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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十)

    浓浓的yao味弥漫在空气中,给清洗好的绷带高温消毒的炉灶烟火不绝,一个个身披蓝袍的护工们奔走忙碌。

    前方连续克城,出兵以来的一场场胜利光辉夺目。但胜利的背后,是躺满了伤员的狄道城疗养院。

    当韩冈走进病房的时候,刘源正1uo着上身,让一名护工给他换yao。在xiong口几处箭疮都已经缝合,不复被送到战地医院时的惨状。现在又被护工拿着烈酒擦洗得白,涂上了养伤的金疮yao。刘源虽是觉得伤口处被烈酒刺jī得一阵阵chou痛,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医治,见到韩冈过来,照样是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护工xiao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细麻布将刘源的伤口重新给裹上,韩冈走上前:“换好yao了?”

    护工起身点头:“换好了。”病院中事多,不拘常礼,说完他便知情识趣的抱着换下来的旧绷带走开了。

    韩冈走到netg边,刘源忙着要站起身:“多谢韩机宜救命之恩。”

    “躺着吧……”

    刘源勉强的抱拳行礼后,才依言躺下。躺下的过程中毫无半点滞碍,可见他背上一处伤口也没有。伤处尽在身前,他战场上的武勇让韩冈也为之敬服。

    韩冈不顾血污的坐到榻边,沉默着,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我对不住你们啊。”

    “……早就有准备了。”刘源又挣扎着向韩冈抱拳行礼,低声道:“也得多谢韩机宜。若不是机宜将我等的伤亡报了些虚头,我们这群叛将怕还是要被指使上前去。”

    刘源笑着,笑容中毫无暖意:“再折腾几次,王经略可以放心了,天子也可以放心了。”

    “倒也不至于会如此。”韩冈摇摇头,抬眼望了一下病房中,被占满的几十张netg位,“就算照实数报上去,王经略也不定会再催bī着你们上阵。”

    “或许吧。”

    三天前,广锐军将校在刘源的率领下,付出了伤亡过半的代价下,将珂诺堡南侧山中的据点一个个的被拔出。广锐将校们的牺牲很大。阵亡五十三,刘源之下,几乎人人带伤,其中一时无法重返战场的有三十二人,韩冈报上去的数字虽然又夸大了些许,但丝毫没有改变这一战的惨烈。

    可对于王韶、高遵裕来说,这样的jiao换再合算不过。这一战,全靠广锐将校拼死杀敌。否则以刘源他们攻克的几座寨堡所据有的地势,普通的宋军战士至少要多填进去千八百人,兵力并不雄厚的熙河军承受不了这样的消耗。而王韶更不想让秦凤和泾原的骄兵悍将成为他手下的主力。

    只是躺在病netg上的广锐将校,却不喜欢这样的算法,韩冈在病房中走了一圈。他们对每多寰护的韩冈感恩戴德,但言语间对王韶却是压抑着心头的怒意。如果王韶或高遵裕现在走进病房,多半就会起心让他们在阵上死个一干二净。

    韩冈走出病房,回头望望,王韶和广锐的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可换作是韩冈来,他的选择,也当跟王韶一样。最多,就是多上一点辅助,并说些好听话罢了。爱兵如子,没有比吴起做得更好,甚至去.shǔn吸重病士兵的毒疮,但他的目的,却是为了让他们去死!

    韩冈稳步走下台阶。

    出兵的第四天,就夺下了珂诺堡,河州决战的第一阶段算是圆满完成,接下来是打通并固守河谷道,于此同时还得看看河州、以及周边诸多势力反应了。

    康乐、当川,二寨堡,丢得无话可说。但位置关键的珂诺堡快陷落,怕是大出木征的意料之外。

    刘源一众攻下了外围寨堡,在失去了外围据点的护翼后,当大宋官军踏着晨曦,出现在珂诺堡下的时候,堡中的蕃军已再无抵抗之力。苗授亲自擂鼓助战,一通鼓后,宋军便已攻上城头,两通鼓未落,城mén就告失守。等苗授丢下鼓槌,驭马冲进堡中的时候,堡内的守军几乎都逃光了。

    而河州的木征尚未来得及援救,“或者说,他无意援救。吐蕃人放弃珂诺堡,放弃得太干脆了。接近五百步的堡垒,两通鼓就陷落,还没动用霹雳砲,怎么想都不对劲,而且还没有缴获到粮食。”

    一天之后,韩冈出现在珂诺堡中,在王韶面前,说着自己的疑问,苗授正好不在,他并不用避讳。为了确定兵站的位置,以及接下来的战略,他也需要跟王韶见上一面。

    “珂诺堡的城防,在木征手下的这一片地,据说仅次于河州城。貌似连香子城都远远不如。”韩冈看向智缘。

    深悉地理的老和尚识趣的接话,“香子城的规模其实比珂诺堡要大,但珂诺堡地处要地,两道合流之处,比起香子城更为关键。所以香子城的寨墙只有一丈出头,而珂诺堡却有两丈之高。”

    智缘的话接得漂亮,韩冈感谢的点点头,转头对王韶、高遵裕道:“木征不守珂诺堡,以香子城的城防水准,他大概也不会去防守。也许是准备在河州城下决战!”

    “就怕他胆大到连河州都不守,跑到山里去。”高遵裕低头瞅着沙盘,“我们还能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去追着他跑?”

    “但木征敢放弃河州城吗?”韩冈反问道,“一旦木征放弃了,他在河州周围蕃部中的威信还能剩多少?”

    其实这是两头都怕。

    王韶、高遵裕怕木征跟他们打起游击,让今次的攻势难以顺利结束。但木征定然也不敢放弃河州。

    在民族主义的思chao尚未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时候——至少韩冈在吐蕃人中并没有看到多少——木征对河州诸蕃部的凝聚力,绝不会有后世的民族国家那般稳固。

    一旦作为核心的河州城失陷,宋军就能乘势横扫周边蕃部。可以bī迫原本聚拢在木征身边的诸多蕃部,离开他们的原主,撤回他们应募在木征军中的族人。

    如果再能在河州久留,宋军甚至可以驱使刚刚归附的蕃军,去夺取木征核心部众的田地和牧场。没了这些,木征光靠一个赞普血脉的头衔,哪还有现在的号召力。

    “而且木征跑进山中后,他又能坚持多久?”

    熙州、河州两战,分别选在秋天和net天出兵,并不是没有来由。两战下来,有着稳定后方的宋军还能支撑,但河州的蕃部,就等着饿吧。而且宋军的战马有草料可以补充,但吐蕃人在net天出战的战马却都是瘦骨伶仃。木征组织不起来堪用的骑兵大队,也是今次出兵后,能这般顺利的缘故之一。

    “但我们后路怎么办?”高遵裕问道。如果木征决战河州,抄截官军后路是必然,关键就要看能不能守住jiao通线。

    “那就要看景思立和二姚的了。”王韶转向韩冈,微笑道,“还有yù昆。”

    ……………………

    蔡延庆抵达陇西的时候,就从王厚嘴里听说景思立已经率部北上。准备在经过香子城、珂诺堡的支流汇入洮水的北面一点的地方筑堡了。

    “令尊呢?”蔡延庆急问道。

    “家严正在准备攻打香子城,只是现在正在珂诺堡囤积兵粮,以备万一。”王厚在蔡延庆面前,有一答一,他指着远处一队正准备西去的车队,“这已是第三批了。”

    “步步为营,也算是做得稳妥的。”蔡延庆还算满意王韶的行动,指着身后的沈括,他和王厚互相介绍了,又道:“你与存中将事务jiao割明白,”

    王厚点头应诺,目光一转,就落到了沈括身后的一辆碧油xiao车上。

    蔡延庆看到了,代沈括说道:“处道,存中有nv眷要安置,你且要安排好,不要惊扰到。”

    “nv眷?”

    沈括竟然带着家眷随行?!王厚心如电转,这是准备在熙河久任了?

    如果河州功成,照理来说王韶当要进京,不会在熙河久留,而自己肯定也要随着一起走。下面的官员,别的不说,韩冈早几年就准备考进士的,自然要锁厅。单是三人一去,缘边安抚司的主要官员,就少了近三分之一。他们空下的位置,肯定有人朝思暮想。沈括连家眷都带来,也许他在熙河的位置已经确定了。

    只不过这也有些说不过去。除了韩冈这等本地出身的官员,熙河路的文官武将,基本上都是孤身上任,最多在本地纳个妾来服shì,不会将家眷带来,不论是王韶、还是高遵裕都是如此——王厚更多的像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想不通的王厚,直接问着沈括:“熙河战事正急,又无风物可观。为何不将令眷留在秦州,也可安全一些?”

    沈括脸sè突然变得有些难堪,吞吞吐吐道:“拙荆一向随着在下。”

    王厚哦了一声,又问沈括:“敢问中允,令眷,还有令郎、令嫒可有什么要求,下官好吩咐下面的人去措办?”

    沈括愣了一下,道:“只有拙荆,沈括今次并未将犬子携来,都留在乡中读书。”

    不带儿子,却带浑家,这是什么规矩?王厚nong不清沈括这么做是什么缘故,但看起来有些sī人的因素。但他也无意细打听,哈哈笑了两声,遣了得力人手去安排,就此揭过不提。

第3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11)

    王厚给沈括一家安排的住处,是衙mén附近的一个xiao院。形制并不大,但还算干净。

    沈括进院看过后,感觉还算满意。这才陪着xiao心的将一直坐在碧油xiao车里的浑家请了出来。

    续弦张氏,是他恩主张刍的nv儿。治平四年【1o67年】妻叶氏病逝。两年后,也就是熙宁二年,曾经是沈括上司的张刍将nv儿嫁给了他。才二十岁,嫁给沈括也只有三年。老夫少妻,又是年轻貌美,沈括对张氏可是千依百顺。

    张氏蹙着眉头,在院中转了一圈,却是一言不,走进了正房中。

    一直跟在后面的沈括稍稍松了口气,虽然看着不满意,可至少张氏没有反对住进这件院子。不然就让他在这里难做人了。

    过了一阵,张氏的贴身xiao婢出来,却对沈括道:“夫人说累了,要先歇一歇。请官人自去处置正事,不必挂念家里。”

    沈括连连点头,“我这就去衙mén里。”

    安顿下张氏,沈括便匆匆赶往州衙,接手随军转运的工作。

    沈括听说过韩冈的名号。对于韩冈这个每多明的年轻人,沈括的兴趣很浓。先通过透析砲车的原理,进而明霹雳砲这样的军国利器,这一点,沈括也是有些佩服的。还有军棋、沙盘等物,才三两年的功夫,已经遍及天下。不拘于经传文字,想来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韩冈亲笔所写的兵站制度的文稿拿在手中,随意翻了一翻。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写得出来的。听说刚入官时,就已经写过一部有关疗养院的制度,连王相公都赞不绝口。不能以年龄轻忽视之。

    但沈括可不会全盘照着韩冈的规划而来,虽然这一套制度看着完备,可也并不是没有改动的余地。

    不加以更动一二,另有开创,如何能显出他的手段?!

    “来人!”沈括指派起手下地胥吏,“将帐册都搬来!”

    ……………………

    韩冈抵达最前线的工地时,景思立已经率部把营盘当道扎好。

    就在秦凤军营地的后方一里处,两千余名民伕正在一片周长约六百余步的工地上忙碌着。

    这座寨堡被王韶命名为临洮,也就是将狄道城的旧名,移hua接木到这座位于洮水河谷北方前沿的寨堡上。

    修筑临洮堡,是为了抵御北方来敌。而在临洮堡后方十五里的河川jiao汇处,另有一座兼做兵站的寨子正在修建中——熙河经略司登记的名字是结河堡,以流经堡侧,汇入洮水的结河川而得名。

    两座城寨一立,通往香子城和珂诺堡的河谷道的安全就得到了保证。而且大宋对洮水河谷的控制,也随之向北——也即是下游——推进了四十里。

    一队队民伕喊着号子,夯筑、挖掘,在工地上忙忙碌碌。行动间有条不紊,却仅仅指挥者得力之故。被征起来的民伕,基本上都有修筑工事的经验,宋人在关西修筑堡垒的工程从来都没有停过,哪一家的壮丁隔个两三年,就会有一次夯土挖坑的活摊到头上。

    这跟后世许多出身农村的建筑工人相似,农忙时在家务农,闲时就会出来做工——当然还是有区别,一个是拿钱的,一个则是白工。

    临洮堡工程进度很快。

    护翼堡外的壕沟已初具规模,而矩形的城墙也已经打好了地基。net天的营垒修筑工程,比冬天要轻松许多。单是取土一项,就能省下不少人工。冻得如同钢铁一般的土地,不知nong伤多少民伕的双手,而换作是解冻后的大地,轻轻松松就能将地里的黄土给铲起。

    韩冈巡视过营地,又抬头看了看两侧的山头高地。那里有几个原木搭起的高台,是最简单的哨口,用来监视是否有敌军来袭。等到临洮堡完工之后,就会将那几处高台改用黄土夯筑起来,作为烽堠使用。

    从工程进度方面来看,景思立做得还不坏。并没有之前王韶、韩冈担心他会因为心怀芥蒂,而对于营造修筑上的工作不加关心的情况出现。

    景思立听说韩冈到了,很快便赶了过来。略叙寒温,韩冈遂问起最新的情况。

    “现了蕃人游骑的踪迹?”韩冈听了几句,就立刻问道,“都监可知是哪一部的蕃骑?”

    “派出去的哨探也只是远远的看到了。”景思立有些惋惜的说着:“没能捉个活口来,nong不清是哪一部的。”

    韩冈略感失望,兰州禹臧家、乃至他们背后西夏的反应是重中之重,不能确认,就不能合理有效的应对。但在景思立面前,他也不便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省得景思立会认为自己是在抱怨。

    “就当作是禹臧家的人吧,”韩冈轻笑道,“熙州北方,也只有他们才会不厌其烦的来窥伺我官军。”

    景思立哈哈笑了两声,“包约也是这么说的。”

    “包约他人呢?”韩冈问着。

    按说包约这位青唐部的二当家,应该正带着他的族人在此处与北方的禹臧家对峙中。怎么只有景思立过来,他却不到?

    “左近又有一家蕃部不稳,今天早上他就率军赶过去了。”

    韩冈闻言,摇头失笑:“什么不稳!就是压榨得过了头,熙州北方的蕃部被他这群青唐部的**害惨了。”

    “包约做的事,禹臧hua麻也在做,而且做得更过火。”景思立冷笑着,“这群蕃人,就该好好的磨上一磨。”

    “现在没时间教训他,等收拾完木征,肯定要让包约他收敛一点。……正好可以让这一带的蕃部归心我大宋。”

    以夷制夷,然后居中调解,并保证各方势力可以互相制衡,这都是汉人千年来用得不能再熟的伎俩。景思立也不以为怪,早就知道的事,没有熙河经略司的纵容,包约何来这个胆子?

