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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百虑救灾伤(四)

    【有事回来迟了。现在才赶出一章,下一章也要迟一点了。】

    听着枕边人下netg的声音,严素心被惊醒了过来。身边还有熟悉的味道,但netg铺的一半已经空了下来。mímí糊糊的睁开双眼,屈肘支起身子,望着正站在窗前爱郎的雄壮背影。

    “起来了?”韩冈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顿时眼前一亮。

    素心一夜承欢,半眯着的眼睛虽显着疲惫,却有一种难以描画的媚态。她拖着被褥掩着xiong口,如云的秀垂在枕边。但1ù在外面的一弯yù臂白皙娇嫩,虽是纤细却瘦不1ù骨。而锦被下,正侧过来的娇躯跌宕起伏,映出一条让人口干舌燥的曲线。

    韩冈走过来,坐在netg榻边,将素心的身子扳过来,靠在自己的xiong口上。动作中,遮着xiong前的被褥拖了下去,一对皓洁如yù的丰盈亭亭tǐng立在空气中

    县衙中的厢房,韩冈都让人改成了热炕。撤掉了不方便使用、而且在冬天经常会闷死人的火盆,房间的温度却比旧时还要高出不少。

    严素心还是不太习惯白天时的亲昵。虽然房中只有自己和韩冈,但阳光已经从微敞的窗户处透了进来,连同着清寒的空气,刺jī着暴1ù在外的细腻肌肤。

    “官人!”素心扭着身子,微嗔道,“天亮了,还要做正事呢。”

    “正事早就安排好了。都快过年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韩冈轻笑,轻轻重重的啮咬着素心敏感的耳垂。

    几个月来的枕边空虚,这十几天来使得韩冈夜夜笙歌,妻妾都是雨1ù均沾。不过他早上起来却依然还是jīng神奕奕。自从妻儿到了身边之后,韩冈对于政务上的公事cao办得没有之前那么紧迫了,给自己减压之余,也让衙mén中的官吏们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方面是韩冈想多陪陪家人,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原因,还是各项筹备工作基本上做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好戏开锣。

    已经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虽然今年的年景看着不对,明年的情况很可能更糟,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开始俭省起来。原本会买三五匹绢给全家做身新衣服的,现在只给家里的孩儿买;准备买羊买鱼过个féi年的,现在改成买更为便宜的猪rou狗rou。都是如此去想,市井间免不了就有些萧条,只有粮价依然维持在高位上。

    “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吗?”素心知道,现在丈夫的大部分jīng力都放在防灾救灾之上。要不然区区百里之地,以韩冈的才干何至于忙成这般模样?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韩冈看透了了怀中佳人要转移目标的用意,把着盈盈一握的酥软xiong房微微一用力,便将她还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白皙的娇躯,修长的双tuǐ,自己看着都觉得害羞,更别说被人光天化日之下一分一寸的mo索着。但她对此也不敢反对,更不愿反对,只能闭起眼睛任由韩冈摆布。

    一只略嫌粗暴的手掌在xiong口用力rou捏着,痛楚中hún杂着快感。随即一阵饱涨感充满了全身,素心鼻间一声低yín,双手用力搂住了情热如火的爱郎。一番酣战之后,韩冈这才搂着爱妾起身梳洗。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韩冈、王旖并排坐着,家中也没有长辈在,就算周南、素心、云娘做妾室的,也都坐下来陪着一起吃饭。

    喝着稀粥,韩冈夹了一块作为xiao菜的酒糟鹌鹑,味道鲜甜可口,带着淡淡的酒香,比起此时常见的腌菜可是好得太多。他多吃了两块,赞着严素心:“素心的手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严素心因为今早的事还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听着韩冈夸自己,这才抬头道:“不是我,是南娘做得。”

    “哦?手艺大涨啊!”韩冈略带讶sè的望过去,周南琴棋书画都不差,歌舞更是一绝,但她却不擅烹饪,教坊司中也不会教她这些事。过去下厨房的时候,糟蹋食材的本事让人惊叹,后来就不让她下厨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王旖开着周南的玩笑。

    曾经的hua魁红了脸,低声道:“是素心姐手把手教奴家的。”

    素心笑道:“是南娘聪明,一教就会!”

    “素心姐姐也教了我做,下次换我的。”云娘献宝式的也说道。

    吃饭时谈谈笑笑,几个妻妾之间没有什么龃龉,关系都还不错,这是韩冈所想看到的。一对儿nv都已经会爬会走,在府中被当成最金贵的宝贝照顾着。有nv人,有儿nv,这样才是一个家。

    也夹了几块酒糟鹌鹑吃了,王旖问着韩冈:“官人,今天还要不要出城去?”

    韩冈点点头:“今天要校阅各乡保甲,城外的校场都已经准备三天,晚上要赏赐参加校阅的保丁酒食,可能要迟一点回来。”

    白马百姓冬天的生活,并不是休息。在保甲法推行之后,各地的保丁每月都要进行cao演,而到了冬天更是要连续多日进行军训,习练弓法、枪bang,还有xiao规模的战阵。这些事,主要由县尉负责。不过知县本人也有必要参与其中进行监督,而且还要参加检阅。

    “保甲的校阅还要办,最近不是要节省钱粮吗?”王旖奇怪的问道。

    “这一份钱粮省不得。就算占用了其他方面的开销,开封府也能给补上。”韩冈又叹道,“更别说要防着贼人乘势作1uan,只要灾情不减退,白马县的各乡各里,就一直要时刻准备好出人出力。”

    从内院出来,就是韩冈的工作场所。主要的公事,还是在三堂的官厅中解决。如果要审案,则试情节轻重

    经过了两个月的磨合,县中的政务已经上了正轨。官吏们都熟悉了韩冈的行事作风,而对于韩冈来说,谁堪用谁不堪用心中也都有了数。

    诸立算是个得用的,不过韩冈平时处理公务,却多指派了胡二出来做。虽然在县衙的胥吏中,胡二的势力远不及诸立,平日里也对诸立也是恭恭敬敬。但他跟诸立明显不是一条路,所以得到了韩冈或明或暗的支持。不过这一偏袒,是建立在处事决断大体公平的基础上的,韩冈不会为了维持平衡,而坏了更为重要的公平。

    韩冈抵达官厅的时候,负责凿井的井十六就已经守在mén外。

    坐下来后,韩冈命人招了他进来道:“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井十六恭声回着:“回县尊的话,现在已经凿到了有十五丈。不过这两天正在破石,要慢上一些,但过去后就能见水了。”

    韩冈听着点了点头,这个进度还算能让他满意。再问道:“那你今天来县衙又有何事?”

    “禀县尊。”井十六一拱手,“眼下水井越来越深,原来县中所批的五十根楠竹已经不够用了,还请县尊再拨下五十根,以护井壁。”

    楠竹,也称mao竹。并非白马县所产,在河南也少见,主要生在长江以南。蜀地的日常生活中,用上楠竹的地方有很多。如炼铁,南方用的木炭,北方多用石炭,而蜀地用得则是竹炭。富顺监开凿盐井,mao竹或者叫楠竹,也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幸好白马县靠着黄河,这一段的河堤甚至号称金堤。为修堤岸,各项物资当然不能少。根部如海碗般粗细的巨竹就是防洪用的储备物资,所以白马县的仓库中也能找到。

    储备物资无故不可动用,不论今生后世,都是一条铁律。不过为了开凿深井,韩冈也不管这些规矩了,反正以他的资格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攻击,借口也是十分充分的。只是他批下去的投资不xiao——虽然五十根巨竹数量并不算多,但已经是库存的四分之一——没想到还要追加。

    “也罢,我这里还有一百五十根楠竹,就都给你。”韩冈也不管用光了储备后面怎么jiao代,总能有办法弥补起来的,关键还是在水井上,“但你要记住,这竹子如果能用其他木料替代的尽量替代,实在不行才可用上。决不许有多余的1ang费。”

    井十六连忙磕头答诺:“县尊放心,xiao人明白。”

    开凿深水井所用的工具,从原理上类似于冲击钻。实际上就是将一个竖起来一人高,几十斤重的铁质冲锤吊起来,让其自由下落,将挡在前面的石板一下下击碎。

    据井十六所言,这种重锤叫做圜刃,是蜀地盐井特有的工具。为了将井十六所说的圜刃给打造出来,hua了城中铁匠六天的时间。圜刃冲钻出来的dong只比碗口略大,需要用楠竹来做套筒以护住井壁不至于坍塌——不过这么狭窄的水井,如果不能自流的话,要想提水就会很麻烦。

    韩冈对这种开井法很是有兴趣,既然盐井、水井都可以如此开凿,那么油井当然也应该可以。韩冈记得后世在白马县,也就是滑县附近,有座规模不xiao的油田。说不定,就在韩冈的脚底下,便有黑sè的黄金在流淌。只要能向下开上三五千米的井深,那么多半就能看到黑sè的石油喷上天际。

    韩冈自嘲的笑了笑,开玩笑的想法到此为止。在兴趣之前,他更为重要的工作是救灾。

    真想要挖油田,还是去延州【延安】更合适一些。延州石液那是有名的猛火油的原材料,鄜延路,乃至关中百姓所用的灯油,多有用着这些渗出来的石油。已经1ù了头的矿产,理所当然要比潜藏在地下的矿藏更容易开采。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五)

    保丁校阅的场面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完全乏善可陈。

    县尉冉觉虽然对此十分上心,但在经历过开边之战、见识过最为勇猛的关西禁军,还有吐蕃、党项两家jīng锐的韩冈眼中,保丁们的表现也就比笑话好上那么一丁点。

    如果是笑话倒也好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让韩冈看得昏昏yù睡。也就偶尔能现一两人的箭术还算过得去,差不多能在上四军中hún个中上游的水平。

    不过冉觉很是自豪。在他眼里,方才上场的那些保丁们的表现,不比护堤的厢军稍差,与白马镇附近的那两个指挥的宣翼禁军也差不了太远了。如此jīng锐,若是当真来了盗贼,绝对能将其一网成擒。到时候自己也能脱离选海,得入京官——依照真宗年间颁布的条令,县尉如果能尽擒十人以上的一伙盗匪,就有改官的资格。

    在韩冈的面前,冉觉领着大保的保正们,昂tǐngxiong等着的犒赏。韩冈则是随口赞了两句,照规矩将预备好的钱粮散下去。只是在离开时,却亲挽一张一石五斗的硬弓,一箭shè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这个成绩,在方才的箭术比试中,只有寥寥数人达到了。

    韩冈丢下弓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但所有人都明白,知县到底要说什么:

    ‘再练练吧!’

    从校场回来后,游醇来见韩冈:“正言若有闲暇,还是要多往县学中走走。到了十五之后,县学就要停课。在这之前,照例是要开考,这题目还是得由正言来出。”

    照规矩,县学是每月一xiao考,年终一大考,连续三次xiao考最下,或是大考不过,便要当即开革。朝廷不会用宝贵的资源来养废物,韩冈对此举是双手赞同,但要让他这位关学嫡脉出题去考较此间的士子,免不了会在题目和答案跟程颢的弟子起冲突。

    韩冈本想着还是算了,如今真的没有多余jīng力去照管这些他名义上的学生,只是条令规定要做的事,却是不便推搪:“过两天我就去县学中。只要是用心向学的,当让他们过个好年!”

    敷衍过游醇,魏平真又问道:“听说今天文司空的儿子又来了?”

    “文及甫?他是去京中拜见他的岳父,路过而已,不过明天我还要送他一程,尽一尽人事。”

    文及甫要去东京城,今天正好落脚在白马县中。不论从官场的礼节上,还是从关系上,韩冈都要按照他的说法‘尽一尽人事’。

    文彦博的六儿子文及甫是吴充的nv婿,吴充的大儿子吴安持则是王安石的nv婿,而韩冈与吴安持是连襟。说起来,他跟文彦博都有点瓜葛亲。但这点亲缘,在如今的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随便将任何两位重臣拎出来,差不多都能三五转之内,攀上亲戚关系。

    韩冈对这等蜘蛛网一样的官场生态叹为观止,不过看看也就算了。亲戚关系什么都决定不了,王安石、吴充这一对亲家可是死对头,而韩冈与太后都能攀上关系,但他最为亲近的还是一点亲缘都没有的王韶父子。

    文及甫是不是拜见吴充,韩冈其实无从得知,但他赶在过年前跑去东京城,回大名府后,少不了会给文彦博带回去第一手的京中新闻,韩冈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正戏该上场的时候了,不知道文彦博听说王安石将宿州的存粮当真运抵东京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

    韩冈正盼着好戏开锣,而京城中,垫场的开幕戏其实已经开始了。

    京城中的官场上,现在正在嘲笑王安石的慌不择术。他此前力排众议的提案,如今成了最大的笑柄。冬日开河口的措施还没有施行,为此而打造的器具已经宣告破产。

    于汴河河口处的汜水船场所打造好的碓冰船,在黄河中进行试验的时候。虽然安置在船头上的大碓的确敲开了接近一尺厚的冰层,但驶进河中的木船却立刻就被河道中的流冰所挤毁碾碎,差一点,就连船上的船工都一起给送了xìng命。而且还不只是一艘,而是新近打造出来的总计四艘的碓冰船,全都毁在了黄河之中。

    这个消息传回来,官场上、市井中,立刻就有了酒席上的谈资。

    “我早就说过,冬天开汴口根本不可能,现在看看怎么样,还能开吗?”

    “王相公这下黑脸要变白脸了,硬是强着天子御笔题朱,现在不知他要怎么去见官家?”

    “今年是好戏连台,先是上元节宣德mén的一bang子,然后是琼林宴上丢石头,再来就是天下大灾,如今再以此事收尾,这才叫做完满!”

    自吹先见之明的,说风凉话的,幸灾乐祸的,不一而足。除了新党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次失败的实验上找到了优越感。

    冯京、蔡确正坐在的冯参政fǔ的暖阁中,喝酒聊天的同时,也不免带上这一桩东京城眼下最流行的笑话。

    两家刚刚定下了儿nv亲——就在半个月前,蔡确为他的长子蔡渭,向冯京家的十三娘下了聘礼。

    从只能用诗词来奉承宰相的xiao臣,到如今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蔡确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不论是在开封府任上顶着新任的知府刘庠,还是进了御史台后对恩主王安石反戈一击,每一步,每一个转折,蔡确都没有错过半点。

    蔡确的行事作风,引来了不少警惕的目光,但让冯京很是看好这位新任的shì御史知杂事的官运。能够准确地揣摩上意,能在恰当的时间出手,说不准过上个几年,就能给蔡确他挤进政事堂中。定下这mén亲事,日后当少不了好处。

    也正因为已经成儿nv亲家,蔡渭作为御史台的副职,快过年的时候到参知政事家拜访,就不会引来多少议论。

    商家出身的冯京素来善于聚敛,一个金mao鼠的匪号尽人皆知。但在冯京家的暖阁中却看不到半点金yù之物,装饰素雅简洁。不过若是将注意力放在陈设上,暖阁中每一件器物其实都是有来历的古董。看似简单的客厅中,却隐隐透着富贵气。

    红泥xiao火炉上放了个烫酒的水煲,水煲中咕嘟咕嘟的响着。而酒气从浸在热水中的酒壶散出。几个银碟中的酒菜不算多,却做得极jīng致,甚是还有冬天极为难得的绿叶菜,乃是靠着温泉种出来的。

    蔡确喝了一口冯京亲自斟上来的酒水,酒气立刻直冲囟mén,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顺喉而下。蔡确被冲得呛咳了几声,皱眉看着这杯盛在雕hua银杯中的热酒,烫过后竟然还这般烈,“这酒水是蒸过的吧?”他问道。

    冯京陪了一杯酒,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只是英俊的脸上有些泛红而已。他笑着回答:“喝惯了就好。烈酒可以去yīn湿,阳气虽重,但在冬时饮上几杯却无大碍。”

    “只是喝多了就不行了。肝乃木xìng,遇烈阳则枯,酒喝多了会伤肝。”蔡确如此说着,却将杯中酒一口干下。

    “这话还是韩冈说的。”冯京呵呵笑了两声:“王相公家的nv婿虽说一直不肯承认,这医理却比谁说得都透。”

    韩冈对烈酒的评价,如今早就在士大夫和医生们的口中流传。连同烈酒的蒸酿之法,也同时传遍了京畿一带。虽然蒸酿过的酒水过于劲烈,但好这一口的人还不少,尤其是到了冬天,更是祛寒的良法,多有趋之若鹜的。而按照韩冈的说法,酒乃至阳之物,所以在一些医生手中,用烈酒伴服丸yao,也成了标准的医方。

    “前两日,李士宁开了一方丹yao,就说是要用热酒伴服。一枚大丹伴着烫过的烈酒服下去,浑身的yīn寒全都不见踪影。”在蔡确面前,冯京并不避讳自己服外丹的习惯,“这韩冈,在医理、医yao的见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jīng深,要说他不是见过了孙思邈,这传承又是哪里来的?”

