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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夜影憧憧寒光幽(二)

    一番演武之后,韩冈领着一众友人回家休息。不再是几个月前的村口草庐,而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宅院,这是韩家的老宅。韩冈受了举荐,王韶、吴衍和张守约三名举主知他家中境况贫寒,便各自赠银以助行sè。韩冈并不客气,很洒脱的收了,只道了声谢,丝毫没有感jī涕零的样子。他的这种不为财帛所动的态度,反而让王韶三人更加看重。拿着收到的银钱,韩冈将家宅赎回,时隔半年之后,韩家重又搬回了熟悉的地方。

    进了家mén,几人进去拜见过韩冈的父母——韩冈、王厚jiao情非同一般,有通家之好,王舜臣、赵隆也是一样,韩阿李也不须回避他们——围坐在韩冈的厢房内,韩云娘上过茶后,端了盘果子零嘴,也退了出去。

    “yù昆,你这家中还是少人服shì啊……”王厚打量着有些年头的旧屋,造的还算坚固,就是显得太寒酸,“令尊令堂身前不能没人,一个xiao养娘怎么照顾得来?你都是官人了,还是再收几个仆役婢nv跟前使唤才是。难道这些日子没人来投效?”

    “有!”韩冈点点头,他现在跟范进中举没两样,多少人听说他要做官了,赶上来送钱送物,还有的就是自己卖身为奴,想投到韩家里听候使唤。“不过xiao弟都给拒了。”投身官家为奴的,多是乡里的破落户,这样的人来投效,求得就是仗着身后大树的树荫作威作福。韩冈怕还没做官,就被一群恶仆毁了自己的名声。

    韩冈此举坐实了他视钱财如粪土的名声,但王厚觉得他做得过火了点,“yù昆,崖岸自高并非德行,和光同尘才是正理。送上mén的田地都不要,本都是你自家的东西……”

    “都典卖出去了,怎么还会是我家的东西?”

    王厚说的是李癞子的事。下龙湾村的里正运气的确很糟。前面靠着陈举提携,好不容易用了过半家产从黄德用案中脱了罪,现在又被卷入了陈举一案。尽管与陈举关系疏远,但只要有点牵连,便少不得被州衙里派出来的衙役敲打,李癞子家仅剩的一点家财又流水般的用了出去。

    河湾菜田本是韩家之物,消息灵通的衙役没一个人敢打主意。李癞子上mén想把菜田还回来,求得韩冈高抬贵手,开口说句好话。只是韩冈没肯要:“何况因那几亩田地死了多少人?土里都透着血,如此不祥之物,拿回来也会贻害家人,xiao弟也不想要了。”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藉水河湾边的区区三亩菜田。黄大瘤死不瞑目,而陈举很快就要千刀万剐。如果再加上末星部的近千帐的蕃民,因着三亩菜田,血流成河,人头滚滚落地。仿佛一个浸透了血腥的黑sè笑话。

    “……说的也是,那块地的确不吉利。这世上有钱哪里买不到好地?等李癞子完蛋,就看哪个蠢货会盘下来!”

    “赶尽杀绝的事xiao弟做不出来,还请处道你帮忙在州衙里说一声,放李癞子一马吧……”

    王厚惊起:“yù昆!李癞子虽非罪魁,却是祸。一切事都是因他而起,你竟然还要饶过他?!东郭先生可做不得!”

    “xiao弟已与家严家慈商议过了,都是乡中邻里,并非陈举之流,没必要把他往绝路上赶。”韩冈神sè间温文淳厚,标准的秉持仁恕之道的正人君子模样。

    这些日子,李癞子天天求上mén来,好话陪了不少,头也磕了许多。

    韩千六对那块田地感情很深,又是老好人一个,便想收下地,让儿子帮李癞子说句话。但韩阿李心中怨气不解,根本不肯答应,地宁可不要,人绝不能饶,她骂着韩千六:“看你那点眼界!李癞子害得俺家差点家破人亡。如果没三哥儿在外面拼命,全家都死绝了,李癞子会到坟头上哭一声吗?!过去典给他的地,就放在他家那里,俺也不要他送回来。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俺们拿着大钱去赎,不占他一文钱便宜!”

    而韩冈比他老子还好说话,却是不要地,人也要放过去。他劝着父母:“李癞子也害不了人了。一条死狗,何必穷追猛打,传出去对孩儿的名声也不好。”

    宽恕是强者的权力,如果韩冈在被人步步紧bī、xìng命攸关的时候,说什么仁恕,那是完全是个笑话,陈举、刘显、李癞子之辈,多半会哈哈大笑一阵,把他当成白痴。但现在韩冈居高临下,放过李癞子一马,便是气量如海的宽容。

    对于一个儒生来说,名声是最重要的,睚眦必报这个词从来不是对个人品德的好修饰。世所言‘量xiao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过人的度量和不拘于旧怨的洒脱,对提高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评价很有好处。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比起向宝这只在yīn暗处敛耳伏躯的大虫来,李癞子根本连屁都不是,没有任何害人的能力。既然留着他一条命,对自己毫无伤害、无伤大雅,还能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宽容和大度,又何乐而不为?相反地,如果李癞子还拥有能伤人毒牙利爪,韩冈绝对会把他连皮带骨一起拆散掉的。

    韩冈籍此说服了父母,但他不想用这个理由来说服王厚。个人形象的树立有着很深的技巧,在甘谷城中,韩冈已经表现出了过人的德行,现在他更需要要塑造的是自己的才智和谋略。

    “陈举有一个儿子脱逃在外,黄大瘤也有两个儿子,他们现在都不知所踪。虽然我不担心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但家中父母xiao弟怎么能安心得下?总不能请王兄弟或是赵兄弟两个日夜来守着吧?外兄也是要大用的,不可能守在家中不动。自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看着陈家余孽被一网打尽,我怎么也不能安心。”

    “这跟李癞子有什么关系?”赵隆茫然的问着,而王舜臣1ù出了深思的神情。

    王厚替韩冈解释:“李癞子是黄德用的姻亲,又因为黄、陈两案倾家dang产,如果不饶他,他说不定会狗急跳墙……yù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王舜臣觉得难以置信:“陈缉那几个贼逃囚的胆子应该没这么大吧?打三哥的主意,这是杀官造反啊……”

    “早就是死罪了,就算杀官造反,还能在砍下级之后,再nong活过来砍上第二次?他们没什么好怕的,一定会来!”韩冈很肯定。

    还要多谢李信,他的这位二表哥从凤翔府护送着韩家父母会秦州,在路上便现了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后跟踪。不过他只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一直到了与韩冈见面后,才说给了韩冈一人听。而黄大瘤两个儿子的相貌特征,韩冈又怎么会不了解?黄家兄弟既然跟踪着从凤翔府回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用想也知道。

    “若不是为了对付陈家余孽,我何必买回旧宅?田园生活虽好,但为官之后,必然要将家搬到城中。为何多此一举?还不是为了要引出陈举余党。城中人多,说不准哪里就会捅出一把匕,防都没处防。但下龙湾村里就不一样了,乡里乡亲没有不熟悉的,生面孔根本进不了村,要想打探我家的消息,只能靠着村里的人……除了李癞子,陈缉又能依靠谁?”

    韩冈的声音沉稳中充满自信,十分的有说服力。王厚信了八成,王舜臣和赵隆则根本不会去怀疑韩冈的判断。至于李信,始终都是一种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韩三官人……韩三官人……”从后mén处,突然传来xiao孩子的唤mén声。

    李信过去开了mén,带进来的是李癞子才十三岁的xiao儿子李xiao六。一进厢房,就跪下来给在座的几人磕了头,起来后道:“俺爹有急事要俺带话给官人:陈举的二儿子陈缉,如今已经收买了一伙强人——头领唤作过山风的便是——说是总共有一百多贼人,要向官人报杀父毁家之仇,时间就是今夜。现在逆贼黄二带着一名喽罗守在xiao人家里,俺爹脱身不得,所以让xiao人来急报官人。”

    李癞子的幺子年岁虽xiao,却口齿伶俐,在场的几人都听清楚了。王舜臣、赵隆投向韩冈的眼神中有着三分惊讶七分崇拜,王厚也是惊诧莫名,韩冈的预言才出口就得到印证,哪能不让他们震惊。

    “一百多?”李信第一次开口,只有短短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把锉刀。

    韩冈摇头,秦州道上哪可能有这等人数的强盗团伙,光靠打劫为生可养不活这么多人:“四五十人都不可能。魏武帝下赤壁,还号称八十万呢。一百多……哼,秦州的哪伙强贼有这个数目?!最多二十人,再多,早就给剿了。”

    “yù昆……贼人数目先摆一边!”自相识以来,王厚不知多少次从韩冈身上收获到惊讶,从为人,到眼光,再到能力,但以今天的庙算为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唤愚兄和王、赵两位过来演武,难道是事先就已经算到了陈缉今夜会来?!”

    韩冈笑而不答,事实就是最好的答案。

    ps:好戏锣响,厮杀的场面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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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夜影憧憧寒光幽(三)

    夜sè正明,一轮半月挂于树梢之上。群星璀璨,北辰在北方群岭山巅上闪耀,而最为明亮的天狼星,则高悬于天顶处。自古天狼主征伐,每逢秋冬,当天狼星出现于天穹正中,便是北方边疆号角战鼓齐齐响起的时候。在天狼的注视下,千百年来,汉家儿郎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有过多少征战杀伐。在今夜寒风中,天狼高悬,平静的xiao村内外都充满了杀机。

    冬夜冰寒,呼出的白气转眼便凝在了net须上。潜伏在下龙湾村村外的树林中已过了两个时辰,锐利如刀的夜风穿过林间,带起鬼哭狼嚎一般的啸叫。陈缉虽然用皮裘丝棉将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耳朵和鼻子还是冻得生疼。手脚木变僵,都已经感觉不到上下二十根指头的存在。

    黄家老大在陈缉的身后瑟瑟抖,冻出的清水鼻涕都黏在上net的胡须上,白huahua的一片。他没有陈缉那么好的装备,穿着的羊皮袄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显得太过单薄。他抱着膀子,用力跺着脚,踩着地上的树枝噼里啪啦响着。

    陈缉冻得没气力去训斥黄家老大,但一声冷哼在他身侧响起,带着不快和怒意。黄大闻声悚然而立,不敢再动弹一下,树林中重又恢复了寂静。

    陈缉的身侧,是一个中等个头的干瘦汉子,四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愁眉苦脸、满是皱纹的老脸,半驮着背,显得有些老迈。但他在穿过树林的猎猎寒风中,竟纹丝不动,仿佛感觉不到半点寒意。方才他一声冷哼,便让黄大老老实实的静声肃立,这是过山风在秦凤道上横行无忌几十年的积威。

    在外侧,陈缉招来的帮手,还有过山风的麾下喽罗,高高低低近三十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过头领。已经两更天了。”陈缉焦急的催促着中年汉子,却不敢用更强硬的口ěn。

    没人知道过山风的真实姓名,就连他手下的了喽罗据说也不清楚。陈缉也只知道他身前这名黑瘦干枯、长得很不起眼的汉子,身后跟着上百条冤魂。落草二十多年来,官府几次三番要清剿,都无功而返。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

    过山风望着半里外的村庄,看不到半点灯火,夜sè下,仅是一团模糊的黑影,的确没有防备的样子。“张兄弟,你仇人的家宅不会nong错吧?可别带错了路。”

    “绝不会错!”陈缉给了肯定的答复,去联络李癞子的两人已经回来了一个,并把好消息带了回来。就是李癞子太胆xiao,死活不肯出mén,不得不让他nv婿黄二盯着他。

    “那好,张兄弟,我们走吧!”过山风收起了xiao心谨慎,带着手下杀向夜sè中的下龙湾。

    陈缉点了点头,跟着过山风一齐起步。他不敢让自己的身份泄漏,遂化名姓张,连目标韩冈的底细也是糊nong了一番过去。凡事都讲究个‘势’字。树倒猢狲散,陈家完蛋了,没了陈家的势力做后盾,他也不过是个绘影海捕的逃囚。真的暴1ù了身份,过山风难道还没有黑吃黑的胆子?过山风这个绰号,得的不是没有来由。

    ……………………

    “李癞子家的两个贼人,刚刚走了一个,就剩一个了,李二哥正在盯着他。”二更天的时候,王舜臣赶回来报信。他和李信方才受命护送着李癞子的幺子回家,韩冈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曾经的仇人,王舜臣和李信送人回家是幌子,真正的任务是确认消息的真伪。

    “王兄弟,你再去李癞子家,知会二哥把那个贼人杀了。李癞子既然投了我,我便要保着他的命,别让人伤了他。”王舜臣匆匆的又走了,下龙湾村并不大,李癞子的新家离着韩家又不远,来来去去都很方便。

    韩冈和王厚站在mén外,虽然风很冷,但即将到来的战斗让两个年轻人热血沸腾。韩冈压低声音,在战斗开始前,他不想惊动父母:“看来贼人很快就要到了!这些贼子必须一网打尽,否则日后卷土重来,又是麻烦的事。”

    王厚没有任何上阵的经验,他看着指挥若定的韩冈,有着一丝羡慕,“yù昆……可有良策?”

    “良策算不上,不过是引进来关mén打狗。”

    秦州的村子都是有边墙的,下龙湾也不例外。虽然不算牢固,也不高峻,仅有六尺出头,身手好一点的轻轻松松就能翻过去。可村中有许多房舍是以边墙为家中茅房或院落的墙壁。这就决定了贼人想要逃出村,就只有几条大路可选,不然就必须先冲入人家,才能逃出去。

    ‘一旦他们这么做,就会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王舜臣、赵隆和李信三人,万人敌也许还称不上,但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不过实际战斗和演武不同,敌人水平也不差,夜中厮杀,说不准就会出些意外。韩冈哪能舍得,当然得为他们多拉些帮手,“这里是关西,关西男儿岂会甘受贼寇摆布?只要有人tǐng身而出,便能号召起全村老少群起而攻!”即便不能指望村民动手,也可以利用他们分散贼人的注意力。

    ……………………

    陈缉和过山风一伙没有任何阻碍的潜入了村中,都是做惯了盗贼,穿过被打开的村寨围墙大mén,连看mén狗都没有惊动。顺着打听明白的道路,mo向韩家的宅院。一切顺利的乎想象,正当陈缉以为胜利在即,马上就能手刃仇雠的时候,一声大吼,划破了冬夜的宁静,也打碎了他的幻想。

    “有贼入村!各家谨守mén户!”

    随着韩冈一声吼,村中的几十条看mén狗各自狂吠起来,一盏盏灯亮了,人声动dang,从村中的各家各户传出。

    陈缉脸sè剧变,难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经历丰富的过山风仍保持着镇定,在他二十多年劫掠生涯中,失了风的经历从来不少:“快!冲过去,砍了人就走!”

    一人这时从路口岔道上转了出来,矮xiao却宽厚的身影堵在前方。月光没能照出他的面容,神情都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一支搭在长弓上的箭头,闪烁着月sè清辉。

    “此路不通。”略显低沉的声音,有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过山风哈哈大笑,恶声道:“就凭你一张弓,也敢堵着爷爷的路?!”

    跟着过山风的都是落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悍匪,劫掠地方都已记不清多少回多少次,杀起人来如杀jī屠狗一般毫不在意。陇城县的几任知县都在他们身上吃过苦头,还重伤过一个县尉,死伤了不少衙役土兵,何况区区一人?!

    只有十多步的距离,箭术再好,又能shè到几个?村里道路众多,在狭窄的村道上,弓箭根本施展不开。所以过山风今夜率人入村,都是人手两把长短兵,根本没带着累赘碍事的长弓箭囊。

    “杀了他!”过山风一声令下,一群喽罗应声上前。都是习惯厮杀的老手,前冲时身形放低,左手护住面mén,持刀的右手挡在心口,就算手臂上中个一两箭,也死了不了人。

    嗡的一声响,弓弦动了,但这弦声却长得过分,余音不绝于耳。陈缉听在耳中,觉着有些恍惚,这是一箭?很快他便知道了——不是一箭,是七箭!

    急颤动的弓弦仿佛变成的虚幻,连绵不绝的嗡嗡弦鸣中,一支支长箭jīshè而出。十几步的距离不过冲到一半,最前面的七个喽罗便全数栽倒,各自捂着xiao腹在地上惨叫翻滚。shè不到头,shè不到xiong,能shè的要害就只剩下xiao腹了。王舜臣减少了连珠箭的数目,却让准头翻倍的提高,七箭无一落空,让跟在后面的贼寇不敢再上前。

    “你是何人?”过山风又惊又怒。这等高手秦凤路中也没几人,怎么会平地里冒出来?

    “王舜臣!”一声尖叫从过山风身后传来。王舜臣的连珠箭术早有盛名,陈缉不认识王舜臣的人,却听说过他的箭。韩冈身边的神箭手还会有谁?只有王舜臣!

    “是陈缉吧?……”王舜臣悠悠然问着,双手一动,又是一支长箭出现在弓臂上。一轮shè,王舜臣的手臂也有些酸麻,暂时还shè不出第二轮,但方才他造成的杀伤,让眼前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中!!!”

    狂野的吼叫卷起一阵烈风,两具石锁从王舜臣两侧呼啸而过,飞向拥在一起的贼人。两名悍匪躲避不及,被正正撞在了xiong口。惊心动魄的骨骼碎裂声中,两团血雾喷薄而出,两个人一起嗖的倒飞出去。肋骨成了碎片,xiong口完全瘪了下去,还在空中的时候,心肺都被震碎的他们就已经成了尸体。连着撞倒了身后的几名同伴,砰砰两声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赵隆高壮如熊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出现在王舜臣的身边。甩出两具石锁后,拿在他手上的是两支亮晶晶的六棱熟铜简。酒盏粗细,比普通的铁简重上一倍还多,被紧紧地攥在手中。赵隆轻轻转了转手腕,便是一阵凶恶的破风声。

    眼前只有两人,而手下还有近二十个,该怎么办?

