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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败敌逐远山林深(中)

    胜败已定,举着捷报的信使正向着京城狂奔而去。换马不进铺的急脚递,只需十日上下,就能将捷报传于京城。

    而王中正也从熙州狄道城狂奔而来,在珂诺堡与奉命而行的韩冈汇合,一起抵达了王韶所在的河州大营。

    见到韩冈,王韶和高遵裕都点头赞许的笑了笑,香子城在苗授赶到之前能守住,靠的是韩冈之前派去的王舜臣,之后解决袭击后路的五千敌军,也是韩冈亲自指挥。虽然因为翻山越岭的tuǐ脚比不上吐蕃人,但珂诺堡下斩千余,香子城下还点出了四百斩,这份功劳基本上都是韩冈的,苗授只能靠边站——吓跑了敌军,怎么都不能算功劳。

    被王韶、高遵裕一齐迎进营中,王中正并不休息,而是先去烧成一片白地的河州城绕了一通。大战之时,他身在安全的狄道城中,只是等到战事结束,不到河州城中走一圈,享受起王韶送给他的功劳来,未免有些难以心安。

    “木征逃了,禹臧hua麻也退了。一场血战,河州城也攻下来了。平戎一策到今日终于告一段落,”王中正想着王韶拱手致意,“恭喜王经略,多年夙愿得偿!”

    “此是天子看顾,众将齐心,吾等叨天之幸,才有今日的成功。”

    王中正和王韶不停的jiao换着恭维和谦让,携手走进主帐。

    韩冈跟在他们后面,王中正说的话,他却有些不以为然。要说河湟之事告一段落,未免还早了一点

    毕竟木征还在。曾经归顺在他帐下的诸多河州蕃部,也没有伤了元气。对于河湟战略来说,还远远没有到庆功的时候。

    木征以一州之地,妄图抗衡拥有亿万人口,百万大军的大宋,的确是螳臂当车的自不量力之举。但距离化作的天堑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以这个时代的道路条件,兵力投送是有其局限xìng的,而后勤上的供给,更是要让每一位将帅都不得不为之叹息的问题。凭借大宋的实力,眼下的确是支撑起了河州战事。可这是因为此时世界上最为富庶的中央王朝能承受得起大量的路途损耗,并不是说这个距离对汉人的辎重队没有影响。如果路程再远一点,再崎岖一点,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木征逃窜的方向是1ù骨山,那个地方比起河州还要遥远,基本上可以算是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了。王韶的想法,这两天已经在给韩冈的命令中说得很明白了。韩冈对此是可是忧心不已,想来王中正恐怕也是一样,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正如韩冈所料,王中正进帐没多久,的确一下就把笑容给收了,“什么,要出兵1ù骨山?!”

    “不获木征,河湟终究还是定不下来。”王韶音声平和的对王中正解释着,“若是哪天给木征瞅准了机会,说不定河州城又会被他给夺回去。”

    只要站在大帐外,向南张望,就能看见那片顶端带着白帽的山峦。靠着沙盘的帮助,王中正对河州地理有所了解,怎么都不会认为翻越1ù骨山是个好主意,“木征的确逃过了1ù骨山去,但也用不着也跟着追过去吧!万一出个差池,好不容易的大捷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木征值得我们冒这个风险。”

    “不如改从岷州走。”韩冈的言,引来了王韶、王中正他们的倾听,“1ù骨山对面,木征逃去的那个地方,在过去可是叫做洮州!是熙河经略司辖下五州——熙、河、巩、岷、洮中的洮州。是洮水的上游所在。有洮水在,要去洮州,何必走那么危险的1ù骨山,直接沿着洮水上溯不行吗?”

    “缓不济急!返回熙州、岷州绕行,至少要多上一个月的时间。”王韶对此早有考量,“有这个时间,木征早已经将洮州的蕃部整合完毕,足以调兵封死岷州通洮州的几处关口。”

    “可一旦翻越1ù骨山,粮草转运等事可就难以为继了。除了自带上一部分粮草,其余必须就地自筹。”韩冈对自己的后勤组织能力很有自信,可是遇上一座终年积雪的高山,他的自信心也不会变成自大,还是能够认清自己的能力极限所在。

    王韶心中对此早有腹案:“出兵的数量不会过三千人。战马也都将用来驮送粮秣,不会多用于骑乘。只要能降伏洮州蕃部,人马食用,不成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要学着契丹、党项和吐蕃这些蕃人,直接开抢了。韩冈对此没有什么心结,只是要考虑的困难还有很多。

    “net天雪化的时候,山中土石中的冰层融化,很容易山崩滑坡。”韩冈盯着王韶。这个道理,在西北的山区只要多待几年,不可能不知道。

    “yù昆,木征不除,河湟之事就没一个了局。依你之智,应当能看到才是。”王韶主意已定,即便是韩冈,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下官不是要阻止此事,只是不在战前多做预备,经略你要领军穿越崇山峻岭,这个风险未免太大了一点。”

    “瞻前顾后,不知会延误多少良机。”王韶渐渐的有了点火气,“yù昆,你什么多好,就凡事想得太多。须知世事总有难以逆料的时候,你承袭子厚之教,尊奉思孟之学,难道没学到‘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魄吗?”

    ‘这句话可不是放在用兵上的。’韩冈悻悻然的腹诽着。

    而王中正去在旁边听着听着脸sè越变越是震惊,“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经略来领军了?!”

    韩冈、王韶和高遵裕都同时瞥了王中正一眼,当然是王韶亲自领军,怎么可能换他人领队去洮州!

    不是王韶要争功,他是主帅,一路经略,下面将领的功劳也就是他的功劳。现在是要追击木征,光靠宋军并不一定能逮到他,必须要在同时征服洮州的蕃部——而换作是其他人领军去洮州,根本不够资格跟木征争夺洮州蕃部的归属。

    只有王韶可以!

    在河湟,韩冈的名气很大,知道他的身份的蕃人,见面时都是点头哈腰。但王韶的名气更大,他是整个河湟战略的倡议者和主持者,几年来连战连捷,诸多蕃部一一臣服于他的威名之下。到了王韶的面前,以包顺、包约为的蕃部领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王韶能够凭借他的威望,从木征手上抢来洮州蕃部。

    韩冈冷哼一声,要是换作景思立、姚兕或是苗授领军,他netbsp;但王韶不同。即便不论sījiao。王韶本人乃是一路经略,而且是一手打造起熙河路的灵魂人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样的损失,熙河路、乃至整个河湟开边的战略都承受不起。

    所以韩冈会大力反对,这实在太过冒险。

    王中正从王韶的脸上看到的是认真二字,要亲自领军翻越1ù骨山的确不是自己的误会。心惊之下,他更要全力阻止王韶去做傻事。

    但王韶抢先一步了王中正的劝阻,下了决断。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长身而起,他朗声说道:“我将在军中点集三千人马,去追击木征。翻过1ù骨山,平复洮州!……公绰,你呢?”

    王韶问着高遵裕。

    “既然已经把河州城都夺了,将木征赶得如丧家犬一般,如何不追到最后!”高遵裕放声大笑,豪气干云,“自当与子纯你同进退!”

    “好!”王韶和高遵裕之间其实早就已经商议妥当,不过是在王中正面前演一通而已。他说着两人商议好的决定,“授之,我领兵南行后,就由你来率领本部镇守河州。”

    苗授应诺,王韶又对韩冈道:“yù昆,你回熙州去,经略司中的一应事务就由你来处置。若有要事,则请王都知过目。”

    韩冈叹了口气,这等孤注一掷的做法,他宁可该从岷州沿河上溯。虽然有可能将战事拖上个一年半载,但终究要稳妥上不少。但王韶这个样子是劝不住的,只能躬身接令,“下官必尽心尽力。”

    他虽是巩州通判,但也是经略司机宜文字,在军政两方面都有权力。以韩冈在河湟之地的威望,使唤包顺、包约都不成问题。王韶此言,等于是将经略司的工作jiao托给他照管,只要将王中正糊nong过去就行了。

    王韶一一将事务分派下去,将景思立安排去替换姚麟驻守熙州北方;让姚兕姚麟两兄弟,清理河州诸蕃。聚集在河州的两万大军转眼就要星散。

    韩冈看着王韶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最后向他提议道:“经略,最好能把智缘给带上。”

    “……是对洮州蕃部还是对木征?”

    “木征日暮途穷,待到天兵紧随其后,翻过1ù骨山,想必他也不会再有多少悖逆朝廷的心思了。”韩冈没有继续说下去。想来王韶也能明白,这时候正是智缘的那张嘴挥功用的时候了。

    王韶稍作考虑,点头道:“也罢,多一个不妨事,就带上他好了。”

第40章 败敌逐远山林深(下)

    前日军议之后,王韶和高遵裕就带着三千名从军中挑选出来的jīng锐,向南往1ù骨山进。

    苗授坐镇河州大营,整备营地,并派人去清理河州城中的废墟。

    景思立去代替姚麟,姚兕在他兄弟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清理周边的蕃部。必须要打得他们派出人质来投降,既然已经占据了河州城,就不可能会容忍木征的余党继续安坐在河州的关键地带。

    韩冈则是同王中正一起回到了熙州。

    跟随着他,在珂诺堡立下大功的广锐军,此时重又分作了两部。刘源带着将校跟在韩冈身边,仿佛一支卫队,而士兵们则还是留在珂诺堡,继续负责往香子城那一段的粮秣输送。

    就在狄道城的城mén处,韩冈第一次见到了沈括。

    名垂青史的古代科学家,此是看起来也只是个寻常的士大夫。而且可能是因为工作忙碌的原因,还有有些不修边幅的地方。韩冈没有镜子,不过想来赶了一天路的自己,也应该是同样的狼狈。

    沈括与王中正见礼之后,来到了韩冈的面前。

    同样的职位、同样的官品,韩冈因为资历上的差距,先一步向沈括行礼:“在下韩冈,见过沈兄。”

    沈括躬身回礼,“沈括久闻韩yù昆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一如传言之中。”

    说着惯常初次相见的寒暄,韩冈对沈括的第一印象也只是平常而已。

    但能够准确地把握住自己在兵站制度上的关键,将之全盘接收下来,却又在不重要却显眼的地方加以变动,在向人表明自己的能力不输同僚的同时,还能让转运之事稳定的运作。

    沈括这些日子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让人没有话说。能看出韩冈调动广锐军卒的用意不难,但敢于从中拦腰斩上一半,并将叛军推上关键的地方,这个胆量也是不一般的——虽然可能是有韩冈在前,他自己仿效者的缘故在。

    陪着王中正和韩冈进城,沈括问起了河州那里的情况。王韶的安排,韩冈不信沈括不清楚,但现在作为寒暄用的闲话,说说也是无妨。

    但沈括的话很快就带上了一点责难,“怎么就让王经略率军翻越1ù骨山去了?”

    王中正和韩冈的心中,同时就有些不痛快。谁说他们没有劝过?前几日就应该知道的事,现在何必多提。

    韩冈出头说话,“木征非除不可,否则其人一日尚在,河州就是一日不稳。经略既然作出决断,我等则自当领命相从。”他很自信的笑了一笑,“以经略用兵之能,当能马到成功。”

    “王经略当是因为有yù昆你在,所以才能放心的去追击木征。”

    “在下觉得还是各司其职的好。在下身为机宜文字,职司不过是参赞、辅佐、建言而已。转运已是外务,何论领兵?!要是经略犹在,韩冈可是愿意轻松一点。”

    韩冈的话似是无心,但听在沈括耳中,这也是在暗示他,在经略司中的事务上没有他netbsp;从眼角瞥了一下身边之人太过年轻的侧脸,沈括一下沉默起来。

    韩冈陪着安静的走了两步,忽又问道:“对了,在下有一事想问一下存中兄。前日存中兄移文说临洮堡在禹臧军的攻击下,有所损伤。不知轻重如何?”

    “幸无大碍,只是外墙崩塌了半壁而已……眼下当是已经修理完毕了。”沈括见韩冈有意缓和气氛,也便顺水推舟,“临洮堡那里打得很是jī烈,差一点都破城了。要不是听到了河州大捷的消息,说不定都没法再守下去。”

    “有姚君瑞【姚麟】在前奋战,又有存中兄在后支援,临洮堡怎么都不会有失。”

    沈括看了韩冈一眼,猜测着他是不是在讥讽自己抢夺广锐叛军的事。只是在韩冈的脸上,他只看到了真心诚意的笑容。将疑huo和猜忌藏于心底,沈括叹道:“临洮战事之烈,乎想象。城壁毁损都不说了,连姚君瑞脸上都中了一箭……也幸亏是姚君瑞,他被箭shè中之后,虽然是血流披面,但仍是谈笑自若。这等定力,才将军心给镇了下来。那个领军的禹臧hua麻,在蕃人中也算是难得的将才了。”

    韩冈附和着点头说道:“禹臧hua麻jian猾无比,又是难得的将才,他的确是不好对付!”

    本来韩冈已经准备趁着禹臧hua麻没有收到木征兵败的消息,设法调集大军yīn他一招。若是能解决掉一部分禹臧家的jīng锐部队,日后肯定对攻取兰州有利。可是禹臧家的族长,耳目比想象中的要灵通许多。韩冈刚刚将珂诺堡中的驻军调出两千,就听说他已经领军北撤了。

    一路走到到了县廨,进了官厅之后,三人又闲聊了一阵,不过很快就散了。除了闲人王中正之外,韩冈和沈括都是忙人,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时辰的那种。

    到了当日午后,韩冈在翻阅公文时收到了一个消息:“包约回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包约算是自备干粮的友军。熙州北部的土地和蕃部都归属于他,他当然要自己出手去拿,没有道理说要由大宋为他出兵出粮。他帮着姚麟守住了临洮堡,也算是一桩功劳。

    韩冈看了看包约递进来的mén贴,还有上面的写得四平八稳的名字,不由失笑。包顺、包约两兄弟,自从归顺一来,几年之中也算学到了一点官场上的规矩。

    “让他进来。”

    韩冈有用得到包约的地方……而且他现在也只能使唤得动包约。

    就算王韶让他代管经略司中事务,但实际上的调兵指挥之权,怎么都不可能转移到韩冈手上。景思立和二姚都不会搭理他的命令,而王韶安排苗授驻守河州城,让韩冈回到熙州,也是不想出现韩冈、苗授争夺经略司话语权的事情。

    韩冈现在能指挥的军力,除了包约为的这些个蕃人,也就是受命被征召而起的民伕了。幸好广锐军还在,他们的实力远在普通的禁军之上,而身份却还是一介乡兵弓箭手。

    韩冈mo了mo这几日下颌上长出的胡须,王舜臣的本部也当能算是一个。

    宋朝左武右文,各个经略司中,除了经略使以外,其他的武将,都是大xiao相制,互不统属。钤辖、都监、都巡检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有的时候,甚至兵马副总管也是一样管不到下面的领军将领。王舜臣只要愿意,完全可以不理会苗授的命令。而他跟韩冈的关系,却必然会对韩冈的话言听计从。

    韩冈叹了口气,他现在就只有靠着这些人,来解决可能会碰上的问题。

    王韶要攻下洮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谁也说不准这段时间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河州、熙州、岷州,这些地方都会可能会出现问题,而兴庆府的梁氏兄妹、兰州的禹臧hua麻,青唐王城的董毡,他们会不会在这段时间中再有什么行动,谁也不能拍着xiong脯说没有。

    还有河州的木征余党,他们正像毒蛇一样蜷在窝里,随时有可能出来咬人一口……最可怕的还是木征,要是王韶到了1ù骨山对面的洮州,而木征却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一直以来,韩冈都是跟在主帅的身后,作为副手或参谋来行事。虽说他在镇守后方时,也算是乾纲独断,挥斥方遒。但实际上,从大范围来讲,他依然还是从没有独立指挥全局的经验。

    眼下王韶领军远征,高遵裕有随行而去。自己受命担起了整个熙河路的责任,韩冈顿时感到了肩头上的压力千百倍的增强。可是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是难得的经验和机会。

    翻越1ù骨山的决定,已经向朝廷送了过去。想必在收到王韶的奏章后,天子应该会后悔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

    只是怎么看都是危险的行动,但危机中的确是有成功。

    邓艾冒险穿过yīn平xiao道,攻灭蜀汉。历史上这个成功的战例,就是一个明证。

    就不知王韶那里究竟顺不顺利了。

    ……………………

    1ù骨山山高林密,草木深深,阳光下依然显得yīn森的森林,犹如吞吃一切的怪兽。最高峰的积雪,就像是白骨一般森森然,让人一见,便浑身上下就能感到一股寒意。

    三千名汉家儿郎驻足停步。王韶站在进山的道路前,仰头望着山巅。

    王韶并不准备走上木征相同的一条道路。穿越这座山脉,还有其他的通道。王韶可不想走到南面的山口时,就看到了前面出现了等候已久的伏兵。

    虽然木征肯定料不到他会追击,但net时翻越深山密林,已经是一件很冒险的举动,王韶并不打算为自己增添更多的危险。

    没有多余的话,王韶跳下马,当先踩上湿滑泥泞的山路。

    跟随着熙河经略,在当地向导的引领下,三千宋军终于踏进了数百年没有汉家甲士涉足的山岭之中。

第4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上)

    已是三月末,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离一年一度的金明池争标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屈指计算,也只剩两根手指的时间。

    天子即将驾临池上龙舟,观看军中健儿争标。为了准备天子出巡之事,来来往往的车马也是一队接着一队,这东京城西边的两座靠近金明池的城mén——新郑mén、万胜mén处,也便是越的拥挤繁忙起来。

    坐在万胜mén边的班楼酒店的二楼上,权户部判官吕嘉问独据一桌。桌上的酒菜上来后,他只稍稍动了动筷子,就一直把玩着手中的银杯。楼下的喧闹被一层竹帘给遮挡,倒也让他耳根清净了不少。

    权户部判官中的户部,并不是六部中的户部,而是大宋财计的三司衙mén下面的盐铁、度支、户部这三司中的户部。

    身为户部司判官,吕嘉问算是十分称职了。他所主管的天下人丁税赋,至少可算是账目清明。兼管的诸司库务,也同样让人挑不出错来。而京中官造酒水,也是他所分管——前日他在官酿的酒场中推行连灶法,能为国库每年省下十六万贯柴草钱。

    所以前日天子问起三司事务,王安石才会说,三司判官中唯有他吕嘉问最为称职。

    只是光靠称职还是不够的。吕嘉问他的心很大,仁宗朝的权相吕夷简的曾孙,怎么可能因为一句‘称职’就心满意足?

