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宰执天下TXT下载宰执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宰执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五)

    这几天,运来渭源的粮秣和军资有些1uan。数量并不短少,但物品清单的书写,明显跟韩冈之前制定的规范完全不同。照定例,所有的物资清单都必须经过随军转运使的签押,蔡曚也没有放弃这个权力。在韩冈离开陇西之后,下面的官吏也夺不走这项权力

    可蔡曚把韩冈已经确定的成法丢在一边,随xìng书写,清单上一点条理都没有。让韩冈接收时,计点起来很是头疼。虽然下面有人说蔡曚是故意所为,但韩冈觉得,能把一张出库单都nong出问题来,这纯粹是蔡曚的自尊心高过他的能力。

    如今俊杰才士遍地,可官场上总有人不能胜任的情况,蔡曚怕就是其中的一例。韩冈现在好像有些了解为什么文彦博要把蔡曚给塞进来了。

    ‘还是让他早点去临洮报道吧。’韩冈捏着鼻梁,希望这套旧时学过的技法,能让他酸痛的双眼恢复清明。

    王韶说要拿蔡曚试刀,可他终究还是不敢拿前线将士的肚皮冒风险。故而还是下令让蔡曚前往临洮城主持转运事务,干脆放在眼皮底下监视起来。

    韩冈支持这道命令。如果蔡曚抗命不去,便可以直接办了他。如果他听命去了临洮,韩冈就正好能够整个后勤方面事务,而不是跟蔡曚分段包干,让自己为他拾遗补缺。

    秦州征调的三千民伕再过两日就该到陇西了。又多了几千张嘴,可没时间再为蔡曚擦屁股了……

    “机宜!出事了!”一名信使大声叫着,冲进了韩冈占据的堡中中厅,“昨天出的那一队在白石山下面被伏击了!”

    韩冈脸上一下褪去了血sè,但他仍尽力保持震惊,训斥着,“慌什么,不过一队而已,想1uan了军心吗?!”

    信使一听,连忙跪下请罪。

    韩冈瞪了他两眼,这才问道:“究竟损失了多少?!”

    “伤了二十余人,死了九个。军资大约损失了两成多。”

    “……还好!还好!”韩冈放下心来,靠上了jiao椅椅背。手压了压心口,这一惊一乍的,心脏都有些吃不消。所有往前线的粮草,都是有一定冗余度的,并不可能将将好就是前线大军日常需要的那么多。眼下损失的四分之一,还在韩冈承受范围之内。

    “贼人多少,又杀了他们几人?”心情稍稍放松下来,韩冈又问道。

    “总共五百多贼人,被杀了一百多个……”

    ‘扯淡!’韩冈差点没骂出声,他屈指用力一扣桌子,怒声道:“要是能杀了一百多名贼人,还能损失那么多粮秣?真当蕃人的胆子都是铁打的不成?!死战不退的,有这能耐,怎么把临洮城都丢了?……把斩数报给我!”

    信使不敢再夸大,xiao心翼翼地回话:“实打实的是六个。里面有两个本是活捉的,不过伤重死了。”

    ‘这还差不多。’韩冈点了点头。

    六个对九个,在被偷袭的情况下,这兵力损失的jiao换比不能说是吃亏。偷袭辎重队的吐蕃人是主动退出战场,从情理上说他们应该还有一些阵亡。

    “伏击辎重队的是木征的兵,还是瞎吴叱的兵?”

    “都不是。”信使摇摇头:“被俘获的贼人说是禹臧家。”

    “禹臧hua麻?!”

    韩冈皱起眉头,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禹臧家是西夏的臣子,他替瞎吴叱出头,是受了兴庆府的命令,还是延续去年渭源之战时的默契?

    韩冈一时想不通。不过不管是谁出手,这次辎重队被伏击,代表着通往临洮的粮道不再安全。吐蕃人随时可能会再来,可能是禹臧hua麻,也有可能是木征兄弟。

    有句成语叫做食髓知味,吐蕃人占了一个便宜,总不会就此跑掉,洗手不干的。老虎一旦吃过人后,也都会把人放进菜单中。吐蕃肯定会再来阻断粮道。韩冈想了一阵,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运输队的规模尽量扩大,并加派护卫。

    吐蕃人不可能排出比五百骑规模更大的队伍,不然就会被临洮城的官军给缀上,如果有相应的准备和足够的兵力,足以让他们无功而返。可是如果吐蕃人改弦更张,改成xiao股的sao扰就让人很头疼了。

    要尽早将吐蕃扫平,便必须克服军粮补给上的困难,任何可能的问题都要考虑到。

    韩冈走到沙盘前,默默思忖着。有关武胜军的地形沙盘早就制作完毕,尽管比较粗浅,也足以用来制订作战方案,以及武胜军防御体系的规划。

    在规划中,不但临洮城要增筑,还要在临洮南北各修南堡、北堡,堵住临洮城所在的这一段洮水河谷。比起单独一座城池,完整的防御体系更为关键。

    只是这就需要大量的民伕,可若在民伕的转移过程中,被蕃贼突袭,多半要出1uan子。

    ‘看来得下决心了。’

    王厚这时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正看着韩冈对着沙盘喃喃念叨着。

    “从渭源堡到庆平堡,也就是鸟鼠山这一段,还是比较安全的。”一支长木棍在沙盘上晃动,韩冈低声自语,“但再往西去,一直通到临洮的剩下的七十里路,间途岔道众多,让人防不胜防……”

    盯着沙盘,韩冈咬着下net,过了不知多久,最终有了决断。

    兵站!还是要设立兵站!

    辎重队在兵站和兵站之间运输,各家分管一段。再在沿途的几处战略要地设立寨堡,护翼辎重队。从渭源堡到临洮城,一百多里粮道,以野人关、庆平堡为核心设立兵站,将粮道分作三段。三四十里一处兵站,正常情况下,半天便能走完,就算被贼人sao扰,也能保证在日落前抵达下一个兵站。

    而且设立兵站后,每支辎重队都只负责二三十里的行程。在兵站做jiao接。这样他们能熟悉起道路,了解哪一个地点有危险,那一段安全。不过会一直紧张着,变得容易疲劳。

    韩冈此前一直不能下定决心,因为兵站制度,需要驻防的兵力要比正常情况多上不少,以便保护凭空多出来的几处军需要地。但现在看来,还是势在必行。

    “先将粮道稳下来。”韩冈回头对王厚说着,他还是注意到了王厚的到来,“请处道兄去临洮代xiao弟向机宜面禀,在野人关、庆平堡两处,各屯一个指挥的骑兵和五百步卒。渭源堡的这里也会把负责辎重转运的民伕,分到野人关和庆平堡两处,让他们各负责一段转运。虽然行程上要慢上一天,但安全xìng能提高不少。”

    韩冈决心把这条粮道变成一个难以下嘴的刺猬,不论蕃人来的是大队xiao队,都别想在这里占上半点便宜。

    “那渭源堡怎么办?”王厚也清楚,渭源堡现在jīng锐尽去了临洮,再分走了大半广锐军出身的民伕,可就过于空虚了。

    “不用担心。”韩冈的视线放回沙盘上,“渭源堡安全得很。”

    ……………………

    “从这里转过抹邦山,可以直通渭源。”结吴延征举着马鞭,遥遥指着南方。

    瞎吴叱顺着马鞭的方向看过去,没jīng打采的说着,“这事谁不知道?”

    结吴延征是木征的弟弟,也是瞎吴叱的弟弟,继承了瞎吴叱在岷州北部的地盘。今次听说宋人攻打武胜军,便连忙带兵来救援——武胜军一失,他跟河州的联络就要断了大半。

    只是当结吴延征赶来的时候,王韶都已进了临洮城。就只看到一个灰心丧意的瞎吴叱。他看了看颓丧的兄长,冷笑道:“宋人对此好像并不知道。”

    来往于西域和大宋的商队习惯了穿越鸟鼠山,但这并不意味着临洮和渭源之间没有其他的通路。除了偏北侧的鸟鼠山之外,还有一条南线,道路没有鸟鼠山这般崎岖,让车辆难行,只不过要向南绕个圈子。【注1】

    对于以马和骆驼为脚力的商队来说,不能让车走的路,并不代表不能让马队走。反而多出来的七八十里路,让商队都失去了兴趣。这条南线,要通过抹邦山,而现在攻下了临洮的宋军,还没有足够的兵力占据这片地域。

    瞎吴叱眼神终于变得锐利起来,听着弟弟继续解说:“据哨探回报,宋人现今护翼粮道的军队,都是放在野人关和大来谷中,他们在渭源城完全没有防备。……因为没人能冲得破临洮、野人关和庆平堡这三道防线。所以宋人变得自高自大,根本不去防备我们的反击。禹臧hua麻虽是狡诈无比,居心叵测,但他也跟三哥你约好出了兵。听说他已经派人去阻截宋人的辎重队,让宋人把大军派出去守护粮道。那时候……”

    “我们便可以去偷袭渭源堡!”瞎吴叱兴奋起来,“宋人能偷袭下野人关,我们也能仿其故智,去把渭源堡打下来!”

    结吴延征厉声狠笑,“到时候看看王韶还能不能在临洮城中安坐!”

    注1:这是如今的316国道路线。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六)

    韩冈签命令,将渭源堡中的大半民伕,转移到野人关和庆平堡中。

    尤三石也接到了命令,带着他麾下的保丁,便要往城外去。只是走到营寨mén口,脚步却停了下来,身后的保丁也都一片低声的叫道,“刘指挥!”

    坐在营mén内侧的空场边,乡农一般打扮的中年人,竟是尤三石早前所在的那个指挥的指挥使刘源。

    而后保丁们又是一片声在响:“陈虞侯!”“胡都头!”“张都头!”

    除了指挥使刘源,聚在营mén一角的,竟然一个个都是过去广锐军中的将校。或站或坐,皆在闷着头做着自己事。

    尤三石曾听说曾经统帅三千广锐叛军的将校们,都被安置在陇西县城外,被牢牢的监视着,想不到今次也被征召了起来。看到曾经指挥过自己的将校,尤三石下意识的就要单膝跪倒,但立刻又想起了现在已经不是广锐军中的时候了,身子却僵住了。

    见着一个眼熟的家伙冲自己半躬了腰,却又不跪下去,刘源抬了抬眼皮,“做你自己的事去,傻站着做什么?”

    尤三石叉手行礼,提着弓刀,忙着带队出城。跟着尤三石的一群前广锐军士卒,也都是先行过礼,然后才出城而去。

    为了救援吴逵,广锐军能一呼百应,便是因为官兵之间的关系要远胜他军。别的不论,单说吃空饷的情况,平常关西军中都是两成,只有广锐军才不过一成。即便是广锐番号烟消云散的现在,旧时的关系依然还留有残迹。

    坐在一块石碾子上,刘源手提大斧,拿着磨刀石慢慢的将斧刃一点点抛光。在他旁边,有的人在给长弓换弦,有的人在擦着刀。虽然已经从马军变成了步军,从将校变成了罪囚,但武艺还是留在了身上。

    韩冈远远的望着这一角落中的动静。两百多旧时将校气息沉稳如山,气定神闲的模样,与普通军士给他的感觉,便是截然不同。

    西军不是京营禁军,也不是河北禁军,多年战1uan,使得西军上下皆以武艺量人。随便拉出来个xiao卒,都能开八斗弓,三石弩。而将校们,尤其是指挥两三个十人队的十将到管辖五百人的指挥使,这一阶层的军官,基本上各个都是弓马娴熟、武艺jīng强。且能在属于骑兵部队的广锐军中立足,号施令的将校,更是没有一个会是弱者。在韩冈看来,这可是比各路选锋更为jīng锐的战力。

    蔚然一笑,他转身回厅。

    没有近三百名由前广锐军的将校组成的队伍压阵,韩冈如何敢把出地的渭源堡留着只剩不到千人。就在半年前,可是有着罗兀城的先例在,看到抚宁堡被夺占,他怎么可能会不提防吐蕃人偷袭渭源。

    韩冈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偷袭渭源,但他翻看过往战例,将帅的侥幸心理是大军败阵的主因。他并不认为吐蕃人能大胆到来偷袭渭源,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还是决定把这群叛军将校都征调了上来。不论他们有没有派上用场,光只是存在,就足以让渭源堡守得稳如泰山,也能让自己放下心来。

    而相对的,韩冈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可预知的风险。并不是说这些将校还会有心反叛,而日后很有可能会有人拿这件事来攻击韩冈任用叛贼——叛军中的军官和士兵,在天子眼里是两回事。一方是预谋有份的叛贼,而另一方基本上就是遭受蛊huo、bī不得已的可怜之人——

    韩冈调用叛军士卒组成的保丁为民伕,无可厚非,甚至在一些人眼里,这是叛军们应该受得苦。可把叛军军官聚合为兵,这份责任他担在身上,一旦败事,便是一桩逃不过罪责。

    韩冈不怕承担责任,利益和风险他都已经衡量过了,如果有罪责临身,他甘于承受。但如果有事生,比如现在冲进来的急报,却就是他的先见之明了。

    “瞎吴叱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韩冈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在冷笑。

    渭源堡中战鼓擂起,王中正在慌1uan中,匆匆上了城墙,找到了tǐng立城头的韩冈。

    王中正本是准备要回陇西,只是途径渭源。他亲身跟随王韶进了临洮城,功劳已经挣足,下面就是返回安全的陇西城,等着他的任务结束,功劳到手。

    王韶也希望王中正能回陇西,他前面命蔡曚来临洮报道,可秦凤转运判官不肯听命。王韶并不指望王中正会cha手进他和枢密院的博弈中,但只要蔡曚能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命令再次拒绝,那也就足够了。蔡曚不从号令的行为落在奉旨监军的王中正眼里,王韶将其下狱,就是名正言顺。如果蔡曚顾忌王中正而接令,那就更好。

    王中正也知道王韶的用意,顺手就把事接了下来,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的回陇西。只是他的运气算不上好,才刚刚想在渭源休息一夜,便在netg上听到战鼓催动。

    在震耳yù聋,不断jīdang着的鼓声之中,王中正凑到韩冈耳边,大声叫着:“韩机宜,这怎么回事?!”

    韩冈微笑回头,“都知,看来你得在渭源堡留上两天了……有贼偷袭渭源!”

    鼓声阵阵。刘源等一众将校已经列队,韩冈此时正站在他们的面前。

    视线扫过这一众叛将,他们的神sè恍若无事,只有眼神中时不时的闪过热切的光芒。

    韩冈:“诸君旧日皆是军中柱石,yīn差阳错才变成了今天的情况。再想披挂领军,那是不可能了。但你们的儿孙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他们不受牵累。是否能为子孙脱去贼名,就看诸君的奋战。”

    众人之中,刘源是官位最高的指挥使之一,而他又是指挥使中年纪最长的一人,一众便是以他为。他躬身向韩冈道:“韩机宜,我等多承你的救命之恩,全家亦是有机宜你,才方得保全。今次既然贼军来袭,机宜有用到我处,我等岂有坐视之理。无有他话,只有效死而已!”

    一个许诺,一个承诺,刘源掌中大斧随之一转,便带着一众将校,走到栅栏边,直面来敌。

    韩冈重新回到城头上,吐蕃人的旗号已经出现在渭源堡外。

    由于临时囤放军资粮秣,前日又驻扎了大军,在堡垒外侧,增筑了一圈栅栏。括起来的空地,便成了营寨和仓囤。区区千人不到的守军,其中还有两百在渭水对岸的北堡中,要防守曾经驻扎过万军的营地,其实是杯水车薪。而营寨之外,浩浩dangdang,却差不多两千多吐蕃骑兵。

    算过了兵力对比的差距,王中正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韩机宜,不点烽火吗?”

    “区区贼军,何止于此?”

    点燃烽火是向东通报给朝廷,根本无济于事。向西招援的信使则已经派出,还不如看看怎么将对手解决。

    吐蕃人来势汹汹,到了渭源堡外,根本不事休整。主力稍停,而三百多前锋便直奔南侧的寨mén而来。

    刘源领军正在此处。三百多蕃骑冲杀渐近,坚实的大地都在颤动。以他们来势之猛恶,看起来十分脆弱的栅栏,说不定能一举冲破。

    比来敌数目略少的前广锐将校们,则是看不出半点慌1uan。无人号令,各自张弓搭箭,蕃骑尚未冲到营栅前,一阵箭雨便离弦而出。

    这些都是怎样的高手。

    王舜臣的连珠箭术,韩冈看到了;刘昌祚的巨弓重箭,韩冈也看到了。近三百将校,无一不是jīng于弓马,仅是转眼之间,就把当先冲来的蕃骑shè落了一片,人仰马翻,飞扬的尘土之中,只有惨嘶悲鸣传出,甚至没能让他们靠近栅栏。

    前军顿挫,后续的骑兵立刻收缰止步。最后只剩十几二十骑,一时收拾不住,在箭雨中冲到了营栅边。

    刘源不知何时已翻出了栅栏外,一弓腰就杀进了这队蕃骑之中。人马纷1uan,刘源一时间消失了踪影。当他再出现时,却不知怎么就窜上了一匹战马,原本拿在手上的重斧,已变作一杆大枪在挥舞。长枪吞吐,转瞬间,就把左近的几名蕃骑都扎下马来。

    “此人武勇当不逊旧年的郭遵、张yù!”