    陈缉一瞬间作出了决定——逃!

    他转身便逃!

    ps:几位高手严阵以待,韩三坐镇指挥,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字没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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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夜影憧憧寒光幽(四)

    赵隆和王舜臣都是在秦州城出了名的猛人。但不是亲眼看见,陈缉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的武技竟然可怕这样的地步。才一接阵,辛辛苦苦找来的帮手瞬间就给他们杀了三分之一去,那可是横行秦州十几年的过山风的手下啊!有这样的两人守在韩冈身边,何谈报仇雪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陈缉当机立断,而他的手下在黄家老大的带领下,紧追身后,一阵狼奔豕突。陈缉跑了两步,突然横里闪进一条巷道中。幸亏躲避得快,他刚刚闪身,一道流光就擦着他的耳尖飞过。尖啸声刺痛了陈缉的耳膜,而身后一声接一声的凄厉惨叫,让他根本不敢回顾。

    竟然还有一人!

    陈缉肝胆俱寒,听着身后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不知名的那人厮杀起来,竟然不比王舜臣和赵隆稍差。韩冈一个刚当上官的措大,哪儿来的那么多高手听他驱使?!身边跟着这些个与护翼天子的班直shì卫,都不相上下的好汉,韩冈所在下龙湾就跟龙潭虎xùe一般,早知如此,他陈缉怎么会自投死路!

    陈缉心中大恨,情报上的失误,让他只能像条狗一样的夹尾而逃!

    陈缉逃了,陈缉的手下也逃了,可过山风还犹豫在上前拼命和逃跑的两难选择间。

    铮铮弦鸣,又是两箭从后面的黑暗处shè了出来。过山风吐气开声,腰刀用力一dang,格开了箭矢。身子却猛地一震,一支突如其来的长箭已经穿进了他的腰间。过山风一声怒吼,腰刀甩手砸向王舜臣和赵隆,自己捂着创口,转向另外一条路,向村口逃去。

    “是谁的箭?”王厚垂手执弓,扭头问着韩冈。过山风中箭,而箭矢是他们两人同时shè出,王厚没看清那一箭是谁的功劳。

    韩冈叹了口气:“是王兄弟的。”他和王厚shè出的两箭都被过山风格飞了,命中的一箭,是王舜臣shè出来的。比起王舜臣,他和王厚的箭术还是差得太远。

    ‘王舜臣?!’王厚心中暗惊,他根本就没看到王舜臣动过手臂!

    头领跑了,残存的贼寇跟着一起逃窜。韩冈又是一声大喝:“快追!莫要让几个xiao贼逃了!”

    各家院mén被打开,几个胆大的村人拿着家用的猎弓和长矛探出头来。贼人在哪?区区几个xiao贼,关西汉子可不会放在心上。

    ……………………

    猎物低着头拼命的奔逃,猎手紧紧追在身后,这是陈缉最喜欢的狩猎运动。每到秋冬,他都会带着养在庄上的几条罗江犬,去山里狩猎,兔子,麂子还有山jī,运气好时,还能撞上了冬眠的熊窝,扒下熊皮做件大衣。而更让他兴奋的游戏,是用得罪陈家的活人扮演的猎物,提着两条tuǐ的猎物级,让陈缉有着百战功成的成就感。

    但今夜是陈缉第一次扮演着猎物的角sè,惊慌失措得仿佛一只被十几条猎狗一起追逐的兔子。他终于体会到被追逐着的猎物心中那股绝望,完全没有希望和前路的深沉黑暗。

    追逐声越来越响,陈缉奔逃中回头一望,身后火炬熊熊,几十道闪耀的火头映得雪地一片红光。自己孤伶伶跑在一片雪白的土地上,带出来的十几个手下,还有过山风一伙,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黄家老大紧紧跟在身后。

    怎么会这样?!

    李癞子也是今天午后才得到消息,韩冈怎么会事先找来王舜臣和赵隆?难道他能掐会算不成?陈缉一边跑,一边胡思1uan想。

    对了!他只要能逃到村子东北的树林中就安全了,夜里不会有人敢追入林中!等到了白天,他早就能远走高飞。日后再聚集人手,来报今日之仇……

    一声暴喝声震四野,若有若无的尖啸滑入耳内。陈缉还沉浸在日后复仇的幻想,没反应过来,一声死前的嘶喊声便在身后响起。他胆战心惊的侧头回望,一直紧跟着自己的黄大已扑到在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息。背上一根短矛如战旗般骄傲的竖着,凛凛的向四周散着杀气。

    比凛冽的夜风还要冷上千百倍的冰寒从脚心直通头顶,把陈缉的五脏六腑一齐冻结。差一点的弓都shè不到的距离上,用手抛出的标枪竟然能一击毙敌,这是何等的神技!

    逃!逃!逃!

    陈缉不敢再回头,用力迈开已无知觉的双tuǐ,拼命的向前方逃去。他已经无法再去考虑逃路的方向,恐惧完全控制了他的心脏。心底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乾坤一掷,便将近五十步外地逃敌扎死在地上,跟着从村中杀出来的乡民一阵惊呼赞叹,但李信依然面无表情。他看着陈缉独自奔逃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前。

    一阵狂风掠起,扎在李信头上的英雄巾在风中狂飞1uan舞。赵隆骑着他那匹老马从李信身边一冲而过。马颈之下,一团黑影摇晃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散入风中。李信动了动鼻子,这是他熟悉的味道——是被熟铜简敲碎了天灵盖后流出的脑浆,再hún着血水的味道。

    ‘是过山风?’

    李信猜测着。能让赵隆紧紧拴在身边的,只有陈缉和过山风两人的级,黄家兄弟都不够资格。何况黄家老大躺在前面,而黄家老二又是在李癞子家被他解决的。黄二本是李家的nv婿,却给老丈人卖给了韩冈,李信方才一枪扎死他的时候,黄二眼中都是茫然不解。

    雪夜奔马,其实再危险不过。隐藏在雪地下的坑dong,就是一个个陷阱。漫无止境的雪原上,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一不xiao心,便会折断马蹄,顺便摔断骑手的脖子。但赵隆全不在意,他胯下的那匹老马仿佛有着透视雪地之下的魔力,在奔驰中时不时的跳起又落下,避开一个个隐蔽陷阱。

    马背颠簸得如同惊涛骇1ang中的一叶扁舟,可骑在马上的赵隆,就只用双tuǐ夹着马腹,便稳稳的钉在马鞍上。他双手紧握铜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毫不犹豫地追逐着陈缉的身影。

    越追越近……

    越追越近……

    陈缉还在不停的跑着,身上的每一分气力都送到双tuǐ,沉重的皮裘外套被他一件件丢弃,没了这些御寒的衣物,他就算能逃进树林,寒风会代替追兵,让他一样逃不过死亡的追袭。只是陈缉已经考虑不了任何事情,头脑中的只剩一个逃。

    但赵隆已追到了身边,他无意把功劳丢给上天。雄壮的身子踩着马镫站起,摇摇晃晃,仿佛一头熊与老马在表演马戏。摇摇晃晃的身子没有影响赵隆的动作,他瞄准陈缉的肩膀,用力挥下了铜简……

    韩冈站在家mén口,他的父母惊醒后又被他劝入家中,由韩云娘陪着,依然有些坐卧不宁。王舜臣守在韩冈身侧,几十个被惊起的村民聚在左右,立了功劳的李癞子在韩冈面前点头哈腰,谦卑的笑着。而家mén前的道路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具尸体,王厚蹲着那里点验着数目。

    大局已定。

    不费吹灰之力。

    比预计的更为顺利。

    李信回来了,带回了黄大尸体。赵隆也回来了,他的鞍前横架着半死不活的陈缉。

    “恭喜yù昆!”王厚站起来向韩冈拱手称贺,“贼皆已擒斩。陈缉、黄家兄弟都在此处,陈举的余党全都完了。再加上过山风这个添头,都是yù昆你运筹帷幄之功啊!”

    “岂是我一人之功。”韩冈笑着谦虚,“没有众家兄弟奋命,我也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措大罢了。”

    “yù昆莫自谦。若无你提前找了我们几个过来,又哪有今夜的痛快!?”

    韩冈淡淡一笑,又谦虚了几句,但王厚说的并没有错,正确的情报决定了战局的成败,这的确是他的功劳。

    虽然韩冈猜不到陈缉行动的准确时间,但陈家老四这几天就要从凤翔府押来,他不信陈缉会放着亲兄弟不救。又想杀自己,又想救兄弟,那么时间安排就要大费思量。考虑到两件事的难易程度,比起可能造成大量人员损失的劫囚,还是把更容易的诛杀仇人放在前面更合适。

    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因素,秦州是西北边境,而凤翔府在秦州的东面。先杀韩冈,再去劫囚,可以顺势向东,逃亡内地。但先去劫囚,再杀韩冈,即便成功,当所有通往内地的道路都被封锁,到时往哪里逃?西北的蕃部?那是找死。向南去蜀中?冬天翻越积雪的秦岭更是找死。难道还能留在秦州?

    韩冈相信陈举的儿子不是蠢人,当能算到这一步。所以陈缉如果要动手,也只会在这两天。一方早有准备,一方却是自说自话,被仇恨méng蔽了双眼,有着现在这样的结局,又有什么好惊奇?

    从近两个月前的飞将庙中一场闹剧开始,一连串的风bo终于有了了局,最后的一点余bo在这里已经平息,韩冈仰望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白sè的气息带着积压在心底的一切不安和忧虑,在夜空散去……

    五日后,陈举谋叛之案定罪。主犯陈举凌迟于市,其二子陈缉、陈络并斩,妻nv悉没于官,从犯刘显以下或斩或绞或流,无一人得脱。一日之间,菜市口上,处决竟达十一人之多。刑求之多,株连之广,秦州五十年来,以此案为最。

    当日,李师中亲自监刑,王韶列坐,秦州城中的大xiao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刑台周围人山人海,如同社日一般热闹。

    随着李师中一声令下,儿孙尽数被擒,失去了所有希望的陈举,如条死狗一般被拖到了架子上,顿时掀起了一阵声1ang。

    可导演了这一切的韩冈,却安坐在普救寺的厢房中,喧腾透窗而来,却也压不住琅琅书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ps:陈举终于族灭。韩三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并不止向宝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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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君意开疆雪旧耻(上)

    东京开封。

    已近年终,开封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城中厚厚的积雪,昭示着明年的丰收,给了苦于今年南方旱灾的君臣们一点安慰。只是东京城内街巷上的积雪并不能久留,很快就开封府组织人力被清扫一空,不会阻碍行人。尤其是从皇城南面正mén宣德mén一直向南延伸到州桥的御街,宽达两百步,根本就是一座广场,却早已看不到半点残雪。

    北宋开封的皇宫,论面积并不算大,至少远逊于隋唐时西京长安的大明宫。朱温在开封立都时,汴州早已为胜地,人烟辐辏,户口已愈十万,根本没有大兴土木的空间,只得把原来的节度使衙mén改了改,住了进去。而五代各朝,都是纷纷而兴,纷纷而败,没有时间和财富在皇宫上下功夫。等到宋代周兴,太祖赵匡胤勉强将皇城整修了一番,而太宗赵光义登基后,想着扩建皇宫,却因附近的民家反对而作罢。

    不过宫室再简省狭促,也不会在mén面上省工料。宣德mén为皇城正mén,高近十丈,有五mén横列,‘mén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楝,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朶楼,朱栏彩槛’,与其说是座城mén,不如说是栋修造jīng美的楼宇,故而也称为宣德楼。宣德mén两侧又有两座副mén,名为左掖mén,右掖mén,形制比宣德mén稍xiao一些。

    宣德mén后,是一片面积可容万人的广场,广场之后的巨型殿宇便是开封皇城的主殿——大庆殿。大庆殿位于皇城中轴线上,是皇城中最为雄伟壮丽的建筑。但大庆殿只有正旦、冬至的大朝会,或与之同级的朝廷大典才会启用。如今日的朔望朝参,则只启用大庆殿西侧的文德殿。

    四更刚至,天sè仍是黑沉,冬夜的寒风依旧刺骨,可皇城前的御街上已经热闹起来。这一天是熙宁二年闰十一月十五,乃是朔望大朝参之日,仅比正旦、冬至的大朝会低上一等。在京的所有正八品以上、有朝参之权的文武官员,都纷纷踏足御街上,前往皇城参加朝会。御街上的官员,有身着金紫,随从多达百人的宰相、亲王,也有单身独骑的青袍、绿袍xiao臣。即便不算随从,只论官身,熙熙攘攘也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因为朝会起得如此之早,走在御街上的官员随从们大半都是肚里空空。并非他们出来前厨中不开火,而是因为就在御街两侧,各有一条千步长廊,号为御廊。御廊之中,就有许多摊位做着早点生意,水饭、爊rou、干脯、肚肺、赤白腰子,南北餐饮琳琅满目,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根本不需要将家中的厨娘或是浑家唤起。以御街的宽度,并不会因为长廊中多了些摊贩而拥堵。

    当官员们在御廊中吃饱喝足,陆续抵达皇城脚下后,都纷纷下马。宣德mén五道城mén,正mén惯常紧闭,当天子出巡或是朝堂大典时才会开放。官员们皆是下马从宣德正mén边的副mén入宫。宰执官们同样走宣德旁mén,不过却能独骑昂然自入。宰执身负军国之重,得享殊礼,可以直入皇城,在第二道mén处方才下马。

    又是一队浩浩dangdang的骑队抵达宣德mén前,八十多人的队伍比起百多人的宰相随班要单薄一点,却已远远过其他文武官员,这是执政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八十多人以两名腰系金带的朱衣吏为引导,张起宰执才有的青凉伞,簇拥着一名身着紫sè方心曲领公服,腰佩金鱼袋的中年文官,直抵皇城前。

    一见其人骑马而至,犹在皇城外的官员们,纷纷避道行礼。比起见到方才入宫的宰相陈升之,还要恭敬上数倍。却是如今最得天子宠信,有扭转国家颓势、一洗百年积弊之心的参知政事王安石到了。

    王安石骑在一匹普普通通的骟马之上,所穿公服上的紫sè已经被洗淡了许多。他肩宽体阔,身材高壮如牛,只是面sè黧黑,仿佛多少年没有好好洗过。曾有人说他和同样身材高大的文彦博,是牛形人能负重致远,乃堪为宰执之相,但如今担任枢密使的文彦博和王安石却是水火不容,如同死敌。

    在宣德mén处,王安石没有多做停留,驭马直入皇城之中。他和文武百官从宣德mén进入皇城,正面的是大庆殿的广场。转向左经过一道分割宫城中部和西部的横mén,抵达文德mén前。王安石至此方才下马,徐步走进文德mén中。

    文德mén后,是一条百步长的御道,直通文德殿。御道两侧,先是钟楼、鼓楼一东一西隔路对峙。钟鼓楼之后,隔着御道又是两条长廊式的宫舍,名为东西上阁mén。文武百官穿过文德mén后,并不是直入殿中,而是要按照文武分东西两班,在东西上阁mén处列队,等待上朝。

    王安石到得已经算是迟了,需要参加朝会的文武官员已经到了大半,两间阁mén中站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呼吸可闻。谁也不敢1uan说1uan动,宰相亦是如此。御史和阁mén使们就在边上盯着,若有大声喧哗,或是站错班次,不是当即被喝斥,就是朝会结束后,被弹劾砸到头上。

    王安石默不作声的从后向前走,东班的官员各自躬身退避,为他让出路来。王安石脚步不停,只在翰林学士班稍稍一顿,不知为何,六名翰林学士只到了五人,过去的老朋友、如今的死对头司马光却不见踪影,不知又是因反对何事而称病不朝。

    想到司马光,王安石心中暗暗一叹。随着新法逐步颁行,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条约一项项出台,司马光、吕公著、滕甫,这些老朋友们也是一个个跟自己分道扬镳,甚至鼓动朝论清议横加反对。原本支持变法的,现在也因清议而沉默下去。

    难道他们不知道国计如何艰难?!

    太祖太宗的积累,在真宗皇帝迎天书,封泰山,大建上清感应宫的过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仁宗即位后,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却又由于党项叛1uan立国,而砸进了陕西边陲的那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dong里。国库至此已是勉强支应,但仁宗皇帝大行后四年,英宗又跟着驾崩,两次国丧的耗费终于将国库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了下来。

    对此司马光给出的办法是什么?减少依例赐给参与国丧的臣子的封赏。

    好高明的策略!

    一千五百万贯的亏空,终于能省下几十万来了!

    义正辞严的说着君子不言利,也不见他们辞了俸禄,捐了身家。如果所有的文臣都来个君子不言利,每年千万贯的亏空说不定真的能填起来。

    但这可能吗?!

    司马光敢这么提议吗?!

