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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声入云霄息烽烟(上)

    “这就是安远寨?”越过一条架在甘谷水支流上的短桥,韩冈望着出现在前方的寨堡,有些不相信眼睛。

    王舜臣知道,每一个第一次看到安远寨的人,差不多都会有韩冈现在的反应,他笑道,“五百步寨,九百步城,安远寨可是实打实的五百步。”

    “南北只一步,东西二四九,加起来的确五百步,这样的规划也叫寨?!”

    当然,韩冈是夸张了一点。寨子再如何也不会建成一条线的样子。不过安远寨的确是南北窄,东西宽。整座寨子从南到北大约五六十步,而东西长度则是南北宽的三倍,近似于一个扁扁的长方形。寨墙从西侧山头延伸下来,一直拖到甘谷水的河滩旁,将官道正好拦住。

    “这样的寨子可不好防守……”安远寨东面是甘谷水,南面是支流,两水就在安远寨东南角五十步外汇合,可做城壕之用,但党项人如要攻来,却是只会从北面。

    “三哥你可说错了。”王舜臣难得的能有教训韩冈的机会,他笑着解释道:“安远寨不能从外面看,进到里面就知道了。外面看着是一体,其实分作上下两寨。山上的一段是上寨,谷底的一段则是下寨。下寨是易破,但想攻下上寨可就难了——地势且不说,里面有好几口二十丈深的水井,足足费了半年才挖成,从不干涸,一点都不怕敌军断水。”

    “原来如此!”韩冈点头受教。想想也是,打了多少年仗,修了几百上千的寨堡,宋人要还是会1ang费人力物力去修一个无法防守的寨子,那就是笑话了。安远寨修成如今的形制,自然有它的道理在,不是自己随意一眼就能评判的。

    说着,一行人已到了寨子前,验过关防,又经过了远比伏羌城细致十倍的检查,韩冈和车队终于被放进了寨中。

    正如王舜臣所说,安远寨是个被一分为二的寨子。两寨之间的隔断并不低于外围寨墙的高度和厚度。西侧的上寨随坡而上,东侧的下寨则地势平坦。下寨中,是营地和衙mén,而上寨则安置了军库、粮囤,刁斗森严数倍于下寨。

    此时的安远寨人声沸腾,周长五百步的寨子,不知挤进了多少军民。连接南北mén的主道上人头涌涌,韩冈的车队被挤得寸步难行。

    “不知现在寨中有多少人?”韩冈再回头看看,大书了‘劉’字的红sè将旗正高高飘在寨墙上,“伏羌城的一千兵,不至于把安远寨挤成这般模样。”

    “还有达隆堡的人。秦州参与回易的商队,有三分之一是去达隆堡做买卖。”

    达隆堡在安远寨的西面,顺着安远寨南的甘谷支流向西七十里就是达隆堡——得名自居住于其地附近蕃部隆中部,即抵达隆中的意思——而沿着寨东的甘谷主流向北三十里则是甘谷城。

    “向家的商队也是从达隆堡回来的罢?”韩冈尚记得赵隆说过的话,“昨日向家便在伏羌城了,这些人今天才到安远寨。”

    王舜臣冷冷笑道:“谁能跟都钤辖家比耳目消息?”

    他又问韩冈:“三哥,下面是继续往甘谷城去,还是留在安远寨这里?”

    韩冈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为何伏羌刘知城不带兵继续北进甘谷?”

    “安远寨属于伏羌城防区,刘知城守在这里没有问题。但甘谷城是张老都监在管,不得军令,哪个敢任意越界?”

    王舜臣出身武家,自出了娘胎就在军营里打hún,对军中的情弊却是一切mén清,他嘿嘿冷笑,道:“其实这也是借口,已是军情紧急,刘知城带兵驰援甘谷,李相公都不会说话,反而要奖赏。现在顿兵安远寨,只是求个安稳,不多做,就不会犯错。刘知城留在安远,甘谷城失陷便与他无关,可只要他北出安远寨,往甘谷城走上一步,就代表他已经出兵援救甘谷城。一旦没能救下,便要一体受罚。”

    他叹了一口气:“俺们武人升官难呐,拼了命才升得几级。但贬官却是容易,犯点事便是三五级的往下掉。一次追贬十几级,从崇仪使降到效用士的也不是没有过。不奉上命,哪个愿自投险地?”

    “哪边都一样啊……”韩冈也感慨着,做得多,错得就多,不如老老实实等着上命。千年前,千年后,哪个时代的官僚都是一般德xìng。人xìng不变,人情亦不变……也幸好如此,否则他也难在此地hún出头来。

    “那我们怎么办?”王舜臣问道,“是继续去甘谷,还是暂且留在安远?”

    韩冈沉yín起来。

    不即时去甘谷,先留在安远寨等消息,借口都是现成的,而且最多一两天就能有个结果,这样也安全一点。何况他现在在街上,正看到了几支在伏羌城曾见过的、预备要去甘谷的辎重队伍,都没有往北去的打算。罚不责众,大家都一样,谁都没话说。就算陈举要找麻烦,吴衍也好、王厚也好,都有足够的理由帮他开解。

    想到陈举,韩冈嘴角扯动,1ù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如今他得罪了向宝,却与王韶的衙内jiao好,又有裴峡谷中一战的功绩,名声必然能直达经略使李师中的案头上。不论李师中对他的感观如何,却不会容忍胥吏欺辱一位已有重名的士子。数日前,陈举对他来说还是一手遮天的奢遮人物,如今,却已不在话下。

    再回到去与不去的问题上。如果按照预定行程准时抵达甘谷,的确要冒风险,可得到的回报一样丰厚。甘谷城危,众将皆退缩,无一人敢援。但此时,一名衙前带着三十余人押着军资抵达甘谷城,这是再光彩不过的演出。同时还能得到秦凤路第三号武将张守约的看重,正好可以把向家可能有的攻击给堵回去。

    思绪停在这里,韩冈自嘲的笑了。都到了安远寨,只差三十里,如何不拼到底?与其把解救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吴衍、王厚身上,不如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向宝、陈举之辈,不敢动自己分毫!

    他猛抬头,望北方。渐渐西斜的阳光下,狼烟依旧滚滚。他再回头,数十道信任的目光正等待他的决断。

    哈哈一笑,韩冈转身率先前行,“走!去甘谷!”

    ……………………

    夜sè如墨。

    行走在朔日的夜空下,周围没有半点灯火。除了民伕们手中的火炬照亮了一点周围的地面,让队伍不至于走到官道外,就再无一点亮过星光的光源。

    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不算很平整的官道上前进,一路行来,一众民伕都被韩冈所慑服,对他的决定没有太多的怨言,也不敢有所怨言。

    在出安远寨时被监mén官挡了一阵,辎重队的行进度比预计的要慢了快两个时辰。原本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前就该抵达甘谷城,但现在已经近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却还没有看到甘谷城的影子。

    入夜后,山谷间的寒风更加凛冽,不住往衣襟里灌去。躺在车上,身子转眼就会变得僵冷如冰,连伤员们都不得不下车走路,好让自己暖和一点。

    王舜臣吸了吸鼻子,向着走在身边的爱马靠了靠。寒风吹得久了,身子都变得麻木,心底暗骂着监守安远寨北mén的监mén官,却没气力骂出声来。不过他右手依然有力的握着战弓,谷内的心bo三族都有不稳的迹象,入甘谷后,只要出了城寨,他便握紧了长弓。就算因为受伤不得不改用左手控弦,王舜臣依然有自信将箭囊中的长箭,尽数shè入拦道贼人的要害。

    韩冈走在王舜臣的身后,山谷两侧的山峰,挡住了大半幅夜空,只能看到长长的一条夜sè。宋代的夜晚不比千年之后,在他出生地时代,即便无星无月的子夜,天空中依然泛着地面灯火映出的亮光。但此时,除了黯淡的火炬和寥落的星子,天地间再无一丝微光,那是最为纯粹的浓黑。

    随着队列前行,身前的浓黯不断被火炬驱散,而身后却又被四周涌来的黑暗所掩盖。脚步和车轴的吱呀声,单调的回dang在谷地中,如影随形。就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只有偶尔随风传来的两声夜枭尖利的啸叫,让他们了解到还有其他生灵存在于身边。

    从安远到甘谷,不过三十里的道路,到底还要走多久?!

    木然的低头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前路,韩冈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前路一片黑沉,走了不知多久,却仍没有抵达甘谷,他的心情也逐渐低沉下去。黑暗中,原本被压下去的情绪如同从河底的淤泥中翻出,搅得他的心绪一片浑浊。

    韩冈总忍不住胡思1uan想,自己在安远寨作出的决断是否正确,甘谷城是否还留在大宋的手中,甚至还会想起到凤翔府舅舅家避难的父母和韩云娘,每一次,尽管理智一直在告诉他不会有问题,但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要往最坏的情况去想。

    ps:离着甘谷越来越近,韩冈的这段旅程即将结束。但黑暗中,依然有yīn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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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声入云霄息烽烟(下)

    摇头挥去满心杂念,韩冈将自己从失落和hún1uan中拔了出来。长时间默不作声的行军,让队伍里的空气变得充满了压抑,连自己这样意志坚定的xìng格都受了影响,其他人的情况恐怕更是不妙。

    如果在行军中说说话,唱唱歌,这种沉郁的气氛应该很容易就能打破。但行进在危机四伏的谷地中,两侧的山谷中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韩冈和王舜臣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带队领的紧张理所当然的感染到了全队身上,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脚下的官道转过了一个角度,原本挡在视线前的山壁退了开去。一条星河在前方的地平线上浮现,突兀的映入众人眼帘。星河黯淡,摇晃着似有似无,唯有一点最为炫目。韩冈不禁眯起眼睛,定睛再看,才现那不是星辰,而是一座城寨上亮起的火光。

    深深的吸气,将接近冰点的空气吸入肺中。从体内泛出的冰寒让韩冈jīng神振奋,悲观刹那间让位于现实。

    那是甘谷城!

    数百支火炬将城墙的上缘从黑暗中勾勒出来,星星点点的光明无法照亮夜空,却照入了韩冈一众的心中。就算甘谷城告急的烽火是燃于城头上的星光中最为灿烂的一颗,他们也没放在心上,那至少还代表着甘谷城依然在宋人的手中。

    “是甘谷城!”队列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欢呼声。“终于到了!终于到了!”

    虽然至少还有近十里的距离,但目标就在视线范围内的感觉,让人人兴奋不已。不待韩冈催促,个个挥鞭驾骡,将车子赶得更快了三分。

    “不对!”王舜臣忽然靠了过来,声音里透着紧张:“三哥,情形不对啊。”

    “怎么了?”在韩冈的记忆里,一向大胆的王舜臣很少有声音颤的时候,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出了什么……见鬼!”

    韩冈话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改而爆出一声咒骂。就在官道左侧的山坡上,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团团黑影如同幽魂一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无数碎1uan的脚步声,在几个呼吸间就连成了一片。

    山坡上影影绰绰,细细碎碎的声音不断从上面传来。不知聚集了多少蕃人,多少弓刀枪剑。坡上的黄土被千百只脚反复踩过,崩塌的土石哗啦哗啦的落了官道满地。

    “是心bo三族的蕃狗!”王舜臣厉声喝叫,充满了怒意。

    对,只会是心bo三族的蕃人!如果能跟着党项人一起杀入富庶的秦州,他们也能过上个féi年。心bo三族不是xiao部族,不需要担心会被拿去当jī杀给猴儿看。他们汇合起来的总兵力过四千,足以让秦凤经略司投鼠忌器。他们的行事,也便一贯的肆无忌惮,只有在甘谷筑城后,方才消停下来。对心bo三族来说,甘谷城就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如果能打破,必定是乐见其成。

    甘谷城头的烽火依旧熊熊燃烧,但在韩冈一行的心目中,那已不再是即将抵达目的地的信号。烽火所传达的真意,他们已经用切身体会明白了过来。

    “三哥,快点把火炬都熄掉!”王舜臣急急叫道。既然能直接看到甘谷城,前面的路就不会太曲折。就算没有亮光,xiao心点也是能走的。下方忽然一团黑暗,山坡上的贼人应该不敢下来。

    韩冈没有听从王舜臣的劝告,反而反道而行,他喝令全队:“大张火炬!每人都给我拿上两支,车子上也给我netbsp;“三哥,人太少,吓不住的!”王舜臣的声音更为焦急,总共才三十多人啊。青蛙再怎么鼓气,也鼓不到牛那样的大xiao。

    “谁耐烦吓他们?”韩冈厉声喝道:“我是要让甘谷城看见!”

    心bo三族没有反叛,否则他们现在就应该攻打甘谷城去了!他们仍然是在观望!韩冈很确信这一点。只要甘谷城还没丢,这些蕃贼就得顾忌着日后。他让所有人多多点起火炬,就是要让甘谷城的守军知道有人从伏羌城那边过来了。

    甘谷城会不会援军出来接应?能不能在援军接应前解决这只胆大包天的车队?心bo三族的主事者想得越多,就越不敢下来搏上一搏。而他们越是犹豫,车队离就越近;等到他们下定决心,说不定自己的一行车队已经走到甘谷城mén下了。

    官道上,原本才三十多支稀稀落落的火炬,转眼间就变成了上百具。拉成长条的队列,看起来很有一番声势。正如韩冈所料,山坡上的蕃贼果然没有下来,他们在观望着,盘算着。而辎重车队却在他们的犹豫中不断向前。

    一步步的走着,韩冈荒谬的想起了过去看过的电影。在许多无聊的电影中,都能看到主角从jiao叉的刀枪组成的通道中走过的情节。他现在就是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无聊电影中的主角,顶着头上的雪亮刀光往前走去。不过在那些电影中,主角都是顺顺利利的通过了刀枪阵,只不知自家今次能不能如此顺利。

    “秀才公……”朱中凑了过来,为斩的死囚缝脑袋的裁缝学徒也承受不了眼下虎狼环绕的压力,声音着颤。他也不知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就只想听到韩冈说句话,好给自己和同伴带来一点勇气。

    “走!看着前面!继续往前走!他们不敢下来!”

    韩冈的意志毫不动摇,声音坚定如钢。此时只能进不能退,狼群在外窥伺,只要稍稍1ù怯,它们就会扑将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瞄着远处甘谷城的灯火,刻意不去理会身边的贼人,韩冈领着他的队伍深一步浅一步的向前移动。甘谷城的烽火火焰冲霄,告急的黄sè火光却成了辎重车队在猛兽环伺的黑夜中最为温暖的救赎。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下一刻,那团最为浓烈的火焰在几下短促的闪动之后,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在人们的视网膜上还留下了一点印迹,甘谷城报急的烽火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烽火熄灭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胜利,一个是沦陷。究竟是哪一个?韩冈给不出答案,但山坡上的蕃贼自己已得出了结论。

    一瞬间,山坡上的暗影中一齐鼓噪了起来。无数身影一阵摇晃,一个两个接二连三的向下方移动。

    哗啦啦的落石让车队中一片慌1uan,数只拉车的骡子仰脖嘶鸣。

    “不要慌!”韩冈一声怒吼,没有时间再考虑甘谷城中的命运,“所有人都围过来!张开弓,听我的号令!”

    韩冈令行禁止,聚在一处后,民伕们都半开着弓,竖起耳朵静待他的号令。但下一刻,传入他们耳中的不是开战的命令,而一阵雄壮豪放,远远的仿佛是从天际飘来的歌声:

    丈夫气力全,

    一个拟当千。

    猛气冲心出,

    视死亦如眠。

    如同在和应,数里外的城寨中,一阵欢呼声同时响起。千百人的欢声,惊动了天地。而欢呼声中,让人熟悉的旋律jiao织缠绕。

    “是得胜歌!”

    “是张都监回来了!”

    这是关西男儿得胜归来的歌声。多少年来,匈奴、西羌、突厥、吐蕃,一代代的关西男儿为了抵御层出不穷的鞑虏蛮夷的侵袭,高唱着军歌走上战场。而后又提着敌人的级,踏着月sè,高唱凯歌得胜归来。

    “丈夫气力全,一个拟当千。猛气冲心出,视死亦如眠。”

    得胜歌声出自于千百人之口,越过数里的距离,飘扬自天际,其中的兴奋,韩冈一众听得分明。

    “率率不离手,恒日在阵前。”

    数千人的合唱声震天地,直入云霄。

    “譬如鹘打雁。左右悉皆穿!”

    不知何时,王舜臣也加入了合唱的行列。他高声唱着,吼着。抬起手,张开弓,一支响箭直蹿山壁之上。黑暗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转眼便被歌声淹没。

    面对xiaoxiao的一支辎重队的挑衅,心怀悖逆的蕃人也许并不甘心,但在得胜归来的大军眼前,他们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胆子,终于选择了退却。僵持了一阵后,淅淅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越来越xiao,重重黑影复又隐入黑暗之中,很快便一点不剩。

    一切恢复了一刻钟前的状态,只多了反复唱响的嘹亮歌声环绕着空中,充斥在谷地:

    丈夫气力全,

    一个拟当千。

    猛气冲心出,

    视死亦如眠。

    率率不离手,

    恒日在阵前。

    譬如鹘打雁,

    左右悉皆穿!【注1】

    歌声中,韩冈放声大笑,多时的紧张、满腔的心绪化作一声长啸倾泻而出,他大吼:“走!去甘谷!”

    用词一如早前,心情已然不同。

    注1:按照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西军得胜后都会高唱凯歌而还,所以写了这一段。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军歌,沈括此时也还没到关西来任官,只能用敦煌曲子词来凑数,建议大家可以去找来听一听。

    ps:敦煌曲子词,盛唐时流传于西北,被藏于敦煌莫高窟中。现在已经按照原谱复原的曲子,网上便能找到。很不错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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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谁言金疮必枉死(上)

    到得早,不如到得巧!