    城头上,看着刘源大神威,将来袭蕃骑一个个挑下马来,王中正乍舌不已。

    韩冈玄然一叹:“可惜他是个罪囚。”

    王中正神sè微变,转头看向韩冈,眼神深沉,“韩机宜你是要保他的功劳……”

    “不。”韩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他不会去指望,“身为朝廷命臣,附贼做反,能饶了他的xìng命,已是天子恩德。最多是免其过往罪衍,让他的子孙不受他的拖累。”

    “这倒没问题。”王中正神sè一松,虽然要看三代,但还是没人太在意。张得一为贝州反贼王则写,他的两个兄弟照样做官。他认同了韩冈的说法,“天恩浩dang,若此辈有心改过,当无不允之理。”

    前广锐军的将校们,犹在奋战之中。

    刘源挥舞着长枪,抢下了十几匹战马,加上一开始骑手被shè下来、战马还没来得及逃回去的。转眼就是三十几人翻出营栅,跳上马去。

    杀人夺马做得行云流水,王中正在上面都看得目瞪口呆。

    可毕竟这一队宋军人少,瞎吴叱和结吴延征也没想过会太顺利,单是现渭源堡中兵力不足的情况,就已经很鼓舞他们了。

    号角重新响起,刚刚正在修整中的蕃骑纷纷起步,冲着似是脆弱的营地,杀奔而来。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七)

    千骑奔驰,风云随之鼓动。烈声撼地,让观者心旌动摇。

    王中正一脸的紧张,脸sè一点点的白了下去。他即便是在危险的罗兀大撤军中,也是被护翼在千军万马之间,不论是设伏,还是反击,宋军都占据着主动权。只是眼下,薄弱的兵力却要面对近三倍的敌军的攻击。虽然历经战事,可从未有见识过逆境的御yao院都知,只一眼,便被凶猛如群狼的吐蕃蕃骑,吓得魂飞天外。

    “都知不必忧心……贼人杀不进来。”

    韩冈的语气同蕴含的自信又多了几分,王中正狐疑的看着他那份自信心过了头的微笑,心思却当真是安定了几分。

    韩冈心如山岳之稳。在他看来,领军的蕃将心思过于急躁,犯了最大的错误。骑兵朝着营寨冲锋,这比直接冲击已经排下阵形的宋军箭阵还要鲁莽。

    虽然不像有着城墙的堡垒那么保险,其实一道木栅要用来抵御骑兵,已经绰绰有余。而堡中的民伕和守军都已经上来了,一个个手持重弩,身上的披甲都是韩冈临时分派下去的。渭源堡是关键的转运点,堡中弓弩刀剑等军器堆积如山,皆是战时备用的。尤其是神臂弓,虽说威力强大,但过强的力道也容易损坏弓臂,故而备用品数量最多。

    堡中的民伕和士兵,的确被突如其来的敌军惊到,可在在一众前广锐将校的奋战之下,军心随之振奋。前面在听到吐蕃骑兵来袭的时候,韩冈就已经号施令,将这些军国重器不但补给士卒,而且还分给民伕们。他们都是曾经的广锐军成员,配合起他们旧日的官长,却是完美无缺,顺畅无比。

    蕃骑如chao水一般涌来。刘源等骑上马的三十几名将校,并不蠢到直膺其锋,却也不回营中,而是远远的偏向侧翼。如毒蛇一般,在外围狠狠咬上一口,用娴熟的弓马技巧shè落了七八名贼人。引得敌阵中分出了两百多蕃骑来追击他们。

    刘源等人先顺着营栅而逃,蕃骑紧追不舍,不意却将侧翼暴1ù在守于这一段栅栏后的shè手眼中,一片弓弦过后,便是二十多骑落地。

    见着被宋人yīn了一招,追兵更为愤怒,死死咬着不放。刘源等人见状,一拨马,离开营垒转向西面逃去。一追一逃,转眼就绕得远去。

    刘源引走了一部分敌军,等于是帮了堡中守军一个大忙,韩冈在城头上看着满意点头,接下来又将视线投回到敌阵中。

    蕃人的旗号他认不太明白,可过两千的骑兵,又有三分之一带甲,那么领军的不是木征的亲信大将,便是瞎吴叱,或是木征的另一个弟弟结吴延征。至于禹臧hua麻,韩冈不认为他会为木征兄弟冒这么大的风险。

    抹邦山绕过来的道路,脱离了大宋现有军力的护翼范围,所以缘边安抚使便把控制这条道路的计划放在日后。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保住一条通路都是勉强,缘边安抚司在两条道路之间,便选择了比较崎岖、但路程短了近一半、走鸟鼠山的北线,而不是走抹邦山的南线。

    现在渭源堡外的这一部蕃军,他们走上渭源通往临洮的南线,挥兵偷袭渭源,这意味着他们的退路,随时可能被已经占据临洮的宋军给堵上。禹臧hua麻了疯才会为木征兄弟火中取栗,能劫掠一下粮道已经是尽了人情了。

    在临洮城随时可能拈选jīng锐堵截后路的情况下,这次来袭的吐蕃人算是自作聪明,如果有机会,韩冈有心将其解决在渭源堡下。现在他反而担心蕃贼们向东去sao扰渭河谷地中的屯田诸堡。堡中jīng壮都给chou走,老弱fù孺可抵挡不了蕃贼的攻击。

    “围着渭源堡反而不用担心了。”韩冈对王中正说着,“就怕他们分出兵力向东杀过去。”

    “现在真的没事?”

    “我们还有霹雳砲!”

    韩冈手上的兵力虽是稀少,可他所在的这座营垒的防御构筑,是以面对万人的侵袭而准备的,各sè装具一一备齐。而存放在营垒中,亟待转运的粮草和兵器,各种守城、攻城器具也是一应俱全,重型的有八牛弩,近处的神臂弓。当然,不论是安置在营垒中,还是准备运到临洮前线,都少不了最近声名鹊起的霹雳砲。

    为了攻打临洮城,缘边安抚司事先做得准备无所不至。攻城用的器械,也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连工匠们都征调了三十多人。但他们却没有派上用场。如果攻打临洮时,王韶顿兵城下,攻而不克,这些工匠便将会带着霹雳砲和八牛弩的核心构件,前往王韶的军中听候指挥。可临洮城出乎意料的脆弱,让他们没了上阵表现的机会。

    也因如此,现在他们却正好就在韩冈这边。工匠人数不多,仅有三十余人。韩冈用不着他们的工匠技术,却用得到他们的双手。亲手打造的霹雳砲,工匠们使用起来,自然不会逊sè于从士兵们中挑选的砲手。现如今,堡中缺乏人力,韩冈便调来他们这群工匠,让他们来cao作霹雳砲,而把原本的几十名砲手解放出来,穿上盔甲,端起神臂弓,到前面去作战。

    两座高约两丈的重型霹雳砲,宛如一对拥有修长手臂的巨人,矗立在营寨大mén处不远的两座台地之上——三座营mén左近,都架设了两架霹雳砲,以作护卫——霹雳砲依然笨重,可比起旧时的行砲车,现在的霹雳砲需要的人员,还是少了许多。

    工匠们分作两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准备。在来袭蕃人抵达之前的xiao半个时辰之间,韩冈已经让人把此战需要使用的砲弹全都搬运了出来,安放在霹雳砲旁。

    不仅仅是滚圆的石弹,还有泥弹、碎石弹,以及近似于化学武器的毒烟球。如果是城墙的话,重达三五十斤的巨石砲弹的确管用,但遇上了奋勇的敌群,碎石、泥块反而比巨石更加有效。

    工匠们对霹雳砲的cao作十分的熟练,搬运砲弹、计算距离、调整配重。转眼之间,两声呼哨若有若无的滑进耳中,安放好砲弹的投石车就挥舞起长臂。呼的声响,两点黑影飞向空中。

    划着完美的抛物线,两枚泥弹从天而落,在营栅外人群中猛然溅开。

    吐蕃蕃骑蜂拥在营寨之外,外围的shè击着宋军的神臂弓手,而内侧的蕃人,则正设法砍开栅栏,冲进营中。hún战中,无人有暇抬头向天空看上一眼。直到砰砰的两声闷响,无数硬邦邦的泥石碎片劈头盖脸的砸来,骑手痛叫,战马嘶鸣,他们才惊觉宋人还有更胜神臂弓一筹的神兵利器。

    今次所使用的泥弹有二十五斤上下,确切的重量使得砲组在计算落点时,只要调整配重就能大略的接近目标。泥弹的威力并不算大,两砲弹,只有一个不幸站在落点位置上的蕃骑,被连人带马砸得筋骨节节而断。可四溅的泥片,也在敌群中造成了一片hún1uan。而从空中飞来的重物,在jīng神上更是给了蕃人不xiao的震撼。在冲营之前,还要抬头看一看,这给他们一往无前的决心,压上了几分踌躇。

    泥弹仅是试shè,紧随其后的第二便是换成了碎石弹。外面用绳索编织起来的罗网,罗网之中里面则塞满了碎石,鼓鼓囊囊的,就是一个球状的包裹。

    新型的投石车,shè度快的惊人,接近于单兵使用的神臂弓,比起八牛弩要快,比起旧时的行砲车更是快了许多。两枚泥弹在敌群中砸出来的两片空地,还没有给重新整队冲锋上来的蕃骑所掩盖,下一轮炮击便已经到来。

    砲车之下,两声呼哨一前一后。修长的七稍弓臂像是弹起的柳枝,倏尔一扬,两具霹雳砲同时shè。碎石网兜飞舞在空中。砸向了营栅前的敌军。比前一次的落点略近,却仍是准确的落在了拥挤的蕃骑之中。

    被一条条绳索紧紧绑扎起来的包裹,在落地时猛然炸开。碎石飞溅,不同于之前的泥片,杀伤力强了十倍有余。坚硬的石子,比起干硬后的泥片更为致命,砸得头破血流,而战马也同样被砸伤了许多。连蹦带跳,将背上的骑手都抛下来许多。

    碎石弹的作用不仅仅是杀伤,同时也打1uan了吐蕃人攻击的节奏。以落点为圆心,大约五六丈的范围中,一片1uan象。而更远处,被干扰到的骑手和战马,也都在一时间失去了攻击的能力。守军shè手们的欢呼声随之腾起,乘机上弦shè击,将已经hún1uan不堪的敌军,shè得更为hún1uan。

    兵败如山倒,阵脚一1uan,想在敌前整顿起来,除非jīng锐方能为之。吐蕃人并没有这个能耐,变得像没头苍蝇一样盲动着。

    “差不多了。”韩冈突然出声,没等王中正追问,像是在呼应一般,撤退的号角此时从敌军后方响起。

    蕃骑如chao水般退去,领军的蕃将也终于放弃了一举破城的奢望,将己方骑兵回收,似是要整顿后再行出击。

    “蕃贼会不会就这么退了?”王中正满怀希望的问着。

    “吐蕃人并不愚蠢,在营外撤退时,还不忘把尸体拖走,可见士气仍在。不过他们咬着渭源不放……这是好事!”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八)

    当进攻渭源堡营地的蕃军开始撤退的,刘源等人也绕了回来。队伍中少了几人,但他们后面的追兵,似乎比刚开始追击时也稀疏了一些。

    看到了眼前的战局,追兵稍稍犹豫,便停止了追击。

    刘源回头,yīn狠的一笑,也随之放慢了马,反手就是一箭shè去。由他领头,这一队重新骑上战马的骑兵,也纷纷开弓搭箭,将一支支利箭shè向身后的敌军。

    挑衅失败了,几名愤怒的敌骑,被领头的蕃将给拦住。但刘源他们也shè中了几人,其中一名蕃贼不幸被命中要害,捂着被长箭贯穿到眼眶,一头栽下马去。

    刘源哈哈大笑,得意的收起了长弓,在士卒们崇慕的视线里,回到了营地中。

    奔逃、shè敌,飞驰在死亡线上。在待罪半年之后,刘源重又回到了战场。好战的血液在血管中疯狂流淌,听着弓弦鸣响,看着敌人在自己的手上变成一摊死rou,他现自己还是喜欢这样充满了血腥和刺jī的生活。

    尽管折了两个兄弟,但能死在沙场上,总归是件好事。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了xiao半年之后,刘源更是进一步的确定了这一点。

    “辛苦了。”

    王中正随着韩冈下城。看到韩冈好言抚慰归来的将校,也免不了跟着一起道了声辛苦。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换作是从前,谁会放在心上?都是盼着朝廷的封赏。但一场**o折之后,刘源以下却对韩冈、王中正的一点善意,心有所感,甚至有些难以自持。

    让刘源他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又命人赶紧给所有上阵的将士,赶快送上他方才下令烹煮的热腾腾的rou汤。

    贼军撤退后要想重新整军再杀奔上来,不是转眼就能做到的,肯定要休息一下,这让他至少多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着手加强防备,顺便让守军稍事休息。

    韩冈望了一眼一里之外,细xiao如同虫豸的敌骑,不知这些蕃人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但他韩冈会给他们一个难忘回忆——

    保证!

    肯定!

    …………………………

    “想不到宋人还有这样的利器!”瞎吴叱远望着宋军营寨中,那几具高高挑起的霹雳砲,脸sè难看已极。

    那几架砲车,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有些奇形怪状的望楼。架设在营mén附近,让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谁能想到会是宋人使用的防守武器?!刚才没有多加防备,冲上去的骑兵都拥挤在营寨大mén附近的那一段,正好受到了最强的攻击。

    结吴延征熟视良久,半晌之后,才说道,“……这些当是宋人的行砲车,听说是用来攻城。看起来就很沉,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斤重,怕是不好转动吧?”

    结吴延征的话,让瞎吴叱眼睛随之一亮,一下被点醒,双手一拍,“对啊!这么大的物件,肯定也不好打造。看角度,只是守着营mén附近。只要攻打的时候换个位置,就能避过去了!”

    瞎吴叱自问有了克制霹雳砲的手段,脸sè便好上了不少。

    只是方才的一番攻城伤亡不算xiao,他们本是气势汹汹而来,在奔出了上百里之后,一点。现在兵锋受挫,必须修整一下。

    “先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给我全力破城!”瞎吴叱下着令。

    但他也算有些军事经验,明白不能让守城的宋人有休息的时间。随即点起一队人马,让他们绕着渭源堡的营寨打转,向营中抛shè箭矢,让守军难以得到休息的时间。

    蹄声奔烈,急绕行的吐蕃骑兵,让霹雳砲难以下手。

    “这算什么?又不是对付野外列阵?”

    可对于吐蕃人sao扰营中的伎俩,甚至不用韩冈下令,就是王中正都知道该怎么对付。

    “把毒烟火球拿出来。”

    毒烟火球是记载在《武经总要》中的。以涂了沥青的纸和麻布外壳,内里填充巴豆、砒霜、焰硝、硫磺、草乌等引火和毒物。这毒烟火球在使用前要先戳出dong,然后将之点燃,最后再用投石车投出去。是最简易的化学武器。

    不过今天,释放毒烟火球时,并没有使用投石车。暮秋初冬,正刮着北风,风向向南,被滚出营地外的几十个毒烟火球,燃烧着,滋滋冒着黄sè的浓烟。将营地南面外侧掩盖在bo1ang滚滚的毒烟之中。

    宋人释放毒烟火球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让这一队派来sao扰的吐蕃人猝不及防,一下就冲进了烟幕之中。

    毒烟火球中里面掺了巴豆和砒霜,毒烟呛人,更呛马。人能主动摒住呼吸,但战马做不到。从烟雾中迅快的一穿而过,骑手最多是咳嗽流泪,但下面的战马却齐齐的打起了喷嚏,团团转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jī。

    接下里,就是箭矢如雨,得意的,将这一队淹没在狂风暴雨之中,只有聊聊半数逃脱。

    瞎吴叱勃然做sè,这一队骑手,是他最为亲信的一支,方才都没舍得让他们上阵,孰料还是吃了大亏。

    看着一个个红着鼻子和眼睛的亲信,瞎吴叱心都在滴血,他等不下去了。一等黄烟消散,他就起身下令。号角声中,千军万马再次奔驰而起,避开营mén处,而选取远离霹雳砲的那几段营栅攻打。

    眼见蕃贼避实就虚,韩冈却得意的在笑。他只用了六具霹雳砲,就把营mén连同附近一长段的营栅给守住了,这是何等的轻松。而且敌军不敢堵在营mén外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出击。

    在瞎吴叱和结吴延征吃惊的眼神中,渭源堡南面的营mén中开。两百多宋军从mén中涌出,在营mén前结阵,用弩箭shè击着远处蜂拥在营栅几处角落的敌骑。

    这是一个机会!每一位蕃骑都看到了这一点。

    巨大的youhuo,让他们忽略了一切可疑之处。只要冲破这道单薄的敌阵,便能冲进敌营,而不是在守军的箭矢中,用人命拆除营栅。只要冲得快一点,那两具砲车应该排不上用场。

    没有坐等瞎吴叱的命令,几名蕃将同时下令,调转马头直奔营寨大mén而来,

    的确,区区两具霹雳砲并不足以抵挡吐蕃骑兵们的奔驰,而单薄的宋军阵列也阻拦不了他们的冲击。

    在勇猛的吐蕃战士面前,宋军纷纷退让开去,可是敞开的营寨大mén之后,却并不是一片坦途。正对着大mén处,是数架由三条弓臂和粗重的弓弦所组成的战具:

    八牛弩!