    冗兵、冗官、冗费,这三冗是大宋财计步履维艰的主因。其中朝廷养起的百万大军,吞吃掉了财政支出的八成。其战斗力,也许还不如开国时,太祖皇帝麾下南征北讨的十万禁军。

    为了减去庞大的军费开支,仁宗朝的宰相庞藉曾经主持过裁军八万的艰巨任务。他下了军令状,若有被裁士卒因此而叛1uan,甘受死罪。但视庞藉如父的司马光,却从来没有胆量说一句裁军省费的话来,只是要天子节省再节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安石早看透了这些清流。

    越过一众翰林学士,他继续向前,一直走到队列的最前端。站进东班中自己的位置,王安石手持笏板,闭目不言,等待朝会的开始。如今在他的前面,只剩下最后的两名宰相,再上一步,便是位极人臣。

    王安石没有等待多久,参加朝会的官员绝大多数都已到齐,上朝时间也到了。东上阁mén使和西上阁mén使计点过人数,作为监察朝臣礼仪的台官,御史中丞吕公著便领着两位殿中shì御史当先入殿。

    他们与宰执班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唯独吕公著瞥了王安石一眼,闪过一丝厌憎。他的御史中丞之位甚至可以说是因王安石而来,但吕公著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王安石并非善意,其目的不过是想将他时任枢密使的兄长吕公弼赶出京城。

    吕公弼身为枢密使,执掌朝中军政,最喜欢说的话就是镇之以静,以和为贵,对王安石拓边西北的政策大加反对。与另一位枢密使文彦博一搭一唱,甚至差点将好不容易才夺到手的绥德城还给西夏人去。后为边帅反对,其事不果,便把夺取绥德的种谔贬到随州安置来安抚西夏。王安石难以容忍两块巨大的绊脚石继续挡在前路上,否则接下去他对军制、马制进行改革的将兵法、保马法必然会受到掣肘。

    文彦博资历太老,一时难以动摇,而吕公弼虽为前朝权相吕夷简长子,但底蕴比已位列执政几十年的文彦博差得老远,何况他还有个做翰林学士的弟弟吕公著。所以就在不久前,吕公著他便被举荐为御史中丞,开始领导朝中的台谏系统。

    本朝为防臣子nong权,把持朝政,宰执官和台谏中,通常不会有兄弟父子或是近亲存在。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在位日久的一人必然要上书辞位,外放为官,从无例外。若是有人想赖着不走,御史们就有事做了,有时候甚至连姻亲同时出现在两府、台谏之中,都会受到御史们的弹章攻击。这是个不成文的惯例,很少有人敢违反,吕公著既为御史中丞,自身岂能不正,所以他大哥吕公弼在枢密院的日子也不会有多长了。

    ps:重要的男配角出场了,贯穿了北宋后半段的新旧党争,也在这个时候上演着序幕。自古变革不易,无论是商鞅还是晁错,都没好下场。改动一下制度,便会得罪原有的利益集团,王安石的旧友也是一个个与他反目。

    这一段是铺垫,也是对时代背景的必要描述。韩三现在休息一下,待会儿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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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君意开疆雪旧耻(中)

    吕公著yīn着脸走进文德殿中,文德殿又称外朝,比起主殿大庆殿形制略xiao,可面积也足以容纳千人以上。殿mén之后,略偏东南点的地方摆着一张jiao椅,那是御史中丞的位子。依本朝礼制,参加朝参的文武众臣中,唯有其一人可坐,取得是独坐之义。汉代朝臣有三独坐——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如今千年流传下来,也只剩御史中丞一人。

    吕公著站在jiao椅前,两名殿中shì御史则分立在殿中的两处角落里。三人站定,净鞭鸣响,就在殿堂边缘,乐工们开始吹笙敲钟,奏着赞美圣君贤臣的韶乐,阁mén吏则合着乐声高声唱着班次。两名宰相曾公亮、陈升之手持笏板,领着众臣依唱名、按班次陆续进入殿中,在台陛下站定。

    净鞭再次响过,殿后有了动静。先是两名起居舍人走出来,他们是记录天子言行的shì从官,一东一西站到了殿内两角。继而是一班手持扇、剑等礼器的黄mén宦官。等黄mén站好位置,圣乐曲调突然猛然高起,迎接天子出场。

    二十出头的赵顼从殿后徐步走出,身穿赭黄袍,头戴平脚幞头,为天子常朝之服。青年皇帝脸sè显得苍白了些,相貌以宋人的审美观念,算得上是俊秀,net角留了髭须,多了些稳重,就是身形太过单薄,不是福寿之相。

    天子就坐,群臣跪拜。

    一切都是前一次的重复,下一次也不会有任何区别。赵顼坐在御座上,无聊的等着月月都要重复的朝会仪式早点结束。

    国计是他关心的,战事也是他关心的,唯独这套繁琐的仪式是他所不关心的。

    均输法到底会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青苗贷推行准备的情况如何?农田利害条约刚刚实施,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西北绥德城的战局稳定下来了没有?聚集泾原路的西贼退还是没退?攻打秦凤路甘谷城的西贼有没有卷土重来?

    还有王韶,说是要开边河湟,可他这一年什么动作都没有,现在到了年底了,突然上了份荐书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一心想做中兴之君的赵顼日日忧心着政事。家国多蹇,大宋自立国以来,便远不如汉唐强势。北方契丹虎视中原,屡屡南侵,太宗皇帝两次北伐皆告惨败,最后还死于高梁河边留下的箭疮。

    到了仁宗时,契丹被每年五十万银绢的岁币喂饱,看似天下太平,但西贼元昊又举起了叛旗。三次大战皆惨败,最后让西贼在灵武立国。仁宗朝的名臣们给出的办法是什么?用二十万银绢买回西贼一个口头上的臣服!

    君辱臣死,可他堂堂华夏天子却要跟北方的蛮夷称兄道弟,把民脂民膏送给永不满足的西贼,他的臣子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是用区区财货,以使生民免于涂炭之苦,乃是圣君所为。

    赵顼冷笑起来。不愧都是进士出身,总有是话说!如果他们手上跟嘴上一样有才,早早将二贼剿灭,生民又怎会涂炭?!

    仁宗能忍,英宗能忍,但他赵顼忍不得。韩琦老了,富弼老了,文彦博也老了,仁宗朝留下的名臣都已经毫无锐气,只知道要他二十年不谈兵事,却让他独自忍受噬心的耻辱。

    还好有个王安石。

    现在朝中弹劾王安石的朝臣很多,甚至有许多早前还是称赞并举荐过王安石的,比如富弼,比如吕公著。能有一人能像王安石那样给出一个富国强兵的方略的吗?

    没有!司马光没有!文彦博也没有!

    赵顼低头望着文德殿中,如神道石像那般站得齐齐整整的文武两班。要实现他的理想,满朝文武,却只有一个王安石。

    朝会仪式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几个被调入京中的朝官出来谢恩,几个须告老的官员出来陛辞。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喜,朝会就这么结束。百官自高至低卷班而出,到了文德mén外,各自返回公厅,只有两府宰执,主管财计的三司使,以及内制翰林学士和外制中书舍人中,带了知制诰头衔的两制官留了下来,向皇城后部的崇政殿走去。

    朔望大朝会,仅是礼仪xìng质的朝会,四五百人聚于外朝文德殿中,又能讨论起什么政事?真正处理国家政务的地方,是平日里只有宰执和一些重要朝臣参加,举行常起居的内朝垂拱殿,以及朝会结束后,天子‘阅事之所’的崇政殿。

    今日是朔望大朝参的日子,故而没有常起居,结束了朝会,赵顼直接到崇政殿处理政务。有两府与会,将需要天子批准的朝事一一上报。而其中,最为赵顼关心的便是西北的战局。以绥德为核心的横山攻势,以秦凤为后盾的河湟辟土,关系到日后伐夏的得失成败,绝不容有失。

    位于鄜延路的绥德城战事已经平息,党项人曾经想利用几座废弃的旧寨换回绥德的计谋也宣告失败,横山地区的战局如今正向大宋一方倾斜,只要绥德城能稳守,日后便可步步为营,并吞整个横山地区。横山一失,西夏东南屏障顿毁,连重要的募兵地也将失去,自此瀚海天险便会为西夏和大宋所共有,就像失去了淮河流域、长江天险便不足为凭的南方偏安政权一样岌岌可危。

    在西夏秉政的梁太后及其担任宰相的兄长梁乙埋,对此看得也很清楚。便学着大宋的做法,在绥德城北开始修筑寨堡,而且一修便是八座!妄图用一个寨堡群,来抵消宋军在绥德地区逐渐把握在手的战略优势。

    赵顼对此很是忧心,不但加紧向鄜延路运兵运粮,甚至将如今国中仅有的几名能征惯战的宿将中的一人——郭逵,调到了鄜延路,任延州【今延安】知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全面主持绥德城事务。郭逵曾任同签书枢密院事,近几十年来,除了狄青曾任了一次枢密使外,这已是武将能达到的最高位置,也算是有过担任执政的资历。将郭逵调职鄜延,赵顼对绥德城的重视由此可见。

    赵顼关注着陕西局势,他不问枢密使文彦博和吕公弼;不问宰相曾公亮和陈升之,而是直接向王安石询问:“王卿,鄜延路和绥德城处可有新的奏报?”

    王安石出班回道:“郭逵宿将,其人在一日,鄜延安一日,陛下并不必太过忧心。”

    赵顼岂能不忧心,鄜延路走马承受传回来的密报让他忧思难解。走马承受是天子外派的耳目,大多数都是由宦官出任,也有的是从天子身边的班直挑选,他们密报的可信度,在赵顼看来要高于地方官们的奏折:“但郭逵与种谔不和。种谔如今刚刚自随州起复,郭逵便对人说其是狂生,徒以家世用之,必误大事。将帅不和,如何用兵?”

    “郭逵年已老,行事求稳。种谔正当年,锋锐正盛。两人行事参差,自难相和,郭逵不喜种谔,乃人之常情。陛下不须忧虑。”

    鄜延路将帅之争,王安石毫不犹豫地站在种谔一边。郭逵并不差,但打开绥德局面的人是种谔,其人有勇有谋,其父种世衡又在鄜延路威信远布。王安石他深信,假以时日,为大宋开疆辟土、讨灭西贼的,不是郭逵这班锐气褪尽的老将,而是如种谔一样的新锐。

    “陛下,郭逵向以知人著称。当初葛怀敏虚名远传,无人不赞,唯郭逵言其‘喜功徼幸,徒勇无谋’,后果有定川寨之败。其论人成败,自有其理,不当视之以武夫挟怨。”王安石既然支持了种谔,枢密使文彦博自然要支持郭逵。尽管郭逵反对他退还绥德的提议,还戳穿了西夏意图用塞mén等几个废弃的旧寨jiao换绥德的yīn谋,让文枢密大丢脸面,但为了打击支持种谔的王安石,也顾不了那么多。

    文彦博说得似乎有理,赵顼又转头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反驳道:“郭逵当年在延州时,因忠义社与内附羌人争斗致死之事,与种世衡有过龃龉。岂可谓之无旧怨?”

    “竟有此事……”赵顼还是第一次听说,沉yín了一下,向王安石征求意见:“王卿,以你之见,是否当把种谔调去他路?”

    王安石摇头:“郭逵老成持重,虽有旧怨,亦当止于言辞,不至因sī害公。郭逵前次dong悉西贼jian谋,谏阻以绥德换回塞mén、安远二废寨,枢密院至今尚未定下封赏。以臣愚见,不若陛下亲下手诏褒奖,再遣一内臣以封赏之名前往延州,暗中加以训诫,自当无事。”

    王安石一番话连打带敲,将枢密院的两次失误拽了出来,堵得文彦博无话可说,反对不是,同意更不是。而赵顼尚年轻,登基不过三年,也看不破两名重臣之间的暗流汹涌,只觉得王安石的处理办法顾及了老将郭逵的颜面,又能让其警醒,的确可行,颔道:“便依王卿之言。”

    ps:横山开拓和拓边河湟,同是熙宁初年宋人在陕西的战略规划,聚集在同一个区域的不同战略,互相之间影响很深,也是必要的背景描写。而且郭逵和种谔也是后文中的两个重要的人物,需要先提一下。所以韩三仍在休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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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君意开疆雪旧耻(下)

    赵顼、王安石君臣两人的对话就这么一直持续着,从西北边事,一直说到江南纲运。只有文彦博会瞅准时机主动出头来攻击王安石,曾公亮、陈升之等人则如同土石木偶般站在一边。如果不是赵顼偶尔会向他们询问一些问题,几位宰执官怕是要沦落成纯粹的装饰物。

    王安石自任参知政事以来,虽然还没升任宰相,但由于赵顼的信任,中书权柄已尽在他手。政事堂中的宰相执政本有五人,宰相富弼、曾公亮,参知政事王安石、赵抃、唐介。不过曾公亮老迈不理政事,富弼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而告病不出,赵抃能力不及,总是在叫苦,唐介则与王安石几次君前辩争不过,气聚于xiong,疽而死,唯有年富力强的王安石生气勃勃,独力处理着所有的政务。故此世间便有了‘生老病死苦’的笑话——王安石生、曾公亮老、富弼病、唐介死、赵抃苦。现今政事堂中又换了几人,但王安石执掌中书大权的情况依然不变。

    崇政殿中的奏对一直持续到近午,需要君臣商议的政事处理得差不多。沉默得跟块石头没两样的相曾公亮终于开口:“已近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进膳,臣等告退!”

    相话,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顼也不留他们,只犹豫了一下,对王安石道:“王卿,你且暂留一步。”

    王安石依言停步,其他宰执照样出殿离开。自王安石从江宁入朝之后,单独奏对的情况太多了,多到无人感到惊讶的地步。

    王安石站在殿中,等着赵顼说话。赵顼从御桌上的一摞奏章中,chou出做了记号的三本来,着站在身边xiao黄mén将之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展开一看,却是昨日他签书过后,随着其他重要奏章转给赵顼过目的三封荐书——秦凤路管勾机宜文字王韶、雄武军【秦州】节度判官吴衍,同举荐秦州成纪县布衣韩冈入官,为秦凤路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而秦凤路都监张守约也同样举荐韩冈,不过只有后一项。

    王安石只看了几眼便抬起头,他知道赵顼想说些什么。

    “王卿,你说说王韶这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赵顼的声音中透着隐隐怒意。

    关西的主战方向进展顺利,但预期中的侧翼,却没有什么动静。王韶去了秦凤一年,如今给出的成绩却是一份荐书!赵顼是顾忌着一直对王韶青眼有加、大力支持的王安石的脸面,所以方才才没有当众斥责,但现在还是要说出来:

    “王韶三人所荐的韩冈才不过十八岁,连个出身都没有。难道要朕给一个从九品选人下特旨不成?秦州就没有其他人才了吗!?”

    年龄不到,不得任实职,这是朝中通行多年的任官制度。除非是有功名在身——如进士、明经等科——不然为官者未及二十五岁,虽可以有官身,但却不得拥有差遣。也就是挂个官名,领些俸禄,却不能出来做事。

    大宋开国百年,对臣子越的厚待,高品的文臣武臣都可以荫补子孙,宰相和执政的子弟,往往才十来岁甚至**岁就能得官。如果给这些rǔ臭未干的xiao孩子实职去做事,国家政事便要出大1uan子。所以过去有定例,进士、明经及武臣以弱冠【二十岁】为限,荫补以二十五岁为限,低于此不得任实职。除非有多人同时举荐,否则就必须等到年限,才会有差遣。

    可如今荫补得官的越来越多,身为官宦子弟,找几个父辈的亲友同时举荐也很容易,所以旧有的任官制度已是名存实亡。有鉴于此,王安石出手对任官法做了调整。依然还是以二十岁和二十五岁为界,过此才能得到实职差遣。如果要想例外,却不再是多人举荐就能成功,而是惟有请天子亲下特旨。

    这条法令是刚刚修订,尚未颁布天下,王韶、张守约等人不知其中缘由,将才十八岁的韩冈荐了上去。依旧例,有三人同荐,年未弱冠的韩冈完全可以担任实职。但按照如今的规条,韩冈如果得不到赵顼特旨,纵能有个官身,却不可能得到差遣。

    对于国中的大部分官员来说,干拿钱、不做事的生活,其实也不差。士大夫们都喜欢诉讼简、物产丰的州县,如果要天天审案、还nong不到一点油水,那做官还有什么意思,却是人人都避之不及。但韩冈不能出来做事,那王韶、张守约举荐他又有什么意义?

    王安石对此看得很明白,所以才把王韶等人的荐章递了上来,请求天子的特旨。若非如此,这三份荐章根本不用递到赵顼眼前,依朝中制度,低品官员的任用本不需要天子过目,政事堂直接就可以处理,韩冈才一个从九品,哪要劳动到赵顼烦心!?

