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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二)

    一个多月前,从丰州被党项夺占开始,朝堂上的气氛一天冷过一天。到了今日,jiao趾兵围邕州的消息传来,崇政殿中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

    皇城中的任何一座宫室,只要天子驾临,夏天就会放置冰块,冬天则要升起炭火,让天子在御榻上坐得舒心。从鹤型香炉中飘散出来缕缕香烟,缭绕在梁柱间,让天子所在的每一座宫阙,都宛如天上仙宫一般。

    但韩冈觉得这殿中的温度还是够冷的,而且冷清,尽管人数比平常要多了好几倍。

    今日的崇政殿,不再仅仅是五六宰辅加上两制班的十余重臣,而是扩大到了shì制一级,加上几个重要的且有关军事的监司主官,会聚一堂,共同讨论如今要面对的问题。

    不过相对于迫在眉睫的紧急军情,难以区分的责任,借题挥的臣僚,以及愤怒的天子,这个才是更棘手的问题。

    赵顼看着满朝文武,雷霆怒意在眼中汇聚,火焰在xiong中熊熊燃烧。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北面有敌,南面有敌,国中还有内患,而天上的警兆才过去不久,为何一时间出了这么多1uan子?哪件事都让人焦头烂额,现在却一起堆到了面前。

    北面的战火是自己主动挑起的,赵顼不会为此事而秋后算帐。但事情拖到契丹人都牵扯进来,赵顼又怎么可能不上火?

    也就是在丰州陷落后的半个月,西夏就派人上京,说是要拿丰州换罗兀。

    赵顼一听,好悬都没忍住将那名浑身带着羊sao.味的使节下旨赶出宫去。不就是仗着辽国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吗?只要辽国还没有正式的传递国书,赵顼可以完全不加理会。以为拿下区区一个丰州,就能bī他就范,未免太小瞧他这位大宋天子。

    至少在当时,赵顼还认为丰州很快就能夺回来,运气好一点,说不定银、夏之地也一并到手。所以就把西夏使节晾在了城西的都亭西驿,不去理会。

    但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就是种谔攻打银夏不成,只保住了控扼山口的赏逋岭寨;然后是河东的军情,麟府路加上太原府总计接近三万的收复丰州的大军,因车辆不足,难以越过积雪深重的山道,被阻于古长城一线;接着又有淮南、江东告急,说是因旱蝗而流民生,且已现盗贼,恳请将当于今冬送京城的六十万石粮秣留于本路赈济;最后一击来自于南方,jiao趾入寇,钦州、廉州接连失陷。

    随着这些不利的消息从朝堂上传出去,西夏使节报出来的条件便改成了用丰州jiao换绥德城。

    对,不再是换罗兀城,而是换绥德!

    换绥德?这是天大的笑话。一旦绥德还回去,罗兀城当然也保不住,连同横山南麓全都丢了回去。从他登基后的这些年来,在鄜延路的进取开拓,全都化为了泡影。

    如果这时候开价依然是罗兀城,赵顼说不定真的换了。但如此狮子大开口,身为大宋天子他也难以忍受,直接就命人将这位会见风涨价的西夏‘jian商’强送出境,甚至连会否将丰州送与契丹,都不去多考虑了。

    可是昨日西夏使臣刚走,契丹贺正旦的使节也到了。而且来的是赵顼最不想看到的萧禧。当初几次作为使节来索要土地,萧禧的一张看似敦厚的笑脸,赵顼看得就是咬牙切齿。

    萧禧带来了辽主对太皇太后的问候,同时敦促大宋与西夏两家罢兵。依照澶渊之盟,辽主耶律洪基是赵顼名义上的叔叔,而他又将女儿嫁给了夏主秉常,是西夏的国丈。以长辈的身份劝说子侄们不要闹了,这倒是名正言顺的。

    只不过这层亲戚关系,仅仅存在于国书中,并没有人放在心上。耶律洪基用来劝说赵顼放弃对西夏开战的,并不是国书或是萧禧的嘴皮子,而是在西京道的兵力调动,让太原府连夜送金牌告急抵京。

    而且让赵顼痛心疾的事还不止如此。两日前,皇五子赵僩夭折在襁褓中。好不容易他赵顼的子嗣才增加到两人,这时候又只剩三子赵俊一个了。

    内忧外患,沉重的担子压在赵顼的肩头,让他一时间甚至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而下面的臣子仍旧在争吵,吵得他头疼yù裂。

    “jiao趾小国,自李日尊时起,便疏于朝贡。朝廷念其国小人寡,加以优容。岂料其枭獍之心,不感朝廷恩德,反而干犯天威,凌犯中国。当选良将,起大军,破其城、灭其国,俘其太后、国主,执于陛前问罪!”

    这是刚刚入京诣阙的一名shì制在兴奋的叫嚣着战争,但说的话跟没说一样。哪个不知道要对jiao趾兴兵报复,关键是怎么做!是缓是急,又是该调哪里的兵将,还有jiao趾入寇的责任又该由谁来负,这些才是争论的要点。吼两句倒是容易,想在天子面前挣个好印象,也不是这么做的。

    所以吕惠卿很是嫌恶的瞥了一眼,“调兵遣将,膺惩南蛮,这是应有之理,可当务之急,乃是调兵马,救援邕州。”

    “广西与京城相距数千里,远隔重山。京中接到战报,立信时,就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如今在京中点集兵马,选派良将,再快也还要一个月,缓不济急。兵法有云,趋百里而争利则厥上将军。有五岭阻隔,不论从哪路调兵,又何止千里之遥?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在救援,而在于如何收拾后事,让贼人不敢复窥中国。”

    吴充反驳着吕惠卿。又向赵顼道:“陛下。沈起、刘彝贪于边功,接连生事,方致今日之变。臣请陛下将之重责,以儆效尤,并选派精密毅重者替刘彝而任桂州,属之方面,付以便宜,并命其选举部下文武将吏。其本路职司官,朝廷为之遴选,令其协力从事,招集户口,各安本业。待情观便,临事制宜。再禁军南下,并令募本土丁壮,分屯缘边城寨,使之足以保守要害,更可相于救赴。则贼不敢复窥于内!”

    “吴枢密。军情如火,岂能耽搁时日!”吕惠卿厉声说道,“jiao贼yù壑难填,不论邕州是否可保,王师不至,贼人绝不会收手。王师南下越迟,贼人肆虐越久。广西万千生民,枢密都打算放弃了吗?”

    “彗星出于轸宿,此天传警讯。若是早做防备,岂有广西黎庶今日之惨状?!”

    听听,一下子就转回到争论这是谁的责任上去了!

    赵顼听得心中恨,直咬着牙。这祖传的异论相搅,跟他要改变的祖宗之法一样,都是临到大事便出1uan子。

    “如果要救援邕州,当可从荆湖调兵。”韩冈站了出来,在赵顼愤怒爆之前,说出了他的意见。这其实是他与章惇昨日商定后的意见,“旧岁为定荆南,荆湖南路兵甲皆足。如今荆南平复,潭州的驻军能南调者当为数不少。”

    韩冈说着就瞥了一眼章惇。

    章惇上前一步:“李信、刘仲武皆为良将,潭州守军亦颇多经历战事的锐卒。”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且荆南为瘴疠之地,从此路调兵南下,不虞多病伤军。”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当初章惇领军平定荆南山蛮,就是调了潭州守军为主力,不过核心则还是从陕西调去的一批将校士卒。如今这些人,一部分回了陕西,一部分被调往他处,但剩下的也为数不少。其中李信、刘仲武都已经飞黄腾达,依靠在荆南的几年战事,皆升到了都监一级。也都是名震南国的新一代名将。

    韩冈、章惇两人一搭一唱,一看就知道他们sī下里已经有了默契。

    赵顼觉得这个意见还不错,荆湖两路本来就是南方的战略中心,依靠长江和汉江、湘江这些支流的水路jiao通,向东趋江南;向西溯巴蜀;北上汉江可至襄阳,进而入中原腹地;南下更可凭籍湘江、灵渠和漓水,而至桂州。依靠历经战事的精兵强将,当能给jiao趾人一个好看。

    但立刻有人出来反对:“荆南新定,正需强兵良将镇守,岂能随意调离?”

    殿上众人看过去,竟然是蔡tǐng在说话。这是怎么回事?疑云丛生,而蔡tǐng则继续道,“荆南新复之土,若无重兵镇守,荆蛮之中当有反复。若被其探知广西jiao兵,起兵呼应,南方必生大1uan!”

    被人怀疑其自己的功业,章惇立刻反驳:“岂可因未兴之变,不救已生之灾?!且荆南之地经由王师扫平,又得陛下垂恩,山蛮早已臣服,岂有再叛之理。”

    “江东今岁荐饥,前日诸州皆报饥民做过。而江西如今亦告饥馁,若事出万一……潭州驻军尚可急趋江西!”

    冯京的言很平静,但赵顼听到之后,心脏便一阵阵的netbsp;四面边声连角起,而国中又似乎是烽烟遍地。什么时候,他的天下,竟然变成了如此动dang?

第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三)

    哪件事更紧急?

    广西还是江南?又或是陕西、河东?

    两边争执不下,这一日的廷议,终究也没能议论出个结果。唯一敲定的,就是刘彝要倒霉了。另外还有之前的沈起,他的责任也别想跑。再往前还要追溯再前一任的萧注,他也曾经提议要伐jiao趾,所以一样少不了受罚。

    但这有意义吗?

    从崇政殿中出来,韩冈也是为这见鬼的结果而心中苦笑不已。不过这也在他和章惇的意料之中,朝堂、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有功时大家抢着领,出了事了则是最先想着决定责任归属,而不是先解决事端。

    廷议之后,宰执们被留在了殿中,而资格不够的两制以下的官员,则一起从殿中离开。

    韩冈与章惇并肩而行,冷笑着,“看来陛下终于明白了,大事不可谋于众人。七嘴八舌,人各异心,坏事的几率比成事的可能要大得多。”

    “现在还不是一样。”章惇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殿阁,口气中带着不屑,可眼底也藏着希冀。什么时候他也能成为留在殿中的一员。

    章惇是个不甘寂寞的,他尝到了领军出战的甜头,这一回当然不愿意放过。但他领军的经验只有平定荆南山蛮,资历太过浅薄。远远比不上预测中可能会领军的蔡tǐng、王韶还有郭逵等统领过一路大军的将帅。所以他需要韩冈的帮手,调动他的老部下去打头阵,这样他才有一丝机会领军——虽然几率不大,但章惇一向是敢赌敢拼的xìng子。

    而韩冈则是因为要尽救援邕州,需要得到章惇的支持。他与苏缄有着几分jiao情,就不能坐视朝堂上拖延时间。虽然他心里也明白,自从邕州被围开始,到消息传到京城,已经二十多日过去了。以钦州、廉州被攻破的度,邕州的确很有可能已经被攻克,说不定此时的大宋官军,已经退守昆仑关,甚至宾州、象州、柳州、桂州了。不过再想想苏缄几次三番的上书要朝廷提防jiao趾,韩冈又觉得还有一线希望,对于苏缄守住邕州城还是有几分信心。

    韩冈走了几步,又道:“北方的丰州和罗兀,天子哪个都不愿放手,江南诸路,要保证不至于民1uan。而广西,敢于犯界的jiao趾更是不能轻饶。但人力有时而穷,国力也是一般。”

    “谁说不是。”章惇冷笑着,一说起大宋的军队,了解内情的都是冷笑的表情居多,“中国虽然号称拥兵百万,但河北、京营的禁军几乎都烂掉了,以教训士卒为主要目的的将兵法,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几十年不经战事的士兵,变成能战敢战的强军。南方更不必说,当年我去荆南,当地驻军的空饷吃到了五成,而整个南方诸路也才三万禁军。河东连麟府军都不行了,现在实际上堪战的精锐,也就是陕西的那么二十来万——禁军,加上一部分蕃军。”

    “还有荆湖南路的一部分,至少还没来得及烂掉。”韩冈补充道,冲着章惇笑了一声。

    章惇也苦笑着无奈的摇摇头。这才是他对说动天子将平定jiao趾一事jiao给他的信心。在河东、陕西两地禁军难以腾得出手的时候,只能当先调动荆湖南路的军队。

    仰头看着渐渐接近的高耸宫墙,章惇对韩冈道:“今天廷议上的争执不是坏事。想必天子也不愿意再看到军情再被耽搁。如果天子明日绕过二府直接下旨,那我们就赢了。”

    韩冈点了点头。他看如今的局面,的确是内外jiao困,天灾**,留给赵顼的选择并不多,总得要冒些风险。相对于jiao趾肆虐的广西,一直以来还算平静的江南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出事。

    在陕西——种谔北进银夏无功而返,只是占据了山口。虽说有了日后攻取银夏之地的根基,但bī迫占据丰州的西夏军队撤离的目的却没有达到。在韩冈看来,这其中也有种谔不肯冒险的缘故。只要卡住了山口,罗兀城就可以说是保住了。但再继续往北,直扑银、夏二州,就要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

    种谔的判断不能说有错。此次从绥德跃进罗兀城近百里,是因为这一路上的横山蕃部早就因为四年前的大战而残破不堪,才显得bo澜不惊,官军也不用担心粮道的安危。但直驱横山北麓的银州夏州,不仅准备不足,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身后补给线的安全,只要西夏派出千余人在山中sao扰,山道上就别想走人,种谔小心行事也是理所当然。

    在河东——丰州没有夺回来,一万五千的麟府军,加上太原紧急调援的一万兵马,却因为大雪封山,而不能越过古长城所在的山岭。因为这不是罗兀城。罗兀相对于西夏,是阻隔在横山之南的孤城,若事有缓急,山北驻军难以救援。而丰州则正好反过来,相对于麟府路隔着一重重被冲刷出来的沟壑和山岭,也是孤城。

    为了攻取罗兀城,鄜延路准备了半年,而仓储积蓄更是有着四五年的积累。可命麟府军收复丰州,是仓促行事,就算临时打造雪橇车,也运不了多少兵。面对严阵以待的党项人,想攻上去都是件难事,夺回丰州根本不用想了。

    在河北——有了辽主的警告之后,不仅是河东,连同河北,也要面对蠢蠢yù动的契丹铁骑。不论契丹人会不会进攻——可能xìng应该很小——但河北四路都必须进入战备状态。这样就会跟陕西的情况一样,在短时间内,很难调兵出来。

    在江南——旱灾接着蝗灾,灾情严重,致使流民在道。虽然说南方这个时候,不至于会有农民起义;但韩冈记得就在几十年后会有圣公方腊,他依仗的明教这时候也该在江南传播开了。虽然被宗教勾引起的起义生在此时的可能xìng不高,但要说一点也不用做防备,连韩冈也不敢下此断言。

    荆湖南路的潭州是南方的战略要地,驻留军队的实力要远过江南的几个大郡——杭州、江宁的那些地方,在官员家跑tuǐ、在酒店里跑堂的士兵,说不定比接受训练的士兵还要多。凭着江南的驻军水平,若有万一,也只能靠京中或是荆湖派兵了。

    最后就是广南——jiao趾军现在可以继续围攻邕州,但也有可能放弃邕州,往攻广州。

    “但此时未免太迟了一点。前日钦州陷落的消息传来,不就是已经下旨,让广南各州军各自谨守城防,不得妄自出战。广州有当年侬智高的教训在,更是不敢有所疏忽。听说了jiao趾破了钦州之后,必定会提防起来。”章惇道:“说起来,邕州虽然在广西路中算得上是一个还算富庶的州府,但还是远远比不上拥有市舶司的广州,攻下了钦州、攻下了廉州,只要jiao趾人肯多走一点路,猝不及防的广州很有可能瞬间被攻克。”

    “谁让邕州更近?!”韩冈冷笑着,“而且jiao趾人也不一定是为了金银财帛,他们的野心一向不小,关起门来称帝,不事朝贡。说不定还会说只要木棉hua开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地盘。”

    “木棉?”章惇疑huo的问着。

    韩冈笑了一笑,“是南方的特产,与西北种的棉hua有别。”就把话岔开了。

    在翰林学士院的yù堂中,韩冈和章惇重新将当今各地的局面推敲了一遍,不论怎么说,他们两人都是主张要尽快出兵援救广西。

    最重要是在北方,这点毋庸置疑,但迫在眉睫的则是南方。虽说以jiao趾的国力,即便破了邕州,也攻不破桂州。可北方辽人入侵只是可能,而南方已经是现实了。

    天子应该是要急着拯救邕州,而王安石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只要噩耗还没传来,少不了要

    议论终了,章惇放松一般的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韩冈笑道:“如果愚兄当真能成行,少不了要劳动到yù昆。”

    韩冈叹了一声:“盛名所累啊……”

    韩冈他没有独立领军的经验,攻伐jiao趾的领军之任绝不会jiao给他。所以章惇要搏一把,韩冈就很干脆帮着他。最后如果天子不点他的将,想必章惇也没办法有怨言。

    不过韩冈他也知道,自己肯定少不了要被点将。正如他所说,是盛名所累。如今提到军中医疗,就肯定避不开韩冈这个名字。章惇以西军为核心在荆南奋战,却没有多少因瘴疠而死,是最好的例证。而当年狄青领军南征,因病折损将近三一之数,而带去的蕃落骑兵,更是病亡大半。

    两相一对比,谁都清楚,如果要领军南征jiao趾,韩冈肯定是其中的一员。章惇要靠韩冈出言相助,也是因为他在用兵南方上的言权,不下于老于兵事的将帅。

    韩冈与章惇又聊了几句,告辞出来。在外看来,他依然是平静如常,但在韩冈心中,此是已是烦躁的要命。照他的估计,邕州可是等不了多久了。

    到底能不能调动荆湖南路的军队?邕州现在的情况又是如何?这些事,都不是他能确定的。可是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会为此而尽力!