    周宁并不知道韩冈在踏入库管衙mén前,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来。他只知道从秦州到甘谷的为期四天旅程的最后一关,终于就在眼前。

    周宁曾听说押运粮秣军资中最为头疼的,不是艰险曲折的道路,而是抵达目的地后接收资材的官吏。如果说这一路杀机四伏的行程,是死后黄泉路的话,那甘谷城的管库衙mén就是黄泉底下的阎王殿,而监理库帐的管勾官——齐独眼便是坐在殿中的阎罗王。

    扒皮chou筋齐独眼的凶名,秦州道上服差役的衙前无人不知,周宁相信韩三秀才肯定也听说过,那位王军将也是一样。要不然王军将也不会入城后就扯着韩三秀才走到一边说了好一阵,从两人那里模模糊糊传来的话,周宁听着,好像也是莫名其貌的——“到得早,不如到得巧。”——这一句。

    在三十多名民伕中,只有周宁才在少年时开过méng、读过书。他一向自视高人一等,头脑自认比其他民伕要高出一筹,可周宁还是想不通韩冈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韩三秀才带着自己走入齐独眼的公厅时,没有半点犹豫,看起来比走亲戚还自然。但周宁跟在韩冈身后,想起齐独眼扒皮chou筋的名号,却是心惊胆颤,‘若是王军将在就好了。’

    可惜王舜臣并不在。他在入城后跟韩冈说了几句,便与车队分道扬镳,往城中心去了。虽然是借口,但王舜臣身上的确有吴衍签的公文要送去城衙。故而韩冈是独自则领着车队,抵达了城南的库区。

    艰难的穿过了因捷报而变得拥挤不堪的街道,车队抵达库区之中。民伕们在衙mén外看着车子,韩冈只点了周宁跟在身后,一起进了衙mén里。周宁肚子里的一点墨水,被韩冈所看重,村塾的塾师并不是只教着学生们去读千字文和论语,算学也是开méng时必学的科目。周宁能写会算,韩冈找他做个伴当,也有日后提拔任用的心意在。

    位于库区边的库管衙mén就是普通的一进院落,一座单独的公厅。于深夜中入城,照常理应该等到第二天才会被招进去。不过因为捷报的缘故,公厅中灯火通明,不知多少胥吏跑进跑出,忙个不停。一场恶战下来,赏赐肯定少不了,虽然大头要等到朝廷下,但提前预支一部分,让参战的将士们快活一下,更是多少年来的惯例。只是这赏赐的多少,还得看着库中充裕与否。

    甘谷城的军库管勾官齐独眼的大名,但凡来过甘谷或是即将抵达甘谷的民伕和衙前,无不是如雷贯耳。可韩冈和周宁见到齐隽的第一面,却正碰上了他与人打擂台的一场好戏。

    一名三十上下的军官就跟齐隽面对面的对峙着,在灯火下,他左颊上杯盏大xiao的伤疤十分的显眼,而身上还有着血与火的味道。疤脸军官看起来很是心燥,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齐管勾,都监要的酒水不是五坛,是五十坛!总共两千弟兄,你就给个五坛,想让大伙儿喝掺酒的凉水不成?!”

    齐隽叫着撞天屈,看他委屈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扒皮chou筋的狠戾:“徐殿直,不是本官不给啊,库房你也看了,空dangdang得能跑死耗子,哪还有多的酒水。这些天,因着西贼攻甘谷,预定中的辎重车队一家都没到。巧fù难为无米炊,本官也没辙啊!四十五坛酒,谁能变得出来?!”

    “这话你跟两千弟兄们说去!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疤脸军官瞪目怒骂,齐隽则苦笑摊手,他敢对衙前扒皮chou筋,却还不够资格在赤佬们身上吃rou喝血。碰着刚刚大胜归来的队伍,若不是真的没辙,他怎敢触这个霉头。

    站在mén外,韩冈和周宁一切看得尽在眼中。

    韩冈低下头去,掩去net边眼角绽出的笑意,他手上可是有着足以让得胜归来的两千将士满意的东西。他低声自言自语,“到得早,不如到得巧。”

    周宁听到了,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韩三秀才早就料到了会有现在的这一幕?这未免也太……太……周宁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韩冈dong烛内外的先见之明。他惊叹的看着韩冈的背影,‘难怪有人说他日后肯定少不了一个进士……’

    韩冈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两步,不待通报便跨进了房中:“两位官人,在下有事容禀。”

    “滚!这有你说话的份!?”疤脸军官旋风般的回头怒骂,心情正烦,竟然还有人敢燎他的眉mao。这一声惊雷般的暴喝让mén外的周宁吓得连退了三五步,差点一屁股坐跌在地上,而离得更近的韩冈,却眼皮都没动上一下。

    韩冈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在下奉命押送犒军之酒水银绢,刚刚到得甘谷。总计酒水六十坛,银五百五十两,绢八百匹。还请齐管勾查验。”

    “酒水?!”疤脸军官脸sè变了,顿时转怒为喜,一把扯住韩冈,急叫道:“在哪里?在那里?快带俺去看看!”

    韩冈歉然一笑:“还请殿直稍候,等齐管勾点验后自当jiao给殿直!”

    “你是哪个县的?文书在何处?要点验的军资又在哪里?”韩冈的出现解了齐隽之困,可他不改平日声口,拖长声调便要在韩冈身上扒层皮下来。

    韩冈还没回话,疤脸军官心中火烧火燎,一拳捶在了齐隽的桌案上,震散了一地的文书,破口大骂:“鸟你的‘县’!鸟你的‘文书’!鸟你的‘点验’!谁不知道你这贼鸟尽吃着衙前的rou,少扒点皮会死啊?!都监正等着赏,你再拖着试试?!”

    齐隽被溅了一脸口水,脸sèyīn沉得可怕。他是从九品的文官,拍着他桌子的徐疤脸却只是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是武臣!但在徐疤脸面前,他却硬不起来。很简单,齐隽他是进纳官,用钱买来的官身,虽然从官职上属于文资,但不会有一个士大夫出身的文官会将他视为同僚。莫说是一个正九品的武官,就是还没入品,只要占着一点理,便完全可以不给他半点面子,即便他齐隽在经略司有后台,也不会因着一点明显不占理的xiao事为他出头。

    一阵微风卷入房中,灯火闪烁,映得房中忽明忽暗。房中三人的心情也如灯火一般,有明有暗。

    韩冈谦恭着的站在一边,只有眼神中透着喜sè。他挑起了头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煽风点火。大势如此,齐隽纵然有着将衙前扒皮chou筋一般的凶悍,却也不得不低头。

    yīn着脸,暗自狠了一阵,齐隽在徐疤脸不耐烦的催促中,一把抢过韩冈手上的文书,看也不看就在最后面签名画押。又随手写了一张回执,盖上印,递给了徐疤脸:“短了少了,也别来找本官。”

    他眼睛一转,又冷冷的盯了韩冈一眼。独眼中传出来的信息,韩冈确实收到了——走着瞧!——这是齐隽现在心里最想说的话。

    韩冈对着齐隽抱拳行礼,姿态像是在道谢,tǐng秀的眉眼中却凝集着满不在乎的笑意。齐独眼怎么想他可不在乎,既然齐独眼已经怄一肚皮的怨气,那让他肚皮的怨气再多一点也无妨。

    韩冈如今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甘谷立城不过一载,齐独眼扒皮chou筋的大名已经遍传秦州。据韩冈在出前打听到的传言,齐独眼跟陈举好得能穿一条kù子。既然跟陈举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跟齐隽翻脸,也不会让自己的境况更为艰难。

    他是押运的衙前,既然齐独眼已经签了回执,那就再管不到他韩冈的身上。何况陈举已经没几天好蹦跶了,韩冈不认为王韶会放过他。即是如此,作为同一条线上的蚂蚱,齐隽如何能独善其身?唯一可虑的是张守约会保着他,但看张守约派人过来催赏赐的态度,齐独眼很明显是经略司掺进来的沙子。得罪了他,张守约怕是乐见其成。

    徐疤脸接过回执,转手递给韩冈,笑道:“张都监没了消息,这两日南面便没一队人马敢来甘谷。伏羌城的刘安到了安远就不肯再挪一步,反倒是你们这队转运银绢酒水的先来了。下次见到他,洒家要好好问问他,看他臊不臊。”

    韩冈接过回执,xiao心的折起收好。他辛苦了这么些时日,也就是为了这薄薄的一张纸。

    徐疤脸又拿起桌上的过关文书,看了一眼标注的时间,当即又惊叹道:“四天!四天就从秦州到了甘谷城,竟然一点都没耽搁!”

    ‘秦州!’齐隽正盘算着怎么把眼前这名走了大运的衙前煎皮拆骨,这时听着一惊,身子一下绷直了。泛着凶光的独眼死盯住韩冈的脸,这难道是陈举要对付的人?!

    韩冈谦虚的笑了一笑,道:“将士们正等着这批军资,韩某自奉命北来,只恐走得慢,就压根没想过要拖延时间。至于打下甘谷……凭一万西贼也配?!”

    “说得好!”徐疤脸大笑着拍了拍手,越看韩冈越是顺眼,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对了,还没问过衙前的名讳?”

    “韩冈!!!”

    回答的不是韩冈本人,陈举派来甘谷联络齐隽的黎清,正站在mén外。他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在房中笑意盈盈的韩三秀才。

    ps:陈举留下的最后一招也没用了,只要有胆子向前走,前面总是会有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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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谁言金疮必枉死(下)

    “韩冈?”徐疤脸扭头看了看黎清,又转了回来,“你叫韩冈?”

    “在下正是。”

    徐疤脸再次面向屋外,黎清震惊的表情像是凝固的瓷像,没有任何改变。徐疤脸看着奇怪,指着他问韩冈:“是你的熟人?”

    “不,从来没见过!”韩冈说得是实话,但他轻易的就能推断得出这名青年的身份。青年看到自己的反应,还有听到自己名字后,齐独眼仿佛看到扒光了mao的鸭子在天上1uan飞的表情,韩冈若还不能将事情推测个**不离十,就太对不起自己的头脑了。

    一阵泡过热水澡后的轻松感传遍全身,韩冈心头如释重负。自出秦州以来,遮在头顶上的yīn云终于散去了大半。陈举能动用的手段到这里应该就用尽了。回执在手,齐独眼已经失去了对付自己的最为有效的武器。纵然他在甘谷城还有一点xiao势力,可要想如愿整死自己,再难找到名正言顺的借口。只要还在甘谷,自家的人生安全,就不需要再担心。

    ……………………

    辛苦了数日,一切终于有了了局。韩冈站在街中,心中却有些茫然。他带着手下的民伕将军资运送到齐疤脸指定的位置后,民伕们已经被安排去了夫役营。韩冈也是同样在夫役营中有个netg位。现在手上拿到了回执,去夫役营睡上一觉,等到明天就可以启程回家……

    可这是最差的选择!

    回到家后又能做什么,陈举也许会被王韶干掉,但更有可能安然无恙:对付根基深厚的陈举,就算是经略司机宜也要安排筹划,征得经略使李师中的同意,这肯定需要时间。那时怎么办,去接受第三桩差事,还是托庇于王韶?韩冈都不愿意!

    无论从野心、骄傲,还是对自己安全的考量,短时间内他必须留在甘谷,同时还要为自己开辟一条晋身之路!

    甘谷城中的大街上,惯常的宵禁已经消失,欢呼胜利的军民依然在街上纵酒狂歌。一队往南面去的报捷使节,被他们堵在了城mén处,强拉着喝下一碗祝捷酒。担惊受怕了多日,终于可以解放一下,就算是张守约也不愿在这时候再强调军纪。

    韩冈淡漠的站在街中心,看起来分外显眼。一名醉汉一手拎只酒壶,一手拿个酒杯,晃到了韩冈的面前:“兄弟!怎么傻站着?老都监带着两千兵就杀退了一万多西贼,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来,喝一杯。”

    “两千退一万……一将功成万骨枯,是这个理吧?”韩冈声音低沉,暗夜中,幽暗的双眸更为深邃。

    “啊?”醉汉被韩冈的眼神吓到,不由自主的离了他一步。

    韩冈呵呵笑了两声,冲汉子拱了拱手,挤开拥挤的人群,大步往夫役营走去。

    “疯……疯子!”醉汉望着韩冈的背影摇摇头,又歪歪倒倒拉着别人喝酒去了。

    甘谷城的夫役营在甘谷城西北角,韩冈费了一阵工夫才走到。入了营,找到自家的队伍。王舜臣去了城衙还没回来,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夫役营中分配给韩冈的营房中。

    韩冈一进屋,朱中急忙迎了上来,神sè惶急,“秀才公,方才城衙来人了,说是要重修甘谷城防,张老都监下令把来甘谷的民伕都截下来,我们就是第一批。秀才公,你看这怎生是好?!”

    朱中一开口,三十多个民伕都围了过来,盼着韩冈给他们拿个主意。大冬天的,又要夯土干活,少不得丢掉半条命,运气差点,这一百多斤就要jiao待了。

    “俺们拼死拼活赶到甘谷,不是为了做苦力啊。”人群中不知是谁低低的抱怨着。

    “就是,就是。”

    “莫慌,我自有主意,保管你们不会吃苦。”韩冈威望极高,他一说话,众人便安静下来。他心中则是在大笑:‘这真是天助我也’。

    安抚下人众,他径自找到了几名伤员,“你们收拾一下,等王军将回来,跟我去伤病营。”

    “去伤病营?”

    “甘谷城的伤病营有军医驻留,你们的伤还要找大夫看一看。听说太医局派来秦州的医官总共才四个。秦州城里有两人,外面的城寨只有jī川寨和甘谷城这两座最前线的城寨才各有一个医官。你们的伤口都要重新处理一下,有京里来的大夫诊治,比急就章的包扎肯定要强上不少。”

    “三哥!没哪个随军大夫会给民伕治病!”王舜臣与韩冈前后脚进屋来,正好听到韩冈的话,“伤病营就连着化人场、1uan葬岗,进去染了疾疫,几天就会没命。”

    此时军中已经有了医院的雏形,都把病人安置在一个地方,以便医治。不过为了治病的方便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担心伤病员的哀嚎,会影响到军心。因为由太医局派出来的医官,通常只为官吏们服务,并不会惠及民伕和士卒。

    所有的士兵、民伕得病后,都是苦挨着,最多也只能得到几个亲近好友的照顾。由于那些亲近好友也得按日出工、巡检,病人和伤员得到的照料也是时有时无,多半还是等死。

    见王舜臣糊里糊涂的一进mén就拆自己的台,韩冈立马瞪了他一眼,这事难道他不知道?就是没有医生才好啊!

    王舜臣被这么一瞪,脖子便是一缩,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韩冈走过他身边,扯着他往外走:“先去伤病营看看再说,万一有着医官,也好让他诊治一下。如果如王兄弟你所说,没有大夫给人诊治,那就更要去看看!”

    带着几名伤员到了城南伤病营。不同于外界的喧闹喜庆,破败的营地yīn森寂静。营房内看不到一个医官,只有上百名伤卒面容呆滞的躺卧在几间营房的通铺上。充斥于耳中的尽是伤病员的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遍地是脓血和污物,还有老鼠和蟑螂的尸体,可以看出,甚至自冬天开始前,伤病营就完全没有打扫过。正如王舜臣所说,这座伤病营,直通的是化人场和1uan葬岗。只站在其中,韩冈就觉得自己寿命便已缩短了许多。

    四个有伤的民伕惶惶不安,向韩冈恳求道,“秀才公,不能把俺们留在这里。俺们又没大碍,能赶车,能走路,带俺们回去罢!这里都是救不回来的死人……”

    “谁说的?”韩冈声音莫名提高,打断了四人的话,“只要用心照顾,除了伤太重的,又有谁救不回来?!”

    韩冈的声音惊动了苟延残喘的伤兵们,他们一个个抬起头来,望着莫名其妙来到营中的几个陌生人,眼中都是疑问: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韩冈tǐng直了腰杆,迎上数百道疑huo的视线,音量又大了数分,“谁说在这里是等死!”

    ……………………

    “韩三哥,你真的要留在这鬼地方?”

    王舜臣已经在伤病营中待了一夜,他看着韩冈找来了民伕,指挥着他们和伤员们的同伴一起清理营房,换洗被单,又一个一个的给伤员们清理伤口。但他还是nong不清韩冈为什么要这么多事。

    “这是王兄弟你第三遍问这句话了!”韩冈头也不回,专心致志的给一名肩头中箭的伤员更换绷带,一夜过来,伤员们的眼神已经变了,疑huo虽不减,却多了许多感jī,“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既然让韩某看到了,我又如何能走得心安理得?”

    无视周围伤员怒目瞪来的视线,王舜臣仍苦口劝着韩冈:“这真不是三哥你的差事啊!”

    “仁者爱人,此是儒mén之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佛家之语。无论儒家、佛家、道家,都有讲一个仁字。眼看着这些伤员重病待死,如何不救?与差事又有何干?”韩冈回头,一夜未睡的他脸上1ù出了一抹略显疲惫的笑容:“必先助人而人助之。你出力帮他人,他人日后也会帮你!”

    韩冈不避污秽,亲手用盐水给伤员清洗干净伤口,撒上一些放在营房中、不知有效无效的金疮yao,再用干净的细麻布xiao心的包扎上,“凡事但求一个仁心,至于别的什么,倒没必要去计较了。”

    韩冈留给王舜臣的印象是果决狠厉的xìng子,才智过人的头脑,喝酒时豪爽大气,被人羞辱时脾气则会变得很暴躁。但一直以来,王舜臣都没想过,韩冈竟然还有一颗仁爱起来就有些婆婆妈妈的娘们儿心——用文人的话说,就是fù人之仁。

    王舜臣不知这样形容韩冈到底对不对,但在他想来,等先回去jiao了差事,再来救人也不迟啊!能救些伤病的军汉是好事,王舜臣也被韩冈救治过,当然不会觉得救人是坏事,可何苦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是没猜测过,韩冈如此是不是有着另外一层用意在,可王舜臣左想右想,也想不通透。他烦躁的抓着头,在营房中随着韩冈转来转去,尽管在职事上与韩冈全无瓜葛,但王舜臣觉得韩冈不走,他也不该走,却不得不在这里心烦意1uan的等着韩冈回心转意,打道回府。

    又给一名伤兵换过绷带,韩冈直起身子,反手捶了捶腰。一夜过去,他弯着腰给伤员换绷带不知多少次,又在营中走来走去,腰tuǐ几乎都没感觉了。回头一看,王舜臣竟然还跟在身后。

    “王兄弟,你还是先回秦州复命去,留在这里耽误事啊……”

    王舜臣很坚定的摇摇头,“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俺岂是那般没义气的人?”