    蔡确回忆起当初在章惇的宴上见到的韩冈,现在想起仍是觉得他的确不简单:“韩yù昆不但医理过人,在机械上,他也是过人一等啊!”

    “说的是雪橇车?”冯京抬了抬眼皮,笑问着。

    蔡确点了点头,“当然!”

    一个是宰相的副手,一个是御史中丞的副手,六路运司打造雪橇车的行动当然瞒不过他们。一份天子经由中书下达的诏令,需要参知政事副署,御史台也有权过目。王安石让薛向做的事,冯京和蔡确都有资格掺上一脚,但他们却都放了过去。

    一方面是王安石已经被bī到绝境,现在与其当面顶撞,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因困兽之斗,而将自家给栽进去。另一个也是因为他们不相信王安石能成功,等到他失败后,再踹上一脚将会更为省力。

    其实王安石要开汴口,造碓冰船传到外面后,又有几个人相信他能成功的。后来又多了一个雪橇车,虽然王安石对此尽量低调,但在东京城哪有秘密可言,反倒转头就给传遍了。

    碓冰船乃是都水丞侯叔献所献。而这都水丞更是如今朝中屈一指的水利大家,他提议的碓冰船尽数毁于流冰之中,成了东京城内的笑柄,难道韩冈在水利上的才华还能比他强?

    “王介甫是病急1uan投医。熙河路的奏章我也查了。雪橇车的确有用,但都是三五辆一队,送些消息酒水和银绢犒赏的。从来没有说熙河路的粮秣运输能靠雪橇车来完成。要将几十万石。”冯京冷笑着,重复的强调:“这是病急1uan投医!”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六)

    京城中的米店,mén面通常不大,只是进深颇深,以便于存放粮食。在mén面处,一边都挂出一溜木牌,上面写着当下的粮价。同时在亮出来的样品上,也会cha个价格牌。在商行中少有的明码标价的传统,使得顾客们不要进mén,就能一目了然的看到现在的行情。

    不过这个传统,许多时候也让进mén来的客人们感到痛苦。红漆涂标的百三十文米价,高高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红灿灿的,不但刺眼,更是伤心。准备买米回家的男nv老少们来到米店前,抬眼看着标价木牌,无不是摇着头,却又无可奈何的走进店中来。

    原本人们来米店买米买面,或是其他杂粮,基本上都是一次买一斗的为多。一般挎在臂弯里的专用的米篮子,一次正好装一斗米。只是现在,从米店里出来的百姓,他们手中的篮子通常都只装个半满。而经常让一次几石、十几石的将米面送到家里的官员和富户,如今的订购量也比过去少了很多——买不起的原因只占一xiao部分,更多的还是粮店囤积惜售的缘故。

    粮食的飞涨带动了其他商品的同时上涨。以羊rou、猪rou、jī鸭为主的rou类,价格同样翻番,菜蔬、零食无不是跟着粮价一涨再涨。同时日用品的售价,也在一片恐慌中,飞到了天上去。从熙宁六年的十月开始,到现在两个月下来,普通百姓的生活费用几乎是翻了一番。

    且涨价的还不仅仅是关系着百姓生活的商品。在城中租马租车的费用,在车马行的协调下,以草料大涨的名义,统一涨了三成。至于酒楼食肆,教坊妓院,也毫无例外是大涨特涨。

    七十二家正店,三千脚店,开封府中的这一干酒楼食肆,大部分已经变得mén可罗雀,甚至有许多都早早的放了雇工们的年假,省得开张一日就亏上一日。在如今市面愈加的萧条,就算一些坚持开张的大酒楼,看到一个进来的客人都跟看到亲戚来访一样殷勤。而那些依然常来常往的老客户,更是将他们顶在了脑mén上,当成了祖宗来供奉。

    “换作过去,燕四哪会将吴楼的锦夜白一次拿出来这么多陪席?”

    高扬摇了摇手上的酒杯,将杯中清澈如水的佳酿亮了给坐在对面的酒友看着。东京粮行的九位行之一,同时如今带动全城物价大涨的元凶,对于现今百姓们的困境,却是笑得风清云淡。

    “人总要吃饭的。”同为粮行行的金平,则是回以更为寒冷的笑意。

    高扬他家差不多可以改姓赵。他亲娘是县主;浑家算是他表妹,当然也是县主;而他被儿子娶的媳fù还是县主。另外还有个做进士的妹夫,虽然官位不高,但终究还是一个进士,如今也是京官了。而金平家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同样是赵家的nv婿——东京城中,大一点的行会的行们,不跟宗室攀上亲,hún到一个官身,那行的位置都别想坐稳。

    “这两个月来,东京城内外可是怨声载道!”高扬悠然自得的笑着,“王相公的十八代都是一代代的被骂上去了!”

    “就算王相公再如何能耐,也做不安稳了。更别说还在黄河中闹出那么个大笑话。”金平神sè间透着狠厉,“前天我浑家循例进宫问安,已经跟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说了如今的情况。回来后说两宫听得忧形于sè,太后甚至还痛骂了王安石。如今天子内外jiao困,王相公可是在政事堂中坐不了几天了。”

    高扬轻轻点了点头。这几年来,他们这群人被新法死死压着,每一条法令出来几乎都是在割他们的rou。王安石为了给国库搂钱,尽在他们这些商人们身上打主意。跟宗室结下的姻亲,王安石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均输法、市易法,这两条法令就像两把斧头,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将他们这一干豪商们的老底给贴地砍了去,一点也不顾天家的情面。

    幸好王安石倒行逆施的行径,现在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去年山崩、今年蝗旱,明年的灾情只会更大。王安石领衔的新党即便再有本事,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高扬举杯与金平对饮,一口干了之后拿着块丝巾擦了擦嘴,道:“今天早上,方十五那边提议说要将粮价再涨上去一点,如果能涨到一百五十文,王相公怕是拖不过明年元月。”

    “不急,先放出风声去,而我们这边再收紧一点。离着年节还有半个月,腊月廿三送了灶神之后再涨价,效果会更好。先要bī着他动用常平仓出来。”金平恶狠狠的说着:“现在常平仓还没有动,外面还有人幻想着王相公尚有底气。等到常平仓一开,是个人就该知道王安石那边已经支撑不住了。如果明年灾情延续,谁还能指望常平仓拿出粮食来救灾?东京百万军民心中意1uan,明年的粮价完全可以会涨得更高一点。”

    “还是老哥想的周全!”高扬拍手大赞,站起身殷勤的为金平斟酒,“此事一成,不知多少人要感谢老哥呢!”

    金平闻言自负的笑了笑,又道:“就算救得了眼前疮,可是到了明年,浑身可都会烂掉的。看王相公还有什么招数!”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如今东京城内的问题并不是粮荒。京畿、河北的灾情是在夏收之后,而两浙的旱灾,也没有影响到南方供给京城的六百万石纲运。

    只是延续秋冬两季的大旱已经搅1uan了人心,使得高扬、金平这一干粮商们可以趁机上下其手。而且怨有所归,高扬、金平他们根本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凭栏下望,正是东京城的南大mén——南薰mén。

    南薰mén与大内相对,一条南北向的御街直通内城。当年宫中大殿新起,太祖赵匡胤让人将宫mén全数打开,立于宣德mén处,可以一直看到大庆殿中的御榻上。太祖皇帝由此而言:‘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见之。’而外城的南薰mén与内城的朱雀mén、皇城的宣德mén在同一条直线上,其实眼力若是有鹰一般的水准的话,也可以从南薰mén一直看到大庆殿上。

    正因为这此mén直通宫城,以忌讳之故,寻常士庶殡葬车舆皆不得由南薰mén进出。不过有个好笑的地方,带着晦气的棺材不给走,但更脏一点的猪可以走。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旧例故事,民间所用生猪——宫中只吃羊,不吃猪、牛——必须从此mén进入京城,不得走其他城mén。每天由此入京的生猪都有成千上万头之多。

    哼哼唧唧的声音从楼下的大街传了上来,数百头猪被牧猪人赶着,顺着道路一路往城里走去。这些猪都是在城外jiao割过,已经属于rou行,现在送去给东京城中的各家rou铺屠宰,再从rou铺送进千家万户。

    “rou行的生意也淡了,换作是去年,我们在这里坐了这些时间,好歹过去七八群猪。”

    “徐仲正最近的日子可是难过。麦麸、米糠都在涨价,看明年还有谁人吃猪。”

    高扬、金平两人对视一眼,幸灾乐祸的笑意从眼底传到了脸上,一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畅快淋漓的大笑声回dang在空旷寂静的酒楼中,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前楞的掌柜燕四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狠狠的向地上啐了一口。老主顾是要奉承,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是谁将如今的粮价抬得如此之高。

    高扬、金平还有其他粮行中的行们,经常到他的酒楼中来xiao聚。半年前,他们还是唉声叹气,不时的还在包厢中大骂王安石,但这两个月来,他们脸上的得意越来越浓,也让燕四越的看他们不顺眼。

    粮行众人将快乐建筑在别人身上,燕四无所谓,最多叹上一口气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七)

    高扬和金平骑在马上急匆匆地往粮行的会馆赶回去。跟着两人的伴当也骑在马上,一行七八人,脸sè一个赛似一个难看。

    高扬刚刚喝了一坛子的锦夜白。因为是平日最是悭吝无比的吴楼掌柜燕四白送的好酒,他喝得极是开心。只是现在骑在马上,急急的往回赶,整个人上颠下晃,肚子里的酒水就一个劲的往喉咙上涌。

    直到前面人多了起来,不得不放慢马,高扬一直在翻腾的胃部这才感觉好一些,不过心里面泛着的堵,却是一点也不见减少。

    来报信的亲信紧紧跟在身后,马蹄声一点就追在耳边响。方才他从楼下跑上来,高扬和金平正是喝着开心的时候。听到也只是抬抬眼,漫不经意的问着有什么事。

    “马车,运司用马车在河上运粮!昨日已经到了南京!”

    当慌慌张张的这句话传入耳中,高扬就想一个巴掌将说胡话的家生子打醒。可旁边的金平听着听着就脸sè变了,“莫不是雪橇车!?”

    高扬的醉意由此也一下全都醒了,紧接着,一阵寒意传遍全身。

    当侯水部的四条碓冰船在黄河中挤成了木片的时候,哪一个粮商不是想看着王安石第二条手段的笑话?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行会才派了人手去南京应天府【商丘】打探——坐在汴河边守着,总能先一步得到消息。本来高扬只当是白出了一份人力而已,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雪橇车竟然还真的给薛向办成了。

    高扬心中慌,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觉得惶惶不安。他转头瞅着旁边的金平,行会的大行此时yīn沉着一张老脸,当年他死了亲娘老子,高扬也没见他这副模样。

    钱比爹娘重要——至少在高扬和金平眼中如此。他们以及整个行会,为了囤积居奇好在明年大赚一笔,这两个月不但刻意减少了粮食出售的数量,甚至还动用了大半家产来高价收购京畿一带大户手中的存粮。

    今冬的物价大涨,只是他们在利用民心,bī迫朝廷开常平仓平抑粮价。等到断了朝廷所能动用的最后的手段,到了明年的net夏时分,便是粮商们大横财,为子孙攒下一辈子都赚不到钱财的时候了。只要将赚到的钱分给亲家们一部分,还怕朝廷能查抄到自己的家里去?那时候,王安石肯定要倒台,有什么罪过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但当雪橇车载粮入京,这个如意盘算登时就要化为泡影。

    “怎么办?!”高扬颓然的问着,坐在jiao椅上都是有气无力。

    米行有着自己的会所。包括高扬、金平在内,九大行会聚一堂。此前他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现在仍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王安石、韩冈、薛向,这三人加起来竟然当真在冬天将粮食运到京城中。

    不过大行金平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心中的隐忧只是放在粮食入京给百姓增加的信心上,“慌什么!还没有入京呢。就算当真入了京,能运来的粮食也不会多!我就不信,雪橇车还能跟纲船比?!真要有这等运力,早就在天下传开了!……一个冬天最多也不过二三十万石!”

    得金平这个主心骨一说,行们的脸sè便顿时好了许多,如果只是几十万石的数目,他们还真不会放在心上。

    其中一人便道:“就算翻一倍好了,也不过五十万石。朝廷要是想籍此卖,到时候出来多少我们买多少。”

    高平恶狠狠地狞笑道:“朝廷平抑粮价,必然是六七十文,想办法买下来,日后可是有赚的。”

    一阵附和的笑声中,金平保持着平静:“尽量不要太冒风险,区区几十万石,对京城百万军民那是杯水车薪,转眼就能卖光。到时候,朝廷还是要开仓放粮!”

    ……………………

    此时王安石正在中书中,与冯京争辩着是否要开常平仓放粮。

    “六路运司北运的粮纲已经到了南京,还有什么必要开常平仓?!”

    粮商都能收到消息,政事堂中的王安石当然早就收到了。王安石一直都跟薛向有着联系,对于六路运司的进度了若指掌。只是最近他在最近碓冰船失败后,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强硬态度,使得开常平仓的意见在朝中甚嚣尘上。只是眼下宿州的粮食终于到了南京应天府,而泗州的存粮也顺利的向宿州转移。此事再无法遮掩,王安石的态度才重新变得决绝起来。

    “薛向在奏章中都说,雪橇运粮乃是初行,不知其可否。即便侥幸功成,也绝不会多过纲船的运送,如何能压得下粮价。如今市面百物皆贵,没有一个售价不翻番的。再过半月就是年节,市面上却不见多少置办年货的。只要粮价跌,百货都会下跌,介甫相公,这常平仓是不能不开了,好歹让百姓过个安稳年吧!”

    冯京作为参知政事,当然知道薛向在六路运司做着什么,而且进度如何。但写给王安石的sī信,和六路运司呈递上来的公文,说的虽然是一件事,但只要词句和语气上稍作更易,给人的理解便截然相反,同时还不能说其中有错。使得冯京绝不看好王安石的坚持能带来什么成果。

    “不能开!现在粮价上涨,根本不是缺粮的缘故,乃是jian商所为。常平仓的储备是为了防备灾荒,不是要给jian商补漏!”

    王安石绝不可能答应,只要他在这里一点头,报请天子后,转眼消息就能传出去。诏令一下,粮价的确会跌。但跌多少却不可能说得清楚,那要看粮商们的态度。

    朝廷不放粮,粮商们有充分的理由将粮价保持在高位上。若是常平仓放得少,同样打不下粮价。王安石都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常平仓主持粮食平价卖的官吏,有多少已经与粮商们勾结起来的。从常平仓卖的粮食,恐怕会有三分之一给运到粮商们的库房中去。只有一口气将常平仓中的储粮卖出大半,那些粮商才有可能顺势将价格降下来,不过他们会拿出多少来卖,就不问可知了。

    “难道就要看着京城百姓在年节时吃着一百三十文一斗的米不成?”

    王安石的倔强,让冯京怒气难遏。不但恨起眼前这位拗相公,同时还把韩冈也一并恨上了,要不是他nong出什么雪橇车,王安石如今哪里还敢孤注一掷?!

    冯京作为参知政事,绝不想看到粮价飞涨的局面,这事关朝堂是否稳定。另外他也要为日后着想。这时候不一舒己见,等到秋后算账,‘不作为’三个字就是自己的罪名。王安石下台早成定局,冯京可不想将自己也赔进去。

    “南边的粮食很快就会到京城中,粮价不会再涨,只会下跌。”王安石的坚持依然毫不动摇,“而且明年更加重要,常平仓绝不能轻动!”