第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四)

    由旦至暮,崇政殿中宰辅们依然给赵顼一个满意的结论。

    因为收复罗兀城,夺取横山,虽是种谔的一力主张,但受到了新党的全力支持。王安石、吕惠卿都对此投了赞成票。到了这个时候,半点也不能退让。

    吕惠卿始终坚持着他的观点,已经得到的罗兀城不可放弃,而失去的丰州更要将之收复:“丰州城余粮不多,西贼盘踞城中,是坐吃山空,来年开net必然粮尽。而同样的道理,河东、河北对面的辽军,也不可能一直驻扎在边境上。等到明年正月,辽主就要起身北上,将捺钵移往鸭子河,设头鱼宴镇服女真诸部。到时候,就可以一举收复丰州。”

    “难道要放着邕州到开net才去援救?”冯京厉声质问。

    “只要调动荆南兵将,就能稳住广西局势,击退贼军。”吕惠卿说道:“等到明年开net,再遣天兵,吊民伐罪,便可一举平灭jiao趾。”

    “江东盗贼蜂起,江西也难安稳,潭州守军如何能轻动?”

    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得出结论的原因。天南地北的困局,现在成了一个死结。

    想要解决jiao趾,就必须调派大军。想要将调派大军,必须缓和了北方局势。这样才能从陕西、河东、河北腾出手来。否则有辽国、西夏虎视眈眈,赵顼怎么也不可能从北方调兵离开?京营禁军,也是要随时防着契丹铁骑南下,同样不可轻动。可是要缓和北方的局势,就必须在鄜延路上做出退让。

    偏偏这个退让,王安石、吕惠卿都加以反对,同样是赵顼最不愿意点头的——就算他点头,也不能保证契丹、党项两家会放弃得寸进尺。一旦退让,就等于承认了国中的虚怯,两头野兽要不乘机咬上来,大宋也不会一百多年一直受到困扰——至于从潭州调军南下,赵顼也不放心江南的局势。所以他头疼得很厉害,到现在也无法下决断。

    所以眼下的情况,现在依然是在僵持着——包括前线和朝堂。

    另外还有推荐南征主帅一事——这是自上午的廷议之后,第二桩没有被确定下来的决议。jiao趾既然敢兵犯中国,当然得兴兵反击,没人敢说将这口气忍下来,待其自退。

    尽管可用的兵源还未决定,是缓是急也同样没有争出个结果,但并不妨碍现在商议一下主帅的人选。

    天下这么大,但真正能让赵顼放心得下、让他们统领大军远征灭国的也就那么几人。这几位究竟是谁,如今的宰辅们也都一清二楚,一掌之数而已。

    吴充推荐郭逵领军。不过郭逵现在还在太原府,因西京道的辽人以及丰州之事难以脱身。所以吴充同时推荐到吕大防,郭逵在河东的职位,则由新近去了华州的吕大防来接任,这样郭逵就能腾得出手来。

    但郭逵是屈一指的宿将,是军中柱石,调他离开太原,要冒着很大的风险。吴充的sī心赵顼看得很清楚,在狄青之后,哪一个武将都别想、同时也不敢去想枢密使这个位置。而换作是同样有资格领军的王韶、蔡tǐng,他们的功成之后,必然会晋身枢密使,取代他的职位。

    只是王韶至今也没有表明态度,看他模样,不是有心去广西的样子。至于蔡tǐng,他本人的意愿不提——‘谁念yù关人老’的那一句,赵顼还记在心上——他的年纪也大了一些,已是年过hua甲。六十多岁的老臣,赵顼怎么敢让他领军南下?若有个万一,失了主帅的大军如何上阵?

    除了郭逵、王韶之外,赵顼心目中的另外一个人选——赵禼,现在正在环庆路经略使任上。相对于郭逵,将他给调出来可能xìng还更高一点。

    王安石则是一力主张调动荆南兵马,虽然没有明言,可从他的心意上看,多半是要支持章惇。

    荆南的兵马姑且不论,难道当真让章惇领军……

    赵顼并不喜欢这个人选,章惇的经验太少了,平定荆蛮的功劳不足为凭。且不调荆南兵马,让章惇领军就毫无意义。如果要用章惇,就必须一并调动荆南兵马。这个决断赵顼要能下早就下了。

    相对于主帅的人选一时难定,副手和幕僚就很好办了。

    赵顼最为看重的将领燕达,最近刚刚调入京中,接了种谔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的职司。他为副将,身份是足够了。就算主帅有个万一,他也能将一军的军心安定下来。

    另外军中掌管转运的幕僚,人选也不用多想,论起经验、能力,以及过往功绩,除了韩冈不作第二人想,而且南方瘴疠之地,精通军中医疗的韩冈是肯定要随军南下。

    冯京第一个出来举荐韩冈,“无论在陕西宣抚司中,还是在熙河经略司,韩冈主持随军转运并军中医疗等事,都备受军中赞许。南征大军,缺其人不得。”

    而王珪也一并支持这个推荐,“有韩冈在,军中皆可安定。荆南之役,若无医疗随军,哪能如此顺利?”

    接着就是吴充,就在殿上推举荐了韩冈任广西转运使:“等到大军南下,可以顺理成章的负责随军转运并军中医疗等事。”

    赵顼对这个提议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对。尽管冯京、吴充、王珪他们三人推荐韩冈是各有sī心,但人选是无可挑剔的,连王安石、吕惠卿说不出反对的意见。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军器监,是否在韩冈离开之后,还能保持如今的效率,以及接连不断给人的惊喜。至于韩冈本人的意愿,相信以他的xìng格,不至于会不答应。

    只是主帅、军队……赵顼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忍着剧烈的头疼,却怎么都想不出一个让他一切顺心的方案。

    “官家……官家……”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让赵顼猛然间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就看见李舜举的脸满是关切的出现在面前,说着:“官家,该歇息了。”

    赵顼茫茫然的看着周围,只见内shì和宫女,宰辅们一个不见:“人呢?”

    李舜举一脸的疑huo:“官家要找何人?”

    赵顼定了定神,终于现现在自己是在寝宫之中。“什么时候回的福宁宫?”他问着李舜举。

    “官家散朝后就回来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李舜举就是看着赵顼一个多时辰都在呆,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方才才会出言惊醒赵顼,“官家,是不是有哪里不适?”

    “没有。”赵顼闷声的说道。他恍恍惚惚之间,思路都成了一团浆糊,连何时散朝的事都记不清楚了。眉头皱了一阵,抬起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官家的话,刚敲了二更三刻的点。”李舜举眼中尽是忧色,劝说着赵顼,“官家,还是早点歇息吧。熬夜伤了御体,可非国家之福啊。太皇太后和太后知道了都会担心的。皇后虽是在守制,但也是常常问着官家的身子。”

    赵顼没理会,道:“去,去传韩冈和章惇入宫。”

    “官家!”李舜举惊道。

    “将宰执们一并请来!另外还有燕达!”赵顼按了按额头,脑仁越的疼了,“这事不解决,怎么能歇息得了?”

    ……………………

    “吴充、冯京、王珪都是一个心思,要将韩冈请出京城去。”夜色已深,吕惠卿却没有多少睡意,就在烛台下,与弟弟吕升卿议论着崇政殿中的决议,“韩yù昆在京城中开罪的人可是不少,倒省了我做小人了。”

    “可南征的战事不可能拖延太久,也就一年的功夫而已。”

    “所以是广西转运副使。”吕惠卿笑道,“吴充倒是会抬举人。如果是任随军转运使一职,打完仗就能回来。但广西转运副使不同,有了功劳后,就能顺理成章的管起广西转运司。就算结束了南征之役,也少不了平靖地方的差事。至少三五年内,别想再入京城。”

    “广西转运使……这职位可就高了。”

    “大军南下,钱粮消耗难以计数。到时候,广西的账目要是能清楚明白就有鬼了。韩冈接手广西转运司,一个账目不明就能治他的罪。吴充想必就是这个心思。”吕惠卿笑道,“既然韩yù昆这般心急的推动章子厚南下,想必他也有心在南方振作一番,说不定吴充的推荐,正合他的心意。”

    “但章惇……”吕升卿觉得他的兄长似乎太过在意韩冈,反而忘记了更为接近的危险,提醒道,“章惇可已经是翰林学士了。”

    “他去他的枢密院,我在我的政事堂。十年之内,两不相干。”吕惠卿摇摇手,示意弟弟不用担心,“章子厚有了两次领军的经验,日后西、北两边有战事,就可以让他出去应付了,他可没空常驻京中!”

    “西、北两边战事?”吕升卿疑huo的问着。

    吕惠卿脸色冷了下来:“辽人如今已经彻底的站在了党项一边。天子想要剿灭西夏,就要做好抵御辽军的准备。而天子辛辛苦苦这么些年,为了使什么?他可能放弃吗?”

    “辽国会支持西贼?!”吕升卿只听到了这一句,寒mao都竖了起来,心惊胆战,“不至于吧。”

    “由微见著!这几年西北连番大战,西夏国力难支,试问辽人怎么可能会没有net亡齿寒的想法?”吕惠卿沉声说着,“攻灭西夏,收复燕云,天子的心中的确是一步步的来,但对手可不会乖乖的站着挨打。”

    吕惠卿正在和弟弟说着话,书房门外则有家人敲门,“参政,门外有天使带官家的口谕来了。”

    吕惠卿连忙让人迎进来,就见那名小黄门说道:“官家有旨,召参政即刻入宫。”

    “臣……遵旨。”

第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五)

    韩冈坐在桌前。

    青色纱罩笼着烛光,照得室内一片晕黄,偶尔噼啪一声的烛花轻爆,就会让他映到墙上的身影一阵摇晃

    外面的更鼓声提醒着他已经快要到三更了,可是韩冈现在还没有困意。明天应该能听到结果了,就不知道天子会不会如他和章惇所愿。

    其实章惇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王韶才是。王韶若是愿意,只要他向天子申请,决无不允之理。而当他当上主帅,怎么调兵都容易解决。

    韩冈前日曾跟王韶商议过,希望王韶能主动申请南征的帅位,但王韶摇了头。

    王韶并不想去南方。就算平灭jiao趾能让他更进一步,他更愿意凭着对西夏的战功,成为枢密使。

    王韶看似激进,献奇策、用奇兵、立奇勋,世称三奇枢使,但他其实是保守的xìng格。旧年在陕西游访数载,将河湟边地的地理民情都了解通透之后,才献上了平戎策。而担任秦凤路机宜时,也是深入了解的本路人事,提拔了一干合用的手下,才正式开始拓边的进程。河湟开边在军事上的顺利,其实也是跟他夯实了用兵的基础分不开关系。

    现在要他立刻统领大军去全然陌生的南疆,王韶并不愿冒这个风险,而且统领荆南军队他更是没把握,尽管有李信和刘仲武。“如果以三年为限,倒是可以走一趟。”

    “邕州哪里能等到三年,三个月都等不了。”韩冈记得昨天他是这么对王韶说的。

    而王韶则是很冷淡的回答:“邕州不需要救,也救不了。能及时救援邕州的军州只有桂州和广州。即便是荆湖南路的潭州,从收到朝廷诏命到兵抵达邕州,差不多也要一个月的时间。算上消息来回京中传递的耽搁。自邕州被围,到潭州援军抵达,最快也要两个月以上——差不多七十天!

    “以jiao趾国力,能支持出战的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我也查过了钦州、廉州还有邕州以南几个军寨的存粮数目,也支持不了十万兵力多久。jiao趾兵越多,围城的时间就会越短,怎么算绝不会过两个月。从潭州派去的援军抵达,jiao趾人早就退了。”

    “也有可能是号称十万而已。”韩冈反驳道。

    “如果十万仅是号称,实际上只有两三万,那邕州城则根本不需要担心。就算三五万,只要在攻城时损失个三四千,也就得退军了,以邕州的城防杀不了三四千贼军?jiao趾人什么时候善于攻城过?”

    王韶说得是兵家正论,韩冈无从驳起,这些都是他知道的,根本没办法否认。但他总觉得关系到拥有数万子民的城市安危,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做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王韶知道韩冈不服气,耐下xìng子说道:“就如当年平侬智高之1uan,皇佑四年九月廿一狄青领命为帅,十月初八方才上殿陛辞。等到他领军抵达昆仑关的时候,都已经是皇佑五年的正月了。这还是算快的,朝中无人作梗,而西北两处有澶渊之盟、庆历和议,都不会阻碍调兵。换做现在,你想想能否来得及?”

    “以邕州的情况,要么就是数日之内就被攻克,要么就是jiao趾人支持不住、撤围而去。说jiao趾贼军能围攻邕州城数十日,甚至几个月,几乎没有这个可能。……yù昆。你一向沉稳,怎么今次如此焦躁?”王韶不解的问道。

    “不是急躁,而是只觉得该这么做。”韩冈如此回答。

    他的态度是受到了后世对jiao趾的成见的影响,而苏缄这位忘年jiao,也是韩冈想尽快出兵援救的原因。听到了jiao趾北犯的消息后,韩冈十分后悔没有听信苏缄的警告,没有尽力帮他说服朝堂上下。

    南方chao湿多雨,八百具神臂弓可坚持不了多久,就算神臂弓用得筋角等物并不多,但也同样容易受到湿气的影响。如果邕州失陷,韩冈不觉得自己会没有责任。

    只是王韶的态度,让韩冈难以如愿。而这等事,也是勉强不来,韩冈也没办法劝得王韶改变想法,正如王韶对他说的:“就没有想过仓促出兵进而失败的情况?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侬智高那般好欺负的。”

    甚至是郭逵,恐怕也不一定会愿意。有狄青的先例在,武将升得越高就越是危险。胜则不能加功,败则不免责罚,他何必去吃那个苦头?

    只是韩冈救援邕州的心意坚定,所以他与章惇一拍即合,尽快调动荆南驻军南下救援。灭国的事先放到一边,先击退jiao趾人,确定广西的安全,才是先要考虑的。

    近三更的时候,在妻妾的催促下,韩冈正准备就寝,天子的传唤也送到了他的家中。

    从前来传达口谕的内侍的口中,听到了天子到底招了哪几位入宫,韩冈脸色大变。摇着头,骑上马,随着前面并不相熟的内侍,在夜色中匆匆赶往宫中。

    快要抵达右掖门的时候,就见到前面一队只有十来人的队伍,正在城门前,上去一看,正是章惇。

    回头见到韩冈,章惇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天子怎么这般糊涂?!”章惇都口不择言了,也不管两名内侍就走在前面,“宰执是什么身份,连夜招入宫中。明日京中说不得就要遍传谣言!”

    “我也是这么说的。”韩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是觉得赵顼实在犯了糊涂。

    他和章惇白天时都是认为赵顼会绕过两府直接下旨。两府八公如今分成三派,一派旧党、一派新党、一派看热闹的,朝堂上要能争出个结果就有鬼了。而天子的xìng子急,章惇和韩冈在白天时又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纵然可能会导致一系列的后患,但眼下毕竟没有生,所以直接采纳两人的意见可能xìng很大。

    但两人绝没想到竟然会被连夜唤入宫中。而且不仅他们,连同宰执们都一起叫来了。从内侍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韩冈一直在摇头。出了这等事,明天还不知会被风传成什么样,再是军情紧急都不能这般行事!

    招小臣漏夜入宫没什么,就算是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这样的两制官也一样说得过去。可宰相执政就不同了,身荷国鼎之重,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朝堂大局,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一见宰执们匆匆忙忙入宫,还能会有什么样的联想?说得难听点,现在雍王赵颢恐怕已经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竖着耳朵听着宫里的动静呢。

    在外面听了通传,两人趋步进殿。两府八公,王安石、韩绛、吴充、吕惠卿没到,而冯京、王珪、蔡挺、王韶则是都到了。而同时被传召的燕达也到了。

    宰执们的府邸离着宫城很近,这个时候又不可能再出去饮宴,应该都在家里。现在没到的,多半就是直接挡回了天子的口谕。韩冈心道,看来谁是真宰相,这时候就能分得出来了。

    赵顼脸色正难看,当王安石第一个将他派去的内侍赶回来时,他就知道这件事做错了。但事情已经如此,有没有补救的余地。反正谣言毕竟是谣言,只要没有后续的事实跟进,京城中就是又再大的风1ang也能平复下来。

    看到韩冈和章惇两人进来,赵顼也不多说闲言赘语,直接道:“章卿,韩卿。关于援救邕州一事,需要调动多少潭州驻军。”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冯京当即站出来反对,“万一江南变1uan,敢问如何收拾残局?”