    所以他提出了一项新的法案

    ——市易法。

    来自于京城中一名xiao商人魏继宗的提议,让官府cha手进商品的贩卖与出售之中。尽管不是他吕嘉问所倡,不过若是没有他的一力主张,根本就得不到王相公的肯。

    这并不是与民争利,依然是之前新党所秉持的与兼并之家争夺利益。

    东京城是大宋的中心,人口百万,天下货品输入京城的数目多得难以计算。但这些货物运抵京城后,并不是直接在贩售,而都是必须转卖给各个行会的行,再由行会的行分给行会中的商人们零售。

    行们只是在中间过上一道手,就将利润的大头赚到了手中,而且一点风险都不用冒。这等坐地分赃的手段黑得让人指,也让官府留着馋涎,但不遵守这等规矩的商人们,根本在京中待不住,行们的势力可是能一直通到后宫之中!

    不过自从王安石秉政之后,均输法推行于世,已经从行们的手中抢到不少的份额。现在市易法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行们的转售之权彻底夺过来。

    当然,市易法在具体施行的时候,所用的措施和手段不会这么简单,甚至可以由官府出面收购滞纳商品,以收买行商。但从行们手上抢钱的实质,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吕嘉问对此心安理得,在地方上,但凡多余下来的便民贷款,都会强制本不需要借钱的上户们借贷——也就是所谓的抑配,以赚取利息。既然能明着从乡绅手中抢钱,那他的市易法推行起来自然也是名正言顺。

    现在吕嘉问正在等着崇政殿中的那坐着、站着的十几位,对这项法案作出最后的决定。

    用力握着祥云连枝的银杯,吕嘉问的脸上表情让一名准备坐在他对桌的客人,立刻起身,远远的躲到远处的角落里——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自从前两年他把叔祖吕公弼抨击新法的奏章草稿偷了出来,给王安石过目之后,他在家中就没有了立足之地。因为这份投名状,王安石对吕公弼的攻击提前有了对策,让吕嘉问的叔祖在崇政殿中栽了一个大跟头。回来后,吕公弼就在家中上下彻查,查明了来龙去脉,便大骂吕嘉问是‘家贼’。

    ‘家贼!?’

    吕嘉问冷笑一声,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望之,你好自在!”

    突如其来的一声唤,将吕嘉问从个人的xiao天地中惊醒过来。

    吕嘉问抬头一见来人,便立刻起身,“原来是圣美啊,这可真是巧了……怎么没看到王衙内?”

    来人闻言,脸sè微微一变,却又展颜笑道,“王衙内现在宫中讲筵之上,望之难道不知?”

    吕嘉问暗地冷哼一声,浮起了同样应酬似的笑容,邀请这位王子韶王圣美坐下来说话。

    王子韶前日进京诣阙,就紧紧地跟在王家大衙内的身后。才一个月的功夫,就在京城人嘴里落下了个衙内钻的名号,自然并非什么正人

    ——熙宁二年、三年的时候,王子韶还做一任过监察御史里行。能进御史台,自然是飞黄腾达的基础。可惜他在王安石炙手可热的时候跟着攻击旧党,而后在旧党反扑,王安石称病的时候,又动摇起来,倒向吕公著。最后便是被赶出京城,落了个知上元县。过了两年,又转到了荆南转运判官的任上。

    荆南不是什么好地方,王子韶吃过了亏,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奉承巴结的事,做起来还真是不辱一第进士的头衔。不过这王子韶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能重新攀上王安石和王雱,也是靠着他年未弱冠就考上进士的才学。

    一句‘即云不见诸侯,因何又见梁惠王’,就算孟轲复生也只能勉强自辩的指责,让他在王安石和王雱面前重新得到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迎之致之以有礼,则就之’,吕嘉问自问没有王子韶的这番急智,能用孟子的话,让宰相依礼相待。

    一张嘴能说会道,引经据典也绝不输人,也难怪王衙内会喜欢他。也就是人品方面,有待商榷了。

    让人上来撤掉桌上的酒菜,换一桌新的上来,吕嘉问又是暗暗自嘲,自己好像也没脸说他人不正。

    不过只要能让市易法推行于世,在新党之中稳住自己的位子,日后总有一天能在政事堂中得到个座位。到那时,看现在跟自己划清界限的那些族人,还能继续跟自家割席断jiao下去?!

    自家的曾祖文靖公【吕夷简】身前身后,还不是被人骂成jian佞、jian相。数次为相,把持朝中大权,范仲淹、韩琦、欧阳修、富弼没少在他手上吃过亏。被天下清议给骂惨了,但最后怎么样——陪祀真宗!这是臣子少有的荣誉。

    这笑贫不笑娼的世道,官位才是第一。别看现在吕家没人敢跟自己亲近,逢年过节都没人通知自己去祭祖,但过两年再看看!等那两个老鬼死了之后再看看!

    “怎么圣美今日有暇,会往这座酒楼上来?”给王子韶满上一杯酒,吕嘉问貌不经意的问着。班楼酒店在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中,也是排在很后面的,来的人并不多见。

    王子韶在炙鹿rou的上夹了一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学士院锁院了。”

    “什么!”吕嘉问差点惊叫起来。天子驾临内东ménxiao殿,学士院锁院,书诏的翰林学士不得出,这是宰执拜除或是宰相出外的先兆,“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他紧张的问道。

    “说笑而已。”王子韶1ù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笑容,然后看着皱起眉头的吕嘉问,“不过等渭州的那一位回来,当是要锁院了。”

    “可是‘谁念yù关人老’?”

    “正是!”王子韶哈哈笑了两声,“如今京城中遍传此曲,早传到了天子的耳中。这不,蔡子政【蔡tǐng】就要回来了。”

    “蔡子政为渭帅多年,把泾原一路打造得如铁桶一般。枢密副使一职,他也当得起!”

    王子韶之前没有说蔡tǐng回京将会担任何职,但吕嘉问也能猜测得出天子会给他什么职位。

    王子韶放下筷子,微眯起双眼,神情变得深沉起来,“其实谁念yù关人老。其实也有另外一种解法!”

    吕嘉问立刻摇头,“这绝不是蔡子政本意!”这是构陷啊,他纵然胆大,也不敢netbsp;“蔡子政这xiao词做得虽好,但能忽然间传遍京城,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推bo助澜。”王子韶脸上的笑容,让吕嘉问感觉他是仿佛被周兴、来俊臣附身一般,“谁念yù关人老啊,自今上登基以来,陕西用兵可有一年停过?”

    “其实也无所谓了,河州城已经攻下,王韶也就要进京。凭着开疆之功,也许在枢密院中同样能得张jiao椅坐坐。陕西自然也会清净下来。”吕嘉问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不论王子韶想做什么,他都无意掺和。

    王子韶笑得更为意味深长:“照理说河州城都攻下来了,怎么说也该庆祝一番,为何至今还悄无声息。”

    虽说来自河湟的消息都是军情机密,但这东京城中从来就没有秘密两个字,就算王子韶这名上京诣阙,等候天子召见的外臣,也同样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消息。

    吕嘉问知道,肯定是今天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子韶将脸一板,凑近了,压低声音,“王韶领军翻越雪山,据说已经断了消息。”

第4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下)

    “还是没有消息。”

    面对沈括的询问,韩冈摇了摇头。已经快十天了,自从王韶领军进了1ù骨山后,只在第三天有一人带回来王韶的密信,说是正在顺利前进。但从那天之后,到现在就再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传回来。

    “会不会出什么……”沈括yù言又止,下面的话不能1uan说。

    “1ù骨山崇山峻岭,林深草密。进去之后,当然不容易将话传回来。在下已经派人去岷州了,从那里得到洮州的情报,还是要快上一点……存中兄不必太过忧心!”

    沈括看着只有自己一般年纪的韩冈,沉稳得根本不像一名年轻人。而且同在狄道城中的这十来天,他更是亲眼看到了韩冈处置事务事的表现,衙mén中积年老吏都很难比得上他。好几次见到韩冈一边跟人说话,一边批奏公文的场面。分心二用的情况下,两边却一点也不1uan。这份治才,让沈括也不免要赞叹一二。

    而眼下表现出来的心xìng,则越的难得。早慧的所在多有,沈括自己就是。但心xìng老成,做事举重若轻的少年人,世间却是少有得见。就如他曾见过的王家大衙内,才学不差,名气更大,但行事可就要逊sè韩冈许多了。

    不过看着这样的韩冈,沈括的心里更是不喜欢。这样下去,他根本找不到cha手经略司军务的机会。难道他沈存中巴巴的赶到河湟来,就是为了摆着算筹,来计算钱粮的吗?

    但韩冈现在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沈括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干笑了两声:“既然yù昆你这么说,那就再等等,希望王经略吉人天相……能马到功成。”

    正在说话的时候,忽听外面的卫兵来报,说是王中正王都知来了。

    韩冈和沈括起身走到厅mén外,迎着王中正进来。

    王中正找韩冈有事。行过礼,他便板着脸问道:“韩机宜,临洮堡临洮堡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出城樵采的士兵被蕃人杀了十好几个。景都监说是要出兵,为何机宜你移文去阻止?”

    韩冈一听,心头顿时大怒,继而又是一阵疑huo,什么时候王中正的手伸得有那么长,耳目有这么灵敏了?他才把批复的文字让人移送临洮堡,这监军就杀上mén来了?

    心中虽是不快,但王中正眼下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压在韩冈头上。他不得不按耐下xìng子,向王中正解释道:“禹臧hua麻其人狡诈无比,不会闲得无事,便杀樵采之人来解闷。多半是有什么yīn谋诡计要施展,一个不xiao心,说不定就会落入他的陷阱……”

    “禹臧hua麻不是退兵了吗?!”王中正质问着。

    “但禹臧家的老巢就在兰州,才百多里的路程,夜里回兰州喝酒吃饭,第二天就能又赶回来。”

    韩冈说得有趣,王中正笑了两声,继续问道:“那韩机宜你说禹臧hua麻会有什么yīn谋诡计?”

    “不论禹臧hua麻转着什么主意,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守着临洮堡就够了。”韩冈可不会随便1uan猜测,万一说错了,话语权便会有所损失——王中正……还有沈括,都在这边虎视眈眈呢——只有一些颠扑不破的道理,才是眼下该说的话。

    “但樵采多被杀,临洮堡该怎么办?总不能不开伙吃饭吧?”王中正反问道。

    “樵采被杀,那就不要向北去砍柴,改去南边砍柴好了。这几天吃的亏,终有报复回来的日子,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韩冈坚持着要维持河湟的稳定局面,王韶消息不明,河州城哪边正在清理周围木征的亲信蕃部,熙河路再也动dang不起,“不知都知能不能让景都监安稳一点,一切等经略回来再说?”

    “这可不好办。”王中正很是为难的模样,“中正虽然奉旨前来监军,但终究还是一个外人啊!”

    见着王中正边说话,边瞥眼看自己。韩冈心神一凛,知道前面自己说错话了。王中正现在是趁着话头,要让自己承认他的指挥权!——不,不是自己说错话。而是王中正过来时,就打着这个主意,只是自己不觉察间被他引了过去。

    想要帮着压制景思立很容易,承认他王中正拥有指挥全局的身份就可以。

    这么可能!

    承认一个阉人指挥众军的权力,他韩冈还要在文官的队伍中hún迹吗?沈括在旁边都变了脸。

    ‘嗯?’

    韩冈突然很奇怪的看了沈括一眼,他怎么不说话?

    一般的文官不是应该在这时候将话题引开,或是直接叱骂吗?——两种做法就看各人对阉宦的厌憎程度了——但沈括却不开口,只是脸sè稍稍变了一下,难道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韩冈心头多了一阵猜疑,更多了一点怒意,王韶这么一走,牛鬼.蛇神全都蹦出来了!

    只是王中正的进攻还是要应对的。却不是同意或是反对,而是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这就不好办了’。又猛然抬起头,“即是如此,那韩冈不敢让都知为难,还是再给景都监写封信去,述说利害吧。希望景都监能听得进去。”

    韩冈顺着王中正的话,将他本人的bī宫轻轻卸到一边去。韩冈宁可让景思立出兵,也不会让王中正能够指挥全军。两者的xìng质和危害完全不同,他可不敢在自己手上开这个口子。天子下令倒也罢了,自己把宦官请来主持军事,要被天下的士大夫戳脊梁骨的。

    事办砸了,日后还有改正的余地。但名声臭了,可就再难以挽回。

    王中正不意韩冈如此说话,盯着韩冈一阵,见到他始终没有半点改口的迹象,黑着脸站了起来:“那就照yù昆你说的去做好了。希望景思立能听得进去!”

    “也只盼望如此了!”韩冈虽对此不报希望,也只能顺口这般说下去。总不能说,景思立必然会把劝告放一边,去出兵挣功劳。

    他起身送了王中正出去,回来后对沈括叹道,“真真是让人闲不得啊!”

    沈括也叹道:“幸好yù昆你没有搭他的话,不然可就要出大1uan子。传到京中,御史台都不会放过。”

    话声一入耳,韩冈登时又是疑huo起来。这马后炮不该说的啊……现在说出来,反倒让人以为他是因为软弱,而不敢当面指斥,只敢在背后说话。这还不如一直装傻.比较好!

    韩冈想不明白沈括为什么这么做,只觉得他的做法还真是有些让人mo不着头脑!

    沈括又说了一阵话,也起身告辞,他本是来问军情的,既然没有消息,当然就得回去做他自己的事。粮秣转运虽然没有之前那般辛苦,但同样还是一桩繁重的工作,不论是韩冈、还是沈括,都不能离开岗位太久。

    沈括走了,官厅中重又清静下来。随shì的亲兵端了待客的茶下去,又给换了一份滚热的茶汤。

    喝着煎煮后的热茶,韩冈闭起眼睛盘算着。

    这些天,二姚十分卖力。在灭了两家之后,河州城那里已经有六家蕃部宣布臣服。跟随官军出战的蕃人,就像滚雪球一般会越来越多——河州那边可以安心的不用去管。

    至于岷州,哪边肯定是要派军去了。两千人的粮草他已经备好了,看看王舜臣能不能领本部走一趟。如果木征跟王韶在洮州打起来,这一支队伍就能起到决定xìng的作用。

    至于临洮堡的景思立,韩冈并不报希望。吐蕃人设下的you敌陷阱是很明显的事,景思立多半是知道的。但姚兕姚麟两兄弟正在河州那里建功,为了与他们一较高下,景思立很可能会将计就计,硬是踩进陷阱去。就不知道到时,是吃还是被吃?——韩冈摇了摇头,还是提醒一下吧,也算是尽到一份责任。

    接下来的几天,韩冈……不,应该说整个狄道城,甚至整个熙河路,关中,直至东京城,都在等着1ù骨山那边传来他们所期盼的消息。四月已经到了,但王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这一日的午后,一名信使慌1uan的冲进韩冈措置公务的官厅。韩冈为之停笔,当他听过信使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之后,闭了闭眼睛,然后命令下面的亲兵道:“去将王都知、沈中允还有王都巡一起请来。”

    当王中正、沈括、王舜臣闻讯过来的时候,韩冈就站在庭前的院中,仰头看着北方的天空。

    看着韩冈的动作神情,两人便知事情不妙。沈括立刻问道:“yù昆,出了何事?!”