    常平仓是除了举起屠刀之外,朝廷手中的最后一个武器。只要常平仓的存粮还在,粮商们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囤积居奇。如果明年灾情不减,没有了常平仓的制约,这些一干粮商就能肆意妄为。眼下的不过一百三十文粮价,能飞升到两百文去。

    到时候,只剩一干强硬手段的朝廷,再无其他办法对付jian商。可天子还当真能下手对付自己的族人不成?恐怕也只有任凭朝臣将所有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只要灾民的怨气有所依归,不动摇到朝廷的稳定,天子当不会介意牺牲一个宰相。

    “既然介甫你坚持己见,冯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开仓放粮的奏章明天我就会呈上去,到时候,还是劳烦相公你跟天子说吧!”冯京说罢,便一甩袖袍怒气冲冲的离开。

    现在的政事堂中,只有王安石还在继续坚持,王珪虽然没有过来跟王安石顶牛,但他也是支持开常平仓。只是因为王安石一人的坚持,以及不断有好消息从六路运司传来——多少还是靠了皇帝对韩冈明的信心——使得天子尚无立刻动用常平仓的想法。

    但王安石并不知道,赵顼的意志还能坚持多久。昨日就已经听说曹太皇和高太后找了天子过去询问如今的灾情和外面的物价,其中会说些什么,王安石都能猜想得到。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局面大变。

    幸好运粮的车队已经到了南京,以车队在河道中的度,两天后就能抵达京城。这个消息传到天子的耳中,应当能让他按奈下两天的xìng子来。

    只是粮食还没有到京师,王安石还不能就此安下心来。他坚持不开常平仓,却也不会坐视京城百姓忍耐如今的物价过上一个年节。如今他就在盼着已经到了应天府的粮纲能顺利抵京。

    只要有十几二十万石粮食进入京城中,如今浮动的民心肯定能由此安稳下来,而自己也能顺利的去应对明年的灾情。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八)

    东京城外,靠着汴河边上的镇子,其实也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车船脚店,逆旅客舍,各sè的商铺鳞次栉比,不啻万家,人来人往并不逊于城内多少。

    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各家各户出来采办年货的高峰,不仅附近的百姓蜂拥而来,就连住在城中的人们,也因为城外的物价便宜而出城来采购。可如今两个月的大旱,带动了物价高涨,没有余钱的人们哪有出来逛街的心思,年节前的气氛半点也无。

    一座原本位于河上虹桥边,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xiao酒馆,也是生意大落。如今虽然有客人上mén,但点都是最便宜的酒菜,用着满腹牢sao充当祝酒辞,nong得酒馆中的气氛yīn郁无比。

    “这年月,真真是让人没法儿过了!”一个中年汉子xiaoxiao的喝了碗中的半口酒,带着酒意哀叹着。

    邻桌的一个瘦瘦的后生咚的放下碗,怒意冲天:“就是王相公nong个幺蛾子的新法,才惹来了如今的大灾。天灾倒也罢了,怎么连常平仓都舍不得开?真要等着粮价高了再卖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阿弥陀佛,天灾**。”坐在mén边,一个僧人也跟着长叹。光光的头皮泛着青光,短短的茬有一两分长。

    一直没jīng打采的掌柜在柜台后抬起头来,问着和尚:“师傅,前几天河西的李家员外不是刚给你捐了三十斤香油吗,你还叹个什么气?”

    “阿弥陀佛。”那僧人双手合十:“和尚不能光喝油,也要吃饭的。”

    中年汉子听了就道:“要是俺也能多喝点香油,饭倒也可以少吃两口了。”

    “可是油也贵了!”掌柜唉声叹气起来,“才两个月的功夫,涨了一倍还带个拐弯。灯都点不起,菜上也放不起油了。下次师傅你来店里,也顺便带点油过来。”

    “难怪这两天菜这么难吃……”中年汉子丢下了筷子,“连酒都没有滋味,到底掺了多少水?!”

    掌柜听着一下急了:“天地良心!俺出来做生意几十年了,从来没在酒菜上克扣过半点……”

    正说着,mén前人影一晃,一人突然咕咚一声撞进mén来,却是在mén槛上绊了一下,滚着进来的。

    “这不是李四吗?”中年汉子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滚地葫芦:“怎么慌成这样?是不是要躲你家的婆娘?”

    瘦高的后生也认识来人,带着促狭的笑容道:“四哥放心,等四嫂过来的时候,我们不会说你在这边的,只说你去找东mén下的www.uu234.combsp;“说你娘的胡话呢!”被人拿着自己把柄打趣,李四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河上有车!有马车在汴河上走!”

    先是一瞬间的静场,然后哄堂大笑在xiao酒馆爆出来。瘦高的年轻后生捂着肚皮,用力敲着桌子哈哈大笑:“四哥,你这才叫说胡话!”

    李四急了:“骗你们作甚?几十辆车在冰上跑着呢……”

    “阿弥陀佛。”僧人又是合掌低头,口宣佛号:“车非车,马非马,李施主,一切皆是梦幻泡影……”

    “施你娘的主,和尚,我没钱给你骗!”李四又骂了一句,对着店中众人急道:“这是真的!说谎的死全家!”

    仿佛就是在为李四作证,xiao酒馆的mén外一群人向着汴河的方向跑了过去,隐隐约约还传来‘马车’‘赶车’什么的。

    中年汉子和瘦高后生对视一眼,就跟着李四从xiao酒馆中跑了出去,与方才的那群人一起蜂拥上了虹桥。僧人看看一下没了人的xiao酒馆,则momo光头,抓着念珠也跟着出去了。

    这几位都是老主顾,掌柜不怕他们跑了,吩咐了跑堂的xiao子看店,也便出mén看个热闹。他往虹桥上走,心中还有些纳闷:

    汴河不是黄河。车马在冬天踏冰过黄河不奇怪,但马车在有桥的汴河上跑是从来没有过的……还几十辆?汴河上的桥有百十座呢!一辆车能分上两座三座,还别提汴河两边的大堤,比黄河的河堤可要陡多了,马车怎么下去?

    酒馆掌柜挂着疑huo,一路上了虹桥。

    一座木头搭起拱桥弯弯如虹,横跨在宽阔的汴河之上。这就是汴河在东京这一段上最为有名的虹桥。为了跨越汴河,而不影响河中带着帆的船只,汴河上的桥梁都是建成了拱桥的式样,越近东京城,拱桥的式样就越特别。坐船沿着汴河北上,只要看到一桥如虹,就该知道东京城到了。

    宽达数丈的桥面两侧现在挤满了人,河道两边的大堤上,也聚集了一片观众,差不多上千人都在短短的时间内聚集了起来,低头看着河面上。

    双目一扫,掌柜找到了他的几个客人,从他们那边挤了进去,向下一望,当真就看见一辆马车从桥下掠过,转眼往北去了。很快,就又是一辆过去。

    酒馆掌柜在汴河边开店几十年,见过的马车也多了。但今天在河面上跑的这些马车的形制,他却从来没有见识过。拖着车子的只有三匹马——不,掌柜现刚刚由过去的一辆,两边拉车的竟是骡子,只有中间是马——而载货的车斗竟然多达五节,如同蜈蚣一般拖在后面。马车车斗都没有轮子,只在下面装了两根狭长的木条。木条在两头翘起,长长的1ù了出来。

    “这叫什么车?”掌柜身边,瘦高的后生低声的自言自语。

    没人能回答他。

    不时的,还有这样的一列列马车从南边驶过来,一路往富国仓而去。绝大多数都是拖了五节车斗在后面。每一节车斗上米袋高高堆起。这样的车斗载货就算不多,但四五节加起来,至少也有百来石了。

    “这样的一列车怕不有上百石。”中年汉子将掌柜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没看到那一辆。”李四指着正在远去的一列车,“看到没有,竟然船都拖上来了!”

    掌柜和中年汉子顺着李四的手指定睛一看,登时都吃了一惊。拖在那辆马车车后的根本就不是车斗。

    一列列马车已经过去了不少,掌柜也能看得出,拖在挽马后的车斗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并不完全一样,有大有xiao、有宽有窄,式样五hua八mén,与整齐划一的纲船截然不同。不过李四指的那一列车拖在第一节的车斗,却也实在太过特别,竟然是由船改造的。只是在普通xiao船下面架了支脚,钉了长长的两根木条。

    掌柜和中年汉子目瞪口呆:“竟然船也上来了。”

    李四现在在飞快的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他是在算着这冰上马车的运力。作为码头上的工头,冬天有了活计,那可是好事。但究竟有多少活,当然要算上一算。

    一列车大约一百石。而在他上桥的这段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七八辆。如果今天都是如此,算起来一天差不多能有两百列粮车抵京。那就是两万石。

    一天两万,十天二十万,一个月那就是六十万石了。而正常一年六百万石的纲运,分到二月到十月的九个月中,平均一个月也不过六十多万石的样子。虽然说汴河的运力,朝廷的纲船只占了其中的一xiao半,大部分还是给民船占着。可冬天汴河冰上的运力,能有通航时一xiao半,就已经是让人目瞪口呆的一件事了。

    “一个冬天,运上来百万石也不过等闲啊。”掌柜也算了出来,同样张着嘴合不拢。

    中年汉子啧啧称叹:“可比太平车强多了,用太平车一个冬天绝对拉不了百万石上京。更别说用来拉车的牲畜就少了许多,路上的耗费还少。”

    北方多见的太平车,能载五六千斤,是一等一的大货车。不过这等货车,要十几匹牛马牲畜来拉着,而且不只是吊在前面,车后面还要栓两匹,下坡时用来反着拉,省得一下冲下坡去。

    瘦高后生摇头反驳道:“水面上可比路上要平得多,太平车上来后,也能少用不少牲口。”

    中年汉子嗤笑着:“太平车怎么拖?也不看看冰上有多滑!车轮在地面上滚得顺,可在冰上能滚得起来?肯定是四面打滑!”

    瘦高后生辩不过中年汉子,皱眉不解:“这些车子没轮子,不易向两边打滑也就算了,可那些挽马怎么在冰上走的这么稳当?”

    这时从堤岸上围观的人群众,一个年轻人被挤了下去。双脚刚刚踩到冰面上,就咚的一下栽了个大跟头。后脑勺着地,要不是带着皮帽子,脑壳都能瘪掉一块。

    汴河河面上的冰层有多滑,这下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故而也更加疑huo起来,“想想马蹄才多大,又是**的容易打滑。人都跌倒了,可那一匹匹挽马怎么一点也不滑脚?”

    “想那么多做什么?这就是雪橇车,王相公当真从南面将运粮食上来了!”掌柜这是终于记起前两天听过的消息。双手合掌,与身边的和尚一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反复念着,“这一下子,粮价可是要大跌了!”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九)

    “薛师正好大的手笔!”

    政事堂中,吕惠卿拍着手,大赞着今天终于让新党一派扬眉吐气的功臣。

    从未时开始,一辆辆满载着纲粮的马车沿着汴河,从南面抵达京城。最新的消息,抵京的雪橇车已有一百五十列之多。从已经点算出来的那一部分来推算,预计今天抵京的粮食数量当在两万五千石上下。

    这两万五千石粮食,就像王安石狠狠甩上来的一耳光,让朝堂上下,所有摩拳擦掌、准备彻底掀翻王安石以及他追随者的政敌们,顿时没了言语。

    作为同判三司,曾布也为此而欣喜万分。

    曾布如今已经开始展望王安石离任后他自己的定位。据他所知,吕惠卿也在考虑着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吕惠卿与吕嘉问走得很近,有什么盘算不问可知。市易务归于三司管辖,但吕嘉问有事不是去找王安石,就是去找吕惠卿,从来不理他曾子宣这位三司总计。

    不过从新党的共同利益上来说,曾布必然要支持今次的行动。否则倒台的很可能不会是王安石,而是整个的新党——究竟如何,还要去看天子的想法,但曾布绝不愿意去赌这一把。

    “两万五千石!若是水运倒也罢了,谁能想到用马车也能一日将如此之多的粮食运抵京城。”曾布轻松的笑着,多月来,这般轻松的心情已是难得一见。

    “禀同判。”刚刚抵京,就被提到中书来禀事的押运官xiao声提醒着,“明天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王安石轻轻敲了敲桌案,就算没有押运官说明,他也知道真实的情况——六路运司每天都有报告送抵中书mén下,而薛向也都有将内容更为详尽的sī函送到他的手中——如果不是薛向特意安排,抵京的粮食数量绝不会有今天这么多。

    今天能一下有几百列雪橇车抵达京师,是因为薛向刻意要引起朝野的轰动,故意调整了运送的时间,使得这些车辆归并在同一天抵京。如果时间推移下去,每日抵京的雪橇车数量,就会恢复到正常的水平——大约一日八十辆到一百辆左右。

    “以一车额定一百五十石的运载量算过来,也就一万二到一万五千石上下。”押运官说着自己所掌握的数字。

    虽然比起今天的几乎是打了个对折,但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这个数字,也已经让王安石喜出望外。不但是王安石,吕惠卿、曾布,以及闻讯而来的吕嘉问都是欣喜难耐。

    吕嘉问笑着,对着王安石:“自此之后,汴河的冬天不会再冷清了。”

    “自是如此。”王安石笑着点头,又对押运官道:“再说说薛师正究竟是怎么安排你们运输粮纲的。”

    押运官立刻回道:“xiao人等出来时,都受了学士的严令。在路上一刻也不得停,就算其中有一节损坏,就直接将卸下来,留下人看管和修理,而车子继续上路。到了每一天的落脚点后,也会将各车重新编组,恢复到一列四丈长、载重一百五十石的定额上。”

    听说薛向的一番举措,吕惠卿半开玩笑的说道:“薛师正如今的龙图阁直学士做不久了。”

    王安石连连颔,薛向的确是没让他失望:“当奏禀天子以奖誉之。”接着他又问道,“一路上可有什么阻碍,道路的情况如何?”

    “回相公,如今汴河水都已经冻透了底,比起最好的官道还要平整,一点麻烦都没有,跑起来轻快得很。就算冰道上有坑dong,以橇板的长度直接就跨过去了,很少会像车轮一样陷下去。”

    汴河中的渠水正常的当是在六尺深,作为运河,河中的水源当然来自途经的各条河流。南段是长江来补水,过了洪泽后的中段是靠淮河,而过了宿州后的北段便是黄河。这几段由于地势高低不一,中间是靠着斗mén【注1】来调节水深。到了冬天,连着黄河的河口为防冰凌,惯例都是要堵上。只要黄河河口不放水,从宿州到东京的这一段,残留的底水就只有一尺到两尺来深。

    今年冬天还特别的冷——冬天的时候,越晴的天往往就越冷——南方传回来的灾情报告说,dong庭湖都上了冻,没法儿走船,在湖中东西二岛上种橘的百姓,甚至因为粮食送不上去已经有人饿死。故而到了汴河这边,更是早就给冻透了底。

    天时害人,有时也能助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聃的话自有至理在其中。

    王安石闻言放松了一些,靠着椅背,笑着问道:“第一次走这条路应该很难吧?”

    “禀相公,今次领头的都是老把式,虽然从来没有在冰上走过,也只hua了一两天工夫就习惯了。其实跟路上走也差不多,稳着点就行了。”

    “这一路过来,雪橇车究竟坏了多少?”吕嘉问跟着问。

    押运官道:“这新打造的雪橇车的确容易坏,坏得还不少。可这玩意儿也容易修,坏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在支脚和雪橇上。就算不是木匠,换根木条也不过就是敲着钉子而已,不算多难,只是将粮食搬上搬下要耗费人工罢了。”

    王安石一下坐直了身子:“那纲粮又有多少损耗?”