    用着大型绞盘上好了蕴力千钧的弓弦。在弩槽上,三支黑沉沉的铁枪还带着锈迹。长约五尺,粗如儿臂的铁枪却与一尺长短的箭矢同一个xìng质。而且还是六具,十八支铁枪并排着。

    先是三具齐shè,接着,又是三具联。

    前九支,后九支,一支支铁枪,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黑sè的雷光,穿透马身,掠过人体,连续dong穿多人,带起一蓬蓬血雨。

    这是开战以来最为凄惨的一幕,数十名冲在最前面的吐蕃勇士,不论他们的武艺有多么的高强,不论他们的xìng格有多么的武勇,在坚硬的铁枪面前,如同纸一般脆弱。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吐蕃人晕头转向,看着血淋淋的一幕,一下失去了战意。

    这时候,刘源领着三十名骑兵,带着一群旧日的将校,反冲而出,以猛虎下山之势杀入了敌阵之中。长枪、铁简、骨朵,诸般兵器一齐上阵,在呆滞的敌群中肆意杀戮。

    加大了配重的霹雳砲开始向远处投shè,连同神臂弓手们一起,将后续的敌骑阻拦在数十步外。bī得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营mén前的自家兄弟,在一众疯狂的广锐将校们手中,变成尸体和战绩。

    刘源双目皆赤,如同恶鬼一般挥舞着长枪。枪尖刺穿了一名有一名蕃骑的xiong膛,从他们的xiong口标出的血箭,让刘源更加疯狂。突然眼前一空,敌军再无踪迹。回头再看,冲杀到营mén前的上百敌骑,竟然已经给他和他的同袍杀了个干干净净,而骑兵的数量已经扩大到六十多人。

    ‘不能再打了。’

    第二次用号角将前线的部众召回,瞎吴叱和结吴延征对视一眼,对方的脸上都是1ù出了同样的神情。

    渭源堡的守敌的确如他们所料,兵力十分空虚。但他们的战力,却出乎意料的强悍。

    当偷袭变成了强攻,而强攻又变成了屡攻不克,再留在渭源堡下,情况只会越来越坏。攻下渭源的机会不是没有,但瞎吴叱和结吴延征

    地盘很重要的,但手上兵将更是关键。手上有人,还能抢地盘,而人没了,得到地盘也别想保住。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这样的道理,在弱rou强食的河湟地区生活了几十年的瞎吴叱和结吴延征,早已通过切身体会了解得透彻。淡薄的赞普血脉并不能保证他们的地位,只有手上的兵马部众,才是保证手中权力的一切。

    瞎吴叱再盯了暮sè下的渭源堡一眼。在微光下的深sè剪影,如同一只匍匐在渭水源头的巨兽,散着危险的气息。

    趁着夜sè,说不定还有一星半点的机会,但他已经无心再赌上一把。

    “退兵!”瞎吴叱颓然下令

    “想走?!”片刻之后,韩冈却是一声冷喝,“哪有那么容易!”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九)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目送送上mén的兔子跑掉,韩冈可从没有这么大方,“刘源,缀上他们,拖住贼人的行程……只要拖住一天时间,临洮城收到消息后,必然会有所应对。”

    “韩机宜,穷寇勿追!”王中正连忙阻止,堡中才多点人手,哪还能分出去追敌。

    “都知放心,只是拖延而已,不是让他们追击。”

    “可战马不够……才六十余骑!”

    渭源堡中的骑兵一早就被韩冈派了出去,现在的几十匹都是靠着刘源等将校的奋勇拼杀抢来的。吐蕃人虽然败退,可要刘源的这点兵力过去,还想拖住敌军的脚步?只是给人送点心!

    “可以用挽马、驿马!追敌不是上阵,拖延也不是厮杀,是不是战马无甚大碍!都知大可放心。”韩冈仍然坚持己见,无视王中正的意见。

    挽马、驿马都是无法上阵杀敌的军马,或是因为体格,或是因为脾xìng,在军队挑选战马时落选了,但在韩冈看来,挽马也好、驿马也好,用来载人是没问题的,到地头再下马作战就可以。

    京中有一军号为龙骑,全军都是有马步人,也就是行军骑乘,而作战时下马。虽然龙骑兵现在已经是名不副实,连代步的骑乘马都不剩几匹,但有马步人的作战方法,刘源等人也是能理解的。

    “刘源!你有没有问题?”韩冈厉声问着。三百jīng锐将校,就算有大半骑着挽马、驿马,足以抵得过一个指挥的骑兵选锋,拖延一下贼人,他们应该能完成。

    “没有!”刘源单膝跪倒,抱拳的动作一如往昔般刚毅,“末将接令!”

    刘源一众身为被流放到通远来的贼囚,他们对于官衙的命令,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韩冈能问上一句,已经算是宽厚了。

    韩冈反身对心头有了几分火气的王中正解释道:“只要能拖住一天就够了。以派去临洮报信的度,明天早间,王安抚就能得到消息。从抹邦山返回洮水西侧的渡口,就那么两处,只要临洮及时出动骑兵,去抄截后路。那两千吐蕃骑兵,至少也要留下大半。”

    王中正脸sè忧一阵,喜一阵,难以作出决定,最后仍是摇了摇头,“……还是太过冒险了。”

    如若是刘源他们出了点意外,让吐蕃人再杀回来,一下少了三百jīng锐的渭源堡如何抵挡得了?退敌之功难道还不够,偏偏还要再锦上添hua!

    王中正心中很不情愿,可他偏偏又压不住xiong有成竹的韩冈。

    “关于此事,都知更是不用担心。这附近是青唐部的地盘,包顺包约也不是带着所有部众去了临洮……韩冈前面已经派了人去左近的蕃部征调人马,很快就会有回应。”

    刘源带兵出去了,堡中的马匹也都给广锐军将校带走了。幸好渭源这里堆积了大量辎重,其中并不缺乏马鞍。人人跃马扬鞭,飞驰而出。

    第一批附送蕃部的援军赶来了,他们是渭源堡附近的一个青唐部的分支部落派来的,只有二十多人,有老又少。

    “韩机宜,他们未免弱了一点。”王中正指着几名白头凝霜的蕃人,“都老成这样了,如何拉得开弓。”

    “还请都知少安毋躁,再等一等。”

    正如韩冈所说,很快第二批援军也赶来了。这下人数稍多了一点,大约百来人。手上都是提着制作jīng良的弓刀,制作的水平不差

    有了两队开头,后续的一批接着一批的人赶来,快到堡中灯火点起的时候,附近的蕃部已经来了快有一千人了。

    “王、高二安抚在河湟用心多年,恩信深著,眼下只需缘边安抚司的一道命令,便能让通远诸部闻风景从。”

    韩冈如此说着,可王中正见着这些蕃人,在向韩冈跪倒行礼时,韩机宜三个字说得更是字正腔圆。很显然,韩冈的名望在蕃人中并不必王韶、高遵裕稍差。

    有了上千名蕃骑环绕,王中正的底气一下壮了起来,“韩机宜,可是要出兵?!”

    “暂时有刘源在前面拖着就够了。”

    夜sè对行军当然不便,而对于sao扰却是最好时间段——韩冈让刘源去拖延蕃人都行军度,并不是随意下令,更不是让他们去送死。要不是看到成功的几率很大,他自然会像方才王中正所提议,选择见好就收,而不是全歼来敌。

    “夜中行军不便,而且这些蕃人需要整顿一下。等到明天早上开始追击。”尽管人多了,但大部分来援的蕃人并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战场上十分的脆弱,韩冈不会选择让一盘散沙上阵,“过一阵,王君万也该回来了。”

    知渭源堡的王君万,在渭源此地任官近两年,因功官位涨了两级,但差遣始终未变,最近加了个巡检的兼职。今天被韩冈派去巡查鸟鼠山道,一大早就带了几十个骑兵出去了,要不然以渭源堡的地位重要,也不至于一开始连个骑兵都拉不出来。

    韩冈手边没人领军,若是让这些蕃人一窝蜂地出去,被打得大败而逃,他韩冈也少不了罪责,总得给他们一个主心骨。但刘源叛将,所以只能等王君万回来。

    “究竟能如何,还要看刘源的本事了。”

    ……………………

    从洮西渡过洮水,再绕过抹邦山,杀奔渭源堡。一日之间奔袭一百多里,结果却是大败而归。虽说瞎吴叱和结吴延征两人所率领的都是本部jīng锐,但这一趟下来,也是狠狠的伤了一番元气。

    行在洮水的支流边,骑手和战马都是垂头丧气,而且吐蕃军上上下下都是跑了一天一夜,如果有个胜利,还能振奋一下士气。但现在,根本都没了前进的动力。

    看着撤退的度越来越慢,瞎吴叱对结吴延征道,“还是先歇一歇吧。”

    结吴延征觉得这里离着渭源堡太近,离撤回洮西的渡口又太远,“xiao心退路被堵上,说不定后面渭源堡也会有追兵。”

    瞎吴叱怀着一点侥幸的心理,“渭源堡中的兵力不多,歇上一个时辰也没问题。”他又叹了口气,“现在都没了气力,歇一下,才能走得快。”

    说着,他就让人传令了下去,不过为了防备追兵,也还是派出了几十名哨探。

    奔驰了百里,人和马都累得不轻,终于得到了瞎吴叱的命令,吐蕃士兵立刻横七竖八的躺了下去,转眼间便躺满了山谷,甚至很快就有了鼾声。

    结吴延征看了这一幕,同样叹了口气,摇摇头,也坐了下来。

    ‘才一个时辰,应该没有关系吧。’

    夜sè很快降临,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了。

    结吴延征和瞎吴叱跳了起来,踢着下面的族兵,催促他们起来上路。

    已经睡得mímí糊糊的蕃兵被叫起,依然有些晕头转向。虽说不敢违背两名主人的命令,但动作磨磨蹭蹭,场面1uan作一团。

    而在这个时候,刘源纵马出现在山谷中,身后紧随着近三百余名骑手。夜影中,黑压压的一片。数百点xiaoxiao的灯笼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这是他们坐骑的眼睛。

    “吐蕃人太大意了。”刘源耳边,有人轻声地说着,很是兴奋。

    虽然吐蕃人放出了哨兵,但他们因为大军即将动身,而靠近了本阵,已经失去了预警来敌的作用。

    刘源默默的点了点头,“差不多是时候了。”

    大军启程上路的时候,就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歇息过后的吐蕃人即将动身,这是偷袭他们最好的机会。

    刘源握紧了长枪,胯下的战马感染到了刘源压抑在心底的兴奋,轻快的打着响鼻。刘源顺了顺马鬃,西军中的战马多是从吐蕃人手中买来,多年的经验,让他调教起刚刚抢来的这匹战马,也是很容易就上了手。

    韩冈让他去阻滞逃敌,但他却是远远的吊着吐蕃军,根本不上去厮杀。刘源带着他的兵,像一头饿虎一般,遣行在茂密的树丛中,静静的尾行着猎物,等待一击噬喉的机会。

    在他看来,韩冈无论兵事、政事、胆sè、才智,都是他所见识过的文官之中,最为出sè的几人之一。可今次未免太高看了眼前这些蕃人。

    文官用事一向谨慎,刘源是清楚的,只是今天来袭渭源的吐蕃人,既然已经从城下败退,那就根本没必要惊动临洮城的主力——出击和败退的两种不同的情况下,蕃人的战斗有着天壤之别。

    为了劫掠而杀出来的时候,士气高涨的蕃部骑兵,绝对是一个强敌,以蕃人军纪的松散,甚至都能做到令行禁止。可他们一旦失败撤退,就再无严整的军纪可言。就像眼皮下的这个场面,根本是一盘散沙。

    长枪遥指前方,刘源深吸了一口气,一声暴喝脱口而出,“杀!”

    蹄声踏碎了夜sè,六十余骑领头冲出了山口,直接冲进了hún1uan的敌军之中。而紧随在后的两百名战士只是稍慢一步,也随即嚎叫着冲进了敌阵,下马冲杀起来。

    让人猝不及防的偷袭,搅1uan了拥有两千战士的吐蕃军。瞅准了中军位置而冲杀过去的刘源等人,在没头苍蝇一般hún1uan的敌阵中,像切菜砍瓜一般的轻松。

    在黑暗中,吐蕃人不知道有多少宋人冲进了自己的队列内,只听得左右前后,一片声在喊叫。晕头转向之下,更多的人选择了逃窜而不是反抗。

    瞎吴叱和结吴延征重新组织队伍的努力,在这番冲击下,化为了泡影。各自被人流冲散,hún1uan中,结吴延征突然听见身后1uan声大噪,急回头,只看见一道弧光映月,朝着头面直劈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一名骑兵冲进了渭源堡中。

    “赢了?!”

    正准备出战的王君万当先跳了起来,又惊又怒。

    “是大捷!”

    被派回来的信使根本不把王君万放在心上,向韩冈和王中正重复道,“阵斩敌将,是大捷!”

    王中正的惊喜,王君万的隐怒,韩冈都看在眼里,暗自一叹,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结果。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十)

    ‘想不到竟然有结吴延征……’韩冈暗中遗憾,‘可惜没斩了瞎吴叱!’

    今次蕃军来袭,本来在渭源堡外,就留下了一百五十多枚级。而刘源夜袭蕃军,至少也会有两三百斩,说不定四五百都有可能。加上一名敌军主将的脑袋,说起来,的确可以算是大捷了。

    可是韩冈想的是全歼!

    两千多名蕃骑,若是能留下大半,这份功绩就足以让他晋升朝官——而不仅仅是京官。如果是在白天jiao战,在前后堵截的情况下,韩冈的计划很大机会能够实现。

    让人遗憾的是,刘源是在夜中突袭的敌阵。

    受到骑兵偷袭后,就算是蕃人,只要他们稍有头脑,都会往山上或是密林中跑。贼人跑得漫山遍野,刘源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冲到山坡上追击。以他手上不到三百的军力,能把道路上的敌军给dang清,就已经算是很努力了。

    而逃入山野的蕃人,肯定是抄xiao道回去洮西。如果是大队人马,堵着两处渡口就行了,他们也没处躲。但十几人、七八人,甚至单人匹马的情况下,找个山坳躲几天,找个部族投靠两天,风声收了再回洮西,都是很容易的事——散了的鸭子,想要捉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从刘源的角度来看,他的选择并没有错。拖延敌军只有苦劳,而斩将败敌才是大功。如今的军中,不论换作谁人,都不会为了成全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功业。更别提刘源他们这群被流放的叛贼,正盼着用功劳洗刷自己过去的罪衍,好给儿孙留一条上进的出路——他们当然更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而韩冈也没想过刘源有这般能耐,敢领着不到三百名、配不齐战马的士兵去夜袭数倍于己的大军。他现在想想,自己在军事上的确有些保守。当然,在常胜和不败之间,韩冈会做出的选择是唯一的。

    不过胜利终归是件好事,即便是韩冈,也不能说他之前的计划就一定能够成功。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有了眼下已经确定的斩将斩,也就别去想计划中的全师全歼了。

    王中正比韩冈看得开,不像韩冈有着患得患失的想法,他为着平白到手的功勋,而兴奋得脸上生光:“尔等以微薄之军,败数倍之敌。前有卫营守城,后有斩将败寇,明明之功,难有一见,吾当上书,为尔等向天子请功!”

    韩冈连咳嗽都来不及,王中正就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见着信使满脸惊喜的跪倒叩谢,王中正又站着生受,他只能出言转圜,“广锐军虽有旧时之过,犹有今日之功,只要尔等忠勤于国,终有一天,有洗脱旧过的时候。天子dong烛内外,公明严正,断不会绝了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韩冈的话算是补救,不让刘源等人,听到王中正的话后,有着过多的期待。

    韩冈望了望厅外,夜sè依然深沉,但星月都已向西落去,计算时间,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王君万!”韩冈点起了脸sè犹然yīn沉的渭源堡主,“你到外面整顿蕃人兵马,天亮后去将刘源给替回来。来袭的吐蕃人只是逃散而已,人数尤众,随时可能会重新集结。你要穷追猛打,不得让他们再有整军的机会!”

    韩冈算是有功大家分,不能让刘源等一干广锐将校把功劳都赚足了,同时也担心刘源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会乐极生悲,出什么意外。

    王君万虽有些不情愿捡这个便宜,感觉实在有些丢人。可军令如山,他不敢稍违,便跪下接令:“末将遵命!”