    天子躁怒,对许多臣子来说,就是雷霆压顶,可王安石神sè如常。他是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王韶在西北河湟的前景被他看好,同时赵顼也一样给予很大的希望。虽然因为宋夏两国正因绥德城的归属,在横山东段的无定河流域随时可能爆大战,需要的粮饷资材都是个天文数字。朝中已无法给秦凤、给王韶太多的物质支援,但至少在人事上,王安石准备尽量满足王韶的要求。

    “韩冈虽年少,然其才卓异。如果他是世家子弟,或可谓其中有情弊。但臣见王韶荐章,只云其为灌园之后,不闻有何家世。且此次举荐韩冈,不仅有王韶,还有雄武军节度判官吴衍,以及秦凤都监张守约,一名灌园之后,能同时得到他们三人的荐举,不可能是靠溜须拍马而来。”

    “王韶在荐章中也曾有说,韩冈押运辎重,于峡道遇贼,亲斩不用命者二人,驱使民伕抗敌,大败数倍蕃贼,斩三十余,其勇武可知。在甘谷城,不待命而救治伤病数百,其仁德可知。在秦州,又破西贼内应之jian谋,其智计可知。韩冈虽是年少,但行为已有大臣气度,陛下不可以年幼轻之。”

    王安石如今正得圣眷,赵顼将之视为师长。不管有多怒,往往都会被王安石说服。他略作沉yín,最后点头同意道:“那就依王卿之言。不过是个从九品,许了王韶也无妨。”

    “陛下圣明。”

    王安石脸上闪过一丝喜sè。王韶与李师中向来面和心不和,同时又因为提举秦凤蕃部事务侵占了都钤辖向宝的职权范围,而与其龃龉甚深。有李师中和向宝压着,敢与王韶结jiao的秦凤官员,只有聊聊数人。一年以来,王韶在秦凤的工作完全没有进展,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如今王韶他能让节判吴衍以及都监张守约同时举荐一人,可见他在秦州的局面终于打开。

    王安石不知韩冈的底细,还以为吴衍和张守约的举荐是因为王韶而来,从已有的信息来推导,得出这样的结论很正常,不过韩冈本身也肯定有点能力,否则王韶绝不至于推荐他。

    如今天下官多阙少,往往是三四个官争一个位子。选人入京待选,都必须在流内铨候阙【等候职位差遣的空缺】,而新晋选人,更是必须去流内铨缴三代家状。同时还有时间限制,必须在四季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元月、四月、七月和十月这四个月的十五日以前在流内铨登记,才能排得上号。不然,就得等下一个季度了。

    王韶在秦凤路已满一载,从来都没有举荐他人,由此便知他行事有多谨慎。可现在对韩冈,他不但荐了官身,还把差遣都给定下了,可见王韶对十八岁的韩冈信心有多足,或者说,他对韩冈的才能有多渴求。

    通过王韶的奏章中,王安石倒是对韩冈有了点兴趣。一个出身贫寒的士子,通过不懈的努力,挥自己的才能,最后得到高官的认可。类似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得很多,远的不说,自幼丧父的范仲淹,画荻习字的欧阳修,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他们获得名声,靠的是诗词歌赋和文章,不是像韩冈,靠的是勇武、才智以及胆略……还有仁心。

    对王安石来说,诗词歌赋不足为凭——尽管他已是当世最顶尖的大家之一——大宋需要的是秀才,而不是学究。有才能、有冲劲的年轻人那是越多越好。即便韩冈只有十八岁,只要多了几年经历,在地方、京城做过几任,未必不能成为栋梁之才。

    这段时间以来,曾经举荐过王安石的那些老臣、友人逐步走向了他的对立面,现在他最喜欢任用的就是有冲劲的年轻人。王安石所着意提拔的吕惠卿、曾布、章惇以及王韶等人,在官场中其实年纪都不算大,任官都不过十年出头。泛着腐臭味的祖宗之法,许多人在宦海沉浮多年后都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没有年轻人来冲击一番,这个大宋朝只会渐渐的腐烂下去,直到灭亡。王安石的那份吹响变法号角的《百年无事扎子》,说得便是此事。

    大宋百年无事,那下一个百年呢……又会如何?!

    ps:宋代有制度在,不会让那些才七八岁的荫补官入职,而韩三年纪不到,只能求个特旨了。好了,铺垫章节结束,视角转回到韩三身上,不要以为他领了便当。

    今天第二更。

第30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一)

    韩冈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官身,已经惊动到天子和宰相头上。他现在一边读书,一边安安心心的等荐章被批准的消息从开封过来。届时他就要启程去京中流内铨缴三代家状——所谓家状,也就是包括祖宗三代的姓名、年甲、以及有无过往罪行的个人简历,其上还要有乡邻作保,证明身份确凿——如此一来,就能领到一份告身,这就是他身为官员的凭证。

    自家的房内,韩冈伏在案前运笔疾飞,一行行蝇头xiao楷出现在雪白的纸面上,转眼便是一页。这是他在抄写过去那一位曾经抄写过的《谷梁传》。虽然现在可以买得起自己想要的书籍,但韩冈深信一句话,好记xìng不如烂笔头,再怎么读书背诵,也比不过亲手写上一遍记得更牢,书架上的所有经书典籍,他都打算重新抄写一遍。

    谷梁传是net秋三传之一,与左传、公羊传都是孔子所著《net秋是鲁国的史书,为孔子所删改修订,后来成为儒家经典——孔子这番作为,称为‘笔削net秋’。为其注释的传,据说有九种,但流传下来的,便只有左氏、公羊、谷梁三传。

    不论net秋还是三传,都是经部中的重要典籍,韩冈的前身早在张载mén下就已通读过。如今韩冈拿后世的眼光来比较,觉得这三传里,左传更像是历史书,用丰富的历史资料将《net秋》中的简短记录进行扩展注释;而公羊、谷梁更接近于政治书,并不关心书内记载的历史,而是通过阐述《net秋》中的微言大义,来体会孔子笔削net秋所要表达出来的用心和儒学理念。

    左传姑且不论,公羊和谷梁两传提起先圣的微言大义,总少不了一条华夷之辨。而韩冈的老师张载,向学生解说《net秋》时,提得最多的也是隐藏在书中字里行间的华夷之辨。net秋时,周室衰弱,四夷兴起,南方的楚国本是蛮夷,却自称为王。

    后齐桓公在管仲的匡助下,尊崇周室,九合诸侯,压制四夷,即所谓的尊王攘夷。此一事,最为孔子所看重,所以他说,‘微管仲,吾其被左衽矣’——没有管仲,我就要被迫学着夷人的模样,披散头,穿起左衽的衣服,意指泱泱华夏被夷人所毁。

    在孔子千年之后,胡人安禄山毁了大唐盛世,五代又有胡人轮流坐庄,眼下西北二虏猖獗,中原不振,所以宋儒一说起net秋,就要提到华夷之分,尊王攘夷,至于其他方面,却是泛泛而谈了。

    ‘民族主义看来并不局限于时代。’韩冈边抄边想,受到的伤害越重,jī起的反弹也越大,尤其是汉族这个自尊心和自豪感都极强的民族,更是如此。

    虽然此时对民族之分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单是提倡华夷之辨已经足以在汉人与夷人之间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唐代那般海纳百川的情况绝不可能出现在宋代。韩冈本就是从民族主义思chao强烈的时代来到北宋,对宋儒对隋唐外族策略的反省,当然有着很深的感触。

    思绪如chao,韩冈一不留神,将一个字抄错了。白纸上,别字分外显眼,就算有后世的橡皮也擦不干净,但雌黄可以。韩冈的手边就有一块雌黄,拿起来在别字上一涂,墨迹就被雌黄留下的颜sè所掩盖。雄黄是端午时泡酒用的,而雌黄却是古代的橡皮和修正液。信口雌黄这个成语,便来自雌黄的用途。

    放下雌黄,重新拿起笔,房mén这时被轻轻的敲响。韩冈又把笔放下,道:“进来!”

    韩云娘应声推mén。一身新制的襦裙,剪裁得更为贴身,一条黄丝绣hua的腹围勒在腰间,俗称的‘腰间黄’衬得腰肢纤纤。一件hua菱褙子罩在襦裙之外,遮住了xiong前微微隆起的动人曲线。比起三个月前,韩冈刚病愈的时候,又长高了些许的xiao丫头更多添了几分颜sè。她步履娴雅的走进房中,先道了个万福:“三公子……”

    韩云娘的新称呼,韩冈听着扎耳朵,打断道:“早跟云娘你说了,不要这么喊我。不就是当个官嘛?过去怎么叫的,现在还是怎么叫。”

    韩云娘低着头怯生生的说道:“那样会被人说我……奴奴没有规矩。”

    韩冈眉头皱了起来,真不知是那个hún蛋教了她这些无聊的东西。韩云娘本来就是个温良贤淑的xìng子,xiaoxiao年纪就已经有了贤妻良母的范儿,只是谈吐举止比不上大户人家出来的nv子。

    但跟在韩阿李身边长大,没有学着满口老娘,已经是老天保佑了。韩冈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来自千年后等级制度已经宽松许多的时代,对言辞上的一点不合礼节并不是很在乎。

    “在家里,又不是有外人,讲究这么多作甚?xìng情贵在自然,刻意学着别人家的范儿,丢了本来模样,反为不美。”韩冈一伸手,很熟练的把她纤巧的身子揽在怀里。让人mí醉的温香软yù紧紧贴着身体,晶莹如yù的xiao耳朵就在自己嘴边,韩冈一时兴起,忍不住张口咬了一下。

    xiao丫头浑身一颤,仿佛过了电一般,如羊脂yù般娇嫩细滑的脸蛋蹭的变得通红,扭过身子瞪着韩冈,嗓音细细的嗔怪道:“三哥哥!”

    略有凹陷的眼窝中,一对泛着棕sè的剪水双瞳清澈纯净,还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看似嗔怒的圆瞪着的眼睛,却隐约有三分羞意,七分柔情。xiao丫头这样的反应,韩冈百看不厌。他双手收紧,贴在在韩云娘耳边柔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三哥哥才是最喜欢的。”

    偎依在熟悉的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xiao丫头的一颗惶惶不安的心,开始轻缓的跳动起来。自从韩冈被举荐入官的消息传入耳中,她高兴之余,也有些失落。身份的差距越来越大,心中总是担惊受怕,生怕三哥哥什么时候讨厌了自己。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nv,又没有个兄弟姐妹可以扶持,今生能依靠的良人只有韩冈。

    感觉到怀里的少nv心情平复下来,韩冈轻轻的放开了手,再不放自己恐怕就忍不住了。只是他知道,xiao丫头的心结不会那么容易解开。更好的安慰方法不是没有,但韩云娘太xiao,至少要再过两年。韩冈暗叹一声,这也是做官带来的副作用。

    副作用虽有,但做官是件好事。免徭役,减税赋,这些都是跟着官身而来。而做官的好处却不仅仅这一些。正如《儒林外史》中所写,范进一旦中举,便成了岳父胡屠夫口中的‘天上星宿’,自此田宅有了,钱财有了,奴婢也有了。

    在北宋也是一样,每逢进士放榜,多少富贵人家守在皇榜下,准备找新晋进士为nv婿,即是所谓的榜下捉婿。可这nv婿也不是好捉的,如今赠给进士nv婿的嫁妆底价已经涨到千贯,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势头——这是前几天王厚找他聊天时,当作笑话随口提起的。

    韩冈虽然不是进士,但他的行情却也是一样的好。被推荐为官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一个才十八岁的名mén弟子,又得多人推荐,前途实是无可限量。上mén赠钱赠物的不说,提亲更是为数众多,所以王厚才拿着榜下捉婿来打趣。

    韩云娘碍于身份,做不得韩冈正妻。xiao丫头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从没有奢求过什么。韩冈自问也没有这个必要去挑战世俗,但心中对韩云娘不免多了几分愧疚和怜惜。不过换个角度想,xiao丫头有自己和父母给他撑腰,日后就算明媒正娶个xìng格不好的大家闺秀进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其实因为一个官身而战战兢兢的不止韩云娘一个人,韩千六也是有些不适应身份的变化,对挤上mén来的生客,很是头疼。反倒是韩阿李,对待人接物的规矩心中都有个谱,不论来客身份高低,她都能暗地里帮着韩千六做得妥妥贴贴。

    而韩冈本人,在成了秦州城中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之后,则是表现出一副更加诚惶诚恐的样子。送上mén的礼物,该推的推,该辞的辞,一件贵重点财物都没有收取,只收了些笔墨纸砚,以尽人情,至于提亲的,也让父母给推辞掉。

    在他看来,有了官身,能做的事就多了,根本不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见钱眼开。多少人在盯着自己,一点差错都会影响到自己的评价。何况如今来奉承韩冈的,多是些想投机的寒mén,一干豪mén大族都还在观望中。

    州中的传言都说韩冈杀xìng太重,几次出手,折在他手上的人命,都有几百条,算上末星部,一千往上跑。而他日前捉了陈缉,斩了过山风,送了近三十个级去衙mén,彻底绝了陈举家的后,更是印证了这番谣言。根基深厚的大家族很少喜欢招这样的nv婿。

    对于此事,韩冈倒是一点不在意,大丈夫何愁无妻。何况三十岁没娶浑家的措大多了去了,他身体的年纪才十八岁,jīng神年龄倒是年长一些,却更不会把婚姻之事看得太重。身体实在憋不住,也不是没地方可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辅佐王韶完成收复河湟地区,从九品的幕职官,韩冈可没兴趣做太久。

    ps:韩三望空大喊:我回来了!

    今天第三更,俺也望空大喊,你们的红票呢?!

第30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二)

    傍晚时分,韩冈辞别了父母和韩云娘,骑着一匹借来的老马,赶在秦州锁城前抵达城下。秦州南mén守mén的官兵对这名每隔几天就要回家一趟的韩三官人已经很熟悉,不敢怠慢,忙将韩冈放进城来。进了城后,韩冈直奔普修寺而去,这是最近他在城中落脚的地方。

    韩冈刚到寺ménmén口,住持老和尚就带着个xiao和尚迎了上来,在马前点头哈腰,“三官人!王衙内来了!已经在厢房里等了你很久。”

    “多谢师傅!”韩冈下马后拱了拱手,将马缰jiao给xiao和尚,自己快步进了寺中。

    韩冈如今寄寓在普修寺内,住持和尚对他比以往更加殷勤,将最好的一间客房让给韩冈。尽管秦州离家只有五里不到,隔着一条窄窄的藉水,但韩冈还是选择住在秦州城内,而只是每隔几日才回一次下龙湾的家中。

    秦州城mén一向关得早开得晚,每日出城入城很不方便,而且王厚、王舜臣和赵隆,还有同样给荐到了王韶的mén下,在经略司中听候差遣的李信,也经常来找他。而在王韶和吴衍面前,他也得摆出个随叫随到的姿态。所以借住在普修寺中,比较方便一点。陈举的余党已被一网打尽,就算有些漏网的xiao鱼xiao虾,也成不了气候,更不可能有胆子再来行刺,韩冈已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全。

    等到正式为官,挣到了俸禄后,韩冈还准备在城中找间房子,把家安在城里。总不能自家做官了,还要老子和娘种菜卖菜。

    可寄寓城中有一桩坏处,就是读书的时间少了不少,每每拿起书本,总会有人来打扰。多少天下来,韩冈拒礼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上mén送礼少了不少,但王舜臣、赵隆、李信三人隔三差五就带着酒菜过来问候,而王厚更是来得勤快。

    “yù昆!喜事啊!大喜事!”甫一见面,王厚就拱着手,笑呵呵的走上来,连声对韩冈道着喜。

    韩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没好气地道:“上次处道你说的大喜事,是东城布匹李为他的大麻子脸nv儿来提亲,再上次是个带儿子的寡fù。今次又是哪家?”

    两人熟悉起来后,王厚的本xìng算是1ù了出来,就是个诙谐爱开玩笑的xìng子。前面他说的两次喜事,都是来向韩冈提亲中的极品,却被王厚拉出来当笑话说。可能是在王韶身边太憋闷了,王厚每天晚上都变着法儿的从家里跑出来,找他喝酒聊天,害得韩冈夜里能用来读书的时间都变得寥寥无几。

    但王厚是官宦子弟,俗称的衙内,对朝中内外的大xiao事务,比韩冈了解百倍。多喝了点酒,他的话匣子一打开,说出来的泰半是韩冈闻所未闻的朝野秘闻,还有对朝中新近生的事务评判——韩冈猜测多半是王韶说给儿子听的——这些对韩冈的用处,可比儒家经典大得多。

    只是这次王厚显得很正经,“是真的喜事。刚刚京中来了朝报,令师张横渠朝见天子后,已被擢为太子中允,任崇文院校书。恐怕不久就要大用。”

    韩冈一震之下停步回头,惊喜道:“那还真是件喜事!”

    张载与王韶是同科进士。相对于王韶因一篇《平戎策》得到重用的情况,张载的升官度便是按部就班,当然这也与他有很大一部分jīng力放在教育学生上有关。没想到张载今次进京后,竟然一下升了正八品的朝官,已与王韶的本官相同,又得了馆职,这是大用的标志。

    在北宋的官制中,正八品与从八品看似品级只差一级,实则却是有天壤之别。北宋的文官从高到低分为朝官、京官和选人三个部分。其中京官和选人的品级都是从八品到从九品。从称号上看,京官在京中挂名,选人又称幕职官,是地方上的官员,两者名义上相当于后世的国家公务员和地方公务员,等级上并没有高低之别,但实际上却差别极大。

    选人占到文官人数的绝大多数,一万多近两万的文官中有近九成一辈子都是选人,时称永沦选海。只有得到五名路一级的高官的举荐——号为五削圆满——,并觐见过天子后,才能升为京官。

    一般情况下,内地知县仅有京官可做,后世的七品芝麻官,放在北宋就是个笑话。一县之主,百里之侯,基本上都是从八品,到了正七品,早能担任知州了——都钤辖向宝,是秦凤路武臣中的第二号人物,他的本官皇城使,也是正七品。

    宋时官品贵重,第一次为相时的宰执官一般也仅仅四品五品,六品七品也是有的,可不是如满清时那般朱红顶子满眼看、一品大员满天飞。

    当京官升到正八品后,就成为了朝官,也叫做升朝官,顾名思义就是能参加朝会、面见天子。想想宫殿才多大,能容多少人?升朝官文武两班加起来,总数也只有千多人。除去大半在外任官的,每次朔望大朝会,得以参加的文武官也不过四五百,张载在中进士十二年后,便已能名列其中,这个度足以让他的大部分同年们羡慕不已。

    而张载的崇文院校书一职,甚至连王韶都要yan羡三分。崇文院又称三馆秘阁,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和秘阁的统称,单看此时的宰相都要兼任三馆大学士一职【见第三章注4】,就知道崇文院有多重要。崇文院号为储才之地,进了馆中,便等于是入了升官的快车道,一旦朝堂上职位有阙,先就会从崇文院等馆职成员里挑选。

    作为弟子,老师得到重用当然是件喜事。可对没有关系的王厚来说,却只是个出来喝酒的借口。

    “愚兄怎么会骗你!”王厚笑呵呵越过韩冈,先一步进屋。

    韩冈也跟着进房,厢房中的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一个火盆已经燃起,将屋内烤得暖烘烘的。王厚已经坐了下来,正拿起酒坛向个用来热酒的大铜酒壶倒着。

    韩冈暗自叹气,有王厚这个酒rou朋友天天来捣1uan,根本无法安下心来读书。如今虽不需进士功名就已经能做官,但开卷有益,只有多读书,增长学识,日后在那些千古名臣面前才不会1ù怯。

    王厚可不知道韩冈心中抱怨,他将倒空的酒坛丢到桌子下面,把铜酒壶吊在火盆上热着,坐回来对韩冈笑道:“幸逢喜事,不知yù昆有否佳句以记之?”