    押运官皱眉想了一下,道:“回相公的话,不算多,大概一成左右,跟均输法实行前纲运的损失差不了多少。”

    王安石与吕惠卿对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的确比他们预计的要好多了。

    均输法实施前,运载粮食的纲船经常会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河中莫名‘遇1ang翻沉’,或是‘水侵舟上’,然后船上的粮食就由此飘没。六百万石纲粮外,还要加拨六十万石。后来均输法实行,加上薛向的铁腕治理,路上的损失这才下降到百分之二、三。

    现在利用雪橇车运送纲粮的损失,虽然与均输法实行前相等,但这一个新奇的运输方式,主要损坏的是车,不是马,更不是车上的粮食。薛向在六路运司多年,等到他教训运司上下官吏,逐渐适应这一运输方式,途中粮秣损失比例应该还会下降不少。

    该问的都问了,心中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王安石抬手示意押运官离开,“好了!你下去先歇着去吧。今次尔等是辛苦了,改日朝廷必有封赏。”

    宰相的赞许和许诺,让押运官大喜过望,磕了头后,连声谢着告退出去。

    雪橇车的运力,今天到京城的数额不能作为依据。但这个冬天都能保持如今日一半以上的水平。也就是说,大约是纲船运力的一半左右。于此同时,付出的人力、物力和资源,则是水运的三倍以上。只考虑成本,当然不合算,但如果加入政治方面的考量,这份代价就实在是太便宜了。

    王安石安心的长舒了一口气,不枉他一直相信薛向的才能。

    儿子王雱从白马县回来后曾说,韩冈出主意的时候,多次担心六路运司无法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运输活动。但薛向从一个背景浅薄的荫补官——乃是靠着祖父的恩荫为官,其父寂寂无名——一路毫无阻绊的走到了三司使的位置上,让无数进士咬牙切齿却只能暗自饮恨,他在治事上的才能,朝中屈一指。所谓‘计算无遗策,用心至到’。即便王安石拿自己来比较,也只能甘拜下风。

    王安石当日就知道,若说朝中有人能将此事做好,除了薛师正再无第二个人选。就算调了韩冈过来,他也差了薛向在六路运司中的威望。他那个nv婿是太xiao瞧人了!……不过说起智术,韩冈却是绝不输于薛向——

    “好了。”王安石双眼一扫他的几位得力下属,“下面就按着既定的策略来做!”

    纲粮抵达京师的消息已经在开封府中传开,百万军民昂企盼。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朝廷已经在城中开始平价售运抵京城的粮食,可是能买到这些粮食的普通百姓却寥寥无几,第一批抵京的纲粮,几乎都被京城中的官宦人家给全数买走。

    中书为此两天内连续文六道,严令各处售点,单人购粮的数额不许过一斗。但这个命令却无济于事,京城的粮价并没有因此下降,甚至作为标志的米价,反而又涨了五文上去。

    每天抵达京城的纲粮不断,可已经是腊月十九,剩下的时间中,即便运司上下都不放年假,能在年节前运抵东京的粮食也是十分有限。而天子,是绝不会允许斗米一百三十五文的价格一直维持到年节时。

    这一点,王安石知道、文武百官知道,粮商们也都清楚。虽然百姓们都在持币观望着,店中的粮食全都卖不出去,可粮商依然坚持将粮价维持在高位,定要bī迫王安石敞开常平仓!

    粮价居高不下,散放纲粮亦是全无用处,今日的朝会上,便有人跳了出来。一名御史当着天子百官,高声质问着王安石,为什么还不敞开常平仓!

    王安石容sè平静,在朝会上直面着文武百官的质疑,眼神如同太行山上的hua岗石一般坚硬。

    当真他没有招数了吗?!

    中书五房检正吕惠卿缓步出列,持笏向着赵顼一礼:“关于放粮平抑粮价一事,臣有一言请奏。”

    注1:斗mén,就是船闸的古称。在秦朝开凿的灵渠上便有使用,而在宋代沟通了三大水系的汴河上,蓄水隔水的斗mén已经是保持运河通航必不可少的部分。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十)

    “诸立,你可知现在白马县的粮价。”白马县衙的hua厅中,韩冈问着垂手站在厅中央的衙中押司。

    诸立腰更弯了一点,谦卑的答道:“xiao人知道。”

    “眼下都已经是腊月十九,粮价却还是一百三十五文一斗。再这样下去,县中百姓的年节可就没法儿过了。”

    诸立保持着沉默,并不接口,等着韩冈继续。

    “想必你也听说了,如今南面的纲粮已经运抵东京城,不但在京中卖,也会散给京畿诸县。白马县这边有一天三百石的定额。纲粮从东京运过来,也就接下来一两天的事情,可以说粮价很快就要跌下去了。”

    “听说是多亏了正言的明。”

    “粮价既然要降,就不能让其再涨上来。本县有意文,将白马县中的米价定为八十文一斗。为防有人为jian,一人一次只能购买一斗。诸立你是县中最大的一家米行东主,不知你能不能当先做出个表率?”韩冈顿了一顿,又道,“……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只要你愿意打这个头,本官可以在你家明年的税赋加以减免。而且卖出多少,等纲粮抵达后,我就补还给你多少。”

    诸立低下头去,掩起脸上的冷笑,不让韩冈和他的三位幕僚看到。

    白马县离着东京城有一百多里地,但诸立他与行会联络得勤力的很,消息日日传递往来。东京城眼下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心里都有数。

    韩冈担心县中百姓过不好年,几乎是强bī着自己给粮食降价。但诸立觉得这位年轻的白马知县,现在更要cao心的应是他的岳父才是。

    运司辛苦从南边运来的粮食,大部分都给官户买走了。几处市易务卖粮的地方,都是排起了一里长的长队。排上一天,就只能买上一斗粮,百姓原本的期待都化成了怨气,可是眼见着就要爆了。

    不过就是因为王安石现在已经陷入绝境,诸立才不会蠢到跟韩冈硬顶。别看此时韩冈和颜悦sè,好言好语。如果自己不点头,保不准王相公的好nv婿就会用上强硬的手段,以维护自家的威信。要是在快成功的时候,被当成杀给猴子看的jī,那未免就太冤了一点。

    低头弯腰,拱手行礼,诸立毕恭毕敬、老老实实的说道:“正言说什么,xiao人就做什么。正言让xiao人将粮价降下来,xiao人回去后就就将水牌全改了,一陌一斗。”

    一陌是七十八文,比起韩冈的要求还低了两文。诸立此举可谓是老实听话。

    但将店里的存粮低价卖光又如何?诸立根本就不在意!

    他早就将手头上的大多数粮食都存放在乡下的庄子上,以待明年开net——基本上粮商们都是将粮仓放在城外,要是全囤于城中,别的不说,这租地存粮的地皮钱就要吞吃很大的一部分利润——老实听命的卖光了店中的几百石米面,不信韩冈还能有借口去他庄子上抄家去!至于补还什么的,有最好,若是没有,看看韩冈还有脸再对自己要求什么。

    而韩冈似乎没有看出来诸立的xiao心思,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如此最好,还望你尽快施行。”

    诸立恭声答诺,告辞退了下去。

    看着诸立离开的背影,方兴立刻转过身来:“正言,诸立答应得如此爽快,其中必然有诈!”

    韩冈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眼神冷得如同厅外池塘中的寒冰:“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阳奉yīn违的事谁不会做,就算不违背自己的命令,韩冈也能为诸立想出许多变通的办法。

    “看正言的样子已经是xiong有成竹,想必对此局面早有所料,也做好了应对了吧?”魏平真微微一笑,问着韩冈,方兴和游醇都望了过来。

    韩冈点头:“是有些措施,日前王元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就此商议过。”

    现在京城粮价的问题很麻烦。在粮商们卖力的做着绊脚石的时候,想要赶在年节前将粮价降下去,就必须一口气放出大量存粮。

    大灾还在延续,加上一直以来的徘徊在高位的粮价,哪家哪户不担心日后断粮,都想多买一些存在家里。虽然一天一万五千石的数额,用来供给百万军民其实勉强也够了,但架不住人人都想多买一点。

    韩冈为此估算过——也让魏平真算过——想要用卖粮来平抑粮价,少说也要一下散出百万石储备粮,甚至两百万石,这样才能将高高在上的粮价一下打垮。如现在这般细水长流式的零卖,根本无济于事。东京军民百万,官户买一点、富户买一点,贫户再买一点,一天一两万石转眼就瓜分干净了。

    所以有着宗室撑腰的粮商们,能稳如泰山的将粮价保持在高位上,就是在bī着王安石开常平仓。常平仓一旦敞开,他们立刻就会降价。

    不过对于眼前的窘境,王安石、王雱、韩冈,还有新党一众,都不是没有预计过。相应的应对招数,皆有所准备。

    官与商之间的争斗延续了几千年。官员遇上的并不一定都是没有后台背景的商人,官商才是最为普遍的情况。怎么化解有着宗室背景的商人们的攻击,新党自然有着未雨绸缪的计划。韩冈对诸立的一番话,也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对上三对好奇的目光,韩冈笑了一笑,“这时候也不用瞒着你们了。办法很简单,就是将所有运抵京城的纲粮都平价卖给粮商,由他们转售。”

    ……好让绊脚石不再成为绊脚石。

    ……………………

    “卖给粮商?!”

    吕惠卿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大哗。虽然有朝规在上,许多官员都忍不住出低低的惊讶。

    御史中丞邓绾霍然起立,从他位于殿mén后的xiaojiao椅上站起来,恶狠狠地一扫殿中,“君前何敢喧哗!?当知失仪之罪!”

    也只有绳纠百官的御史可以在朝会上大声netbsp;御史台长一怒之威,殿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但人们心中的疑huo却难以消弭。

    只听吕惠卿继续说道:“如今百姓yù购官粮,只有几处可去,往往要自朝至晚,方能买到一斗。如此粮价如何能降。所以以微臣之见,不如命市易务将新近上运的纲粮以七十文一斗卖与粮商。而将东京内外的米价一律定为八十文一斗。此十文的差别,便是给付粮商的代售之费。”

    这是妥协!这是退让!

    听到吕惠卿的一番建议之后,每一位大臣都是如此在想。看到没办法将粮价打压下去,王安石为保权位,便去卖好那些jian商!

    一斗让利十文,一石就让利百文,每天的一万五千石那就是一千五百贯,如果持续两个月差不多接近十万贯。王安石授意吕惠卿将十万贯全送给粮商,拿着朝廷的钱财来买下这一干与宗室勾结的jian商不再难!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坐视jian商盘剥百姓而不制,反与其同流合污。此乃jian邪之举!”

    就连冯京一时间也疑huo起来,‘王安石这是要跟粮商们媾和?!’

    ‘此乃与虎谋皮!’吴充暗自摇头,不意王安石如此不智。十万贯争如百万贯?恐怕粮食落到那些jian商手中,就由不得王安石来做主了。

    但他们将视线投往站在最前面的王安石身上,严肃沉重的一如既往。原本的判断却渐渐动摇,这根本不符合王安石的为人!

    忽然他们心中闪过一丝明悟:‘难道……’

    ……………………

    听韩冈说完,一阵静默之后,魏平真突然叹道:“王相公和正言的这一番谋划,甚有深意啊!”

    游醇和方兴都点着头,完全同意魏平真的说法。几个月的相处,使得三人已经了解韩冈的脾xìng,知道他绝不会向粮商们低头服输。具体会怎么做,他们其实已经可以猜测得出来了。

    韩冈笑道:“如此作为,也只是为了四个字而已。”

    游醇立刻问道:“可是仁至义尽?”

    “是yù取先与吧?”方兴说道。

    魏平真沉声道:“乃是骄兵之计。”

    韩冈呵呵笑了两声,却不正面回答谁对谁错,“很快答案就会揭晓,三位还是拭目以待吧!不管怎么说,既然那一干粮商挑起了战争,就只有你死我活一个结果。”

    韩冈虽然语带笑意,但说得内容却让魏平真三人仿佛有一阵寒流来袭。

    ——韩冈竟然将粮价之争定义为战争!

    韩冈在这次反击的计划中,所起的作用绝对不xiao。他说的话,基本上就可以说是王安石的意思。既然是战争,那就如韩冈方才所言,结果只有你死我活!这代表着王安石,绝不会对粮商们宽纵半分。

    天sè将晚,韩冈送了魏平真三人离开,又回到hua厅中坐下。他们的回答其实都沾边,但只是对所用手段的评价,并没有说到本质。

    宁静的hua厅中,火盆内的木炭燃着幽蓝的火光。偶尔有木炭在火中噼啪一声,除此之外再无杂音,只有韩冈的声音低低:“其实裹挟民意更恰当一点啊!”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11)

    退朝之后,只用了一个时辰,吕惠卿在朝中的言,以及得到天子允许的结果,就已经传到了粮行会所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大行金平的脸sè全都变了,其他几个行也几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既然朝廷将售粮的权力转jiao给自己,又给了每斗十文的差价作为补贴,他们就再没有高价卖粮的权力。如果还想坚持着一斗一百三十五文的价格,那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天子和朝堂绝不会容忍。

    但关键的问题还不在这里,而是潜藏在背后的王安石的真实用心。

    金平手脚冰寒,从没想过王安石下手竟然这般狠辣,过去一百多年,什么时候将刀子挥到宗亲们的头上?就算过去王安石强行推行宗室法,也只是砍俸禄,砍亲缘,没说要砍人头的,所以自家才会有恃无恐。但王安石指使吕惠卿在朝会上出此提议,分明是要他们这群粮商的xiao命。

    脑中晕眩不已,金平眼前一阵黑。无穷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本来看着还有十天就到年底,成功就在眼前,只想着再拖上两日,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拖不起的是王安石才对。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拖,竟然就要将自己的xiao命给拖没了。

    金平能推断出来的,大部分行都能推断出来,一个个便如丧考妣,失魂落魄。但还是有人没有看明白王安石的险恶心意:“将王相公给的米麦卖完便关mén就是了,怕个什么?”

    “哪有那般简单?!”金平噗的一口血竟然真的给吐了出来了,net齿间鲜红一片,面sè狰狞。颤抖的手指犹然指着那名蠢货,“你说卖完了就卖完了,到时候挤在mén前的百姓谁会相信?闹出事来,你说王安石敢不敢将所有的罪名栽到我们身上?!到时候,谁还能保着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一下,每一个人都明白了王安石的心狠手辣——变法的拗相公如何会按着旧时的规矩来?

    “那……那该怎么办?”

    “放开所有的仓库……”金平心头火烧火燎的直喘气,勉力的说着,“有多少就卖多少,身家xìng命要紧!”

    从诏令公布的当天开始,东京城中的每一家粮店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官府运来的粮食被一扫而空,而刚刚买到米的百姓,将之送回家后,转而又排到了队列最后。许多人排了一次又一次,眼下的旱灾人们都看在眼中,就算家里只有两口子,也恨不得囤上七八石够吃一年的粮食。这一份需求,即便是为官府代售的粮食和店中的库存都加起来也供给不了。

    很快,大大xiaoxiao的粮店mén前的队伍就停止了移动,前两日还傲气bī人,用眼角瞥人的粮店掌柜和伙计们却不敢挂出了售罄的水牌,纷纷出来,陪着笑脸劝告正在排队的客人:“各位,xiao店的米面现在都已经卖光了,还请少待片刻,要不过一阵子再来也行。”

    可是有人不买账,尤其是在队伍中排到快到自己的时候,竟然被告知已经卖光了的人们更是火冒三丈:“这两个月,你们也赚够钱了。现在王相公为了让你们讲点良心,又贴了多少买路钱,你们还想怎么样?!囤着粮不卖,当真要俺们身上的钱都刮光吗?!”

    王安石跟宗室那是死对头,东京城里有谁不知?京城百姓说起政治秘闻来,比起外地的官员都要mén清。在无法降下东京粮价的情况下,王安石将粮食jiao给东京粮行来转售,人们都道这是宰相为了不动用常平仓而向粮商们认输了。粮价由此而降,但降下来的米面依然难以买到。原本对王安石的怨恨,这下全都转移到粮商们的身上。

    “只是一时还来不及运,”米店的掌柜尽力分辨着,“还请各位少待一阵,运粮的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拖延时间谁不会做?哪个又会信你们?!等你们一次十几石,一次十几石的将粮运来,俺们要买到过年的米,都要等到明年上元节了!”

