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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六)

    ‘小人既然已经归顺朝廷,正要赎了过往的罪孽,哪里敢不卖力?’

    苏子元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黄金满所说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不过苏子元听着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广源蛮帅的话落在他的耳中,言下之意就是‘投名状小人不会写,但小人知道怎么jiao。’

    只是做了决定之后,竟然如此毅然决然的反戈一击。苏子元算是以切身体会明白了,就算是蛮夷,也并非都是如同刘永一般的废物。

    看了看带着赔着笑脸的老蛮帅,此人行事如此果断,如果让他做大,日后说不定就是一个不逊jiao趾的大患了。不过那也是是日后的事了,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邕州。

    远眺着南方,邕州城尚远在地平线下,根本都看不见一点踪迹。“黎生领着一半人马逃了出去,不过六十里的路,想必李常杰今天就能收到官军占据昆仑关的消息。”

    “当然,当然。”黄金满脸上堆满讨好的谄笑,“苏皇城已经在邕州守了快两个月,再守个几天也不会有问题。守住了邕州城,肯定是泼天一般的功劳,到时候就能入朝做相公了。”

    苏子元越的佩服起韩冈对蛮人的了解。他让何缮转达的话很直白,没有一点客气。要黄金满自己挑选做哪家的狗,这根本就不是说词,而是过时不候的最后通牒。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越是强硬,他们就越是听话。黄金满的反应,是对韩冈这番话最好的印证。

    韩冈的话的确有效。在苏子元的经验中,如果是跟蛮人谈判,决不能将自己的底线和内情透1ù出来。但韩冈不但明说自己只有八百兵,还说了自己没把握打下邕州城。但他敢于这么让何缮转述出去,因为他的善意只在邕州城破之前。只要邕州城一落,那就再无所求,黄金满就算站着昆仑关,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捏的了。

    这是底气的问题,还有对于敌手心思的把握。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的名气,官位甚至压了自己做了几十年官的父亲一头。看他自桂州领八百军南下的决断;在奔bo数日后,面对刘永贼军敢于一战的武勇;能看破贼军伎俩的眼力;以及算计人心的才智,苏子元都不得不为之叹服。

    长山驿的胜利,可以说是是韩冈一手cao纵出来的。随同韩冈南下的时候,苏子元他只是想离父亲更近一点。都没想过凭借着区区八百兵,就能打到邕州——过了昆仑关,就已经是邕州的地界。

    到了午后的时候,派出去追击敌军的两百多名广源战士挑着头颅、衣甲,高歌而回。黄金满又遣了儿子黄元率部进驻更南面的金城驿,自己则与苏子元一起返回昆仑关。方才他们得到后方的通报,韩冈这时已经抵达关城中。

    金城驿就是在连接邕州、宾州的官道出山的山口上。离着当年狄青尽歼侬智高主力的归仁铺只有二十里。而归仁铺距离邕州城更是只有二十里不到。

    尽管苏子元想更进一步的杀到邕州城下,让守城的官军,让父母,让他的兄弟妻儿都知道,救援邕州的官军已经来了,他苏子元也回来了。但他很明白,要想为邕州解围,接下来并不是动刀兵,是要让李常杰惊惧,让围城的jiao趾兵闻风丧胆,而不是将自己的虚实透1ù出来。

    韩冈和李信在看见何缮领着黄金满派来做人质的儿子黄全之后,就立刻率部动身,从宾州前往昆仑关。

    韩冈不怀疑黄金满的诚意。他在jiao趾人那里能得到什么,在大宋这边又能得到什么。这种最为简单的算术题,就算小孩子都能算得明白。这可不是一和二的区别,而是一与一百的差距。

    但李信为防万一,还是先派了一个指挥去接手关防,然后才与韩冈一起进入关城,为此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而当他们走进关城的时候,就立刻收到了长山驿大捷的喜报。

    黄金满知情识趣,送上的一份大礼让韩冈和李信喜出望外。想不到就在一夜之间,不但昆仑关拿到了手,就连关城南面长山驿的一千jiao趾兵都不再成为阻碍,李常杰放在邕州北面的防线已不复存在。

    并不是哪个倒戈的将领都有这等眼色和胆魄,黄金满作出的表率,让李常杰不可能再信任身边的广源蛮军,一旦两边失和,上下其手的机会可就多了。

    “当年班定远身边也只有三十六骑,而我们身边可是有八百精锐。”李信很是兴奋,就连话也变得多了一些。要是能凭着八百人就做出一番事业,将十万贼军惊得狼狈而逃,那可是武将一生的荣耀。

