵到了现在。

    “苏子瞻这判词一下,其实是把雍王推到了风尖1ang口。人人都道是他得了雍王的授意。现在都有人说他附会亲王,德行堪忧。”曾布眼中闪烁着喜sè。原本对韩冈很有些看法的他,现在倒是想请韩冈好好喝上一顿。

    王安石终于叹了口气,曾布的心情他也能理解,是给苏轼欺负惨了,但总说这些话,也有失大臣体面。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yù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注1】’还记得这一段吗?”王安石忽然问起曾布。

    曾布皱眉想了想,反问道:“是苏子瞻前日反对免役法的奏疏中的一段?!”

    王安石点了点头。那段话就是苏轼的本心。

    士大夫离乡出来做官,虽是为了天子出力,但也是为了能因此而取乐,否则何必告别亲戚,远离乡土,出来走遍四方?

    如今朝廷废掉差役法,改收免役钱来雇佣百姓来做事。原本在衙mén中卖力之余,还要在官员家中做牛做马的免费劳力,现在变成了必须hua钱来雇的佣夫。驱用衙前在自家mén下做点事没问题,但用公家的钱来雇佣仆役,却是会被弹劾的。

    所以当免役法推行后,官员家中的人力就显得捉襟见肘起来,苏轼才会在奏章中抱怨说,官员家中‘凋敝太甚,厨传萧然’,就像危亡xiao国的情形,不是如今太平盛世该有的景象。

    王安石把苏轼的为人看得很透,如今大部分士大夫想法也都是如此。他们所谓的仁,是得由他们高高在上的赐予百姓,并不是视民如伤的感同身受,以己推人。

    “不知苏子瞻他现在,是因让一洁身自好的nv子无法脱离教坊司而自责,还是因为毁了自己名声而后悔?”

    王安石的话犀利透骨,曾布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他也是为苏轼的名声大损而幸灾乐祸,却没有去想周南那里的事。

    曾布跟随王安石日久,知道他的xìng格。王安石虽然很欣赏苏轼的文采,但对其放达而不顾于下的言行却是颇有微词。从学术上说,王安石推崇孟子,对‘民’是很看重的,而苏轼以及其父其弟的学术,在王安石等人看来,却是近于纵横苏张一流。

    干咳了一声,曾布提议道:“不管怎么说,苏子瞻挡回了周南的脱籍申状。韩yù昆肯定是失望不xiao。他那里是不是要安抚一下。”

    “周南就让她脱籍好了,教坊司不缺她一个。不过现在此事闹得太大,不宜有所动作。过几个月风声xiao一点再说。”王安石笑了笑,“天子其实也知道这一桩公案,当是有netg人之美的想法,届时让韩yù昆自己上表请了天子恩典就是。至于安抚,章子厚会做的,子宣你就别管了。”

    “是!”曾布点头应承下来。“对了,”他又向王安石问道,“元泽应该快到了吧?”

    说起最得意的长子,王安石的脸上就添了点笑意:“应该就在这几日!”

    注1:这一段出自苏轼熙宁四年二月的奏章。因为本书中,免役法已经提前实施,所以这份奏章也便提前出台。

    ps:看了下书评区,说俺在前一章抹黑苏东坡。但苏轼阻人赎身脱籍,并非杜撰,而是史实。在他任杭州通判的任上,先有一个老官妓请求脱籍,他的判词是‘九尾野狐,从良任便’,而当杭州教坊中hua魁也想趁机赎身的时候,他的判词就是前一章中出现了那段,‘慕周南之化,此意虽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论人品苏轼并不算差,至少比他的弟弟好,但他是个标准的士大夫,不要指望他能从底层民众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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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在一家僻静的酒楼里,韩冈和章惇又坐在了一起。

    章惇刚刚落座,却又站了起来。向着韩冈一揖到底:“yù昆,今次之事,愚兄实在对不住你!”

    韩冈没敢受章惇的大礼,很仓促的闪到一边。但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快,言辞便锋锐了一点:“蔡确毁诺,非是检正之过。检正何须越俎代庖!”

    “不,愚兄是待苏子瞻来道歉的。”章惇摇了摇头,正sè对韩冈道,“昨天去审教坊司的那个xiao吏的时候,苏子瞻就知道他自己做岔了。但判状已经出去了,追也追不回来,只能徒唤奈何。”

    韩冈神sè不动。章惇继续说道:“本来你和周xiao娘子的事,也是一桩佳话。若是子瞻事先听说了,真的会成全了yù昆你。只是yīn差阳错啊……”

    章惇其实也tǐng替他的老友感到无奈的。苏轼的xìng格,结jiao数十年的章惇很清楚,若是周南贸然申请脱籍,身后又没有什么奢遮人物,苏轼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前日提醒了韩冈,千万不要把申状递到推官厅去。

    只是当韩冈和周南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士林清议倒向韩yù昆的时候,以苏轼的聪明,就不可能站到反派位置上去。而且以他爱凑热闹的xìng子,从中推bo助澜,帮着韩冈把事情闹大,才是苏子瞻会做的事情!