    “王经略什么时候开始攻打河州?”景思立将包约的事丢到了一边,问着韩冈。

    “必须等临洮堡和后方的结河堡都完工,粮道稳定下来,才好一鼓作气的继续前进。”

    韩冈指了指这一侧的工地,“临洮堡的修筑进度,在下方才看过了,大约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完工。一旦临洮堡完工,都监你就可以去珂诺堡与王经略他们汇合了。”

    “怎么,不让我在这里守着禹臧家的人?”景思立语带嘲讽的冷笑起来。王韶的心思他怎么看不出来,被遣到这里来守备,一心想建立功业的景思立早就忍得一肚子的郁闷。

    韩冈略低了低头,并不与景思立争辩:“王经略打算在河州城决战,少不了都监的助力。”

    前面王韶指挥熙河军先声夺人,通过攻夺珂诺堡,占据了战略优势。等稳定了后方的运输线,下面就要全力攻往河州城。要应对木征的人马,以及董毡可能派来的援军,光是王韶手上的几千熙河军肯定是不敷使用,少不得要把秦凤、泾原两路的援军提上去。

    比起泾原军来,秦凤军王韶看着还是亲近一些,好歹他也曾是秦凤经略安抚司的机宜文字,做了好几年的事。而且韩冈在秦凤军中的人缘,也不是等闲可比。所以景思立手上的兵,王韶肯定要用上,不会一直放在后面吃灰。反倒是姚兕姚麟的人,要分派的去处很多,反而无法集合起来使用。

    “不过还要提防禹臧hua麻。不论是前年的渭源之役、还是去年的临洮之战,盘踞在兰州的这个吐蕃族的叛逆,都有出兵相助。今次肯定也少不了要netbsp;韩冈正说着,几声尖利的号角从山头上的高台传来,急促中带着一丝惶急。很快,一直派在前面的斥候也狂奔而回,越过前方的营垒,在景思立的面前跳下马,急声禀报道:“都监、机宜,北面有一军来袭。都是骑兵,看声势当在三千上下。”

    景思立看看韩冈。现在的熙州北部,能派出三千骑兵的势力,只有禹臧一家。就算是横行霸道的包约,要守着的地方太多,也只能带出两千不到的骑兵。

    韩冈无奈的摇摇头,这还真不能算是他的乌鸦嘴,“该来的总归会来。”

    烟尘漫天,随着震天撼地的蹄声席卷而来。

    韩冈和景思立已经赶回到前方的营寨中。近万大军在跨河而立的营中严阵以待。

    有大军驻屯的营寨在前面守着,一条栅栏更是将整条洮水谷地拦腰截断,后面的工地依然照常开工——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效率还能剩下多少。

    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气焰冲天。这一军蕃骑一直冲到秦凤军的营寨外,隔着百来步,方才停了下来。

    “两千。”

    韩冈也算是上过几次战场,但如景思立这般一眼就能数出敌军多寡的本事他还没能练出来。而景思立这等老将的另一桩本事,也是韩冈望尘莫及,

    “看不出贼人的战意。多半不会打,只是来sao扰而已。”

第3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12)

    官军高歌猛进是一件好事,可韩冈也现,一旦战线拉长,对于随军转运使来说,的确是让人很是头疼,同时也会tuǐ疼的一件事。

    从马上下来,韩冈双tuǐ都直颤,大tuǐ内侧火辣辣的,不用看,肯定是皮都磨破了——他这两年没少骑马,大tuǐ内侧都快长起茧子了,可再厚的老茧,也经不住长时间的摩擦,

    两天时间,韩冈围着狄道城和珂诺堡,绕了个长达四百里的圈子。河谷走过,山路也走过,连接狄道、珂诺堡的两条路他都走了一遍,连同沿途的寨堡也都巡视了一回。

    韩冈不知道其他的随军转运使会不会像他一般勤力,可在眼下出征河州的三万大军中,他走的路应该算是最多的一个。

    恍若无事站在马边,跟着上来牵马的马夫随口聊了几句。在马夫诚惶诚恐的回话中,韩冈了解到了这几天来珂诺堡中,骑兵们的出战情况以及战马的出动率——虽说骑营和中军放置马匹的地点根本不在一起,但好歹草料都是一处领的,多少都能听到一点准确的消息。

    不过马夫知道的东西还是很少,jī零狗碎的。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net天果然不是出动骑兵的好时节,即使是都配了一定量的豆粕来加强营养,但还是陆续有近一成的战马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往好处想,吐蕃人那边的情况只会更差。至少韩冈前面在景思立那里,看到的来袭蕃军骑兵,他们所骑乘的战马情况并不算好。景思立手下的几个深悉马xìng的将校观察了一阵后,都说禹臧家的这些战马,如果不能及时休息和补充食料,回去后肯定要毙命一批——如果双方的战马都出了问题,明显的对更为依赖步兵战力的宋军更为有利。

    跟马夫说了一阵后,韩冈的tuǐ脚也终于安稳了下来。向着堡中王韶的行辕走去,外人虽是看不出来,但韩冈自己感觉着,走路时双tuǐ还是在打着飘。

    “景思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见到韩冈回来,王韶劈头就问。虽说前面已经收到了情报,但韩冈毕竟是亲眼见到禹臧家的骑兵,他嘴里的话更为直观。

    “下官回来的时候,禹臧家的骑兵仍在sao扰临洮城的工地。”

    “sao扰?”苗授追问了一句。

    “只是sao扰。”韩冈点头。

    两千骑兵来攻打万人前后驻防的大营,吐蕃人又没有疯,怎么可能会硬拼。但他们的sao扰也给临洮堡的修筑带来很大的麻烦,预计的工期肯定要拖延,至少夜中不敢让民伕们继续干活。否则派出百八十名骑兵绕过山间来夜袭,疲累中的民伕很容易会炸营。

    高遵裕闻言皱起眉:“那还要几天时间?”

    “还要七天到八天,比预定的工期要拖长三日。”韩冈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不会影响景思立率秦凤军来报到,有五千人堵着禹臧家的骑兵已经绰绰有余。就算禹臧hua麻大举南下,已经抵达狄道的姚兕姚麟,要去支援也很容易。”

    高遵裕和苗授满意的点头,这是他们想听到的。

    “这边的情况呢?”韩冈问着。

    “香子城已经攻下来了。”

    这件事韩冈已经在马夫那里听说了,听到这个最新的战果,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理当如此。“那斩呢?”

    “二十四个,吐蕃人是主动放弃的香子城……木征肯定是要在河州决战了。”苗授肯定地说着。

    “放弃珂诺堡越是轻易,放弃香子城越是轻易,就越是证明木征不会放弃河州。”

    王韶的判断,韩冈心有同感:“如果有了一次惨败,木征可以压倒所有的反对声,主动放弃河州,然后设法在山岭间拖垮我们。但一次jī烈点的战斗都没有,他就放弃河州,必定会落到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那样谁都会认为他怕了。”这是连同高遵裕在内的共同的判断,“一个胆xiao的领,没人会跟着他的。”

    “关键还是在河州城!”

    王韶一句总结陈词,熙河路的四名主官相视一笑,几年来养成的默契尽在不言之中。木征既然在河州城摆下了宴席,他们也就却之不恭了。

    召集来珂诺堡中诸将佐,还有一应幕僚,十几人济济一堂。

    韩冈出面,将几位主官的判断向众将说了一遍,又说起在河州城下可能面对的敌军数量。

    “以河州诸蕃部的帐数,如果木征将他手下的蕃部全数动员起来,当能组织起十万人以上军队,这还不包括各部留守的兵力。”

    韩冈的话并没有引起众将的sao动,这是他们预先都知道的。

    他继续道:“当年包顺都号称他青唐部及其辖下诸部,总计有十二万口之多,而木征下辖的蕃部比他只多不少,十万并不出奇。但以各部的粮秣和战马的情况,木征最多也只能能维持三万人到五万人一个月左右的战斗——这个数字,包括他的援军。”

    “董毡还是禹臧?”赵隆问道。

    “董毡已经出兵相助……领军之人都打探清楚了,是青谊结鬼章。”韩冈说着,眼睛转向王韶背后的智缘。

    智缘会意,出来介绍道:“他是鬼章部的新任族长,贫僧曾见过他一次,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一起提防起来就是了。”高遵裕不在意的说着。

    “粮秣可能供给得上?珂诺堡的贮备是不是够用?”

    珂诺堡将是即陇西、狄道之后的第三个中转站,比起沿途的兵站,其地位更为重要。所以宋军在攻下了珂诺堡后,又hua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来向堡中运送粮秣军资,以用来准备河州前线的需用。这是所有熙河将校都知道的。王舜臣为人外粗内细,军事之中,他最关心的就是后勤。

    “眼下珂诺堡中粮秣军需都已逐渐齐备,大可放心。”

    “安全呢?”

    这下是苗授的儿子苗履代韩冈回答,他是负责珂诺堡的守卫工作:“这几天还找出了三处暗道,都填埋了起来,堡中的安全不用担心。论起土木之事,蕃人拍马也赶不上我们汉人。”

    “秦凤、泾原两军的情况呢?”王舜臣继续问着。

    “五千秦凤军后天就能抵达珂诺堡,而泾原军昨日已经抵达了狄道,正待经略的命令。”

    一个个疑问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众将的心中渐渐的涌起了必胜的信念。

    “各路兵马都已经准备完毕,而我们离河州还有五十里!”王韶闭起双眼,转瞬又猛然睁开,喝道:“就只剩五十里!”

    ……………………

    听着殿下准备外出任官的朝臣说着千篇一律的废话,赵顼强忍着打哈欠的yù望。

    这些日子以来,赵顼都没有睡好觉。自从下诏同意了熙河路攻打河州之后,他就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到了早间,也自然没了jīng神。

    赵顼很为熙河担心。从狄道到河州,过两百里的这一步跨得太远。加之还要翻山越岭,与早前的历次战事都截然不同。

    狄道城离渭源并不算很远,去年攻打狄道,翻越鸟鼠山,穿过大来谷,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也就蕃人偷袭渭源让人吓了一跳,但也带来了让赵顼喜不自禁的捷报。

    但眼下,随着熙河、秦凤、泾原三路的三万jīng锐一步步的深入蕃人杂居的不mao之地,身后的粮道拖得越来越长,赵顼也不能不为他们的安危担心。一旦失败,不知其中有多少人能安然而回,

    尤其是前日,听说王韶急匆匆的提前出兵,更是让赵顼的心头méng上了一层yīn影。究竟是为了争夺功勋,还是如王韶连同捷报一起送到的奏疏中所言,是为了打木征个措手不及。赵顼都不知道哪个更为切合实际。

    幸好昨日一并听到了攻下珂诺堡的消息。熙河路的沙盘模型赵顼不知看过了多少次,重要的寨堡名称早就在心中滚瓜烂熟。珂诺堡是河州mén户官军占据了此处,攻打河州的战事,至少是顺利完成了前半段。

    另外的一点yīn影,就是西夏方面始终没有反应,横山的另一侧始终静悄悄的。赵顼甚至觉得就像是夜中行于孤巷之中,总感觉着背后有人,只是回头看时,却是空空dangdang。少年时,赵顼很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现在想起来,失笑之余,依然还有些心头mao。

    ‘党项人真的会坐视吗?’他忧心不已。

    ……………………

    兴庆府的宫室森严。

    朝臣皆已退去,秉常也被带进了后殿,偌大的宫室中只有梁氏兄妹一坐一立。

    “听说河州打起来了?”梁氏端坐着,并不赐兄长坐下。

    “是。”梁乙埋低头。由于罗兀之战的损兵折将,这年来兄妹两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国内,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周围的变故,“昨日兰州禹臧来报,宋军出兵号称十万,实际亦至少过两万,由王韶亲领,目标正是河州。”

    “木征能不能抵挡得了?”

    “恐怕很难。”

    “董毡会不会助他?”

    “……不会全力。”

    “东朝咄咄bī人,今天打下了河州,明天就该是兰州了……”梁氏黯然一叹,“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禹臧hua麻已经准备出兵援助木征,暂时jiao由他处置……而且这个时候,我也不方便离开兴庆府。”

    梁乙埋暂时不能离开京城,他必须再坐镇一段时间。经过了一年的大清洗,在兴灵一带,梁氏兄妹的控制力的确是增强了许多,但眼下兴庆府中的稳定,还是少不了他来维持。

    梁氏沉默良久,“那就将仁多零丁招进京来吧,我想听听他的看法。”

第3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13)

    王韶已领军前往香子城。六千熙河军,以赵隆领选锋为先导开路,苗授、王舜臣为前军,开始向河州进。

    一日之间,珂诺堡中就只剩王韶留下来的五百守军。不过今天午后,景思立就该到了,倒也不用担心珂诺堡的安全问题。

    变得空空dangdang的珂诺堡安静了下来,但韩冈还是没有空闲。

    为了能加快狄道至珂诺的转运度,走康乐寨、当川堡的山道,还有河谷道,都被利用了起来。运送粮秣物资的队伍经过两条道路,一队接着一队抵达珂诺堡,三天之内,就到了五支车队、马队。

    点算数目的工作,韩冈有亲信的吏员来完成。但他也有必要时不时的去chou查一下这个工作的完成情况。现在珂诺堡要支援的人数是六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增加到两万。两万将士,加上四千上下的战马,都将要依靠珂诺堡来供给他们的需用。

    也许今次作战的难度不及横山面对的党项人,但换作是随军后勤方面的工作,可是十倍于当初的罗兀城了。

    韩冈走过在仓囤区。看着下面的xiao吏拿着铁钎cha进粮袋中,chou出中心部位的,检查袋中的粮食是否完好,有无霉变。

    “损耗了多少?”韩冈拿着随车而来的出库单问道。总计十六车,出库有两百四十石,比起在通途大道上能装五六千斤的太平车来,一车只能装一千多斤的份量,实在是少了一点。但蕃区的道路不可能跟正式的官道相比,能过千斤的运载量,还是韩冈让人将车辆都换了宽幅的车轮后的结果。

    “这是从洮水边过来的,袋数都是清点过了,没有什么损耗。”xiao吏回答着,将清点后的单据签名画押后递给韩冈,“如今人马食用与押运的粮秣分装,也没人敢像过去那般在路上犯事。”

    过去运送军粮,都是送一路,吃一路,根本不分。甚至有的民伕会为了运送时轻松一点,故意在路上倾倒一批,然后说路上给牲畜吃掉了。现在将两边分开来,又是一程转过一程的运送,道路上的无谓消耗减少了许多。

    只是另一方面,由于兵站设立后,要驻防道路的兵力增加,他们的消耗则多于过往,一进一出,其实又抵消了不少。但毕竟兵站制度对后勤方面的帮助是显而易见的,不论是蔡延庆,还是沈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对此要有改动的想法。

    而韩冈在实际主持后勤转运的事务后,其实也对之前的随军转运使的工作方式感到很惊讶。过去的随军转运使,是字面意义上的随军,大半时间跟着主帅走。从后方组织押运粮秣的工作,都是jiao由民伕出地的州县官。然后到了军中后,再由随军转运使分派。如果路途过于遥远,那粮草就会先送到大军出阵前的驻屯地,再由随军转运使亲自领人去接应。有许多时候,他们甚至就相当于一个押粮官。

    韩冈即便对军中后勤再不了解,也不会认为后勤主管的工作会是押粮官这么简单,何况他在几个经略司、安抚司中也经历了许多,后勤上的弊端也看得很清楚——后世物流达,在运输路线上设立转运点的必要,韩冈多多少少心中还有点数。

    随车而来的不仅仅是沉重压车的粮草,还有后方带来的消息。

    蔡延庆坐镇陇西城,王厚被他点名过来打下手。有王厚配合,秦凤转运司对熙河的支援工作,也变得井井有条。另一方面,沈括在接手了随军转运之职后,并没有立刻烧上几把火,仅仅是提拔了两名办事得力的xiao吏。

    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是很聪明的手段。在韩冈本人还在同任一职的情况下,若是沈括恣妄威福,来什么下马威,韩冈是绝不会坐视。但提拔两个办事得力的xiao吏,却没人能干涉。这样的一步步的扎稳根基,也就是为日后在熙河的久任打下基础。即便战事结束后他不能在熙河任职,但沈括的这一番表现,也照样能算是中规中矩。这边的战事功成,必然不会少得了他的一份功劳。

    会做人的聪明人,而且还识时务。韩冈放下了点心来。就算还有点xiao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韩冈很有兴趣跟沈括见个面,只是他现在还是无暇分身。

    王韶已经出兵,后面的粮秣运输也要及时跟上去,从珂诺堡到香子城依然还是是河谷道,可以走马车。而从香子城【今甘肃和政】到河州城【今甘肃临夏】,中间还要翻越一座山,尚幸并不高峻,独轮车也照样能够送粮过去。

    ‘看起来要在香子城多放上两营转运粮草的民伕了。’韩冈想着究竟从哪里netbsp;到了午后,景思立在预定时间中率部抵达珂诺堡,刚刚清静下来的寨堡中,一下又多了五千兵马。

    听说王韶昨日就已经出,景思立似是讽刺的说道:“王经略动作好快!追都追不上。”

    “木征就在河州等着。经略当然走得要快一点。”

    “还有粮食上的问题吧?”

    “都监大可放心。庙算不胜,如何敢出阵。粮草供给,可是庙算中第一个要计算的。”

    韩冈对后勤压力并不担心。经过一个冬天的抢运,熙河路的存粮大概能给三万大军使用到四月底。而五月初,就是麦收的时节。只要蔡延庆能在四月底之前,给补充陇西城补充上三五万石的粮草,便不会造成断粮。王韶虽说提前出兵,但其实消耗并没有增加多少。有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补充二三十万石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且以今年熙河路预期的收获,更足以将眼下的三万大军,维持到九月以后。

    “都监在珂诺堡中休整一夜,就可以上路追上去了。不待都监的主力抵达,经略也不会贸然跟蕃人决战。不过经略留信下来,还请都监在珂诺堡中,留下步骑各一个指挥,以助守后路粮道。”

    ………………

    王舜臣驭马领军,在山道上疾前行。

    流经香子城、珂诺堡的河流是洮水支流的大夏山水,而河州城则是位于离水【今大夏河】之滨,洮水和离水都是黄河的支流,王舜臣所部正要翻越就是两条黄河支流之间的分水岭。

    这道分水岭南坡陡峭,上山的道路要曲曲折折的绕上两个回弯。可北坡平缓得很,翻过这座山口,下面就是一路缓坡。

    就在山道边,几处吐蕃人设立的堡垒上,有着火燎过后的黑sè痕迹。夯土的墙体上还能看到历历箭痕,尤其是靠着路边的几面墙,被神臂弓shè上去的箭矢密密麻麻的排满了一片,如同mao虫身上的毒mao一般密集。

    ‘赵隆看来是拼了命了。’

    一夜将道路上的据点给拔出,熙河选锋表现出来的实力,并不比前广锐将校稍差。

    刚刚骑马上了山口,尚未来得及远眺北方风土,一名骑兵就赶过来向王舜臣汇报,“都巡,吐蕃人正在攻打选锋军,还请都监去支援。”

    不用这名哨探多说,王舜臣就已经看见了千多名吐蕃骑兵,正攻击只有他们一半不到的大宋官军队伍。

    “立起我的将旗,击鼓,准备作战!”