    韩冈叹了口气,回头道:“景思立妄自出战,在河外遭遇伏击,眼下已经兵败身死,出战的三千将士也几乎全军覆没!”

    王中正和沈括乍听噩耗,脸sè突的都白了。王中正甚至摇摇晃晃的,差点站不稳身子。王舜臣先一步恢复过来,追问着:“临洮堡怎么样了?!”

    韩冈转头望着北面的天空。临洮堡和结河川堡都是新近修筑起的堡垒,而两座寨堡周围的防御措施都没有时间继续修筑下去,就连最基本的烽火台也同样欠奉。如果应该就是烽火连天,满目黑烟,直上九重云霄了。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临洮堡尚在坚守之中,但现在已经不知道了。”韩冈对着王中正和沈括,“临洮堡事关大局,不得不救。狄道的事,就得拜托两位了。”

    他转向王舜臣:“你跟我走!”

第42章 望断南山雁北飞(上)

    得到了韩冈命令,王舜臣用最快的度,将他的本部兵马动员起来。

    一个半时辰后,韩冈和王舜臣就率领着两千步卒离开了狄道城,向着北面的临洮堡匆匆赶去。

    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刘源则以奉命领着他的人出了。一百多广锐将校,骑着一匹,又牵着一匹,从吐蕃人手上抢来了战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曾经被木征选中偷袭宋军后路的战士都是族中jīng锐,战马也是十里挑一,当日要不是他们一路奔bo,来不及休息,也不会刚刚接战就一败涂地,让宋军捡了个大便宜。

    奔驰在北向的官道之上,刘源犹不时的挥动手上的马鞭。出来之前,韩冈对他的吩咐是‘查清路上的伏兵’‘确认临洮堡的安危’,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叮嘱。

    一名老于战事的宿将,只需要接收命令,具体怎么做并不需要太多的嘱咐。

    在结河川堡丢下了jīng疲力竭的战马,换上了空跑前半程的另外一匹战马,刘源领军更加xiao心的向前路探去。

    趁着夜sè,在山间行走。身边有着熟悉地理的吐蕃人引路——包约和他麾下的部族一直都在这片土地上,刘源一到结河川堡,就立刻联络上了他——刘源带着几个jīng明强干的手下,很顺利的抵达了临洮堡外

    前面已经能看到了禹臧家的旗号,但就在同时,还有一面大旗落入了刘源的眼中。刘源认得那面旗帜代表的意义,那是西夏军中不多的几个让人觉得棘手的将领,或者是他的族人:“仁多……”

    ……………………

    大军急急而行,到了结河川堡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往河州去的转运中枢,同时也是距离临洮堡最近的一个寨堡。在往北去,可就是危机四伏,不能再用前面行军度来赶路。而两千人马急行军几十里路,也必须歇上一夜。

    设立兵站的最大一桩好处,就是过路的队伍都能得到稳妥的食宿安排。不用韩冈cao心,自有人为这两千军准备下了热腾腾的饭菜和netbsp;王舜臣去盯着他的兵,而站在韩冈的面前,则是回来的刘源,还有青唐部包约派来的亲兵。

    从刘源口中听到了侦查来的情报,韩冈一声冷笑,“原是打着围城打援主意啊!”

    刘源点了点头,“党项人的确是分作了两部。一部在攻打临洮堡,一部则是向南准备守在路边的险要之处。”

    这是党项人的老手段了。若是为了救援被围困的友军而跑得太快,就会一头撞进陷阱里去。不过很多时候,出问题的并不是领军的将领,而是将领后面、指派他们的文官。尽管明知前面是陷阱,还是被威bī恐吓的催着上路,最后也真的走上黄泉路了。

    值得庆幸的是,韩冈不是这样的官员。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四五十岁老人的谨慎。前些天,王韶硬是要追击木征的时候,刘源就听说韩冈苦劝了好久也没个结果。眼下王韶音讯全无,使得各路将领自行其是,景思立败亡也是因为王韶不在的缘故,使得一片大好的河湟形势重又陷入了困境,这不得不说是王韶的决断造成的结果。

    刘源一边想着,继续说着:“不过跟包巡检的人打了几仗,西贼又退回去不少,至少目前到临洮堡的十里之外还是安全的。”

    韩冈看向包约派来的亲信,那个年轻人低头,“族长正在守着,所以不能前来拜见机宜,xiao人出来时,还再三叮嘱xiao人,要向机宜请罪。”

    “忠心国事,何罪之有。”韩冈哈哈笑着,心道包约也越来越会做人了。

    笑过之后,他问道:“围攻临洮堡的有多少人?”

    “大约一万上下,但不是之前攻打临洮堡的禹臧家兵马。xiao人看到的旗号,不仅仅禹臧家出兵了,连仁多家也带着他的铁鹞子出来了,而且xiao人还在敌阵中看到了骆驼,很有可能是泼喜军。”刘源顿了顿,“虽然他们人少,可都是jīng锐。”

    “仁多……是仁多零丁吗?”

    “希望不是他,而只是他的族人。”

    韩冈微皱着眉头,这个西夏老将他听说过,但事迹不甚了解,不过既然刘源都郑重其事,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

    在结河川堡休息了一夜之后,韩冈统领的两千宋军在大道上继续前进。

    宋军稳稳地推进着,让准备趁势进攻的党项人没有下手的机会。同时在山中一直维持着战线的包约所部,也让党项人感到十分得棘手。就算西夏人想埋伏,也得瞒过包约的耳目再说。

    大概是放弃了远袭宋军的打算,韩冈终于抵达了临洮堡的五里开外。站在路边的山坡顶上,已经能看到城头上的旗号。

    韩冈眯起眼睛,远远向北眺望着。而王舜臣也站在他身边,一起望向临洮堡去,“王存还真是有一手,竟然能守住这座破城。好像之前就被禹臧hua麻nong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好吧?”

    韩冈也是由衷的点头,他原本都准备退守后方的结河川堡,甚至做好了固守北关堡的预备,但想不到王存依然稳守着临洮堡不失,这就让韩冈有了将局势重新稳定下来的信心。

    “三哥,下面怎么办?”王舜臣摩拳擦掌,等着韩冈一声令下,就立刻杀往临洮堡。

    “就在这里扎营!”

    “……什么?!”王韶差点要蹦起来。

    韩冈望着远山下的城池,踩了踩脚下的泥土,重复道:“就在这里扎营!”

    “呃……啊!”王舜臣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不是要做个幌子,趁党项人不备,在夜中进兵?”

    “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韩冈瞟了王舜臣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自作聪明!”

    “难道是要休整一夜,明天一鼓作气?”旁边的刘源cha着话,“但这未免太近了一点。”

    “不,要扎下硬寨!准备好多留些日子。”

    王舜臣这下急了,“临洮堡可是快要被攻破了!”

    “破不了的。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临洮堡就肯定破不了!”韩冈口气坚定,“西贼要顾忌着我们这两千人马,他们就不敢全力攻城。”

    “但临洮堡中的粮食怎么办?”刘源在旁边netbsp;“少了景思立两千兵马,临洮堡的存粮能吃上一个月,就算断粮了,也有马骡和……能吃!……张巡守了睢阳守多久?”韩冈说得冷酷,但也是事实。人马少了一半,堡中的粮草就自然更为充沛了,而且又有牲畜,怎么都不会饿着。

    “这样就能帮临洮堡解围吗?”王舜臣问道。

    “当然!不需要去撞西贼的陷阱,也不需要跟西贼决战,我们只要让西贼无法专心攻城,那就足以将为临洮堡解围,只要让王存知道我们到了就行了。”

    别以为存在舰队造出来是为了1ang费钢铁,也别以为他韩冈顿兵不进,是为了在外面看热闹。单是‘存在’就已经足以让党项人不敢全力攻城。若是让他等到机会,也有随时刺出致命一击的准备。

    “可是……”王舜臣仍然想说着些什么。

    “我们已经败不起了!”韩冈终于变得声sè俱厉,眼中怒意让王舜臣和刘源看得心悸。

    难道他不想将围在临洮堡外的西贼大军,像羊一样赶得满山1uan跑?但眼下的局面,根本容不得随xìng而为。

    河州的兵绝不能动,兵站中护卫粮道安全的兵马同样不能轻动。韩冈现在带来的两千人马,就是眼下熙河经略司仅有的机动力量。韩冈现在就是靠着王舜臣本部的两千兵马,加上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的包约,维持着王韶留下来的局面不至于崩溃。这两千人还有三四千没什么大用的蕃军,就像挡在大堤缺口处的沙包,一旦沙包没了,洪水就会立刻冲向堤坝之后。

    “你们可曾想过,要是我们败了,熙河路的局势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河州还能保得住吗?!”

    韩冈厉声反问着,王舜臣yù言又止,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服气。但韩冈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而刘源年纪已长,行事要稳重得多,更不会有二话。

    “……就依三哥所说。”王舜臣最后勉强说着。

    韩冈叹了口气,这个决定让人心服的确不容易,而且要维持住现在的局面,敌人也不单是在眼前。

    他看看站在一边的包约,一直都没有说话,也不知这个家伙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想来他应该是支持自己的——拿族人跟党项人硬拼,他肯定是不会愿意。不过要让他号令周边蕃部,让西贼得不到粮食补给,那就不会有二话。自然,韩冈也不会给他这么简单的工作,谨守通往后方的大路,让西贼不能去sao扰后方的结河川堡,也是包约必须完成的任务。

    “不要急。”韩冈转回来和声说着,“先等着,西贼肯定会1ù出破绽。那时才是出兵的机会。”

    想了想,他又道:“还是要做好准备,把营地扎得牢固一点。西贼破不了临洮堡,肯定会转头进攻我们。”

第42章 望断南山雁北飞(下)

    巩州陇西。

    景思立兵败的消息刚刚传了回来,因为被严密封锁,作为大后方的陇西城中尚未出现hún1uan,但位于城中心的衙mén里却已经是人心浮动。

    实际主持河州一役后勤供给的秦凤转运使蔡延庆,正在考虑着是不是要立刻出兵救援。

    陇西城和渭源堡中还有两千人马,狄道那里已经移文来说要将其调动。而且巩州还有没有动员起来的弓箭手,加上归顺的几大蕃部,三五天之内怎么也能拉出一两万兵马来。要挽救眼前的危局,兵力还是足够用的。

    只是蔡延庆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立刻获得了一声异议,“不可!万万不可!”

    跳出来反对的,是转运判官蔡曚。去年临洮一役,蔡曚兼任随军转运时在韩冈和王韶手上吃过了教训,半年多来老老实实的做人。但这些天,随着王韶领军翻越1ù骨山而失去了音信,他又重新活跃起来。而等到今天景思立兵败的消息传到陇西,他更是一下变得像雨后的青蛙一般欢蹦1uan跳:

    “调兵乃是经略司之权,转运司岂可侵夺之,此事万万不可!”

    “事有经权之分,眼下的情况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了,日后我上表请罪便是。”

    若是转运司中事,蔡延庆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蔡曚的势头压下去,但现在说到越权调动兵马,他觉得最好还是要将之说服。

    蔡曚的脑袋摇得像个拨1ang鼓,连声说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更威胁着蔡延庆::“若是运使一意孤行,下官可是要上书弹劾的!”

    蔡延庆脸sèyīn沉下来,若是真的让蔡曚给自己泼上一身脏水,京中再有人趁机在天子面前进谗言,那他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想了想,他转过去问安静的坐在一旁的王厚,“处道,你是熙河路中人,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

    蔡延庆是在征求王厚的支持,如果有王韶的儿子出面,征兵马能够省上不少事,而在天子面前,也有敷衍得过去的借口

    但王厚沉默着,没有如蔡延庆所愿,即时开口回答。

    他在犹豫,一旦同意了蔡延庆cha手军务,等于开了个恶劣的先例,日后别人将会怎么看待熙河经略司。而且最关键的是,目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临洮堡那边的情况的确很危急,损兵折将的惨状,自王韶到秦州之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一万多兵马远在河州,而居中的熙州被党项人攻打而危在旦夕,一个不好就会出现前方大军全军覆没的惨状。

    说起来,的确是该出兵救援。

    可是到现在为止,韩冈都没有移文过来,说要调动陇西城中的兵马。也就是说,至少在韩冈看来,他所暂代的熙河经略司,依然还能控制着眼下的局势,不需要调动兵马,也不需要征民伕、蕃军,更不需要外人netbsp;如果自己附和了蔡延庆,他该怎么对韩冈说。等到追击木征的大军凯旋归来,又怎么该见父亲。

    而这边蔡延庆见着王厚犹豫不决的闭口不言,心中不痛快的催促道,“处道,狄道那里已经移文要调兵了,此事已是犹豫不得!”

    听到催促,王厚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下定了决心:“狄道的移文,下官先前也看过了。”本来就是给王厚的,“但这只是王都知和沈中允的意见,上面并没有韩机宜的签押!……家严在领军南下时,将经略司中之事,尽数托付给韩机宜,由他代掌印信。眼下没有他的签押,调令就是一张废纸,何谈出兵?”

    蔡延庆闻言脸彻底黑了下去,心底的怒火毫不掩饰的外1ù出来:“处道,现在可不是讲究mén户之见的时候了。你可想看着你父一生心血,最后落到功败垂成的结果?”

    王厚则是更加坚定的摇头回应,“临洮堡不会有失,而家严回来时,河湟也依然会稳如泰山。现在当是镇之以静,不要让巩州上下陷入慌1uan的境地。”

    他说着,就站起身,向蔡延庆拱手行礼:“还请运使稍待时日。”

    王厚旗帜鲜明的反对,蔡延庆瞪了许久,也拿他没有办法。虽然王厚的官位不高,但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即便蔡延庆强命下面征,下面有人想凑趣的呼应,也得掂量掂量王韶回来后的结果。

    蔡曚得意起来,“运使,这事还是请朝旨的为好!”哈哈笑了两声,“眼下王、高二位久无音信,熙河经略司只靠着一个黄口孺子来撑场面,还是早点禀报朝中,选派得力之人来河湟!”

    王厚冷下脸:“家严只是没消息而已,别真当他回不来了!”

    从蔡延庆那里告辞出mén,王厚心中郁郁难解。临别时,蔡延庆看过来的眼神,直如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原本他很被蔡延庆所看重,但这一下,两人的关系已经彻底冷淡了下来。

    其实蔡延庆做得是对的,国事为重,权限之事当然得先抛到一边。为国而无暇谋身,蔡延庆的作为的确让人敬佩。

    但韩冈的应对应该也是对的,他没有下令调动各处兵马,只是带着两千人去临洮堡,就是要维系熙河路的稳定。还没到最危急的关头,贸然调兵、征,只会让巩州、乃至整个熙河路陷入一片hún1uan。一旦1uan势成型,就很难再镇压下去。恐怕十数日后,就是中使带着命令河州前线撤军的诏令过来。

    与蔡曚的龌龊心思不同,蔡延庆和韩冈的决断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之间的取舍,让人难以决断。

    王厚仰头向天,他之所以拒绝了蔡延庆,是因为他相信韩冈肯定能够将眼前的1uan局处理妥当。

    一阵清亮的鸣叫从天际传来,晴空之下,一行鸿雁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北方飞去。鸿雁传书,王厚也盼着自己的话能传到韩冈那里去:“yù昆,一切都要看你了!”