    韩冈见状,扯着王舜臣走到mén外,“王兄弟,不是为兄不想走,实是走不得。王机宜要对付陈举还要一些时日,现在回去,那是正撞在枪尖上……”

    “三哥欺我!你何曾惧过陈举半分?!”王舜臣不是没想过韩冈不肯回秦州,是为了要躲着陈举。但这一路过来,看韩冈的表现,反过来还差不多。

    “跟陈举斗,我的确不惧。但陈举毕竟势大,跟他斗我是在刀尖走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挨上一刀,夜里也难睡安稳。”

    王舜臣看着韩冈满眼的血丝:“在甘谷城就能睡安稳了?”

    “我现在就睡,你说有没有人能在这里谋害我?”韩冈一句反问得王舜臣哑口无言,又道:“你回去后,先去拜会王处道。有他引荐,王机宜必然会信用于你……”

    “就像前日王衙内引荐三哥你?王机宜的那般信用,俺可没力气搭理!”

    “别犯浑!你跟我不同,我的功名在甘谷,你的前路却在秦州!若我所料不差,你和赵子渐,王机宜肯定都会重用!”韩冈的声音严厉起来,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王舜臣是武夫,王韶身边正缺得力人手,而且通过王舜臣还能结jiao到吴衍,王韶肯定不会放过的。至于自己,王韶不是不想用——韩冈也看得出来——只不过王机宜要先给个巴掌,才会塞颗枣过来。韩冈对巴掌没兴趣,那颗枣子自得另外找地方拿。

    王舜臣虽然不笨,但人情世故上绝比不了活了两辈子的韩冈,他抓着头:“俺怎么想不明白。”

    “日后便知,现在说了就不灵了。听我的,你回去了自然知晓。”

    ps:虽然王韶吝惜一个官职,但韩冈照样能凭着自己的才能打开个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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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上)

    王舜臣疑疑huohuo的走了。

    送了他出去,韩冈回来就着水盆中的清水洗了洗手,将为伤兵换绷带时沾在手掌上的脓血洗去。一名民伕过来,将脏水端出去倒掉,又换了一盆净水过来。不仅是使用的清水不断更换,连原本肮脏污秽的地面也都给打扫了个干净。

    “这一条绷带,要用滚水煮过才能再用。”韩冈捡起丢在地上、沾满脓血的麻布带,jiao给另一名民伕,又大声提醒营房内地所有人,“每一件的被褥衣物,还有换下来的绷带,都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疫病留存在衣物上。还有营房中,也要每日清理一番,否则必生疾疫。”

    才一夜功夫,韩冈还没在伤病营中建立一言九鼎的威信,大部分伤兵们对突然跑来照顾他们的韩冈,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能得到苦盼不来的救治,他们的确自内心的感jī。同时,韩冈所说的话,也得到了所有民伕们的响应。人人喊着‘秀才公’,无不点头应是。

    以朱中、周宁为的来自成纪县的民伕们,现在都在伤病营中忙碌着。他们跟韩冈不同,韩冈服得是差役,有差事在身。而民伕们服得夫役,到哪里都是卖力气的。张守约有权留住民伕,却无权留住韩冈。

    为了整修这段时间被损坏的甘谷城防,张守约回来后便立刻颁下禁令,禁止所有进入城中的民伕们再离开甘谷城一步,并将整修城防的决定上报给经略司,等李师中批准后,就立刻动工。

    民伕走不得,韩冈不想走,两方一拍即合。民伕们早得韩冈指点,皆知这是难得的机会,整修城防是个苦活,饿肚挨鞭是家常便饭,而在伤病营中服shì人,虽是腌臜了一点,但总比吃皮rou之苦强。趁着动工令还没正式下达,韩冈把民伕们拉到伤病营,希图造成既成事实。不管怎么说,成纪县来的这些民伕服shì的都是受了伤的袍泽兄弟,张守约再无人情,也不会将他们调走,拉去工地卖气力。

    韩冈忙得脚不沾地,心中却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痛快,‘王韶你不是不想举荐我吗?那我就找张守约!反正都是做官,文官、武官也没什么好在意。即便张守约不荐举我为官,爷爷在军中结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善缘,看谁还能找我麻烦?’

    能利用他人的时候就要利用到底,但依赖他人却绝对不行。自己决定方向,前途要靠自己。这便是韩冈一直以来身体力行的原则!

    ……………………

    “韩冈一夜都在伤病营?”

    听着亲信的回报,齐隽心中直犯嘀咕。照理说韩冈拿到回执后就该尽快回去覆命,张守约刚刚颁下的命令,只针对民伕,而不是衙前,韩冈要想走,只要把回执在城mén一亮,便能出城了。怎么跑去伤病营去磨蹭着?

    给韩冈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让齐隽心中不忿。他既然收了陈举的厚礼,就没打算再还出去。受人钱财,自要与人消灾。韩冈虽然已经拿到了回执,但只要他还没离城,自己就还有出手的余地。

    齐隽非是只会在衙前身上盘剥的蠢人,他拥有寻找后台的眼光,还有对库中物资不动分毫的自制力,但要让他从韩冈身上分清楚运气和坚持,齐独眼却还没有那么出sè的判断力。

    所有能坚持走到甘谷城的队伍,本都可以捡到这个便宜,可最后就只有韩冈把握住了。机会随处都有,却没有不冒风险、不付出努力就能落到手上的。

    “雷简在哪里?”齐隽不打算放过韩冈,自己本是找不到出手机会,可韩冈在伤病营的愚蠢举动让齐独眼看到了机会,“伤病营是他的事。”

    齐隽的亲信犹疑不决:“雷大夫几个月都没往伤病营去了,有人帮他处置,他应该高兴都来不及……”

    齐隽嘴角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纵然是看不上眼的臭骨头,可是自家碗里的就是自家碗里的,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狗叼了去,哪条狗不会追上去、抢回来?天下事悉同此理,雷简何能例外?齐隽不信雷简能忍得下去。还有韩冈在伤病营中的所作所为,也是明摆着在指责京里来的这位雷大夫玩忽职守。

    是可忍孰不可忍?雷简如何能忍?

    通过雷简这个大夫栽韩冈一个暗害受伤将士的罪名,只要下了狱,不愁nong不死他!

    ……………………

    当秦凤路军中有名的专治跌打损伤的游方郎中仇一闻,从安远寨被加急请到甘谷城,为几名军官治疗的时候,韩冈和他的民伕们在伤病营中忙碌着。快一天了,伤病营里堆积多年的垃圾都已运出去焚烧,该清理的秽【和谐万岁】物都打扫得一干二净。可就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竟然没有一名有品级的武臣来探视伤兵,倒是普通的士卒和xiao军官们有人情得多,纷纷过来探望自己受伤的袍泽兄弟,看着韩冈他们忙碌,还会主动过来帮忙。

    “朱中,你去甲十五netg,照规矩把他的伤口给缝上!”

    “喏!”朱中不习惯拒绝,韩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到一天的时间,韩冈已经将伤病营中的几条通铺,以及上面的铺位都编上了号,按着甲乙丙丁,一二三四排好,就算民伕们不识字,也都能数得分明。

    朱中急急的跑到甲十五netg,躺在上面的士兵是大tuǐ上被刀砍伤,虽然受伤之后就做过急就章的包扎,但效果并不好。朱中几下拆开绷带,鲜血一下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经过十几二十人的磨练,又受过韩冈的指点,朱中至少学会了一点最基本的急救法。学着韩冈教给他的做法,用止血带扎紧,拿盐水清洗伤口,趁伤员被盐渍得麻木的时候,趁机用麻线缝合起来。

    “多谢朱郎中,多谢朱郎中!”看护伤兵的一人连声谢着,不停的弯腰鞠躬。

    活到四十多年,朱中还是第一次得到他人真心实意地感jī,还被尊称为郎中,成就感油然而生,更加卖力的为受了伤的士兵们缝合伤口。

    虽然只是医官中最低一级的翰林袛侯,尚没有品级,雷简在甘谷城的地位依然比较然。他既不属于文官,也不属于武官,而是个不掌实权的伎术官,平日为城主等城内大xiao官吏和他们的家眷治病,打算hún点军功和资历,再等两年时间就可以回到东京,游走于宫廷宦mén。三十出头的医官,背下了满肚子的医术典籍,但其中没有一条是让他和跌打郎中比拼谁的医术更有效。

    对于一名在战事中受了伤的副指挥使,雷简和仇一闻有着不同的治疗方案。军官不同于下面的士卒,自家在城内有宅,都是回到家里养伤,谁也不会去伤病营等死。王君万正好也到自己的副手宅里来探视,却看着雷简和仇一闻在那里争吵。

    “用金针放出淤血,再敷上老夫特制的散yù膏。三五天就能还你个能走能跳的大活人。”

    “不要看皮上的一片青,被铁简砸到背上,伤势已经深入内腑。放血有什么用?”

    “又没有咳血,呼吸也不过促了一点,脉象稳得很,伤得哪mén子内腑?”

    “江湖村医也知道什么叫治病?!”

    “嘴上没mao的黄口孺子也别出来让人笑了。”

    一个是在秦州成名已久的老大夫,一个是来自东京开封的医官。他们的话,普通人也分不出谁对谁错。王君万的副手脸sè蜡黄的,躺在netg上看着只有一口气,副指使的妻儿则只知在一旁哭,王君万不耐烦了,一拳捶在墙上,怒道:“人都快死了,还争个什么?!”

    “胡说什么!?”仇一闻在秦凤路上资格极老,许多老军头都承他的情。倚老卖老,也不怕王君万这后生,“别看着现在这般模样,不过是重一点的皮外伤,折了的两根骨头都已经对好了,拖半个月都没事!”

    “你才是胡扯!”雷简再次跳出来反驳,“伤及内腑,不急加调理,最多四五天!”

    王君万给烦得不行,暴怒道:“那就两样都治!仇老你放血,雷大夫你用yao。一个内服,一个外用,也不会干扰。人治好那就一切无话,人治不好……你们给洒家等着!”

    王君万丢下狠话走了,仇一闻和雷简便是一通忙活,一个开yao方,一个施针敷yao,虽然争了半天,都指责对方是庸医,但他们的治疗却颇有效验。扎了针,喝了yao,骑兵指挥的副指挥使脸sè便好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看,老夫说得没错吧?放了血就好了。”

    “那是喝了本官yao的缘故!”

    仇一闻和雷简在副指使妻儿千恩万谢中出了屋,犹自争论不休。一人突然在他们身后出声,“两位要争个高下也容易,城南就是伤病营,你们将伤兵各治一半,看谁的救下的人多,高下不就分出来了?”

    ps:在北宋,有医术可以做官,但光有医术却很难做官,何况韩冈也不懂医术,只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猜猜看他是怎么力压两位名医,在甘谷城里hún出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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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中)

    两名郎中闻声回头,一见来人,仇老郎中眉头就皱了起来,“齐独眼?……你哪来的那么好心?”

    雷简也瞥着眼,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管勾是要雷某去给你送到伤病营的衙前治病?”

    仇一闻资历老,人面广,承过他人情的军汉秦凤遍地都是、成百上千,齐隽即便有个官身,他也不会放在眼里。雷简自京中来,也不惧一个进纳官,对经常给伤病营增添死亡数字的齐独眼同样没什么好感。

    齐隽笑了笑,貌似没把两人的蔑视放在心上,“这不是合了仇老的心意?你哪次来甘谷,不是伤病营走一遭的?”

    “……那也罢,俺就去一趟看看。”对于齐隽的提议,仇一闻想了一想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又对雷简道:“xiao子,要不要比试比试?”

    仇一闻也是好心,他不论到哪个城寨,看到伤兵都会收治下来,不过他是在秦凤路的五州一军到处跑,运气好碰上他的,还是不多。而能跟仇一闻分个胜负,雷简也不会怯场,唤了随shì的yao童,背起yao囊就走。

    伤病营离着也近,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三人就已经站在了营地的mén口。

    仇一闻惊讶的停住脚,‘才四个月不见,怎么变成了这般干净?’

    而在同时停步的雷简的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将四个月换成了三个月。

    不同于来甘谷镀金的雷简,仇一闻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军医。他走过的桥多过雷简走过的路,吃过的盐多过雷简吃过的米,而治过的人,也比雷简多出数倍。没别的,多活了一倍时间而已。在仇一闻四十多年的行医生涯中,他治疗过的伤兵数以万计,见识过的伤病营也不知多少处,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清爽的地方。

    偌大的伤病营中,遍地的污秽垃圾不见了,1ù出了被石灰界过的黄土地面;充斥在营房内腐臭味也淡了许多,应该不绝于耳的哀声听不到了,还有欢声笑语传来。

    “这是伤病营吗?!”两个医生都是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耳朵,“走错了罢!”

    “没走错!”齐隽在两人背后冷笑着,“雷大夫,你在甘谷已有不少时日;仇老,自甘谷立城后你也来过多次。可是看起来,还比不上人家一天的手脚啊……”

    ………………

    “这是怎么回事?!”

    随手从身边拉过一个要出mén的军汉,雷简怒声质问着。他是甘谷城的医官,虽然他几个月也不会踏足一次伤病营,但营中事务还是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可现在却没人跟他说起,这让雷简火冒三丈。究竟是谁篡夺了他的权力?!

    军汉急着要出去,用力挣了一挣,随手指了指房内,“是韩秀才来着。”

    “韩秀才?!”

    雷简丢下军汉,一步跨入营房。视线只一扫,便一眼盯住了韩冈。营房中有着上百号人,但韩冈的文翰之气让他如鹤立jī群,决然不会认错。

    雷简几步冲到韩冈面前,不顾礼节,厉声问道:“你就是韩秀才?!”

    “在下正是韩冈!”韩冈退了半步,拱了拱手,“不知兄台何人?”

    只看雷简身后背着yao囊的xiao僮,他的身份便呼之yù出,韩冈却是故意相问。

    雷简没回答韩冈的问题,反而更进一步bī问:“你来伤病营是奉了谁的命?!”

    “救人何须上命?”韩冈干脆利落的回道:“韩某行事只求心安,与他人何干?”

    雷简心中莫名火起,狠声道:“军中自有规条,不是你想作什么就做什么?”

    韩冈还未作答,一旁的伤兵和他们的亲友不干了,他们都认识雷简,对这位明明闲得很,却从来不为他们治病的医官没有半点好感。

    “雷官人,你不救俺们,也别拦着不让别人救啊!”

    “昨夜秀才公为俺们忙了一宿未睡,也不见官人你来看一眼。自俺们躺到这里,就没见过你一面。现在来了,不是来治病,却是跟秀才公过不去。”

    “救人你不干,人救你不让,你是不是要bī死俺们才甘心?!”

    为十几名赤佬围着周围,雷简脸sè白。军汉中脾气好的不多,被他们围起,不是吃点皮rou之苦就能了事。

    “闹什么?!”韩冈突然火,为雷简解围,“雷官人不是来给你们诊治了吗……”

    韩冈一怒,围上来的军汉纷纷退了下去。雷简惊魂不定,气焰顿时息了许多。

    齐隽在后面看着情形不对,他没料到才一夜带半日的工夫,韩冈就已经在伤病营中竖立这么高的威望。不得不亲自上阵:“韩冈,虽然你妄称秀才,可医术不是读过几本书就能学来的。庸医杀人,你1uan出手医治,想要害死多少甘谷城的军卒?”

    仇一闻一直站在后面看热闹,雷简吃些亏,他倒是看着开心。齐隽虽然是在找韩冈麻烦,但他说的也没错,人命岂可儿戏,如果韩冈肚中有货自会反驳,若是只会将营房打扫得干净点,仇一闻乐得让这个高个子的年轻后生受点教训。

    老家伙站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干干净净的营房,他看得很是喜欢。想着是不是等韩冈吃点苦头后,跟张守约说一声把他捞出来,不经意间却瞥到了一名伤兵身上。

    老郎中顿时瞪大了眼,他一步冲上去,抓着那名伤兵的胳膊,惊问道:“这是谁做的?!”

    伤病营中认识仇一闻的不少,他一1ù面,伤兵们几乎要欢呼起来。而他现在一惊一乍,众人便一起向那名伤兵看过去。伤兵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全身上下有四处伤,其中最重的是xiong前一刀,差点将他开膛破肚,除此之外,还有右大tuǐ被一支长箭dong穿。现在两处伤口都被处理过,包扎得妥妥贴贴。至于他右胳膊骨折,就根本算不上什么,韩冈让人将他的断骨对上,再用夹板固定。一切按照后世的规程,只是找不到石膏,也没法将所有手续全部做完。

    仇一闻将上了夹板的胳膊看了又看。在秦凤路,用夹板固定骨折伤处,这算是他的独mén技法,除了他的几个徒弟外,少有人知道这一手。不过当仇一闻再看看充作夹板的木头,就摇起了头,‘只学到皮mao,没学到实在!’