    王舜臣不怕对手多,只怕对手不来。几句话下了命令,他所率领的前军就已经在坡道上列阵。

    鼓声传递去了下方的战场,jiao战中的宋军和蕃人一时缓下了手脚。

    同时抬头仰望,一彪宋军战士,正从坡道上下来。对手的援军突至,令吐蕃人士气沮丧,而下山的缓坡也帮了宋军的一个大忙。

    王舜臣让麾下的士卒横队站在坡顶,一边向下shè击,一边缓步向下。山坡多树,吐蕃人骑着马不便进入林中。只是留在坡道上,就会被宋军用弩箭尽数攒shè。

    见势不妙,在号角声中,千余名吐蕃骑兵徐徐而退。重新恢复平静的坡道上,受伤的士兵和战马被留在了战场上,就像退chao后的沙滩上的贝类,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让人收拾战场上的伤员,王舜臣见到了赵隆。王韶身边率领选锋的亲信将领,正坐在路边喘气。他身上的甲胄都有着各处箭创,xiong口的护心镜也凹下去一块。胯下的坐骑,不再是昨天看到的那匹黑马。

    “怎么打的这么厉害?”

    “蕃人连吃nai的气力都拿出来了,我们扎个营都难。”

    赵隆这一天也是拼了命,连他这个主将一天来,也就现在才有机会坐下来喘口气。他们这些先头部队,自下了山之后,仗着各个战力jīng悍,一味猛冲硬打,击破敌军的攻击有三四次,但自军伤亡率也变得很高。

    “早知道就换个手段了。”赵隆为自己人的伤亡叹着。

    “不要说废话了。一开始不就知道木征会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吗?”

    站在山口上,王舜臣远眺极远处的吐蕃人。青葱嫩绿的山岭下,帐幕连天接地,填满了离水两岸。

    “有五万吗?”赵隆低声问着。

    “看起来只多不少!”

    “看来木征有足够的兵力来抄截我们的后路了。喂”他叫着王舜臣,“你说木征会抄那条道?”

    “多半是珂诺堡吧……不是说蕃人挖了好几条暗道吗?他们肯定不知道我们已经都给找出来了。”这时候,又是一堆蕃军骑兵攻来,看着吐蕃人在山坡下啊耀武扬威,王舜臣冷眼看着他们一下,“等王经略到了就会有他们的好看了,那才是真正的决战。”

    在赵隆所率的选锋军中,已经找不到是谁对河州蕃军shè出的第一箭。但当王韶和高遵裕率主力抵达离水之后,河州决战的最终戏码,也终于上演到正章。

第37章 青山声碎觑后影(一)

    已经是第三天。

    昨日景思立率部上来了。泾原军的主力也抵达了狄道。依照王韶的分派,姚麟将会前往狄道北方的临洮堡,负责抵挡禹臧家的任务。而将剩余的秦凤军,一部分守护珂诺堡,剩下的将会和姚兕所率三千泾原军一起,与主力在河州城下会合。

    可王韶所率领的熙河军现在并没有攻到河州城下。

    在他们的下方,是离水支流所在的谷地。这条支流与离水的汇合处,便是河州城的所在。

    河州城下,听从木征召唤而来的数万吐蕃士兵将离水河谷整个占据,并且瞅准了宋军攻来的方向,不断遣出骑兵进出于支流谷地。

    木征军逐日上攻,只要宋军一有进驻谷地的动作,便立刻动攻击。下山的宋军但始终无法顺利展开阵型,同样也难以在蕃军的攻击下,设下营地。总是很快就会被赶上去。

    吐蕃人以骑兵在谷地奔驰,度比起宋军要快得多。不论王舜臣和苗授选在在哪里下山——甚至是穿过山坡上的树林,刻意挑选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可只要一1ù头,数千蕃骑也很快就会迎面杀来。

    支流谷地成了战场。由于战场范围的限制,河州城下的数万蕃军只能有一xiao部分投入进来,但也有万人左右的数量。也因此,宋军纵然能够将战力在同一时间投入战场,但兵力上的劣势依然存在,想方设法也无力向前推进过去。

    一时间,王韶被bī得只能在山坡上段,下令全军驻扎下来。

    草木深重的山坡上,根本安顿不下加上景思立的秦凤军,总计过一万的兵马。砍树伐木出来的空地,也只安排下其中的三千人。迫不得已只能在山南的险坡处,扎了几个连珠xiao寨。最后还是有两千骑兵,不得不回到香子城中。

    再过两日,秦凤军的余部,再加上三千泾原军就要过来。如果不能在他们上来之前打开局面的话,这个脸可就要丢到整个关西去了。

    王舜臣踢着脚回来,这些天他上马下马,在山道上来来回回的走着,牛皮缝制的马靴前头都张开了张嘴。心里想着要回帐换双靴子,但他还是往王韶的主帐走去。

    王舜臣今天又试了一次。赵隆的三百名选锋,还有他在麾下本部中选取的四百shè手,在晨曦未上的时候冲下山坡。

    七百jīng锐的列阵度很快,在吐蕃蕃骑赶来之前的片刻工夫中,就已经排下了阵势。用强弓硬弩轻而易举的就遏制了多达千人的蕃军骑兵的突击。

    而后苗授也找计划随之出阵,但他们下来的度实在赶不上骑兵的迅,被另一支千骑上下的蕃兵硬是堵在山林中。西军步卒虽是堪战,但如果不能组成阵列,对上骑兵还是没有多少胜算。

    眼见苗授那边支援不上,又现了第三支吐蕃骑兵已经冲入了谷地,有反抄后路的打算。王舜臣当机立断,立刻将人撤了回来。断后的他大神威,一张长弓shè落了数十名咬着尾巴追击上来的蕃骑。就如单薄的堤坝,挡住了滔天而来的洪水。

    只是个人再是武勇,无法改变计划的挫败。

    ‘难道真的要等泾原军过来?’

    有了泾原军,加上秦凤军的余部,总计两万兵马,的确可以杀进谷地,修起与河州城对峙的营寨。但王舜臣明白,王韶需要的是对麾下战力的绝对的控制权,如果在窘迫的情况下,必须靠姚兕姚麟才脱离困境,他这个经略使的指挥权肯定要打折扣。

    今晨一战,苗授和他不动用昨日抵达的秦凤军,而只是熙河军出阵,也是因为明了王韶的想法,才如此行事,只是最后还是失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太大的伤亡。

    “怎么办?”进了营帐,王舜臣就听着有人在问道。

    王韶、高遵裕都在,景思立和他秦凤军中的几个得力将校也在,苗授、赵隆比王舜臣更早一步安抚好士卒,也更早一步到了主帐中。

    “还是夜间立寨。”出言提议的是王存,景思立麾下的将领,也是昨日刚到的。

    在王韶的肯下,王存说着他的计划。用半日的时间,将一方方木排从满是雪水的山溪中放下去,然后在平缓的山谷里捞上来,木栅一圈,什么都好办了。有一个晚上的工夫,可以很轻易的将营地的栅栏给竖起来。

    “当我们没想过吗?第一天就这么做了。”王舜臣当即就翻了白眼,“别把木征当傻瓜,他们是敢夜战的!”

    “只要有两三个时辰的工夫,就足以将营栅给立起。”

    “木征一个时辰的空隙都不会留下来。”赵隆摇头,“这两天一到夜中,山下面全是火光。木征派出不知多少队游骑,日夜巡哨,那是真拼命了。”

    “是吗?”在王舜臣进来前,就一直没有说话的王韶这时突然开口,“那你们呢?”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王韶的身上。

    “不敢拼命吗?”熙河经略双眼如刀,温声问着。

    ……………………

    天sè将晚。

    战鼓突然沉沉的响了起来。

    先是一面鼓在响,继而几面,几十面,到最后,连同山谷间的回声在一起,在天壤间回响。

    就算远隔了近十里,雷鸣般的重鼓,依然震颤着人心。听起来就像从天空中传递下来,如同夏日的惊雷叱咤,一声接着一声,并不停息片刻。

    青谊结鬼章走出营帐,远远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

    被堵在山坡上扎营的宋军,让鬼章部的年轻族长心中不屑。见势不妙就不敢一赌勇力,宋人的确没胆。现在突然如此大的声势,可以想见七八分是在sao扰,只有xiao部分是为了出战而准备。

    其实他更希望能直接宋人下山来,这样才能挥出数万大军的作用。而不像现在,只是一千两千一队的骑兵与宋军进行短暂的jiao锋,最多也不过万人就填满了谷地,而更多主力只是在后面看热闹。

    但木征要给宋人更多压力,以补偿之前放弃一连串城寨给他声望带来的不利影响,另外也为了将宋军引得更深一步而做铺垫。

    回头望了望木征主帐前摇晃的旗帜,青谊结鬼章翻身回帐,聚兵的号角也不关他的事,现在还轮不到他上场,不如去睡觉。

    鼓声中,王舜臣随着麾下的士兵,一步步走下山坡。

    相比起骑在马上,王舜臣更喜欢脚踏实地时的安稳。只要双脚牢牢钉住地面,前方的千军万马,他都有信心用掌中的长弓一一shè落。

    王韶下令麾下大军分作数队,同时从山头上下来。这几日,为了能杀进谷地,宋军也在树林中开辟了好几条道路,并不是白白1ang费时间。

    蹄声压倒了鼓声,两队就在谷中巡视的蕃军,冲杀了过来。面对分成数部,同时攻入谷地的宋军,他们并没有分散开,而已一起钉住了最边缘的一队。

    分散的宋军,等于是给了他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只要冲散这一队之后,就能势如破竹的紧跟着解决接下来的几支宋军。

    他们撞上的正是王舜臣所部。

    半数军卒刚刚走出山林间,只来得及排出两排单薄的队列,而后面还有一半没有出来。可直面千骑蕃兵,王舜臣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

    清早的时候无功而返,他xiong口中正凝聚一团怒意。眼下只要拖住片刻,援军就能赶来,他坚定不移的站在最前面的队列之中,张弓,搭箭,高声大喝:

    “跟我shè!”

    箭雨如注。

    由于王舜臣擅长弓箭的缘故,他对帐下士兵的箭术训练要求最高。而且他从xiao就听说过种世衡如何引you民众习练箭术的故事,用悬银为赏,谁能shè中,就将银子赏给其人。借鉴了种世衡的故伎,只用了半年时间,王舜臣麾下的军卒箭术便都提高了一大截。

    弓箭的shè远过弩弓,一轮两轮三轮的急shè击,吐蕃骑兵也刚刚前进了二十步。前排.shè过,后排紧随而上。不shè人,专shè马,几轮下来,蕃骑的先头部队中,已经满是痛得疯狂1uan跳的战马。

    还是有蕃人冲到了近前,但纵然他们冲到了身边,纵然身边的兄弟被战马冲倒,但只要王舜臣还在阵前,这一支队伍就依然保持着稳定。

    袍泽的鲜血溅在脚前,王舜臣又是一声高喝,指掌中的长弓散shè出道道流光,一支支利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穿刺进眼前十几名敌人喉间。

    宋军如此顽强,让吐蕃人顿时感受到了与前几天截然不同的压力。原本只需要一个冲锋,让宋人见到没有立寨的余地,他们便退回山上去。几天来,十几次的反复jiao锋,蕃人们也习惯了下来。但今天宋人一拼命,反而轮到他们节节败退。

    王舜臣的坚持,让其他几路宋军有了结阵的机会。当木征从河州城下派来的援军终于赶到的时候,面对的已是四个完整的大宋箭阵。

    “已经撑不住了!他们都快要压倒谷口了。”半个时辰之内,已经不止一个木征辖下的蕃部族长在他面前叫苦,“宋人的木排又从山上放下来了,他们是真的要立营!”

    木征的声音毫不动摇:“再去!否则定斩不饶!”

    他环顾悚然而立的诸将,“得胜太过轻易,反而会惹起怀疑。前面退了,现在就不能再退。拼过一场后,才能让王韶知道我固守河州的决心。”抬头看看已经化作深蓝sè的东方夜空:“坚持到月亮上来的时候!”

第37章 青山声碎觑后影(二)

    昨日一场争夺谷地的战斗,最终以宋军的胜利而告终。吐蕃骑兵被逐出了支流河谷,宋军顺利的扎下营盘,拥有了一个稳定的据点。

    但为了立寨,宋军伤亡了大约六百余人,其中直接战死了有两百多。连王舜臣都受了伤,连同一百多名伤势较重的伤员,被送到了珂诺堡的疗养院中来医治。至于还有四十多个更重的伤员,因为难以移动,就算送回来多半也是救不回来,所以最后是留在了香子城中。

    而战果除了控制了支流河谷之外,还有一百一十多个斩——斩数与敌军实际战死的人数,并不是一一对应,后者往往是前者的两倍还多——相对起官军最后当在三百左右的阵亡数,以步兵对骑兵,这个jiao换比应该不算很差了。

    王舜臣的伤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实际上还算好,没有伤到筋骨。就是xiong前一条长长的血口子,也不算深,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是蕃人的长刀劈开了皮甲后,刀尖在xiong腹上带出来的痕迹。

    简简单单的皮rou伤,是王舜臣身边在疗养院接受过培训的亲兵紧张过度,用光了十人份的伤yao不说,还几乎将一匹医用麻布就都卷到了王舜臣的身上。这番,虽然军医说没什么大碍,王韶觉得不放心,还是让王舜臣回来让韩冈好好确定一下。

    自从韩冈开是改进军中医疗制度以来,如今的熙河、秦凤两路将校,他们身边的亲兵都是接受完整的战地急救培训——或者说,只有接受过完整的战地急救培训之后,才可以充任将校的亲兵——一方面,有着医疗能力的亲兵们可以为将校收服麾下军心,同时,他们也更能保护军官们的生命安全。

    但大惊xiao怪的人还是有的,韩冈瞥了眼局促不安的站在一边、只有十几岁的xiao亲兵,摇了摇头。反过身来,用责难的口气问着王舜臣,“怎么不穿身好一点甲胄,有个护心镜,肩膀上多片硬甲,都不至于受伤。”

    王舜臣xiong腹处还是捆了一圈,但jīng神看起来旺健得紧。他哈哈笑道:“要shè箭哪能穿着硬壳子,一身皮甲已经很碍事了。”接着又不服气的冷哼了两声,“要不是弓正好拉坏了,谁能近到我十步之内?直接就一箭在人脖子上开个dong了。”

    “都是一路都巡检了,熙河路中能稳压你一头的将校,也就苗授之一人。还像xiao卒一样站在最前面,日后如何统领大军?”

    “三哥放心,xiao弟以后肯定当心。”王舜臣道,“只出动万人不到,就硬从木征手上抢下一块地来。等姚兕过来,谅他也不敢指手画脚的说什么了。”

    韩冈叹了口气,要是前日他身在前线,肯定要劝诫王韶的。不过是些去年临洮一役后,从泾原路传来的一些闲言碎语,何须如此提防?

    王韶的想法韩冈能够理解,但他的本心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这等无谓的面子问题,其实太在意也不好。至于所谓的怕镇不住姚兕姚麟,光凭赵顼通过诏书jiao到王韶手上的‘便宜行事’四个字,足以将任何敢于违抗军令的将校,砍了脑袋下来示众了。

    王韶就是挣一个面子而已!

    只是既然王韶已经成功,那也就不用再提。

    当王韶领军全数进驻了支流谷地,韩冈在珂诺堡这里加强了防御,又筹措了粮草输送上去。过了两天,姚兕领军到了珂诺堡。休整了一夜,便继续前行。

    熙宁五年三月十八日,在河州城下,宋军已经聚集了两万兵马,而面对的敌人接近五万。这等规模的会战,近两年来,只在罗兀城下生过一次。

    随着前方的兵力越聚越多,韩冈也是越来越难放下心来了。吐蕃人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chou调部分兵力过来偷袭后路那是必然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珂诺堡,四处暗道给城中守军心头上méng了一层yīn影,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第五处、第六处。韩冈明面上宣称已经将暗道都找了出来,让下面士卒不必杯弓蛇影,但暗地里还是让工匠营中擅于开dong掘土的匠师,在堡中多方巡视,以便确认寨堡的安全。

    作为自陇西城过来的第三个中转站,珂诺堡对前方官军的意义不言而喻。王韶也是刻意留驻了大量兵力,来维护大军的后路。

    现在在珂诺堡中有三千将士,但韩冈依然是放心不下——换作是别人,也难放心得下——前面是陕西半壁的jīng锐,一旦有所闪失,任何人都承受不起。

    出身自广锐军的两千乡兵,韩冈早前就已经下令调到珂诺堡来,后方的转运有普通的乡兵弓箭手来押送就足够了。好钢还是要用到刀刃上,有他们负责这一段的粮道输送,其实就相当于多了两千jīng锐的战力。另外虽然对刘源有些说不过去,但韩冈需要这群广锐将校,即便他们现在只剩过去的一半实力。

    招来亲兵,韩冈让他把自己的亲笔信连同令文送往狄道,希望刘源他们能在两天内赶来。另外又写信去给王韶,请他调一个指挥的骑兵回来,以防万一。

    第二天,从前线被调回的骑兵到了韩冈面前报道:“末将田琼,奉命听候韩机宜指派。”

    韩冈稍稍安心下来,尤想着刘源和广锐乡兵什么时候能到。

    ………………

    狄道城。

    沈括看着送到手上的公文,见着韩冈指明要将前广锐军组成的乡兵调去珂诺堡负责转运一职,他眉头微皱,‘韩冈未免太过相信这群叛逆了吧?’