    ……………………

    就在景思立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到陇西城的同时,同样的消息,也让镇守在河州城中的苗授,连忙派人将姚兕姚麟都招了回来。

    看过了韩冈让人送来的手书,姚兕依然他那张招牌的棺材脸,而姚麟则是失声而笑:“一切如故!……韩yù昆还真是敢说啊!河州城内外,兵马一万三四,他这一句可就都要让我们把这么多条xìng命jiao到他的手里了。”

    苗授板着脸,不言不语,任凭姚麟说着。

    姚兕咳嗽一声,先堵住了兄弟的话,这才问着苗授:“苗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退军,还是坚守?”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苗授回答着,“既然韩yù昆说一切如故,那贤昆仲就继续去清剿河州蕃部,而在下,也继续镇守这河州城。”

    姚麟双眼一下瞪起,眉头挑起的角度凝着他心中的怒意:“苗都监,河州城这里可是有着近一万四千条人命!包括你我!”

    “除非珂诺堡有失,狄道城失陷。不然我们的退路就是安安稳稳的,贤昆仲何须担心?”

    “何须担心?”姚麟嘲nong的笑容,“苗都监,这临洮堡的情况在下是再熟悉不过了。有一段城墙外侧塌了一半,在下奉命与景思立jiao接时,还是没有给修起来。在禹臧hua麻攻打临洮堡的那些天里,城墙上不知有多少暗伤。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垮下来。这样的寨堡,都监你说能守住吗?”

    “……韩yù昆已经领军赶过去了,就算最差的结果也能保住结河川堡。”

    苗授并不是很喜欢韩冈,但他信任韩冈,信任韩冈的能力。几年来韩冈的作为,让苗授相信他能维持住河州的安全。围在临洮堡外的西贼刚刚全歼了景思立所部,气焰正盛,但苗授就是相信韩冈有能力不让他们干扰到河州前线。

    姚兕、姚麟都是外路将领,他们该挣的功劳也挣足了,就算熙河功败垂成,最后的罪责也压不倒他们两人头上。但苗授不同,他其实是王韶、高遵裕南下后,经略司中的最高官员。只是韩冈是文臣,能力又值得信任,所以王韶才将职权让韩冈带掌——虽然只是经略司中庶务。

    但同在一个监司中,苗授与韩冈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目前的情况看,苗授只有选择支持韩冈:“……请二位放心。”

    “北面的临洮堡危在旦夕,南下的三千军又是生死不明,苗都监,这样的局面你让我们怎么安心得下?”姚麟厉声质问。

    苗授话声不徐不急,目光坚定异常:“王经略和高总管肯定能回来!”

    姚麟嗤笑一声,正要出言讽刺几句,姚兕拦住了他。姚家兄弟中的长兄正sè对苗授道:“苗兄,一旦结河川堡被围困,粮道就断了。自康乐寨同珂诺堡的山路,支撑不起一万四千人的粮草补给……所以在下只看临洮堡的结果。如果临洮堡失陷,为了帐下的几千儿郎,我兄弟俩肯定要撤退了。就算日后受到责罚,也比兵败身死要强。还望苗兄勿怪!”

    苗授略作深思,最后点头,“……也罢,就以临洮堡为据!”

    点头的同时,心中则在说着:‘韩冈,不要辜负了王经略的信任啊!’

第43章 长风绕城遥相对(上)

    夕阳西下,漫天风沙中,一队骑兵缓缓踏上回营的路途。

    百多名骑士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带伤的也为数不少。xiao规模的jiao锋对阵,也不输决战般的同样惨烈。刘源押在队尾,身上的甲胄上能看到好几支被截去后半段箭杆的长箭。都是被利箭shè穿了硬铠,不好拔出,准备回去找工匠修理。

    自从前日抢在西夏人反应过来之前,韩冈命麾下将士强行设立营寨以来。党项人来进攻过营地两次,但都被寨中守军给打了回去。而党项人不再sao扰营地后,韩冈就开始命令王舜臣、刘源等将领轮番出击——在敌军身边,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会损伤士气,也不利于让城中守军坚守下去。

    “回来了!?”

    一声极有jīng神的问候,穿过黄sè的沙幕,传到了众骑兵的耳中。

    几名身着甲胄的战士就站在营地的大mén前,最前面的一人矮而壮,宽阔的肩膀将一副山文甲紧紧的绷起,厚实的身躯看上去就像一块放在地上的磨盘。不是王舜臣又是谁人?

    听到声音,又模模糊糊的看到了王舜臣的身影,刘源当先跳下马,抢过去拜见,“xiao人见过都巡。”

    “尔等辛苦了,就不必多礼了。”

    王舜臣看着刘源一众的马上,级倒没看到几枚,但有着好几头骆驼。

    刘源见着王舜臣的视线留驻的地方,便苦笑道:“今天与西贼狠斗了一场,斩没几个,就是抢了些牲口回来,也算没白跑了。”

    今日刘源出战其实是吃了个xiao亏,损失虽不大,虽说抢回来一些战利品,却也还是无法弥补损失。

    王舜臣则是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这等鬼天气,能有些收获已是万幸,其他就不必再多说。”

    自昨夜开始,从六盘山对面吹来的沙尘便是遮天蔽日,睡在在帐篷中的宋军士兵听了一夜的风声,还有不停的落在帐篷上的沙沙的声响。清早起来时,天地都是土黄sè的,回头看看帐篷,也都染成了黄sè。迎着风张口说话,转眼就是满嘴灰土。一不xiao心,就会被风mí了眼睛。

    不过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恶劣的天气反而是出兵作战的良机。

    从昨天晚上风沙起时,韩冈就让王舜臣加强了营外戒备,又立刻派了得力人手,顺着洮水河道潜入临洮堡。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几路斥候,就分别从不同地点听到了城头上传来的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虽然他们往敌营放火的行动没有成功,但能与临洮堡沟通上,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到了早间,天壤之中更是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韩冈筹划着进一步的行动,而对面的敌人,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加急攻打临洮堡了。

    刘源当即奉命领军出阵,战鼓一遍遍地敲着,而山中的青唐部蕃军也同时在sao扰着敌营。两边同时动手,硬是要bī得西夏人将他们攻打临洮堡的兵力调回。

    西夏人在韩冈和包约两部的威胁下,坚持了不短的时间。不过最后还是撤了下来,这也让韩冈松了一口气。如果西夏人再不回营戒备,他就不得不领军出击了。

    王舜臣陪着刘源一起往营中走,韩冈听到消息,也迎了出来。走到近前,正听见王舜臣说着明天要上阵练练手,不能让箭术荒疏了。

    可当王舜臣也看到了韩冈的时候,不待韩冈瞪眼,他就立刻就停了嘴,不多话了。

    王舜臣昨日领军出阵,到了阵上便一马当先,名震关西的连珠箭术依然让人叹为观止,但等他回来,迎接他的就是韩冈的训斥,“你是主帅了,不要随便上阵。”

    韩冈的命令,王舜臣不敢不从,而且说得有理,现在就只能羡慕的看着刘源和其他几个将领在阵前拼杀。

    “三哥你看,这些骆驼看起来还不错!”王舜臣掩饰一般的走过去,想想拉着一只骆驼给韩冈看。不成想差点被咬了一口。骂了一句‘好畜生’,他一把扯着缰绳,赌气般的用力踹了骆驼一脚才走回来。

    韩冈为之失笑,转过来正sè问着刘源:“可是撞上了泼喜军?”

    刘源摇摇头,“不是泼喜军,只是骑骆驼的铁鹞子罢了。”

    泼喜军是西夏军中的汉人部队,但与被征起来的炮灰‘撞令郎’不同,他们是西夏军中为数不多的技术兵种。使用的是架在骆驼背上的旋风砲,也就是一种xiao型的投石机。战斗时往往抢占高地,然后在高地上‘纵石如拳’,一片飞石砸下,比起弩弓威力更大。不过人数倒不多,据韩冈所知,才两百人的样子。

    王舜臣一攥拳头:“要是在沙场碰上了泼喜军,定是要杀光这群忘了祖宗的西贼走狗!”

    “等遇上了再说。”韩冈看了看一脸郁闷的刘源,前面他的侦查行动可是明着说泼喜军到了,现在才知道是个误会。党项族中,有许多部族并不算富裕,出兵时往往都是一匹马一头骆驼,平时骑骆驼,战时骑马。但到了风沙飞舞之日,骆驼比战马要可信得多。“既然遇上的不是泼喜军,只是群骑着骆驼行军的党项人,那么应该就不是什么主力。”

    刘源点点头:“这两天xiao人跟西贼斗了几场,也的确没现他们有多jīng锐。比起禹臧hua麻和木征手下的骑兵要强些,但与真正的jīng锐感觉还是有些距离……感觉景都监败得有些冤。”

    王舜臣也又跟刘源同样的感觉:“恐怕他们能吃掉景思立和他的两千兵是个意外之喜。”

    韩冈沉yín起来:“泼喜军不在,那西贼领军的将帅也就不可能是仁多零丁了。”

    虽说泼喜军并不归仁多零丁管,但两边都是兴庆府中的王牌。如果泼喜军出动,主帅的地位必然不会低。同样的道理,如果仁多零丁出阵,最jīng锐的环卫铁骑虽然不能动,但其他几支jīng锐必然要出动其中的一支或几支,不可能是擒生、撞令郎这样的队伍来敷衍塞责。

    三人一路回到营帐中,韩冈让人拿了水盆和茶水来,让刘源洗脸漱口。

    解决了个人的卫生问题,将满是灰土的甲胄卸下了下去,刘源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坐下跟韩冈和王舜臣继续方才的话题。

    韩冈说着,“统军使出战,本来就不可能只带着万多人。不过仁多家的旗号既然在临洮堡城下,那必然是有仁多家的将领出来领军。不知除了仁多零丁以外,刘源你知道几个仁多家的将领?”

    刘源皱起眉来,在记忆中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阵,最后颓然的向韩冈摇了摇头。他的消息并没有这么灵通,以韩冈的身份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就算他多了几十年在缘边地区的征战经验,也还是不可能了解到西夏国中这般详细的内情。

    “管他是谁人领军……等机会来了,就将他们埋到地里去。正好这两天刮沙,转头就能把他们的坟头堆起来!”王舜臣叫了起来。

    韩冈瞪了他一眼,这xiao子是在装粗呢。王舜臣外表粗豪,内心却一贯的细密深沉,在武将中算是考虑问题比较周全的难得人才——至于喜欢上阵厮杀,只是他太年轻的缘故,年纪大点就会好的。

    不过,王舜臣捧场般的说话,自己也好顺便将话题转移到他要说的方向上去。

    “话不能这么说的,没有身份足够的将帅压阵,就证明熙河这边并不是西贼的主攻方向。党项人援助木征虽是今次目的,但也不一定要攻打熙河路。秦凤、泾原都可以!”

    “但如果景思立败阵的消息传回兴庆府后,他们会怎么做?”刘源问着韩冈,“主攻方向难道不会改变?”

    “什么都不会!他们来了吃什么?”

    韩冈不信梁氏兄妹手上有能变出粮食的口袋。熙州北部的蕃部早给禹臧部和青唐部联手给洗个了干干净净。西夏人能在临洮堡下撑到现在,韩冈已经是很惊讶了。

    “如果梁氏兄妹打算想增兵熙河,先让他们手下的党项人学会餐风饮1ù的本事再说。反倒是秦凤、泾原两路,这两年缘边蕃部都算是丰收,随便开个堡子,就是几万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西夏军来得终究是迟了一步,要是再早一点,赶在大军还陷在河州城下的时候,那样的情况就危险了。这也是一开始就在经略司考虑的范围之内,消息传播的度是有限的,大宋攻下河州城的行动也没有耽搁时间,等兴庆府反应过来,当然就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的一番sao扰,要不是王韶率军南下,根本掀不起bo1ang来。

    眼下的局势,韩冈自知是走在平衡木上,一点差池,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但独控大局的感觉却也让他难以舍弃。现在至少局面当真给他稳定下来了。

    “拖下去,党项人快要撑不住了!”韩冈肯定的说着。

第43章 长风绕城遥相对(下)

    “宋人还能坚持多久?”

    仁多保忠似是在自言自语。他是今次奉命领军攻打临洮堡的将领,也是仁多家现任族长仁多零丁的侄儿,在家族中被视为仁多零丁之后,有望统领仁多家的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

    禹臧温祓看了仁多家的第二代一眼,这句问话简直是个讽刺。

    两人并辔停在官道边的一座xiao山上,在山脚下的一片空旷土地中,千百名宋夏两国的战士正呐喊着,厮杀着,鲜血染红了土黄sè的地表。

    横行在阵前的一名宋军猛将,此时正用一支支利箭将一名名西夏战士shè落马下。刹那间shè出的箭雨过了一支十人队,而jīng准到完美的箭术所造成的损失,更是堪比一支百名弓箭手组成的队伍。

    西夏军眼下强攻宋军的阵列,但因为这名猛将的存在,使得拥有两倍于敌军的兵力,依然无法对宋军的阵营造成丝毫威胁。

    这样的局面下,仁多保忠的话,可以说是盼望,也可以说是诅咒,反正没有一丝现实。

    心生不屑,禹臧温祓问道:“看箭术,那当是熙河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王舜臣。前几日都在他手上吃过亏了。今天有他押阵,还要再攻吗?”

    “温祓你说呢?”听出了禹臧温祓的言下之意,仁多保忠反问着。

    “我看今天还是算了吧,在对面山中还有青唐部的瞎yao藏着。哦,对了,他现在变成了宋人养的吐蕃狗,该叫包约……包巡检了。”

    仁多保忠撇了撇嘴,后半截话只有当面说才有意义,包约还不知躲在哪里藏着獠牙,这番话倒像是败犬的狂吠。

    率领兰州军的是禹臧温祓——禹臧hua麻的亲将,在禹臧家中也是地位不低。但也仅此而已,比起狡猾而又擅长审时度势的hua麻,其实并不算差的禹臧温祓,就显得愚蠢了许多,还算是个好对付的。所以当禹臧hua麻前几天离开的时候,仁多保忠还暗自庆幸了一阵。

    可是现在,仁多保忠却不这么想了。

    ‘要是禹臧hua麻在就好了。’

    至少禹臧家现任族长的眼光比起身边的这一位来,要强出不少。

    但禹藏hua麻本人现在并不在临洮堡下,解决了景思立之后,他就立刻率军回返。兰州城的中心这些天有些1uan,禹臧hua麻不得不回去坐镇族中,省得不知不觉之间,就被人从族长的宝座给赶下来。

    这两年,禹藏家多次出兵皆是无功而返。几次下来,多少年来的积蓄快要耗尽了。虽然半年来,禹臧hua麻从原属于木征、瞎吴叱的部落中找回不少,但杯水车薪,赚到的还是没有用出去的多。

    身为一族之长,不能给族人带来金银财帛,又不能带来安稳的生活,那他下台,自然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禹臧hua麻对兰州的统治如今陷入危机之中,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一件事。

    不论是仁多保忠,还是禹臧温祓,都看对方不顺眼,但合作还要继续。他们都想将临洮堡攻下来,只有开了城,他们此前的付出才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明着来是不成了,不如派人堵着路,我们回头尽量快一点将临洮堡攻下来。”禹臧温祓再一次提议着。

    “派多少?我们两边加起来就一万一,现在伤亡都快有一千了。”

    要对付宋军和青唐部蕃军的联手。派得人少,肯定会被他们毫不客气的一口吃掉。派得兵多了,又会减弱攻打临洮堡的力度。

    这其实是兵力不足下的两难问题。

    “那你说该怎么办?”