    “没有那么简单。”站在昆仑关这座千古名关的关城之上,韩冈望着北面山外的平原,那就是后世地理学上的的南宁盆地。从桂州到邕州,千里之地,就只差了数十里,“要走完最后的几十里,要比之前的九百里要难得多。”

    李信沉默了下去,的确,那边可是有着十万大军,再想用着三寸不烂之舌来说降、或是借力打力,难度比起之前都要高了千百倍。

    “还有邕州。”从昆仑关返回的何缮嘴里,听到了邕州城最新的战况,韩冈的心中其实只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jiao趾兵前日已经上城,邕州的城防已经毁了,想要阻敌,就只能依靠巷战。可观看过往战例,试问城破之后,守军又能守多久?现在又过了一天,邕州又还能支撑多久?”

    李信更加沉默。他的表弟说得没错,邕州城才是最值得担心的。最算换做他来守邕州,在城墙失去作用、城防溃败的情况下,就算仅仅抵抗一天都是难如登天,关键是城内的军心不可能在支持下去。现在就只能祈祷了,让苏缄得以稳定邕州的军心。

    红霞满天的时候身?没听过jiao趾有这个习惯。不嫌晦气吗,若是战死了,正好就可以及时度?

    “运使有所不知。”黄金满知道韩冈是误会了,解释道,“他们其实都是jiao趾人的jian细。李太……李常杰他打下钦州廉州之后,得到了不少度牒。就按照度牒上的相貌年甲选人,让他们换了僧衣打探军情。这几个都是昨夜带着天军至宾州,还有刘永授的消息过关来。要去通报……”

    黄金满正在为韩冈解释着,就现年轻的韩运使的脸色一点点的阴郁起来,心中一凛,话声顿时停了。

    “传信回宾州!”韩冈脸色阴沉下来,狠狠的瞪了何缮一眼,“并通知广西各州县……”

    南方信佛者极多,富户常常买了度牒,剃度几个僧尼,作为自家子女的替身。而为了免去经常去衙门开具过所的麻烦,许多行商也多有购买度牒傍身。想不到李常杰竟然知道要钻这个空子!就算是战时,只要手持度牒,出入城防,穿越关所,也照样不会有人在意!

    何缮面色如土,他竟然忘了把这么重要的事给说出来。

    “凡持度牒出入城关者,一律下狱严审,不可走漏一个!”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七)

    幸好三名假扮僧侣的jiao趾jian细在昆仑关被捉住了。从对阮平忠的审讯,还有黄金满的陈述中,韩冈可以确定,官军大败刘永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

    jian细就算披着一层和尚的外衣,也不敢在白天往昆仑关去。三人是分头在白天出城,夜里则一起赶往昆仑关报信,故而都被骑马上路的苏子元、何缮越过去。

    但现在黄金满反正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聪明的人都会选择走小道绕过昆仑关。只要有心,两三天后,韩冈手上的底细就能出现在李常杰的面前。

    黄金满看着韩冈脸色审问过jian细和俘虏之后,神色依然沉郁。上前小心的提议道:“运使,要不要派兵去守着其他小道。”

    “嗯。”韩冈点头,“这事你去办。点选得力人手,尽可能的将绕过昆仑关的小道都封锁起来。只要是准备穿越小道往邕州去的,一律格杀勿论。”韩冈杀气腾腾,眼下这种情况,能多拖延上一天,离jiao趾撤军就近了一分。

    韩冈并不是怕自己底细,只是不能太早。只要李常杰得到黄金满反叛的消息,他就的整顿行装准备撤退。等他开始动身南返后,即便得知了韩冈手上只有八百官兵,再想回头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韩冈也只需要之间两条消息之间,有那么几天的间隔,为邕州城争得一线生机。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韩冈回头,苏子元青的脸色落在他眼中,“jiao趾jian细的tuǐ脚,不会有那么快。”

    黄金满得令后就立刻点了兵将出,他要镇守昆仑关,周围主要道路都派人查看过一遍,本来就有人监视,现在在多派人手封锁截杀,也不需要忙着查看地图。

    “也算是诚心效顺了。”李信很满意黄金满的做事态度,低声对韩冈道,“这次事了,?动手。

    黄金满这时安排好了人手,小跑着回来向韩冈三人一一禀报。对他的安排,并不熟悉地理的韩冈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不过苏子元也没有说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赞了这位广源蛮帅之后,韩冈又问道:“黄金满,现在跟随在李常杰身边的广源蛮帅还有几人?一共多少人马?”