    韩冈要把这些不可信任的叛军调去最关键的位置,沈括是难以理解。虽然他们曾经表现过一定程度的恭顺,但叛军就是叛军,如果有可能,沈括是绝对不会相信他们。

    可既然是韩冈的要求,沈括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加干涉。若是自家在中间横拦了一手,最后不论出了任何事,以韩冈在熙河路的言权,能让人把罪名多多少少的栽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即将共事,沈括还在京中时就着意打听过一阵,对韩冈有一定的了解,明白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角sè,更不是什么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还是不要无故招惹他为是,沈括心里想着,手上老老实实的批了同意。

    这事很快抛到了脑后,沈括还有许多工作要忙着完成。不过两日,一众广锐乡兵被调集到了狄道城中,转头就要跟着刘源他们前往珂诺堡。

    这几日,前方还没有展开决战的消息,仍是在对峙和xiao规模的jiao锋试探中。沈括暂时放下手上的公务,走到了广锐乡兵中间。他要亲眼看一看,这群叛贼究竟是否可用——毕竟事关重大。

    两千乡兵,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神态安稳,没有寻常百姓被调上前线的慌1uan。

    随便在跪下的人群中,点起了一个领头的,沈括问道:“你叫是什么名字,”

    那名相貌朴实的汉子低头回道:“回官人的话,xiao人名唤尤三石。”

    “三十?”见着尤三石老老实实回话,沈括感觉着汉子并不是那种凶戾的叛贼,倒也不是不肯悔改的,他笑了笑,“……排行倒偏后,族中兄弟不少。”

    尤三石又躬了躬身,回道:“回官人的话,xiao人就一个兄弟,族人也不多。xiao人的名讳,是一二三的三,石头的石。”

    沈括微微一怔。寻常的百姓,许多时候见到官员连话都说不好,哪有可能会出来指称官员叫错了名字,将错就错了。果然还是广锐军出来的,见过一点世面。根本都不会畏惧官威。

    沈括一眼望过这两千乡兵,还有远远站在一旁,气势更为沉凝的前任将校,有些心神不宁。

    这时几名骑兵从衙mén处赶过来,匆匆的将沈括请到了一边。

    其中一名骑手风尘仆仆,身上也是大汗淋漓,急急的在沈括耳边说道:“运使,临洮堡对面的禹臧家援军到了!已经增加到两万人!姚都巡请运使赶紧调援军,迟恐不及!”

    ‘两万!’沈括心头一惊。

    姚麟手上有四千兵,这一部分泾原军,顶替了前日在狄道城北方,护卫临洮堡修筑工程的秦凤军。守护起刚刚筑好的临洮、结河川两堡应该是安稳的。但禹臧家出动两万大军还是远远出了预计。

    “不是有包约的青唐部四千人马吗?!”他连忙低声问道。

    “这样也才禹臧家的一半。而且姚都巡手中的四千人,有一千是拖在后面,驻守在河谷道兵站结河川堡中,不可能上去支援。”

    听到军情,沈括心急如焚。只是单纯的随军转运使,不比韩冈有着经略司机宜文字的身份,能直接调动一部分兵力,然后让王韶事后认可。

    他正犹豫间,突然瞥到了尤三石身上。灵光一闪。

    总共两千人,分上一千总不为过。临洮堡要是出了什么错,这个责任他也担不起。调动乡兵、民伕,他随军转运使的签押和印信是足够用的……

    重又走到广锐乡兵队列前,沈括心中暗叹,他这也算是病急1uan投医了。

第37章 青山声碎觑后影(三)

    珂诺堡。

    要调两千人来,到手却只有一点。这样雁过拔mao、拦腰斩一半的手段,让韩冈想起了那些向下分派赈济灾款的xiao吏。

    沈括克扣军粮倒也罢了,怎么克扣起人力来了?

    但禹臧家两万大军压境,也让韩冈能稍稍体谅沈括的压力。

    姚麟的急报就是从珂诺堡这边传递去前线。不过两万兵马,坐拥险地坚城的姚麟并不是镇压不住,但临洮堡城下的两万禹臧军之后的意义,却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皱起眉头。

    禹臧家能出动的兵力是有限的,今次出现的两万兵马就算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亲附的其他蕃部人马,但对于禹臧家来说,也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之前禹臧hua麻从来没有如此不顾后方过。禹臧家与兴庆府的微妙关系,熙河经略司早探听得明白。禹臧hua麻能放心的倾巢而出,不用说,已经从梁氏兄妹那里得到了足够的保证。

    而且禹臧hua麻和木征之间的联系也紧密得很,宋军的主力刚刚抵达河州城下,禹臧军就出现在洮水之滨。看起来在宋军的庞大压力下,禹臧家和吐蕃王家,兰州和兴庆府,其固有的矛盾已经趋于弥合。

    姚麟能不能守得住,韩冈不担心,就怕党项人再netbsp;韩冈收起掩在心头的忧虑,问着奉命前来的前广锐军指挥使,“刘源,伤势怎么样了?”

    刘源躬身行礼:“回机宜的话,xiao人的伤不碍事!”

    王舜臣与刘源前后脚进来,大摇大摆的坐在了韩冈身边,“俺肚皮差点都被破开照样吃喝跑跳,身上多一两个dong而已,屁大的事。”

    “罪囚不敢与都巡相提并论。”刘源半弓腰,声音生硬。

    王舜臣眼眉一跳,就要作。韩冈轻咳了一声,冷淡的横了他一眼。让熙河都巡检干笑了两声,又安坐了下来。

    “禹臧家也是让人头疼。”韩冈屈指敲了敲桌子,“最怕党项人也来凑热闹,偏偏梁乙埋真的可能要出dong来了。”

    “……难道此前没有准备?”刘源轻声问着。

    韩冈摇了摇头,“准备和预案都有,只是不想用到而已。”

    至今为止,秦凤、泾原都没有总动员,派往熙河来的虽是jīng锐,但本路中的守备依然足以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事。一旦真的遇上党项来袭,沈起、蔡tǐng都会下令出兵的。

    另外熙河路本身也只出动了不到八千的兵马,实际上在各个兵站、寨堡都有足够的守备兵员。且因为农事的原因,屯田的各保甲也没有全数征。如果党项人当真来袭,熙河路本身也足以抵挡,甚至击败之。

    只是一旦与党项人开战,消耗的钱粮将是一个个让人心惊rou跳的天文数字。河湟开边并不是击败木征就结束的,接下来还有震慑蕃部、清理余党;修筑道路、寨堡;移民、屯田、市易等一系列的工作,若是没有后方的钱粮支持,所有的规划都要落空。至少要耽搁上一年的时间。

    “还是盼着王经略那里早日取胜为是。”韩冈真心企盼着。

    “迟个两天其实也不打紧啊,”王舜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等俺伤再养好些再说。”

    韩冈又瞪了王舜臣一眼,“这边也有些事要你来帮个忙。”他对凑近上来的王舜臣说道,“香子城这两日都有上报,说北方的山间现了好几批吐蕃人的哨探,请求我这里多派人手过去以防万一。”

    “香子城?”王舜臣惊讶的问着,“怎么不是珂诺堡?!”

    “是啊?”韩冈yīn冷的笑着,口气让人听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在诘问,“河州也有xiao路通珂诺堡,为什么吐蕃人的哨探尽是在香子城出没,而不在珂诺堡周围打探?”

    “难道想调虎离山?!”王舜臣立刻反应过来。刘源心有同感,在旁点着头。

    “不知道!”韩冈却摇着头,“人心隔肚皮,木征的想法,我们坐在几十里地外怎么可能臆测的准?……如果想深一层,万一这是木征故意要让我们这么去想呢?那该怎么办?”

    “这?……”王舜臣和刘源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事情若是如此反反复复一层层想下去,就没有个终结了。

    “不过若是我等没有余力,也只能在两种可能里挑上一个来防备,但眼下可以不一样。”韩冈xiong有成竹。虽然只是多了一千来人,但他手上可以打出的牌却多了一倍,“管他有什么计策,都防着就是了。珂诺堡是要地,难道香子城就不重要了?”

    王舜臣听出了眉目,问道:“难道要xiao弟去?”

    刘源则在同时上前半步,动作像是在mao遂自荐。

    “若王兄弟你不去,我就想自己去香子城看一看了。”韩冈话声一顿,看着王舜臣和刘源,“刘源,你在珂诺堡待命,随时准备出。王兄弟,现在你先去香子城看个究竟,过两天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再去河州城下的经略那里报到!”

    ……………………

    临洮堡外。

    禹臧hua麻望着并不高峻的临洮堡,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让他麾下的士兵作出攻城的准备。

    虽然吐蕃人不擅攻城,但他正面对的临洮堡也并不是什么坚城。周长不到五百步的堡垒,挤进三四千人很是勉强,要说什么防御体系,那根本是个幻想。

    刚刚筑好的城池其实很是脆弱,夯筑得再结实,其实还是因为含着大量水分而在外力的作用下显得容易松塌。只有过了几年后,墙体逐渐风干,才会变得越来越坚硬。

    毕竟不是所有的城池都像赫连勃勃命人筑统万城那样,让士兵用铁椎来验证城墙的质量。椎进一寸杀工匠,椎不进一寸则杀士兵。这样的统万城,历尽千年而不倒。如此高标准的工程要求,新近完工的临洮堡可做不到。

    姚麟也知道情况会这样,才率两千主力在堡下结阵,隔着濠河与禹臧家的两万大军对峙着。城头城下都有战士手持硬弩严阵以待,攻来的敌军会受到上下的两重打击。

    温祓望着两里之外的敌军很久,这才转头问着沉默了同样时间的禹臧hua麻,“是攻城,还是照着原计划行事?”

    “结河川那里听说也已经筑起了堡垒,绕不过去。”禹臧hua麻的声音中有着悔恨和遗憾,“我还是太xiao瞧宋人的筑城能力了。”

    “刚刚修起来的结河川堡不会太结实,宋人的兵力现在也当是大半留在这里。”

    “后面还有临洮……不,是狄道,这里才是临洮。”禹臧hua麻的话透着他对宋军情报的深刻了解,“狄道城里肯定有兵,也许会被前后夹击。”他望着远近山sè,一个月前的融融嫩绿,已经渐渐化为深sè,“瞎yao【包约】那个被汉人养起的狗也在附近。”

    禹臧hua麻扬起马鞭,遥遥一指临洮堡,“就攻这座城!”

    ……………………

    河州城下。

    周围厮杀声震耳yù聋,每一刻都有临死前的尖号传入耳中。长箭四处横飞,马蹄声碎1uan,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如同浸身血海。身处在战场之上,身后战鼓一刻也没有停歇,但赵隆却停了下来,皱眉看着左手中的铁简。

    不知击碎了多少敌军头盔和下面的头颅,也不知敲断了多少条手臂和肋骨,赵隆所用的铁简上亮晶晶的一片,原本留在上面的斑斑铁锈也全都被磨掉了。

    可这柄重达六七斤斤、握把处径圆近寸的四棱重兵器,现在在中段,竟然已经弯了一个很明显的弧度出来。

    是前面夯死那个穿着党项瘊子甲的吐蕃将领时坏的,还是撞上那名同样拿着铁简的吐蕃勇士jiao击时坏的?

    赵隆正皱眉想着,身后一阵急促的蹄声接近,还有周围亲兵们的惊叫。

    听着风声,更不回头。赵隆身子一侧,反手猛力一挥。一支枪尖从左肋外刺空穿过,而左手的铁简却正正敲到了实处。

    咚的一声闷响。熟悉的反震并没有传入掌心,只觉得手上一轻,半弯的铁简啪的断裂开来,但被敲中的头盔也彻底瘪了下去。

    带着嫌恶的侧头看了一眼想偷袭他的蕃人,赵隆就见到一颗眼球带着鲜红的筋rou悠悠在黑dongdong的眼眶上晃着,从瘪掉的头盔接缝中,hún着血液的灰白sè浆体缓缓流下。

    这幅画面只是一闪而过,转眼间,那具尸体就被胯下的战马高的带着向前奔驰而去。

    就在支流河谷的谷口前,失去了冲力的两支马军正处在一片hún战之中,让每一个习练兵法的将校都会为之摇头叹息的hún1uan中,神力惊人的赵隆,他身边已经没有多少蕃人敢于近前。

    从马背上shè过来的长箭,如果落点不是无甲的要害,赵隆根本就不去理会。若是奔着面mén而来,随手就用右手的铁简给挥开。战马披着一条防箭的mao毡,头面处也罩着一层皮套,连同战马上的全身甲胄的赵隆,这一人一骑仿佛鬼神一般让人畏惧。

    用半截断简砸下了一名蕃军,赵隆换上了长枪,提枪上指,他提声大喝。

    吼声传遍了四野,没人听清他的吼着什么,但由他起头,重新奔驰起来的一队熙河选锋已经在横扫战场。

第37章 青山声碎觑后影(四)

    天微yīn。

    清晨的时候,jiao错行进在喧闹和寂静中的夜sè已经退去了,曦光渐渐爬上了山头。

    河州城附近的山谷内,炊烟一注注的腾起在空中。互为死敌的两支军队,试探了几天,深夜时也不忘相互遣人偷袭,现在都无甚心思在进食的时间中干扰对方。

    王韶吃完还算丰盛的早餐,从后侧xiaomén走进大帐。众将已经在大帐中按官位高下罗列,正等着王韶前来下令。

    诸将人人神sè严肃,皆知今日并不同于前日。而王韶也是一派气貌严重的模样,跨步走到主帅jiao椅前,稳稳坐了下来。

    当禹臧军开始攻打临洮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王韶就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尽管他还想给木征麾下的军队以更大一点的压力,但身后燃起的烽火,让他不能再继续拖延。

    通过数日对支流河谷谷口的争夺,宋军兵锋已经直面离水谷地。木征军又退了一步,被压迫得更加靠近河州城。

    压缩吐蕃骑兵的活动空间,借助战场地形上的优势,将兵力上的差别一点点的抹除,这就是宋军这些天一直在做的。如果再多两天的时间,不但胜负的天枰将会倒向宋军,王韶认为木征的军心就很难继续保持下去——毕竟会为木征死战到底的愚顽之辈,在五万蕃军中最多也只有三四成。只要击败其中的这一两万人,剩下的便都是些只能打顺风仗的乌合之众。

    ‘只可惜木征也不是蠢人。’

    王韶暗自感慨了一句,便将自己之前的如意算盘丢到一边。即便被迫提前出战,眼下新的局面也不过让人觉得稍稍棘手了一些。

    熙河经略使锐利的视线从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静默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们今日是背水一战!”

    王韶语出惊人,一下就在众将校中惹起了一阵轻微的sao动。但主帅沉沉的眼神立刻压过来,众将情绪上的bo澜随即被强摁了下去。

    他继续向众将说着官军眼前的形势:“禹臧hua麻已经在攻打临洮堡,如果临洮堡沦陷,结河川堡和北关堡都无法抵挡禹臧家的兵锋,那时候,我军就不得不退!”

    “敌前撤军,不是每一次都有张yù、高永能在罗兀城的运气。”

    “而我们的退路,更是曲折难行远过罗兀。”

    “不要抱着任何幻想,此处距离陇西过三百里,沿途山路迢迢,群蕃环伺,一旦退兵之后,想回到陇西,这里的两万大军将会十不存一。”

    仿佛是威胁,一句句不吉的言辞,向众将宣告若是败阵就没有归路。

    决战之前,主帅不当如此说话,但这是王韶的判断。被迫提前决战,与其将后方的敌情用言辞伪饰掩盖,还不如更加危言耸听一点。置诸死地而后生,关键看的是是否能让将士们了解到失败的危险。

    “相对于敌前退兵后的九死一生,击败眼前的蕃军,可谓是轻而易举。”煽动起众将心中的危机感,王韶的口气稍稍轻松了一点,“三年来,河湟与吐蕃人历经多次jiao锋,却没有败过一次。”

    “而三年来,朝廷的封赏,更是从没有辜负我等边臣的一番辛劳。由布衣而入朝官者有之,由xiao校而升崇班者有之;由敢勇而得享朝廷重禄者有之;”王韶看了看赵隆,又微微笑了笑,猛然提高声调:“由选人而为封疆边臣者亦有之!”

    “诸位皆是西军中的翘楚,武艺兵法皆为一时之选。今率大军,临危城,不奋力杀敌,博一个封妻荫子,又待何日?!天子就在大庆殿中设席以待,就看诸位能不能把功劳铺到陛前!”