    王珪也道:“陛下,江南可是根本,若无江南纲粮,京中亦要闹起灾荒。”

    冯京、王珪的阻挠在意料之中,甚至不能说他们是以私心坏国事。如今的情况,没有一条是万全之策,章惇和韩冈的提议,也是冒着风险。相对于两人,冯京他们的提议则更为稳妥——只要将邕州丢在一边。

    而现在没有王安石、没有吕惠卿,王韶因为不支持韩冈的提议,也不会帮着说话,只有韩冈和章惇孤军奋战。

    “只要赈济及时,安抚有方,何惧流民作1uan?难道相公认为江南有多少不肖之官,会惹得百姓揭竿而起!?”

    这等水平的反驳,冯京根本不放在眼里:“两年前的河北流民,靠的都是江南的纲粮。如今江南灾荒,赈济灾民的粮食又要依靠哪里?南征大军南下,消耗的粮草又要从哪里征调?”

    “够了!”

    赵顼厉声呵斥道。又变成了白天时两边争执不下的场面了。见到天子怒,冯京和章惇便低头请罪。

    “章卿、韩卿,调动潭州驻军救援广西,到底需要多少兵马?”

    “只要两千人足矣!”章惇答道。

    “两千兵马?!”赵顼惊讶的问道。

    “只需两千!”韩冈为惊讶的天子解释道,“譬如斩马刀,其锋一刀可断马。可近六斤重的长刀并不是皆为精钢所制,而仅是以钢为锋刃,刀身仍为锻铁,也就是夹钢法所打造。用兵亦是如此,精锐为锋刃,寻常的军卒才是主力。以千名历经战事的精锐开路,而桂州守军从后掩杀,jiao趾贼军不堪一击。”

    冯京冷笑起来:“只是区区两千援军,不及桂州驻军的三成。领军将校又是资望浅薄,如何会被帅臣看重,当做锋刃使用?jiao趾敢侵攻中国,刘彝当引罪避职。桂州知州尚未选定。既然章惇信誓旦旦,臣请以章惇为桂州知州,统领广西军事,平靖路中。”

    “章卿?”赵顼将视线转了过来,冯京的提议倒算不错……

    章惇愣住了,他是要做南征的主帅,不是广西经略。但他是个敢于拼命的xìng格,这时候拒绝了,南征之事可就跟他再无瓜葛。答应下来,日后还有机会,“臣领旨!”

    见章惇答应了去桂州,赵顼又想起了韩冈的职位,“韩卿。冯卿、王卿、吴卿同荐你为广西转运副使,不知你可愿意就任此职?”

    韩冈同样是怔了一下,怎么是广西转运副使?脑中这么一转,立刻就反应过来。心底冷笑,小心偷jī不成蚀把米。上前道:“臣既食朝廷俸禄,自当为陛下分忧。”

第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六)

    晨雾蔼蔼,内城城门刚刚打开不久,守门的士卒正靠着巨大的包铁木门在打着哈欠,三名骑兵就擦着他的身子,如旋风一般冲出朱雀门。

    暴烈的蹄声在门dong中回dang,差点被撞倒的士兵扶着大开的城门,惊魂甫定的冲着三名骑手的背影骂骂咧咧,只是声音不敢放大。仅仅一瞥之间,内shì和班直的服饰都从眼前划过,在内城城门已经守了七八年的他,当然知道这是带着紧急诏令出外的使臣。

    ‘该不会又出大事了吧?’他望着远去的背影,想着。

    在韩冈酸涩的双眼中,yan红色的晨曦分外刺眼。为了出兵一事,他竟然在宫城中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天子可以找借口辍朝一日,等睡起来后再招群臣入宫议事,而章惇的翰林之任,也有好几人可以代替。但他韩冈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只能在初起的晨光中,往衙署行去。

    眨眨眼的功夫,当韩冈将视线从东方的霞光中重新转回到正南的时候,方才刚带着诏令一路向南的骑手,已经穿过了朱雀门,越过了州桥,只剩下小小的背影。

    “希望yù昆你的表兄接令后的动作能快上一点。”章惇从信使身上收回视线,回头看着韩冈,“如果我们抵达潭州的时候,他还没有将援军整顿好,那问题可就大了。”

    “家表兄的为人、行事,难道学士不知?”韩冈笑了一笑。如今被点上统领荆南军南下的将领是他的表兄李信,这算是jiao换条件了,“整顿兵马要一定的时间,但不过兵力不算多,调集起来应该不会太慢。就算我们是兼程南下的话,最多也只能在京中再待两天的时间,两天后就得启程了。关键还是能带出来的兵力够不够。”

    天子已经批准调出了两千兵作为南下的援军,同时两千人也是章惇用来改造广西军的核心兵力。当初他也是这样带着一队关西精锐抵达荆南,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让荆南军成为翻山越岭、涉水逐寇的南国精兵。只不过这两千兵只是军籍簿上的数字,其中被吃掉的空额,当然并没有排除。

    “但yù昆你放心,愚兄选定的几个指挥,都是荆湖南路的精锐,至少能保证人数在一千五百上下。”章惇对韩冈作着保证。

    “一千五百人?那就是七成半喽。”韩冈点了点头,“也算得上是精锐了。”

    区分当今大宋官军的精锐与否其实很简单,就看被吃掉多少空饷就足够了。空额越多,理所当然的战力就越差。潭州的驻军同样是分属不同的军额,其中的精锐,空饷比例大约在两成半到三成左右,而剩下的数字,则是五六成的样子。章惇、韩冈在军中时日不短,对此中情弊也是了如指掌。

    一起向前行了几步,御廊两边的早点摊子这时候早都摆出来了,人气倒是旺得很。章惇和韩冈看了看,嫌人太多,收了在这里吃早饭的心思。

    “要不是靠着这三五个精锐的指挥,哪里奈何得了沅州的田元猛,更别说梅山的苏方,飞山的杨光潜了。当初刘仲武和令表兄从关西带出来的兵,只要还留在荆南的,泰半尽在其中,算得上是西军的一支了。”章惇笑道,“只是不能与真正的关西劲旅相提并论。”

    “已经很不错了。”韩冈叹了一口气,“西军中,只有极少数的精兵才能达到九成,更高的就只有各路的选锋军。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七成八成的样子。”他说着又笑了起来,“学士可知西军中有哪一支是没有空额的?”

    章惇想了一想,反问道:“可是蕃军?”

    韩冈呵呵冷笑了两声,点头道:“正是!善财难舍嘛,上上下下对蕃军查得都是最严的。”

    章惇长叹一口气,“如果军中纲纪,都能如对蕃军一般森严就好了。”

    “将兵法也没能做到,此事谈何容易。”虽然很可笑,但这就是现实。就算王安石、蔡tǐng推广将兵法,也没有办法改变的现实,“这两年的裁军练兵,的确挤出了许多空额,不过没再深入下去。而将兵法也仅是加强训练,并统一号令。想要跟蕃军一般严查,天下的军汉可都要得罪了。”

    将兵法改动的只是指挥一级以上的编制,对于指挥以下——相当于后世营级以下——的编制,完全没有做出多少调整。只要如今军制的根本没有改变,吃空饷、喝兵血的弊政就不会消失。

    在韩冈看来,不从头打散编制,另立新军。官军要想保持一定水准上的战力,只有依靠战争来磨砺了。如果少了战争,虽然记不得是多少年后,河北军面对南下金兵的表现,韩冈可是如雷贯耳的。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郁,沉默走了一阵。

    转过西十字大街,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不是城东的鬼市子那般,里面的商贩都是三更起五更收,不过西十字大街再往西去,也同样有个早市,不比鬼市子差到哪里。

    章惇回家,就是再往西去。而韩冈要去军器监,则是要往北。

    正要分道扬镳,章惇忽然问道:“好不容易在军器监中有所成就,现在就要去广西任官,不知yù昆担不担心监中之事?”

    韩冈呵呵的又笑了起来。世间能做到萧规曹随的人毕竟不多,接任者少不了跟前任过不去。吕惠卿接曾布司农寺的任,就直接文要下面的属僚上书‘未尽之事’。而韩冈接吕惠卿的任,也一样不客气,嘴里说着萧规曹随,但转眼就用一项项明,将军器监彻底的揽在了手中。但接手军器监的下任,想找他韩冈的错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军器监的账目干干净净,我没在里面探过一次手。里面的各项规条,又多是依从吕吉甫,难以更易。再说了,如今板甲局的产量是一天四百五十具。一个月就是一万三,光是要维持现有产量就够人忙活一阵了。而想要在军器明上胜过我,更是不可能。别的我韩冈不敢自傲,唯独在军器这一处,是绝不会输人的。”

    “yù昆,解释得太多了。”章惇看了韩冈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嗯。”韩冈默然片刻,忽的自嘲一笑,“因为不甘心啊。”

    韩冈的确有些不甘心,倒不是因为要去广西任官,而是邕州之事出乎意料之外。如果没有邕州的事,他还想在军器监中再做上一年,至少将钢铁冶炼方面的工艺,尽量再推进一步。不论谁接手军器监,对冶炼方面的投入绝不会比在他的手上时更多。

    可惜jiao趾南侵,韩冈自然需要南下。相比起还可以找到一定水平的合用人选代管的军器监,韩冈在军中医疗上面的作用——尤其是给军中将士的信心——则难以替代。

    “军器监可能会由曾令绰【曾孝宽】回来兼管,yù昆你就放心好了……”

    韩冈点点头,也算放心了一点,至少曾孝宽不会蠢到想要在军器监。

    “京中之事都要放下了。此次你我去广西,可是要还南疆一个太平!”章惇顿了一下,“另外,则还有一句。”

    “什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回到军器监中,韩冈向下属们通报了要调任广西的消息。引起了一阵hún1uan之后,他就让人快点去做jiao接的准备。下面的监丞、令史,都赶着去忙了,韩冈则是坐在公厅中,想着章惇的话。

    章惇出任桂州知州,韩冈任广西转运副使,新党两位干将全都出外,而且是出任州郡和漕司,并非是临时xìng质的差遣。从人事的角度上来说,新党似乎是吃了大亏。而且一旦平南行营建立,在领军的主帅压制下,章惇、韩冈能立功的机会都不会太多。

    但话说回来,只要章惇、韩冈表现得足够好,在平南行营正式建立之前,就有了足够了战果。天子和朝堂也只能围绕他们两人来组建南征的行营。

    听章惇的口气,他便是这么想的。

    章惇由翰林学士出任经略使,如果当真能做到,那么自此以后,便有了进入枢府的资格。

    而反过来看自己。说起职位,转运副使其实要比转运使低上两级到三级——这是为了凸显主官的权威,不至于因纷争而坏政事——也就是中州知州的资序。这一项任命对韩冈来说算不上是高升,如果再将京城、地方的问题算进来,他其实是吃了大亏。可挣功劳的职位,就像是沿海管盐的féi缺一样,都是多少人宁可高职低配,也要抢到手。只要这一次能顺利的平定jiao趾,靠着预定中的随军转运一职,少不了会转成正任的转运使。

    从京中监司的主官,升任一路漕司,绝对是大跨步的前进。尽管冯京等人的推荐别有一番心思,韩冈还是要‘感谢’他们给了他这个机会。

    至于日后想将他阻于京城之外,倒还没有那么容易。

第2章 兵蹙何能祓鬼傩(上)

    在邕州城外的高高挑起的旗杆上,一颗扣着头盔的头颅正在广西冬日的暖风中腐烂。

    苏缄在正对面的城墙上停了脚步,好用早已经变得老hua的眼睛,看着已经变形黑的那个东西:“桂州那里如果再派援军来,最好是个有胆识有才智的。”

    跟随苏缄一起巡视城中的三子苏子正忙坐了下来,靠着墙,整理起套在身上的札甲。甲身里面用来绑扎的皮带断了一根,还没拿去修,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走几步就会歪掉。‘也不知道州中军器局的几个修补匠有没有空。’苏子正想着。在他父亲立下的规矩中,工匠们先要紧着城头上的守军。

    “援军不会来了。”通判唐子正低声的说道。其实也不用压低声音,现在邕州城中谁都知道,桂州的援军不会来了。

    旗杆之下,四五十个拢做一堆的头颅,堆了三四十堆,一群群苍蝇嗡嗡的绕着1uan飞,乌鸦也围了一圈。七天前,桂州派来的三千援军,连同主帅张守节,在昆仑关处全军覆没,只剩下脑袋到了邕州城,也能算是来了。不过全都便宜了乌鸦和苍蝇。

    “真是过了一个féi年。整整三千人呐!”唐子正这几天脚都跺得痛了。就算都是废物,但也都是拿着刀枪弓弩的废物。城中现在人不缺——城中丁壮分作三班上城,就在身后城墙根下的屋子里,都躺着刚刚下城的守军——就缺乏足够的军器。

    “最多两千……”苏缄从文职转武职,由进士作武将,很清楚广西军是什么样的情况。只是想起来军中那些弊病,手就要压着心口,话都不想多说。如果广西路中军州兵籍都是足额,贼军的攻势也不至于这么顺利。

    唐子正倒不在意空额不空额。“刘经略派他们出来,不是为了防着有人查他们空额的。”

    “这些天jiao趾人死得更多。”苏子正终于将他的盔甲调整好了,走上前来,城外的贼军看起来有了些动静,他专神的看了一阵,现一里外的前营营寨中,似乎是有些异样,只是远了点,看不清楚,“只是不能出城斩了他们的级下来,可惜了那么多的功劳。”

    苏缄没有儿子的遗憾,功劳是战后才计算的,先要保住城池才能去谈功劳,连升三五级、七八级、九十级,也不是什么好事。“都是神臂弓的功劳。”

    “毕竟是神兵利器。”唐子正对苏缄的未雨绸缪感佩不已,“多亏了皇城从京城里催着了下来。”

    苏缄现在只恨自己没有厚着脸皮多要一点,这东西虽然好,但遇上jī烈的战事,损耗也未免太大了一点。‘这南方的天啊’,苏缄忍不住要叹气,钢刀、重弩、铁甲,再好的军器到了广西,都存不了多久:“神臂弓还剩六百二十四具,箭矢的数量也不多了,得省着些用。”

    “神臂弓用的木羽箭,不是不需要翎羽,要省很多材料吗?”

    “木羽箭是便宜,用着薄木片做翎尾,也就一文钱一支,比起白羽箭都要便宜许多。就是邕州城里面没那么多造箭矢的工匠,也没法儿铸范。”唐子正认为这场战事结束后,自己去军器监也够格了,一支箭矢几文钱,他张口就能报出来,“铁料用民家的铁锅也可以、库中也不缺牛皮来制胶,就是缺匠人,缺炭火。不能铸范,箭镞都造不了。”

    “库中还有八万多支,一张弩也就一百多支。只能等贼军射进来时,在地上捡着用了。”城外的贼军也有神臂弓,就在他们竖起旗杆的同时,也拿出了两百多具,估计是一个指挥的树木。“真不知道是谁家的援军。”虽然领着援军的张守节已经自食恶果,可苏子正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气。

    “桂州城中的神臂弓也没多少,最多一千五,那还是经略司的治所。”苏缄上京时与韩冈的结jiao,让朝中配下来给邕州神臂弓没有在周转中耽搁,可桂州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被射杀的贼军也有两三千人了,他们撑不了多久。如果援军还在,说不定都已经回师了。”唐子正回头再看了一眼张守节的头颅,一只乌鸦在1uan蓬蓬的头上跳着,嘴里不知叼着个什么东西,仔细看看,忽然现眼眶空掉了,“去年见到张守节,看着也是个一幅豪杰作派。没想到竟是个胆小如鼠的人物,如今又落个此等下场。”

    “此人外强中干。”苏缄不想再看,转身就往前走。守城的军士纷纷行礼,对这位老人礼敬有加,是自内心的崇敬。围城的这些日子来,苏缄的表现,邕州百姓都看在眼里。

    “如果他没有在昆仑关处逗留不进,及早来援,李常杰反而腾不出手。只要在附近扎下城寨,掎角之势即成,jiao趾人早就退兵了。”苏子正还再回头望着。

    说起让邕州城彻底孤立的罪魁祸,唐子正与苏子正就有了共同语言:“的确是自作自受。刚开始的时候,哪一家贼人愿意离开富庶的邕州,去与援军对拼,丢了当先入城的机会,不知损失会有多少。那时候李常杰最多派点人去看着昆仑关。”

    可是到了屡攻不下的时候,李常杰反而要用那三千援军来提振士气。

    自从邕州被围,刘彝派出了广西都监张守节率领三千兵马,敢来援救。但张守节是个胆怯无能的将领,在路上磨磨蹭蹭。苏缄等不下去,派人带着包有求救信的蜡丸,连夜潜出城去,去找广西提点刑狱使宋球——经略刘彝,苏缄是不敢信了。而五天后,援军的消息就传来了。

    从后来的城外喊话,苏缄他们用了一番功夫将整件事拼凑了起来。张守节逡巡不进,害死了随他出战的将士,也毁了邕州等待外援的希望,让人对他都没办法同情一星半点。

    用竹牛弯角号角声被吹响了,伴随着战鼓,抬着长梯,又是数千jiao趾军涌了上来。护城河的水被引走了。只要将木板一搭,就可以直抵城下。啄食着腐rou的乌鸦乌压压的飞起,“又是一批来送死的!”苏子正盼着这样的进攻多来几次,死得多了,贼人自然就要退了,“jiao趾人毕竟还是不擅长攻城。”

    这一次的进攻瞄准了东南角。城头上也响起了锣鼓,就在城下休息的守军收到了被攻击的信号,争先恐后的冲上城头。苏缄心中更安稳了几分,“军心尚在,邕州城当能稳守。”

    “皇城,下官先过去指挥了。”唐子正告罪之后,匆匆忙忙的往那边赶过去。走得快了,能看得出他的左脚有些跛,前些日子被一枝流箭射到了左tuǐ上,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痊愈。

    “多亏了有他。”这些天来,苏缄的副手表现出来了足够的军事才华,而且临阵更是奋勇,哪里还是文官,根本是最出色的武将。

    有了唐子正的指挥,加上英勇奋战的士卒,邕州城东南的攻防战优势明显的就在守军一方,两轮神臂弓齐射,就让jiao趾人的攻势立刻被压制了下去。

    苏缄放心的转身要下城,今天城池可保无恙。

    尖利的号角声从另一个方向上传来,苏缄和苏子正的脚步停了。苏子正两步跨到外墙边,只见jiao趾人从后方的前营营地中正推着一辆辆的车子出来,缓缓的bī近了邕州城。

    jiao趾军推上来的车辆有四个轮子,一条长梯斜斜的从车上架起。这样的车子,只要靠上城墙,就是一道登城的阶梯。比起在倚在城头上的竹制长梯,强了不啻千倍,而这样车子竟有十五架之多。而在云梯车之后,是一辆辆仿佛移动房屋的四轮车,车上顶棚是厚厚的牛皮。jiao趾的士兵就藏在牛皮下面避箭。

    “那是云梯车!还有攻濠dong子!”苏子正一向想学着他父亲的稳重,但看到jiao趾人推出来的攻城器械之后的反应,还是差了苏缄一筹。拳头用力捶着城墙,“什么时候贼人会打造攻城车了?!”