    倒也不说其他废话,转头就出mén去了。

    韩冈转对王中正笑道,“还要快点向临洮派去信使。王、高二安抚,听到这个消息当能轻松一点了。”

    王中正此时脑中还是被大捷的消息冲击得晕晕乎乎,韩冈说着什么,他都点着头,“是,是,韩机宜说的是。”

    自到了通远军后,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功劳就好。就像坐在梨树下,等到梨子熟透后自己掉下来。而在罗兀也是一样,都是坐享其成。可几次功劳下来,他王中正在天子面前,便是宫中屈一指、jīng于兵事的中官。

    真宗朝的秦翰秦仲义,是宦官中名将,其大名至今流传在宫中。秦翰北抗契丹,南平蜀1uan,西定党项,一生征战,身披四十九创,功业不再曹玮等名将之下。可他到了晚年,一逢yīn雨便浑身酸痛,最后暴卒于宫中,哪比得上自己这般,找个好地方坐着就是了。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中正得意之情充满了xiong臆。

    ……………………

    天sè已经白,响彻了一夜的喊杀声与夜sè一同消散在晨雾中。

    刘源提着长枪,溜着战马,在伏尸满地的道路上漫行。

    枪尖染着一层血凝后的紫黑,夜中的一场hún战,在昨日白天的便已经开始jī烈起来的血液,一直沸腾到现在。刘源也不知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在浅银sè的月光之下,看着眼前的晃动着的黑影便一枪搠过去,要不是事先在右臂上都绑了白布,说不定连自己人都给杀了。

    前任广锐军指挥使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环视左右前后,数着身边的同袍。让他欣喜的是,经过了一夜hún战,身后的兄弟并没有折损多少。

    他安心的笑了一笑,毕竟都是老上阵的,知道如何在战场上保护自己。

    刘源只有一人一马,还有一支长枪。不像他下面的兄弟,不是在马鞍后挂着一两个级,就是横绑着几面旗帜。大战之后,战利品遍地都是,他们都是看着好的才捡了起来,兵器甲胄稍有破损,便弃之不理——只有战马、级和旗帜,是必须一个不漏的收集,其余的战利品,有没有装起来都无所谓。

    经常上阵的将校士兵,都知道该如何收集可以记功的战利品。现在每一个出战的前广锐将校都是骑在马上。原本他们还是带着挽马、驿马上阵。可是到了此时,挽马、驿马虽然还在,可是都是用在背负战利品上了。每一人皆是骑着四尺多高的战马,有的人还多牵着一两匹。

    “刘指挥,下面该怎么办?”有人问着刘源。

    刘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下面该怎么做,他也没有什么头绪。今次他把拖延变成了偷袭,可算是有违节度。但有功劳在手,也能支应得过去——只要说是敌军脆弱不堪,本是牵制而已,却在试探的攻击中一哄而散——那就谁也不能说他是故意为之。

    正犹豫的时候,西北面的来路上,一片蹄声撼地,上千骑兵在行军时才有的威势,竟然从渭源堡的方向过来。

    很快,从后方而来的军队已经转入众人眼帘。千军万马淹没了谷地,到了刘源等人的面前,才收缰止步。这是一群蕃骑,不过中间则有一群宋人。

    大军停步后,一个接近三十岁,长得十分英俊的将校排众而出。

    看见这名将校,刘源略一犹豫,便下马行礼,“xiao人拜见王堡主。”

    低头看着刘源,曾经的叛将就跪伏在马前。王君万不是妒贤嫉能之辈,虽说暗恨刘源抢了自己的头功,也没想着太过为难他们,只是面如严霜的转达着韩冈命令:“韩机宜让你们回去,下面的事就jiao给本官了。”

    王君万tǐngxiong直背,在马背上低头盯着刘源的后背。摘果子摘得如此理直气壮,刘源等人心头隐隐怒起,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罪囚身份,并没有低头接令。

    王君万形状姣好的双眉一轩,一提银枪,便要怒喝。

    幸好韩冈早知会有如此僵局,派来的信使会说话,更会察言观sè,见气氛僵硬起来,眼见着有争功火并的迹象,连忙站出来,对刘源他们道:“机宜知道尔等一夜辛苦,立有殊勋,所以让你们回去休息。你们的功劳都记下了,王都知听说尔等阵斩了结吴延征之后,也说要为你们向天子请功。”

    这正是刘源等人想要听到的话。斩再多,功绩再繁,如果没人上报,还是一样的白忙。以他们的罪囚身份,又都是打着叛贼的记号,若是被人吞没了功劳,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听说被派来监军的王中正已经答应要上报天子,而向他们郑重承诺的韩冈,名声又是出奇的好,过去答应的事,都一一做到,眼下说把他们的功劳都记下来,那就一定不会有错。

    来摘果子的xiao事,大功在手,再多朝廷也不会给他们加官晋爵,还不如留给别人,省得把周围的人都给得罪。

    刘源抬起头来,两边的山岭之上细细簌簌的还有人影在晃动。这是逃窜上去的吐蕃人。要缀上他们可不容易,这份功劳就转给王君万他们好了。

    刘源冲王君万拱了拱手:“且祝王堡主马到功成,xiao人不才,不能随shì左右,得领命先行回寨了!”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11)

    【下午晚上有事,第一更提前,夜里的第二更可能会迟一点。】

    自从半个时辰前,接到了从渭源传来急报,驻扎在临洮城中的宋军营地,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隔着洮水,隶属于木征的一万多人马,驻扎在对岸的洮水之西。而在北面的二十里外,禹臧家的数千军队,也扎下了营盘。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但从他们两家所处的位置上看,这兵凌临洮的两相夹攻之势,可是明摆着的现实。

    三方对峙,身处漩涡之中的宋军,却没有半点畏惧。如果禹臧和木征群起来攻,那正是他们迫切以求的乐事。反倒是眼下的对峙,才是让人头痛。王韶、高遵裕一众将帅,都在绞尽脑汁的想方设法,要把两家贼人都引来攻城。

    可是就在临洮众官将,都把注意放在木征和禹臧hua麻身上的时候,哪个都没料到,他们竟然还有余力,打起了渭源堡的主意。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情况还算不上糟糕,渭源堡本有足够的兵力。可偏偏因为之前禹臧hua麻派兵出来抄截粮道,使得韩冈不得不在连接渭源、临洮的要道上设立兵站,不但从临洮请调了接近两千人马,同时也调走了渭源堡中的大半守备力量——在韩冈传回来的急报中,已经明确的说明了堡中的守军,就算把民伕加进来也不足千人。

    围绕着帐中的巨幅沙盘,帐中的气氛仿佛夏日暴雨前的空气,一时yīn郁无比。

    “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瞎吴叱。潜过洮西侦查的斥候回来都说,没看到他的旗号。”一名幕僚用着肯定的语气说着。

    “可能还有岷州的结吴延征,从地理上看,他跟瞎吴叱在洮西汇合的可能xìng很高。”另一名幕僚不甘示弱,也尽力表现着自己的才智。

    王韶则是死死的咬着牙关,他没能料想得到,瞎吴叱、结吴延征这两个几乎被遗忘的弱xiao势力,竟然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

    高遵裕盯着沙盘看了半日,突然抬头怒道,“王舜臣和赵隆呢?!怎么还没到!”

    他话音未落,赵隆这时大踏步的走进帐来,身上已是结束整齐,甲胄俨然。军中定例,介胄不拜。他便只是抱拳行礼,“王安抚,高安抚,职部选锋已经整装待,只待军令。”

    王舜臣也随之走了进来,同样穿戴好了盔甲,头上的血红sè的盔缨随着他沉重的步子前后舞动,“安抚,末将所部也已准备完毕,还请两位安抚下令。”

    “好!”王韶点了点头,“赵隆!你率选锋,回渭源,一路不许耽搁。到渭源后,视战况你可自行决断。”

    赵隆再一拱手:“末将尊令!”

    “王舜臣,你率部南向往抹邦山去,打下两处渡头,堵上贼军后路。”

    王舜臣也躬身接令。

    见两将都领了军令,王韶拿起了朱漆的令箭就要丢下去。

    可就在这时,帐外守mén的亲兵进来通报,“安抚,渭源堡又派信使来了。”

    王韶脸sè微变,令箭拿在手中,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高遵裕的脸sè也变了,声音都在抖着:“子纯,会不会……”

    “不会!有韩yù昆在,当不至于此。他再差也能招来几百蕃兵助守,兵力不会相差太大!”王韶又紧咬起牙,渭源决不能有失。

    此时帐帘一动,一名矮个矫健的军卒被领了进来。

    帐中之人都盯着他,却惊讶的现这么被领进帐来的信使,脸上竟然带着完全没有掩饰的喜sè。

    “什么?!大捷?”

    “还斩了结吴延征?!”

    “竟是那群广锐叛将?”

    只听了信使的几句话,主帐中一下喧腾起来,王舜臣和赵隆都不顾尊卑,跳起来追问。

    再次向信使确认了胜利的消息之后,王韶紧绷的神sè放松了下来,韩冈果然不需要让人担心。他的指挥之才还是其次,其大胆任用的广锐叛将,比预计的还要出sè许多,证明了韩冈眼光的出sè。通远军收留他们,果然没有做错……

    王韶长吁了一口气,扭头对高遵裕舒心的笑道,“想不到广锐军竟然jīng悍如此。三百破两千,虽是夜袭,说起也没多少人能做到。这胆sè、这武勇,真是难得……实在是可惜了。”

    王韶有些为这些叛将感到遗憾,以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即便除去了对将功赎罪的渴望,也是足够惊人的。即便是在西军中,也算得上是jīng锐了。

    “谁让他们叛1uan的?要不然何止于此?”高遵裕摇了摇头,“不过这事有些难办,今次他们立下的功劳可不xiao。”

    任用曾经的叛军,只要能建功,主事者不会受到指责。但封赏起来就很头疼了,谁也不敢再重用他们为将。但赏罚不均,又肯定会惹起广锐军卒的愤怒。若是将其再行bī反,不论是谁决定的此事,他们的政敌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让两府去头疼好了,我们该怎么报就怎么报。”

    王韶却是毫不犹豫的把麻烦事全都推给上面,这根本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

    他霍然而起,将原来就已经拿在手中的令箭投了下去,丢在了赵隆的眼前。韩冈努力营造起来的胜势,他不可能轻易的放过,“赵隆!还是照先前计划,你率部南下,将洮水上的渡头给我堵上。蕃人残兵如果聚合起来,肯定还是要走渡头……我把选锋都jiao给你,决不能让他们顺利过河!”

    赵隆拾起令箭,抱拳行礼:“末将接令。”

    他直起腰,又是大踏步的转身出帐,带起一阵旋风。

    王舜臣有些急了,连忙道:“那末将呢?”

    “用不着你了!……韩yù昆手上的兵力足够。没听到吗,他把蕃人都nong来了。虽说这些蕃人都是一团散沙,但漫山遍野的捉蕃贼,倒比官军更熟练。”

    王韶哈哈笑着,王舜臣失落的神sè看在眼里,“禹臧hua麻在北,木征在西。现在被击败的,只是瞎吴叱和结吴延征这样的弱敌,后面有的你立功的机会。”

    ……………………

    瞎吴叱躺在草窠里,脸sè蜡黄着,双眼紧闭。

    他的右臂歪曲成一个可怖的角度,正常情况下,胳膊只有一处能弯折的关节,而瞎吴叱的右手上臂,却是向外弯着。捆扎伤口的麻布上,斑斑血渍正在一点点的扩大。麻布之下,还能看到一处尖锐的突起。如果对外伤稍有了解,便能看得出来,那是骨折后,穿刺出肌rou所造成的痕迹。

    这是瞎吴叱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受的伤。并不是摔伤,而是踩踏。他自幼骑在马上,就算落马也能在掉落下来的一瞬间保护好自己,但面对身后冲过来的战马那就没办法了。仅是右臂被沉重的马蹄踩上,而不是头部和躯干这等要害,这已经算是佛祖保佑的好运了。

    但瞎吴叱无力庆幸这样的好运,右臂受了重创,血在一夜之间流了不少,现在甚至开始烧了。

    瞎吴叱的身边,只剩下十几人,沉默着,不知该做什么为好。黑夜中的慌1uan,把他们这一群亲卫全都冲散了开去。最后只有十几人护着瞎吴叱,一直把他拖到了山上。可也就到此为止,瞎吴叱的伤势使得他们行动不便,而紧追而来的宋人,又找来了此地的蕃部来搜寻逃散的部众。

    一名亲兵缩着脖子,从灌木丛中向下张望着,这一段时间,他们亲眼看到了十几队附宋蕃军,在他们藏身的山坳附近扫过。十几名亲兵都是很后悔,前面一次转移的时候,不该落下了瞎吴叱的镶了宝石的头盔。这份物证,就像落在了地上的蜜糖,立刻引来了一地蚂蚁。

    一阵呼叫声从下面的山坡传来,好像是有人现了他们之前留下的痕迹。更多敌军随之聚了过来,在更大的范围中展开了搜索。

    见势不妙,留下几人抵挡,两名亲兵抬起瞎吴叱就向深山里跑去。

    但没走多久,他们的脚步就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何时,前方的去路,竟然已经围起了十几名附宋蕃部的部众。

    盯着瞎吴叱三人,一众蕃人的眼神中尽是凶光,对于斩和俘虏,赏赐虽有高下,也差之不远,若是为了那么一点差价,而选择了俘虏,一旦给人跑掉了,那可就折了大本。

    ‘还是脑袋好!’

    从这二三十个蕃人的眼睛里,瞎吴叱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们的想法,在昏昏沉沉的,他厉声尖叫起来:“我是瞎吴叱!是赞普家的人!”

    “瞎吴叱……”

    听到瞎吴叱的身份,一众蕃人眼神中的杀意顿时全都消失了。从松赞干布传下来的赞普血脉,对吐蕃人来说,是不能随意折辱的。当然,他们也不会把瞎吴叱给放了,这关系到让他们的部族过上好几个féi年的丰厚赏赐。

    用着木棍和mao毡做成了担架,把瞎吴叱给抬了出去。半日后,生擒瞎吴叱的消息传到了韩冈的耳中。正在点算斩数目的帐中官吏,都停下了手来,紧接着就是一片欢呼声暴起。

    “算他命好。”

    韩冈没有主语的一句话,让随shì在侧的刘源有些mo不着头脑。不知他是在说王君万,还是在说瞎吴叱。

    ‘可能兼而有之吧。’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12)

    出兵已经半个多月了,因为宋人据城以待,让禹臧hua麻无从下嘴,而不得不走上了与宋人对峙的选择。另外,为了打击宋人的持久力,他更是派出了大队战士,去sao扰宋人的辎重队。

    前几天,还有很好的消息传来。自家人在宋人的粮道上,直接做了一次剪径的xiao贼,抢来的物资让所有人都羡慕三分。

    在一举成功的情况下,禹臧hua麻盼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可到了今天,他所派出去的xiao队竟然被宋人大半歼灭。

    “已经有好几队没能来得及逃回来了。宋人的骑兵在道上来回巡视,辎重队又都是捡着天光最好的时候上路,日头未落就入了军寨,缓急间下不得手!”

    禹臧hua麻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为了帮助木征、瞎吴叱去火中取栗,而派出太多的士兵。眼下的十几支队伍都是他想尽方法挤出来、压出来的,损失太重,他回去后也不好jiao代,“那就把他们都调回来。……我们继续拖着就是了,宋人绝对耗不过我们。”

    “可粮草怎么办,左近诸部都有些推三阻四了。”

    “等瞎吴叱回来,让他去跟武胜军这里的部族去谈,要不然就别怪我翻脸。”

    禹臧hua麻想借着自己手上的兵卒,为自己取得一个合适的报偿,压榨起瞎吴叱来,他已经是得心应手。不过半日之后,便有哨探匆匆传回话来:“有传言说,瞎吴叱和结吴延征已经打下了渭源堡!”

    “什么?渭源堡?!”禹臧hua麻乍闻消息,先是摇头不信。可很快就暗自思忖起来,难怪瞎吴叱来过一趟后就不见了,原来去了渭源堡。

    “宋人的旗号呢?”他追问着。

    “宋人的旗号都在城头上,好像还多了几面。”

    ‘嗯……’禹臧hua麻沉yín着,听起来宋人真的是败了,不得不从临洮撤军。

    “要不要追击?”一名部将问着。

    禹臧hua麻思前想后,“再等等,等木征他先动!”

    可一天过去了,木征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而这一天中,宋人已经把斥候游骑的巡视范围扩大了一倍,人数增加了不少。使得禹臧hua麻派出的哨探,很难接近。而有一人,传回的消息说,道路上有很多宋军,有向东去的,也有向西来的。

    情况看起来已经很明显,城中的宋人的确是在悄悄的潜离临洮,而为了掩饰这一点,王韶正拼命在外进行伪装——所谓宋军在道上东来西去,自然是障眼法而已,东撤的宋军必然要比西来的多上许多,几个来回后,临洮宋军就撤光了。

    但禹臧hua麻就像一只狐狸,xìng格狡诈、为人反复是一桩,而多疑也是他的xìng格之一。

    虽然现在谈听到了每一条消息都是指向宋人撤军,可禹臧hua麻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当。又想了一阵,便点起一名可靠的部众,“去联络木征,说我跟他明天一起行动,夹击宋人。”

    信使走了,有人为禹臧hua麻的决定而感到不安,“hua麻,你真的要……”

    “说说而已!又不是真做。”禹臧hua麻背信弃义的回答,毫无半点愧sè。

    到了第二天,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可木征并没有强渡洮水,而禹臧hua麻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南下的意思,两边的战线依然静悄悄。

    “木征为什么不来?”禹臧hua麻疑huo的问着,全然没想到自己也是选择了观望。

    他的疑问,在半日后被新的消息所解释。瞎吴叱被擒、结吴叱腊被杀,两千jīng骑被打得灰飞烟灭。

    ‘原来如此!’禹臧hua麻似是看破了宋人的用心,

    他厉声叫嚣着:“我们要跟王韶耗下去!……看宋人如何能整修得起临洮这座破城!”