    王韶说道最后,提气高声,霍然站起。而众将出了一阵低吼,战意如火。

    眼见自己战前动员的恰到好处,王韶说着今天的上个,“今日一战,第一,是要攻下河州,先入河州者,为功,官阶七资三转。第二,就是木征。木征其人事关河湟大局,生擒、击杀皆可。若有谁能将之擒杀,为殊勋,即便是一介布衣,本帅亦会保举其为一任团练!”

    经略使的许诺,更是让众将兴如狂,恨不得立刻攻破河州城、生擒那木征。

    在诸将的兴奋中,王韶chou出腰中剑,斜指帐外河州城的方向:“今日就是决战!……记住,我们是背水一战!”

    ……………………

    战鼓隆隆。

    先是骑兵出阵,在两军营地之间来回奔驰。

    接着步兵鱼贯出营,在骑兵的护翼下排兵布阵。

    虽然吐蕃人尚没有动作,但三千宋军骑兵,依然紧张的注视着敌军营中的一举一动。但在宋军全师出阵的情况下,吐蕃人并没有给他们以迎头痛击,反而是分别向河谷的上下游退了开去,一直退了约有两里地才停了下来,将河州城暴1ù在宋军的眼前。木征的大旗,随着吐蕃中军也在同时退回了城中,转眼已经在城头上高高飘扬。

    待到烟尘甫定,阵列俨然的宋军终于看到了吐蕃人摆出的姿态。

    “这是放着让我们攻城?”

    “不,这是想让我们无法攻城。”

    很快就有人看得明白。一旦宋军进抵城下,两翼就立刻会遭到退离的吐蕃骑兵攻击。虽然数以万计的蕃骑离开了河州城下,但他们并不是避让宋军的兵锋,而是将双拳收回到肋下,等待出手机会。

    这就是最易互相支援的犄角之势,让敌军无法下嘴。几天来,吐蕃军齐集河州城下,反倒成全了宋军,可以全力攻击。而眼下,吐蕃军一分为三,其中任何一处的兵力都与宋军相差不远。攻击其中任何一处,都会被其余两处袭击侧翼或是后方,而以骑兵的度,宋军绝无可能在其他两处蕃军赶来前,全歼其中的任何一处。

    只是这样的举措,未免太过保守,一点也不像兵力远过敌军的主帅该下的命令。

    几万人的大阵仗中,少数人的武勇毫无用处。浩浩如海的军阵中,赵隆带着只剩半数的熙河选锋,留在了王韶的身边。他很纳闷:“怎么木征还是在避战的样子?”

    “是要等禹臧hua麻那里的消息?”

    王韶身边的幕僚们一时间有些闹不明白。

    “别管那么多,有霹雳砲在,攻城也不需要太多的手脚!”王韶厉声喝道,“传令景思立,让他领本部去提防北方的贼军。再传语姚兕,让他去防着南面。把霹雳砲推上来……攻城!”

    数十辆霹雳砲车被推向了阵前。又改进了一次的配重式投石机,比旧型号变得更加高大,接近四丈的高度甚至越了河州城墙。

    这五十辆刚刚被打造好的砲车,如同一排巨人矗立在军阵中,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原本鼓噪蠢动的吐蕃蕃骑一时间也变得安静下来,无不为之震撼。

    若在过去,一辆行砲车至少需要五七十人服shì,而眼下的霹雳砲,却是需用的人数少到极致。出战的大军能使用多少霹雳砲,只取决于工匠们的制造能力,而不是兵力。

    木征站在城头上,望着渐渐推前的霹雳车。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兵器,但用来攻城的道具却是不会猜错的。青筋毕1ù的右手紧紧按着刀柄。宋人这是要猛攻城关,bī其招兵回援。

    ‘王韶竟然这么自大?……还是自信?’

    木征的眼神凶戾:“宋人未免太xiao瞧人了。”

    但不止一名将领被霹雳砲车惊到,回来向木征请求,急招城外两路大军来堵截宋人继续向河州城bī近。

    “不!”木征摇着头,语气依然坚定,“让他们再近一点……一天时间,怎么也能坚持得下!就算是失了河州城,也要把宋人给缠住!”

    ……………………

    天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高耸的山壁上草木森森,枝叶的遮挡下,狭窄的山道变得yīn暗模糊。青谊结鬼章也只能用头顶上,被群山压缩得只剩xiao半幅的天空来判断时间。

    前后众军沉默的随着青谊结鬼章而前进,在渐渐变得yīn暗的山道中,宛如幽魂组成的队伍。

    “为什么要去珂诺堡?”青谊结鬼章的身边,有一名与他同样年轻的吐蕃贵族在追问着,“攻下香子城不是更简单?”

    鬼章家的族长沉默着攥着马缰继续前行。

    而年轻人问了两句,也不能回答,忽又自说自话的恍然大悟起来:“是不是担心宋人回来后不好撤离?的确,河州离得太近,若是宋军遣jīng锐回来,根本躲不过。还是让木征家的人去送死好了!”

    年轻人嘿嘿笑着,仿佛捡了便宜一般。青谊结鬼章却转过头,用三九腊月的眼神盯了他一眼,“是木征希望我们去牵制珂诺堡的宋军。”

    “啊……?”年轻人惊讶着,“真的是听木征的话?!”

    不比普通吐蕃人那般都对吐蕃王家血脉多多少少的有着一点敬畏,青谊结鬼章对木征一点尊敬之心都没有,但眼下宋军压境,为了维持鬼章部东侧的屏障,他甘愿吃上点亏,“都这时候,还想窝里斗吗?!”

    年轻人急了起来,像是要为自己争辩,青谊结鬼章冷着声音说着:“禹臧hua麻都出兵了,也别让他看笑话。”

    一声号角突然响起,并不是吐蕃人惯用的牦牛号角的音sè。

    是宋人的暗哨在传递警讯。大概是现了走在最前面开路的两百骑兵,但只有号角之声传讯,看来这条路上并没有埋伏。

    青谊结鬼章当机立断,大呼一声:“快!”便立刻纵马前冲。

    随着年轻的鬼章家族长,董毡帐下的jīng锐骑兵不再保持悄无声息的行动,而是立刻奔驰起来,直如流入峡谷的河水,变得汹涌jīdang。

第38章 一夜惊涛撼孤城(上)

    幽幽的灯火下,韩冈正在翻阅着一卷这两天运抵珂诺堡的兵械粮草的入库帐。

    珂诺堡作为支撑前线两万大军的核心重镇,越来越,只是韩冈他眼神飘忽,焦点完全没有落在纸面上。

    今日决战的消息就在开战后不久,就传到了他的耳中。前方正在决战,身在后方,韩冈怎么也不可能放下对战事的担忧,而心平气和的处理公事。他今天并没有耽搁政事,不过就连吃饭喝水,也一般的心不在焉。就像谢安的那般,就算淝水之战后,再怎么心平气和的说着‘xiao儿辈胜了’,出mén时还是照样会心情jīdang的不看脚下。

    从河州城下,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新型霹雳砲进抵河州城下;

    接着是沉默已久的吐蕃人拼死反扑;

    然后是两支吐蕃军,猛攻宋军的侧翼,但在大宋箭阵前,皆是无功而返;

    继而又是模模糊糊的一句官军xiao挫,让韩冈担心不已;

    但很快,姚兕统领泾原军大神威,一举击溃当面的敌军的战报就传了过来;

    而夜幕降临前,韩冈得到最新的消息,就在未时过后,霹雳砲开路为大军开路,硬是砸塌了河州城的东mén,官军前锋冲上了,虽然没能立足,但破城已经近在眼前。

    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振奋。只是韩冈看过自己这两日让人sī下里制作的河州城下的沙盘,如果王韶继续往河州城中攻去,出战的大军将会与位于支流河谷中的本阵大营脱离连接,如果这时候吐蕃人攻打官军的后路,很有可能会吃上一个大亏。

    想到这里,韩冈突的由摇头自嘲的一笑,他这算是白担心。跟着王韶的将领们,都是西军中才能卓异的名将,哪里会犯这样的错误。即便出了点岔子,也有足够的手段来弥补。

    反倒是他这边,也许是香子城,也许是珂诺堡,两个地方至少有一处应该有动静了。不然等到王韶的帅旗飘扬在河州城中,再来偷袭后路,就会面对士气正旺的大军,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了。

    连禹臧hua麻都拼了家底来攻打临洮堡,在这样的压力下,木征不会将希望放在硬拼这条路上。可以确定,只要能派上一点用场,木征必然都会选择用上。

    就在韩冈这么想的时候。香子城外,散诸四野的游骑,以及立于各处高地上的暗哨,或前或后的都现了有大队敌军自xiao路来袭。但他们现时,来袭的吐蕃骑兵距离香子城已经只有十余里,这时候,想出去在道上伏击已经来不及。按照预先的计划,王舜臣立刻接管了香子城中的防务,并立刻派人向王韶和韩冈通报。

    而香子城下游的珂诺堡,也在香子城急报抵达的片刻之后,内内外外响起了警号之声。三短、三长、再三短,这样的号声不是韩冈聚将的手段,而是预定中敌军来袭的暗号。

    听到了报警的号角,韩冈微微皱了皱眉,不慌不忙的收起了刚刚传到手上的急报,还有铺在桌面上的帐册卷宗。站起身来,轻轻吹灭了油灯。

    xiao帐融入黑暗中,韩冈走出了mén外。此时夜sè正浓,星汉灿烂,半轮残月挂于天际,将远近群山染上一层银辉。

    城内一片喧嚣,被警哨惊动的士兵纷纷离开温暖的被窝。十几名就在城中的军官匆匆赶来,脚步急促,由远而近,立定在韩冈的身前。

    韩冈正抬头望了望山巅半月,叹了口气,回头对着众将校道:“恶客临mén呐!”

    略显轻松的话语,让有些心慌的将校们平静下来。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来到了身后,韩冈侧了侧头,是刘源赶了过来。

    韩冈笑了笑,刘源所站的这个位置,可算是一个承诺了,就是想得有些太多。

    “田琼!”

    韩冈并不入帐点将下令,而是就站在星月之下,点起了城中唯一的一名马军指挥使。

    四十多岁才hún到一任指挥使的田琼,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yan的名将,更没有王舜臣、赵隆那等惊世骇俗的武艺。但他本人在军中多年,凡事领命而行,做事中规中矩,胜为xiao胜,败则xiao败,虽不起眼,但足够可靠,是组成了几年来,战无不胜的熙河军的中坚力量。

    他听到韩冈命令,当即踏步出列,躬身道:“请机宜吩咐。”

    “你领本部赶赴香子城,为之助守。让王舜臣必须坚守一夜,明日等我解决了sao扰珂诺堡的敌军后,必然会去领兵救援!”

    田琼领了韩冈的命令,一名亲兵奉命又将韩冈的令箭递到了他的手中。将令箭揣入怀中,田琼便在行礼之后,匆匆离开。

    韩冈不担心珂诺堡的守卫,虽然珂诺堡的重要xìng远过于香子城,但既然吐蕃人分兵攻打两座城堡,其中必然有一座是主攻方向。

    而韩冈的判断……那个主攻方向是香子城,所以要命田琼在sao扰珂诺堡的敌军在抵达堡下之前快点出。即便是他猜错了,但以珂诺堡眼下的守卫能力,也足以抵挡万人以上的攻击。

    田琼走了。做事稳妥的他在赶过来之前,早就命跟在身边的亲兵去通知他麾下的战士。在他刚刚离开不久,韩冈还没有将守城的任务分派下去,一片蹄声便已经猝然响起,穿过吱吱呀呀打开的城mén,向南方的香子城赶去了。

    “希望田琼不要太急躁。”刘源在渐渐变xiao的蹄声中,压低声音对韩冈说着,“只要能让香子城中的守军知道他们到了,城中就不会有事了,不一定要进城的。”

    “不用担心田琼,王经略会看重他,就是因为他做事一向稳重。”韩冈顿了顿,又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即便是败了,他也能拖延上一阵时间。”

    韩冈将任务一一分派下去,谁人该做什么,他早有腹案。而在这之前,也让这些军官们准备过——有备无患一向是韩冈众多座右铭中排得很靠前的一条——现在下令,也不过是走到程序,顺便jī励和安抚一下人心。

    十几名军官,得到了韩冈的命令后,一个个都赶赴自己的岗位上去。

    待身前众官走了个干干净净,韩冈回头看看刘源,又点起了站在外侧的几个亲兵,一一向他们嘱咐:

    “让住南二营里的那群民伕准备起来,去军器库中领取战具。”

    “拿我的令箭,去军器库中,让狄四打开库mén,给民伕们分战具。一如禁军例,神臂弓包括在其中。”

    “去疗养院,将占了五、六两病房的那群人给叫起来,让他们去军器库找他们的老下属……如果有人要问,就说这是我韩冈的严令,违者必斩!”

    韩冈回转头来,冲刘源笑了一笑,“两边各自知根知底,想必不需要让我来分派谁该管谁!”

    刘源却是越听越是惊骇,月光照在脸上,却是一片白,最后竟化作一声惊叫,“机宜!此事还请三思!”

    驱用叛军、驱用叛军将校,现在都不算什么罪过了。但让广锐将校重新统领其那群来自于广锐军的民伕,重新与他们的部下汇合在一处;让那支已经消失在枢密院和三衙的军籍名簿上的队伍,再一次出现在世间,这个罪名,不是韩冈一介朝官能担当得起的。

    “没关系,事急从权。只要能打退贼人,怎么都能说的过去。”

    韩冈对此事早有准备,他之前移文调集广锐叛卒组成的乡兵民伕来珂诺堡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沈括在中间克扣了一半,但正好刘源这帮将校也因故折损近半,统领起来也不会变得官多兵少。

    即便再是jīng锐的士兵,也只有在优秀的将校率领下,才能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广锐军何能例外?而在之此前,别看刘源这群由将校组成的队伍所向披靡,也别看广锐军卒也同样是能轻易压倒敌军。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尚不及其应有战力的七成。

    想要度过眼前的困局,就要将所有的手段都用上。重组区区广锐叛军又能怎么样,最后能赢就行了,到时再分开就不会有事……

    在前线的战局尚未确定的情况下,韩冈绝不会让王韶有丝毫分心旁顾。这场决战同样关系到他的命运,韩冈不介意做些旁人不敢做的事情。就犯了点忌讳,只要有战功填补上去,天大的篓子都能给弥补起来。

    韩冈对此事是xiong有成竹。

    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名文官,而不是被人鄙视、提防的武将。

    武将做出此事,重的夺职,轻的也要降责远恶军州,但没人会相信一位屡立战功的文官会有叛心,更不会对其忌惮。只会说他有能力,能驭使叛军。

    安抚似的拍了拍刘源的肩膀,韩冈笑着道:“去城头上看看!……先看看是吐蕃人中的哪路豪杰,来攻打我这珂诺堡,再等着你的兵过来!”

第38章 一夜惊涛撼孤城(中)

    夜sè之中,几十名巨人盘踞在河州城的城mén前,一高一低的撑着修长的双臂。时不时的便会甩出后臂,将裹着碎石的绳袋投掷出去。

    绳袋重重地撞击到地面,袋中的碎石四散而开,弹雨飞溅,不幸处在落点附近的人和马,无不落得头破血流、骨断筋伤。吐蕃骑兵已经吃够了霹雳砲的苦,都远远的避开了砲车的攻击范围。

    一部宋军就驻屯在河州城的城头上,姚兕一身明光铠,扶着腰刀,站在他的将旗下。身后的城市中犹升腾着缕缕黑烟,在夜sè中已经模糊难辨,只有空气中弥漫的一股焦味,提醒人们,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猛烈的祝融之灾。

    午后时分,在催毁了河州城的城mén后,景思立麾下大将王存,第一个率军冲入了城中。经过了几次反复拉锯之后,更善于城市作战的宋军,逐出了城中的守军,如愿以偿地攻下了河州城。

    但撤出城中的吐蕃人出人意料的纵火焚城,转眼之间,城中不多的建筑便都笼罩在熊熊烈焰之下。河州城中的居民早就在城mén被破坏之后从西mén撤离了城中。木征下起令来,虽有几丝心结,也没有太多的顾忌。

    但对于宋军来说,一座被焚毁的城市,要收拾起来已经很是麻烦,如果是在敌军随时可能反扑的情况下,更是有可能变成溃败的主因。

    而且一开始就留在城外的两支吐蕃骑兵,从开战时起就在反复的试探,冲上前,又很快的退回去。等到木征出城后,更是同心协力,意图阻断官军的退路,只是在霹雳砲的威胁下才稍稍安定了一点。但留守大营的队伍,在城中尚有火焰燃烧的时候,就已经派人来急报王韶,木征军一部正在翻越支流河谷南面的山丘,意图从山上攻打大营。

    粮囤和后路受到威胁,这样的情况下,王韶最后便只能让姚兕统领泾原军进驻烟火稍息的城中,堵上各处城mén,然后到城头上休息。至于主力,则是jiao替掩护着返回河谷中的大营。

    “木征士气未衰!”