    但他的这位老友聪明归聪明,偏偏是又个行事疏阔的人,判状前也不是先打听一下,周南申请脱籍是为了什么原因。但凡多问一句,也没今次的事了。可叹现在判状一出,在士林中,苏子瞻可算是丢了大脸。

    章惇为苏轼低头,光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韩冈都不能再继续计较。章惇xiong中一股任侠之气,为友两肋cha刀的做事,也让韩冈甚有好感。

    “不知者无罪。既然是检正为苏子瞻说合,韩冈哪能再纠缠不休。”

    韩冈的话,虽不代表已经冰释前嫌,但也是无意继续下去的表示,章惇tǐng高兴的替苏轼谢了。

    “……还有蔡持正,方才与他碰面时,他说是过两日要向yù昆你摆酒致歉。”

    章惇说起蔡确,就不如提到苏轼时那么诚挚。说起来,蔡确其实也是yīn了他一下,让他在韩冈面前丢了脸。章惇心中理所当然的不痛快,也有几分看不起言而无信的蔡确。可是现在的形式,让他必须帮蔡确说话。

    韩冈默不作声端起茶盏,慢慢地啜着杯中的茶水。

    蔡确这等人,总是会为选择对自己能带来最大利益的一条路,毁信背诺之事虽不会刻意去做,但与利益相冲时,该如何选择他们都绝不会犹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蔡确当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而且要向韩冈这个并非进士的xiaoxiao选人示好,恐怕蔡确心中也觉得憋屈。

    而章惇对蔡确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疏远,但不会针锋相对。

    章惇等着韩冈的回答,房中一时静了下来。一杯茶,一口口的慢慢喝光,掌中温热的瓷盏渐渐冷了下去,韩冈突然单刀直入的沉声问道:“相公要荐蔡确为何官?!”

    “三班主簿。”章惇脱口而出,说出来后才‘啊’了一声,摇头苦笑,自觉失言。

    “三班主簿啊……”

    这是主管低阶武臣的三班院中的文职,不算低了。蔡确的确是yīn了韩冈、章惇,但因此而得到了王安石的看重,从结果上看,他的选择是没有错的。巴结王安石的亲信,当然不如直接示好王安石本人。

    而王安石现在正愁手上人才匮乏,连个半疯颠、爱1uan说话的唐坰都启用——那可是上书说要斩韩琦、文彦博脑袋、以便推行新法的狠人;王安石想着千金市骨,所以便提拔了他——可见他手上究竟是多么缺乏人才。如蔡确这样旗帜鲜明的进士,王安石有不重用的道理。至于蔡确毁诺一事,就算韩冈和章惇说出来,王安石也不会太计较。就像章惇,名声也不算好,还不是照样被重用?

    韩冈沉yín了一下,蔡确有王安石的看重,加之自己再来两天就要离京,周南那里还要处置,没时间找蔡确麻烦。想了想,帐要慢慢算,先把利息拿笔回来再说,便道:“最近家表兄在三班院那里颇不得意,也许今次试shè殿廷可能会有人从中作梗……”

    章惇先是一楞,然后就放松地笑了起来,韩冈肯提条件,便是与蔡确和解的表示。他虽然不值蔡确为人,但王安石现在要用蔡确,韩冈与其过不去,不会得到王安石的支持,反会让自己从中为难。

    “这是xiao事而已,三班主簿品位虽不算高,但在三班院中,也能说得上话。不过蔡持正要去三班院上任,还需要一阵子。今次试shè殿廷最好让李信称病,等到年后的下一科。”章惇为韩冈想着主意。

    韩冈皱眉问道:“称病误考,可会有什么挂碍?”

    章惇摇头笑着:“yù昆你多虑了。入京的文官武官,水土不服的情况多得是,三灾八难谁也避免不了,何独令表兄能例外?”

    “那就要多劳检正了。”

    韩冈不提蔡确,只拜托自己,看起来还是心中有着芥蒂。当然,章惇心中也有芥蒂,蔡确的确是落了他脸面,“yù昆你放心,这次决不会让人打扰了。”

    “至于周xiao娘子之事……”提及周南,章惇则是犹豫了一下。本来能顺利yù成的好事,却被苏轼和蔡确联手给坏了。一个是他的挚友,一个则是他荐给韩冈的助力,说实话,这让章惇这个中间人觉得很有些对不起韩冈,“王相公已经答应帮你,不过眼下风高1ang急,想脱籍却是要等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

    韩冈听了后,就皱起眉头。他哪里能放心?才一天就捅了篓子,还要几个月?!韩冈可不会把信心放在王安石的承诺上,变数实在太大了。

    他不答章惇的话,却岔开话说道:“天子仁德,雍王孝悌,宫中如今倒是平和得很!”

    “……”章惇眼睛越瞪越大,以他的才智,韩冈话中隐义当然是一听便明。

    常常逛教坊的成年亲王,竟然还能住在宫里,难道是嫌天子戴得长脚幞头颜sè不正,要抹些绿漆上去吗?正常情况下,当然是要将其赶出宫去!