    ……………………

    木征和禹臧hua麻久无动静,王韶和高遵裕皆知他们多半已经是看破了己方的计策。

    “看来禹臧hua麻不肯上当啊……还真是白费功夫!”高遵裕的话音有些自嘲,又隐隐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怨气,“不比韩yù昆,在渭源守株待兔,却当真有兔子一头撞上来。”

    这本是高遵裕提出的计策,王韶并没有反对。尽管在他看来骗到人的可能xìng不大,不过在城中闷守,还不如让下面的士卒活动活动筋骨。

    现在计划果然没能成功,高遵裕很有些失望的样子,可对王韶来说,却是能成最好,成不了为无所谓,就当练练脚力好了。

    高遵裕很挂不住脸。他让下面的几千将士来来回回白跑了好几个圈子,却是连点苦劳都没能给人挣下,下面的赤佬们哪会有好话说?他在军中也有耳目。近日听说渭源屡屡见功,临洮城的将校士卒本都有些心浮气躁,现在因为自己让他们白跑了tuǐ,sī下里的怪话让高遵裕听了之后,得用力捏着虎口,才能把心头的怒气给压下去。

    想出这个计划的人其实并不是高遵裕,而是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远亲,人称高学究,是个考不上进士和明经的村学究。听说了高遵裕到了秦凤,便跑来求个出身。高遵裕可怜他,才让他入幕中做了宾客。但他在幕中凡事都是眼高手低,好不容易出个主意,竟也是无用功。

    对于让自己在麾下军中的丢了大脸的高学究,高遵裕此时分外的不待见他,直接吩咐亲兵,让他把高学究领去下面军中,还传话道:“多出巡几次,当能建功立业。”

    高遵裕的满腔邪火,王韶看着神sè淡然。他的这个副手在军中丢点脸,对他并不是坏事。不过见着高遵裕怒意难遏,还是出言安抚:“公绰少安毋躁,眼下的情况,禹臧hua麻也坐不久了。”

    高遵裕皱着眉反问:“……怎么说?”

    “禹臧hua麻出兵,他的军粮供给当是大半由武胜军这里的蕃部提供。可眼下少了瞎吴叱,武胜军这里又有几家蕃部会对投靠了党项的禹臧家服气的?”

    王韶不愧知人善任的名声,一眼看破了武胜军未来的走响。

    “木征不会让蕃部给禹臧hua麻提供军粮?!”高遵裕沉声说着。木征和禹臧hua麻虽不是一个路数,但net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肯定是也是懂得,木征当不会让禹臧hua麻被饿跑。

    “如果瞎吴叱出面说服他们不要听木征的话呢?”

    “……瞎吴叱肯干吗?”

    王韶嘴角一点点的挑起,笑容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那就由不得他了!”

    ……………………

    在渭源堡的随军医院中做完了手术,瞎吴叱已经脸sè苍白在病netg上躺了三天,犹在昏睡着,只有偶尔才会醒来片刻。两名一同被俘的亲卫一直守着他,韩冈并没有为难他们。

    不过当韩冈派军医来为瞎吴叱处理伤口时,这两名亲卫就一下跳了起来,差点将在他们眼中,准备暗害瞎吴叱的军医给掐死,直到听到了韩冈之名后,方才做到了边上。

    瞎吴叱被踩断的右臂已消失无踪,只有一圈圈被绑紧的绷带和浓烈的yao味。如果打开绷带,可以看到创口是直接用火烙过,创面上一片炭黑,这是如今最好的解决截肢创口溃烂的手段。

    粉碎xìng骨折不是这个时代的外科医生能够治疗的,即便在后世,当上臂臂骨被踩成碎片,又拖延了一天的时间,医生能为患者做的,多半也只剩截肢了。以瞎吴叱的伤势,能保住xìng命已经是万幸,韩冈说他运气,那是半点没错。

    眼下,只要瞎吴叱再继续能撑过未来的几天时间,他的xiao命多半就算保住了。

    另一个好运的王君万,仍在率领已经增加到两千上下的蕃人,在山野间搜寻残敌的踪迹。他虽说是捡了刘源的便宜,但一个活生生的瞎吴叱,就能抵得过任何人的战功。

    将瞎吴叱送来的那一部蕃人,韩冈直接就从库中搬了两百匹丝绢提前赏给了他们。当汇聚在营中的几家蕃部,看到了这十几名蕃人的战马全都被高高堆起的丝绢沉甸甸的压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疯狂了。立刻向韩冈请命,准备杀入山野之中,漫山遍野的去搜寻剩下的敌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韩冈几乎可以确定,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蕃人和级送到他的面前。

    在夺下了临洮城后,已经过去了近十天的时间。从秦州征调起来的第一批民伕,现在都已上路,很快就会抵达渭源,继而向西,为修筑城池而努力。而回到陇西城中的王中正,也通知说他已经把蔡曚bī着过来。

    这样的情况下,瞎吴叱的苏醒便并没有带来太大的问题,韩冈也不是很关心。可是因为王韶紧急传令,让他依此而为,让韩冈在瞎吴叱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来到他的netbsp;“瞎吴叱……”

    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瞎吴叱目光仍然涣散,视线的焦点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落到了韩冈的脸上。一见netg前之人的相貌装束,他双瞳一下收紧,“……你是……”

    韩冈居高临下:“韩冈。”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13)

    雪片纷纷洋洋的从天空中洒落,轻吐着白sè的雾气,韩冈搓了搓手,抬头看着天空。

    yīn沉沉的天穹,是一望无垠的素寡的浅灰,死寂、空旷。只有一片片白sè雪hua覆盖起来的山野,给了暗sè调的天地,增添了一些亮sè。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四场雪,在韩冈如今每天记录的日记中,他经历的前三场雪,都是细xiao的雪珠,下了半日便停下来。只有今天从晨起时便下起的雪,才算是第一场真正意义上对农情有用的降水。

    这一场在十月初降下的大雪,对于农耕工作算是个不错的兆头。如果这场雪是个先导,后面的两三个月,继续有雪降下,明年的收获应当不会太差。

    前两天,从陇西县传来的一个还算是不错的好消息,在他的父亲韩千六和一众主管屯田事务的官吏主持下,眼下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通远军今年的开垦和播种。但比起去年,只增加了一成的田亩数量,对于刚刚开始一年的开荒屯田的工作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挫折。

    但韩冈现在没空在意这些,从秦州来的第一批民伕,总计两千八百多人,已经在今天的晚些时候抵达了渭源堡。

    又是在冬天接待民伕。去年在罗兀时,韩冈已经积累了不少管理经验,眼下他的手下又有不少能力出sè的吏员,而在渭源的随军医院院中,还有十几个jīng于治疗冻伤和外伤的人才。这让韩冈处理起会让一般官员叫苦不迭的工作来,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简单——有分教‘天子垂衣裳而天下治’,韩冈现在也是抱着胳膊就能把几千民伕都安顿好。

    多了三千民伕,营寨之中,一下变得熙熙攘攘。这些从秦州各县被征起来的壮丁,行走在寒冬腊月的风雪中,大部分人都已经被冻得瑟瑟抖,走路时尚不觉得,可眼下一停下脚步,顿时都变得脸青net白。如果这样受冻挨饿的情况持续下去,必然是接踵而至的一场传遍营中的大病。

    还好韩冈早有准备。一切都事先有所规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在营寨mén口内侧的地方,他排出了一溜三十口大锅。锅下火焰正旺,而锅中水hua翻腾。雾腾腾的热气向着周围散着阵阵rou香。前几日的一场大战,韩冈手上多了不少伤马、死马,足有五六百匹。这些都是上好的jīngrou,在冬日又不易腐烂,不但让渭源堡的士兵能日日开荤,还连带着可让来到渭源的民伕们也享受不少。

    韩冈从渭源堡中挑选出来的兵丁,向着这些从数百里外的家乡被征而来的民伕,递上了一碗碗暖身用的热汤,还有一块块同样热气腾腾的炊饼。在提供给民伕们的饮食上,韩冈没有打上半点折扣。

    奔bo一日,他们都已经疲累不堪,几百里路连续赶下来,就算是铁人都开始吃不消了,人人肚饿身疲。他们在路上盯着风雪行进,只盼着到地头后,有口热水喝,下的干粮能填饱肚子。孰料现在一进营中,便得到了远他们想象的待遇。端起碗,闻着汤中的马rou香,掌心处传来暖透心头的热量,一阵自肺腑的感jī声,便从民伕们的队伍中传了出来。

    喝过热汤,吃完炊饼,几千人便按照各自不同的队列,被引导到安排给他们的营地中。

    民伕们的营地安置在营垒中一处背风的地方,临时搭起的屋舍却并不缺少遮风挡雪的作用。虽然因为韩冈手中的柴草和煤炭不足,没法给他们生火取暖,但营中有足够多的提供给战马的干草料。厚厚的一层铺在通铺上,又是多人聚在一屋中,并不会太过寒冷。

    如果在千年之后,韩冈的这番布置可算得上是虐待,没有哪家军队或是工厂,会如此对待士兵和工人。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是韩冈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做出的优待了。

    而民伕们显然也很满意。从韩冈sī下里让人打听来的消息,这群民伕两天前经过陇西县城时所得到的待遇,与韩冈现在给他们的有天壤之别——这番回报,让韩冈对昨天才被bī着经过渭源、前往临洮的蔡曚,又多了不屑和厌憎。

    如何安排民伕们的饮食和住宿,稳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不至于因为长途行军和水土不服,引起大规模的减员,还能保持水准以上的士气和足够的jīng力,完成他们亟需完成的工作。这一项看似简单的任务,其实并不比行军打仗容易一星半点,能做好的官员,至少都能得到一个能吏的评价。

    而韩冈表现出来的水平,比起能吏可更上一筹。他的人望,使得民伕中人心安定,准备充分的饮食和住宿,让民伕们的jīng神面貌。而且暗中宣扬官军最近的战绩,化解民伕们心中的隐忧。本来在韩冈的计划中,还有一场足球比赛,给民伕的行军生活增添一点娱乐活动,只是因为今天的大雪而终止。

    看看蔡曚主持陇西城的接待工作,在民伕心中了留下的恶名,再看看他韩冈在渭源堡准备的一切。如果拿蔡曚的治事手段与自己相比,韩冈都觉得这是一个莫大的侮辱了。

    巡视过民伕的营地,收来一片感jī声后,韩冈转到了随军医院之中。

    尽管是临时xìng质的治疗场所,而且因为没有伤病调养的空间,并没有冠上疗养院之名,但这处营地,依然是渭源堡中位置和条件最为优良的一处。

    在前几天的大战中,守城时靠着强弓硬弩和霹雳砲等军国利器,韩冈麾下没有多少伤亡,而广锐军将校们出去追击时,伤亡也不算大。只是换了王君万带队追捕余众,随行的蕃人们伤了不少。现在这些伤兵都在医院中被医治着,汉蕃两边加起来也有百十个之多,只是重伤员只有三分之一,其他的多是些皮rou轻伤,只是伤到了tuǐ脚,不便行动而已。

    这些个伤病jīng力充沛,躺在netg上是闲极无聊,没事都是要找出事来。当韩冈进来的时候,他们这些伤员们正赌得热火朝天,呼幺喝六的不仅仅是汉人——两颗牛角骰子,就那么六个面,即便是蕃人也能数得清上面的点数。

    几十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还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骰子滚动的声音。蕃人和汉人,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紧张着盯着碗中不住翻滚的骰子。很有几个tuǐ上绑着石膏绷带的,因为被挡在人群之外,还单脚蹦着,向里面张望。

    这一个战地医院的院长施俞本,是当初跟着韩冈从秦州去甘谷城中三十民伕中的一人。与现在被调去了延州主持疗养院的朱中一样,都是靠了韩冈而改变了一生。

    陪着韩冈走进来,见着伤兵们聚赌,施俞本脸sè变得很是难看。用力咳嗽了一声,外围的几个伤兵闻声懒洋洋的回头,可一见到。“韩……韩机宜!”

    这一声叫唤,如同捅了马蜂窝,一阵jī飞狗跳。

    韩冈看了看他们,一个个被吓得跪在地上,连同吐蕃蕃人都不例外。摇了摇头,笑叹了一声,“还不躺回去,好生养病!”

    一众如méng大赦,连忙上netg躺着,桌上的钱钞都不要了。

    韩冈对着脸sè犹然铁青的施俞本笑道:“看起来不用担心他们的伤了。”

    施俞本唯唯诺诺,领着韩冈进了内室。

    韩冈来此并不是为了探视伤兵,而是来找住在院中的瞎吴叱。

    今次一战,渭源堡斩获的蕃人级数过一千。虽然韩冈能确定,其中必然有不少当是从住在附近的部落中nong来的假货——因为最近两天已经有哨探回报,渭源堡附近三十里,有好几个xiao部落被灭了满mén——但打个折扣,也有七八百是真货。

    领一死一擒,主要的战力又损失大半。从木征手上分出的两支部族,他们在河湟之地,可以说已经被除名了。王韶在临洮城都没有这么大的功劳,可韩冈作为随军转运,却能独占此功,不是没有人眼热,但他们也嫉妒不来。又不是韩冈从他们手上抢的,而是瞎吴叱和结吴延征自己送上mén来。

    瞎吴叱受伤不轻,被截了肢后,短时间内下不了netg。而韩冈看他的模样,苍白的脸sè如初,也没有起netg的意思,兵败的打击对他的影响很大。

    依照王韶的命令,韩冈需要说服瞎吴叱来对抗木征在武胜军的影响力。这个任务倒是容易得很。瞎吴叱在被俘之后,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被斩示众,一个则是在大宋做官领俸。

    但前两天第一次见手术后的瞎吴叱的时候,他很快就昏睡了过去,韩冈等了两天,听到他已经有了足够的jīng力,才又来见他。

    有了瞎吴叱,就可以对抗木征对武胜军的蕃部们的命令。吐蕃人敬重松赞干布的血脉,如今正听命木征,向禹臧hua麻供给粮草。但如果两个赞普家系的向他们传达截然相反的命令,那他们的选择只会是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在宋人帐下享受与青唐部一样的丰裕生活,还是跟着木征,继续与宋人日夜jiao战,该如何选择,并不是一个难题。

    韩冈第二次来见木征的弟弟,口气依然严厉,“瞎吴叱,何去何从,该有个决断了!”

    瞎吴叱闭上了眼睛。过了一阵,他挣扎着坐起身,向韩冈低下头了,“机宜有命,xiao人哪敢不从……xiao人愿降。”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14)

    有了带路党,对于征服者来说,的确是件让人舒心顺意的快事。

    尤其是瞎吴叱这样在被征服者中,有一定威望的带路党,更是。瞎吴叱虽然是被木征支持着在武胜军立足,但他的身份才是他立足武胜的根本。现在有他来出头让武胜军各家蕃部不要给禹臧家供给粮草,还让招揽他们投靠大宋。虽然一时间还没有哪家蕃部当真归附朝廷,但至少都是犹豫了起来,将提供给禹臧hua麻的粮食都停了下来。

    武胜军的蕃部,有不少曾经跟着董裕进攻过过去的古渭寨、如今的陇西城。但在董裕兵败身死之后,都是无意再于宋军对抗。但都因为怕宋人,日后被人清算,盼着有人先出头。现在既然瞎吴叱站了出来,而木征和禹臧hua麻拥有近两倍的兵力,仍不敢攻打临洮城中宋军,看起来宋人控制武胜军也成了定局。那么投靠宋人,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青唐部的先例摆着,肯定比在木征或是禹臧家的控制下,要好上许多。

    第一批民伕已经踏着冰雪,抵达了临洮。跟着他们一起去临洮前线的,还有大批的军用物资和粮秣,加上大批腌制过的马rou。

    ——韩冈最近将缴获的伤马、死马都让人处理了,把马rou一条条的分割腌制,连同内脏和骨头都一点不1ang费的全数都一起变成了士兵和民伕们碗中的rou汤。

    通远军最大的出产,不是粮食、不是马匹,而是盐。青唐部、纳芝临占部都是靠着盐井而撑起了家底。韩冈一开口,就一文钱不hua的就从青唐部nong来了大批的粗盐。将上万斤马rou腌制后,自己留了xiao半,大部分都送去了临洮。

    之后从临洮传回来的消息,王韶和高遵裕都tǐng高兴的,一点荤腥的刺jī和吸引,这让士兵和民伕们会更加卖力。不过临洮那边有些得寸进尺,让韩冈设法多送一些酒水上去,尤其是他给疗养院准备的烧酒,更是直接被点名。

    韩冈看到盖着缘边安抚司大印的命令后,摇头叹了口气,转手将这封命令去了陇西——只有陇西才有烈酒。

    现在在陇西主持转运工作的是王厚。在蔡曚被召去了临洮后,他乘势主管陇西转运,情况比起蔡曚cha手时要好上了许多。毕竟跟韩冈一起共事许久,处断公事的手法也互相jiao流学习。而且王厚对手下的胥吏了如指掌,知道何人擅长何事,分派起工作来,不会1ang费他们的能力。

    韩冈不仅仅负责粮秣转运的工作,他现在还要主持庆平堡的修筑。从调集来的民伕总计有一万人,大半将会放在临洮城的增筑工程上,然后还有扼守临洮城南北两条道路的辅堡。

    但王韶仍是设法分给了韩冈两千人,让他先把庆平堡增筑完成,继而再改建野人关。设立兵站已见事功,无论王韶和高遵裕都乐意将兵站制度保持下去,自然要加强庆平堡和野人关的守卫。

    天气一日日的冷下去,而庆平堡的建筑则是一天天升起来。

    韩冈远眺极西。在洮水对岸,木征始终不敢过河,而缺粮的禹臧hua麻,更是干脆的派人抢劫起不再给自己提供粮草的蕃部,惹得更多蕃部开始投向大宋。

    随着临洮城逐渐完工,到了那个时候,木征和禹臧hua麻他们还能支持多久?