    “那是因为他们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只要香子城能安然无恙,木征的梦就该醒了,那时他们将不战自溃。”

    木征不会1ang费兵力上的优势,这一点经略司上下早就有所预料。收到香子城的紧急军报,也并没有多么慌张。王韶召集众将来商议此事,但无论是苗授,还是景思立,都因为顺利夺占河州而仍留在兴奋之中。把木征对官军后路的反扑,看作是困兽临死前的挣扎。

    “我们负责解决到河州城这边的敌人,至于后方自有得力之人去处置。”

    “一切早有准备,不必担心。”

    “有韩yù昆在珂诺堡嘛……”

    “韩机宜可是最擅镇守后路,前日他还特地调了去年协防渭源堡的那群人上来。希望他能给我等留口饭吃,别像去年那样,一口吞掉大半的斩功!”

    苗履的话,惹起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王韶满意听着帐下诸将信心十足的对话。但他还是保持足够的冷静,木征这个死中求活的计划,所挑选的队伍必然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很有可能,香子城就会有危险。即便王韶看到香子城的军报后面有王舜臣的签押,也一样觉得这座距离河州城只有五十里的xiao城堡,有着失陷的可能。但sī底下,王韶认为只要珂诺堡无恙,就算香子城丢了,众军军心不失,照样能轻易的夺回来。

    不过能保住就当保住,王韶点起苗授:“授之,你率本部回援香子城,要稳一点,xiao心埋伏。”

    苗授奉命领军出阵。

    王韶安定下来,有三千人回去已经足够了,下面就看看木征还有什么hua样!

    ……………………

    珂诺堡。

    将广锐军将校与他们过去的部下重新配备,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一切熟mén熟路,就算有些地方和过去对不上号,都能自的进行调整。

    当来自山间的马蹄声与夜风同时传到城头上的时候,为数千人的广锐军也赶到了城mén下。刘源之前还在反对韩冈重组广锐军,但看到曾经战斗和生活的队伍又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突然间沉默了下去,调过脸,扶着雉堞望向黑沉沉的城外。

    隆隆的蹄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驰,就像是成百上千的战鼓,一同敲击在群山之中。

    韩冈先回头让广锐军就地休息,而后才问着骑兵的专家。“刘源,你听着贼人有多少骑?”

    听见韩冈的问,前广锐军指挥使便开口回答。但张开口,出的声音却莫名的暗哑。他连忙咳了两下,才用正常的声调回道:“听声音当在千骑上下。”

    韩冈用着自己粗浅的骑兵常识计算着,“从河州绕道珂诺堡,少说也有百里之遥。奔袭百里,至少也要一人双马,那就是五百人。这未免太少了一点。”

    “不,贼军当是千人。”刘源更正着,“夜袭冲锋时多带着一匹马,会碍手碍脚,不好控制,没人会这么做。”

    “那他们的战马体力还够?!”韩冈连忙问道。

    “一般来说,夜袭出营时,肯定带了备用的战马。但接近目标后,便会换了战马,然后将换下来的马匹藏在一个安全的地——这些贼人的马群,当是留在十几二十里外。”刘源侃侃而谈,对骑兵战术的jīng熟在言辞间展1ù无遗,“不过就像机宜说的,战马的体力有限,现在他们也已经冲了一阵,该停下来歇一歇了。”

    刘源的话刚刚出口,接近到一两里外的蹄声就减弱了许多,只有之前的一般,又过了片刻,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韩冈方才一直在分辨着传入耳中的蹄声的方向,从声音消失的地方来判断,那里是香子城所在的方向。

    刘源也在指点着夜sè中的略显模糊的山影,“贼人是分作了两部分,夹着去香子城的道路。”

    “贼人是不想让我们去援救香子城。”韩冈拍手哈哈笑了两声,“幸好田琼走得快,不然给堵上可就麻烦了。”

    “机宜,该怎么办?”

    “……休息,等天明出战!他们不敢攻城。”韩冈无意冒险,也自知没有拿全军的安危去冒险的权力。

    “这……”刘源像是不同意见,犹豫着。

    就在这时,又韩冈继续道,“不过,也不能让城外的贼人顺顺当当的降息马力,得给他们点余兴节目。”

    “节目?”刘源不知韩冈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韩冈笑了一笑,便将一道道命令布出去。

    城头上的守军大部分撤了下去,只留着一簇簇火炬,让三五百人守在城墙顶上以作提防。连一千广锐军,也进入城mén边的营帐中休息。

    只有一个指挥的步兵,受命来到南面的城mén处。

    ……………………

    青谊结鬼章拿着一块干布,亲自擦拭着爱马身上淋漓的汗水。方才在接近珂诺堡时被现得太早,不得不提前冲锋。但眼下已经顺利的堵上了通往香子城的去路,除了嘲笑宋人的迟钝外,就只剩对几日后追击败退宋人的场面的幻想。

    但在瞥眼间,看着不远处暗影般的城墙中段,忽然透出了一星火光。

    青谊结鬼章顿时停了手,这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宋军竟然开城了?!”

    中开的城mén处,十几名游骑当先而出,他们一直向前奔行出几百步,向后打了声呼哨,然后,一条火龙蜿蜒出mén。成百上千点星火组成的光流,离开了城墙的保护。

    青谊结鬼章顿时紧张起来,看着宋军的游骑渐渐接近,连同他们身后的步兵,一步步的靠近自己所率领的这千名骑兵立足的地方。只是宋军步兵离着还有一里多地,就从行军时的队列,转为一座方阵。

    无数星火织成的阵列,比起后方的城池还要气势凛然,战鼓声在阵中响起,看起来转头就要攻上来的模样。

    “这是要准备拼命?”对于宋军的不智之举,青谊结鬼章万分欢迎,一声令下,千名jīng锐便严阵以待,随时等待出击的号角。

    但过了xiao半个时辰后,却不见宋人前进,只有鼓声一直在响着。

    青谊结鬼章这时终于明白了,这是宋人的sao扰试探,并没有作战的意图。

    被愚nong的愤怒涌上心头,攻击的口令已经到了嘴边,但他竭力给按奈的了下去,‘岂能让你们如愿?!’

    “城mén是开着的!”身边有人提醒着年轻的族长。

    要是能够击败眼前的宋军,紧摄在他们之后,趁势攻入城中,夺取珂诺堡也不是不可能的。那座敞开的城ményouhuo力的确很大,犹豫再三,青谊结鬼章咬着牙,攥着缰绳的掌心湿漉漉的,最后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还以为他会忍不住。”

    城头上,韩冈遗憾的叹了一声,他已经准备让人将就睡在城mén边的广锐军给叫起来守mén了,但想不到还是吐蕃人领军的将领这么谨慎。

    “让他们回来吧!换人从西mén往山里去,不用点火,声音可以大一点。”

    “别让他们睡觉!”

第38章 一夜惊涛撼孤城(下)

    王舜臣说不清围着香子城的究竟有多少敌军。但他知道,他手上这区区七百人,应该不及对方的一个零头。如果再加上可能存在的伏击援军的贼人,说不定有五六千之多。

    无数火炬环绕xiao城,浩如星海。号角声,呼号声,一声一声的在城外的猝然响起。xiaoxiao的城堡就像1ang涛中的一叶扁舟。随着风势在海上飘摇,随时都有可能被越来越汹涌的海1ang给吞没。

    “都巡,怎么办?”一名xiao校颤声问着,周围的一群军校,望着城外的敌军军势,也都苍白起了一张脸。

    “怕个鸟!”王舜臣骂着两股战战的部将们,“这是虚张声势懂不懂!要外面的贼人真有本事,直接就攻上来了,点什么火把,嫌着家里油多吗?”

    “就是要把你们这群废物吓得慌,他们才敢攻城!”

    “打起jīng神来,别像娘们一样,听到鬼叫就脚软。守过这一夜,援军就来了!”

    “韩机宜为什么要让本将在香子城住上几日?还不是早算到了贼人会来偷袭!一切早就有所准备,就是为了要杀这群蕃狗个片甲不留!”

    王舜臣一阵大吼,声传内外,暂时安抚了军心。

    他怎么也算得上是熙河军中声威赫赫的名将。虽然改动后的年纪依然不免让人议论。但王舜臣军中独步的箭术,这两年没少在众军面前表演过。在蕃部中都出了名的神shè,让他的名望早就安扎在下面的士兵心中,一番严词训斥,也都能听进心去!

    王舜臣的话也算有道理,听说了经略司的韩机宜早有准备,也都暂且放下心来。

    军心安稳,王舜臣本人也暗地里松下了一口气,当即下令,“把所有的神臂弓都搬出来,还有弩箭。快!上城的每个人都分给我上!”

    听到命令,立刻就有人出去执行他的命令。

    香子城别的不多,就是兵械多。单是神臂弓有五千多张,都是今天送到香子城,准备拿到前线大营去替换的。硬弩的寿命有限,往往shè几十次就坏了。通常一场拖延的稍长的大战下来,要更换的弩弓就是成千上万。

    这五千张神臂弓就是王舜臣守住城池的本钱。

    ‘只要挡住贼军的第一bo……’王舜臣这样想着的时候,城外的敌军已经有了动作,数以千计的士兵如洪水一般涌来。

    不愧是香子城的旧主,对于城防上的缺点了如指掌。最多的兵力集中在城墙有着破损的一面,如果在白天,就能看到这面城墙上,曾经坍塌过又经过修补后的痕迹。

    城头上,站上了六百人,只留了一百在城中,随时支援出现危机的地方。

    只有三百余步的xiao城,如果按照宋军的标准,只能称为堡。六百人并肩站着,已经将一周城池全部站满。每一个人的脚边的都叠放着一排上好了弦的弩弓,火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弩弓前端的圆形脚蹬。

    敌军越来越近,王舜臣传达他的第一道命令:“将火炬熄掉!”

    命令在城头上传递了出去,而城墙上的火光也由近及远,一个接一个都熄灭了。瞬息间,陷入黑暗中的香子城城墙,城上城下都是一阵不适应。

    吐蕃人无法再看清城头上守军的位置,但守城的宋军们很快就现,他们现在可以更为清晰的看着来袭敌军的身影。

    王舜臣继续下令,“听本将的号令,再行shè击。不待号令而先行shè敌者,皆斩!”

    严厉的命令让守军忍住去shè击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城下的敌军,躲避时不时飞上城头的利箭,眼睁睁看着他们举起了攻城用的长梯——不过一丈多高的城墙,能架上城头的梯子,根本不需要费多少手工。

    敌军在城下越聚越多,一架架长梯搭上城墙。

    近在眼前的蕃人嚎叫声传入耳中,王舜臣看着出现在身前雉堞上的长梯上缘,不时的颤动代表正有人利用其来攀上城墙。

    “击鼓!”王舜臣终于下令,“把所有的箭矢都给我shè下去!”

    战鼓声将王舜臣的号令传递到城中的每个角落。

    而与此同时,一面丑恶的怪脸出现在城头上,王舜臣两名亲兵,立刻张开弓,将两支长箭怒shè进他的眼眶。一声惨叫过后,他们拿起脚边张开的神臂弓,冲到墙边,从箭孔中狠狠地扣下牙,弓弦颤动中,顺利的收获到两声嘶嚎。丢下shè空的硬弩,他们又一同换上了另一支张好的神臂弓。

    同样的情景,生在每一寸城墙上。五千张神臂弓分下去,一人就有七八张弩,shè空了弩箭,又换了弓来。数千箭矢密如急雨,集中在极短的时间中一下迸出来。这是韩冈当年在军器库中杀人起家时的手段,借用在战场上时,效果却更是绝佳。犹如冰雹雷霆洗过城下,转瞬间便是死伤一片。

    没有任何阻碍的冲到城边,没有哪个吐蕃士兵会想到面对的将是如此猛烈的攻击。正幻想着破城后的大肆劫掠,死亡的箭雨就降落到他们的头上。

    城下拥挤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死寂中只有一声声哀嚎传出。吐蕃军的攻势猛然间的一顿,连冲锋时的呼喝声都低落了不少。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军中的jīng锐,一下伤亡大半,全军的士气几乎都被一下打光。

    一击破敌,转眼之间就将形势逆转,城头上顿时陷入一片狂喜的境地。

    欢呼声中,王舜臣依然保持着冷静,未来名将的素质展现在战斗之中,“继续!快把神臂弓都张开!……还有,快把搭城头的梯子都收上来!”

    看着士兵们一个个坐下来给神臂弓重新上弦,年轻的都巡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sè。望着城外犹然灿烂的星火,冷笑着:“看你们还能玩上几次!?”

    ……………………

    半轮下弦月已经向西低垂,再过不久就该天亮了。

    韩冈派出的sao扰队伍,在山中取得了不xiao的成功。尽管蕃人的将领看起来是个沉稳的xìng子,没有被出城时的动作所扰1uan。但随即shè出去的一支支火箭,虽无法在chao湿的林间燃起山火,却成功的惹起了战马的惊慌。

    潜出城去查探敌情的斥候,都说城外的吐蕃人被惊扰得坐立不安。也不必他们说,只看满山亮起的火把,韩冈就能知道他派去山中的那两百多人,给了吐蕃军多大的刺jī。

    一夜未眠,加上此前的长途行军,到了天亮之后,这群吐蕃骑兵还能拥有多少战力?

    韩冈有些得意的轻笑了两声,一群没有jīng神的骑兵,就算是普通步兵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之解决。再说战马如果不能养足jīng神,出问题的可能xìng会更大。牲畜怎么也做不到像人一样,有着凭借毅力克服困难的能力。

    刘源在韩冈身后笑问着:“这就是节目?”

    “如何?”韩冈反问着。

    “明早当能必胜!”刘源沉声说着,若是连千人左右的疲军都赢不了,珂诺堡内的数倍守军都可以去自尽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神sè凝重的补充道:“眼下就得看香子城了!”

    “嗯!”韩冈的声音也有些沉重,可随即便展颜一笑,“应当无事。有王兄弟在,他应当能守得住!”

    只是这时候,突然听到了一片欢呼之声,是随着风,从吐蕃人立足的那一片火光中传递而来。

    韩冈疑huo的回头与刘源对视一眼,这声欢呼为他们两人的好心情抹上了一层yīn影。

    究竟是出了何事?

    韩冈有些坐立不安的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天渐渐的亮了,珂诺堡中的守军在韩冈的命令下,开始整队集合,准备出战。

    而就在这时候,一支吐蕃骑兵穿过了淡淡的晨雾,来到了珂诺堡城下。领头的骑兵手上高高挑着一面旗帜。形制不是吐蕃人的惯用的式样,而是汉军的角旗。城头上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田琼所率领的骑兵指挥的战旗!

    且在战旗的顶端,挂着一枚级,凝固起来的血水模糊了相貌,但依然扣在级上的头盔,让城墙上的人们辨认出了级所代表的身份。

    “田琼!”

    “是田指挥!”

    “田琼死了?!”

    城头上一片惊声,人人脸sè白。田琼昨日是奉命去救援香子城的,现在他都战死了,他麾下的四百骑兵必无幸理。没有援军支援,甚至是有可能亲眼看着援军覆没在城下,那香子城怎么样了?

    不止一个人在问着:“难道香子城破了?!”

    “田琼是香子城中的人吗?”韩冈厉声反问过去,凌厉的眼神堵住了每一个人的嘴。

    “田琼败了,必然是败在蕃人的伏击中的。要是真的是香子城被攻破了,拿过来的就该是王舜臣的将旗!”

    韩冈的话稍稍安定了军心,他回头喝令众军:“击鼓,出城迎战。杀光这群蕃骑,为田指挥报仇!”

    一下声sè俱厉,“把级给我夺回来!”

第39章 铜戈斑斑足堪用(上)

    鼓声之中,城mén大开,披甲持戈的战士从mén中鱼贯而出。

    城外的蕃骑一见便随之而动。青谊结鬼章本就是为了jī怒城中守军,才如此高调的举起田琼的级。如愿的见到宋军出城,便立刻挥兵往敞开的城mén处冲杀而来。

    “shè!”