    韩冈自是对正骨之术一窍不通,朱中只会做点针线活,但周宁不但开过méng读过书,还学过一点跌打技术。他帮着把骨折的伤员骨头正位,再按照韩冈的意思,用木夹板两面固定绑好。

    雷简也把视线投到了伤兵的胳膊上,当下也叫了起来:“怎么用木头?骨折伤该用杉木皮裹上!”视线又投向韩冈,摆明了是要找不痛快。

    但为韩冈解围的是仇一闻,他从鼻子里嗤笑出声来,“杉木皮顶个屁用!骨折就得用柳木夹缚住。柳木易生,netg正适合催愈骨。”

    吃脑补脑,吃心补心。古代医学都是有许多想当然的成分在。仇一闻的想法正是依照这个道理,因为柳树能扦cha成活,只需将一段柳枝cha入泥地中,不用多久,就能长出一棵xiao树来。看到柳树的这种特xìng,便认定其有再生催愈的功效【注1】。

    韩冈将之用心记下,而雷简则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仇一闻用的只是江湖xiao术,靠着运气才治好的人,论起医道,当以医书为本:“骨折而未破皮,当敷以yao物,用杉木皮夹缚。”

    韩冈皱起眉,一副吃惊的样子:“骨折怎么能用杉木皮来固定?!”

    “不用杉木皮用什么?”雷简反问道,“用杉木皮夹缚可是《理伤续断方》【注2】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韩冈声音jī昂:“杉木皮绵软无力,如何能用?谁的骨头软得跟树皮一样?柳木愈骨才是正理,想骨伤好得快,必须用坚实如骨的柳木板夹着!”他又叹了口气,“只是这次第,哪里去找柳树去,只能随便找些木板来先夹着。”

    其实骨折固定用什么板子都可以,但韩冈深悉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的道理。那名江湖老郎中比起雷医官看起来要靠谱得多,也不似雷简那般仇视自己,当然要顺着老郎中的话说下去。天知道,韩冈还是第一次听说柳木愈骨这回事。

    不过光附和别人还不够,还得表现出自己的才能来。而该怎么说韩冈很清楚,老郎中经验丰富,但理论上则差一点,只要往中医学里的五行相和上凑,就足以把他镇住。这也多亏了韩冈前生曾经做过的一份与医yao有关的工作:“只是光用柳木夹板还是不够的。上了柳木夹板后,还得再用土敷起、扎紧,以作固定之用。人秉五行之气而生,治疗骨伤,必须要木xìng、土xìng相和,才能见功效。”

    韩冈向周围一圈聚jīng会神的听众问道:“谁见过柳枝cha在水里就能生根长叶?须得netbsp;众人大点其头,纷纷称是。草木不得土石如何得生?雷简无法反驳,仇一闻捻着hua白的胡须沉思不语,韩冈说得浅显,人人能懂。但道理自在其中,让人无从驳起。

    注1:柳木愈骨被系统的描述是出现在清代,据传言,当时的某个医生用绞碎的柳木碎片做成骨头的形状,给人安到身体里。当然,这应是无稽之谈。但用柳木做xiao夹板倒是事实。

    注2:《理伤续断方》又作《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为唐时蔺道人所著,是古代重要的骨科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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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下)

    “土xìng松软,用来固定伤处,怕是不会太牢。”仇一闻突然说道,在他看来,韩冈的理论并非没有破绽。军营中,跌打损伤都是最为常见的伤患。很多仅是普通的骨折,只因为正骨后护理不当,导致骨骼生长错位,变成了终身的残疾。就算是岐黄老手的仇一闻,也改变不了如此现状。

    韩冈瞥了仇老军医一眼,道:“我说得土,不是地上的泥土,而是石膏。”

    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只是大的分类,下面还有细分。金银铜铁锡五金,属金类。杨柳榆槐松,是木类。如石膏这等无法冶炼等矿物,都是算在土类中。石膏此时与后世不同,很少作为建筑材料使用,平常人们用的只有石灰。石膏的用处,反倒是在yao材上多一点。石膏xìng寒,有解热毒、清热病的功效。

    所以雷简诘问道:“石膏大寒之物,用于骨伤,有何根据?”

    “石膏是外用,并非内服。而且yù用石膏治骨伤,必须先将其煅烧后化为粉末,去其寒xìng。再用水调和成泥状,糊于已经用柳木绑扎好的伤处,最后用麻布扎紧。煅烧过的石膏遇水便凝,坚实如石,根本不怕骨头再次错位。柳木板、石膏粉还有清水,分属木土水,也就是说,要想将骨伤养好,须得同时有水、土、木滋养。”

    韩冈辩才无碍,雷简和仇一闻已是无话可说,反倒是越想越有道理。医官讲究的是yaoxìng,yao理。而跌打郎中则是治好就行,对两边所用的措辞并不一样,韩冈都是对症下yao。而仇、雷两人,也确实被他唬得一愣一愣,虽说不上崇拜,但投向韩冈的视线却都有了几分敬意。

    齐隽也傻了眼,一真一假的两只眼睛同样的呆滞,他怎么也想不到韩冈竟然还会医术——好吧,其实这他有所预计,但比雷简、仇一闻还强,那就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下子该拿韩冈怎么办?看韩冈在伤病营中的威风,想暗地里下手都是没用,说不定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韩秀才果然医术高明,佩服,佩服!”听着韩冈说得鞭辟入里,仇一闻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可韩冈却摇头道:“韩某没有学过医术,望闻问切,在下一窍不通,下针开方,在下也是一点不懂。韩某方才所说的,不过是拾人牙慧,转述而已,不敢居功。”

    “转述的是谁人之言?”雷简和仇一闻同时追问道。韩冈所转述的道理前人所未,医术当是了得。

    “一个游方道士……那是今年五月的事了,韩某正在渭州游学于子厚【张载字子厚】先生mén下。”韩冈微微扬起头,目光mí离,似是在回忆,但实际上却是在飞快地编织谎言,“刚过端午的时候,子厚先生受朝中吕学士【即时任翰林学士的吕公著】推荐,要入朝任官,韩某本yù随行,不曾想却接到家中的书信。”

    听到这里,众人对韩冈肃然起敬,而齐隽几乎要破口大骂,韩冈竟是受到了翰林学士吕公著推荐的张载的弟子,赫赫有名的横渠先生的亲传!难怪陈举送来的厚礼那般的沉重,人家的身份贵重啊!该死的陈举,竟然要让他陷韩冈于死地,若是真做出来,横渠先生岂肯干休?韩冈的同学们岂肯干休?

    ‘你不仁,也莫怪我不义。’齐隽前面还认为是韩冈行了大运,捡了便宜,现在想来,行了运的也许是他自己。

    齐隽对陈举恨不得寝皮食rou,想着该如何报复。这边,韩冈仍在叙述着自己的神奇遭遇,

    “你们也知道,四月正是西贼入寇秦州的时候——”他笑了一笑,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那信里……”周宁问着,韩冈的家事内情,民伕中都有所传言,能猜到信中大概说得是什么。

    “信中说得便是韩某两位兄长皆没于王事,要我赶回家去奔丧。”韩冈长长得的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冒雨往家赶,没想到因此受了风寒,到了半路便病倒在路边的山神庙里。”

    “秀才真是好命,逆旅得病,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仇一闻对道路边的xiao庙都很熟悉,知道里面常常会有些半路得病,死在庙中的旅客。

    “是啊,的确命好。韩某当时独自躺在山神庙中,身下连个草窠子也没有。山神庙还漏雨,人就泡在水里。躺了半日,已是人事不知,命悬一线。”韩冈说起故事来,七情上面,只看他的表情,却如真的一般,“没想到正巧一个道士进来。”

    “那道人一丸yao就让韩某了汗,转眼病就退了一多半去。”韩冈深情的缅怀起并不存在的人物,“他照料了韩某两日,期间谈了不少有关医术话题,也包括骨折的事。当他走得时候,还让韩某再躺一天,否则还会再病起。他的嘱咐,韩某虽信却无法遵守,毕竟奔丧事急。只觉得有了点气力,就又强撑着往家中赶去。不想病势复,进mén就倒了,差点儿就没命了。直直在netg上躺到了一个多月前才能下地……”

    “这个道士究竟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雷简急问道。

    韩冈气定神闲的为自己圆谎,“那道士当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名讳倒没说,只知道姓孙!”

    王君万为寻找雷简和仇一闻,踏入了伤病营,正正听到韩冈的最后一句。站在人群背后,王殿shìcha言问道:“谁姓孙?”

    没有人回答他,雷简、仇一闻还有齐隽都直愣愣的看着韩冈,说不出半句话来。

    ……………………

    半日后,韩冈已经站在了甘谷城衙的后厅里。他只用了‘孙道人’三个字,就让韩冈这个名字直接传到了秦凤路兵马都监兼甘谷城主的耳中。

    须hua白的张守约正坐在厅堂内,王君万和一众官吏罗列其左右。

    “你就是遇仙的韩冈?”甘谷城主开mén见山的问道。

    “遇仙?”在秦凤路都监面前,韩冈双net微张,神sè茫然,“这是从何说起?”

    张守约眼睛一转,如屋外凛冽北风一般冰冷的视线就落到了王君万的身上。王君万惊问韩冈:“韩冈,你不是说过遇到了前朝的名医圣手孙真人【孙思邈】吗?怎么又改口了!?”

    “韩某几曾说过?!”韩冈也是又惊又怒的模样,“我只是说过,当初救了在下一条xìng命的道士姓孙,如此而已。这与yao王孙真人又有何干?孙真人生在唐初,距今几百年,如今岂会在世?韩某圣教弟子,不语怪力1uan神!”

    当早前韩冈将编的谎话中,救了自己一命的道士说成是姓孙的时候,他就已经对随之而来的传言有了心理准备,这也是他希望生的情况之一——yao王孙思邈孙真人在关中名声赫赫,几百年来,有关他的传说数不胜数,至今未绝——而结果也如韩冈所预料,甘谷城主张守约因为韩冈在伤病营的表现,更因为遇仙的传言,而将他招到了面前。

    “你!”王君万踏前一步,怒意难遏。

    “好了,吵什么!”张守约一喝斥退王君万,又转对韩冈道:“听说韩秀才你并不懂医术,这样也能救人?”

    “在下在伤病营中用的是治术,而非医术。不闻群牧监要知养马放牧,也不闻司农寺须会种地耕田。何须懂医术?又非致命伤,能活到现在,如何不能活到未来。只需jīng心照料,又有几人会枉死?如今伤病营中,多少人已在康复中,正是明证。”

    王君万不火了,xìng急的问着:“不知韩秀才你有多少把握,把俺的儿郎们都救回来?俺这里还有十几个亲近兄弟在家养着。”

    “韩某不敢保证个个都能痊愈,但能确定,绝对要比过去少枉死许多。照顾病患,不是施针下yao,重要的是用心!”韩冈有绝对的自信。他的信心同样来自于伤兵救护,不是别人,正是后世的传奇护士南丁格尔。

    十九世纪的战场上,伤兵的死亡率并没有因为科学进步而下降,始终都保持在三成到五成的水平上,不是因为医yao,而是因为用心与否。当英法俄土在克里米亚开战,南丁格尔带着护士队来到战地医院,没有高的医术,没有神奇的yao物,只凭着jīng心的护理,提灯nv神就让伤兵在战地医院的死亡率降到了个位数。这是仁心带来的奇迹,也是韩冈打算复制到甘谷城伤病营的前景。

    这不是王君万期待的答案,但能有这个回答,他已经很满意了。回过身,他代替韩冈向张守约请求道,“都监,不如就让韩秀才领了伤病营吧!雷大夫和仇郎中都听他的。”

    “韩冈,若老夫将伤病营……不,将甘谷城内所有的伤病都jiao给你,你能不能照料得过来?”

    “不闻万人敌是真的要上阵砍上一万人,韩某要照料人,也不必每一个都亲自动手!”

    韩冈的回答有些狂妄,厅中的一应官吏都听着不快,但张守约并不以为忤,有才气的年轻人若无一点傲气,那就反而奇怪了。而且韩冈还是不顾危险、连夜赶入甘谷城的唯一一支队伍,这份人情张守约也是记着的。

    “那就这样罢!”张守约最后拍板,“将城东南的那座营地空出来,把所有的伤病都转过去。齐隽,韩秀才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嗯……钱和兵器例外!”

    “诺。”齐隽毫不犹豫地应声答诺,现在韩冈才是他需要结纳的人物。至于陈举……他是谁?

    “韩冈,甘谷城中的伤病都jiao给你了,望你勤勤谨谨,毋负众军之望。”

    “都监放心,学生明白!”韩冈谦卑的躬下腰,低下去的脸上却是大愿得逞的笑容。

    ps:好了,这就是韩冈的手段,不需要医术,只需要一点仁心和卫生常识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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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欲收士心捕寇仇(上)

    秦州城。

    成纪县户曹书办刘显脚步匆匆走进陈举的书房。平日里刘显总是竭力学着士大夫们的闲雅从容,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行走时方规矩步,少有如今这般仓促,甚至可以说是惶急。

    书房中,秦州道上赫赫有名的陈押司,正貌似悠闲坐在桌边喝着茶汤。一名秀丽脱俗的shì婢手持茶杵,研磨着产自福建的入贡团茶——虽然只可能是最为普通的一品团,而不是只供御用、有金箔包装的一斤二十饼的龙团和凤团。但能nong到一块,也是难能可贵。

    拈着茶杵的纤手嫩如葱管,白皙如yù。手腕轻转,便将雪白的团茶研磨成末。注入滚水后,水脉翻腾,似有无数hua鸟虫兽浮现于水中,继而又悄然隐去,如此绝妙手段,如是与人斗茶,甘拜下风者不知凡几。

    陈举shì婢严素心的茶艺,在秦州城中也是颇有点名气。青茶盏,白茶汤,被一对柔若无骨的yù手端到陈举眼前,茶香扑鼻,看她素手烹茶的韵律,似与旧日并无两样。

    可再看原本保养得甚好的陈举,虽然端坐在茶桌边,举杯而饮。但浓浓的忧sè缠绕在眉间,显得心神不宁,全不知味。才几天功夫,他须间都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一见刘显进来,陈举便对shì婢一摆手,“素心,你先收拾了出去。”

    严素心轻声应了,低头收拾起茶具。而陈举连茶盏都忘了放下,上前急问道:“怎么样了?韩三回来了没有?!”

    刘显颓然摇头:“没有回来。”

    严素心悄步出mén,只听得陈举在身后房中怒叫:“没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延期不归,他想作死不成?!”

    “爹、娘,终于等到了吗?”严素心低声喃喃,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她脚步不停,泪水却难以抑制的从眼眶中溢出,‘老贼,你也有今日!’

    书房内,刘显从袖子里mo出了一份盖着朱红sè大印的公文递给陈举。他叹气声很无奈:“韩三被张守约留下了。这是五天前甘谷城到州衙的公文,说是要留韩冈在甘谷听候指挥,但到今天才转来县衙中。这件事就算有过,也被张守约担下来了。韩冈攀上了张守约,现在是有恃无恐。”

    韩冈是在成纪县有差事的衙前,按法度,张守约无权将其留用。但谁敢为了一个衙前而跟一路都监过不去?

    就连李师中都不会做的事,成纪知县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即便陈举能瞒着知县sī一份公文去甘谷要人,如果张守约不加理会,丢到一边,甚至拿去擦屁股,还能把官司打到李师中面前去?

    韩冈算是逃出生天了——靠着张守约的帮助。陈举一阵怒起,但转眼他便平静下来,无奈苦笑。

    韩冈其实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握……

    裴峡谷蕃人惨败的消息早在战后的第三天就已经传到陈举的耳中,单是因为这事,曾经与陈家来往了几十年的末星部就跟他翻了脸,直接杀了陈举派到部中联络的亲信。在末星部看来,他们是上了陈举的恶当。能在被伏击的情况下击败两倍的族中jīng锐,护送着辎重车队的又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民伕?

    但陈举也一样暴怒,是近百人去埋伏人数不过四十的车队啊!整整两倍的兵力——

    怎么还会败?!

    怎么还能败?!!

    怎么还敢败?!!!

    难怪末星部一年不如一年,被隆中部压着打。

    还有董、薛廿八两人,是死是活,是投了韩冈,还是继续听命于他陈举。这些陈举都不知道。再加上黎清那hún帐东西,到了甘谷后连句话也没传回来,让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倒是韩秀才在伏羌城shè了向宝家奴一箭,才几天整个秦州就传得沸沸扬扬,但都钤辖家连个屁都没放。而向家商队回到秦州的第二天,从向府后mén就抬出去个席子包裹,直接抬到了化人场,说是急病而死,恐有疫症,要尽快烧掉。

    都近腊月了,有个哪mén子的疫症?

    堂堂都钤辖拿韩三都没辙,他区区一个押司还能将韩三如何?

    曾将仗着威势,陈举将成纪县视作自家的后院,直以为凭借三代人近百年的积累,自己的地位如同铁打的一般。但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一层窗户纸,不见韩冈费什么手段,就给戳得到处是dong。

    刘显原本就是脸sè苍白,现下更是如纸一般,“押司,现在该怎么办?”

    陈举紧紧捏着茶盏,啪地一声轻响,薄胎青瓷在他的掌心碎裂。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他却恍若不觉。这几日陈举都睡不安稳,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每次醒来,梦里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犹能记得的,是在鼻尖心头缭绕不去的浓浓血腥,还有每次都会出现在梦境中的那对太过锋利的眉眼。

    “放出消息去,我给一百贯的赏格。有关韩冈的事,有一条,我付一条的钱,有十条,我付十条的钱!先把韩冈的底mo清楚。”

    陈举咬着牙,韩冈不死,他如何能安心!

    刘显点头应了。

    “还有,他的父母不是逃到凤翔府去了吗。找人把他们nong回来……不!”陈举改口,神情更为狠厉:“让他们得个急症,看韩冈会不会赶去凤翔尽孝!”

    “是在半路上……?”