    ……………………

    望着对岸的临洮城,木征着怔,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动弹上一下了。

    面前的洮水并不宽阔,但水量充足,木征想过河,但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再过一月,等洮水彻底冻结后,他手上的兵马当能安然过河。可眼下洮水上的冰层太过薄弱,想要渡河,得靠船只或皮筏。在眼下宋人对洮水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则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但再等一个月,宋人对临洮城的扩建恐怕就已经结束了,届时就算过了河,他也拿坚城毫无办法。

    木征颓然叹了口气,只能说宋人选择的时机实在太好了,行动又太过迅快,让他来不及反应——‘不!’木征摇了摇头,其实他有时间反应的,但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他的两个弟弟会胆大妄为到跑去攻击渭源堡。不然有瞎吴叱和结吴延征牵制,以两千部众足以调遣起武胜、岷州的上百家部族,聚起两三万人马,那样的情况下,他要过河其实并不难。

    ‘实在太蠢了,宋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对付!’木征在听闻噩耗之后,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痛心疾。这让他本是安坐钓鱼台的心思,变成了望洋兴叹。

    ——十丈之水犹如千里之遥。

    蹄声从身后传来,周围的亲卫一齐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骑兵从西面的营地飞驰而来。那名骑兵冲到近前,跳下马,几步走上来附在木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竟然找上mén来了?”木征闻言后一阵惊讶,但他也没有耽搁,回身跳上马,皮鞭连挥,急回营。

    回到自家主帐,吩咐了从人出去将等候已久的客人请进来。很快一阵风掀开帐帘,一名年纪犹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眼睛不大,但jīng悍无比。

    “禹臧hua麻?”木征安坐不动,抬眼望着禹臧家的年轻族长。

    年轻人没有半点退让,抬了抬眉mao,反问道:“木征?”

    比自己xiao了一辈直接叫着名字,木征微感不快,但还是示意禹臧hua麻坐下来说话。

    禹臧hua麻大模大样的做了下来。他禹臧家能背弃本族,投靠党项人,当然不会对什么赞普血脉放在心上。

    禹臧家作为吐蕃的叛逆,当年李元昊举兵入侵河湟,他们跟着党项人在这片土地上没少造杀孽,血债累累,至今未有还清。木征经历过当年的战1uan,对禹臧家的现任族长没有多余的话,奉茶寒暄一概欠奉,直接问道:“禹臧hua麻,你来做什么?!”

    “只是想跟你说一句‘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而已。”

    “你后面不是有党项人吗?何必担心宋人?”

    木征并不是在拒绝,而是要试探一下禹臧hua麻的底线,同时更是要在谈判中占据主动,如果他真的还会因为当年旧恨而影响到现在的判断力,那就根本不会把禹臧hua麻请进来。

    “难道木征你打算一家与宋人拼杀到底,你那叔叔当是不会跟你一条心吧?”禹臧hua麻直戳木征的痛处,以他的眼光,木征在战略地理上的劣势,他一目了然,“河州位置关键,是在河湟之地正中央,宋人不会放过这块地盘。而董毡的青唐王城可就不用担心了,宋人怎么都不会在灭掉党项人的时候,再分神去青海湟水那边。”

    木征神sè冷淡,“武胜向北就是兰州,你说宋人是先打我河州呢,还是先攻你兰州……尤其是现在董家的那一对兄妹,在兴庆府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

    “是,你说的没错。宋人想要攻打大夏,当然不会放过兰州。”禹臧hua麻并不介意承认自己的弱点,“如果不是因为兰州位置太过重要,宋人肯定不会留给我禹臧家来控制,我投了宋人那又如何?”

    “所以你来求我?”

    “我不想在宋人的指挥下低头哈腰,难道木征你就很愿意?所以说我们是同病相怜!只有携起手来,与宋人对抗。”

    木征在禹臧hua麻的话语中听到一丝诚意,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正面是打不过的。”禹臧hua麻眉峰微皱,“倒不是赢不了,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也耗不过宋人,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

    “像你之前做的那样,断宋人粮道?你现在成功过几次?”

    禹臧hua麻避而不答:“把武胜军让给宋人如何?如果宋人在武胜军驻守三千人马,一年要消耗三到五万石粮草,一万兵马,那就是十万到十五万石。留得兵马越多,要转运来得粮草就会越多。”禹臧家与宋人时常jiao战,对宋军的粮草转运,禹臧hua麻有着很直观很明晰的认识,“而且要运送一石粮食到临洮,在道路上就要损耗至少两石三石的粮食,宋人即使财大气粗,又能在武胜军支撑多久?”

    木征一点都不考虑的摇着头:“现在我可使唤不动武胜军的各家蕃部,有我那个不成材的弟弟帮忙,武胜诸部现在可不会听我的话。没有他们掩护,抄截宋人粮道根本不可能!”

    “那就杀光他们!”禹臧hua麻笑容如net风,半点不见杀气,木征回绝的这么快,其实就是证明他早就考虑过这个手段,“一家一家的杀,一部一部的灭……看看宋人会不会为他们报仇?杀光胆大的,剩下都是胆xiao的。”

    木征眯起眼,冷声道:“禹臧,你是不是跟着党项人太久了?杀起我之族人,杀得很痛快吧?”

    “营mén外的几个级那又是谁的?”禹臧hua麻笑得更为开怀,反手指了指帐外,“洮水以西还有几个不听话的部族?论起下手之狠、之快,xiao子可是拍马不如。”

    木征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变,只是将双手jiao叠在一起。他这对干干净净的一双手上……其实满是血腥!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15)

    达成了共抗宋人的秘密盟约,又同木征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禹臧hua麻便起身告辞离开。

    他与木征今天达成的协议,实质上是取得了木征对禹臧家染指武胜军北方地区的认可,让他得以吞并掉武胜军北部与兰州接壤的部族和土地。有了木征的点头同意,对于北面的许多蕃部,禹臧hua麻攻打和吞并他们,将是名正言顺,并不用担心其他地区吐蕃部族的反弹。

    禹臧家掌控武胜军北方,而木征则直接控制武胜军的洮西地区。两家一起出力,将宋人的统治区域,遏制在临洮城周围二十里地范围内。

    武胜军中,凡是有可能投靠宋人的蕃部,两家都会组织兵马全力铲除。并不需要他们出动多少本部兵马,禹臧hua麻和木征都是准备利用其他部族的人马,消灭所有附宋部族——只要不抢到自己身上,这里的蕃部都会把兔死狐悲的心思给抛到脑后,而醉心于这等没本钱的生意。

    禹臧hua麻有把握,只要栽这些部族一个投靠宋人的罪名,就能不惹起其他部族反弹的情况下将他们剿除。到那时候,他会再看一看临洮城的宋军会不会为他们出头,如果坐视,有几家还会再投靠宋人?但若是宋人会为之出头,战事一起,钱粮的消耗可就要海了去了。

    木征和禹臧hua麻已经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他们都不会跟宋军硬拼,只求能消耗宋人的钱粮,让宋人在武胜军难以支撑而不得不撤离。至于他们自己,都是准备将本部主力撤回,选留jīng锐督促此地的蕃部作战。等宋人师老兵疲,再从中寻找取胜的战机。

    营mén处,随行的从人牵着马正焦急的等候禹臧hua麻出来,浑身绷得紧紧地,手都安在刀柄上。周围的木征家士卒,则都是用着不善的眼神盯着他们。自从禹臧家投靠了党项,两边的仇怨在几十年间的已经成了死结,要不是因为宋人的威胁,禹臧hua麻和木征根本坐不到一处来。

    见着自家的族长被人礼送出来,一干从人终于放松了。只是又立刻紧张得提防着周围,防着木征军士兵会对禹臧hua麻不利。

    禹臧hua麻只觉得好笑,回身向送他出来的木征行礼。他今次若不是有了万全的把握,如何会孤身入敌营?

    木征的形势比他恶劣得多,如何还会再得罪他禹臧hua麻。正如他对木征所说,无论兴庆府能不能支援他,禹臧家至少还是西夏的臣子,而木征家背后又有谁?

    难易有别啊!

    在彻底解决河湟之前,宋人应该不会去动他的兰州。

    对于宋廷的既定战略,禹臧hua麻和木征其实都很清楚。王韶平戎策中的内容,这两年早在秦州以西传开了,都是针对自家的计划,只要有些风头传出来,没哪家蕃部会不重视,会不去着意打听。

    既然知道宋人的计划是先定河州,禹臧hua麻在与木征的面会上当然就能很顺利的占到上风,但他也不会太过分,木征的底线,禹臧hua麻无意且也不敢去触碰。

    因为他需要木征把宋人在河湟多拖上两三年,至少得等背后的大夏国稍稍缓过气来。

    只是……禹臧hua麻更清楚,党项人对兰州的垂涎不止十年八年了,即便靠着与木征的密约和协议拖住宋人的攻势几年,但河州终究还是难守,等几年后,宋人北侵兰州,能帮自己抵抗宋人的党项军,会不会得寸进尺的在兰州盘踞下来,禹臧hua麻心中也没底。

    眼下在兰州城中,其实也有一支党项本族的铁鹞子,虽说被自己死死压住,也说不准哪日就会里应外合。

    禹臧hua麻翻身上马,离开木征的营地,犹自暗叹,‘这个族长做得还真是让人头疼。’

    ……………………

    王韶并不知道木征和禹臧hua麻的密约,但他从最近木征的行动中,看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木征在对岸扩建城寨了。”

    高遵裕不以为然,“纯属1ang费力气,在霹雳砲面前,有几座蕃人的城墙能支撑下来的?”

    “所以说才让人想不通。”王韶难以理解木征的做法,“我们现在虽不会过洮西,但眼下冰层渐厚,到了隆冬,不是木征他杀过来,就是我们攻过去。他修城寨又能如何?即便没有听说过霹雳车,难道木征以为官军就没有其他攻城的手段吗?”

    王韶想不通木征的想法,吐蕃人有修筑城池的传统——这点跟喜欢住在城外帐篷里的契丹人不同——但在离洮水只有十里不到的地方增筑城寨,等于是跟紧贴洮水东岸的临洮城针锋相对。

    为了保护临洮城的安全,正常情况,他也需要在洮水对岸修筑一座xiao寨堡,以增强临洮的防御能力,并且保证临洮守军对洮水的绝对控制——就像有了襄阳,还需要修汉江对岸的樊城;控制了江宁,还需要据有长江对面的**。

    而木征紧邻洮水增筑城寨,等于是明摆着要于此驻屯大军,不会让宋军跨过洮水一步。

    难道他真的有心与官军决战不成?!

    王韶最终还是放弃了去猜测木征的想法:“先把临洮城修好,再修好南北mén户的南关堡、北关堡。安稳住临洮南北,再向西去跟木征打个jiao道。”

    “最好还能在抹邦山那条路上,也设上一两处寨子。好歹修一下都能行车,又通向渭源和岷州。”

    王韶苦笑着摇头:“真要连路都修上,没半年时间都完不了工。”

    高遵裕想了想,便放弃了。临洮本就耗用无数,再拖上半年时间,缘边安抚司哪有那么多钱粮。却道:“yù昆那里的情况好像不错。现在他那里的两千民伕,已经大部移到野人关了,庆平堡只留了两三百民伕在那里筑营房。”

    “yù昆手脚是麻利,听说他在罗兀城也出了不少的力。”

    “可惜罗兀城还是给烧了。”高遵裕笑得幸灾乐祸,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桌案上chou出一份公文,“对了,yù昆昨日移文来说,野人关名号粗鄙,想要换一个名字。不如子纯你给起个吉利的名字好了。”

    “哪有那么多吉利名号……既然通向大来谷,直接叫通谷堡好了。”王韶起名字不想用脑筋,都是随口一说,庆平堡如此,现在的通谷堡也如此。

    “那就叫通谷堡。”高遵裕也没什么反对意见,他提笔在公文上把通谷堡三个字记下,又随口说道,“不知这座临洮城最后会给改成什么名字,希望能吉利一点。”

    边塞大城的名字不是他们这些边臣能随便起的,得由朝廷赐予嘉名,许多时候还是天子来拍板。比如甘谷城,初名是筚篥城,修筑时的临时名称是大甘谷口寨,最后就是如今的天子赵顼给定下了甘谷这个名字。

    “别管朝廷想叫什么,城筑好再说其余。”王韶在座位上翻起了账本,见着上面一条条用红sè记录的支出,咂着嘴叹道:“这钱粮hua得如流水一般啊……”

    临洮城比渭源堡的路程远了百多里,单是筑堡的hua费就当即翻了一番。当初修渭源堡时,钱粮问题已经是让缘边安抚司殚思极虑,最后是连méng带骗的干掉了不顺的蕃部,同时把渭源堡给修起来。现在虽说朝廷的支持与旧时不可同日而语,但看着几十万贯转眼就没了踪影,王韶也不免心生感叹。

    “可筑堡的进度还要加快,我都想着是不是要移文转运司,请蔡运使再征一批民伕来。”

    “不能了……”王韶摇起头,“宁可多hua钱,不能再征。再增添民伕,明年秦凤转运司能送来的粮食就很难保证了,不能nong得跟白渠一样。粮食比钱重要。”

    “要不要让蕃人来帮忙?”高遵裕又提议着。

    “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事……”

    王韶和高遵裕正为钱粮人手在苦恼着,忽闻帐外通报,韩冈在外求见。

    “yù昆,你怎么来了?!”王韶和高遵裕都惊讶的看着不请自来的韩冈。高遵裕更是站起来急急的追问着:“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韩冈点点头,“下官从俘虏的嘴里听到一个消息,在后面坐不住。文牍传递又1ang费时间,干脆直接过来了。”他笑了一笑,“野人关离临洮又不远,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而已。”

    “是什么消息?”见韩冈神sè轻松,王韶的心放下了一点来,问着:“是禹臧hua麻又在nong鬼不成?”

    “禹臧hua麻?!”高遵裕惊问道:“他难道又去抄截粮道了?”

    “不是!”韩冈摇摇头,“两位安抚误会了。韩冈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是说岷州那里有铁矿。”

    “这事不是早知道了?”王韶奇怪的问道,“瞎吾叱和结吴延征两家的兵甲在蕃部中都算得上第一流的,不是有铁矿如何能有如此的装备?”

    “但事先得到的消息中,可从没说过岷州铁矿的规模……那是远远高过我们事前的预期。”韩冈双眼灼灼亮,“如果运作得好,一年百万斤生铁也是等闲。”

    “百万斤?!”高遵裕先是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但立刻他又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兴奋起来,“如果是真的,那就可以开军器院了!全军的刀剑甲胄,直接就可以在河湟这里措办。”

    “不,不是开军器院。”王韶摇摇头,直盯着韩冈,“yù昆,你说呢?”

    “军器院当然也要有,不过当务之急却是……”韩冈与王韶异口同声:“钱监!”

第34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16)

    说起古钱,韩冈在前生,只会想起圆形方孔、黄灿灿的铜钱。

    但黄铜钱,主要出自于明代之后。在宋代,青铜钱才是主流。而且因为如今铜料稀少,铁钱在市面上也是大行其道。比如缺铜的川中,外路的铜钱内运不易,便是只通行铁钱,与外界隔绝了币制。朝廷为了能攫取四川钱息之利,甚至规定了运铜钱进川都是犯法之举。

    ——也因此,蜀地才率先有了jiao子这种纸币的出现。铁钱实在太重,而且铜钱和铁钱的jiao换比通常是一比三到一比五之间。同样购买一件商品,用铜钱和用铁钱,能相差五六倍的重量。蜀中商人为了能便于携带钱钞,才会开始使用jiao子来代替铁钱。

    而陕西,因为跟川中接壤,同时又是耗费钱税的大户,铜钱不敷使用,也便算是半个铁钱区。如今是铜钱铁钱同时通行,许多时候,还是以铁钱为主。

    当年在元昊起兵叛1uan的时候,为了补充军费,陕西甚至还行了当十大钱。不过因为这摆明了是在剥削民财,只比铁质*平钱重不了多少的当十大钱,当然在市面无人使用,反倒引来许多伪造当十大钱,这自是让当十大钱更难通行于世。

    有鉴于此,朝廷便不得不下令将之贬值,先转为当三大钱,见仍是无法流通,又不得不转为当二大钱。至此大钱回归本值,用*平钱改铸也失去了足够的利润,方才开始流通。

    相对于后方能提供的刀枪剑戟,缘边安抚司更渴求足够的钱粮补充,尤其是能在当地直接出产,而不是因为后方的转运而消耗大半——这种期盼,朝廷和天子都是一般。要不然,屯田和市易就不会这么受到看重。韩冈的父亲韩千六也不会因为屯田有功,而得到了赠官。

    高遵裕想得明白,若河湟之地真的有了钱监,这对平戎一事有着难以估量的帮助。

    只是如果将缘边安抚司的关注焦点放到岷州,这就意味着战略方向的暂时转移。

    要分兵攻打岷州,并且还要在州中设立钱监,那就意味着道路、寨堡、驻军、矿场、工坊等一系列需要耗费大量钱粮的先期投入,以及配属的工匠、矿工和军队,都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而且就算能满足这一系列的条件,等到正式出产铁钱,多半就要一两年后了。

    这就有些太过耽搁时间了,还不如用着后方送来的钱粮,解决河州木征,进而慑服后面的董毡,顺便再将禹臧hua麻的爪子给剁了去。

    高遵裕方才听了韩冈和王韶的话,一下jī动得有些头晕,但现在冷静下来,心中默算着:“铁钱大钱一贯十五斤,xiao钱一贯十二斤。如果以百万斤生铁计算,即便不连火耗,岷州一年也只能出产七八万贯铁钱。相当于两万贯左右的铜钱。这是不是少了点?”