    “将油抬上来。”苏缄不慌不忙指派着,这么大的岁数不是白活的,世上已经没多少事能让他惊讶了,“桂州的援军里面,只怕有人投贼了。”

    论起攻城守城,只有宋人最精。四方蛮夷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不是得到了宋军俘虏的襄助,只凭jiao趾的技术,怎么都不会知道该怎么打造适用攻城器械。

    一桶桶从城中搜集来的油,被提上了城头,堆放在云梯车可能会靠上城墙的地方。邕州城头上这些天来都用着烧滚的金汁向下泼,而苏缄刻意扣下油料,就是为了预防出现眼下的情况。

    手持神臂弓的精锐部队,也一同上了城头。

    咚、咚、咚的几声闷响,随着云梯车一辆辆靠上城墙,jiao趾士兵就从后面的攻濠dong子里冲了出来。窜上云梯,就要往城头上冲。

    “倒油!”

    苏缄一声令下,一桶桶油就立刻浇了下去,沿着云梯向下流淌。黑瘦矮小的jiao趾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宋军下一步的反击就到了。不需要苏缄再下令,谁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一支支点燃的火把丢了下去,更大上千倍的火炬升了起来。就靠在城墙边上,十五架火炬的火焰升得比城墙还高,刚刚跳上云梯的jiao趾士兵在火焰中打着滚,凄厉的惨叫让乌鸦们都吓得远远的飞走。火势蔓延,连着攻濠dong子一并都陷入了火海。

    守在城头上的弩弓手都不放弃这个机会,用着神臂弓或是其他弓弩,点杀着纷纷逃窜的背影。移到城墙边,“贼人技止此耳。”苏子正哈哈大笑,贼人的惨叫让他心怀大畅,没有比这个更好听的音乐了……

    只是苏缄眯起了眼睛,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第2章 兵蹙何能祓鬼傩(中)

    难得一见的冬雨润湿了邕州城外的土地。

    宗亶只用靴子的脚后跟在地上踩了两下,就刨出了一个坑。

    ‘今天攻不了城了。’从脚底传来软烂的感觉,就像踩着刚刚死掉的尸体。烂泥还黏着鞋跟,抬起脚都有些吃力。望着远处的邕州城墙,从前营到城下的半里路,只会比自己脚下的情况更糟。

    在中军大帐外,冰冷的冬雨落在头上脸上,冷冰冰的直往脖子里淌。就算是早已经习惯了chao湿,也不可能顶着冰冷的雨水、踩着满脚的烂泥去攻城。而且油火水泼不灭,用云梯车和攻濠dong子照样还会被烧掉。雨水对攻城只见坏处,不见好处。

    风向变了,一股子恶臭随风传来,冲得头脑一阵晕。宗亶rou了rou鼻子,腐烂的味道本来都已经习以为常,感觉像是不存在了。可今天雨水落下之后,却不知怎么的,鼻子突然又恢复了正常,能闻到臭味了。

    他去看过处理尸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柴草,烧都来不及烧,全都堆在一处,堆积如山。过去视察的时候,不过停留了片刻,砰砰的闷响声却是一声接着一声。宗亶不知见识过多少死尸,知道那是腐烂的尸体肚子爆开来的声音。

    ‘营门外挂着的十几个逃兵,肚子也该爆了。’宗亶记得他今天早上在进中军大营时,肚子高高的胀起,就像怀了孕的样子,肚皮仿佛透明,布满青紫色的纹路。全身也都涨了起来,泛着扭曲的青绿色。记得昨天尸身的变化还看不到,只是一夜之间他们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应该不会是有人要的。’宗亶想着,都已经给军法的鞭子netbsp;围城过四十天了,军中伤亡惨重。逃兵渐渐多,杀了几个挂在营寨寨墙上,但当天夜里,又出了几十个逃兵,大部分都捉了来,当众用重锤敲断了脊椎骨,但还是跑了几个。

    邕州城下的战事惨烈乎所有人的想象。宗亶回想起自己几十年的征战,大越从没有过在一座城池下损失如此之多。当年跟着太宗【李佛玛】攻下占城王都佛誓城,俘获占城王乍斗,伤亡都远远不及这一次。如果在一个半月之前,能想到此时进退不得,他肯定会尽全力劝谏李常杰撤军回国。

    “妄言撤围,动摇军心者……斩!”主帅李常杰用力挥去了佩刀上沾染的血迹,用刀尖指着伏在地上的裨将,从喉间伤口中喷出来的血,转眼就给雨水冲淡了。

    几天来李常杰已经杖责了好几位建言退军的将校,这一次终于杀了人。

    几名蛮帅都紧抿着嘴,这是杀给他们看的。宗亶的脸上则看不出任何表情,‘杀人再多也无用,还是多想想怎么破城再说。’李常杰明摆着快要疯了,没必要这时候跟他为敌。

    在国中一力主战的就是李常杰;坚持要攻下邕州的也是李常杰。如果不能将邕州城夺下来,损了他在军中的根基。他凌bī太后殉先帝,将顾命太师遣出外的事,原本视而不见的人们,眼睛和嘴巴都会恢复正常。

    国中还有十几个太子,都是圣宗【李日尊】的弟弟。而现在当政的是毫无根基、也无外戚匡助的孤儿寡母,若是李常杰犯了大错,哪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李常杰按着佩刀,瞪着麾下将校,看看还有谁敢来再来试一试他手中的军法。

    如果没有围攻邕州,或是打下就撤离,也同样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只可惜现在骑虎难下,损失如此惨重,不攻下邕州,军中的怨气就难以消除。他以武功建立起来的威信,就不能维持。

    李常杰少年时就因为武勇和相貌从上上代国主李佛玛的,后来在先王李日尊,御弟。几十年来的战功,成就了如今权倾当朝的辅国太尉,如果能攻破邕州城,用战功加强自己的地位,用其中的财物堵上贵胄们的嘴,他们就会对太后的死从此绝口不提。

    尸体抬下去了,李常杰下了‘今天暂歇一日’的命令,众将匆匆散去。宗亶也没留多久,说了几句,也就走了。李常杰回到帐中,在jiao椅上坐了下来,没有考虑多久,就下令道:“请徐秀才来。”

    城池攻防是宋人的特长。云梯车、攻濠dong子都是宋人献上,当时在李常杰看来,已经可以轻松攻下邕州。哪里想到只用了几桶油就轻轻松松的烧了个干净。

    羞刀难入鞘,李常杰不能选择退兵。但利用权威压制反对的声音,不可能压制太久,如果再攻不下邕州,不是他坚持不下去,就是下面的人自己闹起来。宗亶离开时的眼神,李常杰看得清清楚楚。权衡两边利弊,他只能选择向徐百祥求教。

    前几天看到云梯车在邕州城下变成了火炬,徐百祥他知道李常杰肯定要来找自己。

    jiao趾人从来没有攻打坚固城垒的经验,南方的大城也就升龙府一座。没有足够的经验,怎么可能知道该怎么攻城守城?世间流传的兵书中,具体到jiao兵细节的,可是一本都难找。

    前来传唤他的士兵,脑门上刺了‘天子兵’三个字。徐百祥对jiao趾兵制稍有了解,这是jiao趾国中以御龙、武胜、神电、捧圣为军额的上殿班直。

    保护宫廷的班直出来做大将的护卫,这不是犯忌讳的问题,而是李常杰怎么敢于使唤他们?如果联系起一些让jiao趾先王头上绿的一些传言,李常杰在jiao趾国中的势力广布,看来并非虚传。

    徐百祥被养在大营后方的一顶小帐中,几十天来甚至不能走出十步之外。再一次看见李常杰,劳心劳力的憔悴样儿,让徐百祥看得心情大为舒畅。

    ‘早一点来求自己,就不至于现在这副模样。’徐百祥在李常杰面前拜倒,“百祥拜见太尉。”

    李常杰忙扶起徐百祥,“月来常杰困于军务,不敢打扰先生的清净。不过今日天降甘霖,不得攻城,难得得空,故而来请先生一叙。”

    前倨后恭,徐百祥感叹不已,而李常杰1uan咬文嚼字,更是让人笑。顺势站起身,在下落座。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李常杰终于等到徐百祥开口:“太尉围攻邕州月余,想必不久就能破城了吧?”

    “王师吊民伐罪,但邕州愚顽拮抗不已。如今王师顿兵城下,不知先生可有以教我?”李常杰忍住要杀人的冲动,低声下气的请教着。

    “如何破城,百祥的确有个主意。只是不是什么良策,所以之前不敢献于太尉。”

    徐百祥就是想要看着李常杰在邕州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反过来求自己。富贵险中求,就算要冒点风险他也愿意。如果jiao趾人没有吃什么亏,就轻松的攻入邕州城,谁会把他的功劳放在心上?之前钦州、廉州也一样破得很轻松。所以需要一个对比。徐百祥要做jiao趾的张元吴昊,可不是随随便便几十贯就打的士兵。

    李常杰向前凑近了:“先生究竟有何良策?若当真能一举破城,我堂堂大越,千里之国,又岂吝封侯之赏。”

    “很简单,就是囊土攻城。”徐百祥不在卖关子,“只要太尉下令,让军中士卒,都用衣服包上一包土,趁夜送到城下。太尉麾下有十万大军,一人一包土,堆上城头乃是轻而易举。堆在城下的土,烧不掉、推不倒。只是冲城时,要顶着城头上的弓弩,损伤当不在少数,所以之前不敢妄加建言。如今说出来,就是看太尉愿不愿意用了。”

    ‘什么不敢妄加建言?是为了奇货可居吧!’李常杰心中大恨。却拍着大tuǐ高声叫绝:“先生果然是妙策!。这两日正好下雨,城头上弓弩难以施用。如果趁夜垒土成山,那就更容易了。”

    虽然恨着徐百祥囤积居奇的行为,但李常杰也是知道这是个绝妙的策略。‘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主意。’李常杰暗恨自己的疏忽。若是之前早早的想到,哪里会损失这么多将士。

    徐百祥的策略完全是仗着jiao趾军兵力人数上的优势,要硬吃城头上箭矢渐渐不足的守军。就算是苏缄,也只能望而兴叹。一点点的堆土成山,看着虽是愚蠢,但在优势的军力上,却是再合用不过的策略。

    “击鼓!聚将!”已得良策,李常杰当然就要实行。他已经在邕州城下待得够久了,一天也不想多耽搁。接到命令的亲兵立刻奉命飞奔了出去。

    鼓声响了起来,一通鼓、两通鼓,三通鼓,聚将的鼓点连响了三遍。

    帐外的脚步声、马蹄声,一阵阵的由远至近纷至沓来。帐帘被掀开,亲卫在门外高声报着应招而来的将领的姓名,一名名将佐走了进来。

    徐百祥这时站在李常杰的身侧,入帐后的jiao趾将领们惊讶的眼神,让他很是得意。

    待到最后一名将领赶到,李常杰站起身来,“本帅新得方略,只要尔等皆听我号令。三日之内,必破邕州城!”

第2章 兵蹙何能祓鬼傩(下)

    苏子正一向不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又湿又寒的冬雨。一遇到冬天下雨的时候,他的胳膊就隐隐作痛。当年侬智高作1uan的时候,他随父上阵,却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一条胳膊。尽管早已经将养好了,也看不出来曾有过旧伤,但二十年来,苏子正一年比一年更加讨厌不依时节的降雨。

    但今天的雨,让苏子正觉得很快活。尽管又麻又痒又酸又痛,五味杂陈的感觉,难受得让他想将胳臂给砍掉。但jiao趾贼军难以攻城的现实,一下就压过了胳膊上的旧创。

    他手下的士兵也都兴奋的看着天上阴沉沉的雨云,雨下的越大,jiao趾人就越不可能出来攻城。

    “要是下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也不知是谁人说得,却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好雨知时节。”苏子正哈哈笑着,不应时节的雨同样是好事,阻止了贼军,也帮了城中五六万军民一个大忙。

    回头看看城内,多少人将家里的锅碗瓢盆桶缸坛罐,只要能盛水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摆在了屋檐下,接着从屋顶上淌下来的雨水。

    终于有水了。

    苏子正张着嘴,不顾仪态的接了几口雨水。他的嘴net与下面的士兵一样干裂着,冰冷的雨水对于他们就跟甘1ù一般。

    jiao趾人一个月前就断了城壕连同左江的源头,城壕中的水都流光了,苏缄让人堵上了水门,省得jiao趾贼军钻这个孔子。可是没了城壕输水进城,邕州城就断了水。

    邕州城中缺乏水井,也就是几个大户人家和衙门里掘了井。普通百姓日常生活,都是靠引入城中的左江江水,只比桂林城边的漓水略浑一点,直接就能喝下肚的。

    现在水源既然断了,就只能依靠不多的几眼井水,刚刚挖出来的几眼水井都不堪用,大部分人一天只能分到一两碗水。

    ‘要是子容【苏颂】表兄在就好了。’苏子正在喉咙火烧火燎的时候一直在这么想着。或者是他父亲曾经大家夸赞的韩冈也行,都是精通机关巧器,应该都懂怎么掘井。听说及时将神臂弓送到邕州的韩冈,旧年曾在京畿开凿深井,井水旱涝不绝,但韩冈还要向子容表兄请教。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虽然有云遮挡,已经快要到黄昏了,再过一阵就要全黑了下去。“去将灯油准备好,天再暗一点就点上。”就算是雨夜,也要将城上的灯火都点起来,能照亮城头,苏子正有点担心着jiao趾贼军会来偷城。

    “衙内,该吃饭了。”

    不用亲兵的提醒,苏子正已经闻到了晚饭的香气。几十名健fù抬了热腾腾的米粥从城下上来。米粥一锅熬得浓浓的,里面掺了盐。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了。城中的粮食将尽,现在只能省着点吃。现在就要跟城外的贼人比比,究竟是哪边更能熬了。

    一个多月下来,旧时高高在上的衙内与下面的士兵厮hún久了,苏子正已经什么仪态都不顾了,坐下来,跟士兵们吃着一样的食物。从常平仓中运出来谷子,一石能磨出**斗。这样的米用来填饱肚子,如果是直接煮熟的话,会粗粝得难以下口,只有熬成粥才好食用。只要是口能填肚子的热饭菜,城上的守军心满意足了。

    几口将碗里的米粥喝光,肚子还是有些饿,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明天。但他不好要第二碗,将碗丢在一边,回头看着仍冒着热气的铁锅,“不知又拆了几间屋子。”

    邕州城中市民生火做饭,一向靠着城外的柴薪,又不像北方的城市会在冬天囤积炭火。城池一被围起来,没几天就都开始拆屋拆房,用城中的屋舍拆下来的木料来生火做饭。在战前鳞次栉比的街市民居,如今已经是东缺一块、西缺一块。而占地光大的寺院和园林,都是最开始就被拆下来的地方。

    虽然苏子正很喜欢其中的一座园子,据说是请得北方的名匠打造,园中满是竹林,用竹子搭起了回廊、楼阁和小亭。夏日于园中休憩,听着风过竹林的沙沙声,苏子正和他来往的友人,作了不少歪诗。但在战争面前,yín风赏月的诗情画意,全都被一双双翻山越岭的大脚踩进了烂泥里。