    陈举瞥了刘显一眼,眼神森寒,户曹书办慌忙应是。

    “你再去找王舜臣。什么都不必说,直接给他一百两金子,如果他不收,再加一百两。”

    韩冈没回来,王舜臣却回来了,可见两人的jiao情还未拉得太近。两百两金子足以兑上五千足贯铜钱,陈举不信一个赤佬能有多清高。因为韩冈,他已经将家里明面上的财产用去了三分之一,而暗地里的家财也大半暴1ù在外,现在再用上五千贯,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什么都不说?”

    “王舜臣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

    刘显点头记下。又故作轻松的勉力笑道:“有押司你这几招,我便不信,xiaoxiao的村措大还能翻了天去。如果他死了,都钤辖肯定高兴。”

    陈举没理刘显在说什么,他右手捏着额头,血淋淋的左手一下下的在桌面上敲着。嗒嗒的响声持续了许久,突然停下了,陈举脸sè泛着铁青:“经略司王机宜是前日回来的吧?”

    刘显茫然点头,不知陈举为何如此问。

    “王机宜前段时间可是在伏羌城?!”陈举的声音问得更急。

    “王机宜主管蕃部事务,所以这几个月,都是在边境的各处城寨来回走动。达隆、者达、安远、通渭,还有甘谷、伏羌,他……”刘显的声音又顿住了,一个让他全身冷透的念头从心底浮起:“押司,难道……”

    “……你说他有没有碰到韩冈?”陈举幽幽问。

    “不会!不可能!绝不可能!”刘显拼命摇着头,但他的否认连自己都难以说服。计算时日,裴峡谷一战以及韩冈抵达伏羌城的那一日,正是王韶从北面赶回来的前两天。从甘谷到秦州,快马一日可至,而王韶是跟甘谷城的报捷信使一起回来,他和他的护卫的十几匹坐骑,据说有两匹倒毙于马槽中。

    甘谷当时已然平安,还有何要事须王韶不惜马力,也要全赶回?除了裴峡谷之事,陈举和刘显想不出其他理由。而韩冈正是当事人,王韶不可能不向其问明来龙去脉。

    陈举又恨起末星部来,如果能在裴峡中将韩冈一众一举铲除,就算有后患,也能栽到别的部落身上。但现在有这么多活口在,谁能保证陈举他和末星部不会暴1ù出来?

    “只是一个机宜文字,又有甚么可怕!”刘显叫起来,只是他声音越响,越是显得心虚。

    “时间呐!”陈举的双手都在抖着,面sè惨白,“从王韶回来,我们到底耽误了多少天?!”

    经略司机宜虽然权重,但品秩不高,毕竟不是经略安抚使。如果陈举能倾其所有身家,动他的一切关系,还是能拼上一拼。可耽误的时间却追不回来,王韶从北面返回,自己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现在王韶还会再给他们时间吗?

    “老爷!老爷!不……不好了!”陈家的老管家这时跌跌撞撞地奔进内院,冲到书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不好?!”陈举瞪眼怒道:“待会儿去领二十棍家法!”

    “老……老爷!老爷恕罪,”管家心中一慌,喘得更加厉害,“mén外……mén外……”

    他‘mén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陈举和刘显已经不需要听他再说了。只闻得前院轰然一声巨响,陈家宅院的大mén被人猛然撞开。两扇厚重达数百斤的mén板向后倒去,扑起满地的灰尘,将几个家丁压在了下面。

    一个粗豪雄壮的声音随即在前院响起:“洒家奉经略相公之命,捉拿西贼jian细陈举、刘显,及二人亲族、党羽。凡有妄动者,一例格杀勿论!各自细细搜检,莫走了陈、刘二贼”

    管家面sè如土,舌头忽然间也不打结了:“mén外是王舜臣带着兵给围上了!”

    半刻钟后,陈家的宅院中,各处仍有着搜捕的喧嚣,但王舜臣已经站在书房中,俯视着脚下。在他身前,两名被指名要缉捕的罪魁陈举和刘显捆得如粽子一般,被强按在地上,等待王舜臣落。

    陈举和刘显一贯是衣冠楚楚的士绅模样,但如今,两人衣服被扯破,头披散着,脸上更是有着擒拿时留下的青紫伤痕。

    刘显面sè狰狞,过往刻意表现出来的雍容气度全不见踪影,他在地上用力挣扎着抬起头:“王舜臣,你别得意!等我们出来,有你哭的时候!”

    “出来?是再投胎吗?”王舜臣自眼底瞥着他,冷笑着:“爷爷就等你十八年!”

    一脚踢开刘显,他又在陈举身边蹲下,低头狞笑道:“你不是要杀三哥吗?怎么样?现在是谁杀谁?”

    陈举脸sè苍白,三代人建立的基业被一个身份卑微的穷措大一脚踢垮,而陈举的自信,也随之东流,唯一记得的是要给陈家留个香火,“王将军……”他向王舜臣脚边挪了挪,仰起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只要王将军你肯放人带个口信去凤翔给xiao人的儿子,给我陈家留条生路,xiao人愿把家里旧日藏的窑金都献给将军,足足一万贯!”

    “呸!”王舜臣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这时候倒肯服软了?!过去害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饶人一条生路!想想你家三代害了多少人?积了多少yīn德?!实话告诉你,去追捕你家两个儿子的人早走了,追不回来了!走,带他们回去!!”

    王舜臣押着陈刘二人回到外院中,陈举的一众家眷哭哭啼啼的被赶了过来,都用绳子绑成了一串,谁也逃脱不了。另一边,陈家的数十名仆役和婢nv被圈在一边,也都是哭丧着脸,xiao声netbsp;唯有一名身着白衣的秀sèshìnv,怀里搂着个xiaonv孩,宁宁定定的站在角落里。王舜臣多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一双眼睛只死死的盯着陈举,头上,一朵白hua在寒风中晃着。

    ps:陈举终于被捕,韩三的后宫也要招募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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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欲收士心捕寇仇(下)

    “大人!”王厚快步的走进王韶的公厅中,“陈举、刘显已然束手就擒。除了陈举的两个儿子,两贼的党羽、亲族也被一网打尽!王舜臣现在正押着他们往州狱中去了。”

    “知道了!”王韶淡淡的应了一声。他坐在桌前,头也不抬。注意力依然放在手上的一份公文上。

    王厚一脸兴奋,并没注意到父亲的不对劲,“没想到捉拿陈举这么容易。大人只提个头,多少人抢着去做,连李经略也没意见。”

    “……因为陈举原本是只刺猬,现在却是头féi羊!”

    王厚笑嘻嘻的点头说着,“大人说的是!几十万贯的身家,就算放在东京城中,也是一等一的富户了。只是陈举原先势强,又没几人知道他的家财多少,就算有人垂涎其产业,还要防着被他反咬一口,得不偿失。可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了,陈举要杀yù昆,却是把自己的脑袋放到了斩台上。”

    在大宋,财可通鬼神。如果陈举的几十万贯家资运用得宜,又没有耽误时机,那今年被远窜偏僻xiao郡的官吏名单中,说不定要加上王韶一个。可现在,陈举的丰厚身家,却成了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féirou。

    “韩yù昆被陈举害得不得不去服衙前役,连父母也得远遁凤翔去避风头。若他知道陈举垮台,不知会多感jī大人!”

    “谁知道呢!”王韶叹了一句,将手中的公文丢在了桌上。

    王厚终于现王韶神sè不对了。他探过头去,只看了一眼公文上的文字,当即便惊叫了起来:“张守约要荐举韩yù昆?!”

    “以三班借职管勾路中各处伤病事宜。”王韶神sè淡然的补充道。闭起眼,靠上jiao椅的靠背,秦凤经略司机宜深深感叹着:“想不到韩三秀才不但文韬武略皆有所长,连治病救人的本事也都有所涉猎……范文正【范仲淹】倒是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张子厚是范文正的sī淑弟子,多少也懂点岐黄之术,记得他还给蔡经略开过方子。不成想他教出来的韩冈竟也是学了个十足十,才几天工夫,就从张希参【张守约字】那里挣了个三班借职下来……”

    抵达甘谷城连十天都没有,韩冈就能让张守约荐其为从九品的三班借职。这完全出乎王韶的意料。

    三班借职,是武臣品官中最低一等的官阶,而管勾路中各处伤病营事宜则是韩冈要负责的职事。前一个是本官,代表着韩冈的官身阶级,同时决定了俸禄【工资】级别,故而亦称为寄禄官。后一个是差遣,决定了韩冈要做的工作。

    这种官职和差遣分离的做法,也为后世所继承。比如有一人担任着市卫生局长,正处级干部,那么按宋代的说法,卫生局长是差遣,正处就是本官。当然,宋代的官制更为复杂。

    宋代的差遣与品级无关,知县、知州都是差遣,却不是固定品级。担任同一等级差遣的官员,他们的品级高的能有三四品,低的可能只有七八品。比如王韶,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只是他的差遣,是他的职事,没有品级,只有他的本官——太子中允——才确定了品级:正八品的朝官,这是能参加朝会的最低的品级【注1】。

    尽管张守约为韩冈荐举的官身,仅是从九品的三班借职,但终究已是有品官身。整个大宋朝,有品级的文官武官加起来也不会过四万人。如王舜臣,才一个正名军将,离三班借职,尚有五级。王君万,指挥四百jīng锐骑兵的指挥使,也不过一个殿shì,离三班借职还有三级。

    王舜臣在裴峡谷亲手斩获十一个贼人,如果背后没人的话,勉强能升个两级;而王君万于南谷一战中领军冲阵,计算功劳后,也最多跟得了官后的韩冈平起平坐。说实话,韩冈由布衣得荐举而任官,算是一步登天。

    虽然对韩冈可说是崇拜,但王厚却不希望韩冈因张守约推荐而得官,这份人情当留给自家做,以用来结好韩冈。他怏怏不乐道:“张守约只是一个路分都监,他的荐举,不一定能成。”

    张守约作为路分都监,当然有荐举权,但路中经略司也有反对的权力。不仅如此,张守约的荐举还要上报到三班院,由专mén负责低品武臣审查的三班院来评判韩冈是否够资格入朝为官。

    “向宝多半会反对!”王厚很确定的说道。

    “不要xiao瞧向宝!”王韶冷笑:“只是他现在的确是进退维谷。若是赞成,还能落个宽宏大量的名声,如果他反对……盯着他都钤辖位置的,不知有多少!张希参怕是也有份!”

    “难道张守约是故意做给向宝看的?”

    “多半就是。”

    王厚还是聪明的,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他老子的意思。向宝是路钤辖,而张守约是路分都监,两人分别是秦凤路武将中的第二和第三号人物。向宝如果去职,留下的位子,要么是朝中另派,要么便是由张守约直升。张守约刚刚在甘谷城立下了功劳,中枢的相公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张守约现在怕是满心思都是将向宝从秦凤赶走,好取而代之。

    “张守约真会抓时机!”

    “这机会是韩冈送给他的。”

    “大人!”不知是多少次向王韶推荐韩冈不果,王厚不弃不馁,又开始谈论韩冈,“韩yù昆才智手段皆远过常人,如果不及早将之招揽,日后必然追悔莫及!”

    “此事为父当然知道。”王韶不知是看到甘谷城的公文抄件后第几次叹气。

    从韩冈能让自己一向心高气傲的次子如此敬佩,其才不问可知。不过,王韶对韩冈真正的了解,还是回到秦州城后。当日韩冈北去甘谷,而王韶先了马递加急传信秦州,第二天又跟甘谷城的捷报信使一起返回。

    裴峡谷中的一战,究竟是突事件,还是不妙的征兆,这一点谁也不能确认,李师中和王韶都不会冒半点风险。而等王韶加急赶回秦州城,与李师中一起安排下人手调查裴峡谷后,再去收集关于韩冈的信息,如此一来,军器库一案便浮出水面。

    以王韶的眼力和老道,当然不会被表面的文章所méng蔽。穿过书写在文牍上的mí雾,韩冈自从离家入城后的一番作为,王韶已是了若指掌。身处绝境之中,竟然能在一夜之间,连杀三人,以至于翻盘获胜,bī死仇家。除此之外,两个原本是陈举一方的库兵,也不知韩冈是如何向他们称述利害,加以说服,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抛弃陈举,在案之后,毫不动摇的站在韩冈这一边。

    “杀伐果断,临阵勇决,又有苏张之辩。这韩三,论xìng子论勇武论才智,当不输旧年治蜀的张乖崖!”这是当日,王韶了解到了军器库一案的内情后,对王厚所说的一番话。

    张乖崖,是太宗、真宗朝的名臣,乖崖是自号,本名是张咏。张乖崖以剑术闻名于世,据传言他少年游学时曾误入黑店。当店家要谋害他的时候,他拔剑斩尽店主一家老xiao,又放火烧屋,nong出了个无头的灭mén公案来。

    而他为崇阳令,崇阳县看管钱库的库吏偷了库中一枚钱币,张乖崖意yù杖责,而为库吏所诟骂。张乖崖不说二话,直接批了判词‘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便亲手一剑将其斩杀,那是绝对是豪侠的xìng子,即便放在侠客遍地的两汉,也不输人多少。而韩冈杀人不眨眼的脾气,与张乖崖比起来,也相差仿佛。

    “如果此子能考个进士出身,说不定日后又是一位名臣。”这是王韶现在说的,只看韩冈病愈后,短短两个月间的一番作为,他的确有这份能耐。

    韩冈如此人才,王韶当然想收归mén下。但儿子王厚不争气,被韩冈诳得五体投地。如果这种情况下把韩冈招来,那就不是mén客就能安抚得下,少说也要个官身才够。驴子还没开始拉磨,就给他吃饱草料,如此蠢事,王韶不愿去做。

    只在伏羌北mén匆匆一会,韩冈过于锋锐的眉眼,已经给王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由心生,韩冈装出再多的谦恭平和,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傲。所以王韶打算先磨一磨韩秀才的脾气和傲气,让他不敢奢求太高,再清理掉害过他的仇家,让他别无后顾之忧。这一打一拉,想来韩冈也该俯帖耳。如果日后他办事得力,便荐举他为官,如果是言过其实的废物的话,也可以赶走了事。

    王韶的盘算很jīng巧,剧本写得也很好,但他忘了韩冈虽算不上大牌,却也没有照着剧本演出的义务。王韶更没料到,韩冈还有着自己编写剧本的能力。

    谁能想得到呢?韩冈到甘谷城不过数日,就能作出张守约可以名正言顺荐举他的功绩?!

    “置锥于囊,如何不脱颖而出?”王韶叹着自家的天真,对王厚道,“二哥儿,明日你随我去甘谷!”

    注1:王韶正八品的品级看似很低,但北宋官制中,高品官员其实数量很少,低品官员也能任高官,许多时候,正六品就能担任宰相。再举个例子,比如县令俗称的七品芝麻官,但在北宋,知县一职基本上都是从八品的京官,到了正七品,知州都能担任了。关于北宋官制,俺会在后文中慢慢解说。

    ps:韩冈得张守约推荐为官,王韶这下坐不住了。你争我夺,石头都能卖出宝石的价来。

    今天第二更,红票收藏。

第2章 仕宦岂为稻粱谋(上)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辛苦了半日,韩冈终于可以休息下来。温煦的阳光驱走了冬日的寒意,没有了呼啸而来的北风,坐在室外也不会太过难耐。韩冈便靠坐在一条木质的长椅上,高声诵读着《论语》中的篇章。他半闭着眼,手抚在书页上,其实并没有去看书本,但烂熟于xiong的文字,从口中放声而出,并没有一丝滞怠。

    韩冈诵读经书,来来去去忙碌着的人们走过他身边时,皆放轻了脚步,不敢打扰到他。甚至其中还有许多,都要冲韩冈躬身行个礼,方才走开。

    “什么时候都不忘读书,真不愧是秀才公。”

    “听说秀才公每天忙着营里的事不说,夜里都要读书读到近三更。”

    “秀才公可是有大学问,连京里来的大夫,还有有名的仇老大夫,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想想,孙真人都出来为秀才公治病,不是天上的星宿能请得动吗?”

    “别老是秀才公,秀才公。很快就该叫官人了。老都监不是已经把荐章递了上去吗?等过几天,那就是真正的官人了。”

    “听说是请秀……韩官人管着秦凤路所有城寨的伤病营。以后好了,得了伤病也不至于再枉死。”

    许多人xiao声议论着韩冈的勤学苦读,还有韩冈即将担任的官职。有羡慕的,却没有嫉妒的,在甘谷城中,但凡见识过伤病新营的人们,都有同样的共识。

    他人的议论没有影响到韩冈的诵读。好学,勤学,手不释卷,这是一个很大的优点。韩冈的前身留给他一肚皮的经史,但记忆是会随着时间渐渐消退,必须时常温习。才学是根本,与士大夫们一起闲谈,总不能对经史典籍一窍不通,一个与论语、诗经有关的笑话说出来,别人哈哈大笑,自己却懵然不知,那自家就成笑话了。

    韩冈身下的长椅刚刚打造好,还带着新木器特有的味道。椅身正对着南方,可以晒到冬日难得的阳光。这样的长椅,现在在伤病营中有十一条——半月光景,被改作伤病营的甘谷城东南的空营地,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自从前日张守约将这间空军营让给韩冈打理。韩冈并没有客气,将成纪县来的民伕全数转为护工,指派着城内的工匠和民伕,将伤病新营从内到外改头换面。

    营地大mén外,还挂着一个甘谷疗养院的牌子。疗养院这个名字是韩冈所起,而题字则是韩冈请张守约亲笔题写,字虽不周正,但此举却体现了韩冈对张守约这位都监兼知城的尊敬。

    军营的宿舍,一例都是从一头通到另一头的通铺,只有军官才能例外睡个单人间。虽然时间不多,无法为伤病员打造单独的netg榻,但韩冈还是在重新粉刷界地之后,设法用木板竖在通铺上,隔出了单间。十四间大xiao营房,除去护工的住所外外,总计可以容纳两百三十张netg位。伤病员们按照疾病伤患的轻重和类别,被安排在不同的营房中。每一间营房都有数量不等的专职护工,其中重伤重症,甚至会有护工一对一来照料。

    营房之外,还有一间濯洗房。濯洗房没有墙壁,只是个棚子,里面的几口大锅不停的冒着热汽,这是用来蒸煮伤病员换下来的netg单和衣物,进行消毒。那些netg单和衣物,先通过流水清洗掉上面的污物,再经过高温蒸煮,晒干后再回使用。

    所有在营中负责打扫洗濯的,都是伤病员们亲友,还有伤病员本人。韩冈通过教育和辅导——也可以说成是宣传和洗脑——让他们明白互助互利的好处。不用hua一文钱,就连能走动的伤兵,都主动出来打扫,保持环境的整洁。

    朝南的一面空地,就是韩冈让城内的工匠打造的一溜有靠背的长条椅,等日头好的时候,伤病员们可以坐着晒晒太阳。这之外,他还在营内留下了hua坛的位置,准备到net天的时候,再移植些草木过来。同时在计划中,韩冈还打算将营地内的道路改成石子路,而不是一下雨就烂汤的黄土路,反正是伤病营,也不用担心石子路会崴伤战马的四蹄。还有要开挖下水道,用暗沟来排出污物,而不是现在的明沟。

    还要做的事情很多,现在仅仅是开了个头。但这座伤病营,或者叫疗养院,已经博来了无数惊叹的目光,也为韩冈博来了一个从九品的武官官职。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读到这里,韩冈合上了书册。不经意间,他已把二十卷论语背了四分之一。

    ‘经书就是短啊!’