    “处道兄,你也是知道xiao弟不善诗赋,就别打趣了。”韩冈叹着气,这不是难为他吗,“但凡yín诗作赋的本事强一点,xiao弟就去考进士了。”

    王厚安慰韩冈道:“但yù昆你通晓经史,擅长政事,这才是正经学问。”

    “经传再高,也只能考个明经,进士可就没指望。”

    “yù昆你有所不知,”王厚用手指mo了mo火盆上的大酒壶,试着冷热,随口道:“王相公本有意以经义策问替换掉进士科的诗词歌赋,以yù昆之才,当有用武之地。只可惜让苏子瞻给搅和了。”

    “什么!”韩冈猛然惊起,“竟有此事?!”

    王厚奇道:“yù昆你不知道?哦,对了!这是半年多前的事,你那时正好在病着……就在当时,王相公上书建言,要兴学校、改科举,弃诗赋而用经义。官家可都让二府、两制还有三馆众臣一起议论了,命人人都要上札子。东京城内沸沸扬扬,国子监中人心惶惶,天下都传遍了,你说有没有?!不过最后让苏子瞻的一本奏章否了,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是吗?…………”韩冈声音低沉下去,暗自揣测着王安石的用意,此举又会给政局和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改科举、兴学校这两条很好理解,就是为了选拔和培养人才——变法的人才。而苏轼会反对,也不难理解,他毕竟是以诗赋出名,也是靠诗赋考上的进士,jiao好的友人、弟子都是以诗赋见长。屁股决定脑袋,哪个时代都不会变。

    韩冈愿意拿脑袋打赌,司马光虽然与王安石互为政敌,但他绝没有在科举改革上与王安石作对过一句。为何?还不是因为他是陕西人——不擅长诗赋文章的陕西进士。只是若想对此事进行更深一步判读,还要把王安石和苏轼的奏章拿到手上才够。

    王厚见韩冈突然不说话了,问道:“怎么?还在想诗赋改经义策问的事?”

    韩冈抬眼对王厚说道:“我在想王相公为何要改科举。”

    “为何?”

    “因为人才难得。变法之要,在得人。而科举抡才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路,如果处道兄你是王相公,你是想看着的是擅长yín诗作赋、却反对变法的进士,还是熟读经史、长于对策的同志?”

    “同志?”王厚咀嚼着韩冈用的这个生僻的词汇,笑道:“这个词用得好。《国语》有云:‘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如果愚兄是王相公,当然想用与自己同心同德的人才。王相公在奏疏中本也说了,‘朝廷yù有所为,议论纷然,莫肯承听,此盖朝廷不能一道德之故也’。他兴学校、改科举,当然是为了选拔人才,教育同志,要‘一道德’。只可惜啊……却被否了。”

    “谁说给人否了,就不能重提的?今科是不可能了,但三年后的下一科,很有可能就改用经义策问取士!说不定到时xiao弟也……”韩冈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摇摇头:“都已经有官身了,也考不了进士,管日后王相公能不能改,都是跟我无关了。”

    ps:好了,文中对北宋官制稍微提了一点,虽然没细说,给大家留个印象也就够了。北宋的品官,高品的很少。品级晋升也要很长时间,不会出现二三十岁便三四品的官员。不过在北宋,五六品也能担任执政,这为年轻官员获得权力,提供了一条路。

    反正就一句话,把满清官制留下的印象丢掉,在北宋,差遣和本官是两条线。高品官不一定有高的差遣,而低品官,却可以入居政事堂。至于文武官详细的品级划分,等俺整理好也会贴出来的。

    今天第一更,离页的前十五位咫尺之遥,却始终跨不过去,兄弟们,红票和收藏再给力一点。

第30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三)

    “谁说有了官身就不能考进士的?”王厚放下酒碗,奇怪的对韩冈反问道,“宰执家的子孙七八岁就受了荫补,但照样有出来考个进士的。尊师横渠先生的举主吕中丞,是吕文靖【吕夷简,仁宗朝宰相,谥号文靖】之子,早有荫补在身,但还不是考了个进士出来。有官身者参加科举远较普通士子方便,只要通过锁厅试就能得个贡生名额,可比参加州里的解试容易许多。”

    韩冈一听,忙加追询,这是他前身留下的记忆中所没有的信息。王厚很惊讶为什么韩冈对此茫然不知,却还是一边喝酒,一边向他细细解释。

    所谓锁厅,顾名思义就是锁起公厅,也就是官员将自己的官厅锁起,放下手中的职务,去参加科举的意思。

    天下意yù参加科举的士子有百万之众,东京城可容纳不了那么多。所以必须在地方加以选拔。这种选拔称为解试,都是在科举之年的前一年在各个州军举行。秦州的解试,便是在今年八月,韩冈躺在病netg上时结束的。通过解试的士子称为贡生,而第一名就是解元。有了贡生的资格,便可以去京里参加科举。

    而京城的进士科举又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省试,又名礼部试,将从天下四百军州的数千近万名贡生中,挑选出三百名左右的合格者——也有时是两百或四百——如果能成为三百名合格成员之一,基本上进士的资格就确定了。因为如今第二步的殿试,不会再黜落考生,只是决定名次高下的考试。

    “这还要多谢张元!”王厚笑道:“西夏的这名张太师,就是从殿试上被黜落,最后愤而投奔西贼的。‘韩琦未足奇,夏竦何曾耸’【注1】,两名宰相之才,竟然被一个黜落的贡生打得颜面无光,几万将士因此葬身好水川畔。自此之后,殿试再也不黜落一人,就算犯了杂讳,也不过降至最低一等的同学究出身,照样给官。还有特奏名进士,也是为了安抚屡考不中的贡生而特加拔擢。”

    所以要当上进士只有两道难关,第一道是解试,第二道是礼部试。而韩冈有了官身后如果还要考进士,一样要通过解试。只是因为他的官身,就不能与普通士子一起在州中考试,而是在路中参加特别为官员举办的锁厅试——这里的路,是转运使路,而不是经略安抚使路,也就是韩冈要去陕西路的路治京兆府【长安】去参加,而不是就在秦凤路的秦州——

    “名义上将锁厅试放在路中,是为了不与地方上的寒士争位,但实际上州中贡生选取比例,在江南诸路是百里挑一、两百挑一,在陕西也是二十、三十选一,可锁厅试却是三五人里就能出一个贡生,最多也不过七中选一。”

    王厚说得口干,给自己满上酒,一口喝下去。用丝巾擦擦嘴,继续道:“不仅是官员参加的锁厅试,还有官宦子弟参加的别头试,也是举着不与寒士争位的名义,可实际录取比也是放在十比一以下。想想家严,当年参加江州解试,可是近三千人争十七个名额!”

    “三千人争十七个?”这差不多是后世公务员考试比较热mén的职位的录取比例了。这么低的比例,竞争的确够惨烈的。而且贡生跟做官无关,不是明清的举人,就算今次考上,如果不能得中进士。下次照样打回原形,得重新再与三千人争去。

    “就是三千争十七。”王厚以为韩冈被惊到了,遂更加得意说起,“这还算是少的。你到福建路看看,尤其是建州、福州,那里是五六千人争夺十几个名额!哪一科不是杀得血流漂杵、尸积如山!”

    王厚说得夸张,引得韩冈轻笑起来:“可礼部试是一视同仁,不论身份家世,不论地望出身,解试困难也好,容易也好。到了礼部试中,都是一样的考题。”

    “没错。”王厚很自豪的抬起头:“江西、福建的贡生都是从独木桥上杀出来的,而陕西贡生走的则是通衢大路。可到了礼部试上,十名江西贡生就能出一个进士,而陕西贡生一百人也出不了一个。”

    韩冈感慨道:“所以啊……到最后,特奏名进士大半都是陕西人。”特奏名进士,就是年过四十、屡考不中的贡生,由地方统计名单呈到朝廷,参加一次很简单的考试,赐给他们一个官职,去州学、县学中做个、助教,省得他们投奔西夏、辽国去。陕西考贡生容易,中进士难,所以特奏名中,多是陕西人。

    王厚知道韩冈为何感慨,他安慰拍拍韩冈肩膀,举起酒碗:“反正特奏名也与yù昆你无关了,来喝酒,喝酒!”

    ……………………

    一顿酒不知喝了多久,韩冈酒量甚豪,还保持着清醒。但王厚没什么酒量,已经晕头转向。但他仍是颤颤巍巍的举着酒碗,对韩冈道:“yù昆,真是可喜可贺!尊师张横渠,今月初九已经擢了崇文院校书,日后必然要大用啊!来,我们再喝一碗!”

    “处道,这已是你说的第三遍。该贺的也贺了,该喜的也喜了。你就别喝了!”

    “多喝一点没关系。喜事嘛……等横渠先生在朝中水涨船高,来向你提亲的人可会越来越多……哈哈,yù昆论相貌也不输那金mao鼠多少,就是少个状元及第,要不然,宰相家的娇客也能做。”

    “锦mao鼠……”韩冈大吃一惊,“白yù堂?”七侠五义中的名角难道真的出现在正史中过?!

    “白yù堂是谁?”王厚抬起醉眼,茫茫然问着。

    “啊……曾经听说过中原江湖中有个强贼,匪号锦mao鼠。”韩冈随口解释了两句,心中疑huo,难道北宋有另外一个锦mao鼠?

    王厚醉得糊涂,也没去分辨真假,哈哈笑了笑:“想不到yù昆你jiao游如此之广!”

    “只是些口耳相传的谣言罢了。也记不清究竟是在寄居的寺庙还是在茶肆中听到的,连什么时候听说的也记不得了。”韩冈将之一推了事,结jiao匪类的罪名他可承受不起。

    “愚兄说的是皇佑元年【西元1o49年】己丑科三元及第的那一位,他前几年不是来关西知京兆府的吗?”

    韩冈啪的一声拍了下脑mén,给王厚这么一提,他终于想起来了,“是冯当世啊……”

    冯京,字当世。皇佑元年己丑科状元,乡试、省试、殿试皆第一,是历史上不多的几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冯京才学过人,相貌出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商人家庭出身的缘故,对钱财十分看重,在京兆府任上大肆聚敛,被长安士人暗嘲为‘金mao鼠’——‘金mao’指得他仪容出sè,而‘鼠’便是说的他聚敛之行。

    “没错,没错,就是他!”王厚醉态可掬的笑着,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当时冯当世中了状元后,几家贵戚一起在争他这个nv婿,摆出来的嫁妆几万贯,最后还是给富相公捷足先登,而富相公又是太平相公【晏殊】的nv婿……若是yù昆你能找个好亲事,说不定日后也是个宰……宰……”嘣地一声,王厚一头栽倒在桌上。

    韩冈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房里的醉鬼,话说到一半,就醉昏了过去。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放下酒碗。也许是习惯,韩冈不由自主的又开始去推断张载此番在京中为官,能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张载是受吕公著的举荐而入京的,半年前韩冈回家奔丧时,张载已经打理行装准备东行。当时吕公著还是翰林学士,但如今吕公著已经是御史中丞,掌握着朝中的监察大权。

    而张载的弟弟张戬,韩冈也见过,一样进士出身,在朝中做了吕公著的下属,任监察御史里行一职——担任监察御史的官员如果资历不不够,就要在官名后面缀上里行二字,意为试用——有着举主和兄弟在朝中护持,韩冈的老师应该能在京中多待两年。

    但韩冈方才又从王厚这里得知,吕公著能升任御史中丞,完全是王安石王相公想把枢密使吕公弼赶出东京。韩冈对此完全能理解,兄弟两人一个是军方的脑,一个是监察系统的老大,这在哪个朝代都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吕公弼识趣的就会自己辞职,如果不识趣,御史台中保不准会造吕公著的反,兄弟两人一起被弹劾。

    如今的朝中局势错综复杂,谁也看不清,韩冈也一样。张载的后台与王安石不合,但张载本人帮着蔡tǐng改进的将兵法,却是深得王相公的赞许,也不知他本人对变法的看法又如何。但韩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王韶在朝中的最大依仗就是王安石,自己如今的依仗则是王韶,对于变法,只有赞同,不能反对。

    王厚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拿起酒坛子晃了晃,听着里面没有水声。便拍着桌子,口齿不清的怒道:“怎么没酒了?!”

    “都给你喝完了……”韩冈无奈的叹了口气,王厚来他这边喝酒,有时是自带酒菜,有时候便是蹭吃蹭喝,韩冈大手大脚,手上的一点钱钞都给耗光了。今天回去,没好意思向家里拿钱,现在是囊中空空,“今天是没钱添酒了,等明天再说。”

    “钱?……”王厚吃力的抬起头,“没问题,等到青苗贷正式实行,我们这里就该有钱了。”

    注1:张元投奔西夏后,辅佐李元昊在好水川全歼了三万宋军,而当时主持关西军政的便是夏竦和韩琦。好水川之战后,张元在题诗一——‘韩琦未足奇,夏竦何曾耸’,一泄多年怨气。

    ps:陷空岛五鼠只有一鼠,就不知道锦mao鼠白yù堂的名号原型是不是冯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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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四)

    “……又是机宜说的?”韩冈问道。

    “没……错!”王厚真的是喝多了,有些话根本不该说都说了出来。他饧着醉眼,醉晕晕的道:“大人说了,王相公的青苗贷就是……就是为了填补国库亏空,筹措军费,跟什么救民疾苦根本没关系。否则何必这么着急。均输法才闹得沸沸扬扬,主持均输的六路运使薛向受得弹章叠起来等身高,却没隔两个月又把青苗贷给推出来?yù昆,你知道什么是青苗贷罢?”

    韩冈当然知道什么是青苗贷,因为这一条政策本是出自陕西路,是前陕西转运使李参在任时创。一年中,农民最困难的日子,便是net天青苗刚起、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多农民都是在此时向富户借下高利贷,最后被驴打滚的利息nong得破产。

    李参有鉴于这一点,便在net天向农民借出常平仓里的粮食或是钱财,等到秋收再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当然这个利息远xiao于平常民间的借贷。而王安石在地方上的时候,也实行过类似的借贷,据说百姓多承其惠,公sī两便。但如今王安石推行青苗贷,目的却是聚敛,救民的本质已是附带。

    韩冈笑了起来,政治这东西目的根本不重要,结果才是关键,道:“听说青苗贷利钱才两分,‘夏料’是正月三十日前借,夏收时还,‘秋料’是五月三十日前借,秋收时还,两项借贷都是两分利。换算成年利,也才四分。即便目的不是为了民生,但实行起来却也当得起公sī两利……”

    如果当初能用两分利借到钱,自家也不用卖田了。可惜啊,当时摆在韩冈父母眼前的只有李癞子的高利贷。李癞子用着高利贷盘剥了村中三分之一的田产,多少家老子没还清就死了,儿子跟着还。韩千六宁可卖田也不敢借,就怕连累到儿孙身上。而如李癞子之辈,哪乡哪村没有几家?他们都是乡里的大户人家,如果青苗法推行,等于是断他们的财路,抢他们的生意。

    “不过……”韩冈话锋一转,声音变冷:“恐不会受豪绅世家所喜。”

    一方得利,必有一方失利。既然官府把借贷的年利率压到了百分之四十,贫苦百姓虽然高兴了,朝中也可得到一笔收入,但原来通过高利贷聚敛钱财的大户豪族必然心有怨艾。这个时代,投资的途径不多,除了田地外,官户、宗室、豪商、富民,许多都是靠高利贷来赚钱,年利五分是良心价,六分七分才起步,一年息钱跟本金一样多——也即是‘倍称之利’——才是最普遍的情况。

    韩冈中学时就学过了阶级论,虽然课程无聊的让人想睡觉,但到了社会上加以印证,却是至理。扯落温情脉脉、忧国忧民的虚伪面纱,让人一眼就能看清许多言论和行为背后的吃人本质。个人能背叛阶级利益,但阶级本身却不会背叛自己的利益。

    王安石要充实国库,从虎口里夺食,等于是将官宦世家、豪mén富民这个统治阶层彻底得罪,他们不一个个跳出来反对那就是天下奇闻了。当然,基于‘君子不言利’的世风,没人会赤1uo1uo为自己的利益叫嚣,但他们总能找到看似正大光明的理由。

    “大人也是这么说。”王厚猛力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只要让官家看到国库充盈,至少几年内不会有事。如今王相公要在全国推行青苗贷,先试行的便是河北、河东和陕西三路。秦州沿边,蕃人众多,又是与西贼作战,所以没动静,但关东诸州府可是都已经将本钱准备好,就等明年开netbsp;“但至少要等到明年夏收秋收以后,府库中才能充实一点。”韩冈沉声说道。如果只能依靠青苗贷的收入,王韶的行动至少又要耽搁大半年。拖得时间越长,对王韶就越不利,一直看不到成果,王安石也不可能无条件的一直等下去。

    “yù昆,你不知道。自从李师中上任后,就拿着钱粮不足为借口。大人想修渭源堡【今渭源县】,在渭源堡开榷场,他都推说财用不足。如果大人硬要修城,他也不是不同意,就从供给北面诸寨堡的钱粮里扣一部分下来支转。yù昆你说,这些钱大人能动吗?!”