    苏子正现在都觉得与市井小民聊天,也是很有意思的事。他的麾下大多数是刚刚被征起来的平民,说着的也是市井中的事。

    膀大腰圆的汉子姓柳,本是个市井中一个泼皮,欺行霸市的事情没少做。苏子正去城南宣化县衙的时候,倒是见过几次他被知县欧阳延让人拖下去用板子狠狠打着,只是他皮糙rou厚,与衙役们也有些jiao情,根本不在乎。本来这样的人,苏子正一直认为早早的配出去才是好事,谁能想到他应募投了军,在城墙上杀贼最多的就是他。

    正在帮忙收拾的十几岁的少年,两只眼睛亮亮的,叫李三四,本来是绸缎铺里的学徒,曾经打算用二十年的时间升到掌柜。看他待人处事的麻利劲儿,苏子正觉得他有个一半的时间就够了。

    阴沉着脸靠在墙角的胡子hua白的老汉,姓乔。他是永平寨人,有儿有女,连孙子都三个了。会来邕州是为了采办年货,哪里想到会碰上jiao趾贼军来袭。听说永平寨被攻破之后jiao趾人屠了城,就主动投军,要讨回个公道。

    还有许多人,都各有各的经历,不过他们现在的心思都只有一个,要跟jiao趾贼军拼到底。

    几个士兵将一束束火炬浸了灯油后点起,城头上亮起了一排星辰。天色晦暗,这个时候jiao趾人除了偷袭,正常已经不会再来攻城了。

    “今天可是难得清闲。”在城下休息的副手宣化县尉周颜人未至,声先到。然后一个身着甲胄的文秀士子就踏着台阶上城来了,要与苏子正做着jiao接。

    “这场雨下得好。”苏子正知道周颜的文秀只是外表而已,他在宣化县的两年里,可是几次三番的带队冲进蛮部的寨子,将作jian犯科的几个盗贼捉回来受审。“不过今天晚上说不定会有些麻烦。”

    “衙内放心,周颜理会得。”周颜拱着手,“我们西壁这里靠着江水近,事少。倒是高钤辖管的南壁、薛都监管的东壁更要提防些。”

    “他们都是老将了,这些日子也习惯了,不会不做提防。”

    苏子正现在管着邕州城西壁。为了守城,苏缄将城中兵员分做了五部,东南西北各面城墙都放了一部兵马,而剩下一部,则是通判唐子正领着。如果哪一面城墙受到攻击,就可以及时过去救援。

    邕州西面的这一段城墙都由苏子正分管,城上城下两千多人都听他的支配,不过这个辛苦活,在jiao趾贼军攻城的时候,连退都不能退,他父亲亲掌的督战队就在身后。不过也没有人会退却半步,都打到了这个份上,如何还有退却的余地。上上下下一条心,都要跟jiao趾耗到底,耗到他们支持不住要撤军。

    刚下城头没几步,脑后就忽的传来了战鼓声。苏子正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城上冲去。冲到城墙边,望着战鼓隆隆的城外张望。

    攻城的jiao趾军分作四处,每一处都相隔很远,投入的兵力为数不少。东西南三面四处同时难,贼人这一次看来是势在必得。但苏子正越看越是惊讶,冲上来没有拿着长梯、攻城车那样的器械,甚至有人连刀枪都没有扛着。只是他们人人都带着个不小的包裹,有的抱在怀里,有的则是顶在头上。苏子正看着纳闷,一时没想通这是为了什么。

    “不好,他们是要堆土上城。”周颜就在一边惊叫了起来。

    一声霹雳在耳边炸响,苏子正脑中一晕。

    “好贼子!”苏子正在南方长大,只随着父亲去过一次京城,但他还记得北方的冬天,就是如他现在感觉到的这么冷。

    在城中领着预备队的唐子正收到了三面城墙传来的急报。他手上掌握着所有的神臂弓,每一处贼军来袭的方向,都催着求着他赶过去援救。

    神臂弓如果不能集中使用,也只是劲道稍强、射稍快的重弩而已。仅存六百张的神臂弓,该对哪一处集中使用?但唐子正根本没有余地多想,将手下的神臂弓手立刻分作四队,任何一处都不能留下空隙。

    带队冲上西侧的城头,并无余暇与苏子正和周颜打个招呼,邕州通判就命手下的弩手们在城头列队,给神臂弓上弦。他要先解决应该是最容易处理的地方,然后去救援其他方向。

    “射!”唐子正指挥着,两百多名神臂弓手同时扣下来牙,可劲矢离弦的声音,完全不像前几天一般充满力道,而是软得像块炊饼。落在城下贼军的身上,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箭到人倒。攻城的jiao趾贼军将土包顶在头上,猫着腰冲刺。

    苏子正知道,弓弩的威力在雨天要大打折扣,而神臂弓用的筋角胶等畏水之物虽少,比普通的重弩更能承受湿气,但淋了雨之后,威力一样会大减。

    “怎么办?!”苏子正急了。

    “收弓、换刀,熄了灯火出城冲一番。”唐子正则大叫着,“不过一死而已!”

第3章 已入苍梧危堞远(上)

    天灰灰的,大概是要下雨的样子。

    空气中掺的水,比起凤翔府老家边上小酒店里卖的酒还多。当年掺水的酒,应该说是掺酒的水,李信记得他爹喝起来时,都是一边喝一边骂,越喝也上火。那时候,自己老父应该从没想到还有作封翁的一天。李信咂咂嘴,现在倒是没人敢给他的酒里掺水了。

    ‘这鬼天。’

    一年到头,水面上都看不见冰,可湿寒的空气依然能钻过皮袄、棉袄,透进骨头来,李信觉得南方比起陕西的冬天还要冷一点。他在荆南已经有三年了,却还没有习惯过来。已经到了更南方的广西,情况还是一样。站在船头上只是过了片刻功夫,就已经手脚冰冷。

    李信活动活动手脚,不知什么时候能调回北方去,等打完jiao趾得问一问表弟。看了眼岸上,每一艘官船,都是在十几名纤夫的拉动下,才能溯流而上。论起吃苦,他可远远比不上拉纤的。

    “都监。”雷简从舱里走了出来,脸色还是青白的显着病态,不过已经能在船上站稳脚了。

    李信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雷兄,今天好一点了没有?”

    雷简tǐng直了腰,给出了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好得差不多了。”

    治病救人的医官反而病了,像是笑话,李信却是笑不出来。看到雷简现在终于能起来走动,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那就好。”

    “让都监挂心。”知道李信是个锯嘴葫芦,不会奉承人。点点头就当作安慰,雷简也算是见怪不怪。要不是有韩冈、张守约和章惇一路扶持,这样的xìng格怎么在军中爬上去?这一次又怎么可能压得过刘仲武,被天子点上领着南下救援广西的荆南军?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

    不过李信在荆南军中的威望倒也是十足真金,当年出阵都是身先士卒,下面的士卒都是服他。雷简也看到了,一起南下的几个指挥使,在他面前都不敢有二话。

    掠过水面的寒风吹得雷简抖了一下,抱着膀子搓了搓,“现在到哪里了?”他问道。

    “前面就是兴安县。”江面上的船只多了起来,沟通荆、广的灵渠渠口,就是冬天也一样热闹。

    “都快到兴安了?!已经进广西了?”雷简吓了一跳,进入兴安之后,灵渠在望,就算是入了桂州地界。他在船上到底躺了几天?!只觉得刚刚离开潭州不久,怎么一下就到了桂州境内。

    李信瞅瞅雷简,看起来病得不轻,头脑都糊涂了,这样的医生谁敢相信他开的方子,“雷兄,到了桂州城中,还是先将养个几日为好。”

    这怎么行,他的副手可是等着要抢他的位置。“经略和运使招在下随军,岂是为了来桂州养病的。”这一次随军机会也是难得,雷简哪里肯放过。在太医局中,他的医术排着倒数,远远比不上给,但他升官一样不慢。靠得是什么,雷简很清楚。

    雷简不肯听劝,李信再瞥了一眼便不作理会了,这事让他的表弟拿注意好了。

    “已经到兴安,纤夫终于可以歇着了。”李信要管着他的兵,在最后一条船上坐镇,章惇和韩冈则是在中间的主船上。码头上传来号子声传到了船上,章惇和韩冈掀帘走了出来,“没有光,夜中灵渠不好走,纤夫得让兴安县换上一批,也需要时间。今天歇上一夜,等明天过了灵渠,就能到桂州了。yù昆,你看如何?”

    “灵渠的水流是湘水往漓水去,入灵渠后就可以顺流直下,倒也不需要纤夫。一夜走到南面出口的灵川,天亮了之后,正好可以顺水去桂林。”

    章惇惊讶的看了韩冈一眼,他这个陕西人怎么知道灵渠的水流方向。但他再往水面上看了一看,变恍然大悟。江中筑了堤,冲着上游还有尖嘴分流,而他们上行过来的还是人工开凿的渠道,只要想一想,当然就知道灵渠中的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原来如此,yù昆果然是心细如。”

    “不敢当。”韩冈曾经饱览过漓湘之间的风土人情,灵渠可不是第一次来,只是没有坐船在灵渠上走过而已。知道章惇是误会了,但他也只是谦虚一下,没办法解释。

    “既然过灵渠不需要纤夫,那就好办了。”韩冈要连夜行路,章惇也不会反对。他们沿着湘水上溯一样,都是靠纤夫一路拉上来,纤夫走多快,船就走得多快,心急如焚也没用,现在终于从逆流变成了顺流,章惇也想走快一点,“就让兴安县换上一批熟悉水情的船工,让他们指点着过灵渠。”

    湘江越往上游去,就越要依靠纤夫的手段。灵渠也有纤夫,不过只负责北上的船只,南下就是下水船,顺流直下。韩冈虽说是要急着过灵渠往桂州去,不过他的心里已经不是很急躁了。已经过了一个半月还多,邕州还没有传来噩耗,苏缄想保着邕州,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章惇、韩冈从京城南下,一路都是兼程而行,可也是足足用了十五天方才抵达潭州。等待奉召出动的潭州军做好一切准备,又用了他们两天的时间。而后沿着湘水一路上行,到今天抵达兴安,进入桂州地界,则是正好是第十天。

    只用二十七天便从京城至桂州,其中有三分之一的路程,还带着兵——尽管是乘船——这个度已经是足够快了,也只比来往广西和京城的急脚递稍慢了那么一点。

    一开始在唐州的驿站中,碰上的广西来的信使,听说了邕州已经守了二十多天之后,韩冈和章惇都放下了心。一般来说,攻城战如果不能在十天半个月内便攻下来,攻城一方的士气就难保住了,如果不肯撤围的话,就会转为围城。而围城之战拖到一年半载都不鲜见。

    只是到了襄州,又听到了桂州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情况一下子又变了。外无必救之军,内无必守之城。如果城中守军人心动dang,很可能会有内jian开城。

    邕州军情,广西经略司一日一上报。韩冈、章惇一天天南下,尽管不可能总能在驿馆中撞上信使,可总能知道邕州城到底破没破。直到昨天,从距离上看,至少到七八天前为止,邕州城还是安稳的。

    南下的一路上,韩冈和章惇的心就一天天的放下来。

    章惇是荆南军的老上司,李信在荆南军中威望又是极高,韩冈的大名也在军中流传,随军就能大涨士气。他们执掌荆南军,如臂使指一般。以这四个指挥来为核心,可以组建一支过六千人、有着足够战力的大军。在邕州城附近狭窄的战场上,要打穿围城日久、师老兵疲的jiao趾军,不需要太多的气力。

    四十艘官船组成的船队,抵达了兴安县外的港口,在码头上停下,章惇便派了人下船去通知兴安知县。派出去的人才走到城门口,兴安知县就已经带着县中的官吏迎了出来。

    已经与韩冈定下了行程,章惇无意跟他的下属多说废话,先问了如今的邕州战况,听说了没有

    将连夜往灵渠去的打算说了一下,兴安知县就犯起难来,“经略有所不知,冬天灵渠水枯,得用斗门来蓄水,可这水一蓄起来,就流得慢了。再想要向南,就只能靠纤夫来拉,看不清脚下,想拉纤也难。”

    章惇和韩冈面面相觑,再一问才知道,灵渠冬日水枯,连南下都需要纤夫。每到冬天,兴安县的有许多百姓就会主动过来拉纤,都是吃这碗饭的,冬天时打点零工贴补点家用,就算拉的是官船,也会给付工钱。不比陕西旧时的衙前役和夫役,全都是白工。

    “军情紧急,给付三倍工钱,今夜就要过灵渠去!”章惇说得决绝,威胁着面现难色的兴安县官吏们,“本经略领军南下救援邕州,只以军法行事,尔等想一试法度不成?!”

    顶头上司以xìng命相胁,又知道是绝对不能耽搁的要事,一干官吏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时辰,等道入夜之后,穿上的士兵都吃过了饭,兴安知县才过来禀报一切已经准备好了。不仅仅是纤夫和熟悉水情的船工,连同灵渠上的各处斗门,都派人通知到了。

    堤岸上纤夫喊着号子,两边还有人打着用火把为他们照明。进入灵渠后,渠中流水的确只有浅浅一层。不过当前面放下斗门,这一段河道中的流水就立刻涨了起来,就跟船闸或水坝一样。经过一处斗门,就用灯光来通知更前面的斗门。

    “多亏了李师中。”章惇和韩冈站在船头上,看着船队在狭窄的运河中缓缓的前进,“灵渠上的三十六座斗门,还是李师中在广西提刑任上所修。那时候渠中还有礁石当道,也是他遣人凿开。”

    虽然在秦州与李师中相jiao很不愉快,但他的功劳,韩冈也很大方的承认,“的确是多亏了他。”

    在纤夫们的号子声中,用了一夜的时间,载着一千五百余名官兵的船队穿过灵渠,抵达了灵川县。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在漓江两岸的苍翠群峰中顺流直下,只用了两个时辰,在中午的时候,桂州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就在码头上,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知州兼经略使刘彝、转运使李平一出城来迎接章惇和韩冈一行。

    军情紧急,一切迎来送往的俗礼已经没人再放在心上,互相之间见礼通名、验了告身之后,章惇劈头就问道:“邕州情势如何?”

    刘彝和李平一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些惶然,“jiao贼近日封锁了大小道路,斥候难近邕州一步,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得到邕州的消息了。”

第3章 已入苍梧危堞远(下)

    十二名身穿红袍、敞着xiong襟的号手,同时鼓起了xiong膛,将手中的号角用力吹响。

    从牛角军号中传出来的声音悠长嘹亮,有着jīdang人心的力量,让听到军号声的人们,xiong腔随之一起共鸣。

    号角声长长的响了一段,带着悠悠尾声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再次吹响。一连响了三遍,在邕州城外的奇山秀水上缭绕不绝。更像是在浸透了油料的柴草中丢了一支火把,城中因战事而阴郁已久的气氛立刻燃烧了起来,

    城中百姓纷纷涌出城来,城上城下也都站满了人,人山人海的拥挤,甚至过了旧年的上元之夜,人人兴奋得无以名状。

    “援军来了!”

    “王师来了!”

    欢呼声中,一面‘章’字大纛当先打起,新任广西经略的名号就此亮出。随即李信的将旗也升了起来,紧接着一面面战旗在船头上展开,在江风中猎猎作响,移上了码头。随着各自的战旗,荆南军中的一千五百名精兵强将衣甲鲜明,一个个的从船舱中鱼贯而出。

    身上的甲胄兵器,在下船时就分好了。而生了病的将士,都是移到了最后的一条船上,不让他们的影响到用来安定人心、震慑jiao贼的华丽出场。

    过千名身穿甲胄、手持刀枪的战士所组成的劲旅,就在漓江边的码头上,炫耀给桂州城的人们。

    无数人冲着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的队伍欢呼雀跃。多少人朝着北方拜了下来,向派遣援军来拯救他们的天子遥呼万岁。

    自从张守节在昆仑关全军覆没之后,桂州城中便一夕三惊。桂州城坐拥十数万军民,却生怕jiao趾贼军什么时候就杀到了城下。城门一天就只开巳、午、未三个时辰。就算这几日有贼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城外的民居,城中守军也不敢出战,只敢在城头上观望着,任凭贼寇得意的满载而归

    号角再一次吹响,排在着严整的队列,跟着跨上马匹的章惇、韩冈和李信,从码头一直往城中走去。

    从码头到城中,短短的一段路上,他们收到了无数声欢呼。几乎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热烈欢迎的士兵们,兴奋得涨红了脸,更加趾高气昂的抬着脚,用力的跺着地面。

    这一路行军,远不及后世阅兵式一般的水准,也比不上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西军,高唱着得胜歌凯旋而回的雄壮豪放。不过上过阵见过血的军队,行军时威风凛凛的模样,也足以震慑桂州城中的十余万官吏军民。

    耐下xìng子,用一场威武的阅兵,安定了广西的军心民心。当章惇和韩冈一起来到州衙偏院的白虎节堂时,便又回到了现实中。

    白虎节堂中,刘彝的身影已经不在了。收拾行装,等待章惇有空时与他做了jiao接,然后北上待罪,才是他的现在能做的事。

    众官员中,章惇位份最高,远在仅为司封郎中的转运使李平一之上。他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出外,改了龙图阁学士,名义上还是做着了龙图阁直阁的韩冈的顶头上司。

    “援军抵达广西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不过还不够。在外面要尽量宣扬,说朝廷已经调集十三万大军星夜来援,刚刚抵达的五千人仅仅是前锋,剩下的将会陆续抵达。”

    如果是章惇说得,李平一肯定不敢质疑,但韩冈这位副手的话,他身为转运使就忍不住要说上两句,“贼xìng狐疑,李常杰听到这个传言,也许反而不会相信了。听说他曾在李佛玛军中用事时,用计活捉了占城国王,也算是略有智数。”

    “相不相信随他去好了。这话是说给广源州蛮帅、还有左右江各家溪dong领们听的。”抵达桂州后的行事方略,章惇和韩冈同行这么多天,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今天经略司就要贴出布告。左右江两岸,胆敢附逆的部族,王师将犁庭扫穴,连根铲除。而先行投效为王师引路者,朝廷则不吝爵赏!”