    韩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经典本章传承自上古,字数通常很少,只占需要背诵领悟的很xiao一部分。但历代以来的注释却千百倍于此。经不通有传,传不通有注、注不通有疏,疏不通还有补注、补疏。要想将古往今来浩如烟海的文章都背下来,再多一条命都不够。连他身体的原主,都只背下来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

    当然,利用已经背下的文字和自己别出机杼的阐,在学术水平普遍不高的西北边境,韩冈说不定还能hún个贡生,去开封走一走。但如今的进士科举,又与这些经典关系不大,考得是诗词歌赋。没有半点诗才的韩冈,不可能有指望中个大奖。

    读书读得累了,韩冈正要回营房巡视一圈,以作休息。一名护工脚步匆匆的xiao跑着过来,“韩官人,mén外有个王大官要入营!”

    “王大官?”韩冈愣了一下,心中计较,多半是王韶来了,他认识到王姓官员也就王韶一人。连忙道,“我这就过去。”

    韩冈向营地大mén走去,暗自冷笑。不管怎么想,王韶都不可能无事跑来甘谷,若是会有什么事,想必就是应该落在自家的身上。真得多谢张守约,他这一举荐,王韶就坐不住了,这买涨不买跌的股民心态,千年前倒也一样有!

    不过这对韩冈他也是好事。两家相争,自己待价而沽,总能卖出个好价钱。原本还担心向宝暗中做些手脚,耽误了自家的前程,现在多了经略司管勾机宜文字——相当于后世军区参谋长的高官来举荐,韩冈也不必担心再会有什么bo折了。

    ……………………

    “这是伤病营?!”

    站在营ménmén口,王韶有点楞。眼前的这座改名叫疗养院的伤病营,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认识。没有了普通伤病营中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也没了普通伤病营遍地的污秽。伤病们在营中四处走着坐着,互相谈笑。他们的伤口上都绑着干净的绷带,眼神中也不是如过去那般空dong无物,而是多了名为希望的神采。而一些臂上扎着蓝sè布条的役夫,则略显匆忙的打扫庭院,搬运衣物。但看他们的神情,却也没有役夫脸上惯常见的麻木,而是日常生活中才有的平和笑容。

    自从担任秦凤路机宜之后,王韶走过军营很多,见识不可谓不广。根据不同的时间,或是不同的将领,军营可以是喧闹的,可以是寂静的,也可以是悲伤的,还可以是愤怒的。但一座干净清爽,甚至带着一点家庭温馨的军营,他却从来没有见识过……

    这还是一座聚集了所有伤病的军营吗?这个奇迹韩冈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冈……韩yù昆……’王韶默念着奇迹之手的名字,‘yù出昆冈。这块璞yù还真是不简单。’

    王厚却没有自己的父亲想得那么深,看着脱胎换骨一般的伤病营,只是啧啧的赞了两下,便急急入内,连声的要找韩冈说话。

    “不要急!”王韶唤住maomao躁躁的儿子,眼望前方,“人已经来了!”

    远远望着营地大mén处王韶、王厚父子俩,以及围在左右的一队护卫,韩冈仍是不徐不急的走着。一派宠辱不惊的气象,将名mén弟子的风范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大概是来回奔忙的缘故,比前次见时,王韶貌似又黑瘦了一分。走到近前,韩冈行礼如仪:“学生韩冈见过机宜。”起身后,又和王厚行了平礼,打了个招呼。一套礼仪做的滴水不漏。

    儒家尚礼,此时儿童开méng入学,第一件事不是认字,而是学礼。吉礼、凶礼、宾礼、家礼,待人接物,言谈举止,其中的礼仪都是要仔细学习。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物,所适用的礼节也都不尽相同,错上一点,便是惹人议论。‘有礼仪之大谓之夏’,这一句不是1uan说的。而张载是儒学大家,对于礼法的认识和见解,自然无不jīng通。韩冈作为他的mén生,当然浸yín甚深。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气度,也是来自于此。

    领着王韶父子入营,韩冈一边介绍着周围,一边漫不经意的问道:“机宜和处道兄此来,不知为得何事?”

    ps:韩三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现在轮到王韶反过来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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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仕宦岂为稻粱谋(中)

    王韶四面顾盼,恍若未闻。却是王厚xìng急,直截了当道:“yù昆,你也别装佯了。愚兄和大人来此,为得甚事难道你还不清楚?”

    韩冈笑而不答,反是王厚称呼王韶所用的‘大人’二字,让他听着感慨。

    ‘大人’这个词。韩冈穿越后只在王厚这里听过,因为此时尊称官吏,从来不会用到。大人一词可以用来称呼贤者,西汉的司马相如就曾经著有《大人先生传》。但最为常用的地方,还是用来尊称自己的父、祖。至于对官吏的称谓,高傲的汉人士大夫绝不会使用‘大人’,他们不愿也不会自贬为长官的儿孙。

    就算到了后世的明代,甚至满清早期,对官员也不会有‘大人’之称——韩冈前世读过《西游记》和《儒林外史》,两部一个出自明代,一个出自前清的作品,都是证明了这一点——直到满清中期之后,汉人气节沦丧殆尽,大人一词才开始在官场上通用起来。

    见韩冈若无其事的在前领路,并不回应自己。王厚心中焦躁起来,怎么一个个都是绕来绕去的脾气,他的老子是这样,连最为佩服的朋友也是这样。

    王韶感觉着自己的儿子快要爆了,抢先一步话出口:“韩贤侄,你这座伤病营看着就与他地不同。伤兵居于此处,当是不用多久就能痊愈。”

    “机宜谬赞了,此事无他,不过是用心尔。”韩冈谦虚地说着,并不居功自傲。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功劳是丢不掉的,他越是谦逊,越是会为世人所尊重,“许多伤病,如果是在家里养着,有人悉心照料,根本不会恶化乃至丧命。院中如今的情况,并不是学生有什么功劳,而是这些护工们用心照料的结果。”

    “贤侄太过自谦。”王韶笑说了一句,他看着几名护工就着流水,辛苦的清洗病号换下来的衣服,神sè皆是认真专注的模样。又点了点头,道:“不过贤侄说得也对,不论做何事都要用心。若路中各城各寨的伤病营皆如此处,日后征战,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机宜说得正是。”韩冈道:“学生如今正在整理一份有关军中伤病疗养的章程,在甘谷城已经做的,还有准备做的,都会包括进去。届时各地伤病营若能依着章程办,营中的病殁人数当可大大降低。”

    王韶有些惊异的看了韩冈一眼:“这算是在立言了?”

    儒mén弟子行事,讲究三立——立功、立德、立言。韩冈在甘谷城做得这一切,立德、立功都有了,只差个立言。但只要他把所谓章程给整理出来,立言这一条也算圆满完成。

    所以他点头:“如此才不枉学生一番辛苦。”又笑了笑,“张都监荐学生管勾路中伤病事务,不论成与不成,现在将章程定下,日后各处伤病营也可以参考一二,不至再沦入旧有的境况。”

    “yù昆!”王厚猛的叫起,王韶和韩冈两人围着正题绕来绕去,让他实在烦透了,“你当真以为张守约荐举于你,是因为看着你伤病营打理得好的缘故?他是为了向宝啊!”

    韩冈看着王厚,先是愣了一下,后又摇头轻叹,似是感慨万千,“我知道……我知道的。”

    王厚要说什么,韩冈都知道,王韶的用心,张守约的用意,他怎么会不清楚?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他并没有生在相州韩家,不然凭着一个相三帝立二主的韩琦韩太师,莫说十八岁,就是八岁,也能身披官袍,领着俸禄。他也不是生在灵寿韩家,否则借助自仁宗朝的执政韩亿以下,八子皆为显官的荣耀,横行乡里也不在话下。他只不过是菜园韩家的幺子,想在秦州hún出个名堂,先得找个好后台。

    韩冈很清楚这一点,但后台他绝不会溜须拍马的去找,得让人自己送上mén来。要想受人荐举,最重要的是名望,以及才能。韩冈把握住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大部分机会,表现得足够出sè,所以才引来了王韶和张守约的目光。

    荐举本质上是一种利益的jiao换,必须要给荐举人带来足够多的利益——这个利益可以是名声,可以是权位,也可以是财富——否则谁会1ang费自己的笔墨和信用,还要为他人担上责任。任何荐章的最后,都有类似于‘甘当同罪’的一段话,这是荐举人在向朝廷表示对被荐举人的信心,也意味着荐举人将和被荐举人休戚与共。

    王韶想用他韩冈,目的不外是开拓河湟的助力。不同职位的官员,能荐举的人数都是有数量限制的,即便是统御万邦的天子,即便是执掌中枢的宰执,都不可能能想用谁,就用谁。以王韶担任的经略司管勾机宜文字这个差遣,他能荐举的人数,最多也就两三人。分给韩冈一个名额,王韶所想要jiao换回来的,绝对不会少。

    至于张守约突然荐举他为官,明面上是因为他在伤病营的表现。可韩冈还不至于那般幼稚,张守约前日还特意问过伏羌城的事,韩冈人jīng一个,就算王厚不说,张老都监跟都钤辖向宝之间的微妙关系,他照样能看出来。

    王厚爆之后,三人陷入一阵沉默,在院中静静的走着。沿途的护工和伤病,见到韩冈陪着人走,都是立刻避开道路,站在路边鞠躬行礼。他们不是为了王韶和王厚,而是为了韩冈。王韶不禁惊叹,韩冈在甘谷的这段时间,当真是把人心都收服了。

    病房前,雷简和仇一闻已经得到了消息,领着一众护工和能行动的伤病在mén口候着。仇一闻穿了身易于做事的短衣,老脸上都是嫌麻烦的表情,而雷简则不愧是从东京来的,衣裳干净整齐,一脸的殷勤xiao心,腰背也躬得恰到好处。

    韩冈上前一步,yù为王韶向介绍着两名疗养院中的主治医师。王韶笑着打断道:“不用介绍了,都是熟人。”

    雷简是秦凤路四位军医之一,而仇一闻虽为民间郎中,但在秦凤军中比雷简名气大上百倍。王韶在秦凤路已经待了一年,当然不会不认识。

    王韶被恭恭敬敬的请入病房内。新近打理好的病房干干净净,地面上无一丝杂物。被木板分割开的netg单都是常洗常换。躺在病房中的重伤员也得到了jīng心的治疗,虽然无法起身,但也不是颓然待死的模样。放眼一望,偌大的营房整洁清爽,让人一看就觉得舒服顺眼。

    王韶看了直点头,对两位大夫赞许有加。回过头来,又对韩冈赞道:“贤侄做了件善事。如甘谷疗养院般的伤病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今仅是刚开个头,有许多还要改进的地方。”韩冈谦虚了一句,指了指地面,“就如这黄土地,完全遇不得水。但要在营房内铺设砖石也太耗费。所以等道明年开net,有了闲暇,还要改用石灰合了沙子来界平地面。”

    王厚惊奇道:“yù昆真是博识。连江南豪民修墓墙的手段都知道。”

    韩冈也是吃了一惊,他说的可是土制水泥,难道这个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他问王厚:“江南修墓不用墓砖?”

    王厚解释道:“旧时江南王公墓中多用砖石砌墙,但往往被jian民所盗取。如今都学乖了,改用石灰合了筛土砌墙,干后便坚硬如石,不比砖石稍差。【注1】”

    筛土就是沙子,从河边挖出的河沙都是含着石子石块,都要过筛才能使用,所以称为筛土。用石灰拌合筛土,便是最简单的水泥。韩冈真没想到,土制水泥在这个时代便出现了,亏他还想等把水泥造出来后,拿来炫耀显摆,如果能顺便赚点身家那就更好。

    参观过两间病房出来,王韶让雷简和仇一闻继续做他们的事,不必再作陪。仇一闻掉头回病房,雷简腆着脸还想凑个趣,却被王厚不耐烦的斥了回去。

    三人随意的在挂满衣物和netg单的晒衣场边走着,王韶突然问道:“贤侄还记得裴峡中袭击你所率车队那些蕃人吗?”

    “当然记得。他们听了西贼内jian陈举的撺掇,妄图截断粮道,学生也是深受其害。多亏了机宜当机立断,揪出幕后罪魁陈举、刘显。这个消息学生已经听说了,想必不数日,当日出兵裴峡谷的蕃部当水落石出。”韩冈顺着王韶的口气说话,他既然想市恩,自己捧个场又如何。

    “当日在裴峡中偷袭你的是洛mén山【今洛mén镇】的末星部!自陈举的祖父辈开始,就跟陈家有几十年的往来。经略司已经从伏羌城和夕阳镇调出四个指挥的人马,又征了附近的九个蕃部两千兵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几天,末星部便要族灭。”王韶说得轻巧,漫不经意间,一个拥有近千帐幕的大部族便要灰飞烟灭。

    注1:北宋江休复的《江邻几杂志》中有载:‘江南王公墓莫不为村人所盗,取其砖以卖之。是砖为累也。近日,江南有识之家不用砖葬,唯以石灰和筛土筑实,其坚如石。’这应是中国比较早的水泥记载了。

    ps:中国古代科技水平不低,原始的水泥早就用来刷墙。除非是能工业化制取水泥,不然,不可能在古人面前显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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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仕宦岂为稻粱谋(下)

    “末星部如此心腹大患,当是灭得越早越好。”韩冈义正辞严。

    王韶摇摇头:“末星部只是xiao患,不过有**百帐【注1】,官军一到,举手可灭。真正的大患,远的是西贼党项,近的是诸部吐蕃,都是难以剿灭的隐患。不知贤侄对此有何高见?”

    韩冈心知这该算是考试了,如果通过了,一切好说,如果通不过,王韶大概就会掉头走路。幸好他这些天做了点功课,王韶去年上书天子的《平戎策》的内容并不是秘密,而在担任过渭州军事判官的张载mén下,他过去也曾记下了许多资料和数据,不会在王韶面前1ù怯:“具体的措施,机宜的《平戎策》中都已说尽,不外乎以夷制夷,收吐蕃,攻党项。”

    王韶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韩冈很清楚王韶要听的并不是这些,大手一挥,开始谈古论今:“吐蕃与大唐同时兴起,其为祸中原,三破长安,烈度远在西夏之上。幸好其覆灭也几乎与唐同时,如今已不足为惧。不过吐蕃国虽亡,部族仍在。如今关西四路,大xiao部族数以千计,而以秦凤为最。秦凤路沿边十三寨,大部百廿三,xiao部五百九,户口倍于汉人,其中吐蕃诸部占了九成以上。”

    “是啊,秦凤路的吐蕃人太多了。再往西则更多。”王厚在后面cha了句嘴,算是帮韩冈做个哏,好引出下文。

    韩冈扭头对王厚会意的笑了笑,回过头来继续道:“不过吐蕃有一桩好处,就是畏服贵种。从松赞干布传下来的血脉,最为吐蕃人所敬服。否则李立遵也不必远赴西域去把唃厮罗请回来,再立为赞普【吐蕃国王】,以占一个大义的名分。”

    李立遵是几十年前河湟吐蕃的大领之一,但他没有吐蕃王家血统,无法就任赞普,所以去了西域高昌将传承松赞干布血脉的唃厮罗nong回来做个傀儡,还把自己的两个nv儿嫁给了才十二岁的唃厮罗,做足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模样。他这一招也算管用,河湟吐蕃中的另一位大领温逋奇都不得不在名义上低头听从他的号令。

    “可叹李立遵妄自尊大,竟然想废唃厮罗而自立为赞普,不想唃厮罗先行一步,转投了温逋奇。”

    韩冈说到这里,王韶冷笑一声:“魏武不是那么好做的。”

    “机宜说的是,自与唃厮罗反目,李立遵势力大衰,不复旧日之观。唃厮罗投温逋奇后,抛弃了李立遵的nv儿,但他以李立遵为殷鉴,不娶温逋奇家nv子,而改娶吐蕃大族乔家族之nv为后,其势力扩张又为温逋奇所不容,到最后一场火并,温逋奇被杀,唃厮罗成了真正统治河湟的赞普,甚至还大败过李元昊那反贼,让他退回六盘山后。”

    王韶似有感触,道:“幸好他家中不靖,不然又是一个李元昊。”

    “的确。唃厮罗家中不睦,他弃李立遵之nv,便与其所生长子瞎征和次子磨毡角反目。最后却是幼子董毡继承其位,其余两子皆自立。瞎征和磨毡角甚至曾yīn助党项,bī得唃厮罗离开青唐王城而远避历jīng城。如今唃厮罗已死,董毡手段远不如乃父,河湟一带又趋分裂。西贼对河湟虎视眈眈,如果朝廷不加重视,让西贼趁虚而入,关中危矣!”