    没有哪家粮店的存货能完全满足百姓们的需求,而百姓的耐心却在这两个月的物价腾飞中给消磨得一干二净。想要将足够的粮食运到城中,粮商们已经动手上所有的运力,但对于所有在粮店前排队的百姓们来说,却全然是杯水车薪。

    也便如此,同样的争吵就出现在每一间粮店前,甚至有几间粮店还生了民众冲入店中打砸的情况。

    不管是粮店里的存粮是真的卖光,还是假的卖光,只要百姓有所不满,即便仅仅是在粮店之前喧哗,落到有心人手中,也足以钉死粮商们的罪名。而百姓们的不满,却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

    先是灾情引得粮价高涨,等到南方粮至,粮价却还是下不来。先给个期待,然后又是一盆冷水,一次、二次,这怨气就是越积越重。由于王雱、韩冈的策略,民众的怨气已经成功转嫁到粮商们身上,不像针对朝廷那般让人会觉得心里有忌讳。百姓将心中的不满宣泄出来,这件事岂能避免?

    “依仗裙带之势,恣意取财,以至于民怨沸腾,如鼎中汤滚,难以遏抑。”在天子面前,王安石厉声说道:“京师不稳,天下难安。金平等一干在官粮商以一己之利,致使京中民1uan。当追夺其人出身以来文字,重治其罪,以儆效尤!”

    粮商们哪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物价高涨致使百姓不安那是实打实的,他们高价卖粮也是实打实的,罪名洗都洗不掉。当他们没有在纲粮抵京后的第一时间将粮价降下来,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此案一出,连续两月物价高涨的罪过,便由粮商们全盘承受。王安石身上背负的民怨则散去了不少。

    面对东京粮商这一个堵在路前的绊脚石,王安石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是用海一般多的粮食淹过去,另一条路就很简单,直接将绊脚石给挖掉。

    王安石变不出粮食。直接开常平仓卖粮那是不可能的——韩冈也知道,后世曾经生过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胜利的一方是靠着极端充沛的资源才做到的。

    能选择的当然只有第二条路。这个方案,早在开始准备利用雪橇车从南方运粮进京时就已经决定了下来。由王雱起头,韩冈则进行修改和完善——王雱,乃至如今朝中所有的官员,都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或者说历史局限xìng,就是不敢动群众,而韩冈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另一方面,由于年龄以及xìng格的因素,不论韩冈,还是王雱,对于官场上的规则都没有多少忌讳。都喜欢将敌人一bang子打死,而不是你来我往的纠缠。

    原本的情况,直接处置粮商是不可行的。看着百姓身处物价飞涨的困境,宰相却不开常平仓平抑粮价,反而bī着粮商低价贩卖,道理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自身不正,如何能服众?此事如何又能做到名正言顺?——在过去的百年里,都是先由朝廷大举放粮,然后再严令粮商降价,哪有硬来的先例——粮商们的后台都不会心服口服,必然有的闹腾。而且这等粗暴的做法就算粮商们不能硬顶,也能软着将之拖延。

    但当南面的粮食入京后就不一样了。此前所有的人都是用民生、民心为借口来攻击王安石,百姓们的怨恨都由不肯开仓放粮的宰相承担。可纲粮抵京后,粮商还不立刻降价,背离民心的已经变成了他们。所以王安石要做的,就是彻底的将身上的怨恨丢给粮商,将自己给摘出去。

    使怨有所归,这一次争得就是大义的名分!

    轻易的说服了天子——赵顼其实也对不断挖着大宋根基的亲戚们厌烦透了,有了能搪塞祖母和母亲的借口,当然只会点头——朝廷对于粮商们的处理度便是极快。

    腊月二十三,天子下诏,根究东京粮行囤积居奇、戕害生民的不法之举。

    腊月二十四,东京粮行自大行金平以下总计三十七家粮商就同时抄家,查抄并没入官库的粮食不计其数,有传言说甚至接近百万石。

    腊月二十五,开封府、审刑院、御史台在天子严令下,放弃休假,展开三堂会审。

    腊月二十六,在京诸仓敞开卖粮,以七十八文一斗的价格一次投放市场过百万石,并且不再限制购粮数量,东京百姓聚集宣德mén前山呼万岁。

    同一时刻,韩冈踏进县衙前庭:“开封势力最大的行会完了。”

    昨夜东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粮行行们被羁押后,他们的县主夫人曾想到宫中哭诉,却被曹太皇和高太后拒之mén外,据说连她们也在株连之列,一个都别想逃过。

    “不知会怎么判了,可不能轻了!”游醇对商人们全无好感,对于囤积居奇的粮商们的下狱治罪拍手叫好。

    “大概明年才会有判决,不过领头的几个当是绞刑无疑,其他则是流放,是否罪及全家那就要看天子的心情了。”

    韩冈说着,脚步突的一顿,诸立竟然就跪在屏mén前。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12)

    跪在通往前庭的屏mén前的白马县押司,在冬日的寒风中冻得脸sè铁青,胡须上缀满了白霜。又没有戴帽,hua白的头也曝1ù在风中,一丝一缕的1uan随风飘着,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已是诸立在县衙中前下跪的第三天。当天子下诏根究粮商不法之举的次日,诸立就跑来向韩冈请罪。但韩冈一直没有理他,任凭他清晨来、夜中去,连着跪了三日。

    三天来,在县衙中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都看到诸立跪地。县中百姓纷纷在议论,县尊是不是要拿诸家开刀。开封那边的事,白马县中百姓也都听说了,诸立本就是跟那些被捉将起来的jian商们hún在一起的。王相公的nv婿要动手,当然不会放过诸立。

    此前高价卖粮,诸立的确招了不少怨恨。但后来赶在天子诏令之前降价售粮,人们也都看在眼里。现在看着他五十岁的人在寒风中连跪了三天,老百姓心肠软的居多,外面的舆论都对他都有了一点同情。

    今天,韩冈并没有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终于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他后脑勺半天,开口问道:“你家还有多少存粮?”

    终于等到韩冈开口,诸立心头一松,身子便摇摇yù坠。用着最后一份jīng力,强自保持着心中的镇定,不敢有丝毫隐瞒的老实回答道:“有两万一千余石。”

    这个数字让周围的衙役和韩冈身后的三名幕僚都忍不住一声惊呼,县中的仓储也不过是这个数字的两倍而已。深藏两万石,诸家的确是在囤积居奇。

    “都拿出来捐个官!”韩冈丢下一句后,就转身离开。

    穿着一对厚底官靴的脚从眼前移走,诸立浑身的力气消失得一干二斤,一下瘫软的坐在了地上。一直躲在一边的两个弟弟立刻跑上前来,紧张的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诸立只是点头,兴奋和放松让他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sè:“保住了,保住了。”

    捐出两万一千石虽然rou痛,但换算成如今的米价其实也不过是两万多贯而已,诸家还负担得起。用这份钱买下全家的安稳,怎么都是合算的。

    要是韩冈一本奏将上去,说白马县吏诸立‘赋xìngjian猾,囤积渔利’,那被捉进大狱的三十七家粮商之后,就要再多添一个白马诸立,一家老xiao全都要完蛋。

    而见到诸立点头,诸霖两人也都软了脚。几天来他们夜夜都做着噩梦,每次都是从身死族灭的结局中惊醒。现在韩冈终于松了口,好歹也能睡安稳了一些。

    三名幕僚紧追在韩冈身后,只有游醇皱眉问着:“为什么要放过这个jian商。”

    韩冈回头看看三人,方兴和魏平真全无讶sè。看来这两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自家让诸立跪在这边三天都不加理会,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他无意治罪,否则第一天就可以将其下狱。只有游醇年轻,没有看出来其中的mén道。

    韩冈轻笑道:“大鱼xiao鱼都已经入网,有没有虾其实也无所谓了。”见着游醇要争辩,他又接下去说道:“再说前面还没事的时候,我让他降价他也听命降价了。不管诸立当时转着什么心思,至少没在行动上给我nong鬼作祟。且既然早在诏令出台前,诸立就已经降价售粮,再处置他就有点说不过去,罪名加到他身上也有些勉强。”

    从心底来讲,韩冈其实也是想顺手将诸立一起给扫进去,当初吩咐他降价售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份算计在内其中。但天子下旨清办粮商的时间比预计的迟了两天,这使得遵照韩冈吩咐、平价贩售米面的诸立‘囤积居奇、至使民变’的罪名就很难成立了。

    如果强要将其nong进狱中,用的借口就会显得太勉强。到时候,这反而就会成为对手反击的一个突破口。被人以一点攻其余,审理其他粮商的时候,就少不了麻烦了——其实这也是后世许多案子中,将人另案处理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在也只能放其一条生路。想想,自己前些日也的确xìng急了一点。

    韩冈走进大堂中,接着又道:“也是诸立足够聪明,三天来只是一个人跪着。要是诸家的三兄弟一起来跪,我也只有将他械送大狱了。”

    若是连着两位赵家的nv婿来跪着求饶,其行径就等同于威胁,韩冈若不拿他们往死里办,那才叫有鬼。诸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姿态放到最低。在县衙中总是以强硬姿态现身的诸押司,腰骨如今软起来,也是跟面条一般。

    “不过就此放过他也太便宜了。”游醇依然耿耿于怀。

    “所以正言让他跪了三天。”魏平真道:“如果不是这一跪,正言放过他也会有些议论。”

    方兴跟着道:“何况正言已经将他赶出了县衙,又挖了他的根,放过他也就跟放过一条死狗一样,无甚大碍了。”

    游醇先是一愣,然后一下恍然,接着却又忧心冲冲起来:“就怕他有官身后,就盘剥百姓,将入粟的hua销全都赚回来。”

    魏平真眼睛一翻,笑着反问:“有官身就会有差遣吗?”

    游醇张口结舌,而方兴也呼呼的笑了起来。大宋的官员数目是实阙的数倍之多,有多少官儿一辈子能轮上一个好差遣?

    韩冈让诸立拿了家中所有粮食出来捐官,绝对是一个惩罚——纳粟捐官,得到官位都很xiao,也没有晋升的空间,而且还容易被歧视,得差遣极难,一个féi差则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很少有人这么做。正常情况下,都是hua钱娶个宗亲回来,从此有官位有靠山——而且当诸立有了官身之后,就不可能再做吏员了。

    诸立虽然帮着两个弟弟娶了宗nv,挣了两个裙带官回来,但自己却一直保持着无官一身轻的状态,不是他做不了官,而是在衙mén里的利益太大了,舍不得去做官。但现在被韩冈硬bī着买下一个不想要的官身,攒了三十年才在白马县积攒下来的影响力,转头就会化为泡影。

    影响力,是威望、权位和人脉的综合。诸立的声威、地位和人脉关系,都是靠着他在县衙中做了三十年押司而渐渐聚来。现在职位不存,而且还是因为高价卖粮的缘故,而被知县处罚,他的威望从此不再,地位无存,人脉当然也不可能再保住。这还不如直接捐出来修桥铺路来得好,至少那还能攒点yīn德、聚些人望,为子孙后代留点余荫。

    而诸立一去,县衙胥吏中就再无人敢yīnsī作祟。本来被诸立压着的胡二等人就算上台来,也都要对韩冈低眉顺眼,不敢有所依违。县中上下如臂使指,应付起明年的大灾,韩冈便又多了一份把握。

    ……………………

    “这是在玩火啊!”

    文彦博将邸报一下丢到了几案上,王安石处理粮商们的手段,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士大夫们没一个能看得上那群攀附着天子,shǔn吸百姓膏血的裙带官。他们的死活根本不会放在文彦博的心上。只是王安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手段,让文彦博深感不安——他竟然是挑拨民意!

    在文彦博看来,王安石做得实在有些太过头了。

    虽然大臣们为国事而上书时,都少不了带上民心、民意,皆作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可真要说起将百姓们鼓动起来做事,没有一个会答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道理有谁不知?民众的聚集,对于统治者来说就代表着危险。

    禁yín祀,禁邪.教,推行礼法,宣扬纲常,让治下百姓循规蹈矩,这才是官员们该做的事。

    文彦博当年能做上宰相,乃是靠了剿灭贝州王则煽动起来的弥勒教之1uan。被煽动起来的百姓有多么恐怖,文彦博比谁都清楚。那些被邪.教蛊huo了的教众,一个个如同疯子一般不顾生死。要不然王则坐困愁城,只占据着xiaoxiao的一座贝州城,竟然让朝廷的十万大军围攻了数月之久,最后靠着挖掘地道方才破城。

    王安石处置粮商们的手法看似痛快淋漓,可这等煽动的手段如果用错了地方,带来的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但文彦博知道,王安石已经渡过了这一关。裹挟民意之后,如今的宰相已经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形象。同时在三十七名粮商手中抄没的粮食有一百三十万石之多,而田地、银钱还未统计。这一大案,算的是开国以来净赚最多的一桩案子。对于天子、朝堂来说,多了这些粮食,应对起明年的灾情更多了一份把握。

    现在的情况下,甚至连攻击王安石都难。也只有盼着大旱继续下去,才能用天人感应的道理,以及源源不断的流民,将其逐出政事堂——虽然这也算是靠着民心民意,但煽动和利用是两码事,文彦博在心中为自己辩解着。

    不过粮商们落得如此下场,京城的豪商们恐怕都要起着兔死狐悲之心。王安石此前已经通过均输法和市易法彻底与豪商们对立起来,这一次下手又如此狠辣,试问哪一家豪商不担心日后王安石会食髓知味,找借口将他们灭mén了。

    恐惧心能让人疯,文彦博……深悉这一点。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一)

    韩冈一觉醒来,头还有些酒后的昏沉。

    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俏脸就在眼前。浅褐sè的双瞳透着浓浓的情意:“三哥哥,你醒了。”

    紧接着yan冠群芳的面容也出现在视线中。旧日教坊司中的hua魁今天为了新年jīng心装扮过,薄施脂粉,net朱眉翠,一见就让人mí醉。

    昨夜除夕,一家人都在正屋中守岁,但出去看人了鞭炮烟hua回来坐下来没多久,韩冈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sè都已经大亮。

    韩冈坐起身子,看看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换过了,摇摇头自嘲的笑道:“糊里糊涂都到了新年了。”

    周南笑着:“官人沉得很,倒让我们姐妹累了好半天。”

    “南娘姐姐说的没错,三哥哥还不给换,费了好多力气。”云娘带着嗔意娇声说着,似是抱怨。

    “怎么平日夜中不嫌我沉?”韩冈调侃着。

    周南、云娘脸一下变得烫,韩冈厚着脸皮能说出这等荤话,她们脸皮却薄得很,根本应付不了。

    笑了一笑,侧过脸,就在自己身边王旖沉沉睡着。韩家的主母现在有了身孕,就在过年的前两天刚刚被诊断出来的。孕fù不耐熬夜,早早的就睡了,现在也没有醒。

    王旖怀了孕,云娘那边韩冈也是在一直努力着。至于周南和素心两nv,韩冈与她们度夜时都是算着安全期,尽量错开时间。用着的是最粗陋的避孕法,却是奇迹一般的没有出任何意外。虽然如今当真是多子多福,韩冈也希望能多有几个儿nv、。但连续生子太耗元气,韩冈觉得她们还是歇个两年再说。

    蹬蹬的几声脚步向,严素心亲自端着早餐进了屋来:“官人,醒了没有。”

    周南、云娘立刻起身帮着放下托盘,韩冈笑道:“早就醒了!”