    “这是要分敌众,1uan贼心。”韩冈解释了一句,“第一目标始终是jiao趾,先扫平升龙府,然后再解决敢于附逆的部族,要一步步的来。”

    李平一听着目瞪口呆,章惇和韩冈对jiao趾要灭此朝食的态度让他有了更进一步的联想,“南征行营难道已经建立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嘬尔南蛮,竟然敢侵攻中国,不平灭其国,焚其王都,如何能当得起天子的雷霆震怒。”

    “要为万世开太平,不扫平四荒蛮夷,哪里来的太平。”

    李平一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眼前的两人是沈起和刘彝。

    章惇抬眼看了李平一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我与yù昆都有便宜行事之权。”

    正准备说话的李平一,顿时就紧紧闭上了嘴。

    “邕州怎么办?”李信指着沙盘。

    在白虎节堂正中央,有着如今正流行的沙盘——几乎每一个经略司中,如今都少不了沙盘,无论是不是喜欢军事,任何一位经略使看着自己治下的土地,都免不了会有种莫名的畅快。不过广西的地形沙盘制作得很粗糙,远远比不上关西的地形沙盘精细。但城镇、道路、山川的位置大体还是不会错的。

    他们现在身在桂州,距离左江之滨的邕州城还有一千多里地。这个距离就算是急行军也要近半个月的时间,而且还要随时提防着敌军可能会有的埋伏,行军度只会更慢。不可能像在驿站中不断换马,一天能跑四五百里出去。

    “可惜不能走水路。”韩冈很是遗憾。通过沙盘上粗糙的表示,可以现珠江的诸多支流连通着广西的许多军州。从桂州走水路其实也可以抵达邕州,不过是先顺水下行到浔州,然后再沿江上溯,?是账册上的数字。”韩冈咬着紧紧的,帐册上的数字做不得准,就像兵籍簿上的姓名,有多少是从来不存在的幽灵,怎么都说不清的,与实际差得远了。

    “宾州去年秋末,我曾经查过宾州的粮库,原本是七万三千石,但实际上则只有两万一千。所以我还参宾州知州一本,现今已经押去京中待罪受审了。”

    “所以象州的一两万石也是实数?”

    “两边的情况应该差不多,我是从宾州的存粮推测出来的。象州的账簿上是五万七千。”

    两州的粮食加起来有三四万担,足以支撑起两万大军的打上两个月的仗了。再多,就要靠后方转运——桂州,甚至荆湖两路。

    韩冈从白虎节堂出来,已经是满天星斗。昨日被浓云遮挡的星月,今天则在yù宇澄清的天幕中,闪耀着亘古不变的光辉。南方的群星不同于北方。在开封夜空中清晰可辨的北极星,已经在落在了北面的山后。而南面的夜空中则是有着许多北方人从未见过一次的星辰。

    ‘可要再撑几天啊!’韩冈的视线从星空中,落到了南面的山岭上。在那群山之后,是应该还在奋力拼杀的苏缄和他的邕州军民。一座孤悬在外的城市,已经在jiao趾人的优势大军中坚守了一个半月之久。相对于一攻就破的其他城寨,邕州城的坚持不论让谁人来评说,都是令人敬佩不已。

    心中的话说出了口,送入了夜风中,“可要再撑几天啊……”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一)

    在迁江县【今迁江镇】过了江,就是位于群山中的一块盆地。只有一座座小山包在平地里突兀的竖起。如果在北方,这么一片féi沃的土地,至少能养活十万人口。

    奇异的地理,让官兵们好奇的看着周围。只有苏子元,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离着宾州还有三十里,而到了宾州,距离邕州就只差一座昆仑关了。

    在抵达桂州城之后,两个指挥的荆南军,只休整了一夜之后,就开始在韩冈和李信的带领下向南进。而苏子元自请作为向导随军南下,士行以孝字为上,理所当然的就得到了章惇和韩冈的准许。

    两个指挥,加上李信从自己的麾下带出一个都,总共八百四十人。除此之外,桂州补助给韩冈、李信一行的,就只有一队帮他们拖着甲胄辎重的骡马。

    接近千人的队伍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只有刷刷的脚步声响着。

    身后一阵蹄声接近,回头看过去,是在后压阵的李信赶了上来。

    “运使,差不多该歇一下。”李信一板一眼,对苏子元身边的韩冈说着。就算是韩冈的表兄,但在人前,他也只称呼官职。

    苏子元很早就听说过这位新一代的名将,号称掷矛之术独步军中,殿前演武时,天子都拍案叫绝。其人在关西、荆南的战场上斩无数。据说曾于一战之中,连杀七位山蛮族酋。

    战功显赫、被天子看重,还有个宰相家的女婿、日后极有可能进政事堂的表弟。这样的将领,苏子元本以为他会是恃功自傲的狂夫。谁想到竟是个沉默寡言的xìng子,而且从不卖nong与韩冈的关系。在人前对韩冈的称呼就是一桩例子。不过,苏子元也听韩冈提起过。关西名将种谔的子侄,上阵时同样是喊着他大帅、太尉的时候居多。

    论起行军打仗,李信是专家,韩冈点点头:“就休息一刻钟。”

    李信一声令下,除了守卫远近的十几名斥候,所有士兵都在官道上直接坐了下来。武器就都放在手边,随时可以起身迎战。

    韩冈也下了马,亲兵帮他拿了张小jiao椅坐着。唯有苏缄的长子,坐下来又站起来。

    “在担心邕州吗?”

    听到韩冈这么问道。苏子元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当然担心邕州的家人,但这个心思放在向导上,就难以取信于人了。

    不过韩冈没有为难苏子元:“……如果贼人已经攻破了邕州,就没必要再封锁着消息,放出来才能震慑人心。”

    道理是没错,但也只是安慰xìng的话语。邕州已经连着几天没有斥候传回军情,南下的一路上,听到的消息都是自相矛盾。唯一清楚的就是贼军打造的攻城器械被苏缄烧光,战败被俘的官军中有人投靠了jiao趾,再往后就一片空白了。苏子元心里怎么可能踏实得起来?

    “运使,到了宾州之后,下官愿去领一队人马,去昆仑关查探军情。”

    “不行。”韩冈十分干脆肯定的拒绝,“打探军情自有斥候,不需要军判亲自出马。”看到苏子元急了起来,他又安慰起来:“伯绪你大可放心,我与章子厚奉旨南下,不是为了将贼军礼送出境的。”

    苏子元点点头,终于坐了下来,只是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知道苏缄的儿子心急如焚,韩冈估mo着快到一刻钟的时候就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信号,李信和一众将校也都一起站起身,催促着下面的士卒收拾一下,准备继续赶路。

    “歇息了也差不多,就别再风地里坐着。”看到士卒们的动作有点慢,韩冈的声音放大了一些,“前面本官已经派人先去宾州准备了,到了宾州城,就有热水热饭,可以好生的歇息一夜!”

    “诺!”

    士兵们齐声答诺的声音一下变得朝气蓬勃。也难怪他们能提起精神,吃饭时能吃上热饭热菜,行军后能用热水泡一泡脚,就是苏子元听得都心动了。

    韩冈能如此重视这等寻常看不起眼的琐碎小事,苏子元暗道,难怪能落下如此大的名头。只是准备起来繁琐一些,却能最大程度的消去士兵们的不满。八百将士跟随韩冈南下,在连续多日的行军中,依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这个手法.功不可没。

    整队之后,大军又重新进。但没走多远,派到前面探路的游骑,一人疾奔而回。而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名骑手,其中一人,还是韩冈早早派出去的。

    韩冈一早就派出了跟随他南下的亲信韩廉,带着一队人马作为信使,通知沿途州县做好迎接大军的准备,也是负责鸣锣开道。每到一处州县,就立刻派出人手到下一座州县去安排好食宿。现在回来的就是他在迁江县派往宾州的其中一名信使,只是他的身后跟着个陌生的士兵。

    “启禀运使,宾州城正被jiao趾贼军围困。”信使指了指身后,“他就是宾州派出来求援的。韩殿shì正带人盯着贼人,命小的回来禀报运使。”

    那名精悍的军士虽然惊讶于韩冈的年轻,但他还是看得出韩冈的地位在众人中是最高的,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封了火漆的信函,高举双手呈给韩冈,“小人黄安,奉了宾州赵知州的命,出来往桂州求援,想不到运使已经领兵到了。还请运使尽出兵,杀光那群狗贼。”

    求援的信函指明是给广西经略司的,韩冈不便拆看。不过他将信函给苏子元,让他验了封皮上的火漆、签押和印信。就见桂州军判点点头,证明是真货。

    确定了来人的身份,韩冈也不需要再看必然满是夸大之言的求援急报,“围城的贼军到底有多少人?”

    “有一千多兵马。”

    “领军的使jiao趾军,还是广源州的蛮部?”

    “……装束很1uan,似乎是蛮部。”

    “他们到底攻城了没有?”

    “刚过来时他们杀到城下,要宾州开城投降。不过赵知州说官军就要来了,砍了两个密谋献城的jian细。他们见城门不开,也不敢攻城。就在城外的庄子上烧杀。”黄安猛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额头和眼圈都红了,“他们来得太快,许多百姓都没能来得及逃进城中。运使,再不去救,他们可都要被杀光了!”

    “运使。在侬智高之1uan后,广西各州的城池都加高增修一遍。宾州城防不差,一千多人肯定攻不下来。如果内外配合,当能将他们聚歼在宾州城下。”

    苏子元这是在敲边鼓,韩冈笑了一笑,髙喝一声,“李信!”

    “末将在!”李信踏前一步,“请运使吩咐!”

    “你去问问下面,哪个愿意拿到南下的第一功?!”

    “末将愿意!”

    “小人愿往!”

    “职部愿往!”

    韩冈询问军情的时候,几个将佐都竖着耳朵,一听韩冈要派人做先锋,立刻跳出来抢着要第一个出阵。军心可用,韩冈对苏子元笑道,“邕州尚远,就先拿那千名蛮贼祭刀!”

    ………………

    宾州城外浓烟滚滚,来袭的蛮贼已经分散开来,在各个村庄中疯狂杀戮劫掠。而城中守军紧闭四门,全然不敢出击,坐视贼人在城外肆虐。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将抓来的男女丁口用绳索绑了,准备带回去驱使奴役。

    统领这群强盗的头领刘永坐在一座村庄最大的一间屋子中。身边围了几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怀里还搂着一个。她们战战兢兢的服shì着刘永,丝毫也不敢怠慢一点。张开口,就有人送了菜,抬起手,就有人将酒杯奉上来。

    下面的头领,一个个也都是如此享受。抢劫得来的财物女子,让他们兴奋得一杯一杯的灌下美酒。

    只是宴会并没有开得太久,一名探马带着紧急军情赶了回来。

    “什么,宋人的援军来了?!已经到了三十里外?”刘永将怀里的女人甩手推倒一边,一下站了起身,浑身的酒意都醒了,“来了多少?”

    “有**百,肯定不到一千。”

    “才**百,当是先锋吧……”

    就算仅是出自溪dong的广源蛮军,但刘永和他的兄长广源州蛮部的大领刘纪,一向号称知兵,家里藏着兵书,寨子里也养着汉家的读书人。这次出兵,也让他们当着参谋。

    “何学究,你看如何?”刘永问着离着自己最近的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学究,这是他的谋主,出得主意让他们得以满载而归。

    何学究放开了搂在怀里的女人,捻着胡须:“从宋军所处的位置上看,他们当时就在今天清早从迁江出的,方才探马打探得离宾州三十里,而现在可能只有二十里了。这路走得未免太快了一点。从迁江到宾州,行军可不是一天该走完的路程,肯定是救邕州心切……”

    刘永听出了何学究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

    “我们这边派了探马,想必宋人也不会不派探马,方才就有回报说周围有骑马的探子。以在下看来,不如先收拢兵力,看看宋人下面会怎做?如果他们停下来休整,我们就带着这些男女回昆仑关。如果他们敢来救援……”何学究抖着山羊胡子,哼哼的阴笑了两声,“正好可以nong到些趁手的兵器,也可让李常杰不敢小觑dong主。”

    刘永对何学究言听计从,立刻召集起散在周围的人马,并派出探马。半个时辰之后,派出去的七名探马就回来了一人,背上还cha了一支箭,血流了满身。报说宋军已经到了十里之外后,就昏倒在地上。

    “好!”何学究一声大叫,“不过一个时辰,就赶了二十里。虽然宾州北面的这一段不是什么山路,可跑得这么快,哪里还有气力打仗?!想不到领军来援的宋将竟然这般愚蠢。”他跳起来对刘永道,“二dong主,先派主力带着捉到的生口回昆仑关,我们只领两百精锐躲在这村子里面,外面再生些烟火做遮挡。宋人必然是要去救人的,只要他们追过去,就可以从背后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刘永听明白了,咧开大嘴喜道:“到时候,前面再回来……”

    何学究得意的笑起:“正好可以杀光这群宋军!”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二)

    “贼军逃了?!还带着抢来的人口?”

    韩冈和李信都面面相觑,怎么有这么蠢的贼人?但领头的韩廉却说得十分笃定,他是亲眼看着贼军驱赶着生口从村子里出来。

    将信将疑的心情一直追到离正在撤离中的贼军还有三里地的时候。就在一片浓烟升起的庄子东南面,看到在广袤的田野上拼命向南却慢得如同龟行的人群,韩冈、李信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贪婪到愚蠢的蛮贼,“怎么有这么蠢的人?!”

    敌军就在眼前,李信眼中燃起了火焰,“韩廉!你去盯着蛮贼,让他们再走慢一点!”

    十几名骑兵应声就一抖缰绳冲了出去。韩冈和李信只带了二十名作为斥候的游骑,不可能让他们上阵厮杀,但用来阻碍骑兵更少的敌军行动,却十分方便。

    “举旗!击鼓!吹号!”

    李信的战旗举了起来,宣告大宋王师到来的鼓号声,在原野上向四面八方传的了出去。以行军队列行进中的队伍顿时停步,用着最快的度整队,转换成作战阵型,开始追击敌军。

    听到了鼓号的呼唤,推头看到了来援的官军,被掳走的百姓纷纷反抗起来。而为了吸引宋军来攻,押解他们的蛮贼一点也不手软,开始砍杀不肯听命的百姓。隔着一里的距离,前方的惨叫声清晰可辨,更可以看到前方蛮军的杀戮。见到这一幕,战旗大幅前倾,号角和鼓点更加急促,自韩冈以下,八百余名官兵的愤怒从鼓号声中传出。

    可就被在追击的时候,蛮军依然没有任何动摇,用刀枪催bī着百姓前行。“是不是有问题?”随着韩冈一起前行追击贼军,苏子元越看越是不对,“官军都快追到他们了,贼人怎么还不肯放弃百姓?”

    “伯绪前面没看出来?”韩冈很惊讶的看着苏子元,“没看到那座村子吗?如果是烧的是房子的话,烟气哪里会有这么浓?还看不见多少火!?”

    “里面有伏兵?!”苏子元倒chou一口凉气,转头望着不远处正在燃烧的村庄。

    “唉。”韩冈叹了口气,“伯绪你知道西军每次大败都是因为什么吗?……是伏击!关西千山万壑,官军与西贼jiao战,哪一次不是提心吊胆,防着西贼的伏兵?追击的时候,更是要左右看着两边的山沟。”他惨然一笑,“这可是几十万条人命换来的经验。说起演技,这群蛮子可比党项人差多了。”

    “运使你是打算将计就计!?怎么不……”苏子元一声惊叫,瞪大了眼睛,指着冲锋在前的官兵,“难道他们都看出来了?”

    “荆南平蛮,都是在山中走,哪有不防备埋伏的?下面可是连什伍都知道了。没看方才过村子的时候安排了最精锐的一队靠着村子在走?没看到始终离着村子有三十步的弓箭射程?没看到下面士卒的眼睛方才都盯着哪边?没看到殿后的又是哪一个都?我们可不是张守节。”韩冈笑得很开心,只有先骗过自己人,才能骗过敌人,“贼人会使计,多半也是兵力不足的缘故。村子就那么大,外面还生了烟,最多藏下一两百人。这点伏兵,随手就能解决。”

    “为何不直接攻击村子,应该能将前面的贼人引回来吧?!”