    韩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百万斤的年产量这只是预计而已,实际如何,下官并不能太确定。有可能多,有可能少……可终究还是一项财源。说不定运气好的时候,一年三五十万贯也有可能。”

    高遵裕先是有些楞,可当他看着韩冈脸上浮浅的笑容,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说给朝廷听的?!”

    韩冈笑着不答,王韶却没什么忌讳,道:“如果朝廷听说在岷州设立钱监,一年能产四五十万贯铁钱,天子岂有不乐之理。而我们便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向朝廷申请更多的钱粮,朝堂上反对声应该也会xiao上许多。”

    画上一块漂亮的大饼,而让人追加投资。这样的做法,后世很常见,已经近乎于骗术。但偏偏很是管用,只要描绘的蓝图足够吸引人,那就能成功骗取更多的投资。

    这个时代也是一般常见,比如王韶的平戎策,比如种谔的横山攻略,哪一桩不是向天子画出了一个美丽的未来。王安石的新法,也何尝不是先给赵顼看到了让他心动的前景,才得到了他的鼎力支持。

    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并不是现在苦于钱粮不足的缘边安抚司需要担心的——赵顼就算想给河湟下拨更多的补给,也得征求三司和秦凤转运司的意见,如果两边反对,就算内库都不一定能动得了。韩冈和王韶这是给赵顼和政事堂一个充分的理由,加大对河湟的投资——只要日后真的有铁钱产出,少上一点都没关系,或是用战功来代替,如果能顺利的解决河州木征,岷州的事更不会有人提了。

    “yù昆,怎么想起了这个主意?”王韶笑着问韩冈。

    “早上正好看了一下帐册,当真hua钱如流水,满篇红字看得触目惊心。恰巧又从瞎吴叱的一个亲信那里听说了此事,在瞎吴叱把岷州让给结吴延征前,他正管岷州的铁器。”

    韩冈的话正好是王韶方才说过了,王韶跟高遵裕对视一眼,摇头而笑,道:“倒是个会效顺朝廷的人。这也算是个功劳,到时给他报上去就是。”

    “下官转头就把他的姓名年甲要过来。”

    高遵裕忽又问道:“木征在洮水对面几里的地方也在增修一座寨堡,yù昆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

    “下官是从东面来……怎么可能看到。”韩冈摊了摊手,又奇怪的问道:“木征是怎么想的?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谁说不是!”高遵裕心有戚戚焉,“五六具霹雳砲齐,什么堡子破不了?”

    “安抚是准备占下那座寨堡?”

    “攻下好说,就是派兵驻守麻烦。现今光是守住临洮就至少要有五千兵马,哪有多余的兵力。”王韶cha话进来,一笔一笔的算着,“为了守住临洮城,城中就要驻扎进三千兵马,才能算安稳。庆平堡和野人关——现在改名做通谷堡了——这两座兵站,扼守着临洮向东联通渭源的要道,得保证各有一个满编的马军指挥。还没修筑的南关堡、北关堡,是临洮南北mén户,同样要保证各有一个指挥的兵力。

    单是这几处,就要五千兵马。如果再去控制,以那里与洮水的距离,不放上一千兵,怎么都不能让人安心。还不如在临洮城对面,直接贴着洮水西岸设堡,只要两百人就足够了。”

    高遵裕方才没跟王韶商量好,听着就有些皱眉,“难道就放着不成?”

    “下官也是觉得还是拔掉得好。等临洮城完工后,正好洮水冻透,那时就直接杀过去。木征就算有多少盘算怕也是没有办法了。”韩冈笑道:“不管木征他们在想些什么,剩下的就让包约【瞎yao】自己去处理。杀也好、抢也好,都是青唐部的事。为了这片地,相信他会拼命。”

    缘边安抚司从一开始就没有分兵控制整个武胜军蕃部的意图,而是将这里的蕃部都转jiao给包约管理。只看宋军如何修筑临洮周边的寨堡群,就知道王韶他们的心思,就仅仅是放在保住临洮城和洮水的控制权上。

    为了明天夏收前后攻取河州的行动,要事先在临洮积存粮秣军资。之后就是向西攻打河州,只要保住临洮这一xiao段的稳定,守住征战大军的后路,武胜北部靠着兰州的那一片地盘,就让包约跟禹臧hua麻争夺去。

    “那到底要不要打岷州?”高遵裕转过头来,又问起岷州的事。

    “下官觉得,此时正好结吴延征败亡,瞎吴叱又在我们手中,攻取岷州不须太大气力。甚至只要留着铁矿,好用来设立钱监,其他地方,都可以暂时不加理会。”

    “yù昆你的意思是先占着再说?”

    “也省得河州的木征,派兵从岷州绕道,来sao扰渭源或是武胜军南部。”

    其实韩冈现在有个想法,为什么一定要攻取河州?

    眼下西夏受挫严重,短时间内没有重启战端的能力,若是能在这段时间中,乘隙攻取兰州,对宋夏两国之间的战略形势,能有更进一步的改善。

    若是能与木征暗中达成协议,以攻打河州为幌子,把明年的战略目标改为北上攻取兰州,应该能打禹臧hua麻一个措手不及。

    仔细想想,这个方案很有可能会实现,禹臧hua麻根本支持不住官军和木征的同时进攻。只是接下来就要面对西夏人的反扑的,木征甚至董毡会不会在身后cha上一刀,韩冈都没把握。

    韩冈摇头失笑。

    如果能控制河州,大宋在河湟势力稳固,加上屯田市易,即便是攻打兰州受挫,也不会损伤根基。但若是换成是冒险失败,整个河湟大局,都会像横山攻略一般,十年八年都缓不过气来。

    何况王韶是靠平戎策上台,突然间改变策略,这不是让他难看吗?

    他又摇了摇头,冒进还是要不得的。

    他在这里想着,王韶和高遵裕正看着沙盘。

    瞎吴叱、结吴延征一死一擒,临洮城已经即将完工。木征又无意东进,禹臧hua麻甚至把jīng力放在了武胜军北部,今年冬天的这一场武胜之战其实已经到了尾声。

    在算得上顺利的今次作战中,如何为明年的决战做好准备,就是他们现在要考虑到事情了。

    谁来守临洮?

第35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一)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洮水已经完全冻结,厚达尺许的冰面,只要不是奔马而过,基本上就不会有落水的危险。

    但王韶还是没有立刻下令麾下大军立刻跨过洮水,临洮城还有最后一点才能完全修筑完毕,扼守南北通路的南关堡和北关堡,也得再过七八天方能竣工。

    如果全军出动,攻打洮水西岸的那座同时在修筑的城寨,万一北方来敌,纵使攻不下完工在即的临洮,万一伤到了民伕也是不好向上jiao代的一桩麻烦事。

    这一日,王韶暂且将临洮之事放在一边,带着韩冈,沿路往南面行去。在他们的身边,有着赵隆率领四百通远选锋护卫,在已经被如狼似虎的大宋官军清理了一遍的道路上,根本不需要担心太多的安全问题。

    经过抹邦山,道路渐渐宽阔起来,左近的竹牛岭山势虽然高峻,但并不影响只在山下河边经过的道路。这条路直通渭源,除了少数几处外,地势也都算得上平缓,远非北线经过鸟鼠山的那条道路可比。

    王韶悠闲的坐在马背上,抬头望着竹牛岭被积雪覆盖的峰峦,又低头看看前方的坦途,对韩冈道:“若不是今次兵雄将勇,钱粮充裕,当自此路缓进,引瞎吴叱、木征等辈越抹邦山来此对阵。”

    “而后再遣一军由鸟鼠山直取临洮?”韩冈问道。

    “呵呵。”王韶笑了两声,道,“若不能以势压人,也只有依仗计策了。”

    韩冈道:“还是正面制敌更稳妥点。”

    “计策伤神,而且太险,不如泰山压顶来得痛快。”王韶也同意韩冈的说法,“一个不好,就是瞎吴叱兄弟在渭源堡的结果。”他又问韩冈,“yù昆,你觉得这条路如何?”

    抹邦山向南便是竹牛岭,绕过竹牛岭向东,可通往渭源堡,也即是前日瞎吴叱、结吴延征两兄弟偷袭渭源堡的那条路——之所以临洮—渭源的南线要绕个马蹄形的大弯,就是因为竹牛岭的阻碍——而在竹牛岭西侧向南,就是直通岷州的道路。

    “的确比鸟鼠山好走,就是绕得圈子大了点。”

    王韶提醒着:“但此地还通岷州。”

    “若yù定岷州,竹牛岭下必得设立一处寨堡。最好就在刚才经过的那个地方。”韩冈回头指着了过来的道路上,变得狭窄崎岖的那一段,“光靠北关堡驻军来扼守此路,实在有些吃力。”

    “由谁来守?”王韶反问道。

    “招募蕃军弓箭手一个指挥如何?”韩冈知道岷州的钱监在明年之前不会开张,没必要在此分心太多,对于不太重要的寨堡,使用可以信任的蕃人,比驻屯官军更方便,“护翼寨堡可以直接用包约的人,那样只要堡中放上一百官军就够了。毕竟不是主道,而且北面还有北关堡的驻军,随时可以支援。”

    “……还是两个指挥比较好。竹牛岭东西两侧都要设立一个寨堡,省得有人再偷袭渭源。”王韶说着。

    行了几步,忽然又问道:“yù昆,如果我推荐你来镇守武胜军,你愿不愿意?”

    ……………………

    崇政殿中每日惯例的议事,不同于朝会时的按部就班。军国大事,都是由此而。国事争论,基本上都是在崇政殿,而不是文德殿中生。

    文彦博正在喘气,毕竟年纪大了,吵起架来,毕竟不如殿中的其他年轻人。幸好王珪、吴充、冯京这些新进执政,都跟王安石不是一条心,这让文彦博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

    但前一番争议,他终究还是输了。

    判司农寺曾布,日前奉旨巡视京畿诸路免役法和农田水利的推行情况,不想他却带回来一封郑州的百姓联名上请的奏文。请求废州为县,也就是把郑州给废掉,只剩县治。

    去掉了州府,对百姓们来说,就少了一个剥皮的衙mén——一年省去几十万贯的税赋,省州官十余员,郑州州役省四百余人——而且,郑州紧邻京畿,一旦废州改县,必然归入开封府管辖。相对于郑州这等工役频繁、赋税繁重的xiao州,开封府连免役钱都会减少许多,州中吏民得享的便利为数甚多。

    只是郑州紧邻开封,旧党势力盘根错节,州中官员多为旧党党羽,新法施行不便的奏章,郑州州衙没有少递过。一旦郑州被废,对于旧党不啻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今天先是文彦博站出来横加反对,然后便是王安石跟参知政事的吴充争论了一通,两个亲家在朝堂很是斗了几句嘴,吴充连脖子下的瘤子都涨红了。

    不过,因为同在京畿附近的滑州的吏民,在听到了郑州要废州改县的消息后,也上书申请同样的待遇。当王安石拿出这封奏章后,赵顼便下了决心,也宣告了文彦博和吴充的失败。

    郑州被废置,以管城、新郑二县隶开封府——降原武县为镇,并入阳武;降荥阳、荥泽二县为镇,并入管城——同时废滑州,以白马、韦城、胙城三县并隶开封府。

    开封府地界整整大了一圈,而郑州和滑州两州官衙中,少了二十多名官员的编制。大约十名左右旧党中坚必须开始等待新的官阙,这也难怪让文彦博气得直喘气。

    当然,要把废置二州说成是政治.斗争就未免太xiao瞧王安石的心xiong了。他的目的是撤并天下州县,裁减冗官,节省民力和费用,郑州和滑州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大宋天下四百军州,两千余县,要合并裁撤的地方还得很。

    有人说他王安石只懂开源,可王安石用事实证明,他节流的本事更大。再过几日,他就准备把手伸到文彦博的地盘上,提议裁撤整编厢军。

    王安石的变法计划不仅仅局限于财计,军事和政治区划,而是涉及到国政的方方面面——也包括教育。方才商议的议题,便是变革旧日的教育之制。昨日他上书天子,改建国子监旧舍,扩大国子监的招生范围,在天下州县,设立州学、县学。并将国子监分为三级,外舍、内舍和上舍。

    在县学、州学学习后的士子们,通过推荐考试,进入国子监学习。一步步的从外舍升到内舍,再从内舍升到上舍。在王安石的计划中,到了日后,就是如今的进士科举也要废除,而是改用通过国子监学习升入上舍的学生为进士。

    正如他旧日所言,治国之要,便是‘一道德’,让朝中官员。若处江湖之远,那就任你非毁指斥,身居庙堂之上,就必须遵循朝廷国是。最近他正在整理过往文稿,要把他毕生的学术做个总结,对儒家经传重新释义,希望能成为国子监教学的依据。

    ‘不过还得慢慢来。’王安石想着,‘至少还得两年到三年的时间。’

    王安石神思一阵恍惚,惊醒过来时,便现崇政殿上的议题,现在已经讨论到王韶和高遵裕刚刚送到的一封奏报上。

    半个月前,临洮和渭源两边接连传回捷报,让赵顼兴奋不已,而昨日,王韶和高遵裕联名上奏,声称岷州多铁,若朝廷设立钱监,一年出产当有四十万贯,请朝廷调派工匠五百,设监铸钱,以佐河湟之用。

    “但凡工匠起屋,事前皆是信誓旦旦,说工省价廉。等到桩基建起,无不坐地起价。”文彦博大概是歇好了,养足气,再次站了出来,“王韶此举,不过工匠故技。”

    以文彦博的老辣,怎么会给王韶和高遵裕骗过?直接把他们的xiao心思给捅出来了。虽然没有明着要钱要粮,只是要人而已,但实际上,能不给钱粮吗?等人派过去,准备设立钱监,立刻就会伸手要钱。

    可缘边安抚司的用意,赵顼和王安石他们何尝不清楚。只要王韶不是无中生有的欺君,设法挤出一点钱粮拨给他,也无关大碍。韩绛在宣抚陕西的时候,也没少用各种借口,从赵顼的口袋里掏钱,还不是照样给了。

    “比起横山的六百万,河湟的几十万不为多。”赵顼说着。王韶一出手就有回报,当然要多投些费用进去。比起横山让他郁闷数月的情况,还是河湟更能带给他好心情。

    要是广锐军不是给自家添1uan,能像他们在渭源堡表现得那般出sè,罗兀城如何会得而复失?

    赵顼这些天来,越想越是恼火。已经成了实边流犯的广锐军士卒,他们的表现实在让赵顼听着窝心。

    那个刘源,名不见经传,旧时只是一个指挥使而已,偏偏敢带着三百战马都配不齐的士卒,夜袭数倍于己的敌军。这份胆sè,与三国时,百骑劫营的甘宁也不差多少。怎么就能让他成了叛贼呢?!

    韩绛的确坏事!

    一开始他还认为是韩绛运气不好,可现在,觉得韩绛坏事的想法却是渐渐坚定。战死的王文谅是忠臣,造反的吴逵则是bī不得已,既然两人都情有可原,那真正有过错的,就是御下不谨的韩绛。

    ‘唉,一国宰相,用人的手段竟然连一个选人都比不上。’

    赵顼觉得自己真的使用错人了。

第35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二)

    对于韩冈能把一群叛军指挥得奋死拼杀,赵顼是赞赏不已,但对这些叛军的赏赐,却让朝廷伤透了脑筋。

    “可以厚加优抚,至于官职,那是决不能封!”王安石作为宰相,拍板定案。

    对于王安石的这项决定,文彦博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刘源为的广锐旧卒表现出来的战力,已经让朝堂诸公都感觉着棘手,绝不会让他们复官,否则他们再起叛心,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选择用田宅钱钞来满足他们。

    “可照秦凤缘边安抚司的提议,赦了有功之人的过往罪由,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入军中博一个官职,只是必须留在通远军,不得回迁。”冯京作为参知政事,也站出来表现自己的存在。

    风姿秀tǐng的金mao鼠,与脖子上生了个rou瘤的吴充站在一起,有着鲜明的对比。倒是上的王珪,相貌并不必冯京差上多少。

    “只是一旦赦了罪之后,恐怕他们都不会再如今次一般用命了。”

    赵顼的忧虑,一众臣僚没一个接口。这群叛军,用一次已经够麻烦了,谁还敢用第二次?!