    “不能动。”韩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动了那些赤佬的钱,王韶还能在秦凤路待吗?李师中掌握着秦州财计,就算王韶得天子和宰相看重,但李师中毕竟是顶头上司,他要压制王韶,能用的手段太多了,

    “所以得等青苗贷的息钱到账,那时候李经略也无法找借口了……不,那时候直接根本不用经过李经略的手,直接让政事堂下令,通过陕西转运使将钱转给机宜。反正王相公已是债多不压身,被李师中怨恨也不会在乎。”

    “没错,大人就是这么想……王相公推均输法,推青苗贷,都是聚敛之术。大人也看不过去,但为了平生之愿,也只能……”

    王厚的声音突的一顿,没有酒喝,他的醉意消退了许多,终于反应过来前面话说多了。有些紧张的对韩冈道:“yù昆,这些话你可不能对外说。”

    韩冈轻笑,笑意中透着讽刺。没办法,此时人都是讲究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名声,忌讳赤1uo1uo的追求利益,但sī底下评说两句也无甚大碍:

    “王相公为财计推新法,朝中已是沸反盈天,反对声只会越来越大,王相公身负天下重名三十年方才入朝,就不知他的名声还能撑上几年。不过只要能在三五年之内将河湟吐蕃收服,王相公纵使倒台,也与机宜无关了。”

    王厚点了点头,“封侯之赏,是家严平生之愿。朝中局面如何,家严不愿去理会,只望能安安心心收复河湟。”

    “这可是最难的。大将在外,天子不疑者有几?三人成虎,以曾子之贤,其母也不免huo之。天子对机宜的信重,可比得上曾子母子至亲?”

    曾参是孔子的弟子,平素最有贤名。但一次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亲朋好友听说后,忙去找曾参之母,让她早点逃跑以防株连。别人说了一次两次,曾参的母亲不相信,但到了第三次,曾参的母亲就跳窗跑掉了。

    王厚给韩冈绕糊涂了,酒醉以后,头脑也是变得迟钝,“yù昆,前面你说王相公纵使倒台,也与家严无关。怎么现在又说家严会被三人成虎?”

    “还没明白吗?”韩冈悠悠然的说道,“我说的其实是时间啊!机宜必须在王相公失去耐心之前,作出一番成绩,还必须抢在王相公失去天子信任之前,收复河湟!若是耽搁了时间,日后再不会有如今的机会了。”

    王厚恍然,连点着头,“yù昆你说的是。”只是马上又唉声叹气起来,“只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就难呐!除非能赶走李师中。”

    对于李师中的问题,其实王厚曾经有意无意的提起过。韩冈也考虑过不少办法,但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一个好主意,“去一李师中,又来一张师中,除非机宜能接任秦州知州,有苦劳而无功劳,在任的经略相公哪个会大力支持机宜。”

    “接任秦州知州?哪里有那个资格。”王厚苦笑,“家严中进士才十二年。只任过一任主簿和一任司理参军,之后便因参加制举落选而弃职客游陕西。资历实在太浅了,莫说秦州这等要郡,就算普通的下州知州,也做不了。这点资历,当个知县过一点,做个通判则是勉强,高到顶,也仅是一军知军。不然天子为何不让家严直接担任秦州知州,偏偏只给一个经略司机宜?”

    “知军?”韩冈脑中仿佛有道灵光闪过。

    在宋代,州一级的行政区划,还有府、军、监等名号,比如长安就是京兆府,秦州北面还有个德顺军,蜀中则因富产盐井而设立了一个富顺监。一般来说,曾为古都,或是曾为天子潜藩的州,会升格为府,通常比州要高上半级——可算是后世的副省级城市。

    而军则是属于战略重点区域,户口数量不足,辖下县治只有一两个,不够资格为州,只能称作军——在韩冈理解中,相当于省管县。至于监,那是相当于地市级的大型国有矿业集团。

    “如果在秦州西面设立一军,不知机宜有否机会担任知军?”

    “渭源?丁点大的寨子,户口才几百!”

    “不是渭源,是古渭!”从伏羌城往渭河上游去,一百八十里抵达古渭【今陇西县】——因其为唐时渭州而得名——再过去六十里,才是渭源。

    “古渭建寨已经有二十多年,聚于城寨周围的蕃汉户口不下千家,足以支撑起一个军的基本户口!”韩冈越说越兴奋,经略司只掌握兵权,控制不了财权,一旦王韶成为新的古渭军知军,渭源必然会划归古渭管辖,那李师中根本没有办法再在资金上卡王韶的脖子。

    同时在西北边境,县改军,寨改军,都是极常见的事。渭州北面的镇戎军【今固原】,便是在至道三年【西元997年】由高平寨改为军,户数至今也不过才一千多。秦州东北的德顺军,更是在庆历三年【西元1o43年】由笼竿城升军。古渭建军,只要政事堂通过,天子肯,便再无阻碍。

    “古渭……建军……”王厚喃喃念着,眼睛越来越亮。啪地一声他重重地一拍桌案,跳将起来,拉起韩冈的胳膊,“走,去见大人去!”

    ps:北宋的高利贷是吃人的,一年利息把欠账翻倍,是很普遍的情况,多少豪族世家官宦靠着高利贷来充实家财?数也数不清楚。虽然青苗贷的目的是为了充实国库,但其作用却是把世间通行的利息压到百分之四十,其间,断了多少人的财路,惹怒了多少敌人。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以王安石积攒的三十年人望,就转眼间化为泡影。他的政敌司马光也许是个正人君子,但并不意味着司马光所代表的阶级是正人君子的集团。身为旧党赤帜、领导世间舆论的司马光,以及以士大夫、豪商、皇族所组成了既得利益集团,两者的结合,便是变法的最大阻力。

    如果以为这样的裂缝可以用些拍拍脑袋便想出来的xiao手段弥补,那就是天大的笑话!利益的争斗是你死我活,这才是本质。想双赢,也看人家肯不肯。

    借用一句俺从论坛上看到的一句话做总结:

    世界从来不简单,历史何尝会温柔——by马前卒。

第3章 马鸣萧萧辞旧岁(上)

    王韶在秦州的府邸并不大,就是两进的xiao院,比之韩家的宅子也差不多大xiao。前面住着护卫仆役,后院是主屋。不过也没有必要nong得太大,王韶在秦州任职,只带了次子王厚过来。其他的几个儿子nv儿,都留在江州德江的老家。他四年前原配杨氏病逝,续弦徐氏也留在德江,秦州家中只有父子两人,三名shì婢,还有两个配属的老兵充作仆役。

    王厚带着满身的酒气冲回家中,正在书房中伏案疾书的王韶便皱起眉头,只是看到韩冈跟在身后,才没有作起来,教训儿子。

    对于韩冈,王韶早没了过去的芥蒂,而是青眼有加。要不然王厚天天去找韩冈喝酒,换作旧时,他早动了家法,打得儿子不敢再1uan跑出家mén。若不是唯一的nv儿才十岁,又早早的许了人家,韩冈就是最好的nv婿人选。现在王韶与乡里的亲友书信往来,都要问问亲族中有没有适龄的nv儿,好把韩冈与自家用婚姻联系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王韶在青瓷笔洗中涮了涮mao笔,用厚纸吸干水,挂在笔架上。方才问道:“究竟何事?”

    没看到父亲的脸sè,王厚兴冲冲的将韩冈的计划一股脑的说了出来。韩冈站在后面,瞧着王韶脸上的神sè的变化,却没有现多少兴奋之情。

    “难道机宜早已考虑过?”若在平时,韩冈绝不会这般直接相问,而是会旁敲侧击一番。只是他喝得微醺的时候,被王厚拉到王韶面前,脑袋里还有一点未消的酒意,说话不似平日那般斟字酌句。

    “皇佑四年,陕西转运副使范祥于唐时渭州旧址修建古渭寨,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王韶没有回答韩冈的问题,却突然讲起古来,“在这期间,有人提议在古渭开榷场与蕃人互市;也有人提议开办马市,用盐、茶jiao换战马;更有人想着移兵屯田,将古渭扩寨为城;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废弃古渭——范祥便是在古渭寨还没有修好之前,便被连番弹章攻击得连贬两级。渭水之滨,城寨二十余,没有一座如古渭寨这般惹人议论。yù昆,你可知这是为何?”

    “……地理,历史,人情。”简单的六个字,不是在回答,而是韩冈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以便下面能有条理的细细说明。

    但王韶一听之下,却是击节称道,“说得对,正是这六个字!看来yù昆你是明白了。渭州自古便是通往西域的要地。汉唐通使西域,多是经由此路。自安史之1uan后,渭州便沦于蕃人之手,迄今已有近三百年。将古渭升军,往远里说,意味着朝廷将要重新开拓西域,自近处讲,这是拓土临洮、开边河湟的第一步!……二哥儿,你明白没有?”他却问着儿子。

    王厚叹了一口气,他老子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哪还能不明白?古渭设军的象征意义太强烈了,原本设寨便惹来多方议论,如果升格为军,朝堂上恐怕便要吵翻天。

    “王介甫毕竟不是宰相,而仅是参知政事。”王韶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宋国力不比汉唐稍逊,可一旦动起刀兵,却千难万难。纵有班、马援之才,也架不住朝中有人拼命捣1uan。一旦古渭升格为州一级的区划单位,将会代替秦州成为大宋西陲边疆,而将秦州屏蔽在后。从兵备上,理所当然的便要分割输送给秦州的粮饷物资,枢密院中的两位大佬不趁机扯后tuǐ就有鬼了。

    “要古渭升军,他事故且不论,单是日常消耗的粮秣,至少必须能自行解决三成以上。yù昆……你可知伏羌城以西,沿着渭河的几个寨子,哪一寨人烟最稠?”

    韩冈想了想:“应该是永宁吧……”

    永宁寨也在渭河边上,是位于伏羌城和古渭寨中间的一座城寨。离伏羌城四十里,距古渭寨一百四十里,寨中最有名的便是永宁马市,秦州的战马有一半是从这座马市中得来。若论人烟辐辏,古渭寨根本比不上永宁。

    “你可知道几年前,范祥重回陕西,又有在古渭设立马市的计划。马市兴盛起来,古渭寨便可逐渐招收户口,最后便可以设县置军。范祥之策当时得到冯京的支持,冯京还上书请增筑古渭城墙。平心而论,一个循序渐进的良策,又得到陕西安抚的支持,应该很容易就能通过。可终究还是没有成功——是给韩稚圭【韩琦】给否了。冯京是富彦国【富弼】的nv婿,富韩之间几十年的恩怨,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该清楚……一旦关联到西事,事情便不会再那么简单!”

    韩冈看得出来王韶的顾虑,将古渭升军,摆明了就要跟李师中翻脸,并bī着朝中给出个说法。这种放手一搏、一翻两瞪眼的赌徒做法让王韶犹豫不决。自己没考虑到王韶的心理,的确有些失败。但他还是觉得该坚持自己的意见:

    “机宜到秦州已有一载,期间机宜遍访秦州诸城寨,了解军中情弊,以备日后出兵参考。厚积而薄,任何时候都少不得。但天子看不到这一点,只知道机宜在秦州已满一年而毫无动静,王相公也许还能体谅机宜是被李经略掣肘,但天子的想法没人能臆测。事到如今,王相公想来肯定是想看到机宜有所动作的。”

    “yù昆,难道你还是想升古渭为军?”

    韩冈避而不答王厚的问题,“以冈之愚见,任何开拓河湟的策略,必须是惠而不费。若想开拓河湟,必要的人力财力都少不了。可军费有限,横山那边多点,秦州这边就少点。河湟毕竟是偏师,即便收复全土,断的也只是西贼右臂……”

    王韶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断西夏右臂的话还是他在《平戎策》中所说。他点头示意韩冈继续说下去:

    “……而横山地势险要,西贼据有横山,便可俯视关中。横山中的蕃部,在西贼军中至少占了三成以上。一旦夺取了横山,党项兵力减少三成,少掉的兵力又会加到我军一方,一增一减,便过了西贼兵力的一半。

    兵源是一桩,粮草又是一桩,而且更重要。七百里瀚海是天险,yù攻灵武【即灵州】粮秣转运是最难的一件事。其实这对党项人也是一样,西贼主力从兴灵【兴庆府和灵州】出击,穿越瀚海运粮根本不可能,全都得依靠横山蕃部的支持,要不然就是攻破我方军寨,夺取存粮。一旦丢了横山,西贼就失去了长期进攻的能力,只能与我隔瀚海对峙。”

    王韶听得连连点头,韩冈这些日子的下得苦功不是白费,将王韶手边的舆图与自己心中的后世地图互作印证。对陕西地理的了解,绝对是当世顶尖的水平。

    “既然横山如此重要,天子和王相公就不会把更多的资源放在河湟之上。但机宜又要在河湟立功,便不得不动用秦州的资源。在下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机宜不能拥有独立的财权,李师中要卡脖子那就太容易了。”

    “但也不必急着升古渭为军!先屯田立寨,等户口兵力都充裕了,设军设州也是水到渠成。”

    韩冈摇头,虽然按部就班的屯田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王厚时的见解,但当时只是随口说说,实际上根本不现实:“前日韩某曾与处道说起,为防惹动秦州那些回易商队背后的官员、世家,市易之事要放在屯田之后,以屯田为主,但现在韩某在州中多了解了一点,才现那是书生之见。”

    “嗯?为何?”王厚脑mén上转着问号,脸上都是疑huo,但王韶却是1ù出浅浅的笑意,一副赞许的模样。

    “市易只需开头的一笔本金,便可自行支转。但屯田就需要秦凤路源源不断的支持,无论人财物,至少都要两三年的时间。这一点很难做到。不论是谁坐在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的位置上,都不会支持机宜。”

    王厚惊道:“为什么?!”

    王韶帮着韩冈回答:“功劳占不到大头,但付账却少不了,哪个愿意?”

    王韶有倡之功,又被钦点来秦州主持实务,如果成功,这么大的一块饼,几乎给他一人吞掉。李师中、向宝岂是蠢人,就是因为要自己出大力气,最后却分不到一杯羹,才不愿支持。要知道,王韶之所以起了拓边河湟的心思,其实还是在蔡tǐng幕中看了向宝早年的一封奏章的缘故。

    王厚恍然大悟,而王韶看着韩冈,心生感慨:“yù昆你真不像是十八岁。”换作是他,就是二十八岁时也没这么多心思。

    “此是人之常情。韩冈也只是照常理说上一句,也许真有甘居幕后,不愿居功的贤人。”

    “怎么可能有这种人!”王厚摇头,给他人做嫁衣裳,换作是他,他也不干,“所以yù昆你的意思还是用市易?”

    “市易也是一般无二,照样还是要从秦州拿到本金……在下的意思是,只要李师中还在秦州,任何事都别想办成。”韩冈提醒着王韶,该翻脸就得翻脸,不能对李师中抱着幻想,“先通过请立古渭军,虽然李师中必然反对,朝中也很难同意,但届时便可退一步申请在渭源或古渭市易和屯田。”

    “yù昆你前面也说了吧,李经略肯定会反对的。”

    “那就再退一步,从市易或屯田中选一条,再向朝中报请。”

    “如果李师中还是反对呢?!”

    王厚觉得韩冈可能酒喝多了,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但王韶却放声大笑,笑罢,脸sè一转变得冷狠:“那时,天子就该知道是谁是在干扰河湟开边了……”

    ps:历朝开疆,以宋代最难,因为将帅们的最大敌人从来不在外,而是在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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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鸣萧萧辞旧岁(下)

    “好冷!”

    王厚用力搓着手,脸冻得通红,耳朵上都生满了冻疮。滴水成冰的天气,三天里骑在马上跑出几百里,迎面的风呼呼地直往衣襟里钻,把他冷得够呛。

    “是够冷的。”韩冈随口答着。他里面穿的是对襟的双层皮袄,1ù在外面皮肤都抹了油,倒不如王厚那般受冻。王厚也是自找,韩冈让他nong些羊油抹在耳朵上,他嫌恶心没肯用,这下在外面一跑,便冻出mao病来了。

    王韶没理会两个xiao辈,他站在盘山道上,向下俯视着渭河河谷。一众亲兵在王舜臣的指挥下,散开在周围,xiao心的护卫着王韶。

    一个多月的时间,王舜臣和赵隆已经得到了王韶彻底的信任,而两人的实力也通过王厚传到了王韶耳里。包括刚刚得到任命的李信,如今王韶身边最得他看重的四名亲将中,有三人都是韩冈荐上来的。

    王韶现在已经在为日后的进兵河湟点选将领。秦凤路,甚至是关西四路有名的将佐,他都已心中有数。但这些从外调来麾下的将领,肯定不及亲手提拔出来的军官易于指挥。王舜臣、赵隆、李信三人对王韶来说,其实助力不在韩冈之下。

    盘山道的下方便是古渭寨。其所在的位置,是夹在群山之中的一片宽阔的谷地,也是渭水上游难得的一片沃土。从汉至唐,千多年都在此处建城设州,从无迁移,自然便是因为此处优越的地理条件。

    冻结的渭河白sè一片,但衬在河道两边的雪地中,冰结的白sè却分外显眼。河上的冰面高低不平,宛如丘陵起伏。这是湍急的流水在冻结时jiao相推挤,才有了现在的模样。由于冰面挤压破碎,冰层上裂隙处处,行走在冰上,一不xiao心就会落入冰层下的河中。

    而古渭,正是建在渭河边。

    古渭,顾名思义,就是古时的渭州。不同于如今位于秦州以东的渭州【今甘肃平凉】,隋唐时的渭州就在韩冈现在立足的地方。汉晋之时,此地名为襄武,直至隋唐,亦是渭州州治襄武县之所在。只可惜安史之1uan后,吐蕃势力扩张,将此地占据,不复为汉家所有。从那以后,渭州的位置自西向东迁移了五百里,这正是汉人王朝势力大幅消减的最有力的证明。

    从高处俯视,地形上的细节被模糊了去,但却能统观全局。至少在河谷中分辨不出来的唐时渭州城的遗址,在盘山道上,却能看得很清楚。古渭州城的城墙已经尽毁,不过城基即便掩盖在雪地中,依然十分显眼。六七里长的大城,比起不远处的古渭寨要雄伟上许多。只可惜几百年前的繁华州城,各sè人种纷至沓来的街市,如今仅剩一片残迹。