    而且已经不是第一个有人上书要请雍王赵颢、高密郡王赵頵离开宫中。一年多前,曾有一名xiao官章辟光就上书天子。但在高太后的反对下,赵颢、赵頵都留了下来,反倒是章辟光被赶去了南方。

    天家无sī情,赵顼对两个弟弟被太后强留住在宫中,心中若能高兴那就有鬼了。如果能趁此机会把赵颢请出宫去,赵顼难道还会怪罪不成?

    不过事情有这么容易吗?高太后那里边绕不过去。而且韩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赵颢已经不可能再出头与他争夺周南了,突然继承大宝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如果官家能下旨放周南的话……”

    “官家下旨……yù昆你是这要让雍王自己请辞?!”章惇已经越来越明白韩冈的行事作风,他的想法对章惇来说很是新鲜,但可以正确推测。

    韩冈点了点头。如今事情越闹越大,已经大到必须处理的时候了。如果是为了天家名声而选择帮赵颢遮掩,那么周南就会被遣出京城,而让天子来决定,事情可就不一样了,顺利的话,就能留下一段天子为人结缘的佳话。

    章惇都佩服起韩冈,也亏他能想到,驱逐雍王,卖好天子这一手段。对付眼下的情况,一个是不加理会,将风chao拖下去,拖到有人在来处置,这对赵颢的名声是最好的。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特旨将周南赐于韩冈,这等于是明着承认雍王犯了错。实际上,这么做了后,赵颢只能申请避居宫外。

    为什么赵颢出宫来必须要隐姓埋名,从这一条想过来就很容易明白,并不需要多少才智,只是需要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胆量罢了。

    对……是胆量,而不是头脑。

    章惇已经听明白了韩冈的用心,问题是他到底敢不敢上书提醒天子呢?

    章惇当然敢。

    富贵险中求,蔡确如今的加官进爵就是个好例子。而示好天子的机会更是难得,章惇当然不会放过。当然,有章辟光的例子在,章惇也会把文章写的隐晦一点。但这份功劳,他却要生受。

    至于韩冈,一句话就撬动了内宫局势,因势利导的手法当真是无双无对。

    章惇暗骂自己前面是糊涂了,周南之事竟然要让韩冈等上两个月,他怎么可能会等,两个月中的变数实在让人无法安心。一般来说有人只会无奈的等下去,而韩冈却直截了当的把天子都拉出来帮忙。

    章惇看着韩冈,目光中不无敬佩之意,但也有几分感叹,‘难怪吕吉甫要说他是贾文和!’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13)

    【对不住了,今天就一章。】

    关西大战在即,而京城中却被争风吃醋的绯闻闹得沸反盈天。韩冈、周南还有自己弟弟之间的纠葛,赵顼本是当作趣闻轶事在听。但这两天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士大夫中甚至开始有了指责赵颢的声音——要知道,赵颢无事去逛教坊司,之前都是被朝官们视而不见的。

    这让赵顼心中有些烦闷。因为他很清楚,再过不久,御史台就要蹦出来说话了,然后朝堂就是一片1uan,各派借机攻击政敌——要引经据典的将毫无关系的两件事拉扯在一起,正是文人的特长。而赵顼真正在意的横山战事,反而没人去在意了。

    从御桌桌面堆得老高的文山顶上,赵顼拿过一本奏章。先看了看姓名,是中书章惇的文字。王安石手下的得力之人,赵顼想着,这人该是能说些正事。可他展开了只看了两眼,脸上怒容顿起,甩手就把章惇的奏章丢飞了出去。忙得今日轮值而随shì在殿上的王中正,蹑手蹑脚的跑过去把奏章捡回来。

    “1uan来!”赵顼很少火骂人,现在的语气已经够重了。

    章惇竟是奏请他下旨将周南赐给韩冈,以息众论。‘还嫌不够1uan吗?!’赵顼也不笨,一旦他照着章惇的话来做,可就是变成他亲自出面,证实韩冈和赵颢的争风吃醋是确有其事。

    姑且不论这样做,必然会让朝臣对赵颢群起而攻,根本做不到息事宁人。那章惇他可是中书五房检正公事,正事不理,反而在这等事上做文章,政事堂中的公事有这么清闲吗?

    但气了一阵,赵顼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平素里见章惇的时候虽少,其少年时的无行之举也听说过,但不论从他自己的观察,还是他人的评论中,章惇都绝不是如此愚蠢之辈。

    赵顼冲王中正伸手示意,让他把章惇的奏章再拿过来。重新从头到尾细细一读,顿时恍然。章惇写得实在有些隐晦,但分明是撺掇着赵顼,趁着如今的大好时机,把他的两个弟弟请出宫中。

    章惇的提议,让赵顼心中五味杂陈。他对自己的弟妹还是很有感情的。他出生时,父亲赵曙也不过是个郡王家的第十三个儿子,不能继承亲王的封爵,而继承皇位更是遥不可及。因而他赵顼也只是普通的宗室子弟,一母同胞的几个兄妹,一起读书、游戏,与普通的平民没有两样。直到赵顼过了十岁之后,才开始渐渐有传言说,仁宗皇帝要立他的爹爹为皇储,从那时起,他才被人看重起来。