    说着从榻上下来,王旖也被他的动作给惊醒了,mímí糊糊的睁开眼睛,问着是什么时候了。

    韩冈回身将被子给她盖好:“早着呢,多睡一会儿。”

    “官人才要多歇上一歇才是,昨天到了晚上才从城外回来。”王旖的话中有些幽怨,更多的是心疼,韩冈作为知县,实在是太忙了一点。

    “城外已经安排好了,这几天还是能好好的歇上一歇的。”

    在京的官员要参加元旦大朝会,韩冈身在地方,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印也封了,事也没了。将对于旱情的忧虑放在一边,照规矩享受着年假。

    话是这么说,但赶在年节前,还是有了一批流民渡河而来。为了安排他们住下,韩冈也是辛苦了两天。因为是正好是年节前的两日,人人盼着回家过年。韩冈知道自己要不以身作则,即便有他的声威压着,也必然是人人懈怠,最后这几百流民中多半会有人冻饿而死。

    韩冈也有想过先任由手下的吏员懈怠,等出了事,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再整顿一番。以便到了net来最关键的时候,不至于有人敢于疏忽大意。但这也只是想一想而已。韩冈虽然早就是满手血腥,并不在意人命,但牺牲无辜之人的事他却是要尽可能地避免,这是原则xìng的问题,韩冈一向认为做人要有最基本的底限,不会去触动和突破。

    两个nai妈这时抱着奎官和金娘过来给韩冈拜年。xiao孩子长得也快,一年多的时间,一儿一nv都开始学说话、学走路了。不过除了叫人,其他话还是没学会。

    大儿子叫了韩冈一声,就闭上眼睛继续睡了。而活泼的金娘则jīng力充沛得很,喊着爹爹,张着xiao手要韩冈来抱。

    韩冈探手将nv儿抱过来,xiao脸粉嫩,很开心的笑着。从年头上算,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经历了六年,而算真实的时间,也有四年多了。欣喜的看着nv儿的笑脸,韩冈忽而觉,自己好像已经彻底地融入了这个时代。

    “给李家叔叔的信也要早点写好。过两天,叔叔派来的亲随就要回荆南去了。”王旖提醒着丈夫。

    “嗯。”韩冈点了点头,“回礼也要准备好。”

    就在年节前,李信写了信来,问候了韩冈这位表弟。李信在荆湖战场上表现突出,在章惇麾下屡立功绩。李家嫡传的掷矛之术,在荆蛮中的头目将领中所向披靡。短短时间,李信就已经在荆蛮部族之中立下了赫赫声威。

    武将升官的度从来都是能让文官悲愤不已,李信在荆南打了一年半的仗,期间得了章惇多次力荐和请功,本官就已经一再跃升为从七品的供备库副使,虽然是四十阶诸司使副中的最末一阶,但也已经代表李信成为了大宋为数不多的中层将领中的一员。现在他在荆南做着都巡检,日后凭着战功,继续晋升也是情理中事。

    对于李信的连续升迁,韩冈从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没有家世上的背景,要营造出家族在地方上的势力其实很耗时间,现在多了一个善战的表兄李信,韩家在关西的地位会更快稳固起来。

    在家中轻轻松松的度过了四天。到了初五,便是立netbsp;立net劝农,皇帝籍田,官吏鞭牛,向上天祈求今年的农事平安。此乃是农业社会一年中最为紧要的大事。从宫中到州县,上至天子,下至xiao吏,都不能随意逃席。韩冈作为一县之长,百里之侯,当然也少不了要上阵。

    立net的这一天清早,一头用泥塑起,涂了彩绘的net牛便已经摆放在县衙前,旁边的还有泥塑的农夫和农具。

    当晨曦的阳光从东面的城墙上刚刚1ù出头来的时候,韩冈身穿朝服,带领着县中官吏,自正mén步出县衙。当他看到衙mén前的几具泥胎雕像,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四年前。

    熙宁二年的腊月廿一,比年节早了十天到来的立net。当时就要启程的韩冈,在秦州旁观着李师中带领一众官员举着五彩bang鞭打net牛。而如今,四年后的今天,他韩冈则亲自上阵。

    摆在自己面前的泥塑net牛,其手艺水平,远不如韩冈当年所见那般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显得生硬无比。能与鄜州田家嫡传相媲美的高手,当然不是随随便便能找得到。

    所谓时过境迁,当年在秦州制作net牛的工匠田计,现在靠着为天子制作沙盘,早就有了一个官身。而曾与自己并肩站着的王厚、王舜臣等人,如今天各一方,却都已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读了请游醇所作的祭文,在香烛上点火烧了,韩冈接着拿起五sè丝缠起的彩bang,绕了net后虚虚chou了三下,这就算是礼成。

    下面的县丞、县尉、监镇、监税等县中官员则紧接着上来,排着队绕圈挥鞭。

    在这过程中,一队乐班吹吹打打,奏着欢快的曲子,不过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气氛则是越来越紧绷,仿佛夏日已经占了半幅天空的雷云,下一刻就会有狂风暴雨、雷霆闪电。

    今年鞭牛祭netv老少数百上千。在外围,还有商贩挤在人群中,贩卖着他们货栏中的泥塑www.uu234.comg悍健壮,摩拳擦掌两眼盯着net牛,灼灼的似乎着饿狼望羊的绿光。

    韩冈看着便是暗叹一声,越是灾伤之年,百姓对祭祀也就越是虔诚。为了争夺一块来自于net牛的泥土,使得家中田地今年能有个好收成,让灾害不至于延续一年,恐怕他们都会将吃nai的力气全都使了出来。

    当最后一名官员鞭牛之后,赞礼官高声宣布。乐班的伴奏,也在猛地飙起的高音中嘎然而止。

    随即轰然一声响,围着netg起,顿时掩盖了五彩斑斓的泥牛。无数支手臂常常探出,将一匹与真牛大xiao相仿佛的泥塑net牛碎尸万段,分抢了个干净。一眨眼的功夫,net牛不见踪影,而原本用来祭祀的场地,则已经变成了多人1uan斗的角斗场。

    鞭牛之后的场面,与韩冈四年前见到的也没有多少去区别,而且更疯狂。一开始还是争抢着能致田地丰收的net牛泥块,但到了后面,有些人火气上来后,都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而当真跟对手厮打起来。虽然不在典礼的节目表之内,但也是每年惯例要上演的压轴好戏。观者如堵,叫好声不绝于耳。

    不过这样一场殴斗不会延续,一见其中有人见血,一群县中听候使唤的弓手便同样一拥而上,将仍在争抢厮打中的壮汉们驱散开,而将场中受伤的汉子抬了出来,没大碍的训了两句让其回家,而伤筋动骨的则是有着来自于疗养院,听命随shì在一边的跌打医生来治疗。

    年年都会生的事,衙役、弓手们都知道该如何应付。只是今年特别jī烈,事后得到消息说有十几人骨折,倍于往年。

    争夺net仪式的结束。都已经是立net,从历法上,冬天已经过去。而这个十几年来应该是最冷的冬天,京畿这边却是一场雪也没下。

    旱灾依然还在延续,艰难才刚刚开始。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二)

    以雷霆手段一举铲掉了绊脚石,同时将民怨转嫁给一干粮商,王安石在京城和朝堂重新确立了地位和声望。他的相位,一时间不会再动摇。原本想看着他笑话,准备携起手来将其请出东京城的一干人等,也都偃旗息鼓,一个个都安分了起来——反正河北京畿的旱灾还在继续,今年的肯定是要绝收,到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只是被王安石所击败的粮商,却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货sè,差不多各个都能与赵顼攀上亲。虽然卷着民意一股脑的鼓动天子将他们给捉了起来,但如今事情稍定,麻烦也便来了。

    宗室也分远近。绝大部分的粮商,他们娶的县主、宗nv,与天子的关系都不算很近,只是在大宗正寺有个名字罢了。可是其中一人的身份,却让赵顼听说之后,都会感到棘手,更别说王安石、吕惠卿他们。

    “粮行行高扬的儿子娶得竟是临汝侯的nv儿!”

    说话时,吕嘉问面sè严峻。王雱听着却有些纳闷。临汝侯又怎么样?郡公的nv婿也在大狱中坐着呢。再说京中几千宗室,公侯遍地,他哪知道临汝侯是谁?

    吕惠卿也奇怪吕嘉问的一惊一乍,很少见他如此模样:“一个宗nv而已……”

    “是县主!”吕嘉问立刻更正,神情更加沉重。

    “县侯的nv儿怎么封县主……?”王雱脸sè一变,急问道:“是哪一房的?!”

    看到王雱终于明白,吕嘉问叹道:“是濮安懿王的曾孙nv!”

    厅中的诸人同时吃了一惊,王安石都免不了脸sè一变。王雱惊问道:“怎么可能,濮阳郡王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答应将侄孙nv儿嫁给商户?”

    英宗皇帝赵曙是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只是自幼被没有子嗣的仁宗皇帝养在宫中。他登基后的濮议之争,就是是否要追赠其父为帝,还是只称皇伯,从而引的朝堂之争。虽然英宗没有成功,赵允让只是被称亲。

    可不管怎么说,濮王一系在如今的宗室中,地位十分特别,就算是天子也要让他们三分。赵允让的次子,也就是英宗皇帝二哥,如今袭封的赵宗朴最是要面子,怎会可能会答应这么一桩婚事?

    吕惠卿叹道:“高扬之母是魏王家第八房纪国公德存家的山阳县主,其妻亦是县主。本来就是皇亲国戚,为儿子与濮王家结亲,大宗正寺怎么会管?”

    王雱听得更为惊讶,母、妻皆为县主,高扬本人至少也一个地位不低的环卫官。忍不住问道:“高扬此人怎么自甘下流!?”

    “商人出身,还能怎么样?用钱买来的亲戚,能洗多干净?米商又是祖传的行当,他又如何甘心放弃?”吕嘉问长叹着:“说实在的,当是临汝侯那边贪了那几万贯的彩礼,还有四时八节都不会少的礼金。临汝侯所在的那一房早年去了南京定居,与京城的兄弟们来往得也少,一个庶出的nv儿出嫁,哪一个会在意?”

    吕惠卿对此也稍有了解:“在南京应天府的那一批宗室,不在天子脚下,他们做出的事是向来出格。”

    吕嘉问摇着头,叹气一声接着一声:“高扬也是聪明,被捉起来后根本就没细说,硬是在狱中坐着,也不让自己家里面来闹。等过了年,开封府开始查yù牒,这才给现了。现在消息也到了南京,年前事情在风头上不好闹,现在风声稍定,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去求情,说不定还真能脱身。”

    “那就诏令与高扬之子和离,将nv儿领回去就是了。”王雱很不在意的说着,“反正都是为了钱。”

    曾布摇摇头:“这不合法度。”

    依律夫妻是可以离婚的。丈夫因故单方面遣出妻子,叫做休妻。而夫妻两人都同意离婚,则称作和离。但丈夫犯了法之后,妻子单方面要求离婚,从法律上说,是不会得到允许的,更不合纲常。

    “而且还有儿nv在。”曾布接着反问,“骨rou连心,总不能把他们都和离掉吧。”

    “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就此放人吧?”王雱狠声说道,“这可是天子亲自下的诏令!”

    “但天子必有悔意,怎么说都是濮王家的人。”吕惠卿作为天子近臣,很了解赵顼的为人。如今的皇帝就是这般,心思和想法都容易bo动。当日因粮商们盘剥民财而勃然一怒,将之尽下大狱治罪,谁求情也不理会。可是等到这年节一过,怒气稍收,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宗室们的反扑乃是预料中事,但濮王一脉的身份太过于棘手,天子很难加以重惩。可一旦这一个被放过,所有人便都能籍此脱身。

    吕惠卿和曾布都望向王安石,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但这句话还得王安石来说。

    一直沉默着的王安石,不出意外的保持着刚硬,一点也不在乎得罪濮王一脉的后果,“祖宗亲尽,亦须祧迁。更别说此辈贪于sī利,动摇国本。从饥民身上渔利时,可曾想过会造成多少百姓成为路边饿殍,可曾想过会因此而造成民变?!即是如此,如何还能宽宥?当依律加以严惩!”

    吕惠卿、曾布都知道王安石会这么说。他们更清楚,这番表态,对于王安石却不会有好结果。吕、曾二人都是熟知文史,几乎在同时想起两个人来——商鞅、晁错。

    商鞅变法,触犯了以太子为的秦国贵族。晁错则是鼓动景帝削藩,开罪了所有的藩王。两人最后都没有能落个全尸。

    不过对于新党和新法,并不用太过担心。就像商鞅被车裂之后,秦国依然坚持他所订立的法度,而晁错被朝服腰斩于市后,汉景帝、汉武帝照样还是要削藩。

    可是从王家的角度来说,后事堪忧啊!王安石眼下这个态度,当真是为国无暇谋身了。身受天子知遇之殊恩,yù鞠躬尽瘁以报之。虽然让人敬佩,但家族都不顾了,他们怎么都学不来。

    粮商一案,是由开封府、御史台、审刑院三堂会审,不过最终的结果还要秉承天子之意。在赵顼的态度表明之前,王安石暂时还不能netbsp;暂且丢下这件烦心事,王安石问道:“方今京中的粮价如何?”

    身为三司使的曾布立刻答道:“前面动用了一百一十万石常平仓存粮,京畿粮价都恢复到七十文一斗。”

    “不是七十八文?”王安石惊讶的问道,心头微微生怒。官府卖粮可都是一陌一斗,七十八文的价格是他亲手批准,怎么没人跟他说,就sī自将粮价降到七十文去了。

    “官府散出的米价还是七十八文。”吕嘉问接口道:“给出七十文的是京畿残存的粮商。金平等大粮商皆被捉了起来,这一干没被捉起来的中xiao粮商全都被吓到了,哪里还敢再卖高价。”

    王安石略略皱眉,有些担心的问道:“他们不会亏本吧?”

    “只说米价。粮商们在田间收购稻谷,基本上都是二十文一斗。加上运费、人工,还有碾制的损耗,成本也不过五十文。”吕嘉问掌控市易务一年多,浸yín日久,商务上的事情也便越的熟悉起来,“金平等大粮商,前段时间以过正常一倍的价格高价购粮……”

    听到这里,王雱冷哼一声,“此辈心怀叵测,”

    吕嘉问附和的点着头:“谁说不是,虽说成本贵了二三十文,但真的给他们得逞,明年……不,是今年。今年仓中多一斗,他们就能多赚六七十文甚至一百文。不过中xiao粮商就没有这份财力,没有在这上面hua钱。放到现在,就是他们的运气了。”

    停了一下,吕嘉问问道:“相公,要不要将官中售粮的价格也降下来?”

    王安石摇头,“不,用不着。常平仓卖粮是为了降粮价,不是赚钱。仓里的粮食还要用来赈济灾民,能少卖出一斗就是一斗。”

    常平仓的确不是用来的赚钱的,现在仓中的粮食因为价格标得高而卖不出去,可到了流民来了的时候,就都要免费送出去了。

    吕嘉问起身向王安石行礼以示敬意:“相公仁德爱人,嘉问感佩。”

    曾布在一边冷眼看着吕嘉问奉承着王安石,他这个三司使做得很没有意思。吕嘉问是他的下属,却从来不听他的话,有事从来都是找到王安石这一边来,或是去找吕惠卿,而两人也没有对此破坏朝规之举加以指正。就如今日之事,吕嘉问不先通报自己,直接到了王安石这边才说出来。几个月下来,曾布的心中已经积攒了一团火。

   &www.uu234.com角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浅淡笑意,收在袖中的拳头捏紧又放松。

    权力的争夺要未雨绸缪,只看在宣德mén之变上横cha了王安石一刀的蔡确,他现在shì御史知杂事的身份,就知道天子的态度了。如今也只消仔细看着赵顼怎么处置这一次的案子了,若是天子还是想要保着几家亲戚,那自己该怎么做,也就可以确定了。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三)

    【真是要了老命,三点半才写完。】

    韩冈并不知道京中他岳父和大舅哥现在的困扰,他现在正在接待他的二舅哥。

    大过年的,。就算要见面,也是韩冈这个nv婿去京城拜见岳父岳母。但王旖终于有了身孕的消息,被韩冈命人急报东京城的岳父家,王安石夫fù听了之后,也不管是不是过年,就立刻让王旁带着一堆滋补的yao材来探望。

    韩冈亲迎了王旁进衙,问过岳父母安好,又设宴款待。到了晚间,韩冈安排了王旁在偏院中睡下,回到房中,王旖却还点着蜡烛,坐在桌边没有睡。

    “怎么还不睡?”韩冈进来后就问着,孕fù可是要多休息的。

    王旖转过身,递上来一封信。

    韩冈拿着信纸,有些糊涂:“这是……”

    “是娘写给奴家的sī信。”

    “……是说了什么不能给仲元知道的事?”韩冈一下就明白过来。

    如今托人寄送的信函,有的封口,有的不封。不过托自家人带的信件,就不可能涂了浆糊或是火漆上去。王雱写给韩冈的信,王旁也许会看。但吴氏写给nv儿的信,王旁怎么也不会有心去看的。

    “还是二哥和二嫂的事。”王旖话声中带着忧郁。

    韩冈瞥了一眼手上的信,吴氏写得倒是一笔好字,一手的快雪时晴让只擅楷书的韩冈自愧不如。只是信中的内容,韩冈没有去看,直接放到了桌上。想来除了要王旖安心养胎的话,就是家里的事,且多半是在说王旁。

    王旁与妻子庞氏不合,因为儿子长得不像自己,日夜吵闹不休。这一事,韩冈在与王旖成亲之前就已经知道,现在快一年了,王旁夫妻的关系还是没有改善,看起来反而更恶化了。

    韩冈明白,王旖将岳母写给她的sī信jiao给自己看,是想自己能帮着解决这个问题,可他在这方面却一点经验也没有。

    “仲元夫妻俩的事,我这个做妹夫怎么开口?”韩冈摇摇头,没有兴趣掺和。

    自己的那一个才两岁的内侄,的确不像王旁,但也不像王雱,或者说并不像王家的人。可庞氏本就是大户人家的nv儿,大mén不出二mén不迈,且又不是早产的惹人疑窦,还能有什么猜疑?相貌不似父母的世上多有,怎么也不能作为证据。可王旁却认定了那不是自己的儿子,谁来说都没用。

    “二哥只是认死理,官人你跟二哥一向合得来,能不能开解一下。”王旖拉着韩冈的衣袖,像个xiaonv孩儿一样轻轻摇着,轻声问着:“好不好?”