    禹臧温祓和仁多保忠大眼瞪xiao眼,却都没有能解决问题的答案。

    同样的对话这几天来在他们的口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就是始终没有商讨出一个结果。被这设寨道旁的宋军硬卡着喉咙,就算攻城,两人都觉得脖子后面的寒mao是竖着的。

    两人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将临洮堡放到一边,先把宋人的援军给消灭掉。可不但城堡难攻,连xiaoxiao的营寨也同样难攻。

    营中的守将狡猾无比,夜袭、sao扰的战术从来不停。而正面jiao锋时,区区两千兵力所展现的实力,比起当日景思立身边的两千兵要强出许多。

    而且还有青唐部的包约在山间敲着边鼓,像条毒蛇一般择人而噬。此外,临洮堡中的守军竟然敢于出击,昨日甚至害得仁多保忠火烧火燎的赶回去救火。

    而今天的这一战是昨日之战的延续,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粮草快不够了。”禹臧温祓忽然又叹了起来,“武胜军……宋人现在改名叫熙州了,这里的蕃部一个比一个穷。已经有两三天没有新的补给进营了。”

    ‘还不是你家族长的功劳!’仁多保忠腹诽着。原本西夏军出征宋国,其粮秣来源要么是靠着攻破宋军的寨堡,通过里面储藏的粮食来补给。要么就是依靠当地的各家蕃部来支持,不过之后要用战利品来回报。

    可是现在,临洮堡打不下来,而周围的蕃部早就给禹臧家和青唐部给抢成了白地。眼下大军快要饿肚子的局面,根本是禹臧家造成的结果。

    但是为了团结起见,仁多保忠明白有些话还真不能说。

    仁多保忠需要一个胜利,有这个需求在,他就不能太过得罪身边的禹臧温祓。

    他的叔叔处事一向公正,在仁多保忠和亲生儿子仁多楚清之间,并没有任何偏袒。现在族长之位的继承权,反倒是仁多保忠更为高涨。但如果不能将胜利带回去,他现在的支持率,当然不能保证在现在的位置上。

    仁多家是西夏国中最为尊贵、势力也最为强盛的一个部族,仁多家的族长一职,不仅仅是代表着七八万丁口的部族,同时还代表着兴庆府中,仅次于寥寥数人的地位。

    仁多保忠决不想放弃这个位置。

    而另一边,禹臧温祓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别看现在他们在临洮堡城下打得热火朝天,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一支偏师而已。国中的主力,据禹臧温祓所知,眼下正在西寿保泰军司那一带集结。

    虽然温祓并不清楚他们的目标是过柔狼山往秦凤路去,还是过兜岭往泾原路去。但在罗兀城受到了惨重损失的一年之后,国中终于又大举出动兵马,这其实是向国人布一个的信号。国中已经重新振奋起来,要到宋人那边抢钱抢粮抢nv人了。

    西夏军势重振,但禹臧温祓现在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见好就收。

    攻打临洮堡是禹藏hua麻定下的计策,但并不是不可更改。要不是看着临洮堡城垣上有多处损伤,加上堡中主将景思立轻易的中伏败亡,温祓并不想,前些日子,他跟着禹臧hua麻在攻打临洮堡时,没少吃姚麟的亏。多次攻城所得到的唯一收获,就是进一步确认了宋军在城池攻防战上远四方蛮夷的实力。

    禹臧家这两年来,对外的战事就从来没停过,族中上下都感觉已经快要耗不起了。禹臧温祓这段时间从他的族长那里听到的口气,也是不想再跟宋人拼下去了。并不是禹臧hua麻不憎恨宋人,但实在跟他们拼不过、耗不过。

    ‘财大气粗就是好啊。’

    禹臧温祓这么想着。大白高国论起人口来,还不到陕西的四分之一。而区区一个兰州,别说跟西夏本国比,就连木征的势力都比不上。木征没能耗过宋人,据说已经被撵到了1ù骨山对面。现在兰州想要跟宋人耗,不论是谁提出的这个主意,禹臧温祓都会一巴掌将他们给打醒。

    战场上的宋军战鼓突然一声变调,原本结阵以箭雨阻敌的宋军随着鼓声散开了,在一瞬间,就由守势转为攻势。突如其来的反击,让正在战场上奋力进兵的铁鹞子和步跋子猝不及防。只进行了短短时间的抵抗,就全军溃散,败逃而回。

    “不好!”禹臧温祓叫道。

    “不用担心。”仁多保忠立刻安抚着,“宋人不会追击的,他们是要退军回营。”

    正如仁多保忠所言,宋军的确在赶散了西夏军之后,就开始整队后退。

    溃散的马军步军停下了脚步,但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重新组织起来。而原本被禹臧温祓和仁多保忠二人放在战场边,随时支援占据的两支三五百人组成的铁鹞子,这时候分别被被宋军和青唐部蕃军的两队骑兵给牵制着,一时难以进入战场之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退回营地,而后就是一道道的炊烟腾起在宋人的营地中。

    “在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有了局。”禹臧温祓因为自己在仁多保忠面前的失态而恼羞成怒,同时也失去了继续下去的信心,“还是退兵吧!”

    他不是在征求仁多保忠的意见,他是在预先通知自己的计划。

    “且再等几日。”仁多保忠立刻阻止。

    “难道还会有援军来?!”禹臧温祓冷笑反问着。

    “家叔说了,木征本人依然还在,他还有着翻盘的能力。而且,最有力的援军正在东京城中。”

第44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上)

    “王子纯他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三十二天。”

    “想不到都一个月还多……唉……再过些天就是五月,田里可都要开镰了。”

    “田地还是xiao事,有人料理,总不会放着不管。倒是临洮堡那里,到现在韩yù昆也没能攻进堡去。王经略他们若是不能回来,河州、熙州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沈括和王中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脸上都是忧思难解。窗外刮进来的风,多了一丝温热,已经没了net天的hua草味道。

    两人同在狄道城中,几个月下来也算是有些jiao情了。沈括虽然对阉人的态度跟所有的士大夫一样,一句‘敬而远之’只取后面的两个字。但如今狄道城中能说话的就只有王中正一人,闲得无事或是心里慌的时候,也只有聊一聊天才能开解一下。

    当然,他们聊天的范围也脱不出眼下的局势,却不可能在深入或散了。

    王韶、高遵裕追击木征,至今音讯全无。景思立被you出兵,以至全军覆没。韩冈领兵救援临洮堡,却被阻拦在离着目标还剩五里的地方,始终不能寸进。

    河州方向倒是顺利,苗授和姚兕姚麟也算是有些本事,没给如今烧得熙河路焦头烂额的火势上再添把柴。只是他们要钱要粮要军械的本事也同样不xiao,狄道作为转运的枢纽,沈括的工作一直都是让他忙忙碌碌,能歇下来的时候并不多。

    王中正却是没什么事可做,熙河经略司上下早被王韶打造得如铁桶一般。而韩冈接手后,就算远在临洮堡外,照样让外人cha不进手去。看到沈括每天只有区区一个时辰的闲暇,能坐下来说话,王中正都有些羡慕。若是每天能忙得没时间吃饭,至少不用因为有空胡思1uan想,而听着衙mén大院外的马蹄声就心惊rou跳。这才一个月的功夫,害得他鬓角都白了一半。

    王中正现在想想,当初他跟李宪争个什么呢……有着罗兀城的功劳难道还不够吗?何苦贪心不足,硬是要到这河湟来!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如果王韶有个不测,天子几年来放在河湟之地的心血,跟着横山攻略一样jī飞蛋打。熙河经略司肯定完蛋,而他王中正王都知,也肯定都要被踢到荆湖以南的那个地方去。而跟到一定时间或是逢上大赦,就会被重新启用的外臣不同。他们这些宦官,如果不能经常让自己名字传到天子耳中,那么很快就会被人们所遗忘。而跟在天子身边的其他内shì,也根本不会在天子面前提到被贬黜的背时货的名字。

    “如果王经略、高总管再没有消息了,京城就要有消息了。”

    王中正叹着。他都在想着是不是要赶快给李舜举送点东西过去,也好在自己走霉运的时候,能有个人帮忙拉扯一把——如今天子身边的亲近内shì,也只有李舜举这个老实人可以让人相信。李宪、石得一之辈,那都是上边笑哈哈,下面捅刀子的主。

    “景思立败亡的消息早就该到京中了,王经略和高总管失了音信的事,应该更早一步呈递上去。韩yù昆顿兵不进,肯定也会有人上报,沈秦帅、蔡运使,都要撇清责任,下面有递密折的也有好几个。收到这么多不利的军情,朝堂上要做决定也就在这几日了。”沈括好歹断断续续的也在京城待了几年时间,对朝堂决定边事处理方案的流程和时间也有所了解,“就不知道天子会有什么应对了……”

    王中正tian了tian嘴net,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沈括说了,“……罗兀城的事,当初天子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赵瞻硬是bī着退军,其实还是能保下来的。今次熙河的情况也类似。一天听不到被确认的噩耗,天子一天不会下决心放弃河州。”

    “只要没有更坏的消息……?”沈括问着。

    “只要没有更坏的消息!”王中正点头。

    “……报…………”

    一声拖长声调的急报传入耳中,一名身佩金牌的急脚在卫兵的带领下来到王、沈二人面前。

    “秦州急报,十万西贼齐集柔狼山,预备攻打德顺军。领军者已经打听明白——是仁多零丁!”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沈括的王中正的脸上同时失去了血sè。

    “糟了!”

    “完了!”

    也正如王中正和沈括大惊失sè,当十万西贼寇德顺的紧急军情传到东京城后,两班宰执们齐齐被招进崇政殿中,朱漆的大mén紧闭。但噩耗已经难以阻止的在东京城传播开了。

    “那个都监本是德顺军的知军,如果不是他被调去熙河,跟着王韶糊里糊涂的出了事。党项人也不敢直bī德顺!去年他们在无定河边吃得亏可不xiao。”

    “是啊,夺下河州又如何,老家都给党项人抄了。”

    “河州肯定要撤军了。”

    “要不是王相公硬撑着,熙河早就该撤军了。惨败啊……经略、总管都生死不明,还死了一个都监,折了上万兵马。真不知拖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王相公不甘心,前两日,跟冯当世【冯京】,王禹yù【王珪】还有吴冲卿【吴充】在殿上吵了个地覆天翻,硬是说不会熙河不会有事。天子本都听着几位执政谏言就要下旨了,却硬是给王相公堵了回去。可现在呢……”

    “都是好大喜功闹的!穷寇莫追的道理都不懂,竟然追到了雪山里面去了,把一路军事让个才二十岁的幸进之徒管着。不过弱冠的黄口孺子能有什么能耐,名气都是吹出来的……”

    “不是虎口夺食吗……不对,那一位可是龙子龙孙。是龙口夺食!”

    “也就一张嘴皮子和下三路的本事。现在好了,出了事那就原形毕1ù。”

    “都是王相公闹出来的,尽是任用新进之辈。吕惠卿、曾布,还有现在吕嘉问,哪一个上来不是nong得天下jī飞狗跳。换个老成一点的,根本就不会有今次的大败。”

    外界的言论一面倒,但宫中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来。一直到殿顶上的琉璃瓦开始反shè着银月的辉光,紧闭的崇政殿大mén终于打开了。

    不论是东府还是西府,从殿中出来的宰执们的神sè都是yīn沉着。就算最为沉稳,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为王韶、韩冈辩护的王安石,也都是紧锁着双眉。

    两名内shì跟着匆匆而出。大步走在前面的是李宪,在宫中以知兵闻名,后面的xiao黄mén只有十七八岁,一幅包裹就在他身后背着,里面是个长条状的东西。只要对宫中之事稍稍熟悉一点,看到他们的模样,就能立刻知道,这是出外颁诏的使臣。

    就在宫mén口,李宪两人跳上马,带着一队班直护卫,就一片蹄声的往西去了。

    “看来退兵定了!”

    这一夜的东京城,不知多少人在弹冠相庆,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忧心忡忡的望着西北。

    听到德顺被西贼攻打消息已经数日了,蔡延庆都带队赶回了秦州去。陇西城那边靠着王厚的分派,才能保证着供给前线的粮草不至于匮乏。

    但沈括和王中正都知道,秦州那边很快就不会有粮草运来了。而在预定的计划中,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也当是靠着今年河湟之地的夏粮来支撑。

    巩州的屯田点马上就要开始收割,但熙河经略司和巩州的主要官员们都不在任上,王中正和沈括都不知道就靠着王厚一人,到底能不能忙得过来。

    两人正忧虑的时候,却见到一人大步随风的走进官厅中。

    一见来人,沈括惊得跳起:“yù昆,你怎么回来了?!”

    “临洮堡那里怎样了?”王中正也急急追问。

    “不必担心,西贼那边已经快断粮了,临洮堡更是稳如泰山。”

    “所以让王舜臣在临洮堡下守着……yù昆,你也真放心得下!”

    韩冈当然放心得下,临洮堡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不论是西夏人,还是宋军这边,在无法得到大量援军的前提下,都没有改变眼下战局的能力。有着刘源辅佐,被千叮咛万嘱咐的王舜臣不会闹出什么1uan子来。

    而熙河路本身,就像一座正在酝酿之中的火山,随时都有喷的危险,韩冈是不得不回来。

    “西贼寇德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西贼至今元气未复,现在只是要抱着不能让我大宋控制河湟的心思,才出兵攻打德顺。”

    “而经略司在攻打河州之前,早就考虑过西贼会攻打秦凤、泾原两路的情况,也事先上报给天子要早作预防。调集到熙河来的两万军,都是在确认不会影响两路防御军力的基础上,才调动过来的。”

    “现在秦凤、泾原两路,早就做好了防御准备,西贼根本破不了德顺军,就像他们攻不下临洮堡一样。”

    在听说了仁多零丁领军攻打德顺后,韩冈就已经确定退兵的诏书很快就要到来。现在他必须要说服王中正和沈括,只有他们与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才能将王韶留下来的局面给维持下去。

    就算因此而开罪了天子,他也在所不惜。

第44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中)

    王中正虽然不是什么贤才智士,在经略司中连打酱油的事都不会让他做。但他毕竟在步步险关的宫廷中hún迹多年,又在熙河经略司中,与韩冈等人朝夕相处。韩冈隐藏在方才一番话中的用意,他甚至比沈括还要早一步听了出来。

    这是在为应对京中的消息提前做准备?

    难道真的打算顶回圣旨不成?

    王中正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过于年轻的面庞,‘你可不是郭逵啊!’

    在王中正的眼中看到了疑huo与震惊,韩冈微微直了一下腰,‘但我是文官!’

    韩冈知道王中正想要什么,也知道王中正惧怕什么。在目前的形势下,韩冈可以确定,直到王韶那边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就算自己要顶回圣旨,也不会触碰到王中正的底线——只要不是要让王中正本人出头,他肯定会乐意站在一边看着,顺便祈祷王韶能安然归来——只要还能维持眼下的局面,韩冈只要给王中正一个希望,他就会坚持下去。

    至于沈括,韩冈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在河湟根基不稳的沈括,韩冈一点也不惧怕。就连蔡延庆都拿区区一个王厚没有办法,自己要让这位名震千古的大科学家无所用事,也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苗授那边韩冈不担心,别看他与自己关系不睦,前些天还因为香子城下的战事,暗地里有了纷争。但同在熙河经略司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保护现有战果的前提下,他们的利益关系是相通的。

    前两日韩冈不回来,那是因为还不能确定西贼到底有没有断粮。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底气,更是与王存联络上了,进一步确认了王存和堡中守军坚守临洮堡的意志。

    既然韩冈确认了河州和临洮堡都不会有问题,他自然可以安心的坐在狄道城中,准备着与朝中使节周旋。

    七八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陇西那边送来的家书上,都说他父亲韩千六已经开始主持巩州麦田的收割工作。只要接下来的半个月不下大雨,今天的丰厚就可以确定了。而怀孕的周南和严素心都安好,都没有什么意外,让他放心,照顾好自己。另外还有几套夏天的衣服。棉布缝制的衣衫针脚细密,缝得十分的贴身。

    在家书中,还有李信的消息。熙河路与秦凤路分家后,不可能再及时收到秦凤路的情报。但通过sī人信件,却一样可以得到。西夏军的前锋十天前已经抵达了好水川。张守约此时正在后方的水洛城坐镇,李信则是受命去了德顺军治所笼竿城。

    看到将军中布置泄1ù无遗的家信,韩冈苦笑之余,也希望李信能安然无恙,并能在此役中立功受赏。

    今天韩冈的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当然不是为了李信,而是李宪。

    比家信还要早一天送到手上,王厚传来的消息也抵达了狄道城。在东京城来的宣诏使臣在陇西休息一晚的时候,王厚派出了快马,连夜将这条情报送到了韩冈手里。

    “李宪……”

    韩冈当然知道这一位大貂珰,也曾经见过他。李宪可是王中正的老对头了,为了争夺监军熙河的职位,据说两边使了不少yīn招。但最后,还是靠着运气hún了个宫中知兵第一的王中正给赢了。

    来的是王中正的对手,韩冈的应对却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切如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四更天就上路,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暮sè将将笼罩大地的时候,李宪一行抵达了狄道城。