    如今赵顼由偏远宗室成为了天子,情况已不同于以往。幼年时的情谊仍在,兄弟姊妹之间关系还是不差。可是作为皇帝,赵顼对自己皇位的看重,也是天然存在。

    赵顼到现在还没有儿子,而两个弟弟就住在宫中。从好处想,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空出来的位子立马就有人能填补上,不会坏了国事。但往坏处想呢?未必没有人惦记他现在统御亿兆万民的权柄。

    两个弟弟,就在背后紧紧bī着,让赵顼有时候都觉得背心凉。尤其是最得母亲疼爱的二弟,赵顼更是心中暗带了几分提防。

    当初章辟光上书说,两名皇弟已经成年,理应建邸出宫。当这番话传入宫中后,四弟赵覠当即就请求离宫,但二弟赵颢却没有说过半句。而接下来就是母亲大怒,bī着他将章辟光贬到偏远xiao郡去做官。

    二弟的心思,赵顼隐隐的有些察觉。赵颢处在现在的位置上,离九五尊位只有一步之遥,有这个心思也不足为奇。

    但赵顼现在拿着章惇的奏疏,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再次丢到了一边去。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弟弟,赵顼还是不想做得太过分。

    “官家!”王中正叫了赵顼一声,“陈衍求见。”

    赵顼放弃了拿取新的奏章,道:“……让他进来。”

    高太后身边的亲信内shì陈衍闻声便进了殿中。

    等陈衍行过礼后,赵顼便问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请官家不要太过cao劳,保重御体。另外,若是官家有闲,还请至保慈宫一行。”

    陈衍的转述,当不是自己母亲的原话,天下重孝,母亲对儿子也用不着说请,再生疏也是一样。

    赵顼的确是与他的生母有些疏离,反倒是跟他的名义上的祖母感情不差。当初过继来的英宗皇帝为了追赠生父濮王,而跟要维护仁宗地位的曹太皇针锋相对,朝堂上分裂成两派互相攻击,几乎闹到要废立天子的地步。那时就是时任颖王的赵顼到曹太皇面前晨昏定省,弥合两边的关系。

    而赵顼登基后,曾经有一次身穿金甲,跑到曹太皇那里,问自己穿这套甲胄好不好。只看他去问太皇太后,而不是到自己母亲那里去展示,就可见赵顼心中的亲疏关系。

    不过一点疏离感,并没有影响到赵顼对母亲的孝心。随即放下手上国事,由陈衍、王中正一起陪同,前往高太后所居的保慈宫。

    不同于赵顼理事的崇政殿的老旧,去年刚刚修起的保慈宫,无论外墙内壁,上瓦下梁,皆是簇新光鲜。赵顼自登基以来,只为曹太皇、高太后两人分别修造了庆寿宫和保慈宫,而自奉甚简,并没有整修自己所使用的宫室。

    进了殿中,赵顼就看见他的二弟赵颢,陪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兄弟两人相貌有五六分相似,都可算是俊秀。就是赵顼稍显瘦弱,而赵颢则是身体强健了的一点。而两兄弟在轮廓和五官上,也都能看到高太后的影子。

    对高太后行过礼,赵顼起身问道:“娘娘,唤臣过来,可有甚事?”

    对儿子,高太后没必要绕着圈子说话,就是算儿子是皇帝也一样。“听说最近外面有些传言涉及天家,是不是有此事?”

    赵顼有些不快的瞥了赵颢一眼,‘已经告了状了吗?’

    随即点了点头,“是有此事。不过是市井谣言而已,日久自散。”

    高太后不让儿子这么容易脱身:“听说已有人。王安石多用新进,祸1uan朝纲。想那韩冈考中进士才三几年,才做官没多久,仅仅是个选人,便沉溺nvsè之中,还闹得京城内外1uan起。”

    高太后说得几乎没一句对,赵顼也知道,宫中的传言要有三分准头就了不得了。但她对韩冈的不满却清楚明白的传递出来。

    赵顼对韩冈本就觉得有些亏欠,又看重他的才能,却是要保着他:“韩冈实有大功于国,周南节烈也甚得人敬,如今并非二人之过,难以论罪。士论也尽数偏向两人,若是将之惩办,反而会伤了二哥的名声。”

    “那就任由外面传言败坏二哥的名声?!”

    ‘亲王而已,在乎什么名声?换作别人,自污还来不及。’赵顼腹诽不已。但他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硬起来的时候,连亲手将她抚养长大的太皇太后都不搭理。自己若是不能让其满意,可是有得头疼。光是为了坚持新法,就已经闹得母子不快,现在再驳了她的面子,日后肯定会更麻烦。

    赵顼又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不知二哥想要如何处置韩冈、周南?”

    赵颢低头:“全凭大哥处断!”

    叹了口气,赵顼眼神冷了下来。真要全凭他的处断,偏偏到到这边来告御状,难道他的崇政殿会不见客。“既然娘娘要保住二哥的名声,臣便下旨将周南赐予韩冈。安抚下士论,好还二哥清白。二哥,你的看法如何?”