    对于韩冈的一番话,王韶很满意,从中完全可以看出韩冈对河湟局势深有了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连要针对的目标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能用?

    “那依贤侄的意思,对青唐吐蕃又该如何处置?”

    第二道考题出来了,韩冈照旧xiong有成竹:“汉设伏羌校尉,以羌人攻羌人,唐设安西都护,以西域定西域。以学生愚见,当以汉家兵屯为根本,亲附者用之,不顺者攻之,威服董毡,团聚众部,十万大军举手可集。此一事,可谓之断西贼右臂。待王师北上兴灵,河湟吐蕃便可自西而攻。如此西贼可灭,兴灵可复!国耻得雪,青史上亦可留下名号……”

    王韶轻轻击掌,神sè却是淡淡。韩冈的话几乎是他上书天子的《平戎策》的翻版,与他心意相合。但其中的空话很多,任何一个对西事有一定了解的士人都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王韶他需要的是能处理实际事务的人才,如此大局xìng的言论,应该是由自己说给天子和宰相们听。

    “不过在河湟屯田可不容易!”王韶像是在挑刺,“那里可不是种地的好地方。”

    “河湟两千里,为汉陇西、南安、金城三郡之地。汉宣帝时,赵充国留屯金城尽平诸羌。东汉建武年间,马援也说河湟田土féi壤,灌溉流通。如此沃土,只要有人,如何屯不起田?反倒是收服诸部要麻烦一点。”

    “如何麻烦?”

    “有党项在,吐蕃诸部就多了一个选择。如果bī得太紧,让他们投了党项,反而会nong巧成拙。必须攻心为上,利you为辅。而征讨最好只用在其中一家身上,用以慑服众蕃。”

    “如何攻心利you?”

    “如今吐蕃诸部多虔信浮屠,唃厮罗之名便是吐蕃语中佛子之义,可为明证。当请朝中遣派胆识、才学、医术皆是过人的高僧大德入河湟弘法,他多收一名弟子,我大宋便多一个忠心的蕃部。忠心的蕃部多了,河湟自然再无法脱离中国控制。至于利you,无外乎册封、赏赐,还有市易。”

    “那攻打的又该以谁家为宜?”

    “河州为河湟北部重心所在,处于水陆要隘之上。其地之主木征是瞎征之子,唃厮罗的长孙。其人素来狂悖不逊,不服其叔董毡号令,又jiao通西贼,有取董毡而代之的野心。剿灭木征,夺下河州,可以示好董毡,亦可威服之。河州地处青唐北部,王师领有此地,董毡便无法与西贼联络,也只能投靠于我……”

    韩冈侃侃而谈,一切都已烂熟于xiong。王韶的问题都在他的准备之中,更确切的说,他回答王韶的考题时,都是刻意将话题带往自己准备充分的领域,从而影响王韶的出题偏向。这种与人辩论上的进阶技巧,韩冈前世是刻意练过,连声音、手势、眼神都在计算之内,可不是王韶一时间所能看破。

    一问一答到了最后,王韶也不得不点头称赞:“张子厚真是会教徒弟。”

    走得累了,王韶在路边一张长椅上舒舒服服的坐下,韩冈和王厚没资格坐,只能在两边shì立。王韶抬手轻抚还没有打磨过的椅身,对韩冈笑道:“这长条jiao椅倒不错,坐和躺都可以,亏你想得出来。”

    韩冈微笑的一欠身,前面他已经通过考核,如今就该说正题了。看得出这只是王韶的开场白,他便没有搭话。

    王韶果然也不等韩冈回话,又道:“只观疗养院中布置,便能看出贤侄你腹中自有锦绣,不枉了子厚的一番教导。张守约荐你为官,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弃文从武,怎么说都是辱没斯文的一桩事。贤侄在子厚mén下游学多年,不知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儒mén弟子以仁为本,伤病垂死待救,学生不忍弃之。至于文武殊途之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韩冈回得滴水不漏。

    ‘xiao狐狸!’王韶暗骂了一句,不得不自揭底牌:“贤侄倒是一番仁心。不过管勾伤病营一事是归于经略司名下管辖,却不一定要武官才能提举。即便是文资也是一般可做。”

    “机宜的意思是?……”

    “从九品的判司簿尉。秦凤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务。经略司中事务繁芜,勾当公事一职也是千头万绪,再加上还要兼理路中伤兵事,旁人怕是难做得周全,不过以贤侄之材,当是举手之劳。”王韶很干脆的开出价码,静静等着韩冈回复。

    韩冈沉yín不语,心中比较着王韶和张守约的出价。

    对于向宝和张守约之间的牌局来说,韩冈他可算是鬼牌了。现在张守约既然把他这张牌丢了出来,只要向宝反对,张守约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使人向枢密院甚至天子上书,把向宝家奴在甘谷城危的时候,拦截辎重车队的事给抖出来。

    以韩冈于伏羌城shè出的那一箭在秦凤道上流传的广度,凭向宝的权势根本遮瞒不住。一旦此事被朝堂得知,向宝少不得灰头土脸,多半还会被降职。就算向宝不反对,让他赞成,肚子里保不准要积蓄多少怨气,日后向韩冈报复,到时张守约再找人爆料也是一样。

    给人当刀使,韩冈并没那般大方。如果王韶没有给他荐书,为了一个官身,韩冈绝对会去拼命,被当刀子也认了。但现在,王韶推荐韩冈任的同样是最低一级的从九品,不过本官却是属于文官系统的判司簿尉——顾名思义,也就是主簿、县尉和监司官的统称——并不是武官。对于王韶的这份推荐,身为武臣的向宝cha不了口,相对的,韩冈也便不会再深入一步得罪向宝,何况还有文臣和武臣的地位差距在……

    该如何取舍,韩冈自不会nong错。

    注1:蕃人多居帐幕之中,一家便是一间帐篷。所以计点蕃落户口,都是按帐篷计算。

    ps:一番纷扰,韩冈的官位终于确定,他下一步的晋升路线,也就确定了下来。

    第二更,求红票,收藏。

第27章 夙怨难解杀机隐(上)

    秦州。

    都钤辖向府。

    都钤辖府的主人,如今正是四十上下年富力强的年纪。每日清晨,他便出来习武练箭,打熬筋骨。冰雪无碍,风雨无阻,乃是标准的武将之为。

    校武场中,向宝赤1uo着健壮的上身,一块块线条刚硬的肌rou宛如最出sè的石匠雕刻出来。他将一条大枪舞得矫如龙蛇,枪风呼啸声声。去了枪尖的枪头如毒蛇信子般吞吐不定,记记不离要害,把陪练的两名xiao校bī得步步后退。压得陪练无还手之力,向宝毫无兴奋之意,双眼瞪起,长枪边舞边吼:“你们就这点武艺?秦州可真是无人了!”

    年长点的军校不为所动,沉稳如一,只将一杆枪左右遮拦。而另一名年轻一点的xiao校,不忿被xiao觑,枪势随即转急,枪尖在向宝眼前虚晃一招,反手枪尾直敲向宝胫骨。

    “这样才够味!”向宝痛快的一声大喝,双臂猛然一振,手中大枪顿时化作千万虚影,滚滚枪影如同石子落水,自身周一圈圈dang开。狂风平地飙起,呼啸化为咆哮,只听得哐的一声脆响,一条长枪眨眼间就飞出了战圈。年轻xiao校双手空空的被捣翻倒在地,而年长的军校只稍稍退了两步,握紧长枪将mén户守得谨严。

    千重枪影合而为一,又恢复成一条大枪的模样。向宝tǐng枪待刺,眼角余光却瞥到向安不知何时站到了校武场边。他随即收枪撤步,跳到了圈外。就这么练了一阵枪术,向宝已是汗流浃背,身子热腾腾的直冒白气。一见场中的较量停了,校武场边的两名娇俏可人的shìnv,忙拿着手巾上来要帮向宝擦汗。

    向宝不理向安和shìnv,先走到年轻xiao校身边,抬脚猛踹了一下,怒骂道:“一点jī都受不了,日后怎么带兵?!”

    xiao校忍着痛,翻身起来,磕头谢罪。向宝也不理他,转过身来,脸sè就好看了不少,对年长军校笑道:“刘仲武,你倒是稳重,当是能带好兵。”

    刘仲武虽说年长一点,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但目光沉定如潭水,喜怒不显于面,的确是一脸的稳重。他抱枪躬身,“多谢钤辖夸赞。”

    “你做得好我就夸,做得赖我就骂,没什么好谢的!等我赏你再谢不迟!”向宝说话也有着武将的豪爽。他左右看看,抬手指着shìnv中的一人,“刘仲武,你觉得惜奴她怎么样?”

    都钤辖身边的shìnv哪有长得丑的,唤作惜奴的shìnv也就二八年华,身材袅娜,娇俏如hua。刘仲武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钤辖身边人自是好的。”

    “既然觉得好,那就赏给你了!”向宝干脆的说着。

    刘仲武身子轻震,抬头惊讶的看着向宝。见向宝正盯着他,忙低头道:“xiao人不敢!”

    “哪有什么敢不敢的!”向宝哈哈大笑,“你若喜欢,就带回家去铺netg叠被,你若不喜,那就拉倒了事!”

    刘仲武沉yín了一下,见向宝不似作伪,放下心来。他也洒脱,不再推辞,跪倒谢恩:“多谢钤辖厚赏。”站起身来,看着俏丽的惜奴,他心中感jī甚深,一旁的年轻xiao校更是满眼的羡慕。

    随便将美nv赠人,向宝也不在意,他带兵一向是以严罚厚赏著称。摆了下手,“行了,你们都下去罢!”等校武场中再无第三人,向宝回身过来,方问道:“八哥,有什么事?”

    在族中排行十一的向宝面前,向安说话简洁直率:“十一,王韶带着那个灌园xiao儿回来了。”

    “韩冈?!”向宝脸sè顿时冷了下去。如今在秦州城中说到灌园xiao儿,不会有别人,只有刚刚落了向钤辖脸面的韩冈。

    “就是他!王韶和他是昨夜进得城。”向安为向宝分析道,“既然王韶将韩冈带回秦凤,看起来不再是张守约来举荐韩冈,而是改为他举荐……这措大,由得两家相争,当真是炙手可热。”

    “管他是谁举荐韩冈,又干我屁事!”没了外人在侧,向宝也不必将心底的火气掩藏,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韩冈两字。

    “话不能那么说。如果是张守约举荐韩冈只能是武资,而王韶来举荐,则应是文资。韩冈做了文官,就省得有xiao人为了攀附十一你,而跟韩冈过不去。到最后,也不至于被人说些泄恨报复之类话来……”

    向宝嘿嘿冷笑:“那又如何?真当这点xiao事能把我打压一辈子?我向宝可是京营出身,天子面前留名!今天降一官,明天又能升回去。大不了换个地方,我照样当我的都钤辖。”

    如今由于与西夏战事不断,西军系统水涨船高,渐渐有压倒河北禁军的势头。自澶渊之盟后,河北数十年不闻战火。就连河北禁军中的佼佼者,如杨文广之辈,如今都是在西北立功,继而才升任显官要职。不过论起真正受到朝廷重用的,还是以京营出身的将领为主。

    即便当年京营出身的葛怀敏,本人顸庸无能,临战时指挥失措,突围时又犹豫不定,以至在定川寨惨败给李元昊,葬送了数万大军,可京营系统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要知道,三川口之败的主帅刘平,好水川之败的主帅任福,同样来自于京营禁军!

    向宝虽然是关西镇戎军人,却是在京营禁军中hún出头来。他自幼从军,以勇力过人而闻名。虽然没有经历大的战事,世间流传的只有他在五原shè虎、潼关驱贼的传闻,但照样顺顺当当一路升到了御前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外放后不数年,便已是秦凤都钤辖、皇城使、带御器械。

    向宝的差遣——秦凤都钤辖,是执掌一路军事的第三号人物。本官官阶皇城使,也差不多到了外任武臣的顶峰。如果再升一步,就是横班——大宋百万军中,总数只有三十人的高阶将领。再上,就是基本上不实际领军的节度使、承宣使、团练使等贵官。而横班往往不满员,如今地方上实际领军的将领里,官阶比向宝还要高的,其实不过十几二十人。

    所以向宝有自信,这么一点xiao事不可能让他一蹶不振。何况向安在伏羌城已经当众教训了家奴,向灌园xiao儿赔礼。回秦州后,向荣贵又受了家法处置,自家已经做到这般地步,任谁也说不出二话。到了天子面前,也不过是个持家不谨的罪名。向宝他真正丢的,其实只不过是脸面而已。

    对!只是脸面……

    向宝的脸上闪过一抹yīn霾。堂堂一路都钤辖的脸面,却让一个灌夫的儿子给刷下来了。向宝怎么可能不介意,唾面自干的本事他可没有。

    “王韶离不了秦凤路,他还要开拓河湟……”向宝狠狠地说着。

    提举蕃部事宜本是他的权限范围,如今却被王韶夺了去,所有的功劳都跟他说再见。前两年他可是不辞下节的去跟蕃人打jiao道,也颇收服了几个蕃部。王韶平戎策上说的那些话,自己更是曾一条条的上书天子。只恨自家文采不够,找的mén客又不会写奏章,反而让王韶占了先去,连过去的功劳都没人认了。向宝恨得不止是韩冈,还有王韶,

    “韩冈为王韶所荐,自是也离不开秦凤路。不信他们日后不犯一点错,总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走着瞧好了!”

    ……………………

    熙宁二年闰十一月初一。

    秦凤路经略安抚司管勾机宜文字王韶上书举荐韩冈为官,充任秦凤路经略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另外还有两份附带的荐书,分别来自于雄武军节度判官吴衍,以及与王韶重新沟通过的秦凤都监张守约。虽然韩冈没能如张守约所愿,但结下的善缘也没必要断掉,韩冈的才能正摆在那里。荐韩冈为文官,张守约没权力,但荐韩冈管勾秦凤伤病事他还是有资格的。

    对于递上来三份荐书,经略使李师中判了个‘可’字,都钤辖向宝连歪嘴的机会都没有,便jiao由马递驿传运送,往京中的通进银台司,最后呈到了大宋帝国的政务中枢——中书mén下,也即是俗称的政事堂中。如果一切顺利,政事堂很快就会批下来,转给流内铨【注1】。等到韩冈亲去东京将自己的三代家状呈上,并通过流内铨的审核,他就能正式成为大宋的一名从九品文官了。

    而在同一天,在曾经在裴峡谷中袭击辎重车队的末星部被举族剿灭之后,陈举、刘显里通西夏一案终于开审。人证物证俱全,陈家在秦州世代豪族,积累无数,经此一案,怕是都要烟消云散,不知会富了多少官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韩冈不动声sè,便让延续百年的乡土豪mén陷入族灭之灾,让一千帐蕃部血流成河,自己却踩着人头得荐为官。一时之间,人人侧目。

    也就在这一日,韩冈大清早便出了城去,沿着河畔官道,径直向东。只有与他亲厚的王厚和王舜臣带了几个从人跟着随行。

    秦州最近的半个月,连下了三场雪,地面积雪其厚近尺。身在城外,又没有个铲雪的民伕,广阔无垠的雪原上,已经看不到道路的痕迹,只有通过河堤以及几座零星修在路边的酒肆、凉亭,才能确认出倚河而筑的官道位置。

    注1:有品级的官员属于流内官,无品级的属于流外。流内铨是审核低品幕职官资格的机构,隶属于中书mén下,为铨曹四选之一。

    ps:陈举即将族灭,挡在韩冈面前的新敌人正式登场,也越来越强。

    第三更。靠着各位兄弟的捧场,宰执天下在红票榜上的位置越来越高,如今已经在二十上下。人都是得陇望蜀,俺也不例外,下周上强推,恳请各位兄弟红票再给力一点,让俺站上页。俺也会以最用心的文字来回报大家。再次保证,一天三更,决不拖延。

第27章 夙怨难解杀机隐(下)

    已经离城十里,城东热闹的草市,早已成了极远处的一缕暗影。韩冈静静的站在官道边的凉亭中,眼望着东面。他仍是一身略显单薄的青布襕衫,高峻tǐng拔的身子似是感觉不到周围的清寒。呼吸凝成的水汽,在眼前结成白雾,寒冷的冬日清晨,大地寂静无声。王厚、王舜臣两人也似乎被这静谧的气氛所感染,只敢搓手哈气,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东面远方满目的雪白中,突然多出了一个黑sè的xiao点。黑sèxiao点越来越近,在众人的视线中已经分离成两骑一车。前面的骑手身材如公牛一般雄壮,一身厚实地冬衣遮不住身上块垒横生的肌rou,他身下的老马几乎被压垮了腰,一步拖着一步的在走,隔几步就是一声哀鸣,似是在叫着好累好累。在骑手身后,则是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青布蓬两轮马车,赶车的应该是个熟悉道路的老把式,稳稳地将马车赶在官道正中。而在车子后面,又紧紧跟着一骑,亦步亦趋。

    一见他们,韩冈便脸现喜sè,连忙从亭中下去,站在路边候着,王厚和王舜臣如释重负,也跟着来到路边。

    看到韩冈出现,前面的骑手突然加,身后溅起的积雪如碎yù横飞,转眼奔到近前。在韩冈身侧,他一扯缰绳,飞身下马。老马重负得脱,正想奋蹄嘶叫一番,却被一只大手猛的强压住,动弹不得,四蹄直刨得雪地里多出了四个坑来。那名骑手豪放的定住坐骑,回身在韩冈面前单膝跪倒,“韩官人,赵隆幸不辱命。老爷,夫人,还有xiao云娘子,都已经给俺请了回来,还有官人舅家的二舍【注1】,也跟着一起来了。”

    听说舅舅家的二表哥李信也来了,韩冈xiao吃一惊,抬眼看了看紧跟在车后的一骑,应该就是李信。不过自己就要做官了,亲戚来投也在情理之中。他急忙将赵隆扶起,温言谢道:“有劳赵兄弟了。”

    “不敢称劳!不敢称劳!”赵隆连声逊谢。他视韩冈为贵人,自内心的感jī。自从结识了韩冈后,他便jiao上了好运。从城mén守卫这个见鬼的差事上脱身不说,还被调入经略司听候使唤。跟在经略相公和机宜等大官身边虽是规矩太重,有些憋屈,但想到日后外放领兵的痛快,一些闷气的地方也不算什么了。故而当韩冈请他告假去凤翔府帮忙接父母回来,知恩图报的赵隆没有丝毫犹豫的便答应下来。

    马车已到了近前,车把式将车停稳。一个xiaoxiao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扶着韩阿李从车厢中出来。韩千六跟在后面下车,韩冈的表哥李信也跟着下马。

    相别再会不过一月,却恍若隔世。看着神sè装束一如往昔,却已经成为官人的儿子。韩千六、韩阿李老泪纵横,韩云娘xiao手捂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也是泪水溢满了眼眶。

    韩冈推金山、倒yù柱,在雪地中扑通跪倒:“爹爹,娘娘,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

    密室中,一灯如豆。

    桌上幽暗的灯火,随着室中众人呼吸说话而闪烁不定。投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的扭曲着,如同一头头凶戾的鬼怪,正yù择人而噬。

    陈举的长子陈缉围桌而坐,继承了陈举慈眉顺目的一张脸如今狰狞扭曲,脸上的神情也与鬼怪无甚差别,“韩贼的父母回来了?……黄大!黄二!你们几个废物就干看着,一路追在后面?!”虽然声音里全是怒意,但音量还是被陈缉尽力压得很低。

    黄德用的两个儿子脸sè有些难看,陈举都要死了,陈家也完了,陈缉仍把他们两兄弟呼来喝去,当下人看待。要知道,他们的杀父仇人虽是韩冈没错,但直接bī死黄德用的,却还是不念旧情的陈举。只不过,如今都是一条绳拴的蚂蚱,同是被绘影海捕的通缉要犯,须得互相看顾,不好直接翻脸。

    他为自己辩解着,“韩三派去接他父母的伴当可是城南纸马赵家的大哥!一身的好武艺!还没从军前,城南厢的地痞泼皮都给他打遍了,谁敢招惹他?”