    从明面上说,李宪此行没有事先通知,韩冈应该是不知道的。但到了衙mén时,出迎的韩冈却是很自然的模样,将李宪迎进了官厅中。

    在大厅中站定,闲杂人等都在韩冈事前的命令下避让了出去,只有韩冈、沈括和王中正焚起香案,叩拜接旨。

    因为一口气赶了几千里路的缘故,李宪比韩冈上次见面时要瘦了不少。而他身后,背着敕令的xiao黄mén皮肤黝黑,看起来不像个宦官,倒像个武夫。见到李宪伸手过来,他连忙把包裹打开,恭恭敬敬的将包裹中的一卷诏书递到了李宪手中。

    “不是在庭中……”

    身后低低的传来沈括狐疑的声音。韩冈心头一松,果然,不仅仅是自己在这么想。

    ‘宣诏’中的一个宣,有着公开、公布的意思。诏书中的内容,丝毫瞒不得人。但韩冈在官厅中接旨,甚至提前将闲杂人等都赶出去的做法,李宪却竟然默认了。以他身为内shì的身份,没有秉持上命,或是明了天子的真实心意,一般来说是不敢如此妄为的。

    而且退军的命令,直接让急脚递送来其实会更快。选择了让李宪带人来,肯定是带着体量军事的责任。既然如此,当然就是有得商量,或者说,扯皮了!

    jīng神一震,希望李宪自重一点,不要cha手军务。不过有王中正应当会设法牵制他,

    李宪念着诏书。

    韩冈越听越是轻松,里面的话语虽是命他从河州撤军,却不无余地。有罗兀城为前车之鉴,赵顼肯定会犹豫三分,诏书中并不将话说死,也是情理中事。

    而且这份诏书指名道姓的给他韩冈,没有让其他官员来压制自己,而是相信了他的能力。不然就是让蔡延庆来暂代熙河经略一职,都是个大麻烦。

    听着李宪抑扬顿挫,用着唱歌一般的腔调将诏书念出,韩冈能想象得到背后沈括脸上的狐疑。

    明着下令让韩冈退军,但实际上却是进一步确认韩冈的指挥之权。他完全可以凭借被天子承认的权力,而把退军的命令顶回去——只要韩冈能承受失败后的结果。

    真是个好皇帝啊……赵顼鼠两端的态度,让韩冈冷笑不已。

    毕竟不是开国之君,换做是赵匡胤等明君,肯定是有个明确而不容拒绝的说法。不论是退军,还是坚持下去,都不会把选择之权jiao道臣子的手中。

    天子诏令的权威xìng才是要他们维持的关键,而不会像赵顼这般犹豫不定,让臣子为他来做决定。

    算了,他本来就没有对京中的命令报太大的信心。

    双手接下诏令,请沈括代为接待李宪,韩冈托着诏书转身出了官厅。被驱赶在院外的将校和官吏们涌了上来,有人出头紧张的问着:“机宜,天子可是要退兵?”

    “退兵,谁说的?”韩冈朗声说着,“天子心忧河湟之事,下诏体问而已,怎么会让我们退军?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如何能够放弃?!”

    韩冈的声音其实能够传进厅中,而李宪竟然没有跟出来,任凭韩冈大放阙词。

    ‘真是聪明!真够识趣!’

    但李宪的识趣也到此为止,等到韩冈安抚过军心,他传达着天子的口谕,开始质问着韩冈为什么顿兵不前,至今未能将临洮堡解围。

    因为是口谕,韩冈也不得不站在李宪的面前,“请都知上覆天子,西贼狡诈,在外多有埋伏,都监景思立亦是因为妄自出战而全军覆亡。韩冈承méng天子不弃,授以重任。自是以前车为鉴,不会妄自跳入贼人陷阱,而是将计就计,反其道而行之。还请都知放心,眼下贼人在临洮堡下进退两难,粮草快要断绝,到时候,就是官军机会了。”

    “为何不征乡兵?”

    “围困临洮的西贼只是癣癞之疾,若是贸然征乡兵,惹得路中人心惶惶,才是大患。”

    “王韶可有消息。”

    “尚无噩耗。”

    李宪与韩冈一问一答的对话。他代替天子的询问,韩冈都是尽量圆滑的回覆了过去。到最后,李宪都不得不佩服起韩冈,滑不留手的答复,让人挑不出刺来。心头一阵不舒服,眯起眼,突然问着:“听韩机宜的口气,看来是不想奉召退兵了?”

    “全胜在即,眼下绝不可退军。天子几年的顾盼,为臣者岂能辜负。千万人多年的心血,也不能付诸于流水。妄改天子诏令之罪,韩冈愿以身家xìng命相赎,虽死无憾!”

    韩冈语气平静,仿佛根本不把关系到身家xìng命的事放在心上。

    “……希望韩冈你能担得待起。”李宪冷言冷语了一句,起身离开,回韩冈安排给他的住处。

    李宪走了,王中正走了上来,低声对着韩冈道:“很有可能有第二道诏令,天子更改心意,是常有之事。”

    “唉……希望王经略能快一点回来。”

    在王中正看来,韩冈的做法是赌在了王韶的身上。一切都要看王韶那里的结果,如果王韶败了,河州之事就无法再挽回。而韩冈本人,也将落得悲惨的境地。

    但韩冈不是这么看。

    ‘只要河州平定,只要守着1ù骨山口,只要临洮堡的西贼撤离,就算王经略不能回来,熙河照样是一片乐土。’

    但他没有说出来,这未免太过没有人情味了,也不符合他的形象。

    他信心十足的微笑着,“先将临洮堡外的西贼解决,下面就安心的等着王经略的捷报传回来!”

第44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下)

    其实不需要王中正提醒,天子随意更改诏令的情况很常见,莫说韩冈,大部分的官员基本上都明白。什么金口yù言,什么君无戏言,都是说着好听而已。

    周公能bī着成王将错就错,桐叶封弟。但到了唐朝时,就没人信了,柳宗元还为此扯了一通。换作是现在,朝中的臣子们是更进一步,不把天子做的错事拧回来,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是真的错了,还是在他们眼里觉得皇帝错了。

    要不然为何不论大事xiao事,朝野之中的大臣们都喜欢一封接一封的上书。那就是要用洪水一般的文字,用着更响亮的声音,把皇帝给洗脑。

    深宫fù人之手养大的皇帝,要是能如王安石、王韶还有韩冈这般在红尘中久经历练的官员一般,xìng格坚毅如钢,不为外事所动,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当然,对于臣子们来说,固执己见的皇帝也会很让人头疼的。

    如今的天子赵顼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比起他的父亲要差了很远——直到三十多岁才确认了皇储地位的英宗皇帝,他行事就稳重许多,毕竟在宫外的风雨之中待了几十年——尤其在军情上,往往听到风就是雨。

    弃守罗兀的事就不说了,足够赵顼后悔七八年。从去年底熙河经略司这里的临洮之战开始,体问军情的敕文、手诏从来都没断过,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而且还爱对战事指手画脚,每次的作战计划都要事先呈上去。河州之战前,还送了幅阵图来,说是要让王韶在河州城下这般布阵——那份阵图倒是没有直接就给丢到架阁库中去,王韶还是带在身边,不过也仅此而已——太宗皇帝的爱好隔了几代,倒没人当回事了,赵光义所拥有的权威,并不是赵顼可比。

    话说回来,韩冈将李宪带来的诏书给隐了,甚至伪传诏令,méng蔽了下面的官兵,这个罪名也不会xiao。而且若真的有第二道撤军诏令传来,韩冈自问肯定再难顶住,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已经准备好要让天子像弃守罗兀一样后悔的手段。

    ——如果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将已经到手河州,甚至熙州给放弃,韩冈倒想看看赵顼会有多长时间睡不好觉。反正巩州不会让出去,只要保住陇西、渭源一线的根基,也足以让大宋在几年后卷土重来。

    “来人!”

    用着伪传的诏令安抚下麾下将士,韩冈回到官厅,匆匆写下一封手书,jiao给了领命而至的亲兵,“送到王都巡那里去,让他依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去做。”

    亲兵接过信没多话就匆匆出mén去了。

    王中正却正好过来拜访,回头看着行了一礼后就离开的亲兵,神sè就变得古怪起来。

    “不知有何急务?”他问着。

    “临洮堡熬了这么长时间,也到了动手的时候——不好再拖了,也不需要再拖。”韩冈并不打算瞒着王中正,过一两天,也就会传开了。

    王中正一听,就立刻上前一步:“可有把握?”

    “战事难以逆料,如果能继续与西贼对峙下去,其实缺乏粮草的他们必然会不战自退。”看到王中正yù言又止,韩冈笑道,“但六七分把握还是有的。只要临洮堡那边能退敌,至少还能保着熙州的。”

    韩冈已经可以确定西夏人那边的粮草已经撑不住了,熙州北部的坚壁清野的绝户计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施行,再出sè的名将也变不出粮食。王舜臣如果真的出击,甚至不需要跟仁多保忠和禹臧温祓决战,只要他能保着一队人马进入临洮堡,围城的西贼就不会再有半点士气。

    对于韩冈的决断,王中正倒是有些信心。点着头,“那在下就等临洮堡的捷报了。”王中正说着坐下,沉默了片刻,便唉声叹气起来,“要是王经略那里早点有好消息传来,那就更好了。”

    不像王中正被忧虑所困扰,韩冈的想法是一回事,但他说出话却十分的乐观:“没有消息并不一定是坏事。好消息没有,但坏消息其实也没有啊!”

    王韶至今渺无音讯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如果他败了,应该会有败兵返回。如果更进一步,是全军覆没,那回来的就该是木征。但到现在,都是什么都。韩冈只能猜测是木征和王韶两边都陷在了1ù骨山中,或者是突然之间,1ù骨山路变得不好走了,让军情一时无法传回。

    不论是何种情况,前面韩冈都已经移文河州,请苗授再加强1ù骨山口的防卫。至于姚兕、姚麟两兄弟,据苗授所言,是以结河川堡的安危,作为撤军与否的关键。只要今次诏书中的真实内容不传到他们的耳中,想必他们两人也不愿放弃已经落到手中的功劳。

    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现在就等第二道信使来了。’韩冈想着,不来最好,来了他也能设法让自己脱罪。

    而到了五天后,王厚连夜送抵狄道的密信终于又立功了。宣诏的使臣的确有来了一bo,从离开东京城的时间上看,他们其实就追在李宪之后,只差了一天而已。不过不像李宪一路加急而行,仿佛是急脚递一般。今次宣诏的使臣就稍稍慢了一点,照着比正常略快的行进度前进,还在渭源堡歇息了一夜。同时是早早的就派了人来,让韩冈出城迎接。

    从王厚的信中,宣诏使臣的人选明确了——吕大防,曾经的韩绛帐下的宣抚判官,横山攻略中,与韩冈同在韩绛的幕府之中。这是是个正人君子,他的三个兄弟还是韩冈的师兄。本人熟悉兵事,而且更是文官,地位犹在韩冈之上。

    宣诏使臣的人选是有特定含义。李宪是中使,夺文官之权是件犯忌的事,天子不会在诏书中让李宪来顶替韩冈的职位,最多也只会给他一个体量军事的权力。而选了曾经在宣抚司中担任判官的吕大防来宣诏,情况就不一样了。他有绝对的资历和能力,来取代韩冈,更不会惹起文臣们的反弹。

    不过王厚却又在信中说明,吕大防的任务并不是夺权。诏书的内容王厚已经提前得到了——在诏书中,熙河路的指挥权将转jiao给蔡延庆,而蔡延庆眼下正因为德顺军的战事而焦头烂额,所以不知怎么回事,却是变成了由秦凤路转运判官蔡曚来接收韩冈的职权——王厚能得知诏书内容,也全是靠了蔡曚在陇西城的一番宣扬。

    转运司衙mén中的大菜xiao菜并不和睦,这一点就算是包顺包约这样的蕃人都知道。韩冈不知蔡延庆是为了什么而将蔡曚给丢出来担任接收大员,如果是嫌着他在秦州太碍事,而特意找个理由踢出来,那蔡延庆就做得真是太过分了。

    ……………………

    已经在城外守了不短的时间,李宪好不容易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韩冈。

    韩冈比预定的时间迟了有半个时辰才到,李宪觉得很是纳闷。同为宣诏使臣,他本不需要迎接吕大防,但因为默认韩冈隐了诏书,行事劳而无功,不得不想后来之人低头,甚至是提前出城来迎接。

    此时东方已经能看到一抹尘头出现,韩冈方奔马赶来,差一点就要比天使来得还要迟上一步。

    ‘大概是因为临洮堡赢了的缘故。’李宪猜测着。

    这两天来,李宪已经确认河州、熙州的局势。韩冈隐匿诏书也不是没有道理。

    临洮堡得胜,王舜臣不但将久困中的城堡解围,更是派遣了包约领兵,将敌军远远逐离。熙河路已经大体平定,王韶就算再也回不来,洮州被木征控制,河州也照样能安定下来。

    王韶带走的是三千人,而景思立全军覆没的也不过两千。加上此前几次战斗,今次河州会战。出战者近三万,连同王韶的三千人在内,伤亡总计也不过一万上下。这点损失,其实分摊到熙河、秦凤、泾原三路后,也不算多少了,三路经略司都支撑得起。虽说伤亡的这一万人都是jīng锐,但更重要的是多了两万在大战中历练过的将士!

    同时韩冈所领导的转运系统,已经充分证明了他们的能力。支撑五万人一下的战事,完全不成问题。对于陕西缘边的崎岖地形来说,一个战略方向上,能动用的兵力充其量也最多五万人。真正论起兵事,李宪比王中正强得太多,他知道要让三百里外的前线保证粮秣充裕,到底有多么难得。

    可就算这样,还是一样要撤军。李宪也不免要为韩冈叫屈,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却还免不了功败垂成。

    如果能继续强硬下去,将吕大防也一般儿顶了,最后说不定就能将眼下的胜果给保护下来。

    但李宪更明白,韩冈根本不可能再拒绝第二份诏令。

    选了比韩冈高上几级的文臣来宣诏,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宪很清楚。

    韩冈已经失势定了!

    望着两边都逐渐向自己靠近的尘头,李宪暗叹着,天子的运气还真是不好。

第45章 千里传音飞捷奏(上)

    “前面就是狄道城了!”

    蔡曚在马上遥指着,吕大防顺着马鞭所指,望向前方。

    但吕大防并没有看到狄道城,不知是出了何事,前面竟然也是一片尘头,正与自家的队伍相对而来。在烟尘的阻挡下,吕大防不知蔡曚是怎么看清的狄道城的模样。

    “终于能见到那个jian猾之徒。韩冈为人狡诈,素xìng狂妄,今次抗旨不尊、伪传诏令,定然不能轻饶了他!好歹也要让他去乌台大狱走上一遭。”

    蔡曚咬牙切齿,吕大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接口。不过吕大防的正职是殿中shì御史,韩冈做下的事也不能不报上去,否则也是他的失职。

    两人在陇西城听到的消息,韩冈不仅仅是将李宪传诏给顶了,更是伪传诏令,将天子要求退军的旨意,变成了鼓励众军进兵的奖誉,胆子不可谓不大。

    蔡曚从吕大防嘴里将此事证实后,上窜下跳,没有少宣扬。而听说了韩冈如此行事,吕大防心头也是不喜。换个情况,这是臣子风骨的体现。但韩冈今次的所作所为,在吕大防看来,却是一条路走到黑,不知悔改。

    与他的三个兄弟不同,吕大防并不是张载的弟子。但对于张载mén下的学生,多多少少也有些香火之情。今次的宣诏,他本不想接手,但好不容易将他推到殿中shì御史的位置上的那几位,却不容许他拒绝。

    不过吕大防最后答应下来,并不是因为有人催bī。如果真的从心底里反感,直接辞官就是。以他的脾xìng,根本不会受任何人的要挟。只是他真的觉得河湟之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对国力的消耗实在太大,所以才点头下来。

    吕大防曾经在陕西宣抚司中见过韩冈一面,虽然没有来得及jiao谈。但前前后后了解到的韩冈的情况,也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是与自己好像不是一条路,行事偏向新党一边。不过尊师一向却做得极好,兄长吕大忠的家信中屡次称赞了他,不是个忘本的人,而且在学术上还多有开创。

    从不同渠道得来有关韩冈的情报,在吕大防心中组成了一个让他难以理解的形象,行事、才学、为人、xìng格,都绝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今次见到韩冈,是来做仇人的。如果能劝一劝,还是讲一下人情也好,若是不听劝,那就秉公处置就是了。张子厚和兄长那里,在处理公事的时候,吕大防却不会多考虑。

    不过……吕大防扭头看着与己并辔而行、嘴巴正一张一合、不停歇的秦凤运判,微微皱起眉头,这蔡曚可真是个厌物。今天风向也不好,竟从身后刮来。要是刮着西风,当能让他住嘴。

    终于与出城迎接的队伍汇合。

    李宪显然是到了很久,看到吕大防,便走上来迎接。吕大防下马后,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睬。

    这些阉人cha手国事,却尽是坏事,韩冈伪传诏令,他竟然给默认了。要不是自己跟着来,恐怕韩冈还会继续错下去。

    而韩冈的模样却是刚刚赶到,身上还有浮灰尘土,而随行众人骑乘的战马,更是浑身上下都是汗珠。

    吕大防不多话,也没有寒暄,而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圣旨。许多事晚做不如早做,他直接就在离着狄道城十几里外的地方展开了手中的诏书,

    “韩冈,接旨!”