    “万一他们砍杀百姓怎么办?”韩冈反问。

    苏子元沉沉的点了点头,虽然是冒了风险,但将计就计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韩冈笑了一笑,他还想要见识一下荆南军的实力。赶了一天的路,麾下的士卒没有久战的气力,如果换上其他情况,他肯定会先让士兵休整后再出战,但蛮贼的自作聪明让韩冈看到了一战而胜的机会。

    用湿草做出了浓烟滚滚的模样,遮掩了村中伏兵留下的痕迹。而宋军竟也没有细查,盯着前面的队伍追了上去,一切顺利得难以想象。刘永兴奋的捏着拳头,透过护村的矮墙向外张望。宋军就在他的眼前追击而过。转眼间,前锋已快要追到离开的队伍,而后军也都越过村子四五十步。一切都按着计划展,只要解决了眼前的宋军,回到昆仑关,就能让胆小如鼠的黄金满看得眼睛红掉。

    “二dong主,该冲了!”何学究狠狠叫道,“别让宋人有时间张起神臂弓!”

    刘永一直耐着xìng子,就等着这句话。随即一声大吼,一马当先直冲了出去,两百名精锐也紧紧跟随着他,一齐冲出了村子

    当身后一片吼声响起,正在追敌中的宋军回头一看,一群面上满是刺青的蛮贼,正哦哦怪叫着,如同恶鬼一般从背后冲了上来。而前方又是一片吼声,原本正驱赶着百姓拼命向前的贼军,这时候也纷纷返身杀了过来。

    “好了。李信!指挥追敌之事由我代理。至于后方,由你来处置!”韩冈驭马前冲,冲着前军高声吼着,“贼军已经中计。后方一百多小贼而已,有你们的李都监在,足矣!击破眼前贼人,救出我大宋子民!南下之战的头功,看看谁人当先拿到!”

    随军的小鼓更加急促的敲了起来,这是加快进攻的催促,数百渴求一战的荆南精锐欢呼起来,纷纷冲向敌军。

    在前方贼军中hún杂着百姓的时候,官军不便动用神臂弓,但作为荆南军中的精锐,刀斧用得也一样不差。作为先锋的一个都,手持大斧旋风一般冲入敌阵,血光顿时冲天而起。

    重达十几斤的精铁大斧挥砍时,都会带起一阵猛恶的呼啸,如同狼入羊群,当者披靡。广源蛮军拿着刀盾想要抵挡,却哪里能抵挡得住。脆弱的刀枪盾牌一劈就断,连同后面的蛮兵,搂头给一斧头劈开。

    与此同时,被蛮贼强掳的百姓趁机挣脱了束缚。但他们没有逃跑,而是怒吼着冲向返身对战的贼人,向着焚烧他们家园、杀戮他们亲友、蹂躏他们妻女、抢劫他们财产的强盗,用手、用牙、用一切能用的武器,奋力撕咬过去。本已是难以抵挡,猝然之间又受到前后夹击,蛮贼顿时溃不成军。

    而后阵此时,李信已经跳下马,两名亲兵捧着十几支掷矛,身后是为数八十人的选锋,都是李信模仿关西的习惯,从他麾下数千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一百六十多只眼睛,冷冷的看着冲杀上来的贼军。

    刘永冲出来的时候,距离宋军后阵就只有四五十步,这个距离神臂弓根本来不及拉动。不过他没想到宋军反应极快,转眼就是殿后的队伍堵在自己的面前。

    但眼前的宋军只有手上兵力的一半不到,他哪里会放在眼中。四五十步转瞬就只剩一半,刘永冲在最前面,手上的大刀瞄准身穿一身山文甲的李信,金光闪闪的甲胄已经炫hua了他的双眼。他用足了气力一声大吼,要把自己的得意给吼了出来。然后……他就见到他的目标,踏前一步,以双眼追之不及的度挥了一下右臂。

    ‘为什么他右手连肩甲都撤了?’最后一个疑问刚刚在刘永的脑中亮起,传入耳中的尖啸声尚没有引起他任何反应,一阵麻木的冲击就从面门传来,转瞬之间,所有的意识就都沉入了黑暗中。

    一支掷矛从刘永的面门扎了进去,轻易击碎了脆弱的鼻梁,穿过了软腭,扎透了舌根,最后带着血红的液体从颈后穿了出来,将广源州大领的亲弟弟,钉死在地上。

    就在李信展示着他名震军中的掷矛之术的同时,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选锋,也同时掷出了手中的铁矛。只要在三十步外击中放在地上的银盘,就能揣着坏掉的盘子回家,李信模仿着种世衡的练兵法,在这时候见到了功效。

    连串的破风声后,接上去的是一声声惨叫。两百蛮军伏兵,选锋们只是一击就解决了三分之一。而掷矛接连投出,转眼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名蛮贼茫茫然站着。他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夺去了所有的神智,不逃也不降。下一刻,七八支掷矛同时贯穿了他的身体,仁慈的将他送回到他的领身边。

    轻轻松松的一战就解决了自作聪明的敌军,只用了比吃饭多上一点的气力就是近千斩,下面的士兵喜笑颜开,打扫着战场,等着宾州城中的官民出来相迎。

    但为的韩冈、李信都是阴沉着脸,苏子元更是连眼睛都红了。躲在村中的何学究被揪了出来,他磕头如捣蒜,为了保住小命,将自己知道的军情和盘托出。

    一名徐姓秀才献策,李常杰用了堆土成山的策略。一点点的将土山向邕州城头上堆。不过城中多次募集敢死之士出城劫杀,筑山的进度缓慢。可是在李常杰指挥下,邕州城已经接连战死了一个都监和一个供奉官,“一个叫薛举,一个叫刘师古,这是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消息。”

    “没有其他的了?”

    何学究磕着头,“小人不敢有半点隐瞒!”

    韩冈嫌恶的看了何学究一眼,一挥手:“将他拖出去。”

    两名亲兵走过来,一把将人夹起。何学究惊得呆了,拼命挣扎,大声叫道:“官人,你说过不杀小人的。”

    韩冈冷眼了看着白读了圣贤书的汉jian一眼,“我是不杀你。但宾州的百姓会不会杀你,就看你到底做没做孽了!”

    何学究被拖下去,三人皆默不作声。虽然还没破城,但李常杰用得手段却是正打在邕州的死穴上。从他们的进度上看,邕州最多最多也就再坚持三五日的时间。

    而且这还是两天前消息,如果要救邕州城,剩下的时间也就两三天了。是等后方大军过来,还是设法继续前进。

    苏子元看向韩冈的眼神中带着乞求,但他不敢说出来,这关系到韩冈、李信和近千将士的身家xìng命,他不能指望韩冈为此冒风险。李信紧锁眉头,昆仑险关天下闻名,仅仅八百疲兵根本攻不过去,而抄小道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这个风险他不能带着他的兄弟袍泽去冒,但他不能当着苏缄儿子的面,说放弃救援,只能选择沉默。

    过了好一阵,韩冈终于开口,用着就像是出去吃饭的语气:“我们要拿下昆仑关。”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三)

    ‘拿下昆仑关?!’李信摇头。{}他虽然没走过昆仑关,不知险峻如何。但昆仑关如此大的名气,也绝不会是八百人一攻就破的关隘。这不是说句话就能结局,今天要不是广元蛮贼自己犯蠢,赢是能赢,但伤亡绝对不会这么小,“我们只有八百疲兵。”

    韩冈要攻昆仑关救邕州,苏子元惊喜的几至感jī涕零。但他冷静下来,就知道以手上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是否是抄小道至昆仑关背后?”他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拦在邕州和宾州之间的山区,只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矮山而已,能绕过昆仑关的小道不少。但山中草木丰茂,蛇虫为数众多,雨后往往有所谓的瘴疠之气,其道路一向难行。不过眼下是少雨的冬日,比起其他季节,算是好了不少。

    “狄武襄攻昆仑关,就是以奇兵自小道绕过关城,前后夹击。这一次李常杰来攻,听说也是以遣奇兵走的小道。”韩冈道,“要绕过昆仑关去还是很容易的。

    “但贼军难道会不防备?只要派人监视道路,想偷袭根本不可能。而且无论狄青还是李常杰都是奇正相合,没有说只用奇兵。”苏子元不是要驳斥韩冈,他更希望韩冈能驳回他的疑问,“毕竟我们只有八百人,哪里能分得出奇兵、正兵两路来?”

    “我几曾说要绕过昆仑关。邕州危在旦夕,我们没有那个时间。而且手上兵微将寡,走小道往邕州绕过去,这是自蹈死路。”

    韩冈否定了之前的猜测,李信和苏子元都糊涂起来,“那要如何攻下昆仑关?”

    “靠朝廷!”韩冈正yù深入解释,却见到前面来了一队人,领头的穿着官袍,“宾州知州来了。”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赵明骥在宾州知州任上只做了五个月,并不是正式的知州位置,而是以桂州教授的身份暂摄宾州州事。这在两广很常见,不足为奇,琼崖岛上除了琼州以外的三个军,甚至都有过吏员权摄州事的例子。不过落到个人头上,仍可算是一桩美差。但jiao趾入侵,尤其是昆仑关失守后,赵明骥就恨不得将这个烫手的位置丢出去,早早跑回桂州。

    尽管赵明骥穿着一身官袍,但在韩冈等人眼中,他不像是官员,就是个穷人乍富的村学究的气象。赵明骥带着城中的官吏走过来,一心翼翼的不去看堆在一边的级,艰难跋涉才到了韩冈的面前。

    “下官拜见运使。明骥见过苏军判、李都监。”

    赵明骥在韩冈三人面前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韩冈和苏子元就不用说了,都是正经的京朝官,而李信这一等级的武将,也不是他敢得罪的,尤其亲眼见识过李信的武功之后。

    少说也有千人以上的贼军,而且还用了计策,在背后藏两百伏兵。但这些贼人,荆南军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给解决了,一场战斗轻轻松松,就如同切菜砍瓜一般简单。被他们驱赶的宾州百姓群起而攻,外面又有二十多骑兵,而偌大的一片原野,连着遮蔽的地方都没有。到最后,来犯的蛮贼一个都没能逃出去。尤其是那些中了掷矛的伏兵,有许多甚至被都cha在身上的掷矛牢牢的撑住,尸身斜倚着,就是不倒地。让赵明骥看得心中mao。

    “下官身处道中要地,望着北方日盼夜盼,早早就盼着荆南来救援。今日终于让下官等到了……”赵明骥歌功颂德的说着废话。

    苏子元听得脚板磨着地,很不耐烦,他还急着想要知道韩冈究竟要怎么夺回昆仑关。而李信尽管仍是默不做声,但他也是不耐烦的望着正在打扫战场的麾下将士。

    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痕迹。参战的士兵这时正在用刀斧将他们的功劳从尸身上一个个的斩下来,韩冈的几个亲兵在一边做着记录。蛮贼不论轻伤重伤,一律一斧头解决。一千多斩,光是堆起来就是一座小丘。

    被拯救下来的百姓,则坐在尸堆上抱头痛哭,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跟贼人同归于尽。官军能有这么大的战果,也是靠了他们的奋力反抗。战斗结束后的第一件事,韩冈就是命人赶紧将受伤百姓抬到干净的地方包扎急救。

    韩冈和李信手下的亲兵几乎都派出去了,可以说是韩冈的影响,如今西军将领们的亲兵,基本上都是受过全套的战场急救训练,这是无法普及医护制度下的权宜之举,因为能让将领收服军心而流传开来。

    一枚枚级被jiao过来点验,脸上尽是刺青的蛮贼头颅,就算死后,依然狰狞得如同鬼怪。李信念了一声佛:“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南方虔信浮屠的极多,李佛玛和李日尊也是一座寺庙接着一座寺庙的建。”苏子元冷笑着,“一点慈悲心也无,光想着建寺庙、塑金身就能成佛,哪有这般容易。”

    看见苏子元和李信分心说着他事,赵明骥也没有少说哪怕一句奉承话,他是真心实意的感jī韩冈和李信。他见识过打得敌军全军覆没的战绩——就在二十多天前。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他连着多少个晚上都是夜不能寐,生怕一觉醒来,城外就是一片jiao趾的旗帜,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官军的大胜,

    “运使、都监、军判。”韩冈派去计点伤亡的亲兵回来了,“军中伤亡已经计点出来,四人战死,二十七人受伤。”

    韩冈点点头,整场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差不多也就这个数字。受伤的短时间内不能重新参加战斗,不过八百多人的队伍,这下又少了三十名战力。

    赵明骥却是在惊叫着,“以千人之军攻千人之军,敌尽授,而官军只亡四人。此乃当世奇功。韩运使指挥若定,李都监武勇盖世。”

    “是蛮贼弃其所长,用其所短,乃是作法自毙。如果对阵厮杀,伤亡差距不至于如此悬殊。要不是他们押着百姓随行,也总能逃出一批,也不会全被绊在战场上,一个都没逃掉。”

    “运使文武双全,名传当世,区区南jiao蛮夷,哪里能及得万一。”

    “也是多亏赵知州力保宾州不失,若是让蛮贼得了宾州城,我等倍道而来,必定会顿兵城下,被打个措手不及。”

    听到韩冈的话,赵明骥一张圆脸顿时红得亮,韩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坐实了他的守城之功。他的权摄州事,就可以将‘摄’字改成‘知’了——权知宾州。

    他鞠躬哈腰:“下官已经在州中备下屋舍和酒食,还请运使、军判、都监,带着忠勇将士入城歇息。”

    “也好。”韩冈回头对苏子元和李信说道。“还是先进城休息,再说其他事。”战场上的士兵,在路上走了一整天,紧接着又是一场大战,现在虽然因为兴奋于胜利而忘记了疲累,但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如今已经确认的事实只有一个——邕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为了援救邕州城,光是救援宾州根本不够,至少要拿下昆仑关。这样才能bī得jiao趾贼军不敢再围攻邕州

    如果邕州城已破,韩冈绝不会冒进。可眼下偏偏是这种暧昧不明的情况,就算只是派人去打探消息,都是耽搁时间。“进城后,就商议一下如何拿下昆仑关……韩廉,你将那个何学究带回来,他应该吃过苦头了。”

    “对了。”韩冈又吩咐着赵明骥,“赵知州,这一战的战果要及早传回桂州,以安广西民心。”

    赵明骥听了忙不迭的说道:“下官这就去调派马递。”

    宾州知州走远了一点,点起负责传递消息的属吏,让他立刻让递铺中的人做好准备,等人头点算完毕,就立刻带着战报出。

    大约一百多在战场上受了上的百姓,正在官道边的亭子里面急救。韩冈带着赵明骥过去探视,看到几个官人过来,被解救的百姓忙着跪下来冲着韩冈磕头,却没有一个感jī赵明骥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帮了他们,他们就感jī谁。

    韩冈看了一下救治的情况,已经有四五十人被包扎好了伤口,但另外还有二十多人躺在亭子外,旁边有亲友在哭着,都是来不及挽救的伤员,也不知能有多少可以救回来。不过他还是跟赵明骥在城里要了一间干净的营房,要将随军医院先建立起来,这些救下来的伤员,先行搬去城中养病。

    将城外要处理的事一一分派完毕。战果也清点出来了。阵斩广源州大领刘纪之弟刘永以下、大小蛮将十九人,斩一千一百二十四,只是俘虏少了点,只有一个——只要不是汉人,全都给杀了。另外还有百姓们被抢去的财物,韩冈让赵明骥负责清点归还。

    确认了战果,韩冈等三人骑上马,带着满载着战利品的大军,与赵明骥一起往宾州城中去。宾州城上城下,尽是震耳yù聋的欢呼声。宾州城民为着大胜而归的王师而欢呼。

    穿过城门,苏子元再也等不下去,“运使,到底准备如何攻下昆仑关?”

    “前面没听到吗?镇守昆仑关的贼将是广源州dong主的黄金满。”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四)

    宾州州衙的hua厅中,何学究鼻青脸肿,一滩烂泥的瘫在地上。{}方才韩冈将他送给宾州百姓处置,差一点就被打死——要不是韩冈亲卫拦着不让下重手,他的确已经被打死了。

    韩冈低头看这个标准的汉jian,“知道本官为什么要将你jiao给宾州百姓,”

    何学究挣挫着爬起来,端端正正的跪好,头埋得很低:“小人不合从逆。”

    韩冈身子前押,冲着何学究厉声道:“光是附逆从贼。只这一桩,断你凌迟都是该的。更别说屠戮百姓也有你一份!”

    何学究咚的一声响头磕下来:“官人明鉴,屠戮百姓实不干小人的事,小人这辈子连只jī都没杀过,当时可是尽力劝过的。”

    “劝?你是分赃吧。”韩冈嗤笑一声,容色转冷,“刘永出来怎么会随身带个废物?你应该没有少出主意吧……”

    “小人真的没有,小人真的没有出主意。”何学究连连磕头,这个罪名他是绝对不敢认的,“刘永杀人放火的时候,小人还在旁边规劝来着。”

    “如果你只是在蛮帅dong主身边做个清客,那本官就用不到你了。”韩冈叹了一口气,这一位才智太低了点,换作是头脑灵活的,开口就该知道自己要用人,“来人啊,送他出去。”

    两名板着一张脸的亲卫大步跨进厅来,左右将何学究夹了起来,就作势往外面拖。何学究心中慌了,奋力挣扎,“官人!官人!小人的确是谋主!小人的确是谋主啊!”