    “……”赵颢沉默了一阵,无奈的点了点头。赵顼的处理结果不能让人满意,但赵颢的名声是第一重要的。就算不甘心,也只能相信赵顼的处理结果。

    而半日后,赵顼的处断传到了庆寿宫中。大宋朝的太皇太后听了后,却让人mo不着头脑的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也该出去了。”

    ……………………

    口舌之过,算不得大罪,最重也不过杖二十。而且甘穆也不是污蔑宗亲,说的都是实话。正常时候,一般人都会一笑了之,不过遇到现在的情况,却会让人不由得注意了起来。

    眼下,苏轼在明知前面错判了周南申状的情况下,并没有穷治甘穆之罪,好用这等手段来表示自己并不是畏惧雍王的权势。仅仅是斥责了两句,便将甘穆放了出来。

    从周南口中听说了此事,苏轼能秉公直断,不受他事干扰,倒让韩冈更正了一点对他的初步印象。但士林中对苏轼的评判越来越严苛。韩冈也终于知道什么叫文人相轻。苏轼虽然名声广布,但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

    “韩官人!韩官人!”一叠声的叫喊和奔跑声由远及近,一名驿卒气喘吁吁的冲进韩冈的xiao院,“天使……宫中派天使来了,说是传天子口谕,要官人你快点去接旨!”

    “果然来了!”韩冈微笑。

    而周南则紧张得攥紧了拳头,问着韩冈,“官人,他们真的是为了脱籍而来?”

    “放心!”韩冈大步出mén,向前院走去。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14)

    【第一更】

    在众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韩冈叩谢恩,再拜起身。这一拜一起,周南便已是他韩家的人了。有天子口谕为凭,再没人能从中作梗。

    传过圣谕,王中正也不再摆出肃穆严重的架子,转而笑着向韩冈道喜:“恭喜韩机宜。”

    以他御yao院勾当、带御器械的身份来给一个选人传递口谕,可以说是屈尊了,正常来说,一个xiao黄mén足以。不过能跟韩冈这个正得圣眷的年轻官员结jiao,他这位宫中屈指可数的大貂珰倒也乐意跑一趟tuǐ。

    何况王中正还想着出外博一个军功。就算今次韩绛功成而夺占横山,以他对赵顼的了解,河湟那边照样有立功的机会——韩冈能得赐美人,明面上的理由,也是因为他在河湟上的功绩。

    “多谢王都知。”韩冈回礼虽是谦抑,但姿态也是不卑不亢,“前次在秦州,韩冈已经承了王都知的人情,不成想今次又是王都知送来天子恩泽。”

    说着他回头示意李xiao六把刚刚准备好的谢礼拿过来,承到王中正的眼前。

    王中正倒也不客气,让随行的xiao黄mén把韩冈的谢礼接下——中使就算到宰相家传谕,也照样拿好处的,也算是约定成俗的规矩——接着不无遗憾的说着:“今次还要赶回宫去缴旨,不能久留了。日后若有机会,当与韩机宜你多多亲近。”

    韩冈送了王中正出去,回来后,原本因为王中正来传旨,而不得不远远避开的众多官员,便纷纷上来恭贺。能得天子亲口褒奖和赏赐,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宠遇。

    韩冈虽然也是不停口的感谢天恩,心底却是在冷笑,这哪里是天子的恩宠?这是回报!是jiao换!

    是他韩冈借助了时势,用对天子有利的条件,jiao换了周南回来。相对于天子赵顼的得利,周南其实无足轻重。不过换在韩冈的心中,周南的份量也抵得过赵颢离宫对赵顼的价值了。

    这是等价jiao换,韩冈不觉得自己欠任何人的人情。就算是章惇在中间帮着出了死力,但他这一次率先上奏,在天子面前可是立了大功,日后的好处绝不会少。

    靠着莫名的恩宠而得来的地位,从来都不会稳固,但通过利益jiao换而建立起来的关系,便很难动摇。看看章惇,以他今次可以想见的丰厚回报,两人的jiao情自当水涨船高。而韩冈一路过来,能得到赵顼、王安石还有王韶的看重,不是因为他所立下的累累功勋,为三人带来了庞大的收获,还会有什么理由。

    向着韩冈说了许多恭喜的话,驿馆中的众多官吏们也都知情识趣的不再叨扰他。都知道,后面还有一个绝sè佳人等着韩冈。

    前面韩冈接旨的时候,早就有人把喜讯通报给周南。等韩冈回到xiao院的时候,就看见周南站在mén内候着。就是流着眼泪,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连墨文也是泪满双颊,一边给周南递着手巾,一边则拿着另一块手巾擦着自己的泪眼。

    韩冈怜意大起,走过去,轻轻搂住yan冠群芳的hua魁。接过墨文递过来的手巾,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今天可是你我大喜的日子,要是给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还会以为你不愿意。”

    周南仰着脸,任由韩冈擦净泪水。充溢在她心中,满是喜悦。就像一阵狂风,吹散心头的yīn霾,阳光洒落,让她不由自主的喜极而泣。

    早已是处在绝望中的周南,怎么也想不到情郎进京也不过数日时间,竟然轻轻松松的就将自己救出苦海。虽是像物品一般,被天子赐于韩冈。可就是有了这道御赐的金身,就更是让她安心。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使得周南对韩冈的感情中,又添了许多崇拜。

    模糊的泪眼中,韩冈英气勃勃的相貌,越得显得坚毅。周南痴痴的望着。哪个nv子不希望自己毕生所托的良人,能够顶天立地,为自己挡风遮雨。她从xiao就看着教坊司中的那些姐姐,虽然在韶华正茂时被万众追捧,但最后能有好结果的却十中无一。始终萦绕在xiong口的那种不知今生所托何方的茫然,直在韩冈身边时,才烟消云散。

    韩冈搂着周南往里走,“如今得了天子亲许,南娘你就是我韩家的人了。不过现在京师,我又要赶着去延州,不能风风光光的纳你进mén。若是不嫌仓促的话,今天就把好事办了。南娘你看如何?”