    来自于狄道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对着天子的诏书拜倒了下来。韩冈更是长跪,聆听着天子在诏书中的训示。

    听着吕大防,蔡曚越来越是得意。蔡延庆正在忙着为赶去德顺军的秦凤、泾原两路的援军筹划钱粮军资,便把这接收之职jiao给了自己。

    急不可耐的等到吕大防终于从起头的‘mén下’二字,将整卷诏令念完,秦凤转运判官立刻提声叫道:“韩冈!还不接旨!”

    狄道城众人一片鼓噪,但韩冈却回手阻止了随行者的喧闹。跪伏恭声:“臣遵旨!”

    接过诏书,韩冈站起身。

    蔡曚更上前一步,“韩冈,还不将印信缴上来。”

    吕大防一皱眉头,提声道:“运判!”

    李宪同样心头不快,而身后又掀起一片吵闹声,仍是韩冈回头一眼给瞪了下去。

    蔡曚却不理会。韩冈既然接旨,就没吕大防的事了。他蔡曚现在是着熙河路的主管,没有必要听别人的cha嘴,更不用在乎下面xiao卒的鼓噪。他摊开手,强硬地问着:“印信呢?”

    韩冈面无表情,从腰间的印囊中掏出一枚数寸见方的铜印来。

    蔡曚摊着手,等着韩冈将经略司大印放到掌心,他很享受这个时刻的快乐。翻手一看印文,他终于笑了一笑。抬起眼,冷起脸盯着让他丢人现眼了半年多的死敌:“韩冈,你且回去待罪听参。抗旨不尊,伪传诏令,须饶你不得!”

    韩冈却是笑了,如同猫儿看到鱼上钩的笑容,“先得让韩冈向御史和运判介绍一下随行的几位将军再走不迟。”

    “不必了!”

    蔡曚硬邦邦的拒绝,韩冈却不加理会。

    拉过身后正怒瞪着蔡曚的虬髯的矮个将校,韩冈向吕大防介绍着,“这位是熙河东路都巡检王舜臣,是今次临洮堡一役的主将。”

    吕大防一听,连忙追问:“临洮堡已经解围了!?”

    韩冈道:“临洮堡大捷。虽然西贼有马逃得快,但还是斩两百六十余级。”

    “这又如何!?”蔡曚厉声呵斥,“韩冈,你还想罪上加罪不成!”

    不过是临洮堡赢了而已,有什么好絮絮叨叨的。大局已定了,还想垂死挣扎!?蔡曚心下冷笑。

    韩冈却仿佛没听到,让出了身后的另一人:“至于这位……”

    吕大防和李宪看过去。黑黑瘦瘦,脸上胡须1uan蓬蓬的,身上的衣袍都是有些破烂。

    只看这个破落汉子上前拱手:“末将王惟新,在王经略帐下听候使唤。见过御史,运判。”

    ‘哪个不是在王韶帐下听候使唤……’蔡曚更是不屑的一撇嘴。

    但吕大防却惊得手都抖了起来。李宪更是抢先一步叫道,“王韶……可是从王韶那边来!?”

    韩冈笑了一笑:“王惟新是刚刚从洮州回来的,只比御史早了半个时辰。”他再向李宪歉然一礼,“不及知会都知,还望恕罪。”

    李宪哪还会怪罪这些xiao事,另一边的蔡曚,终于知道不对了,身子也更着抖了起来,眼睛不眨的盯着王惟新。

    “王子纯赢了吗?”吕大防慢慢问着。

    王惟新tǐng了tǐngxiong,难得的抬头与官位远远在他之上的文臣对视着,“回御史的话,王经略、高总管领军穿越1ù骨山,行程千余里,大xiao数十战,如今已经收复洮州蕃部四十三家,总计两万余帐,人口、牛马一时难以计数。”

    “木征呢?!”李宪厉声问着,看他的模样,是恨不得揪起王惟新的衣襟,把想知道的消息给bī出来。

    王惟新用着更大的声音回复道:“好叫御史、都知,还有运判知晓。木征被我官军bī得穷途末路,已然自缚出降!”

    话声未落,周围的人群中就是一片爆然响起的万岁、万胜的呼声。方才在城中已经欢呼过的人们,又再一次欢呼起来。

    韩冈瞥了张口结舌、脸上还挂着一副呆滞表情的蔡曚一眼。他自重身份,讽刺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知道韩冈这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

    ——蔡运判,你还有什么说的?

    蔡曚说不出话来,但韩冈最终还是有话要说。

    “好了。”他拍了拍手,对蔡曚和吕大防说道:“西贼已退,木征归顺,河州平复,洮州降伏。数年心血,也终于有了结果。接下来,就没韩冈的事了。”

    他看了一眼蔡曚兀自捏在手中的印信,那是王韶连同一路重任一起转托给他的。而他韩冈在jiao出去之前,并没有辜负了王韶的信任。

    笑了一笑:“下面经略司中之事,就jiao由蔡运判来处置了。韩冈前日抗旨不遵,伪传诏令,也该回去闭mén待罪。”

    木征即已降伏,河湟大局已定,形势不可能再坏。或者说,就算蔡曚倒行逆施,也坏不了现在的局面。既然如此,韩冈干脆放手,正好他还嫌没时间读书,这道诏令来得正是时候!而王韶的捷报,到得更是时候!

    吕大防看着韩冈的作态,却没说话。他知道这是他兄弟的xiao师弟就此泄,但韩冈做得的确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人家接旨、待罪,都是理所当然的,又有什么地方能指责他?

    只听得这位让吕大防也看不透的年轻人一声长笑,“韩冈待罪之身,恕不能接待了,还望勿怪。”

    利落的翻身上马,一串轻快蹄声便渐渐向狄道城而去。

    吕大忠望着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仍楞得如土偶木雕一般的蔡曚,仰天摇头一叹:“世事难料啊!”

    “……世事难料!”李宪同声说道。

第45章 千里传音飞捷奏(中)

    一个人,一句话,一份捷报,让局势彻底扭转。

    王惟新带回的王韶胜利的消息,就像秋日草原上的野火,一下就传遍了整个河湟之地。

    王惟新是绕道岷州过来,没经过河州,所以苗授和二姚,都是得到了狄道城的通知,才知道胜利的消息。

    苗授在听到了狄道城加急来的捷报后,狂笑了一刻钟之久,接着又连声呼酒,竟然大醉了两日。而姚兕、姚麟在吃惊之余,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硬是要撤军回泾原。在河州的一万多宋军将士,是欢呼雀跃,王韶即已尽全功,他们的封赏自然不用担心被打折扣了。

    等到狄道城所派遣的1ù布飞捷的金牌急脚经过陇西城的时候,原本浮动的人心,都被一下镇住。王厚兴奋之余,也疲于jiao接——王韶献奇策、立殊勋,已经有了进入宰执班的资格,作为他的儿子,王厚自然是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捷报向西传去,传在吐蕃人的耳中,却是再令人恐惧不过的噩耗。

    青唐羌中,还在拮抗的对手,只剩最后的吐蕃赞普。大宋兵锋直bī青海之滨,势不可挡,让青唐王城内外惶惶不可终日。青谊结鬼章彻夜未眠,董毡则是当场砸坏了酒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句话,大宋周边的邻居们,只有辽人可以不当一回事。

    对于弱xiao的土著部族,身边有个虎视眈眈的恶邻,又有谁人能睡的好觉?不仅仅是董毡和他领下的部族,兰州的禹臧hua麻,更是愁眉不展。

    不只是因为已经在河湟站稳脚跟的宋人,兴庆府已经有消息说,为了防止宋军攻打兰州,并以兰州为跳板,北上兴灵。已经准备扩大兰州驻军的规模,将现有的两千铁鹞子增加到万人,同时增添的粮秣消耗,却是要禹臧家来解决——下一步该怎么做?禹臧hua麻陷入了犹豫之中。

    值得吐蕃人庆幸的是,现在不论是哪一方,人人都知道这一场河州大战,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大宋在河湟的地位因此战而确立,但大宋对于河湟之地的攻取,现在却也得暂时告一段落。并不会继续紧bī湟州,也不会立刻进攻兰州。他们都还有时间来考虑自己未来的道路。

    狄道城这边,在等待王韶回师的这段时间中,韩冈顺服的听从了蔡曚的处置,闭mén思过,待罪听参。

    将繁重的公事丢到一边,读书、习文,为着八月份的解试做准备,韩冈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他现在就等着王韶领军凯旋,不过这一次,王韶和高遵裕应该不会翻越1ù骨山,当是沿着洮水河谷,经过岷州,向狄道城过来。

    收复洮州、迫降木征的捷报,在出乎意料的时机送到手上,让韩冈预备的几个后手成了无用功。

    请罪的奏疏早早的就已经送去了京城,韩冈可不会在伪传了诏书之后,不知及时补救,最后在天子的心中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郭逵曾经有过现成的例子,韩冈知道要脱罪,要翻盘,具体该怎么做,他都有参照的对象。

    想要翻盘,就是要在京中起bo澜。就算没有王韶的捷报,韩冈也不会坐以待毙,釜底chou薪的手段,他更不会弃而不用。

    给王安石的信,给章惇的信,给天子的奏疏,都在确认了临洮堡的胜利之后,以急脚递送了出去。韩冈甚至说服了王中正,让他密奏天子,追回撤军的诏令。而李宪那边,韩冈这几日其实都在旁敲侧击,试图影响这位被派来体量军事的使节,让他也成为坚持保住河州的盟友。

    如果王韶没有回来,这番布置将会是扭转局势的关键。韩冈相信,以天子对开疆拓土的热切,让他回心转意难度并不大。最低程度也可以让自己脱罪,并为日后卷土重来做好准备。

    但眼下这些准备,随着来自洮州的捷报,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不过这一番布置,并不是没有别的好处。

    奏章和书信,至少体现了韩冈对战略局势判断的正确xìng,以及个人立场的坚定。这个表现,上至天子、王安石,下至王韶和更下面的将领,都看着眼里。对韩冈的声望有着推bo助澜的影响——还有同样也上了密折的王中正,他也肯定也会因此而受益。

    因而这些天来,王中正心情好得无以复加。当日一听到王惟新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捷报,便立刻摆起谱来,回转衙mén,不去出城迎接吕大防和蔡曚一行。现在更是乐得看蔡曚和吕大防的笑话,跟韩冈一样,在自己的住处杜mén不出,将最后一点手尾做得尽量完美。

    这是运气吗?

    也算是。

    但坚定的意志,才是关键。

    韩冈一向意志坚定,吕大防派人来请他议事,他直截了当就拒绝了,“现下韩冈是待罪之身,静等朝廷的责罚,如何敢随意行动?至于公事,自有蔡运判全权处置,韩冈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吕大防的面子,韩冈不是不想给。但伪传诏令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个罪名,这认罪的态度更为重要。而且看着蔡曚焦头烂额的模样也很有趣。

    韩冈袖手不理公务,他身上的重负当然都落到了蔡曚的身上。要钱的、要粮的,要夏季应当下的衣服和yao物的,都一窝蜂的去找蔡曚,就连应该预备的吕大防和蔡曚的接风宴席,也是要蔡曚自己来准备。最后是沈括看不下去,才出手帮了一把。

    而韩冈在事后也因此而训斥了手下的官吏:“别犯蠢事,蔡曚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莫多话,也不要推托。别落下把柄在他手里。他前次吃过亏,今次可是带了几十号人来,不会像前次一般,想杖责都没人拿bang子。要是给他找出了错来,拿你们撒气,我也只能干看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照常行事,不要拖延推诿,吕御史就不会让他1uan来。”

    韩冈倒不是心软,故意使绊子毫无必要,蔡曚也是他人mén下走马狗,真有问题也是他身后的人。且就算能成功,也逃不过吕大防的眼睛。传出去,不仅会让蔡曚得到同情,甚至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名声,还不如一切如常行事。

    蔡曚本人是个可笑的废物,韩冈做起来都吃力的工作,更别提临时接手的他了。这样的状况,吕大防也无话可说,只能变成了现在的情形:吕大防遣人三请四邀,再三的请韩冈出山理事,而韩冈不加理会,正坐在桌前,翻着孔颖达的五经正义。

    唐人的注疏还是追循汉儒的陈迹,孔颖达对经传的释义,与董仲舒、扬雄、郑玄等汉代大儒一脉相承。但宋儒对此早已看不惯,上承三代,直溯本源,一向自视甚高的宋代士大夫中,不只一个大儒在这么说。

    韩冈觉得路中的解试时,参照汉唐注疏应该不至于有问题,没听说蔡延庆在经传释义有何明。但如果礼部试时依然照着旧日的注疏去写,恐怕会泯然众人,而给刷落下去。

    推测出题人——也就是明年的知贡举——的身份,韩冈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肯定,标准答案最好是王安石的学术为依据。早年王安石所著的《淮南杂说》,韩冈手头上就有一部。是韩冈透了口风后,章惇使人寄来的。其中基本上都是王安石对经传的个人理解和观点。对于宋儒中,只知道横渠、二程两家的学说的韩冈,有着不xiao的帮助。而且也是今次进京考试时,最好的参考答案。

    章惇如今跟韩冈关系紧密,在前一封信中,章惇已经说了,他很快就要受命去荆湖两路巡阅,目的便是荆湖南路的辰州、潭州、邵州,收复梅山、飞山等地的蛮夷。

    就跟大宋的南方诸路一样,荆湖两路驻军的水平,恐怕连西军的脚跟都比不上。章惇知道从关西调兵不易,所以就只要几个能派得上用场的将领。刘仲武是章惇之父章俞的救命恩人,肯定不会被落下。而韩冈也把自己的表兄李信推荐给了他。

    当时写信时,西贼尚未出兵围攻德顺,李信也没有领军去救援。韩冈是看着李信因为跟着张守约,几次三番的错过大战而官位停滞不前,所以才想让他去荆湖走一遭。但今次德顺一役之后,就不知会怎么样了,但想来章惇还是能要过去的。

    此外章惇要的便是合格的医师、护工,最好是一个完整的团队,以便让征服荆蛮的大军,不至于受疾疫之苦。韩冈现在正犹豫着,不知该推荐朱中还是雷简。朱中勤学好问,又善于安抚士卒,在疗养院中人望很高。但雷简本是京中医官,他的医术在朱中之上,南方的病症他处理起来当比朱中更为得心应手。

    韩冈也没想太多,大不了随便点一个就是了。自己现在的注意力,当还是放在复习功课上。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的亲兵进来禀报,说吕大防吕御史前来拜访。

    韩冈一笑,‘终于亲自来了’。

    “快请!”韩冈起身相迎。

第45章 千里传音飞捷奏(下)

    吕大防终于还是觉得要拜访一下韩冈。

    在狄道城的这几日,他走访许多地方,同时也视察兵备、转运和医疗等后勤方面工作。越是深入的了解这座城市,他便越是现,在这座城中,韩冈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

    疗养院就不说了,根本是韩冈一手创立并推广,如今在关西军中,无数人对他感恩戴德。而乡民和蕃人,更是对这位传说中的yao王子弟视之若神。

    转运方面的兵站制度,也是韩冈所制定。靠着这看似在路中1ang费了太多人手的程序,三百里的道路上,粮秣损耗为之大减,而民伕们的怨言也变得只有很少一点,让人不由得深思起其中的道理。

    作为转运中枢,狄道城中所有行之有效的制度,都跟韩冈脱不了干系。蔡曚贸然接手,却没有将之维持正常运转的能力。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怨声载道,诸事无不延误。

    下面的官吏都是听命行事,其中没有推诿和拖延,这一点吕大防看得很清楚。中间形成的hún1uan,全是蔡曚一番错误的命令所造成的。

    所以蔡曚满心怒火的叫嚣着要重责五十杖、一百杖的时候,就立刻被吕大防给拦住了。板子真的打下去,事情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能解决了。

    吕大防想过要出面帮忙,但他的身份却不对,更绕不过已经心生嫌隙的蔡曚那一关。他又想让韩冈来帮手,反正韩冈的闭mén思过在王韶的捷报之后也就是笑话了,有功无过,又思什么过?有他吕大防协助,当能轻易压倒蔡曚,不至于再添1uan。但韩冈就是不肯出来,就是要让蔡曚的蠢事昭示天下。

    眼下狄道城中的局面越来越1uan,要是不能及时将之处理,河州前线保不准就要断粮。若是因此而坏了眼下的大好局势,蔡曚和自己日后被责罚事xiao,让天子因此而更为倾向新党,问题可就大了。

    并没有犹豫多久,吕大防便来亲自请韩冈出面,国事为重,个人的脸面只是等闲。

    被韩冈请着坐下来,吕大防没有寒暄,也没有拉近关系,而是立刻问:“yù昆,你可知如今的狄道城中已经一团1uan了?”