    认死理就是偏执。而偏执是一种病,韩冈知道这一点,但要说救治,他可没辙。jīng神病医生或者说心理医师不是光靠说话就能解决问题,许多时候还要用yao。而且以自己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简单明快,做事都是快刀斩1uan麻一般。纠结的家务事真的不是他所擅长的,而且掺和亲友的家中事,他也没有这个习惯。

    韩冈有心拒绝,但看见王旖抬着头,bo光盈盈的眼中尽是祈求,泫然yù泣的样儿,心中也不由得一软:“开解不好说。这方面的事,你越提他就会越火,我这边就陪着仲元多散散心好了。”

    王旖破涕为笑,瞬间绽放的笑容如netbsp;韩冈搂着她过来,“照我说,要真的不行,还是让岳父安排个差遣,让仲元出去做点事。天天见着,当然容易看着生厌。隔着远了,日子一久说不定就会挂念起来。”

    王旖听着转过脸来:“官人是不是天天看着奴家也生厌?”

    “胡说什么呐!”韩冈反手弹了下王旖的额头,“我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旖捂着头:“骗人。”

    “是真的!”

    韩冈赌咒誓,嬉闹了一阵,王旖才又理着披散下来的头,将话题说回去:“二哥要到明年才满二十五。爹爹怎么会为他请官家特旨?”

    韩冈拍了拍额头,竟然忘了这一茬。进士等有出身官员不到二十岁,荫补官不到二十五岁,都不可任实职,只有天子特旨可以例外。韩冈是个例外,但他不觉得王旁有资格例外。

    “要不,让仲元出去寻师访友也可以……”韩冈说到这里,突然愣了楞,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王旖乖乖的缩在韩冈怀中,“大哥也是怕爹爹日夜烦心,所以跟娘说了,让二哥到家里来住上一段时间。”

    “我这边就不烦心了?你大哥还真是会使唤人!”韩冈知道自己又有的头疼了,“要拖住可不容易,我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他。我看还是找点事请你家二哥帮忙吧。”

    怎么都是自家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而且自己的夫人有是冰雪聪明,自家要是随便敷衍的话,她一下就能看破。因为王旁的事,nong得自家吵起来,可就是太蠢了。

    当然也是因为王旖是自己的枕边人,无意用心机待她。换作是外人,他多年磨练出来的脸皮和口才,能很好的挥作用。

    ……………………

    第二天,韩冈就拉着王旁去城外。此时还没有到上元节,县中虽然年假已过,可过年的气氛还很浓。衙mén里也没什么事要处理,韩冈上午就可以出城去。

    由于粮价降了下来,物价也都跟着降了,白马这边的百姓,至少在过年时,还是有着轻松的笑容。只是到了城外,渐渐靠近了流民营地,就能看到一片紧张的劳动场面。

    在此时,救灾最常用的策略就是以工代赈,让流民中的jīng壮能填饱肚子,却又累得没有造反的力气。流民身无余财,有没有储备,一家老xiao都靠着衙mén里安排的活计来挣佣钱。一天一个壮劳力能挣上百十文,买米买炭,再买些日用品,一天的工钱将将够用。

    至于韩冈,他付给流民的只有一xiao部分是钱,而大部分是库中的稻谷和xiao麦——平常粮店里卖的米面,都是十成的谷子,出七成的粉或是米。但流民自己来磨,甚至能出到九成。连麦麸和米糠都不放过——现在在白马城外,已经安顿下来的七八百流民,都有着事情来做。

    “他们在做什么?”王旁就指着围着个轱辘的一群人,不时的还能从那群人中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是在打井!为了抗旱,现在县中四处打井,而且要深过二十丈的深井才保证出水。”韩冈说着,将他提拔井凿自流井的事也说了一通。

    王旁听了有了点兴趣:“愚兄素来只见过泉眼,但开凿出来能自动吐水的深井,还真没有听说过。开成了没有?”

    “没有!”韩冈摇头,“井十六的深井倒是凿成了,但却不是自流井,井水的水面的确上涌,但到了两丈深的地方就不再上升了。不过这个深度足以使用手压式唧筒,用浸了油的丝麻作为活塞填缝,以竹筒为本体,上下提动摇把,就能将井水给提出来。”

    “又是唧筒取水。”王旁笑着,他对韩冈的明没有多少一探究竟的兴趣,道:“yù昆你真是什么都能变得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要是有自流井,xiao弟还要费那等气力作甚?”韩冈无奈的说着,“其实自流井,在蜀中多一点,关西那里也有。这次没能一次头给打出来,多半还是运气不够的缘故,没有找准水脉。不能算是井十六水平不够,我这边也是犯了点mí糊,只打一眼就正好撞上自流井,也不可能能有这等好运。”

    说着韩冈又叹一口气,望着这一片黄河大堤下的平原。从近到远,都是一sè的只见泥土的土黄sè,完全没有半点正常年景的冬日,积雪覆盖原野的景sè。“这件事其实就跟之前岳父要开汴口、凿河冰的情况一样,我这边也算是急得没办法了。从去岁来此上任,三个月来一滴雨一片雪都未见。地里出苗只有一半。明年开net若是没有水,想补种都没办法。要是真有一口自动冒水的深井,不知能浇灌出多少田地。”

    从这口深井中提出来井水清澈甘甜,没有普通井水的涩味。可没能打出自流井,井十六还是失望不已。与近在咫尺的官身错失,使得这位井师一下变得颓丧起来。韩冈倒是安慰了几句,又赏了不少银绢作为奖励。无论如何,旱涝保收的一口好井,就算不能自流,也是人人争抢的宝贝。

    韩冈还是想要能自流的井水,自然的办法不行,那用机械的办法也可以。他打算将其改造成自动提水的装置,“xiao弟的悬赏已经贴出去了,用风车驱动或是畜力驱动都可以,只要能汲出水来。就看哪一个聪明人能拿到五十贯的赏钱了。”

    “希望能早一点有人揭榜。”王旁看过干裂后的土地,心中也为之黯然,今年的灾荒只会更重:“如果真有人能明此等机械,那可是善莫大焉。不知会有多少百姓为此而感恩戴德。”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四)

    【这两天工作上有些事,回来后只赶出了这一章。下一更要到明天中午,还请各位书友见谅。】

    接下来的两天,韩冈以游玩的名义带着王旁出城。不过如今乃是数九寒冬,而且还是大旱之下的冬天,连冬日最值得欣赏的雪景也没有。所谓的游玩,自然而然的也就变成了探视民情。

    王旁随着韩冈去了城外的流民营,还看到了指挥流民开凿深井的井十六。又去了黄河边,见识过了冬日的黄河,以及护卫河边的千里长堤。

    浅浅的只剩河netg中心一段的黄河,让王旁对如今旱情有着最直观的认识。而黄河滩涂上,数之不尽的蝗虫卵更是让他感到心悸。反倒是再次回到流民营,营中的流民们各个看着气sè都不算很差,并不似他在脑中描绘出来的骨瘦如柴的流民形象。

    流民们知道他们现在的安定究竟是谁的功劳,在道边对着韩冈恭敬行礼。

    视线从跪拜下来的流民们身上扫过,王旁扭头对韩冈笑道:“yù昆你的功劳不xiao啊!”

    “拯危济困,义之所在,也是xiao弟的分内之事。”韩冈正sè道:“如果救治不当,可都是我这个亲民官的责任。一县不治,县官有责。一州不治,州官有责。一国不治,那可就是岳父的责任了。”

    王旁听了脸sè微变,“yù昆,这是天灾啊!你该不会也要说什么天人感应吧!?”

    “天变不足畏。我也是从来不信这一套。但灾后的应对却是政fǔ推脱不了的责任。”韩冈抬手推了推刚刚夯筑起来的简易窝棚,的确还算结实,赞了负责夯筑的流民两句。回头继续对王旁道:“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丰收之年,1ang费口粮圈养牲畜而不知囤积,大灾之时,路有饿殍而不去仓救治。等人死后,却说:“不是我的责任,是年景不好。”这何异于以刀剑杀人后,推卸责任道:“人不是我杀的,是刀剑杀的。”

    孟轲见梁惠王时说得这番话,王旁自然不会不记得。

    以孟轲的观点,救治百姓本来就是官府的责任,救治不了便是官吏的过错,责任无可推卸。怪罪到年景上,就跟杀人者怪罪凶器一般,这当然是大错特错,无论去哪里都说不过去。作为思孟学派的传承,不论是关学还是王学,都是有着同样的看法。

    他点着头道:“不意yù昆你对先贤之言,已是在身体力行了。”

    “xiao弟可当不起仲元兄的赞。”韩冈半开玩笑的说着,“真的遇到灾情的时候,该推卸责任还是会推卸的,就算是xiao弟也不会愿意将天灾造成的损失全都架在自己身上。”

    “yù昆说笑了。”韩冈为了安顿好流民,救治灾伤,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王旁这两天都看在了眼里。要是韩冈是随意推卸责任的人,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其中有许多其实应当由开封府来主持,而不是韩冈这位知县。

    “拯危济困,视民如伤,眼前的百姓都是得yù昆你之力方得安定下来。实是功德无量啊……”

    韩冈摇摇头:“只是xiao弟不过是安排着一千多流民就已经忙碌如此。等到开net后,河冰化尽,成千上万的流民渡河南来。到时候,光靠一县之力怎么也忙不过来了。”

    “开封府……”王旁只说了一句就自己给否定了,这当然不可能。开封知府治理京城内还来不及,哪有多余jīng力像韩冈一般奔忙。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救灾,流民们绝不可能有着现在如自己所看到的这般平稳生活。“不知yù昆你可有什么手段?”

    “没有。这要朝堂上下一心,可不是xiao弟一个人能解决的。”韩冈望着南面东京城的方向,冷笑着,现在朝中君臣怕是还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救灾上呢。

    ……………………

    为了到底如何处置这群与自己有亲戚关系的jian商,赵顼这几天几乎都快忘了如今还在延续的旱灾。

    三十七名深陷诏狱的jian商,个个罪无可恕。视如今的灾情为赚钱的时机,动摇国本以逞sīyù。大宋是他赵顼的,赵顼当然不可能坐视这等。王安石的霹雳手段,赵顼心中也是觉得痛快不已。

    但是人抓起来后,麻烦也随之而来。将三十七人全都杀了当然痛快,但这一干粮商们与自家实在勾连得太紧密,牵一而动全身。将他们下狱,是以造成民1uan为借口,当时无人敢cha言。如今京中安定下来,来求情的便越来越多。甚至嗣濮王,也就他的亲伯父都来为其中一名粮商求情,这个面子他怎么也不好不给。

    只是放了其中一个,剩下的必然不可能再重责,否则人心难服。但就此放过更不可能,明着下诏肯定会被打回来,宰相、执政都不可签署。而暗中命令开封府和御史台在会审时松一下手,就不知道会有几个士大夫点头。许多时候,士大夫们对自己的原则,比天子的命令更为看重。

    一直到文彦博的奏章送到眼前,赵顼才惊醒过来,比起已经抄家下狱的粮商一案,如今的灾情,才更要他加以关注。

    判大名府的文彦博,在奏章中说着大名府外已有近十万流民聚集,而北京的常平仓经过了几个月来的散,已经难以支撑,亟待京中调粮补充。而且文彦博的口气很大,一下就要了六十万石。

    前任宰相和枢密使的奏章,直接就能呈到赵顼的案头上。而赵顼也说过,若是有关河北灾情的奏章,不得耽搁,要直接呈递给他。当这份奏章送来的时候,赵顼正在经筵上。王雱和吕惠卿两位shì讲正为天子说着‘官不sī亲,法不遗爱’的道理。

    两人都是舌灿如hua,引经据典的将法家的理论,用儒家的道理来包装,说得赵顼连连点头。只是到了河北急报进来,王雱和吕惠卿便不得不停了口。

    赵顼接过奏章看了之后,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黄河上雪橇车可不好走,水路不通啊!”

    雪橇车在冻透底的汴河上好走,可黄河冰层下的水流却从来没有停过。赵顼岂会在这等事上冒险?万一运粮的车子陷到河底去,到时后哭都不哭出来。但雪橇车有个好处,就是冬天汴河的纲运自此不会再停运了。

    从送进宫中来的一辆样车上,赵顼也明白了这一无轮车的优势在哪里,即便冰雪厚积,雪橇车也能如履平地。不论在民生上,还是在军事上,都是一件难得的利器。可叹要不是今次的大灾,说不定就埋没在关西的崇山峻岭以及政事堂的故纸堆里了。

    “吕卿、王卿,要将六十万石粮食尽快运到大名,可有什么办法?”问着,赵顼就将文彦博的奏章中的要求一起告知了王、吕二人。

    王雱听了之后,立刻说到:“开封、大名,两京相隔五百里。从京城运粮到大名去,只有陆路可行。可五百里转运,路上损耗不计其数,恐怕也难以救急。依微臣之见,不如将送到黄河边的旧滑州三县,让流民南下就食。可以节省下运粮北京时在路上损耗的大半。”

    赵顼摇摇头:“一路南下,恐怕在路上会有许多流民难以支撑。”

    “如果是被迫南下,流民、官府无所准备,当然会如此。不过如果有沿途州县提前做好准备,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梁惠王能做,以陛下之仁德如何做不得?”