    从盘山道上下来,一支兵马迎面而来,在最前面引路的杨英是王韶从德安带来的一名乡里,也是他的贴身亲信,在经略司补了一个不任实职的弓箭手指挥使。而跟在后面,领着一队骑兵的是驻扎在古渭寨中的秦凤西路都巡检,他同时还兼任着古渭寨主一职。

    “刘昌祚见过机宜。”

    在王韶身边拜见的西路都巡检,高大的身材是标准的北地男儿。相貌说不上英俊,线条冷峻,却极有男xìng魅力。他身穿着一身远比韩冈王厚等人要单薄得多的外套,在寒风中全无瑟缩之意,健壮的身材显1ù无遗。

    刘昌祚应该过四十岁了,比王韶还要年长一点,不过从他外表上却看不出来。他的父亲刘贺二十年前战死于定川寨一役,因此受了荫封,被录为正九品的右班殿直,主管威远寨。刘昌祚二十年在边陲,累立功勋,到如今才刚刚升做内殿崇班,与王韶同品阶。不过因为文武之别,在王韶面前还要低上一头去。

    见着架在刘昌祚身后坐骑上的一张长弓,王舜臣有些跃跃yù试。那是一张闻名秦凤,全长过四尺的巨弓。据称力道有三石之多,搭在弓上的长箭也是特制,径圆半寸许,又比普通的两尺箭矢长了近半。当刘昌祚将他的巨弓拉满,弓弦与弓臂的距离,也只有如此长箭,才能搭得上去。

    按说四尺长的巨弓不可能在马上张开,但刘昌祚以箭术闻名秦凤,却硬是能做到。据说他骑shè时甚至能箭出百步之外,能一箭dong穿战马。蕃人捡到他shè出的箭矢,都是拿回家去供奉起来,以为神箭。

    刘昌祚与王韶互相行过礼,又与王厚相见。到了韩冈这边,听了他自己的通名,刘昌祚身子便轻轻一震,眉头也不自觉的挑了起来。韩冈的名讳在秦凤路上已经够响亮了,让向宝有苦说不出的人物,动动手指就灭了一个蕃部、毁了一个豪族的策士,刘昌祚早有耳闻。他对韩冈拱了拱手:“韩抚勾。”神sè间并不是很亲热,向宝是他的顶头上司,不敢跟韩冈太过亲近。

    经略安抚使司勾当公事,是韩冈预定的差遣。王韶、吴衍和张守约三人的荐章已经得到批准,韩冈的任命也在半个月前下来了,等过年后他去京中流内铨应个卯,便是真正的官人了。抚勾就是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的简称,就像王韶的管勾机宜文字,可简称为机宜和帅机一样。只是韩冈总觉得这个简称,就跟上海吊车厂、自贡刹车厂的简称一样可笑。

    韩冈深深的还了一礼,道:“学生尚未拿到流内铨下的官诰,当不得都巡称呼。还请都巡唤韩冈本名便是。”

    刘昌祚点了点头,转身对王韶道:“机宜,末将已在营中做好了准备。天寒地冻,请机宜早些入营歇息。”

    “都巡有心了。”王韶谢了一句,与刘昌祚并肩走了。韩冈等人跟在后面,一行向古渭寨中而去。

    快过年的时候,王韶当然不会无事前来,但用心不在古渭,而在秦州。古渭升军的风声他已经暗地里放出去了,很快就会传入李师中耳中。他当然得到古渭寨走一遭,以便取信于李师中。

    官场相争,争功诿过是少不了的。在如今的情况下,王韶有李师中居中掣肘,河湟开边始终未有开张。功是没得争的,但过却必须要诿。大言诳君,让天子苦候不得,这个罪名,王韶不肯担在身上,也不能担在身上。韩冈给王韶出的计策,便是让皇帝赵顼明白,究竟是谁在给河湟开边的战略捣1uan。

    上弹章攻击李师中没有任何意义,经略使说话的分量总比机宜文字要重上许多。所以让李师中自己蹦出来给赵顼看,才是最佳的策略。从古渭建军,退到屯田市易,再退到屯田或者市易,只要李师中一步不让的姿态做到了天子眼前,谁还能再责怪王韶一年以来毫无动静?如果李师中在其中退上任何一步,却又遂了王韶的心思。

    说实在的,能想出这样让对手进退两难的计策,王韶觉得韩冈比他还要像一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油子。

    不过为了让李师中上钩,必须让他深信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是真心的想在古渭设军。现在都快要到送灶王的日子了,再过六七天便要过年。这时候还往古渭跑,李师中再jīng明,疑心再重,也肯定不会怀疑王韶的真实用意。

    ‘也到了该摊牌的时候。’走在刘昌祚的身边,王韶下定了决心。

    ……………………

    狂风吹得mén窗哗哗作响,雪hua被狂风卷着,从mén缝中钻进屋内,屋中火盆里的火苗被风压得只在木炭表面跳动,半点暖意也散不出来。

    原本王韶预定着在古渭住上两天,就赶回秦州。可以赶在除夕之前,回到家中。可一场暴风雪突如其来,打断了他回程的计划,不得不暂留在古渭寨里。

    王厚拥在火盆旁,双手几乎要伸进火盆中央,南方人怕冷,王厚尤甚。他在关西的几年,最怕的就是冬天。他的两只眼珠随着在屋中来回踱步的韩冈左右晃动,最令他气结的是韩冈踱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卷不知何时带来的诗经在默读。

    “看起来要在这里过年了。yù昆,你也别晃了,看着眼晕!”

    韩冈笑道:“闲来无事,只有读书消磨时间了。”他看看蜷在火盆边的王厚,又道:“处道你还是起来走一走的好,坐着反而会更冷。”

    王厚站起来,学着韩冈的样在屋中来回走动,走了几步,又没话找话的抱怨起来:“这刘昌祚真真是讨人嫌,yù昆你好心要去帮他救治伤病,他倒好,哼哼哈哈的就是不肯答应。不然,倒有些事做。”

    “他也是怕向宝,等到告身下来再说吧!到时我便名正言顺的能做点事了。”王韶在里屋休息,刘昌祚又提防着自己,韩冈没事可做,也只能读书。

    过年时要敬天,要祭祖。但被暴风雪堵在军营中,这些礼节也便没人去搭理。没有爆竹,没有烟hua,在狂风骤雪声中,熙宁二年即将宣告结束,熙宁三年很快姗姗而来。

    听着外面军营中的喧闹,韩冈放下手中的书卷,推开了屋mén。一阵寒风卷入屋内,让王厚冻得一声惨叫。王厚在别人面前,一贯谨严守礼,xìng格郑重严肃。只不过与韩冈惯熟了,才会1ù出了真xìng情。

    韩冈微微一笑,走到了屋外院中。不知何时,已是云收雪散,繁星重新闪耀于天际。韩冈站在院中,仰头向天,深邃的天穹有着无尽的神秘。仰望天际,慨然兴怀。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知数百里外,父母和云娘是不是也在仰看同一片天空,也不知道,留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是否也能看到同样的星空。

    王韶出来的时候,正看着韩冈独立在院中,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笼罩在身周,神情有些落寞,不知因何而伤感。韩冈献计献策,手腕老辣,步步算计人心。虽然是帮着自己,王韶却暗中有了几分顾忌。只是现在看着韩冈望天伤怀的样儿,王韶的心情不由得一松,心想他也许是想家了缘故,

    ‘毕竟还是少年人……’

    ps:刘昌祚出场了,在西军中,他是能力屈指可数的大将之才。只可惜没有上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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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营中纷纷难止休(上)

    军营中的新年枯燥乏味。没有哪家商人会到古渭附近卖爆竹,就是竹竿都少见【注1】,半点也没有过节的气氛。也就驿馆外面的军营里,吆五喝六的赌博声最为响亮。

    到了元旦那一日的午后,刘昌祚领着一群偏裨校佐过来拜贺,请着王韶和韩冈一行吃了一顿酒席,也便散了。

    古渭寨平日里提供的酒菜着实提不上筷子,用的盐质量又不好,吃到嘴里泛着苦味。这里常用的井盐远不比上秦州通用的池盐——解州盐池和青白盐池所出产的食盐,放在大宋全境都是上等口感。

    咸中苦的菜肴,习惯清淡口味的韩冈根本吃不下去,王韶父子浅尝即止,赵隆和亲卫们也都是叫苦不迭。王舜臣不住的抱怨:“就仗着这鸟地方产盐,一斤一斤往菜里添,想把俺们做腌rou不成?”唯独李信一人,默不作声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刘昌祚待客虽然都是一板一眼按着礼节来的,可这一番款待却是不冷不热。王韶看起来全然不介意的样子,但对王韶xìng格已经有所了解的韩冈知道,他的举主恐怕心中早已狠狠地记了一笔。

    韩冈心中也不痛快,他知刘昌祚忌惮向宝,心中便转着念头,想着用什么办法让刘昌祚恶了向宝,不得不投过来。

    不过韩冈还是颇受古渭寨下层官兵的尊敬,见到他,点头哈腰的为数不少。服shì韩冈起居的士兵,也是嘘寒问暖,甚为殷勤。

    韩冈在甘谷城的一番作为,几乎传遍了秦凤路的各处寨堡。数万秦州将士都知道,很快就要有个孙思邈孙真人的徒弟来管勾秦凤路伤病事宜——尽管孙思邈弟子身份的误会,韩冈绝不会在明面上承认,反而竭力澄清;但谣言传播的度和广度,却不出他意料,正中他下怀。

    吃着兵粮,守着边疆,谁也不能拍着xiong脯说自己一辈子都安安稳稳地不受一点伤。刘昌祚顾忌着向宝这位顶头上司,但普通的士兵可不管那么多。高高在上的都钤辖连眼角都不会往自家身上瞟一下,何苦为他得罪日后可能成为救自己一命的恩公?

    韩冈房中取暖的火盆,就算是到了后半夜也从来没熄过。而他晨起活动过筋骨后,便立刻有人送来大桶的热水请他沐浴更衣。骑乘的坐骑,被刷洗得油光水亮,喂得也是最上等的豆粨。吃得盐苦了,韩冈提了一句后,也好了不少,据说是改用了净水漂去了粗盐中苦味,经过第二次熬煮成的jīng盐。

    这等待遇,连王韶都靠他沾光。王厚也看得眼热,sī下里避过他老子,笑着对韩冈道:“yù昆你日后在秦凤估计都可以横着走了,真没人敢得罪你。”

    韩冈笑而不语,这话他不好回。

    以待人殷勤论,刘昌祚待王韶、韩冈一行的态度要倒着数,而古渭寨低层将校们的表现,则让韩冈想把刘昌祚揪过来,让他好好学一学。至于古渭附近的蕃部对刘昌祚的态度,则是略逊于后者,而远前者。

    最为亲附大宋的纳芝临占部早早的在年前就送来了几十只羊充当节礼,还特意给刘昌祚选了匹好马——一匹高大雄峻的枣红sè河西马。到了正月初二,部族中的酋们又在族长的带领下过来拜贺,在古渭州中,无一家能比他们更恭顺。

    纳芝临占部本是古渭州最大的吐蕃部族,一度拥有附近的九条谷地,数万人丁。但如今势力大减,仅保住了其中的三条——这还是靠着他们二十年前第一个归附大宋所结下的善缘方才得以保住。

    而取代他们成为古渭最强蕃部的,就是刚刚走进官厅的一群蕃人所代表的部族。

    王厚、韩冈闲来无事,守在官厅外,看着一众蕃人鱼贯而入——主要还是韩冈拉着王厚,他希望能籍此对认识古渭的蕃部了解更多一点。在官厅外不过一个时辰,他对西北蕃部,已经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掌握了第一手资料。这比坐在秦州官厅中,翻着故纸堆有用得多。

    王韶人在厅中。他提举秦凤蕃部大xiao事务,既然他人在寨内,而蕃部又来了人,刘昌祚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让王韶坐进他的官厅。

    “是青唐部的人……”

    王厚附在韩冈耳边说着。这几年王厚跟着王韶在陕西缘边地区跑了许多地方,对各地的大蕃部都有基本的认识,不同蕃部拥有的旗号和装束都有细微的差别,韩冈看不出来,但王韶和王厚一眼就能分辨。

    古渭的青唐部与吐蕃赞普唃厮罗和董毡所据有的青唐王城两不相干,只是恰巧重名而已。说起重名,韩冈前世曾经来过古渭,不过那时名号已是甘肃陇西,还逛过县城附近的阳山,就是传说中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饿死的地方。

    但不仅陇西县,河北、河南、山西的很多地方都有个阳山,皆自称是伯夷叔齐最后隐居之所。只是如今韩冈‘旧地重游’,却没听说古渭这里有什么阳山,想必也是后人臆测生造出来的。

    青唐部在古渭附近是人丁最多,据地最广,也是最为富庶的一个部族,甚至连带着古渭寨合在一起被世人称作青渭。其所据有的盐井,据说每天能给青唐部带来八匹马的利润。这可是个惊人的数字。

    北宋马贵,一匹最普通的驽马也要十贯往上,而战马都是三十贯起头,往百贯上跑。即便以价格最廉的驽马计算,八匹马就是一百贯,而一年便能净入三万五千余贯!

    王厚当日提起青唐盐井,曾经叹着气,若这三万五千贯年入归属古渭寨,不用下面的臣子提,官家自己都会要求古渭建军。

    “青唐部不是没有归顺吗?他们怎么也来了?难道俞龙珂打算向朝廷要个官做?”韩冈有些想不通。他这些日子,也多方搜集蕃部的资料,虽不如王厚的见多识广,但还是知道青唐部的族酋究竟是何人。

    青唐部并未归顺大宋,没有接受朝廷官职,更没有献土。按照大宋对蕃人的分类,他们属于生户,而投效了大宋的纳芝临占部则是熟户。一个生蕃部落跑来拜年,是惯例?还是特例?

    “能关起mén来称大王,俞龙珂当然不会愿意成为大宋臣子。但这不代表青唐部不愿与朝廷jiao好。平日结个善缘,也省得日后麻烦,许多蕃部也都是这么做的。何况青唐部除了盐和马,也不产其他东西,都要靠着来古渭的商队……”

    “青唐部不是号称帐下过十二万口?”王舜臣一贯的把蕃人当贼看,从来都是往坏里想他们,“俞龙珂那鸟货说不定想做个李元昊,前面磕着头,背后捅刀子,囫囵个儿的占了古渭州!”

    “十二万口?”王厚不屑的冷笑一声:“的确是有!把羊算上去还少一点,加上狗那就多一点。再添个马,说不定能上十三万!”

    韩冈也摇头失笑,这样的传言都是不能信的,秦州是西北重镇,汉人也才不过十余万丁口【注2】,一个蕃部怎么可能有与秦州相当的人力:“帐下十二万口当然是个笑话。古渭就这么点大,能容得下多少帐?

    大xiao部族加起来,说不定的确能有十二万。单一个青唐部,能有个三万丁口,编组两三个装备齐全的千人队就不错了。董毡或木征的直领部族,估计也不过是十万上下!”

    “但董毡和木征一声号令,三五万吐蕃jīng锐也是轻而易举。即便俞龙珂,也能在古渭凑个一万上下吧?”

    “兵力多少无关紧要,”韩冈说道,若要拓边河湟,却连青唐部都打不过,那就别去想河州木征,以及青海畔的董毡了,“青唐部当道而立,要出兵河湟,绕不过他去。要么灭了他,要么就要收服他。决不能容许他鼠两端!”

    “可木征、董毡和西贼都派人去过俞龙珂的帐中。”韩冈对地理的认识,已经被王厚所敬服。而青唐部的战略意义,不必韩冈说,王厚也明白。就算他对地理不甚了了,但从木征、董毡以及夏人对俞龙珂的拉拢中,任谁都能看得出青唐部的重要xìng,“墙头草是两边倒,俞龙珂可是四方跑。董毡、木征、西贼还有朝廷,他都是逢着庙就烧香,一个菩萨也不得罪……”

    王厚正不屑的说着青唐部四面拜佛的丑事,官厅mén前人影一晃,身高体阔的赵隆从厅中走出来。赵隆的身材和相貌所具有的威慑力,要远高于王舜臣和李信,故而被王韶带在身边,与刘昌祚一起接见蕃部来客。而王舜臣和李信就只能站在帐外,守着韩冈和王厚。

    注1:最早的爆竹,就是将干竹节放进火里去烧,听着竹节爆裂的声音,爆竹因此而得名。到了北宋后,火yao爆竹才逐渐流行开来。

    注2:古代统计人口,只记男丁数量,也即是二十到六十的成年男子数目。男丁十二万,换算成总人口,大约有三十万。

    ps:王韶要拓边河湟的第一个目标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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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营中纷纷难止休(下)

    跟在赵隆身后,是先前进去的青唐部蕃人。他们都是结着粗大的辫,盘在头顶,油腻腻的,多日没有洗过的样子。身上穿的也是一层层jiao叠起来的刺hua袍服,内里是羊皮,外面则是上好的丝缎,形制与后世的藏族服饰的区别不是很大。领头的吐蕃人,肤sè黝黑,风吹日晒的容貌判断不出年龄,三十到五十都有可能。

    陪着蕃部领出来的是刘昌祚,韩冈心知,能让刘昌祚亲自送出来,又能让王韶命赵隆引出厅mén,这蕃人身份肯定不低。

    “是俞龙珂的兄弟瞎yao。”刘昌祚送着一行蕃人出mén便回转厅中,两名亲卫带着他们继续往城衙的大mén去。赵隆也要转进去复命,却被韩冈拉住,问了来人的身份,竟是青唐部族酋的亲兄弟。

    “鸟名字……”王舜臣冲着瞎yao一行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吐沫,他的父亲虽不是战死疆场,却是死于旧日与西贼对垒时所中的箭疮,每天夜中听着父亲躺在net,就是王舜臣幼年时代最深刻的回忆,论起对蕃人的看法,不论党项还是吐蕃,他比韩冈、王厚都要偏jī,“蕃人就是蕃人,就不会起个正经名字!姓俞的弟弟,竟然姓瞎……该不是他家老娘给他们找了两个爹吧。”

    韩冈失笑,蕃人的名字的确够怪的,但朝廷给归附蕃人的赐姓赐名同样不靠谱。赵思忠,赵保忠,赵尽忠,幸好没了赵全忠——因为不吉利。

    “哪里不正经了……”王厚吃吃笑道,“‘鱼’‘虾’本就是一家吧?”