    “我难道不知赵隆那厮是谁?要你多口?他武艺再高,也不过就一个人!”

    黄二帮着哥哥说话:“不止赵隆,还有一个,是韩家的亲戚。那厮警醒得很,不是个好招惹的。俺们跟了一路,都没找到机会,几次差点被他给看破。赵隆过去又跟俺们打过不少jiao道,一上前就会给他看出破绽。这两个人押着车子,夜里住的又是驿馆,急切间下不得手。”

    黄大跟着道:“强行动手,俺们也怕打草惊蛇。失了风,让韩贼提防起来,以后怎么下手?”

    “…………”陈缉沉默下去。

    在座的都是陈举余党,在秦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想到转眼就成了逃犯。好不容易才逃过了缉捕,在秦州城外的找到了这个还算安全的落脚地。若说他们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自然只有仍然活蹦1uan跳的韩冈!

    陈缉憋得xiong闷,最后着狠,“……等过两日过山风来了,一气灭了韩贼他满mén!”

    大宋天下自开国以来都不太平,王xiaobo、李顺之辈,层出不穷。尽管大的反叛,自贝州王则之1uan后,便再无一见。朝廷每逢灾荒便从灾民中收jīng壮为兵的政策,从根子上断绝了人数上千上万、席卷多州多路的叛1uan。但自与西夏开战之后,疯狂增加的军费,以及大幅增长的官员数量,bī使官府收取更多的税赋。沉重的税赋负担让农民们无法承受,因而弃家逃亡的百姓、落草为寇的流民,二十多年里却变得越来越多。

    七八人,十几人,xiao股的强贼按欧阳修奏章里的说法是‘一伙强如一伙’,甚至有的在光天化日下横行道左,劫掠民家,让地方州县焦头烂额。而那等挥起锄头种地,拿起刀来抢劫的业余强盗,更是数不胜数。天下各处路州,再无一日清净过。秦州尽管是军事重镇,但也没有例外。

    狡兔三窟,陈举虽然明面上的家资尽没,但暗地里的积累还有一些。现在关西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找些亡命之徒也十分的容易。时近年终,强盗也要等钱过年,若能nong笔外快过个有酒有rou有新衣的féi年,没有人会说不愿意的。

    过山风是一种毒蛇的名号,也是秦州附近的一伙有名的强人头领,手下有十几个xiao喽罗。陈缉拿着这些钱收买了他们。劫法场、救陈举,肯定没那个本事,但拿下韩冈的脑袋当个球踢,为自己出口鸟气,陈缉觉得还是没问题。

    “四郎很快就会从凤翔押解过来一同受审,要不要先救了四郎出来再说?”黄家老大提出自己的意见,黄家老二也连连点头。

    他们自黄德用畏罪自尽之后,便被陈举安排着去凤翔府投了四儿子陈络。凤翔府与秦州不是一路,秦凤路名字中的‘凤’字,来自于凤州,而不是凤翔府。黄家两子的海捕文书,虽然在凤翔府城mén前贴着,但没两天就给新的公文盖了去。一人五贯的微薄悬赏,也引不动他人的贪念。而且老母妻儿很快又被陈举送了过来,两人在陈络庇护下,住得很是舒心惬意。

    可舒心惬意的日子还不到一个月,便换作陈举倒台了。一封自秦州的公文,让陈络直接在衙mén里被绑下来,托庇陈络的黄家兄弟虽能幸运的逃脱,但家眷又给捉了去。只是这一个月时间,黄家兄弟跟陈络的jiao情深厚了许多,相对于陈缉,他们还是觉得跟着陈家老三更放心。

    “先杀了韩冈,再反过去救四哥。”陈缉不想让韩冈警觉起来,“一月之间便毁了俺陈家几十年的基业,韩贼jian猾过人,再jīng明不过。若是先救了四哥,必惹得他警觉,到时再难下手!”

    相对而言,诛杀韩冈也要比劫囚容易,不会造成多少伤亡,若是反过来就不一定了,伤亡惨重的队伍再想拉去杀人,可就难了。

    说起韩冈,陈缉就恨得咬牙切齿。虽然仅是胥吏家的儿子,但陈缉自幼锦衣yù食,家宅虽然不敢造得过大,以防惹起官人们的嫉心,但内部的陈设却是秦州城中排得上的奢华。哪像现在他藏身的密室,安全虽是安全,但污浊的空气却让人窒息,陈缉何曾住过这等腌臜的房舍。

    这一切都是因为韩冈!

    陈举里通西夏一案,今天才正式开审,但结果早已预定,陈缉甚至都没心思去打听。他的老子陈举必死无疑,斩都是轻的,多半还是被活剐,若是聪明点,现在就会自杀。

    陈家的数十万贯家产,少不得被瓜分,连仆佣婢nv,也会被卖一空。而陈缉他的浑家和两个心爱的xiao妾,再过两日就要送进教坊司接客。陈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他头上戴的幞头已化作了深绿sè,苍翠yù滴。

    陈缉紧咬着牙,牙龈上滋滋迸出血来:“韩冈那狗贼,不灭他满mén,我誓不为人!”

    注1:舍是舍人的简称。二舍,就是二公子,二少爷的意思,是对官宦子弟的尊称。

    ps:陈举虽然就擒,但还有个儿子逃在外面,这是陈举势力最后一点余bo。

    第一更。本周强推,还望兄弟们的红票再给力一点,争取把宰执天下推到红票榜的第一页。

第28章 夜影憧憧寒光幽(一)

    冬日难得的yan阳天,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就是天空有些浑浊,被北风jī起的黄土灰尘遮得天际朦朦胧胧,如同méng了一层澄心堂的透sè竹纸,泛着暧昧的灰蓝。积雪也被浮灰掩盖,白雪皑皑的山头上变成了一片昏黄,四野里找不到一丝绿意。

    已是冬闲时候,乡村里的生活平静而单调。下龙湾村的村民们到了年终,逢着天气好的日子,要么聚众赌博,要么就是在晒谷场上摆下龙mén阵,闲扯一番。

    韩家的三秀才,是如今村民们最好的谈资。村里的里正李癞子,原本在村民心目中,已经是个惹不得的角sè;他的亲家黄大瘤有着如狼似虎般的凶狠,比李癞子还要让村民们恐惧;至于两人的后台,号称一手遮天的押司陈举,跺下脚秦州城就要抖一抖,连历任成纪县尹都要避让三分的奢遮人物,在没多少见识到下龙湾一众乡人眼里,那是天老大、皇帝老二、陈举排老三。

    但这些个狠辣角sè,在刚刚病好韩家的三哥面前,却是土jī瓦狗一般。李癞子不合为了三亩地跟韩家起了争执,惹怒了韩三秀才。他一出手便让黄大瘤死无葬身之地,再出手使得陈举家破人亡,甚至给两人都安上了个里通西贼的罪名。

    村民们虽是淳朴,却都有着农民式的jīng明,根本不信陈举、黄大瘤会跟西贼有何联络,都知道这是韩家的三秀才做的手脚,少不得竖起大拇指说声秀才厉害,而等到韩冈要当官的消息传来,又改成了韩三官人本事。每天都有一堆人在晒谷场上,把1uan七八糟、不知从哪里来的内幕消息说得口沫横飞,好不热闹。

    不过这几日,陈举一案开审,据说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涌去了城中,采办年货的同时,顺便看个乐子。下龙湾村的村民们也没例外,倒让村中清净了不少。

    陈举的口才了得,又做了三十年胥吏,对法令规条了如指掌,不是靠着诗词歌赋得到官职的儒生可比。在前次的审案中,他几句话就让主审此案的节度推官丢了大脸,让大堂外的看客们大呼过瘾。

    但他最大的罪行就是数十万贯的家财,陈举不死,秦州城中涌上来的恶狼,谁也不能安心的分赃。谋叛的罪名,他口才再好也洗脱不去。谋叛在十恶不赦的重罪中排在第三位,仅次于谋反和谋大逆。按刑律是定案即斩,不必等待刑部和大理寺的复审,用此时的说法,唤作‘真犯死罪,决不待时。’

    平常的死囚,都是要等到秋后处决,运气好的,其间遇上皇帝大赦天下,便能逃出生天。而韩冈栽给陈举的是‘决不待时’的死罪,定罪之后,便当即拖出去处决——也即是死刑立即执行——连通过京城后台翻盘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留下。

    既然陈举再无可能翻身,韩冈便没兴趣学着村民,跑去看个热闹,若是给人留下行事轻佻,不够稳重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闲暇时不是读书,便是习武。这一日,他拉着表兄李信,找来了王厚、王舜臣和赵隆,一起校验起武艺来。

    噌噌弦响,长箭在空中连成一线,仿佛珠链一般,直落三十步外的箭垛,转眼之间,箭垛上便长出了一丛野草hua。由稻草扎成的箭垛有水桶桶口一般大xiao,但王舜臣一口气shè出的十二箭,却是密密麻麻的扎在了箭垛中央只有碗口大xiao的一块地方。

    “如何?!”

    王舜臣得意的回头,他连续shè出十二箭,连大气也没喘一下。以rou眼都跟不上的度,用着一百二三十斤的力道,还保持着准头,王舜臣的这连珠十二箭,神乎其神,世所罕见。第一次见到这般箭术的王厚看得目瞪口呆,而早有见识的韩冈,也是一阵惊叹。

    “李广、养由基也不外如是,当是能与刘子京一教高下了!”王厚摇头叹着,放弃了上场表演的念头。他也是练过箭术,可在王舜臣的衬托下,却连个笑话都算不上。转而问韩冈:“yù昆……你要不要试试?”

    “xiao弟就不献丑了……”韩冈也摇着头。自己病好后,经过仔细调养,拉开一石三斗的战弓轻轻松松;论准头,三十步外的箭垛,也能十中七八。以他如今的气力和shè术,放在禁军中的上四军里,都能算是十里挑一的人才,但王舜臣的箭术,当是万中无一。

    连珠急shè,比起单箭慢shè,保持准头的难度不啻十倍。如王舜臣这般,一口气shè出十二箭,还能保持着始终如一的jīng准和力道,韩冈估计即便在拱卫天子的御龙弓箭直中,怕也寻不到能与他一较高下的神箭手。他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向王舜臣学个几招。君子六艺——礼乐诗算御shè,自己做不得诗赋,也只能靠其他几项弥补一下。

    王厚、韩冈自认不如,王舜臣更加得意,扬着下巴用眼底瞧着李信。赵隆有多少本事他很清楚,就是韩冈的这位表哥有几斤几两,他倒想着探探底。

    李信不动声sè,走到一边的武器架子前,取下七支投掷用的短矛。转过身,一支一支整齐的cha在脚下。只是他对着的方向,并不是箭垛,而是校场另一头的树林。

    王厚偏过头,问着韩冈:“yù昆,令外兄要做什么?”

    “先家公【外祖父】掷矛之术旧年在凤翔府也是xiao有名气,阵上斩获不在少数,就不知传下来几成?”

    韩冈仔细看着李信的动作,他也没有见识过李信的真正实力。这些天来,他的这位二表哥都保持着军人世家的习惯,早晨起来便打熬筋骨,习练武艺。xìng格倒不似韩阿李那般火爆,一贯的沉默寡言,韩冈只在xiao时候见过他两次,记忆早就模糊了。但能在王舜臣的jīng彩演出之后,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当是有些成算。再看自家使得一手好擀面杖的老娘,可知外公家家学渊源着实深厚,让韩冈对自己的表哥充满信心。

    李信从脚下拔起一根短矛,轻轻掂了一掂。没jīng打采的一双眼睛突然瞪起,jīng芒四shè。一声大喝,他左脚猛然跨出,右臂用力一挥,一道流光直shè向树林。

    李信的个头在关西算是中等偏下,比身高仅有五尺两寸的王舜臣只高出一指,身材又没有王舜臣那般雄壮,与韩冈比起来都有些瘦弱。不过相貌普普通通、丢进人海里便再也找不着的李信,两条胳膊的气力却是惊人,短矛一掷,竟然出劲弩离弦的尖啸声。

    第一支短矛如流光追影,脱手而出。他右手又向下一探,另一支短矛便出现在掌中。再一声怒吼,第二支短矛紧追前支短矛之后,shè向树林。李信一喝一掷,只眨了几眼的时间,cha在他脚前的七根短矛便消失无踪。短矛破风呼啸倏起即落,紧随着夺夺几声连响,七支短矛竟然扎在三十多步外的一株白杨上,从上到下排成了一条直线。

    “好功夫!”王厚一声大叫,王舜臣也惊得两眼瞪大,不由自主的卸下了自负的表情。

    韩冈走上前,抓着cha在树上的矛身晃了晃,却动也不动一下,牢牢地钉得死紧。王厚惊奇的咦了一声,也凑上前仔细查看。坚实的白杨树干上,矛尖竟然深深的陷了四五寸下去,难怪晃之不动。王厚又惊又叹地回头看了看神sè自若的李信,他灌注在矛身中的这等力道,即便是西夏最为jīng良的jīng铁瘊子甲,怕也是一矛掷过去,便能扎出前后两个对穿的dong来。

    论箭术李信应该不如王舜臣——话说回来,秦凤路上箭术能比得上王舜臣的,恐怕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完,说不定能与有神箭之称的西路都巡检刘昌祚、也就是方才王厚所说的刘子京一较高下——但李信1ù得一手,却也不比王舜臣差上一星半点。

    王舜臣和李信一番试练,都是顶儿尖的一身好武艺,军中也是难得一见,就只剩下赵隆尚未出手。赵隆也不等催促,大笑着上前。拎起两个二三十斤的石锁,双手一振,石锁便呼呼的上下飞舞起来。

    沉重的石锁在赵隆身侧翻飞如蝶,jiao缠如梭。风声呼吼,扑面而来,势道猛恶,王厚都不禁退了半步。但他看着身边的韩冈纹丝不动,又很不好意思的站了回去。

    韩冈是被赵隆震住了。他看赵隆的身形动作,并不是随手耍nong的招式,而是一套汹涌澎湃如长河巨1ang的剑舞。两具石锁加起来怕有五十斤重,但在赵隆手中直如同拈着两根绣hua针。石锁卷起的道道旋风如雄狮咆哮,可赵隆硬是打出来一股长河1ang涌绵绵不绝的感觉,双手上没有千百斤的气力,哪能有这般让人惊心动魄的演出。

    结束了一套滔滔长河的剑舞,赵隆将石锁轻轻放在地上,呼吸微微急促,面皮略略泛红。他抱拳笑道:“俺的箭术不行,就只有一把子牛力气,倒是献丑了。见笑!见笑!”

    “哪儿的话!?”韩冈笑道:“赵兄弟以石锁为剑,一套剑舞,让我等大开眼界。若这也算是献丑,天下又有几人的武艺能见人?”

    看过王舜臣、赵隆和李信的试手,王厚也是喜不自胜。三人的武艺都是一等一的出众,为他生平所仅见。

    王舜臣和赵隆已被王韶调到经略司中奔走,王舜臣因功升做三班差使,赵隆也委了殿shì,虽然两人还未有品级,但距流内品官也没多远了,只要稍立功勋,很快就能把他们抬举上去。现在又添了一个李信,而且还是韩冈表兄,更是亲近。日后父亲王韶兵河湟,有这三名虎将在侧,再加上韩冈的智计谋略,当是又添了几分成算!

    ps:高手云集,这是兲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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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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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