    韩冈的笑容游刃有余:“韩冈是待罪之身,此事是心有余而力不及。”

    “事急无暇谋身,yù昆你何罪之有?”

    “蔡运判可是不会这么看。”韩冈哈哈笑着。

    吕大防的脸sè,在笑声中冷了下来。虽然韩冈的话是指着蔡曚,但言下之意,吕大防听得明白,韩冈指明他前面的一番话只是个人的看法,就连蔡曚都说服不了,更做不得数。

    有罪无罪只有天子够资格评判!——这话韩冈没明说,但两人都清楚。

    “yù昆,今日运粮队又没能出,你就不担心河州因此而1uan?”吕大防换了个角度来劝说。

    韩冈却是稳坐钓鱼台,“如今大局已定,癣癞之疾也不坏不了国事,御史不必太过心忧。”

    他就是要看着蔡曚捅篓子,他就是要坐视吕大防无计可施。论起关系,吕大防虽然于己亲近,但韩冈可不会因sī废公。吕大防和蔡曚背后都站着同一拨人,不将这两位一起坑进去,斩掉伸向河湟的贼手,他如何能安心的离开?

    吕大防与韩冈渊深难测的双瞳对视着,从中没有找到一丝泄愤的情绪。他终于明白了,韩冈拒绝出手并不是因为一时之气,而是有着很明确的政治意图。

    即是如此,吕大防确认今天是不可能说服韩冈了。心火上升,不过转眼就给他自己压了下去。韩冈的态度是正常的,总不能只允许自己压着人打,却不准他人反击的。

    吕大防看着眼前的这位在关西官场上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在温和的笑容下面,是一颗难以动摇的心。吕大防一生阅人甚多,心知这样的人物,只能用道理来说服,动之以情是没用的,“yù昆,河湟开边已尽全功。但你可知道这几年来耗用多少钱粮,日后为了维持这一路安危,每年又要输送多少?”

    韩冈笑了,这一事,他可比任何人都清楚。吕大防想用此来说服他,那是班ménnong斧。

    “如果能保证每年两千户的移民,再有五年的时间,熙河路就能在没有大战的年份中做到自给自足。就算移民的数量降到过去几年的三五百户,十年内也一样能做到自给自足,不须外路支援。”韩冈对吕大防说着,“家严分管经略司屯田之事。家严这两年一番辛劳,单是巩州今年一年的田赋,就已经可以支撑三万大军三个月的食用。而巩州屯田的开始,至今也不过才过去两年!”

    “蕃人岂会这般容易收服?屯田处虽云荒地,但实际上就是汉人侵犯蕃人土地。蕃人不乐于此,日后战事必然不断。官军四处扑火,二三十年内,岂会有没有战事的年份?”

    “要使蕃人顺服,当设蕃学于诸州,化夷为汉。教化一事,是重中之重。让蕃部领之子去蕃学就学,他们是质子,但教习忠孝之义后,日后他们统领族中大权,自然会亲附我皇宋。”“至于眼前的动dang,那是免不了的。不过就算蕃人反叛不断,只要在村寨中设立保甲,并以jīng兵屯驻要地,河湟当可无恙。”

    “保甲法……”吕大防微一沉yín,决定还是单刀直入,“yù昆,你对新法怎么看的!?”

    韩冈讶异地看了眼吕大防严肃的面容,决定还是保持自己一向的观点,他在程颢、张戬面前如此说过,在吕大忠面前也如此说过,就没有必要在吕大防面前隐藏:“新法多是善法,只是施行中有所偏差。比如最近的方田均税法,虽然乡绅多有不喜,但贫民之中,却多有乐之者。三代以井田定天下田土,方田之法中,却是又几分井田的用意在。”

    吕大防微微的皱了皱眉,真不愧是张载的弟子,说起田制便是井田。洛阳的二程那边也在说井田。甚至是王安石都没少说过井田,却是一点都不现实,只是这个年轻人让他有些琢磨不透,对井田的看法,不一定是真的。

    “不知yù昆你可听说过市易法?”吕大防又问道。

    “市易法?”韩冈模模糊糊的在章惇的信中听说了一点,最近就要施行的法令,但具体内容却是一概欠奉。

    摇了摇头,就听吕大防解释了一通。

    “谁提出来的?这……这……”这是疯了不成?!后半句话韩冈吞到了肚子里,但他真的觉得提出这项法案的人真的是想钱想疯了。

    剥去优抚xiao商贩的面纱,这项法令根本是抢夺京城豪商手上最后一份大饼的宣战书。青苗贷,均输法,都已经将京城豪商们手上的利源一点一滴的剥夺,韩冈不反对从他们手上拿钱,但做事不能做得太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豪商们的背后可是一户户宗室,龙子龙孙们现在有许多都是靠着联姻的豪商们的经济支援才能勉强度日。豪商们没钱了,宗室们都要饿肚子。如果市易法当真推行,熙宁二年反新法的高chao,多半又要在今年再现——别指望他们不会反击。

    韩冈的震惊,吕大防看在眼里,情知不是作伪。

    但韩冈却没有吃惊多久,静了静神,道:“同声相和,那是党。事事反对,那也是党。新法之中,在下是有所取舍。新法之中,青苗、均输是善法,保甲、将兵,在关西行之有效。农田水利,只要行事者能收起好大喜功的心思,在不扰民的前提下稳步实行,亦是良法。但保马、市易,在韩冈看来就有待商榷了。”

    “如此yù昆为何不上书言及此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韩冈现在只是一介边臣,哪有说这些话的资格。”韩冈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韩冈两兄皆殁于国事,国仇家恨俱在,誓与西贼不共戴天!至于其余,不是韩冈有资格说的。”

    韩冈明确的向吕大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听说了之后,他原本全力支持新党立场已经有了动摇,至少觉得做得太过火了一点。但他更为明确的告诉了吕大防,如果不能支持开边河湟、攻取西夏的国是,那他韩冈也绝不会站到旧党一边。

    这其实也是王韶秉持的观点,谁支持他立功,他就站在谁的一边。

    吕大防有些失望,他看得出来,韩冈说得是真心话。而且他更能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想法,不会轻易的更改。

    河湟开边的成功,让始终支持他的新党更加受到天子的赞许,也必然能让王安石的地位更加稳固,当几天后,捷报送进崇政殿的时候,市易法必然会被推行下去。

    ‘一战误国啊……’吕大防暗叹着,放弃了说服韩冈的想法。

    也就在三日后,就在五月初十,1ù布飞捷的信使奔进了东京城中,在原本就已经风急1ang高的朝局中,掀起了更大的狂涛。

第4章 世情如水与天违(上)

    端午过去已经五天了。前些日子弥漫在东京城大街xiao巷中的艾草味道,也终于在初夏的风中,飘散得无影无踪。

    这一天起来,院子里的石榴hua开正yan。

    朝阳的照耀下,火焰一般在枝头上跳跃的重瓣红hua,透过支起的窗棱,透进王雱的房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佳人携手nong芳菲,绿yīn红影,共展双纹簟。榴hua照影窥鸾鉴,只恐芳容减。’

    王雱的浑家萧氏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一手拿着梳子,一边问着夫婿:“这是欧阳永叔的咏石榴吧?”

    “正是!”王雱也在整束着容装,一名xiao婢正吃力的举着厚重的官服,要帮着王雱穿戴起来。

    看了窗外一眼,王雱摇头笑了一声。窗外哼歌的是照管庭院的仆娘。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佣fù唱着此曲,情景上未免有些不搭。

    “欧九重病,已经没几日了,听说遗表都写好了。恐怕再过一两个月,《醉翁》一篇也就成了绝响。”王雱惋惜的说着,欧阳修虽是旧党,但诗词文章却是极好的,王雱也是很喜欢。

    “……去年元夜时,hua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萧氏轻yín着欧阳修的名篇,不像丈夫还要想着党争,她的心中就是单纯的惋惜。

    “明年上元可就真是要‘不见去年人,泪湿netbsp;低头捏了一下netg边还在酣睡中的儿子的xiao脸,王雱对仍是一脸遗憾的妻子道:“你还是睡一会儿吧。夜里奎官哭得那么厉害,你也是一夜没睡好了。”

    他的这个宝贝儿子,也不知犯了哪路yīn神。自从随他入京后,隔三差五就在夜间啼哭,哭起来就没停。光靠婢nvnai娘也让人放心不下,萧氏都是一夜起来三四次的照看着。

    “还没去问过安呢。”

    “不必在乎这些俗礼,爹娘都不会在意的。累了就多歇息,夜里奎官怕是还要哭。”

    “官人,听说大相国寺中有个叫愿成的和尚,擅长符箓咒,惯会医治疑难杂症,不如请他来看一看奎官。”

    王雱微微皱起眉头。他对鬼神之事一向不信,更别说符箓之类的巫术。僧人修符箓那更是让人觉得怪异。不过自家的儿子夜啼不止,日久必然伤身。名医既然治不了,能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那就请他来府中好了,但也别太过期待。”

    “奴家知道了。”

    与浑家又说了些闲话,王雱出了xiao院,往父母所住的院子走去。他一向好jiao接,朋友众多。为了方便呼朋唤友,王雱住在相府东边靠外墙的地方,有个xiaomén可以直通出相府去。方便是方便,但每天往父母那里的晨昏定省,就要多走不少路。

    走到王安石夫fù居住的院落,正看到二弟王旁也正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弟fù庞氏。

    兄弟两人一个照面,王旁夫fù同时行礼,“大哥。”直起腰后,看看王雱身后,王旁问道:“大嫂和奎官呢?”

    “昨夜你大嫂没睡好,今日有些不适。”王雱说了一句,又看了看天sè,“时候不早了,今天是大起居,还得早点入朝。”

    说着就领头进院向父母请安,而王旁跟在后面,脸sè则是有些难看。

    王安石夫fù此时早已起netg,还有跟着父母住的王旖也在。请安之后,一家人就在一起吃了早饭,王安石和王雱起身进宫,还不是朝官、连正式差遣都没有的王旁则是回自己的院子。

    被上百名元随围在中间,父子两人往宣德mén的方向过去。十几对棋牌在前驱赶着闲人,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和官员,一看到宰相驾临,皆是立刻避让到了路边。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这是宰相的威严。

    马蹄敲击着厚重的青石板,清脆的如同雨打芭蕉。王雱就在马上,正与王安石说着话:“章子厚要出外,曾子宣已经兼了四五个差遣,吕吉甫的丁忧更是要到九月才能起复……”

    王雱没说下去,他相信父亲能听明白他要说什么。王安石手下现在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人手还是少。除了章惇、曾布,还有守孝在家的吕惠卿三人外,也就曾孝宽、吕嘉问等寥寥数人可堪大用。

    “韩yù昆还是太年轻。若是让他入京任官,有骇物议的事可以不计较,但资历太浅,一时还是难以派上用场。”王安石摇着头,“何况他也不会愿意。今次河州之事,以他的脾气,闹到最后说不定会辞官。”

    为了保住河州,韩冈连给王安石和章惇的sī信都走了急脚递,要不是王安石在通进银台司那里安cha了人手,韩冈的sī信说不定就直通到天子的案头上。正常情况下,谁敢如此犯忌?!不过韩冈连诏书都顶了,看他信中的说法,甚至连矫诏的事也一样做了。与此相比,他擅用急脚的罪过,真的不算什么了。

    “河州真的难以挽回吗?……临洮堡那里的可是赢了。”

    因为韩冈的奏疏,还有王中正的佐证。在朝堂上已经吵了两天了。河州到底该不该撤军,前日在被天子确定了之后,现在又被重新摆进了议事日程中。

    “临洮堡解围,熙州可保无恙,但与河州无关。现在先保住出战前的形势才是最紧要的,河州只能等日后了……没有了王韶,熙河路只能先求自保。”

    王安石也想保着河州,但一时之间,他却找不到接手熙河经略司的合适人选。西夏进bī德顺军,关西诸路的主帅都不能轻动,连召蔡tǐng回京的诏令都被追回了,哪里还有其他能压得住阵脚的选择?

    而且在目前的局面下,谁都不会为王韶收拾他留下的后患——运气不好,可是就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就算有心开边的大臣,也都是会选择暂时退军,日后再来攻打河州。这样不但稳妥,还能给自己留一个立功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放弃河州的决定能通过的道理——满朝文武,找不到一个想保住河州的。

    “但有苗授,有韩冈,并不需要让人来接手熙河。王韶说不定还会有消息,再等他个一两个月。等到河州平定,就算他不回来,也一样不会有事了。”

    “怎么可能……那几个位置保不住的。”

    让韩冈或者苗授暂代熙河路的做法根本不现实。一路经略,那是人人要抢的位置。落在韩冈、苗授的手上,就像xiao儿闹市持金,哪能不惹起他人的觊觎。

    王雱又要争辩,就听到身后一身唤,“相公,元泽!”

    是曾布和章惇两人赶了上来。

    “怎么……出了何事?”在后面看到王安石父子似是在争执,曾布追上来就问着。

    王安石叹了口气,“还是河州的事!”

    曾布看了看王雱,笑道:“今天到了崇政殿再商议便是……再怎么说,熙河路总是能保住的。”

    “军国重事,岂可谋于众人!?”曾布说得轻描淡写,王雱急得上火。气头上来,脸sè都有些白。按了按一阵慌的心口,他对王安石说道,“前日没能阻止吕大防就是一个错字,现在再不及时改正,恐怕就再难挽回了。西府岂是会弃了河州就甘心的?”

    王雱是一意支持韩冈,他早年就说过河湟若不能抚而有之,日后必是中原之患。如今若是从河州撤军,河湟开边大受挫折,这是他所不想看到的一幕。

    “熙州不会放弃的,不论是谁提议都会压下去。至于河州……”王安石摇了摇头,关键还是在王韶的身上,没有王韶,他怎么保住河州?

    “要保住河州,还不就是一个拖字?……”章惇叹着,他地位不够,前日没能阻止第二道诏令的出,这让他遗憾了好几天,“如果没有吕大防,yù昆还是能拖住的。”

    “但现在吕大防早到了熙州,第二道诏令可不是像第一道那么简单,韩yù昆如何再抗旨?河州的苗授更不敢反对。加上前面矫诏的事,韩yù昆、王中正少不了要受责罚。冯当世选了一个殿中shì御史去宣诏,不就是为了要一网打尽吗?”

    韩冈会抗旨,一开始所有人都预计到了。本来在诏书上就松了口,还选了李宪去,明摆着就让韩冈来挡着。当时冯京和吴充都没有反对,谁能想到是他们yù擒故纵的伎俩,等到第二道诏令一下,都知道上当了。

    “总是要保着他的。”王安石轻声说着。

    曾布笑道:“韩yù昆少年得志,稍受挫折也非是坏事。”

    “以韩yù昆所立诸功,时至今日,只为一太子中允,实是刻薄过甚。前日讲筵后,天子亦曾言及此事。以韩yù昆的未赏之功,有什么罪过抵不了?”章惇心下冷笑,他知道曾布一向不喜韩冈。一直认为韩冈xìng子太过jī烈,行事不顾后果。殊不知变法之事,如逆水行舟,是不进则退,不勒以严刑峻法,如何能压服得住一干反对者。

    路上的短短时间,一时争不出个眉目。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宣德mén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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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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