    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时候才肯承认。“回来!”韩冈一招手,亲卫转回来,将何学究摔在地上,又大步走了出去。

    “他当真派得上用场?”李信眉头都拧起来了,低声问着。

    “只是传个口信而已。若是没用,那就真的没办法了。”韩冈低声回应。看看苏子元,脸色也一样是难看。

    待何学究重新跪好,韩冈直接道:“你是刘永的谋主就好,将你的姓名籍贯报上来。”

    何学究愣了一下,见韩冈双眼剔起,心惊胆颤的立刻回话道:“小人何缮,何为则.民服的何,缮宇葺墙的缮。本是柳州人氏。”

    “何缮……”韩冈念叨了一声,让人捧来笔墨,又让亲兵拿出一个匣子,从里面chou出一张纸,提笔就在上面写了两个字,jiao给亲兵拿给何缮。

    何缮看着韩冈拿出背面颜色纹理特异的那片纸就心中有了一点底。等到亲眼看到之后,更是浑身抖了起来。那页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可有印文、有画押,填着姓名的地方墨迹淋漓,上何下缮,正是他的姓名。

    何缮咽了一口唾沫,抬头望着韩冈:“官人……”

    “本官奉旨南下,得赐空名宣札二十道,以备封赠功臣。现在这一道已经写上了你的姓名,只要本官将之送回京中三班院,那你就是大宋的一名臣子了。”韩冈示意亲兵将填好了姓名的宣札拿回来,就在何缮眼前晃着,“只要肯用命,朝廷又何吝爵赏!?就算曾经附逆从贼,只要改邪归正,照样能为朝廷所用。”低沉的声音犹如魔鬼在利you,“何缮,你是想在广源州做一辈子的清客,还是想要弃暗投明,做大宋的忠臣?”

    何缮喉咙很干,心跳很快,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薄薄纸页。这样的宣札都是中书签押过后才下来,每一道都能让一个平头百姓成为一名大宋国中吃着俸禄的官员,韩冈不可能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欺骗自己。

    当年的侬智高之1uan,在广西就有许多人靠着狄青带来的空头宣札得了官身。最有名的石鉴,他当年可是广西不第秀才,但他帮着平定了侬智高之1uan,现在则是在朝廷做了大官,听说都是入京了。广西士子考中进士不知有多难,哪个不想做石鉴第二。眼下多少读书人一辈子都在求不来的东西,已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只要自己能让眼前的这位年轻的韩运使满意,那自己就追随着石鉴,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官人了。

    大宋的富庶天下哪国能比,大宋的官员都是富贵荣华,能做大宋臣子,给十个dong主都不换的。何缮重重的磕下了头来,“愿为大宋忠臣。”

    一旁的苏子元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韩冈全都是为了救援邕州,他可绝不会同意给此人一个官身。

    韩冈等何缮抬头起来,“想必何缮你也清楚,这一份告身不是这么好拿的。本官当年也是先靠军功入官,出生入死也没少过。不过朝廷给的回报也多,从入官到如今正好六年,已经做到了转运副使。

    另外有一人的名字想必你应该听过,侬智高之1uan时立过功的石鉴,他如今正在宣州做着知州。要不是章学士自请出外,桂州知州本来应该由他来接任的。想想吧,布衣入官二十年就是经略使,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是拼命拼来的……何缮,你敢不敢拼一次?”

    听着何缮心中正烧着一团火,脸上的疖子都泛着血红,抬头大叫道:“富贵险中求,小人敢不尽死力!官人有什么吩咐,小人拼了xìng命也去做得来。”

    “很好。”韩冈点着头,“本官要昆仑关。”

    ……………………

    “他要昆仑关?!”黄金满坐在大厅中,眯起眼睛盯着何缮。

    “没错。”何缮点着头,在镇守昆仑关的蛮军将帅面前竭力不让自己的膝盖抖,“正是昆仑关。”

    黄金满嘴角扯动了一下,讽刺的笑容在脸上划过,“有本事就来攻打昆仑关,想凭张嘴就让俺将关口让出来,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何缮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打不下来,才会派我来劝说dong主。”

    一阵哄堂大笑。连同黄金满在内,几个蛮将都放声大笑了起来,“打不下来才来劝?你说的那个韩运使恐怕不是疯子,就是蠢材!

    “应该是即是疯子,又是蠢材!”

    何缮脸涨的通红,只是背后传来的两声咳嗽,让他冷静下来。

    何缮还记得韩冈的话:‘你之前附逆从贼,和刘永一起在宾州犯下的这些罪过,宾州百姓恨不得寝皮食rou,今日一战胜得如此轻松,也是百姓们的功劳。现在jiao趾兵犯大宋,在钦廉二州杀戮无算,眼见着邕州也要攻下来了,你说天子会怎样想?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就是这番话让他有了底气。

    在笑声中,何缮坚持说着:“韩运使和李都监作为先锋,带来的兵力,dong主应该也知道了,只有八百人。虽然这八百人将刘dong主的千名精锐杀了个干净,也不过折损了一点点而已,但要攻下昆仑关,还是略显微薄。而来援广西的荆南军主力,现在尚在桂州,要先筹备好粮秣军器,差不多要一个月后才能抵达。至于朝廷调来平南的三十万大军,更是要半年时间。中国幅员万里,国力鼎盛,可是要从天南海北选调精锐过来,就要耽搁太多时候。若是等着大军前来,邕州难保。”

    何缮环目一扫静下来的厅中,“韩运使从桂州领军南下,只为了救援邕州。如果邕州被攻下,也就不需要再来急着攻打昆仑关。只需在宾州等着朝廷大军抵达,到时候,十万大军杀到关外,试问dong主能挡得住吗?”

    “那时候我们早回去了。”一个年轻的蛮将不服气的说着。

    “你们能回去,难道官军就不能追过去?!还记不记得狄太尉?还记不记得侬智高?!”何缮的声音一下提得老高。

    “广源州来过几次官军?”黄金满问道。

    “两百年前,jiao趾何曾不属中国?”何缮反问着,“在下是为了救援邕州才派在下来劝说dong主。否则依着大宋天子的诏书,可是要将广源和jiao趾都斩草除根、jī犬不留!李常杰说朝廷大军不能南下,那是骗你们为他赴汤蹈火。如今邕州将破,你们可分到一点好处?”

    “在永平寨和太平寨,哪家没分到?”又有一名蛮将反驳着。

    “那点点人口金帛,可是要拿命换的,可比得上朝廷的赏赐?”何缮看了一圈厅中的蛮帅蛮将,“韩运使让我来问诸位一句,同样是做看门狗,是给朝廷看家护院好呢,还是在jiao趾人的手下好呢?!”

    厅中一阵静默,何缮说出了他们的恐惧。大宋太大了,而jiao趾太小,至于广源州则更加的小。大宋如同一只老虎,而他们仅仅是一只老鼠而已。老虎虽然再睡着,但只要一醒过来,一巴掌就能将他们拍死。而jiao趾人,根本不会帮着他们。

    “要不是刘彝禁绝市易。我们也不会违抗朝廷。”有人嘟囔着。

    “刘彝已经罢官,现在是章学士做桂州知州,平了jiao趾,市易就会恢复。”何缮催促着,“dong主,韩运使是一心想救邕州,如果邕州城被攻破,可就没有这等好事了。到时候,可就是yù石俱焚。”

    “昨日已经上了城,邕州也就今天、明天了。”又有人说出来邕州的现状。

    “那还不快?!”何缮厉声断喝,有着朝廷做靠山,他说话也越来越有底气。

    “但关后就有李常杰派来的一队人马监视。你叫我们怎么让?”

    “那是你们该去想的事。我只代韩运使来问,这关城你们让不让?这jiao趾人的狗,你们是不是要继续做下去?”

    厅中又静了下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黄金满。

    黄金满沉yín了好一阵:“何缮,前面你跟着刘永,现在反过来帮着官军。我怎么能相信你?空口白话,总得拿点够资格的凭证吧!?”

    见黄金满终于松了口,何缮也终于松了口气,虽然说的话全都是遵照韩冈的吩咐,但在黄金满面前,还是紧张得让背后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向侧方跨出一步,将身后一直低着头的随从让了出来,“要凭证,我也有。”

    众人一起望过去,那名随从抬起头来。tǐng起腰背,原本唯唯诺诺的跟班模样一下都没了,读书理民的官宦气度,简陋的外衣也压之不住,“本官苏子元,乃邕州知州之子,现任桂州军事判官。不知这个身份,够不够资格做凭证?”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五)

    “邕州那里有动静没有。”阮平忠昨天晚上累得够呛,手下献上来的新货被他折腾了一宿,现在腰酸背疼的,从驿馆的房间里面走出来双脚都打着晃,“城破了没有。”

    “没有,还没有消息来。”阮平忠的副将黎生摇摇头,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道,“不过也快了,昨天就说已经上了城,说不定现在都拿下苏缄的级了。”

    “邕州若是当真被打下,肯定要屠城。为了这座城,耽搁了多少时间,死了多少人。李太尉可不敢压着下面的人。”阮平忠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他们与邕州大营的联系,仅仅是一天互相通报一次,隔了几十里地,联络也很不方便,“可惜赶不上了。要是现在被调去给邕州最后一击,不知能落下多少好处。”

    “那边都杀红了眼,谁肯让我们摘桃子。照我说还是早点破城最好,就能解了这个倒霉的差事了。”

    “也不算差了。这里闲归闲,要命的事也少。要是摊着了攻城,下面还不知要死多少。没听说武胜军、飞捷军都给拼光了吗?”

    “哈,说得也是。”

    阮平忠和黎生领着一千人占据了昆仑关后的长山驿,离着北面的昆仑关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距离南面的邕州城则有六十里。

    李常杰不会全心全意的相信广源州的蛮帅们。黄金满受命把守着昆仑关,提防着北方的来敌。而阮平忠和黎生的任务就是监视着黄金满——以作为昆仑关援军的名义。

    被调来看守黄金满,一开始阮平忠和黎生两人都以为是倒运的差事。邕州的富庶是有名的,里面尽是金银财帛,打进去后,人人都能分到。而自家只能,等着上面的那点微薄的赏赐,这让怎么会甘心?

    不过当战报一天天从邕州城下传了过来,两人都越来越庆幸自己的好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真要多谢李太尉和宗太尉的抬举了。”阮平忠上过学、读过经书,尽管jiao趾国中的进士也考不中,引用一两句成语倒不在话下。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阮平忠用力一拍桌子,冲着门外吼道:“人呢?!死哪儿去了,本将军都起来了,不晓得端茶端饭上来。”

    片刻之后,一名使女就慌慌张张端着饭菜茶汤走进来。自打进广西,他们一路抢来不少民女,姿色好的留在身边,差得送进军营,而能看得过去的,就被bī着服shì着仇人。

    那名使女进来之后,一见到阮平忠阴沉着脸,就浑身抖。走到阮平忠身边,连手上端着的托盘都在上下颤着,“奴……奴婢万死,请将……将军恕罪。”

    “怕什么。”阮平忠笑眯眯的说着,“小心服shì怎么会责罚你?”

    “是……是。”使女面色如土。她可是亲眼看见眼前这个看似和善的jiao趾将军,是怎么虐杀了前面一位不小心犯了错的同伴。

    她双手颤着端上茶。越是要小心,却越是犯了错。脚下没站稳,一杯茶就泼在了地上,几滴茶水溅上了阮平忠的靴子。

    阮平忠低头看了看,眼睛就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一句话也不多说抬tuǐ就是一脚飞踹。身材矮小的少女咚的一声就一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阮平忠站起身,要上去再来几下。他最近闲得没事,心中也时常烦躁,都是靠着杀人来恢复心情。

    黎生一手拦住他:“不要1ang费。”

    “……拖到营里面给那些小子去。”阮平忠想了一想,就挥了挥手,让外面的shì卫将昏倒的使女拖出去。坐下来后,又变得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都没生过,“不知道黄金满那边怎么样了。”

    “那条老狗就缩在关里呢,哪里有什么动静?要是换做我们守着昆仑关就好了。”阮平忠的副将变得有些不忿气,“听说刘永他竟然跑去打宾州了,虽然比不上邕州,但好歹也是块rou啊。”

    “不说没打下城池吗?”阮平忠从来都看不起广源州的那群蛮子,“不过谅他也不敢打,看到邕州打得这副惨状,看到宾州城,哪里敢硬攻城了。”

    “就算是村子,也少不了有些财物。就算没有财物,好歹也有人口。”

    “我们在长山驿守着,刘永敢不分我们一杯羹?”阮平忠冷笑起来,“就是刘纪来了,也照样得按规矩来。也不想想李太尉会帮谁?”

    黎生连连点着头,刘永在宾州肯定收获不少,到时候要他个三五成,也不算欺负他,“到时候挑几个好货色,也好带回家里去。”

    两人正说得开心,突然间外面就是一片叫声响了起来。阮平忠和黎生猛地站起身,一名士兵就冲了进来,“杀……杀……杀过来了,昆仑关败了,宋人杀过来了!”

    “什么?!”阮、黎二将大惊失色,立刻冲出了驿站,驿站外的营地现在1uan作一团。而从昆仑关的方向上,正可以看见满坑满谷的广源蛮军,正一窝蜂的逃了过来,1uan得不像样子,连旗帜和盔甲都丢了。等蛮军来得近了,就看见逃在最前面的几张熟悉的面孔。

    “黄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人呢!?”阮平忠留下黎生整顿营中秩序,自己则又惊又怒的冲上前,“昆仑关怎么失的守?!”

    黄金满的儿子没理会阮平忠的问,只大吼一声,“动手!”随即就是一铁鞭照头挥来。

    阮平忠甚至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凭直觉就翻身滚下马。卡擦一声脆响,黄元的铁鞭没能将阮平忠的脑袋打成碎瓢,可还是击中了肩膀,将披甲的jiao趾将军肩骨打得粉碎。阮平忠在地上翻滚着,正要跳起来逃开,立刻被黄元身边的蛮兵扑了上去,绑了个结实。

    就在同时,原本一群败军,纷纷冲进了营地中,用着jiao趾话在营中见人就杀,又1uan吼1uan叫:“奉大宋天子命,讨贼逐寇。”

    “十万天兵已至昆仑关!”

    这些所谓败兵,其实都是黄金满挑选的精锐。作战少有讲究阵法号令,往往不是正规军的对手,但在1uan战之时,他们的武勇却不是惊慌失措中的jiao趾兵能比得上的。

    一见阮平忠被打落马下,黎生在第一时间就逃了出去,他很清楚在这等1uan军之中,不可能再收拾起兵马来。没了两名领军的将领,失去了军中的主心骨,什么士气都没有了,一千jiao趾兵连像样反击都组织不起来,如同散开的鸭子一般,被他们向来看不起的广源蛮兵拿着刀枪一路追杀下去。

    昆仑关很容易被绕过去,经常被前后夹击。一千jiao趾兵不驻守在昆仑关上,而是守着后路,军事上也说得过去。但李常杰让阮平忠守着关后二十里的长山驿,更多的还是应该有着监视黄金满所部的的任务。

    而且执行这个任务,如果与目标近在咫尺,很容易会引起双方的冲突。jiao趾军维持的二十里的距离,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差事能够顺利的完成。只是这二十里的距离,就让韩冈派去的说客有了可乘之机。也让黄金满得以从从容容的拟定计划,统领麾下三千兵马反戈一击。

    一个时辰后,成了阶下之囚的阮平忠,捆成一个粽子丢在长山驿的庭院中,黄金满在苏子元身边说着,“可惜逃掉了黎生。”

    而黄金满手底下的士兵,正收拾着满地的尸骸。驻守长山驿的jiao趾兵跑了一多半,落在广源蛮军手上的不论死活则都给砍了脑袋夏利,又从jiao趾军营中救出了六十多名掳掠而来的女子,还有一堆没能带走的财物。

    一战又是近四百斩,不说朝廷给的赏赐必然丰厚,就是能杀一下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jiao趾人的气焰,黄金满手下的dong主蛮将们都是满心欢喜。不过他们在苏子元面前倒不敢流1ù出半点自满的模样。

    黄金满在广源州一众的dong主蛮帅中算得上是稳重的一个。要不然也不会刘永跑出去大抢特抢,而他还约束着自己的部众,不让他们出去分一杯羹。一开始黄金满的部众们,sī下里都有人说他胆小如鼠,听说了宋军已经抵达桂州就吓得如同受了惊的兔子,钻在dong里不肯出来——从桂州到邕州千里之遥,宋军哪里会来得这么快!

    可当他们在苏子元和何缮两人确认了刘永全军覆没的消息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刘纪家一千多战士,被八百官军杀得干干净净,就只换回了对面的四条xìng命。面对如此骁勇之师,有关墙护着还能勉强自保,要是撤退的时候,给吊在身后,那可就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了。

    对官军的畏惧存在心中,一群dong主将斩获的级都献了上来,讨好的簇拥在苏子元身边。

    苏子元眯起眼睛看着头颅堆起的几座小丘,满意的点着头,“dong主的忠勇,本官是看到了。必然将此战报与韩转运,书呈桂州和朝廷。尔等且等着赏赐好了,天子绝不会吝惜。”

    “小人既然已经归顺朝廷,正要赎了过往的罪孽,哪里敢不卖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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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