    也许是王厚声音高了一点,瞎yao突然停步,回头瞥了一眼过来,眼中带着冷意。

    瞎yao的眼神狼一般的桀骜不驯,还有着几分yīn毒,王厚看得很不舒服,冷冷的哼了一声,韩冈则微笑着平视了回去。他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事。韩冈前生曾经待过很短一段时间的某家公司,当时他所联络的某位客户的一个下属,也是有着如狼一样桀骜不驯的一对眸子。

    韩冈的xìng子其实说起来也是一样桀骜,但他知道如何掩藏,而不似那个还没学会掩盖心思的蠢货。那人据说不久之后便莫名其妙的被一辆无牌大卡碾成了两段……野心大点没什么,可别写在脸上,哪家老大也容不下这样的xiao弟。

    瞎yao已经走远,韩冈却还在回想着他的眼神,俞龙珂恐怕也不喜欢看到瞎yao这个兄弟,难怪大过年的把他踢出来送礼,“看起来瞎yao不似会甘居人下的样子……”

    “不甘居人下?”王厚怔了一下,突然yīn笑起来,“他上面就只有俞龙珂了吧?不如我们就推他一把,让他跟俞龙珂争上一争。”

    “对付一个xiaoxiao的蕃部,还要用计?大军压境,容不得他有二心。如果不肯降伏,随手杀就杀了,用计……太抬举他了!”韩冈摇头。

    如果目标仅是青唐部,挑动内1uan那没问题。但现在的目标是整个河湟地区的蕃部,要收服人心,就决不能用些yīn谋诡计对付青唐部。要对付俞龙珂,只有两个策略,一个是赐予高官厚禄来千金市骨,一个则是连根拔起、彻底铲除,用雷霆手段来震慑四周蕃人。

    从感情上说,韩冈其实对蕃人持有强硬态度的向宝比较认同。不过他拥有的理xìng告诉他,在汉人远少于蕃人的河湟地区,只能以招抚为主,否则就是把吐蕃诸部推往西夏一方——秦州汉人才是十多万丁口,而单是古渭州的蕃人就能与秦州相当,而古渭以西,蕃人数量更是古渭的数倍乃至十倍——但单独对上一个部族,却有杀jī儆猴和曲意安抚两个选择。

    在王韶与韩冈商议过的计划中,镇服古渭应是河湟拓边的预演。诸多的蕃族,hún1uan的内部,再有便是外部势力的cha手,古渭面临的局势,与河湟地区一模一样。使得古渭寨相当于一个具体而微的河湟地区。

    通过在古渭的试行,一系列纸面上的措施、策略可以得到现实的验证,有问题的地方能及时修改,而得到确认的手段便可在拓边河湟时加以推广。更重要的是,能够籍此锻炼出在拓边河湟的行动中,派得上用场的人才。

    自太宗之后,大宋再无开疆拓土之举,反而连连失地。拓边河湟,在本朝并无前例可循。可以信用的部下,几乎都如韩冈一样,并无实绩可言;秦州的军队,守土有方,而进取不足。而王韶自己,其实也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真正处理过实际军务。如果能通过在古渭的预演,锤炼出一支jīng干的队伍,王韶当然求之不得。

    征服河湟的计划,大体是上就是通过消灭木征,夺取河州,来慑服以董毡为的吐蕃蕃部。收服古渭诸部也是大同xiao异,古渭寨已经立定根基,相当于夺取了河州,再拿两个不顺从的蕃部下刀,便可趁势威服青唐,利用他们去压制古渭的其他蕃部……

    “就是纳芝临占部人丁太少,不然就能通过支援他们来压制古渭诸多蕃部了。”韩冈不无遗憾的说着,他并不喜欢青唐部,如果纳芝临占部与青唐部实力接近,他肯定会提议拉拢前者,而消灭后者。

    王厚点着头,他与韩冈有着同样的看法:“毕竟是汉家苗裔,好歹也比青唐部的蕃人要亲近一点。”

    河湟蕃部其实并不全都是血脉纯正的吐蕃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唐时陷蕃汉人的子孙。唐朝对吐蕃的战事,自高宗朝起,便多有一战覆没十余万的惨败。薛仁贵惨败大非川,李敬玄、刘审礼败于西海【青海湖】,一次十一万,一次十八万,都是如同字面意义上的全军覆没,兵败被俘的将士数以万计。

    而自从安史之1uan后,大唐势力中衰,吐蕃乘势扩张。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与中原的联络被切断,河西走廊上的诸多州县皆尽沦陷于吐蕃之手,吐蕃大军甚至能在长安城三进三出,被因此而掳走的,还有世代居住在河西州县里的,数十万计的汉人也多半成为吐蕃的奴隶。

    普通的汉家百姓,被吐蕃人‘xùe肩骨,贯以皮索’,成了逐水草、牧羊马的奴隶;而稍通文墨的士人,则在手臂处被刺上‘天子家臣’的字样,被吐蕃赞普录为家奴。

    三百余年的时间里,华夏贵胄渐次沦为胡虏。如今吐蕃部族中有许多原本是汉家苗裔。尤其是河湟青唐,也就是王韶的目标地区,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的汉人世家转化而成的吐蕃部落。

    纳芝临占部,又称张家族,族酋皆为张姓。秦州有安家族,大马家,xiao马家;古渭有张家族,丁家族,再远点的,还有邢家、周家、章家等部落。其起源都是一个个吐蕃化的汉人世家。

    这些有着汉人血统的部落,其领酋长‘例会汉言,多识文字’,而且由于势力不强,屡屡遭受正牌吐蕃蕃部欺压的缘故,往往亲附于宋室。在王韶的拓边计划中,他们都是能成为有用助力的部族。

    衙mén外突然一片喧闹,像是在吵架的样子,打断了韩冈的思路。李信过去一阵打听,回来后道:“是硕托部和隆博部的在外面闹起来了……”

    “硕托部和隆博部?”王厚对蕃部的了解,让韩冈叹为观止,这些日子所看过的资料里都没提到名字的xiao部族,王厚竟然一口就能报得出:“那两家是世仇,部领已经近着渭源了。因为争夺草场和水源,断断续续打了有几十年,这两年刚刚消停了一点……”

    “杀人了!杀人了!”外面突然1uan声大噪,打断了王厚的介绍,上百个嗓mén一起在高喊。

    “什么?杀人了?”王舜臣一下兴奋起来,“那一定要去看看……”

    王舜臣刚刚跑过去,一队卫兵也慌慌张张地赶了出去。一个xiao吏急匆匆地冲进官厅内,很快刘昌祚便板着脸大步走了出来。他步履如飞,几步走到mén外。转眼之间,围墙的另一边,便是一片寂静。

    王韶也慢慢的踱出来了,yīn沉了好几天的脸sè却有了多云转晴的迹象。两个xiao蕃部在古渭寨中闹出了人命,刘昌祚肯定要落个管束不当的罪名。而与蕃部有关的事务都是王韶的分内事,这一次正是他netbsp;看着韩冈迎上来,王韶不禁欣慰的笑起。若不是这位年轻人的谋划,让他到古渭来过年,也把握不到这个幸运的机会——区区一条蕃人xìng命,多半就会被刘昌祚所掩盖。

    等到硕托部和隆博部因此而重起纷争,连最基本的蕃人情报都无法掌握的蕃部提举,便会成为关西官场上的笑柄,也会承受天子和王安石的不满。李师中、向宝之辈当然更会趁机攻击于他,以便夺回对蕃部事务的管辖之权——如果让他们成功,渭源便会筑城,熙河照样开拓,只是这一切的功劳就不再姓王,而是李师中和向宝的了。

    真得多谢韩冈,王韶心里想着,不枉他向朝中递上荐章。声音带着笑意:“两部争斗,殴伤人命,不是件xiao事。且去看看刘子京是怎么处置的……”

    ps:都说是盛唐弱宋。但如唐朝这样把子民几万几万的丢给蛮夷的情况,至少在北宋基本上没有出现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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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女儿心思可知否(上)

    已是熙宁三年正月初八。

    厢房中,一灯如豆。韩云娘趴在桌前,xiao巧的下巴压在手臂上,呆呆的着怔。

    ‘三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她侧着头,灯火映红了xiao脸,一根一根的扳起手指算着。三哥哥是腊月二十二被拉去的古渭。当时娘娘还抱怨说‘皇帝不差饿兵,打仗不赶年节。就是西贼也要过年,都快年底了,还要拖着人往外跑。’

    而三哥哥那时就说,肯定能赶在除夕前回来。可如今除夕过了,年节过了,都已经是正月初八了,早早就该回来的三哥哥却始终不见踪影。

    “大骗子!”

    韩云娘百无聊赖的在桌面上划着手指。老旧的方桌上,每一道痕、每一条沟,都数了一遍再一遍。今天该做的针线活都摊在一边,好久都没动过。明天说不定又要挨娘娘骂了,但xiao丫头总提不起jīng神来做事。

    烧干了灯油的火头忽明忽暗的闪了几下,终于熄灭了,房中顿时陷入黑暗之中,一股浓浓的油烟味散了开来。

    xiao丫头仍没jīng打采的靠在桌前,既不想起来给灯添上油,也不想就此去睡觉,就这么软绵绵的趴在在桌面上,手指一圈圈地划着。

    远远的传来一声狗叫,划破长夜中的寂静。很快,全村的看mén狗都狂吠了起来。连刚刚抱来,养在院外的一条刚断nai的xiao黑狗也跟着一起尖叫着。

    xiao丫头这下终于坐直了身子。是狼进村了?还是来了大虫?

    下龙湾近着秦岭,围着村的篱笆又不算结实。野兽夜中入村都是常事,每个月都有个两三次。不过很少能造成什么损失,往往都会被村中各家各户养的看mén狗给吠走。

    韩云娘推开厢房的mén,而韩千六和韩阿李也披着衣服从正屋中走了出来。三人互相看看,韩千六便上前去查看大mén是否拴好。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逐渐压倒了狗群的吠声,在mén前嘎然而止。

    “是三哥哥!”xiao丫头惊喜的叫了起来。

    韩冈和李信在家mén口翻身下马,一条模模糊糊的黑sè暗影便窜到了脚边,两眼绿油油的泛着光,一阵1uan吠。韩冈猛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是条通体黑mao的xiao狗,难怪在夜中看不清楚。

    正月初三,韩冈随着王韶自古渭寨踏雪而归。用了五天时间,方回抵秦州。他们午后便抵达州城,送了王韶回府。韩冈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早点赶回来,向家里报个平安。过年不能在家中陪伴二老和xiao丫头,他心里也觉得有所亏欠。

    从秦州城往下龙湾来,若是net夏秋三季,入夜时河上的渡船早已停摆,往往过了申时以后便回不来了。幸好现下是寒冬,朔风凛冽,藉水上的冰层早冻透了底,骑着马踏冰而过,也用不着渡船。

    在路上奔bo劳累了多日,韩冈的骨头都要散架,不过他还年轻,又早从病中恢复了元气,身体上并没有大碍。只是他倒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回了家,先出来出来迎接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条xiao黑狗。才半个月功夫,不意连墙上的狗dong都挖好了。

    细碎的木底靴踏地声从院中响到mén口,院mén吱呀一声开了。月sè下,久违的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出现在韩冈眼前。只是一与他对上眼,韩云娘脸上的欣喜之sè立刻就褪去了,嘟起xiao嘴,刷的扭过头去。

    韩冈看得一笑,xiao丫头也会闹别扭了。

    “三哥儿!”

    韩阿李和韩千六也跟了出来,围着韩冈和李信,三人又惊又喜。此时不是后世,隔着几十里,便是消息难通。韩冈一去古渭,深入蕃部之中,拖过了预定的回程时间,家里谁不担心?

    “爹,娘,孩儿回来了……”韩冈对着父母就要照规矩跪下行礼。

    “跪什么跪!读书都读呆了!”看着儿子、侄子的net边、头还有衣物上都凝着一层薄霜,韩阿李心疼得要命,拉起韩冈连声催促着:“快进屋!赶快进屋去!”

    老娘话,韩冈和李信依命牵着马走进自家院中。xiao黑狗追在两人的脚边,一路叫了进来。韩冈弯下腰,捏着后颈上的皮,把直冲着自己1uan叫的xiao黑狗揪了起来。xiao黑狗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被韩冈两根手指拎着,呜呜的不敢再高声,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韩冈的家里两年前本养了一条看mén狗,早前赶回家中为两位兄长奔丧的时候还看到过。但等韩冈病好后便没再瞧见。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韩冈病得时候家里穷得人都养不活,更别提狗了。现在家里境况好了,也该养上一两条来看家护院。

    韩冈问着:“这玩意儿哪儿来的?”

    韩千六道:“你刘叔家的来福刚生的,前几天来拜年的时候送过来。还没起名字,三哥儿你给想个口彩好的。”

    “狗名字要什么口彩?”韩冈信口道:“现在叫xiao黑,以后叫大黑。”

    “这叫什么名字?”

    “xiao黑狗,又不是xiao白狼?不叫xiao黑叫什么?旺财、来福之类的太俗了,我也不喜欢。”韩冈笑道,把刚刚有了名字的xiao黑狗放在地上,它刺溜一下便钻到了院子中的磨盘后,又探出头来冲着韩冈龇牙咧嘴的叫唤。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进屋暖和暖和。”

    韩冈和李信身上都是裹紧披风,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可脸sè仍在夜风中冻得青,韩阿李一个劲的催着两人赶快进屋去,而韩冈则是先从石磨上挖起一捧雪,用力搓着冻得有些僵的脸颊和双手。

    冬天最忌讳的就是冻伤。若是耳朵像王厚那样得了冻疮后脓流水,第二年基本上就会再复,一年一年都不会间断,而贸贸然从冷地里走进暖和的地方,肯定会生疮。李信也学着韩冈的样儿,两人用雪直搓得脸上手上的皮肤滚热烫,才跨过mén槛走进温暖的屋内。

    掀开帘子一进mén,一股暖意顿时传遍了全身,韩冈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温度计,他只估计着这几日的气温应该是在零下十度上下,虽说比起腊月初一阵寒流后的天寒地冻要好上许多,可这个温度下在野地里跑上三天,也是件很要命的事。

    不知是不是没有工业革命的缘故,还是自然气候演变的因素,北宋的气温比千年之后要冷得多,据说广州冬天都会下雪;有些年份的冬天,太湖上都能行人。在秦州城中,逢着冬天,路边倒毙的尸体并不鲜见,往往一场寒流之后,城北的化人场就能连续两三天的生意兴隆。韩冈也是靠着预防措施得力,才没有生了冻疮。

    吩咐了韩云娘去厨房烧热汤为韩冈、李信驱寒,韩阿李把火盆拨旺,招呼着两人快点坐下来烤火。

    韩千六也在火盆边坐下:“三哥儿,不是说除夕前就能回来吗?怎么拖到今天,俺去城里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倒没什么大事!就是被雪阻着回不来。隔了两百多里几重山,古渭的雪比秦州大多了。在古渭,腊月底的那场雪下了都有一尺多厚,等回来时过了伏羌城,马才能放开蹄子跑。”

    韩冈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当真大一点的事也没有。但实际上,古渭的事情已经不能算xiao了。虽然当日隆博和硕托两部在古渭寨中的纷争,被刘昌祚强行镇压下去。不过连刘昌祚都没想到,在古渭寨被杀的竟然是隆博部族长的三子。隆博部的族长死了一个心爱的儿子,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而硕托部身后则站着河州木征,势力更强,木征的弟弟董裕还娶了硕托部的nv儿,如果真的打起来,自不会作壁上观。

    两部有着几十载的积年旧怨,大打出手那是不消说的。王韶已经命刘昌祚详加查探,戴罪立功。事的当天,又了急脚递,不顾艰险的送信回秦州,名正言顺的请李师中整顿兵马。一旦两部纷争,便可趁机出兵,着手打击木征在古渭和渭源一带的影响力。

    王韶此次借机主动出招,使得李师中再一次陷入两难境地。一旦两部厮杀起来,动手还是不动手,便成了困扰秦凤经略使的新问题。

    而且身在古渭却让两个蕃部在古渭寨中厮杀起来的这件事,对王韶来说虽也是个过错,但如果李师中真要追究起来,身为寨主的刘昌祚却要当其冲,王韶身上摊不到多少罪名。到那时候,届时秦凤军中排位前十的西路都巡检,免不了也要给bī到王韶这边来了。追究还是不追究,对李师中来说,又是个问题。

    王韶是幸运的,在另一段历史里,他会因为没有及时现隆博、硕托二部间的战事,而被李师中和向宝领头群起而攻,陷入更深的困境之中。

    帮助王韶避免了落入如此窘境的功臣,并不知道自己立下的功劳。他此时已经和表哥李信一起坐在融融暖意的屋中,喝着热面汤,有些无奈的听着爹娘的抱怨。

    ps:日后兵河湟的线头埋下了,韩冈也可以回秦州了。接下来,就是上京了。二十多万字了,连个从九品的官衔还没正式到手,不知俺是不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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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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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