    韩冈短促的命令调动着鼓点的转换,城头上的守军随即弓弩连。在神臂弓的攒shè下,城下列阵的官军前方,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青谊结鬼章呵斥连连,但几支被派遣上去的骑兵无不是动作迟缓,躲过一bo箭雨后,还没有冲到敌军阵前,就立刻迎来了第二bo洗礼。而胯下的战马也在青谊结鬼章呵斥全军的过程中,突然前蹄一软,差点就把他给摔下马来。

    现麾下骑兵的战马都与自己的坐骑一样,都失去了冲击力,青谊结鬼章的脸sè变了。这才现在一天近乎不眠不休的活动后,积累的疲劳使得战马的体力已经几乎见底,甚至连冲锋的姿态都难以保持。

    宋军就在吐蕃骑兵的眼前结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锃锃的弦鸣,一步步的bī近上来。

    现在只要吐蕃军稍稍靠近箭阵,劈面而来的便是一bo箭雨。虽然昨夜吃了大亏,可都能说是宋军狡猾。他一直都抱着宋人胆怯文弱的心理,即便经过昨夜之事后有着改弦更张的想法,也根本没有料到,城中的敌人看到了他亮出的战果后,还有出城决战的胆量。

    在不断前进的宋军的bī迫下,吐蕃人不得不节节后退。尽管他们的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过韩冈的预期,甚至有两次反击抓准了箭阵前行时的破绽,差点搅1uan了宋军的阵列。但这样出sè的表现,只是昙hua一现而已,随即就被宋军更为jī烈的反扑给掩盖。疲劳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是千百倍的涌向心头,让吐蕃军的反击越来越无力。

    而两支从珂诺堡侧mén绕出去的队伍,此时已经潜藏到山中,试图绕行到吐蕃军背后,将之包围起来。

    青谊结鬼章束手无策,期盼之前与田琼级一起传到手里的消息中所说的援军,能早一步赶来。只要能攻破香子城,解放下来的大军就会赶来攻打珂诺堡,这个想法是让鬼章部族长在当前不利的战况下,还犹豫是否继续作战的关键。

    战鼓继续擂动,韩冈此时已经到了城下。他手上以一千广锐军为后盾,加上一干原本就留守于城中禁军,也不怕吐蕃人能玩出什么hua样。

    胜利就在眼前,得来的轻易无比,宋军上上下下都是有着轻松的心态。现在韩冈就盼着派出去的两支偏师能早一步到位,将眼前的贼军全歼于城下。

    一阵轻微得近乎微不可察的震动不知从何处传来,沉陷在血腥之中的人们没有现异常,而战马则已经感受到了危机就快要抵达身边。

    刘源低头看着自己的坐骑不安的转着耳朵,想着究竟生了什么事,而很快,他猛然抬起头,踩着马镫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望着南方的远处。

    刘源的动作惊动了韩冈,想着同样方向望过去,一抹尘烟闪过了远处山头间的缝隙,落入他的眼帘。

    只是有千军万马的狂奔,才能从谷地中掀起宛如net日沙暴一般的烟尘。韩冈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而刘源更是一屁股坐回马鞍,低声叫道:“是吐蕃贼军!”

    不用刘源的惊叫提醒,眼前战场上这群吐蕃人变得jī烈起来的喊杀声,已经说出了答案。而韩冈也很清楚,就算是王韶已经攻下了河州城,也不可能在这时候chou调出千名以上的骑兵。

    越来越多的士兵现了前方的异变,同一个问题不断闪现在他们的脑海间:‘难道香子城破了?!’

    韩冈掌心被汗水湿透,是回守珂诺堡;还是连同即将到来的援军一起击破,伺机夺回香子城,两个选择在脑中一闪而过。

    “好像有些不对!”刘源原本青的脸sè中突然透出一点疑huo。

    “怎么?”韩冈立刻问道,“来的不是吐蕃人?”

    “不……蹄声很1uan,不像是获胜后该有的声音。”刘源纳闷的皱着眉头,“难道他们没打下香子城?”

    听声望气,据说是武经总要中规定武将应该具备的能力。韩冈他是文官,对此无需强求。而刘源则是各方面都很出sè的武将,连传说中的文王六壬神课、黄道十二命宫吉凶占法都有所钻研,只是运气一向不佳而已。所以韩冈现在要做的,就是决定要不要相信专家的判断。

    不需要再多的信息来支撑判断,韩冈选择相信刘源。就算刘源的判断是错的,他也要让自己麾下的队伍去相信。

    “收缩阵型!加强进攻”韩冈毫不犹豫地下着命令,“刘源,让你的人准备!”

    “不撤退?”韩冈全盘采纳他的推测,连刘源本人都吓了一跳,“机宜,有可能我nong错了!”

    “提议在你,取信在我。责任我来担。”韩冈语气静如止水,“多上三五千骑兵又能如何?打到底。吐蕃蕃贼绝不是官军的对手。”

    ……………………

    自从接战以来,青谊结鬼章就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甚至是难以挽回的错误。

    他高估了自己麾下骑兵的战斗力,同时低估了宋人的实力。从昨夜到今日,几番受挫之后,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木征会在宋人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现在战马的脚力已经出现了问题,而宋军又摆出了意图全歼的样子。但从后方传来了急报,拯救了鬼章部的族长。

    青谊结鬼章派去香子城方向,等待援军、同时以防被两头堵截的哨探,终于向他报告了援军抵达的消息。得到这个好消息,军中士气大振,鼓起余勇,又跟毫不退让的宋军杀个难解难分。

    只是片刻之后,当所谓的援军终于出现在眼前,青谊结鬼章却现了情况有所不对,这的模样完全不是胜利的队伍应有的外象。而率领他们的将领栗颇,却是当初木征任命的主将。

    青谊结鬼章一下变得又惊又怒:“你们没有攻下香子城?!”

    “你也没有攻下珂诺堡!”栗颇立刻反驳道。

    “一千人攻不下珂诺堡有什么奇怪的?而你有近五千人都没攻下……怎么就剩三千了!?”青谊结鬼章的脸sè更是难看。

    “在路上散了一些。”栗颇一派不想多说的模样,又反诘道,“但你不是让珂诺堡的援军冲出来了?整整一个指挥的骑兵。要不是我提前派人埋伏道边,就让他们冲进香子城中了。”

    “别告诉我你昨夜的战果就是那一个指挥的宋军骑兵!”

    “……是王韶的援军来得太快。”

    “有你的,能埋伏珂诺堡的援军,去伏击不了河州的援军。木征是瞎了眼了,怎么选了你这个名将!”

    “青谊结!”栗颇恼羞成怒,几乎要翻脸,作为木征麾下大将,他跟青谊结鬼章没有半点jiao情。“再说这些废话,就能把珂诺堡攻下来了?!”

    鬼章部的族长一时无语。

    栗颇乘胜追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香子城不用提了,河州城也不知怎样,不在这里扳回来,下一个可就是你鬼章部了!”

    “你待怎么办?”青谊结鬼章怒声问着,要不是因为net亡齿寒的关系,他早就回族中去了。

    栗颇看着前方喊杀声犹然回dang在山谷间的战线,问道:“城里的宋军都出来了?”

    “至少出来了大半。”珂诺堡中怎么也放不下五六千人,三千四千已经顶头了,“堡中最多还有千人。”

    “只有千人的话,我们从暗道进去,他们根本堵不住。……青谊结,你缠住这群宋军,别让他们退回去。待我休息半个时辰,便助你把这群宋人给灭掉。”栗颇恨恨的咬着牙,“珂诺堡必须得攻下来!”

    但宋军丝毫没有后撤的迹象。就算吐蕃人的三千援军逐渐汇集过来,兵力已经过镇守珂诺堡的宋军,但韩冈依然没有回撤的打算。

    敌阵中的号角变得刚劲起来,战事也随之更为jī烈。韩冈望着吐蕃人的动向,问着刘源道:“他们像是要缠着我们的样子。”

    “大概是防着我们撤回珂诺堡中。他们是想等援军休整过后,在城下歼灭我们……机宜,要退兵吗?”

    “这个时候,只能进,不能退!”韩冈虽不算知兵,但他足够了解人心。任何策略都要人来完成,现在这种情况下,麾下的将士都赌上了最后一口气,全然忘了蕃贼的援军。可一旦后退半步,让他们的这一股气势消退,败势任何人都止不住!

    “进攻!”他一把chou出腰刀递给亲兵,“你去监阵,妄退者悉斩!”

    “刘源!”韩冈再叫起身边最后的一张牌,“轮到你了!知道该做什么吧?”

    刘源一拱手,用力吐出了两个字:“杀贼!”

第39章 铜戈斑斑足堪用(中)

    刘源收到命令后,便纵马而出,直奔曾经的归属之处。

    广锐军被韩冈带出城来后,就被安排在后方。一直没有等到韩冈的命令,如果是配属在他人麾下,能在后面纳凉,根本就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但韩冈毕竟于整个广锐军有恩,自从流放到河湟之地后又多方照顾。现在跟在韩机宜的身后,前面打得热火朝天,而自己却坐着冷板凳,捞不到一个上阵的机会,许多人都微微的有了些怨言。

    当他们看到刘源终于狂奔过来,手上还掌着一面红sè的旗帜,广锐军上下差点就要欢呼起来。就算捞不到封妻荫子的机会,能得到金银财帛还有土地,也是一桩美事。跟着韩冈,他们的功劳绝不会被人贪墨。坚信着这一点,广锐军才会紧随着韩冈,毫无半点动摇。

    广锐军的番号和旗帜早已成为沉寂,世间再也找不到曾经让千万人跟随过的,那面镶着黑边、绣着广锐二字的血红大纛。刘源带来的旗帜没有任何纹饰,就是一面纯而又纯的红旗。但聚拢在同一面旗帜下,依然让千百名为广锐之名而厮杀过的战士心netbsp;红旗招展,随着旌旗所向,潜藏dong中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毒牙。

    绕过了前方刀箭jī烈的战线,从两翼cha进了吐蕃人的阵列。在千名广锐军的一击之下,被分派上来迎敌的蕃军竟然毫无抗力。

    原本青谊结鬼章就已经顶不住宋军的攻势,只是在援军抵达之后,胆气复壮,才跟对面的宋军对拼个有来有往。但现在广锐军这个生力军投入战斗之后,情况立刻急转直下。

    重新恢复了完整形态的广锐军,虽然眼下的编制和人数,都只有旧时的三成不到。但一个完成的作战体系所展现出来的战力,充分证明了他们当初是如何凭着区区三千人,就震动了整个关中,让天子夜不能寐。

    青谊结鬼章本已经难以支撑,本来他的目的是缠住宋人,让他们不能撤退,可现在情况完全逆转,变成宋军死命的缠住他的队伍,不让他回撤。

    战线犬牙jiao错,越来越多吐蕃战士都放弃了战马,紧密的站在一起,拿起刀枪与宋人面对面的厮杀。阵列前都是一刀一枪的jiao换,每砍倒一名宋人,自己一边就同样有着一名族中兄弟倒下。

    无数血水从不同的源头汇聚过来,在人们的脚下化作一条xiao溪流淌。踩过一汪汪血水,溅开的红sè液体将一双双眼睛染得血红。他们投入惨烈的搏杀,狂吼着将手上的凶器挥砍出去,全是因为相信援军在稍事休整之后,就能投入战斗,将胜利带回到他们的手中。

    可是当先赶来的不是自家的援军,而更是jīng锐、更为勇猛、也更为疯狂的宋军!

    原本就已经变得十分脆弱的堤坝,挡不出新的一bo更加汹涌澎湃的1ang涛。已经是勉强支撑的战线,最后也抵挡不了新锐战力的冲击。

    见着广锐军如同热刀cha入黄油一般切开吐蕃人的队列,韩冈暗叹要不是当初吴逵选择了坐守咸阳,而是流窜于关中,别说现在能直攻河州,就是能保住陇西不被放弃,便已经是万幸了。

    吐蕃人被广锐军的疯狂给吓住了,青谊结鬼章的命令不再管用。有许多人想往山里逃窜,但他们立刻现,从现在的位置前往最近的一条进山xiao道,免不了要通过宋军的战线。

    “拼了!”

    栗颇一声大叫。他已经一日一夜没有长时间的休整,加上自香子城下转进的这几十里,整个队伍早就人困马乏,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他本来以为到了珂诺堡后,还可以在城下休息一阵,然后再与青谊结鬼章并力攻城。靠着珂诺堡中的几处暗道,还有全是步兵的宋军赶来之前的时间差,当能顺利的攻下这座城堡。

    可谁能想到,竟会直接被卷进了战场之中?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栗颇将悲叹丢到脑后,举起手中的腰刀,命令自己麾下的战士前去援助溃败中的青谊结鬼章。

    可是,就只有很少的几十骑响应了他的命令。

    都太累了。不论是人还是马,过度疲劳的情况下,一旦歇息下来,再想催动他们,那是比登天还难。人能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在危急关头能迸出难以想像,但四条tuǐ的畜牲却没有这么骑手们一次次的挥鞭,换来的也只不过是胯下坐骑的团团1uan转。

    “下马!下马!”

    栗颇当机立断的号施令。

    但听他的话的人却不多,都是自家的战马,丢了怎么办?一时的犹豫却立刻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溃散的鬼章军纷纷逃往道旁的山野之,只有少部分逃了会来。腾出手来的禁军步兵,用神臂弓隔空清理了一通栗颇手下的战马,随即手持刀斧的广锐军,便一头扎进了阵中。

    hún1uan之中,任凭个人再是武勇,在如泰山崩石一般横扫过来的军阵面前,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冲入敌阵中的广锐军,单看其个体,是一片纷1uan杂1uan无章的行动,其实却是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于大方向上井井有条。

    为数千人的jīng兵悍将,如同net蚕啃食桑叶,不断侵蚀着吐蕃军的阵线。长刀横扫,大斧纵劈,群狼掠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血光。不住的被挤压,眼见得阵脚再也支持不住,栗颇终于忍耐不住,派出了紧跟在他的身边,族中最为jīng锐的一支百人队。

    从数万人jīng挑出来的百名战士,又是聚集在一起。只是并排站成数排,用着长弓,连续shè击数轮。就让怎么也无法阻挡的广锐军的攻势,终于为之一滞。

    尽管覆盖式的shè击,让与宋军拥挤阵前的自家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战局一时间的扭转,给了栗颇组织兵力重新反扑的勇气和信心。

    “兵力还是我们这边多,解决这几百名汉人,剩下就不足为虑!珂诺堡肯定能打得下来!”栗颇面目狰狞的吼着。

    而在他前方数十步外,刘源正恨恨的看着自己挂在xiong腹腰肋处的数支长箭,他方才领军冲得最猛,要不是韩冈赐给的jīng铁甲胄,今天少不得就要躺着回去。

    “攻上去!别让他们有喘气的机会!”

    刘源将挂在盔甲上的长箭用力一把拔出,用着比吐蕃将领更为响亮的吼声,吼着自己命令。眼见着吐蕃人有重新整顿战线的动作,深悉军事的将领便不会给他重振旗鼓的机会。

    但改变战局的不是广锐,也不是重新组织起来的吐蕃军

    原本在开战时就被韩冈派出到山上的两支偏师,这时终于迂回到位。虽然一边各只有一个指挥,但当他们终于出现在战场,出现在吐蕃人的后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shè出第一批箭矢,他们的目标就已溃不成军。

    “栗颇,退!”

    青谊结鬼章领着残部从还没有合围的宋军之中狂奔而去。离开之前,还秉持着一点香火之情,高声提醒了栗颇一声。而愤怒中的木征家大将,恨恨的一挥马鞭,同样调转头来,也跟着青谊结鬼章,向着他方才的来路狂奔而去。

    韩冈远远望着前方摇晃的战旗,听着万众高呼的声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摊开手,湿漉漉的掌心证明了他方才的紧张和忧心。

    一名骑兵狂奔而回。

    “刘……刘……刘……”刘源派回来的信使不知用什么词来称呼现在广锐军的领军人,‘刘’了半天,才想起了他现在的身份,“保正让xiao人问机宜,是否要他现在回撤?!”

    刘源这话问的,分明是想继续追击。吐蕃人的战马都已经没有了气力,韩冈甚至在看到几个当场倒毙于地的例子。这种时候,追上去就能让吐蕃人的大部分战马完蛋大吉。如何不追?!

    “去跟刘源说,让他追下去!”韩冈立刻下令。

    传令兵接下命令,转身就骑着马跑了。

    虽然配属给广锐军就十几匹用来传令的战马,但韩冈相信,今次一战,刘源肯定能夺下几倍几十倍的马匹。

    在等待前线的回信中,宋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死亡的战马、被累垮的战马数以百计。而蕃人的尸体也同样是以百来计数。

    这又是一个胜利,当韩冈看着被人呈到自己面前的田琼遗骸的时候,也终于能说一句‘你可以瞑目了。’

    几名俘虏被押解过来。他们已经问明了身份。在没向他们问话之前,就拿了两个吐蕃俘虏开刀。直截了当地询问手段,甚至连用刑都没有,就让他们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都说了出来。

    香子城已经解围了,而一开始就在香子城下吃了大亏,让韩冈也为之吃惊。

    “王舜臣干得不错,难怪要转进,已经被击败的败军还想在我这里找回面子,这还真是好笑。”

    韩冈哈哈两声大笑,带起了周围将士的一片笑声,笑着吐蕃人的自不量力。

第39章 铜戈斑斑足堪用(下)

    清晨的时候。

    王韶已经站在了大营中的最高处,在他的身边,属于他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拂面而来的晨风,稍显jī烈,依然带着烈火后的焦臭味道。

    河州城上,宋军的战旗依然tǐng立。昨天夜中,王韶亲耳听到河州城那里传来的厮杀之声,不过城头上始终未有变化的火焰,证明了姚兕的指挥才能。

    视线换了个方向,眺望着数里之外,被万军簇拥着的那面已经模糊得看不清的旗帜。王韶心知在那面大旗下的木征,当也是跟自己一样,等着后方传回来的消息。

    计算时间,苗授的回报差不多也该到了。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就算仍是在jī烈jiao锋中,苗授也应该派人带信回来。

    王韶难得的有些焦躁不安,即便心知只有在苗授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才会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即便是惨败,都会有败兵返回,但他的思路还是忍不住要往最坏的情况划过去。

    如果是在战前,多想想最坏的情况倒是思虑周密的表现了,但眼下一军主帅因此而坐立不安,未免要让谢东山笑煞。

    王韶这么想着,很努力的要将自己的心情放轻松一点,不过还是没有什么效果。熟悉他的亲兵们这时候隔得老远,生怕一个不xiao心,就撞到了经略相公的火头上。

    一名从后过来,,递到了王韶的手中。

    就在这名信使身后,高遵裕和景思立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都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王韶打开蜡丸mí信,一览之后,就将纸条紧紧的捏在手中。也不理正在迫切等待消息的高遵裕、景思立二人,对着亲兵下令道:“击鼓,聚将!”