    能早一点成为韩家的人,周南哪有什么不愿,自是千肯万肯。点着头,泪水又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

    就在韩冈低声安慰着周南的时候,王中正已经回到宫中。

    赵顼刚刚结束每日惯例的崇政殿议事,从西面传来的军情中抬起头来,问着王中正:“韩冈怎么说的?”

    “官家重恩,韩冈当然是感jī涕零,直说要鞠躬尽瘁以报天恩。”王中正说着赵顼爱听的话,又奉承着笑道:“官家既然已经将周南赐予韩冈,当是事了风息,也就不会再有人说二大王什么不是,太后那边也可以安心了。”

    “……”赵顼一下沉默了下去,半刻过后,才点了点头,犹有深意的叹道:“但愿如此。”

    天子直接cha手的事,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平息。赵顼心里也明白,他今次是风助火势,把暗中传播的轶事拉到了台面上来,亲自证实了传言的真实xìng。

    这种情况下,御史台很快就会有反应。那些御史寻人弹劾,jī蛋里还要挑出骨头,他的两个弟弟成年后还住在宫中,本就是惹人议论,只是前次压制的效果还在,没有人敢提。但赵颢今次是因为官妓而声名远播,跟章惇有同样担心的,绝不会少。加之士林清议对赵颢本有意见,到时群臣有志一同的攻击,赵颢还想留在宫中,群臣也不会答应。

    又长吁了口气。赵顼其实本来已经把章惇奏疏丢到了一边去,以他的本意,也不想与弟弟勾心斗角。但看到二弟赵颢站在太后那里,一种自心底的危机感让他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终究还是没儿子的错!

    赵顼心里暗叹,要是今次宫中的两个有妊的嫔妃,能为他、还有大宋诞下继承人,他也就可以安心了。

    ………………

    天子亲自出手,把亲王和选人的hua魁之争做了个了断。这一消息,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东京城中。

    快要做新郎的王旁,很快也听说了此事。他对着房中绣hua的妹妹王旖道:“天子钦赐佳人,韩yù昆倒真是yan福不浅。不过这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

    “我倒觉得很好啊……世间又有几人敢不畏亲王权势的?”王家的二nv儿在一块绸子上飞针走线,还不忘跟王旁说话,“换作是那等龌龊之辈,连妻nv都能献上去,更不用说定情的官妓了。韩yù昆也真是不负任侠之名!”

    “爹娘现在正在帮你找人家呢……除了不是进士,还有家世稍逊,论相貌、论人品、论才智,韩yù昆都是一等一的,挑不出mao病来。你要是觉得他好,我就帮你跟爹娘说去,赶明儿就把你嫁了。”

    王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向妹妹提议着,而王旖则很干脆的摇头,“爱沾hua惹草的男人,我可不要,爹爹那样的才好!”

    王旁愣着半晌,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别想nong清自家妹妹的心中所想。他伸头看着王旖绣上,“绣得是什么?狗还是猫?”

    王旖手上的针线活停了下来,“……是荷hua!”

    这幅荷hua图,她绣了好几日,本是准备送给王旁的结婚礼物,却被说成是猫狗,她一赌气也不继续绣下去了:“还是等二嫂嫁过来后,让她帮二哥你绣吧!”

    王旁在旁暗自窃笑。他的这个妹妹继承了父亲的急脾气,要不是有母亲拿着戒尺强bī着,也不会有心去练习nv红。不过bī出来的水平就不用提了,不比她的才学,写出来的几xiao词,王旁觉得并不逊于曾布的那位诗才出众的夫人。

    把绣得分不清是猫是狗的荷hua图rou做一团,随手丢到一边,王旖拍拍手,对王旁道:“大哥这两天也就该到,还有四叔也来信说要回京。爹爹这两天就开心得很,还说要是六叔、七叔也能回来参加二哥你的婚事就好了。”

    王安石家中排行第三,父亲王益总共有七个儿子。但王安石的两位长兄安仁、安道早亡,五弟安世也早死,只有四弟安国、六弟安礼还有七弟安上尚在人世。当初父兄早亡,没了顶梁柱的王家,就靠刚刚得官的王安石一人支撑,几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都是王安石拉扯大,嫁娶都是由他一人主持,兄弟之间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除了王安上以外,其余两人都是进士。如今他们都不在京中任职,王安礼在河东太原,王安上则在南阳做教授,也就王安国离得近,就在西京国子监教书,能在元日之后,趁年假赶来京城参加王旁的婚礼。