    在王雱看来,今冬的灾情是没救了。到了正月还一场雪未下,田地里的麦子已经难以挽回。就算补种net麦,能守到秋时的也不会有太多。而且文彦博还是判大名府,有他在,就算送粮过去,河北流民也肯定要南下。

    即然河北流民南下开封的未来无法改变,那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将流民们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以防有人乘机为jian。流民多也好,少也好,不让他们1uan起来,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由于此前的成功,王雱对于控制民意的好处已经食髓知味。而且来到开封等赈济的流民即便有个十万八万,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等大灾过去,天子也不会太担忧——不将其惨状之间看在眼里,对于身居九重的皇帝来说,就仅是个数字而已。

    赵顼没有想得如王雱那般深,但他也觉得能将流民提前控制住是一件好事,不过他仍是摇头,“还是不妥。”

    吕惠卿一言未,只看着王雱的表演。在他看来,王雱的盘算太不现实——说是滑州的三县,其实应当就是韩冈所在地白马县——离着东京城实在太近了一点。

    想想寇准,当年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将真宗皇帝nong过河去?如果滑州还在,流民潴留在白马县,天子不会太担心。但现在滑州已经并入开封府,流民过了黄河就是进入了东京地界,天子怎么可能会答应?!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五)

    大宋的太皇太后自从十九岁入宫,基本上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深居这xiaoxiao的一方天地,几十年来,她的脚走过的地方也不过宫城之内,还有京中的几处园林而已,但她每天都要活动一下tuǐ脚。只是今天,曹氏只是绕着宫室走了一圈,越的感觉到自己的tuǐ脚变得不灵便了,“真的老了。”

    刚刚坐下来,就听着外面有人通传:“太皇,濮阳郡王家命fù求见。”

    曹氏听了,就有些不高兴。她对于濮王一系好感不多。她是仁宗的皇后,英宗只是过继来的养子而已。可英宗即位后,先是缺席仁宗皇帝的丧礼——好吧,这是病!所以她开始了垂帘听政——但之后赵曙病愈亲政,又开始闹着要追赠生父赵允让为帝。最后闹出一摊烂事,害得自己都在宰相面前哭诉过。要不是赵曙有着个孝顺守礼的好儿子,曹氏当真是想过将他给废了。

    这段时间求到她这边的有不少,不过地位最重的濮王家的人都只敢捎带上一句,真正去的地方还是高太后所居的保慈宫。毕竟太皇太后对濮议的心结谁都知道,硬是上前来触楣头肯定没有好结果。

    但此事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不好再放在心上。既然来了人,也不便不见:“让她们进来吧。”

    赵顼这段时间真的头疼yù裂,这新的一年也就刚开始的两三天轻松一点。

    刚刚在经筵中否决了王雱的建议,但文彦博的奏章还挂在心上,要怎么解决大名府六十万石的粮食缺口又是一个麻烦。而每天传到自己的求情声,也让赵顼无法得到清净。

    赵顼是个孝顺的皇帝。对祖母和母亲的晨昏定省,从来不会忘记。从崇政殿出来,他就先往慈寿宫过来。尽管保慈宫近上一点,但如果现在去向母亲问安,去肯定能看到一群哭诉的fù人。相对而言还是太皇太后这边清净一点。

    不过慈寿宫中还是有着两人在,赵顼认识她们,是他二伯家的人。只是她们见着皇帝过来,却在行了大礼之后,连忙告辞出去。求着太皇太后就够了,直接求到天子面前,反而没了转圜的余地。万一皇帝一口否决,金口yù言就会像钉子一样,将要救的人钉死在牢中。

    赵顼向祖母行过礼,就听曹氏说道:“也只有官家来了,这边才算安静一点。”

    赵顼愤然道:“都是为了那一干jian人,也不想想败坏了国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官家打算从重处置?”

    赵顼摇摇头,沉默的叹了口气。

    “官家,老身出身武家,读书不多,但旧年却是一直在看着仁宗皇帝如何行事。”曹氏的话让赵顼侧耳静听,“仁宗皇帝惯守法度,事无大xiao,悉数jiao由外廷议定。”

    “这个未免有些……”赵顼yù言又止,要是真的这么容易,他何必头疼。

    曹氏看着孙儿,温声说道:“官家仔细想想仁宗皇帝的庙号因何而来。”

    赵顼明白了,恶人让朝臣做,自己来加以宽恕。只要将其稍加宽纵,就能换来仁恕的名声。

    不过这也只是和稀泥的做法,终究上不得大台面。自己此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不愿意就此放过那一干毁了天家名声的jian商。但现在看一看,也罢,还是糊nong过去好了。世上本就没有万全之策,能糊nong过去的办法许多时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赵顼低头向曹氏谢道:“多谢太皇教诲,孙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

    身为宰相,王安石却并没有传染上皇帝的苦恼。

    对于那一群借着年节入宫谒见天子和两宫的时机,为大狱中的jian商们求情的宗室,王安石现在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民心所向,他不信jian商们还能翻盘。

    王安石过去可是没少拿宗室开刀,先是说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将天子的远亲全都从宗正寺中除名,只给太祖、魏王等几房留下一脉来承宗祧。后来的均输法、市易法,无不是砍在宗室们的经济基础上。

    由于太宗得登大宝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宋室天子对于宗室的提防一代代都没有松懈过。不论是将宗室们摒弃于朝政之外,还是刻意将宰相的排位置于亲王之上,无不是借用着士大夫的力量来压制宗室。

    多少年下来,如今的宗室都是攀附在皇权之上,有影响力但没实力,才会在得到天子支持的宰相面前根本做不到正面抗衡。他们能做的也只是设法去动摇天子的决心,而不是能够像文臣一般强硬起来能bī得皇帝改弦更张。

    要求情的尽管去求情好了,但如果天子想要将他们轻轻放过,王安石绝对不会允许!

    抄没来的百万石粮食难道还能还回去?!向着天下亿万兆民承认朝廷这一次做错了,jian商们日后尽管可以囤积居奇好了,朝廷不会因此降罪的!

    这完全是个笑话,年前因为粮价高涨而引的市面萧条,其所带来的民怨尚未消散。若是将三十七名jian商轻轻放过,京城百姓们的怨气就会聚集到天家身上。更别说囤积居奇的行为如果不受的惩治,将会给日后带来多少恶劣影响!

    作为宰相,有着三十年官场经验的王安石,地方上的情况他比天子了解得还要深入,从地方官员奏章看到的东西,也要比连东京城都没出过几次的天子多上许多。

    京师乃天下之中,东京城的物价bo动,理所当然的会影响到地方上的物价。当京城中物价一倍两倍向上翻到时候,京东京西、乃至两淮等地,物价也都是跟着向上急涨,而当jian商们锒铛入狱,中原各路的物价却又同样的在短时间内应声而落。

    现如今,地方上的商人们都盯着这一桩案子。如果不能给予足够的处罚,他们必然又会兴风作1ang。尤其是如今的灾情一步步的加重,商人们的得意必定会让百姓受尽盘剥。这一点,是王安石绝对无法容忍的。

    心中有了定见,今日不当值的王安石就很平静的坐在书房中,一切就要看皇帝如何决断,然后才能决定自己要该怎么去做。

    京城物价的危局刚刚结束,而流民尚未大批南下,上元节之前的这些天,对他可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趁着闲暇,王安石将这两个月耽搁下来的《三经新义》拿起来开始审订。

    《三经新义》是王学一脉对《诗经》、《尚书》和《周礼》【也称周官】的重新诠释。其中《周官新义》由王安石本人负责,差不多要成书了,厚厚一摞手稿就放在桌面上。王安石字如其人,急xìng子的脾气到了纸面上,便是如同斜风细雨,一笔行草透着峻急。

    不过王安石今日正在考订的并不是自己的手稿,而是由王雱所编写的《尚书新义》,另外一部《诗经新义》则是由吕惠卿领头撰写。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王安石批改的正是《尚书》中的《洪范》一篇。

    洪范九畴,传说是传为箕子向周武王陈述的‘天地之大.法’,乃是以《洛书》为本源。在《汉书》中,就有‘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的这么一段话。

    但经义局对于《洪范》一篇的重新注释,着眼点却主要放在利义之辩。

    《洪范》九畴,就是九条治理国家的基本原则。其中第三条的八政,说的是治国的政务手段。而八政之中,食排第一,货排第二。食货之事,自然与利有关。既然三代之时,将食货放在八政的前两位。那么利之一字,当然就是朝政之根本。

    其实这也是盱江先生李觏的见解。王安石的学说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李觏。作为南方大儒的代表,李觏一改旧时儒mén重义轻利的理论,而将利放在与义平齐的地位上。

    不过李觏所说的利是公利,而非sī利,要‘循公而灭sī’,并非是杨朱的拔一mao而利天下不为也的自sī自利。

    王安石的观点亦是如此,秉承他教诲的王雱也是如此在书中如此写到:‘以利和义,而非以利抑义。利者义之和,义固所为利也。’

    王安石看着正入神,王雱却回来了。抬头见着儿子脸sè郁郁,王安石便问道:“出了何事?”

    王雱坐下来将方才经筵上的经过说了一通,又道:“要是天子肯答应此时,流民将不足为患。”

    “天子不可能主动让流民进入开封府地界的。”王安石摇头,他比经验不足的儿子看得要清楚,“京师外和京师内是两回事。就像京城内和京城外一样。让yù昆去白马县,不就是为了不让流民进京城吗?”

    王雱无奈:“当初就不该将滑州并入开封府。”

    “那样由谁来掌滑州呢?治事能如韩yù昆的可不多。”王安石笑了笑,“有文宽夫在大名府,流民还是要南下的……”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六)

    过了年之后,时间一转眼就快到了上元节。

    这些日子,白马县中并无大事。也就是京城的一些消息,让白马县的百姓们竖起了耳朵来打听。

    到了正月十二的时候,一座座灯山已经在县衙mén前扎起,论规模和华丽的程度,肯定是比不上京城那一座座过了冬至就开始准备的彩灯鳌山,但节日的气氛也算是出来了。

    这些彩灯,都是县城中各家行会出手。其中最为卖力的,却是白马县中的粮行。这在往年,是不可想象的——粮商们一向低调。但当诸家一口气捐出了家中所有的存粮来换一个官身之后,只要长了耳朵都知道这是韩冈的手段。

    听说了京城粮商们的下场,看到了诸立开罪知县的后果,如今哪个敢来触宰相nv婿的霉头?不让白马县热热闹闹的过个上元节,nong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样子,试问韩县尊如何会放过?

    既然商人们舍得出血,市面上自是看着就热闹多了。商铺、民家张灯结彩自不用说,连着县衙中隔绝前后的屏mén前,也挂上了两串彩灯。

    城中热热闹闹,城外的节日气氛也不算差,这一个新年,过得其实都不错。

    市面上的物价降低,乡民们hua钱的yù望也随之大增。手中的余财除了留一部分用来购买粮食之外,也拿出了许多来置办年货。

    流民中的jīng壮在韩冈的安排下,于县中几处被井十六点出水脉的地方打井,他们的卖力,也换来了还算丰厚的报酬,除去了日常开销,给家人换身新衣也许还不足,但hua上三五文钱,nong两盏xiao灯意思一下,绝大多数流民还是舍得hua这份钱。

    至于韩冈本人,年后的这十几天来,也是收到了不少好消息,主要就是水井的开凿。

    自从第一口深井出水之后,日前韩冈一口气就铺开了三处。现在其中有一处已经见水,尽管依然不是自流井,但在大旱之年,能见到水就是一桩喜事。故此听到深井出水的消息后,有不少乡绅跑去喝了井水,继而转头就联名向韩冈情愿,要在村中也开凿几眼深井。

    一口好井对于农民的意义无需赘言,跟田地一般都是能留给子孙的财富。旱年两村争水闹出人命来的案子,韩冈能在县衙架阁库中找出一摞子出来——这还是在许多人命案没有报官的情况下留下来的。

    就在黄河边上的白马县,对于苦于旱涝二事的百姓们来说,一口据说能常年出水、且不受灾异影响的水井,怎么可能不受重视?更别说深井的井水甘甜清澈,在冬天舀起来时还带着地气的余温,不是那些只有一丈两丈,最多也就三五丈的浅水井可比。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口好井让人看到了希望,现在许多村子都要开凿深井。韩冈也就趁机将一干流民分派过去指点他们。由井十六点下位置,然后由几名流民带着一干村中的健壮动手开凿。

    流民们指点如何凿井,当然不会免费,负责食宿的同时,理所当然的也要给些工钱。这一下子,就给县中省了不少开销。韩冈现在都在盼着深井开凿的名气,能早一点传播到外县去。如此一来,肯定有饱受大旱之苦的外县的乡绅或者是官员来引进这份技术。到时候将学到技术的流民们都派出去,自己这边也可以轻松一点——有了正经的工作之后,流民当然也就不再是流民了。

    而此前韩冈为了能不用人力而提取深井井水,以用来灌溉田地,在县衙外的八字墙上挂出了五十贯的悬赏。利用畜力的提水机械,张榜之后就立刻得到解决,根本没有耗费时间,竟然有七八个人来争抢这份酬劳。韩冈让他们各自去做出个样品之后,就将他们打了。等到样品验证有效后,再让成功之人均分。

    而利用风力,前两天,也有人过来揭榜,声称知道如何打造风车来汲水。

    只是当韩冈细细询问过之后,来揭榜的那一位却被戳破了谎言。他仅仅是曾经见过用来磨面风的风磨,只能画出外面的样子,并不知道风车的具体结构。来揭榜却不过是打着ménghún过关的想法,想着趁机捞上一笔。

    但只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已然出现以风为动力的机器,对于韩冈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可是深受天子看重的朝官,同时还有着一个做着宰相的岳父。所以对于带来消息的这一位骗子,韩冈判了他十五tún杖作为欺骗的惩罚,另外给了五贯作为消息的奖励。

    在明确了这个时代有着风车实物之后,韩冈就打算传信东京,看看京中的大匠们有没有打造风车的手段。以他见识过的工匠们的能力,只要给出原理和要求,多半就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旁已经在白马这边住了快十天,每天给韩冈拉着在白马县中四处跑,虽然累着,但心情却还不错,都有些乐不思蜀的样子。只是父母就在京城等着,他总不能在外面过上元节。

    昨日王旁向韩冈辞行,今天韩冈就带着几名幕僚出城来送他回京。没有临别的诗句,只有几杯水酒,还有韩冈请他带回去的礼物。不过更重要的事情,是韩冈将在京城中寻找会打造风车的匠师这一事,拜托给了王旁。

    “若能用风车汲水,田地灌溉就不需再等待天时,如今的旱灾也就不再。白马县上下企盼,可都要靠仲元兄及早传回佳音。”韩冈与王旁肩并肩,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王旁差不多是拍着xiong脯来回答:“yù昆放心,愚兄必然不所托。”

    “一切都拜托了!”韩冈深深一揖,与王旁道别。

    一同来送王旁,等着宰相家的二衙内走远,游醇低声问着两名同僚,很是不解:“风车取水之事,正言为何不直接向朝廷上书,何必转托sī人?”

    魏平真笑道:“请王二衙内帮忙,可以靠着王相公。上书朝廷,最后也是要落在王相公手上。与其冒着不知被谁丢到角落里的风险,还不如直接一点更为方便。”

    方兴也道:“现在可不会有多少人敢将正言的奏章丢到一边,但耽搁时间可是免不了的。中书之内,一封并非军情的奏章不走三五日,怎么可能能递到宰辅们的案头上?哪比得上王二衙内的一句话。”

    魏平真和方兴其实心明眼亮,韩冈这么做,等于无端的分功给王旁。等到王旁将人找到,韩冈很有可能就会将这份事jiao给他来做。要不然这些天来,韩冈一直将王旁带在身边又是为了何事?不过话说回来,自家现在也在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有人能帮把手,一点功劳分给他人,他们也不愤恨自己手上的饼少了一块。

    何况王旁还是宰相的儿子,能多多结jiao绝不会是坏事——两人虽然一个是王雱所荐,一个是靠了王韶,但要说他们跟荐主有多亲近,那就是开玩笑了。若真的是心腹,根本就不会转荐出来。

    跟在韩冈身边几个月下来,这位以七品朝官的身份来做知县的右正言到底要做什么,两人都已经看得很明白。在白马县城外的几处流民营,只观其规模,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县之地该分管的事。足足能容纳数万人之多的营地,怎么看都只要要州府来治理。白马县只有两千多户口,若无背后的支援,绝不可能负担起比县中户口还要多上几倍的流民。

    至少现在,魏平真和方兴都可以确定,韩冈来担任白马知县,绝非在外界大肆流传的缘故。只从韩冈身上,就可以现王安石对于今年的灾情,早已有所准备。

    韩冈听着身后幕僚们的窃窃sī语,他不知道魏平真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想来多半是在说刚刚离开的王旁。

    事情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主要还是因为有夫人在吹枕头风。韩冈其实是可以直接上书,但通过王旁去问王安石,其实也是一般。既然没有区别,能顺便解决一下家中的问题,自是公sī两便的好事。

    王旁跟浑家庞氏吵闹不休,在韩冈看来还是太清闲的缘故。就算没有多少才干,但王旁终究是读过书的士子,不可能没有做一番事业的志气。而现在他却是留在家中陪着父母,看着父兄、亲戚,以及来往的宾客,商讨着国家大事,当然心中有份泄不出来的怨气。愤恨、自卑,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都不会缺少。如此一来,疑心病也随之而生。如果让他有些事可以做,就不至于会将jīng力都放在疑神疑鬼上。

    就不知道王旁究竟要多长时间才能够回来,这边的灾情可不等人。

    一路回到县中,经过看不出正在受到旱灾侵袭的市面,还有行走在街巷中人们脸上的笑容,韩冈的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是他jīng心治理的结果。他现在只盼望到了一两个月之后,白马县百姓们的脸上还能有着如今的这份笑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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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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