    臣子们的沉默,让赵顼心中不快,微微皱起眉头。

    曾布闪出班来,他跟章惇站在班列最后,官职紧要的两人有资格走进崇政殿,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站在最后做个合格的盆景。但有机会说话,曾布决不会放过:

    “臣有一事,禀明陛下:王韶、高遵裕近日具本上闻:武胜军已经攻夺,临洮城也即将修筑完成,两人拜请朝廷赐予嘉名,以彰皇宋声威。”

    曾布的话,让赵顼来了jīng神,为新征服的土地赐名,这是他喜欢做的事。略作思忖,他便道:“武胜军赐名镇洮军,临洮复旧名为狄道。”

    曾布躬身领旨,武胜和临洮这两个名字便成为了过去。

    “由谁来镇守镇洮军?”赵顼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王韶举荐的是韩冈!”

    “韩冈?!”文彦博脸sè都变了。

    冯京也心生不悦:“镇守镇洮,他一介选人哪里够资格?!”

    “敢问冯参政,韩冈不够资格,那谁够资格?!”王安石还没来得及说话,最下面的章惇就已经在厉声反驳。

    他走出来,向过天子行礼,侧身直叱冯京:“韩冈功绩早已足够。霹雳砲数建功勋,疗养院救治无数,沙盘、军棋,更是行遍天下。此外,河湟数次大捷,韩冈皆有殊勋。横山虽败,可韩冈功绩难掩。本职的医治伤病,无一丝可挑剔;其在罗兀、咸阳,功劳又有谁人可比?再论他今次镇守渭源,斩过千,贼将一擒一斩,同时还让临洮前线数万人的吃穿用度没有一分匮乏。

    换作是他人,只要有其中任何一桩功劳,都足以保升朝官了。章惇斗胆,敢问冯参政,参政前次反对韩冈转官,今次又说他不够资格担任镇洮知军,那就请参政说一个有韩冈一半功劳的选人出来吧!推举一个有韩冈一半功勋的京朝官来知镇洮军好了!”

    章惇声sè俱厉,句句质问,且不等冯京措辞反驳,又转身对赵顼道,“陛下,韩冈才具过人,功劳迭出。在河湟又是名声、恩信远播于蕃部之中,有他来镇守镇洮军,陛下当可高枕无忧,而通远,也可以安心休养生息,以待明年开netbsp;赵顼连连点头,章惇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转过视线,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的宰相。

    王安石会意低头:“这也是王韶的举荐。”

    王韶举荐韩冈的用意,王安石心知肚明。若是韩冈还是保持在现在的官位上,那根本不够资格在更大规模的会战中担任要职。就算今次的攻略武胜,他担任随军转运使,朝廷也是又安排一个蔡曚来同理一职,这项任命就差点坏了大事。

    韩冈的地位如果不能快提高,明年的决战河州,他如何能坐得上随军转运使的位置。河湟一次次大捷,引来的贪婪目光,不止一个两个。到了真正决战的时候,就算天子和王安石都压不下要来分一份功劳的群臣。

    王韶其实不介意分一点功劳给他们。但这些人中,有几个会如王中正一般老实?要是来的是自作主张,骄横跋扈之辈,他哪有那么多jīng力去压制。万一派来的人不合用,那可要坏了大事了。王韶自知不能将他的这一亩三分地都用篱笆锁牢了,但他至少要保证韩冈能主持随军转运之事,否则他即使出战在外,也要担心着身后会不会出1uan子。

    王安石收到的信中,王韶已经把他心中的打算说得明明白白,一定要保证韩冈的晋升。不仅仅是晋升京朝官那么简单,连资序也要迁,否则枢密院有绝对的权力来否决日后决战时,韩冈担任随军转运使的任命,而御史台也会出手干涉——别以为那些御史们心xiong有多广。

    王安石出头支持韩冈,王韶作为眼下赵顼最为看重的边臣,他们两人共同的意见,赵顼怎么会反驳?何况韩冈本就是他很早就看好的臣子。韩冈入官都是他特旨批准,由布衣亲自拔擢。韩冈表现得越出sè,就越体现了他赵顼的用人眼光——这两年来,韩冈已经给他长了很多脸了。

    “既是如此,那就……”

    “陛下!”见天子就要点头,冯京急声反对,二十岁就转官担任边地要职,这实在太夸张了:“韩冈齿序太少,年资太浅。区区弱冠之龄,入官亦仅两载,遽加升用,对其亦非好事。且这个先例留存下来,日后必有jian猾之辈加以利用。”

    曾布出班道:“韩冈德才兼有,功绩少有人及。敢问冯参政,不知甘罗拜相,去病领军,他们那时年齿几何?”

    “甘罗、霍去病皆是早夭之辈。少年得意,后事难终。”枢密副使吴充也同样反对对韩冈的任命,这么多次了,吴充早看出了赵顼对韩冈的赏识,他不会跟天子硬顶,直接在下面使绊子就行了。而曾布的话,给了他机会:“陛下,韩冈人才难得,还望不要奖誉太甚,以防其早夭!”

    见着赵顼犹豫起来,文彦博赞赏的看了吴充一眼,立刻上前添砖加瓦:“再如旧时杨亿,少以神童荐于太宗驾前,才华横溢,太宗、真宗皆信用有加。惜其寿数,却仅仅三纪又一年而已。”

    杨亿杨大年是太宗、真宗两朝时,在朝中任官有名的神童才子,连名相寇准都很赏识他,可他就只活到了三十七岁便病死了。

    赵顼对韩冈很是赏识,他当然不想让韩冈年纪轻轻就出了意外,一二十年后,韩冈少说也是安定边疆的名臣,若是做得好,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听了吴充和文彦博的话,他想想也是,过往少年得意的臣子,少有寿终正寝的,反倒早夭的居多。

    “恩赏不公,可是朝廷幸事?!”章惇竭力为韩冈辩驳,“以韩冈之功绩才能,竟迁延于选海之中。这三五日一上殿的选人,又有哪一个还有脸面转于京官?!”

    章惇的话,赵顼也觉得有理。那位始终没能谋面的年轻官员,朝廷实在亏欠他很多。

    天子左右为难,王安石其实也担心韩冈擢升太,会有什么不测。天变不可畏的说法,那是韩琦的总结,并不是王安石亲口所说。其实在他心中,对宿命论的一些观点也有些认同。

    只是韩冈不能不赏,正如章惇所言,这么多功劳还只是选人,朝廷日后如何jī励士民忠心国事。所以只能折中:“就算不能做知军,权遣通判也是可以的。转个京官,当是无妨。知军一职让人兼着就是了,高遵裕、苗授都行。”

    “韩冈资序仍是不足。”文彦博直言否决王安石的意见,“即便韩冈转为京官,要想任职通判,前面还有两任知县要过。”

    资序是决定京朝官任职高低的重要依据。正常的情况下的京朝官,都是两任知县资序轮满,才能擢为通判。两任通判资序轮满,才能担任知州。自然,政事堂、枢密院,三司等中枢机构中的一系列职司,也是按着知县、通判、知州等资序来划分高下。

    比如中书各房检正,就是第二任通判资序,也就是担任过一任通判,或是相当于一任通判的差遣,才有资格任职,要不然就得加个‘权’或‘权遣’。

    这是为了防止年轻的官员经验不足而任职高官设立的制度,只是渐渐变成了论资排辈的工具,到了仁宗后期,甚至变成了无论官员的贤愚不肖,都是各自按年甲资历轮候,这也是官僚社会的通病。

    为什么王安石提拔吕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后,会被人诟病不已?就是因为他1uan了朝堂上的资序。让资历不够的年轻官员,一下跃居高位。让那些熬足了年纪的颟邗老官,心头愤恨难耐。也让那些老派人物,觉得1uan了规矩。

    可赵顼终于烦了,“此非密院之事,文卿家就不要多说了。”他直接让文彦博闭嘴。

    文彦博白眉一轩,顿时怒容满面,赵顼这话实在太不给他脸面。他立刻抗声道:“那河湟之地,设立经略安抚司之事,臣还能不能说?!”

第35章 重峦千障望余雪(三)

    文彦博的话近似于威胁,赵顼心头隐怒。

    如果有御史在殿中,少不得会站出来斥责……就像章惇现在做的,“文彦博语胁天子,目无君上!当下有司治罪!”

    赵顼没理会章惇的话,冷眼问着文彦博:“文卿对河湟设立经略安抚司又何看法?”

    文彦博都不在乎天子的怒气,“臣即是备位宰辅,朝事有何事不可议论?!陛下既然觉得臣无议事之权,臣又如何能立于朝堂?”

    他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跪倒,直着腰背,一点不让的与赵顼对视着:“臣老悖无用,执掌密院数载,不能使陛下顺天应人,徇祖宗正道,即无补于朝事,又愧对于先帝,无颜再留于朝堂。臣……请出外就郡!”

    赵顼皱起眉头,文彦博这是在要挟吗?一点猜疑让他口气变得很不客气:“文卿主管枢府,数年来多有功绩。河湟决战近在眼前,枢府岂能少得了文卿主持。”

    赵顼的话,让文彦博心冷了下去,天子的这番话就是在表态,河湟拓边容不得反对,看起来事情是不可能挽回了。他再行叩:“臣年老力衰,密院事务繁剧,已是不胜其劳,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文彦博坚持请辞,赵顼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利害关系。

    在重用王安石的同时,他一直将最为jī烈的反对派文彦博留在朝堂上,就是要维护朝堂上的平衡,但如今有了冯京、吴充这两个跟王安石并不和睦的执政,赵顼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文彦博留在朝堂上。

    作为元老重臣,文彦博的确有普通臣僚比不上的威望,就如河口处镇河的铁柱,在一些突事件上,能镇压得住人心。可现在,王安石已经能够取代元老重臣在朝局动dang时安定人心的能力。

    今年年初,契丹人送信来掺和横山那边的战局。当时赵顼慌1uan不已,是王安石给他吃了定心丸。而文彦博虽然对契丹人的要挟不屑一顾,但还趁机让赵顼从横山撤军。

    两相对比,赵顼对文彦博的作用也就看淡了,只是依例他还要出言挽留,“文卿是三朝宰执,朕之左右,少不了卿家的辅弼。卿家的请辞,朕是不会答允的!”

    文彦博一番闹腾,崇政殿议事也议不下去了,向赵顼叩拜之后,一干重臣都回各自的衙mén,而文彦博则是径自出宫,回家写他的请郡奏章去了。

    结束了议事,赵顼今天却没有留下王安石,只把参知政事的王珪留了下来。

    偌大的崇政殿中,除了几十个如壁画一般的卫士、内shì,就只剩君臣二人相对。

    赵顼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王珪也不敢先开口,惶惶不安的垂头等着天子话。

    过了不是多久,赵顼打破了沉默,“王珪,你觉得朕不该提拔韩冈吗?”

    “诚如陛下先前所言,韩冈有功社稷,不能不赏。不过他年纪尚幼,任官太短。进用太,恐有后事难终之忧。”王珪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赵顼的脸sè。见着赵顼的表情突的冷了下来,他心头一紧,立刻把方向调转:“让韩冈处于风尖1ang口之上,并非优待功臣之道。以臣愚见,不如依功封赏,以示朝廷之公。而韩冈入京面圣的事,暂且搁置一阵,也防着木秀于林。”

    赵顼脸sè变得好看了,王珪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处理方法也不错。

    升官还是要升的,赏罚不均是朝廷大忌。但暂时不要让韩冈进京来,把他拉到风尖1ang口上,对其也的确并不是一件好事。太过年轻的朝官,资历又浅,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若是韩冈受到太多的攻击,肯定会影响到明年河湟的决战。

    韩冈暂时就不见了。选人转官时虽说是必须陛见,可这陛见的时间,赵顼要拖上一阵也没人能说不对。

    王珪难得有机会留对,却也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时机,进一步的向赵顼建言,“陛下,明年河湟大战在即,届时关西各路jīng锐将齐集河湟。王韶、高遵裕虽是,但二人如今品位太卑,不足以慑服众将……”

    “以王卿之意,那是要设立经略安抚司喽?”

    “陛下圣明!”王珪一向擅长揣摩圣意,赵顼前面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当然不会跟天子拧着来。何况庙堂运筹之功,他也想分上一份:“臣请于河湟之地设经略安抚司,王韶为经略使,高遵裕为兵马副总管,以高官显禄佐其声威!”

    ……………………

    屋外细雪纷飞,隆冬已经降临到河湟。

    韩冈坐在一张jiao椅上,旁边炉火正旺。手上拿着本汉书,慢慢的翻着。手边的银杯中,有着半杯羊rǔ酪,温热得带着点酸甜的香气。

    屋mén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王韶推mén走了进来。看着韩冈的闲适,便笑道:“yù昆,你好自在。”

    韩冈连忙跳起,向王韶行礼。

    王韶摆了摆手,示意韩冈坐下,自己坐到韩冈对面,对着火炉烘着手,说道:“文彦博去了河阳。”

    “陛下还是放他走了?!”

    王韶点了点,“临走时还升了司空和河东节度使。……这已经是使相了。”

    北宋的职官表中,并没有宰相这个名号,但许多官职都可指代宰相。同中书mén下平章事自不必说,此是政事堂中真宰相才有的职衔。而shì中、司空这些名号,也可说是宰相,只是没有实职。一个宰相的头衔,加上节度使的加衔,便是使相,班列位置犹在宰相之上,但基本上都是元老重臣被清出朝堂后,给的安慰奖。

    “文相公没有自请致仕吗?”韩冈问着,前面的范镇、富弼,被赶出朝堂后,可都是陆续告老了。文彦博也都六十多往七十走了,今次被请出庙堂,脾气大点的就该顺便就把告老的折子上了。

    王韶摇了摇头,王安石给他的信中可没有写:“韩稚圭【韩琦】没告老,而富彦国【富弼】也是先判了一任汝州之后才求退的。文彦博大概还要再等几年,说不定还能再起复。”

    “文相公当真是老而弥坚!”韩冈由衷的感叹着,文彦博在朝堂上与新党斗了几年,也算是劳心劳力了,如今出外后,还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这份韧xìng,就值得他们这些xiao辈好好学习。

    “yù昆你今次能晋身朝官,也多亏了没有文宽夫的阻挠。”

    韩冈笑道:“说得也是。”

    经此武胜一战,王韶继续升官,高遵裕继续升官,今次出战的众官、众将,人人得受天霖。而韩冈也终于脱离了有功不赏的厄运,先因功擢为安化军节度判官,然后,以天子特旨转官。因为节度判官是选人的最高一级,一旦转官,就不是京官,而是朝官。

    选人和京官在名义上是平级的,只是任官的位置不同而已,所以在转官时,高阶的选人并不会转到低品的京官上去。而是晋上一阶,升到更高一级的京官上去。只是到了最高阶的节度判官这一级,京官中并没有更高一阶的官衔对应,便直接转为正八品的朝官。

    ——正八品的太子中允,也就是朝官的最末一级。

    这是王韶两年前担任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时的职衔,现在韩冈都坐上了。

    但韩冈如今的职位并不在当初的王韶之下,他如今同样也是经略安抚司的机宜文字——新成立的熙河路——同时又是改名巩州的通远军的通判,也就是留在陇西县,而不是王韶之前推举他的武胜军。

    前几天,从京城传来的封赏,与王韶、韩冈他们预计的完全不同。

    韩冈曾经以为朝廷对武胜军的处置,是改个名字而已。好一点的情况是维持军一级的建制,差一点的,大概就是改成城或者寨,隶属通远,相当于县的编制。

    王韶希望韩冈能主持改编后的边地大城,就是让他能够依靠这个任命而顺利转官。

    但实际情况却让人出乎意料,朝廷对武胜军的处置竟是升为州——熙州。而原来的通远军,也升为州——巩州。

    “大概是捷报上说得太过了一点。”王韶在拿到诏书后,sī下里对韩冈这么说着。

    官军在洮水边的实际控制区,其实只有临洮周边的一xiao块,以南关堡、北关堡为界限,而西面仅仅是攻破了木征打造的营寨,贴着洮水筑下了一座xiao寨。洮西大部分地区还在木征手中。至于武胜北方,包约正跟禹臧家的军队,互相清理亲附对方的蕃部,打得一团1uan。

    但在呈给朝廷的捷报中,却把这些用netbsp;所以新设立的经略安抚司,便是熙河经略安抚司,也就是以改称熙州的武胜军为核心,且把还没夺下来的河州,都算了进来。

    这个名字的用意,就是绝不容许失败。一旦河州攻取不下,朝廷的脸面便要丢尽,而熙河经略司也不会有好下场。

    “yù昆,这巩州之事可就要靠你了。”王韶说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6/ 第一时间欣赏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cuslaa所写的《宰执天下》为转载作品,宰执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宰执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宰执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宰执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