    王旁的神sè很是复杂,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失落。无论他的四叔、还是他的大哥,都是天才横溢,十一二岁就名传士林。比较起来,自己就差得远了。

    很勉强的笑了笑,“说的也是,要是都能到就好了。”

第29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15)

    【第二更。求红票。】

    ‘文王拘而衍周易,仲尼厄而著net秋;屈原放逐,乃赋离sao;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中的这一段,是安慰人的话。文章憎命达,无论李青莲还是杜工部,哪个不是一生坎坷,才有了流传千古的名篇。

    但韩冈决定还是不让章惇这番话传给苏轼了——在他口中说出来,那就变成讽刺。传到已经上书请求出外的苏轼耳中,也显得自己太过咄咄bī人。而前来恭贺他得赐佳人的章惇,恐怕也会听着不舒服。

    ——虽然韩冈是真心想安慰苏轼。苏轼的一封判状,其实是帮了他大忙。在如今已经佳人在抱的情况下,韩冈也不会对名传千古的诗人再留着怨气,转着报复的心思。

    而宫里现在还没有消息,赵颢还好端端的安住着,不过苏轼已经不想在东京待了。他这个开封推官本作得就不痛快,不幸天降灾祸——推官主管的其实是刑名,要不是蔡确撂挑子,周南的申状也不会压倒他案头上——再留京城暂时找不到什么人喝酒聊天了,不如远放江湖之外,散散心,等今次的事消停了,再回来也不迟。

    所以赶在今日苏轼就上了一本,又老调重弹,把新法骂了一通——这是范镇传下来的绝活,许多官员现在都用上了,让天子不好挽留,直接放人。

    章惇对苏轼的做法显然很不以为然,但今夜来道贺的时候,也没有对韩冈说太多。

    今天有不少人恭喜过韩冈得赐佳人,但知道他赶在今晚就要纳妾的,就只有亲自送来中书调令的章惇,还有李信、李xiao六这样韩冈身边的人。

    听说了韩冈今晚就要纳妾,章惇就主动留了下来,帮着主持了xiaoxiao的仪式,也算做个见证。等先送了周南入dong房,韩冈就坐下来陪着章惇喝酒。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举杯底向韩冈示意了一下,章惇摇头叹着,“苏子瞻这也算是无妄之灾,糊里糊涂的就坏了名声。等明日愚兄便打算在堂除的差事里,寻个风土宜人的去处,让他过去修养两年。”

    低品京朝官的任免和差遣注授,依律都要通过审官东院,但政事堂也直接掌握着许多职位的任免权,可以跳过审官东院而直接任命官员——这种政事堂直接除授官职的做法就称为堂除。章惇是中书五房检正公事,要帮苏轼寻个外任的好地方,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江左水乡,苏杭之地。若论风土,再无胜过这两处的了。”看着章惇对苏轼的维护,韩冈有着几分感慨,与章惇做朋友还真是让人安心。

    韩冈只是随口说说,但章惇倒是当真去考虑了这两个地方,“……杭州通判到了年后,磨勘就满两年了,考绩也是中上,当可迁官……若要换人,还正好趁现在!”

    杭州?……看来苏堤应该不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韩冈为自己的提议而感到庆幸,又对章惇道:“其实韩冈慕苏子瞻大名久矣,本还想着寻机借着检正的光,去拜会一番。只可惜出了今次的这一桩事……”

    韩冈倒是想见见苏子瞻,不过今次是没机会了。不提苏轼糊里糊涂犯下的疏失,让两人不便相见,就算想见面,韩冈也没有那个时间。

    上午接到天子口谕,直接把周南赐了他,午后,中书省调令终于下来。从调令的字里行间,看出了催他上路的意思。韩冈知情识趣,甚至准备不过夜,直接就收拾行装离开。倒让亲自来送调令的章惇措手不及,好说歹说,才把韩冈劝下来,再留上一夜,也好把纳妾的事办完再说。

    ——好吧,其实这是韩冈做做样子,他可不想1ang费了dong房hua烛的良辰美景。不过尽离开京城的打算,却是真心的。

    风头火势烧得皇城漫天红光,他这个煽风点火的罪魁祸当是早点离京为宜。今次一桩公案,不像前次请二王出宫,只有章辟光一人冲杀在前。王安石的赞同又不幸引来了反变法派赌气式的针锋相对,而宫内赵顼虽然千肯万肯,也不便违逆高太后的心意。朝中分裂,宫中也反对,天子也只能干瞪眼。

    可如今风势已经闹得很大,士林清议又一面倒,苏轼一时之误,便不得不自请出外。朝堂已是奇迹般的用一个声音说话,高太后就算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后续情节的酝酿和展,可能要一个月到几个月的时间。但已经开了头,声势造了起来。天子的两个弟弟就不可能再安居于宫中。

    “愚兄的第二份奏章已经写好了,明天就呈上去。不仅是愚兄的,有好几个御史都有打算。而且再过几天,相公也要上书,请为二王于宫外近处造邸,以便二王能时常进宫。”

    章惇城府甚深,但成功的在天子面前表现了一下,也免不了有些兴奋,不过他也知道这是谁的功劳,“还是多亏了yù昆你的计策!”