    亲兵匆匆的跑走了,高遵裕、景思立连忙上前一步,急问着:“怎么了?香子城出了何事!?”

    “须得出兵,不能让木征给逃了!”王韶回过头来,对着两人展颜笑道:“香子城安然无恙。虽然有数千贼人来袭,但王舜臣坚守城池,杀敌无算。而苗授之到了之后,贼人见势不妙,便只能趁夜远遁。”

    “好!”景思立兴奋得一声大叫。正要说话,便听着聚将鼓隆隆的被擂响。他看俩看王韶和高遵裕,稍一犹豫,还是先一步赶往主帐,这是他的身为部将的义务。

    高遵裕与王韶搭档了数载,已经很熟悉对方的潜藏在平静外表之下的心绪bo动。景思立走了之后,他当即脸sè一变,追问着王韶:“贼军退走后去了哪里?……是不是珂诺堡?!”

    王韶没说话,右手松开,将信报传给高遵裕。

    “田琼死了!”高遵裕一看之下,心头大惊。再一看,偷袭后路的贼人竟当真是去了珂诺堡。“yù昆那里还剩多少兵?”他忙问着。

    “坚守城池当是足够了,前两日还有一千叛贼到了珂诺堡中……就怕yù昆领军出来援救香子城。”王韶并不清楚珂诺堡也被攻击,还以为昨夜吐蕃人的目标仅仅是香子城。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很有可能重蹈田琼覆辙。

    鼓声越来越急,大营中的诸多将校被鼓点催着,骑着马从面积广大的营地的各个角落赶了过来。王韶、高遵裕同时向主帐走去。高遵裕问道:“木征知不知道香子城没有打下来?”

    “从时间上看,应该还不知道。”王韶摇摇头,“他毕竟是绕路,我们这边才是行程最短的路线!”

    “这就好了!可以……”高遵裕声音一顿,惊问道:“所以子纯你现在要聚将?!”

    “先下手为强。”王韶凶狠的说着,“木征军的士气已经差不多见底了,只要将他们夜袭香子城失败的消息传开,木征军转眼就会崩溃。我们至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

    天亮了,韩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眼前的天hua板没有房梁和椽子,而是半拱形的穹顶设计。

    穹顶上是黑黑的一片,不知被多少盏油灯的烟气沾染过。韩冈稍稍愣了愣神,终于反应过来他睡的是城ménméndong旁的耳室中。

    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褶皱起来的袍服,还有上面的污渍,韩冈想起自己这几天都是和衣而卧,好长时间没换身干净衣服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着身边的亲兵。

    “回机宜,才两柱香的时间!”

    “还真是短。”韩冈rou了rou仍旧有些困顿的头脑,抱怨着,但他终究还是从长条的木凳上站了起来。

    旁边就有稻草铺成的铺垫上,可尽管韩冈在军中推广卫生制度,但除了疗养院以外的营房中,虱子、跳蚤在士兵的netg铺上依然都不少见。韩冈宁可睡在长凳上,也不会躺到可能会有一群把自己当作大餐的虫子的netbsp;从耳室中出来,帐下的文吏就递上了计点出来的斩获和战利品的清单。

    韩冈接过墨迹淋漓的纸张,低头看着,随口又问道:“刘源他们回来没有?”

    “回机宜的话,刘源还没有回来。”

    “也不知他那边怎么样了,应该有个三五百斩吧?”

    “只会多,不会少。”文吏躬声说着。

    刘源不回来,这斩数就不能确定。毕竟列在清单上的区区三百出头的斩数,怎么也跟昨日的敌军数目差得太远。战阵所获远远比不上追击,吐蕃人的战马吃不住连夜行军的消耗,只要刘源追摄在后面,很有可能咬下一块féirou来。最差的情况,也能bī着敌将像壁虎一般短尾求生。

    ‘要是田琼没有出事就好了。’

    韩冈心中感叹着。若是昨夜敌军败退的时候,他有着一个指挥骑兵在手上。前后来袭的那四五千吐蕃蕃骑,他少说也能留下一半来。

    如果香子城那边,苗授能及时的堵上吐蕃人的退路那也可以,但韩冈依然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

    贼将青谊结鬼章和栗颇都不是笨蛋,从珂诺堡向南七八里,就有xiao路进山,他们肯定会立刻进山,而不是继续向栗颇败退的地方前进。而且苗授肯定赶不上来,以他用兵的习惯,他应该在解救香子城后就留驻在城中,休整兵马,等到天明后才会珂诺堡这边赶来。

    贪心不足啊……

    大捷之后,韩冈的心情很好,笑着反省着自己,又想着自己派去王韶那里的报捷信使,现在应该到香子城了

    ……………………

    晨曦的微光照在苗授的脸上,正向出城来送行的王舜臣道别的笑容中,很有着几分得意。

    这可是解救全军危亡的大功,辛苦的赶了半夜的路,终于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香子城能保住,镇守城中的王舜臣虽不无功劳,但也是他苗授及时回援的缘故。城下的几百具尸体他无意跟王舜臣和守军争抢,但这退敌之功,他苗授当是要占到大半。

    强令王舜臣驻留城中,又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帮着他协防香子城,苗授天刚亮就准备领了两千步兵赶往珂诺堡去。休息了近两个时辰,士兵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苗授又许了倍于往日的厚赏,赶上二三十里应该不成问题。

    昨夜退走的贼军现在当是还在珂诺堡下,木征面临的困境,让这些蕃人不会稍稍受挫之后,就立刻退军回返,总要搏上一搏。以韩冈守城的能力,应当可以保住珂诺堡不失,等到自己赶到珂诺堡下,正好可以给吐蕃人最后一击。

    希望韩冈能把他们给拖住。

    “xiao心一点,要多注意道路两边的险地。”

    苗履带着百来名骑兵,要先于大军出,防着路上可能会有的伏兵。苗授多番叮嘱,担心这个儿子一时大意,给到手的大功抹上一层黑灰。

    苗履拱手承命,“孩儿明白,不会让蕃贼有机会伏击。田琼的错,孩儿不会犯的。”

    苗授点了点头,仰望北,“韩yù昆也是心急了一点,要是他能多叮咛一句就好了。希望珂诺堡不会有事!”

    “有三哥在,珂诺堡稳如泰山!都监大可以放心!”王舜臣满面虬髯,比几年前更是浓密了许多的胡须的遮掩下,让人看不出他眼下的表情。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苗授长笑着,“也只是多叮嘱了几句,这xiao子可远不如王都巡你。”

    熙河都监用力一拍儿子的头盔,砰的一声响,将苗履派了个趔趄,“还不快去,若有差池,决不饶你!”

    苗履跳上马,照空chou了两响鞭,领着麾下骑兵远去。

    苗授冲着王舜臣拱了拱手,正要道别。却听见渐渐减弱的蹄声突然停了,然后就看着刚刚离开的儿子带着一名骑兵转了回来。

    那名骑兵明显不是苗履麾下,脸上满是灰土,就是几条汗水冲过的xiao溪能看到尘埃下面的皮肤。他到了苗授和王舜臣身前,便下马跪倒,“xiao人石勇,拜见都监、都巡。”

    “你是跟着三哥的石七?!”王舜臣认出了来人。

    “正是xiao人。”石勇叩了一个头,“xiao人是奉命传捷报来着。”

    “已经赢了?!”苗授脸sè微变。

    石勇tǐng起xiong膛,自豪的说着:“昨夜月下,韩机宜领兵出城夜战,大败木征麾下大将栗颇及鬼章部族长青谊结。如今已经遣了得力将佐正在追击残寇之中。xiao人就是奉机宜之命,去经略相公那里传捷报的。”

第40章 败敌逐远山林深(上)

    苗授还未出,就被人知会,他想要的东西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拿了过去。

    这当头一闷棍,外人也许看不出,但苗授本人却当真是被敲得晕头转向,脑mén嗡嗡的响了一阵才停了下来。

    冷了一下场,苗授这才哈哈的笑了起来,“韩yù昆果然不简单,有他镇守后路,怎么也不用担心了。”

    他哈哈对着王舜臣说着,“这样下去,日后关西用兵,若是没有韩yù昆来主持转运、镇守后阵,恐怕没有哪家士卒愿意上阵了。”

    王舜臣陪着他也笑道:“三哥能文能武,本就不是他人能及。”

    这时候,珂诺堡大捷的消息已经遍传军中,又传到了香子城内,数千士卒们的欢呼声猝然而起,仿佛炸雷一般惊得天都要塌下来。

    万众欢庆着胜利,苗授、王舜臣则是面对面的绽着笑脸,赞着韩冈的功绩。

    到最后,王舜臣的脸笑酸了,转头盯到了依然站在一边的石勇身上。

    “石勇,你还愣着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将这个消息传到王经略的手上去,耽误了事你担待得起吗?”王舜臣说了两句,跳下马,将自己坐骑的缰绳递到石勇手中,“快点去吧,王经略那里有重赏等着呢!”

    石勇听着眉hua眼笑,又朝王舜臣磕了一个头,与苗授、王舜臣别过,跳上刚刚得到的骏马,向着河州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目送信使远去,王舜臣又转回过来,挑起眉问着苗授:“都监,下面该怎么办?”

    “既然后事无忧,我自然是要回河州去。经略手上多上一份力量,也就更容易胜过木征。”

    没有了立功的机会,苗授片刻也不想在后方久待,最后一战很快就要开始,如果能在合适的时间赶到战场上,很有可能成为决定战局的最后一枚棋子。

    最后的机会苗授不会放弃,他拍拍王舜臣的肩膀,“此地还要靠王都巡你了!越是最后关头,越是要谨慎,切勿有失啊!”

    “都监放心,末将必然不负所托。”王舜臣拱手行礼,低垂下去的视线钉着地面:‘恐怕王经略已经不需要你这三千人了。’

    ……………………

    一片欢呼声之后,宋军离开了大营。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于昨日的战场处摆开了阵势。

    虽然并不能确认宋军因何而欢呼,但木征一方的领们隐隐约约的都能猜测得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偷袭香子城、珂诺堡的行动必然失败了,不然宋人不会这般兴奋。莫名其妙的欢呼起来,肯定是让他们后顾无忧的大捷。木征古铜sè的一张脸,全都失去了血sè,脚步都有些踉踉跄跄起来。

    “我们的兵力还在宋人之上!”一个年轻人奋力的大叫着。

    但木征的视线从簇拥在身边的将领们身上扫过,过一半的部族族长都垂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宋人的欢呼,其实就是宣告木征躬身离开河州的信号。前面的屡次败阵已经让诸多蕃部失去了信心,而为了抵抗宋人的侵略而付出的沉重代价,也同样让他们忍耐到了极致,唯一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就是还有着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眼下,木征苦心积虑作出的计划,却还是遭到了可耻的失败。现在连一丝胜利的机会都看不到了,除了少部分木征的死忠亲信,其他人都是为自家的部族打起了xiao算盘。

    他们都听说了宋人的皇帝赐了王韶许多空名宣札,填了名字就能得官。就是用来赐予归附宋国的蕃人的。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投靠宋人也是一桩美事,好歹能落下点赏赐。

    ‘树倒猢狲散吗……’唃厮罗的长孙心中透着悲凉,最后的计策都没有用处,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

    ‘不!’木征双眼重又恢复了神采。能盘踞河州几十年的他,可会是那等一次挫折之后,就一蹶不振的废物?

    他还有南方,就在1ù骨山的对面,还有臣服于他的诸多蕃部,还有属于他的一片土地。宋人翻不过1ù骨山,他们也不敢翻越那座几千丈高的山峦。与高耸如云,山头积雪常年不化的1ù骨山比起来,河州周围的无数山岭,就只能算是丘陵而已。

    只要他堵上通往岷州的路,就不虞宋人能够拿他怎样?完全可以坚持到宋人在河湟支撑不下的那一刻。

    元昊的祖父当年几次三番的被宋人追着跟一条狗一般,最后还不是翻了盘过来,到了他孙子辈手上,更是建立了横跨数千里的西夏国。河州暂时让给宋人又如何,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能保住最后一块地,终究还有将河州夺回来的时候。

    木征绝不会就此死心!

    至于眼前的战事,既然难以挽回,那就还是为他们各部留一点元气,也好日后重新将之收拢做好准备。

    ……………………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王韶和高遵裕还不知道木征已经有了退意。仍在脸上摆出了欣喜的模样,跟着他们麾下的将校们一般。

    只是他们的眉宇之间,依然透着隐隐忧虑。若是在平日里,普通一点的会战中,他们对韩冈都有着充分的信心,过去的一次次成功,都证明了韩冈的能力。但今次的局势实在太过关键,过往的战绩所建立起来的信心,也难以维系他们心情上的稳定。

    不管怎么说,以珂诺堡与河州之间的距离,木征短时间内不可能收到消息。就算珂诺堡有所闪失,在午后之前,对木征来说,肯定依然是夜袭大军已经失败的结果。

    与昨日同样响彻天地的战鼓声又被敲响,严整的军阵开始向着敌军聚集的方向前进。

    踩着鼓点,数以千计的宋军将士做好了与敌血战的准备。可是今天的情况与昨日不同,在他们的兵锋之前,吐蕃骑兵纷纷溃败,甚至还没有等到宋军冲到面前,就已经四散逃离。

    木征汇聚起来的数万大军,转眼间就风流云散。数以万计的宋军将士,愣愣的站在战场之上,一时竟忘了追击下去。

    ‘就这么胜了?’

    王韶和高遵裕疑huo的对视着,他们都不能肯定,难道光凭着模糊不清的欢呼声,就已经让吐蕃人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难道吐蕃人已经风声鹤唳到了这般地步?那昨天跟他们血战的又是谁?

    “……不对,木征是要逃!”王韶脸sè猛的大变,“拿不下木征,河湟就安稳不下来!”

    “要追!”高遵裕也警醒过来,不拿下木征,怎么都不能算是一个胜利。

    可望着一队队仓皇离开战场的吐蕃骑兵,王韶和高遵裕的惊怒也无济于事。并不是昨夜在珂诺堡下的情况,同样歇息了一夜的四条tuǐ的骑兵要跑路,就不是两条tuǐ的步兵能追击得上的。眼下手上仅有区区两千骑兵,怎么也不敢让他们深入敌阵、追摄上去。

    万胜的高呼响彻云霄,但王韶和高遵裕的心中却是没有半点胜利的欣喜。

    王韶紧紧的咬着牙。虽是穷寇,却必须是穷追到底!

    深呼吸过后,王韶平复了心情,他转过来对高遵裕道:“既然木征已经放弃了河州,这里还会忠心于他的部族应该不多了。正好空名宣札还留有许多,也该散一散了。”

    在开战前,一开始天子就下了两百道宣札,后来又追加了一百道,加上便宜行事的权力,理论上王韶可以将任意数量的xiao使臣的官职授出。而实际上,比三百道空名宣札的数量多个一两百,天子也不会放在心上。

    虽说给蕃人的官位,从来都是听着好听,看着好看,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木征被授予河州刺史,照样被打得老巢河州都丢了。从元昊的父祖开始,大宋就册封他们为夏国国王,定了君臣尊卑。但两国之间,还不是照样厮杀了几十年。

    但是王韶要用来收复蕃人,宋国的官位便是最好的工具。

    “今次一战斩获还是太少。这一片吐蕃蕃部,不知会有多少愿意臣服。”高遵裕说着自己的忧虑,“万一他们只是名面上臣服,实际上还是听着木征的话,那又该如何是好?”

    王韶咬着牙,“木征还是要追下去。必须要追击到底,木征不除,河州绝然安定不了!”

    “看木征的离开的方向,那是去南面啊!”

    高遵裕和王韶都是老于兵事,对河州的地理有过深入的了解。木征今日的去向,代表了他日后的战略。

    木征如果想要借助他叔父的力量,投靠眼下的吐蕃赞普——董毡,那必然是要向西越过离水,去湟水边的青唐王城。如果他想依靠党项人,则应当去北面,接近兰州的地方。

    但现在他向南走,那里没有他可以借助的势力,却有着一片属于他的土地。

    就在群山之南,林密山深之处。

    “1ù骨山!……”高遵裕的声音中有着一丝畏惧,“那道山我们绕不过去!”

    “那就翻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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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