    章惇说得毫无顾忌,在座的只有他、韩冈,还有李信三人。李信的身份和xìng格,决定了他不会泄1ù任何关于韩冈的秘密。

    韩冈谦虚了两句,转对李信道:“表哥,xiao弟明天就要离京,你一人在京中可要万事当心。”

    李信重重地点头,吐出两个字:“放心!”

    “yù昆你放心好了,前次是愚兄的不是,找错了人。不过今次就算用强,也要bī着蔡持正把事情办妥当。你就尽管静候佳音。”

    章惇赌咒誓的要好好帮韩冈盯着要将功赎罪的蔡确。这时,就听到院外的敲mén声,李xiao六过去开mén,放进来的驿卒传来的消息,竟然是蔡确过来贺喜。韩冈和章惇面面相觑,如今用得着蔡确的地方很多,也不便拒之mén外。

    让李xiao六出去迎接,蔡确很快就微笑着走了进来。能毫无愧sè的前来恭贺,韩冈都为他的脸皮厚度而感到惊叹。不过蔡确很快就要上任三班主簿,李信任官的事还要托他照顾。韩冈也便毫无芥蒂的上前迎接,看样子好似完全忘了蔡确前日的背信弃义。

    对着韩冈,蔡确表达自己的歉意:“应承yù昆你的事没有如约,愚兄也是很过意不去。不过在那时,非是愚兄要故意毁诺,实在是不能向刘庠跪下去。也幸好yù昆吉人天相,有天子垂青,不须我等多事,轻易逢凶化吉。”

    “蔡兄所坚持的乃是正事,公而忘sī,韩冈怎有脸皮去怪责蔡兄。何况幸得天子看顾,蔡兄也无需耿耿于怀。”

    听得韩冈如此说道,蔡确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他指着李信对韩冈:“你这表兄xìng子沉静,这是极好的。但不擅与热火打jiao道,就有些让人头疼了。不过有愚兄在,必然帮你处置到最好!”

    蔡确又一次拍着xiong脯向韩冈表示今次将会重信守诺,李信站起身向蔡确表达了谢意。四人接着又痛饮起来,韩冈与蔡确言笑不拘,看似已是毫无芥蒂。

    喝了半夜的酒后,章惇、蔡确告辞离开,“dong房hua烛,不能轻负。就不打扰yù昆了。”

    他们都是通晓人情的人jīng,不会打扰韩冈dong房hua烛夜的快乐。而且两人明天都要上朝,也不能耽搁太久。而李信和李xiao六也回了自己的厢房去了。

    韩冈醉醺醺的进了内间,墨文便上来搀扶。韩冈笑了,他看着酒气重,可是没喝多少。

    进了房,就见着换了一身桃红sè喜服的周南就坐在netg边上,头上的盖头仍在。两支儿臂粗细的红烛在桌上静静烧着。堆在netg后的还有好几个箱笼,这是教坊司今天送来的,有周南的sī人财物,也有姐妹们凑的贺礼。

    韩冈径直向netg边走过去,脚步声让窈窕柔美的娇躯紧张得绷了起来。

    伸手掀开盖头,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轻轻扬起。双眸中的深情,如同一汪秋水,让韩冈整个人都陷了下去。

    “官人……”周南轻轻叫着,不再是应酬时称呼客人,而是叫着三生所寄的良人。

    周南动情的呼唤,让韩冈坚如铁石的心都变得酥软。他侧着身子坐了下来,“让娘子久等了。”

    墨文用着银杯,端了两杯酒跟着过来。jiao杯酒前日其实也喝过了,但那是起哄,今次才是正经的仪式。

    jiao替着喝光了两杯酒,周南却变得更加紧张。接下来就是今天的正戏了。在这方面仍是一张白纸的hua魁,说出去也许还有人不信,但只从听过一点理论知识的周南,被韩冈一下搂着腰肢,顿时手足无措。

    “娘子,还是早点歇息吧。”

    让人梦寐以求的绝sè佳丽就在怀抱之中,韩冈有些迫不及待。红烛高燃,烛hua噼啪响了两声,见着韩冈毫不客气的搂起周南,墨文红着xiao脸,低头慌慌张张的退到了外间去。

    周南要起身帮韩冈脱衣。韩冈却阻止了她,又亲了她xiao嘴一口,在她耳边轻笑着:“今夜就让夫君来服shì你。”

    少nv越的紧张,重新坐下来的身子绷得更紧。却没有反对,闭上眼睛,浓睫微微颤动,就任凭韩冈为自己宽衣解带。

    闭紧双眼的黑暗中,其他几种感觉却分外明晰起来。酒气带着浓烈的男xìng气息就在身前传来,一对的大手在腰间摩挲着。耳畔越沉重的呼吸声,让周南浑身都热了起来,脸颊、xiong口还有那最sī密的地方,都热得烫,仿佛要融化一般。

    “官人……”韩冈粗重的动作下,娇躯不住的轻颤,周南细声呢喃着,一遍遍叫着韩冈。

    韩冈一声声的答应着,一点点的将绝sè佳人毫无瑕疵的完美身躯,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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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