    “当初受了李常杰的门g骗,一起北上的大领,连着小人一起,一共有四人,其中以刘纪为。但在邕州城下被神臂弓射杀了一个申景福,他的部众就被其弟申景贵接掌。在小人被派来镇守昆仑关的时候,申景贵加上刘纪和韦安三家,兵马总共还有两万左右。不过现在大概只有一万五六。”

    “邕州城防坚固,他们伤亡惨重这是肯定的。”韩冈道,“不知你能不能派人与他们联络起来?就算不能让他们攻击李常杰,能让他们早点撤回老家也是好的。”

    黄金满这一次没有即刻回答,犹豫了一阵,“李常杰在归仁铺也放了一个指挥,听说了小人反正后,少不了会调遣兵马出来封锁消息。小人派人去通知那三家倒是没问题,就怕送不到他们手上,反而给李常杰给截住。”

    韩冈对黄金满的回答并不意外。他很清楚,黄金满既然投靠了过来,便少不了会有担心被人分了功劳的心思在,对于招揽其他三家蛮帅不会太过用心,这件事,应当是由自己sī下里派人去做,最多也只需要黄金满派一个介绍人就够了,而不是要让他来负责。

    苏子元在旁边则皱着眉,他是不满韩冈将此事jiao给黄金满,同时也对黄金满的推脱有些恼火,“运使,这件事不如由下官去好了。如果仅是黄dong主的亲信,想必难以取信刘纪三人。只有下官带了运使的亲笔信去了,他们才会相信朝廷的诚意。”

    “不行,伯绪你去不得。”这一次,韩冈拒绝得没有任何余地。

    “刘纪当还不曾知道刘永之事,运使不必为此担心!”苏子元争辩着。

    “不关刘纪刘永的事。”韩冈并不是因为刘纪刘永两兄弟的感情多好,才反对苏子元的行动,要说服独守昆仑关的黄金满只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但正如黄金满所说,要说服身边的三位蛮帅,可是要先抵达邕州城下才行,“昨夜你来昆仑关不会有危险。但去邕州城下就不同了,一路上风险太大。”

    苏缄一家都在邕州城中,只跑出了苏子元一个,这种失败的可能xìng接近七八成的任务,韩冈不可能jiao给他来做。邕州城眼看着已经保不住了,苏子元再出事,日后苏家这一支就连个上坟的都没有了。

    “运使……”苏子元算是明白了韩冈的心意,言辞恳切的说着,“事君在忠,事父在孝。下官去说服刘纪三人来投,对东京城中的天子是忠,对邕州城中的父母是孝。若是畏死而不去,那苏子元岂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不行!本来我就没打算当真能说服刘纪三人。”韩冈根本就不跟苏子元再辩,转身对黄金满道,“你派人去见刘纪三人,抓住也好,抓不住也好,对我们都是有利无害。所以你也不要选派亲信,稍微精明干练点就够了。”

    说起来韩冈还更希望派去的信使被抓住,离间计比起收买、说服等手段来来,要容易生效得多。他不信李常杰能有多大方,在黄金满倒戈之后,还能安心的让广源蛮军守在自己的身边。敌军将至,身边的盟友又不稳,聪明人都知道这时候该撤退了。

    “我只需要分裂jiao趾、广源联军就够了,至于是否会倒戈一击,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学到黄dong主的一成半成。”韩冈冲着难以释然的苏子元笑了一笑,“就让李常杰和刘纪他们自相猜忌好了。”

    “运使果然是智计凡。料想李家小儿必然心生疑忌,到时候两边不合,他不想走也得走了。”黄金满满口谀词,拍过韩冈的马屁,转身又去安排人手。

    韩冈看了苏子元一眼,“伯绪,你先去休息吧。昨天你辛苦了一夜,连带着今天,你可是两天没睡了。”

    苏子元心情正郁结,也不想多说什么,低头行礼:“下官告退。”

    韩冈望着苏子元有点虚无的背影走进城楼中,叹了一声,“眼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也只能如此了。”李信也同样叹着,“都得看邕州到底能不能守住。”

    “这件事,也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苏子元不在,韩冈就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心中的想法。他手上的资源太少了。要想凭借武力为邕州解围,至少要十倍的兵力。他一向喜欢以势压人,使用计策不过兵蹙将微时的无奈之举。

    “三哥儿,我一直都想问了,这一次你对救下邕州城,到底有几分把握?”

    “一成……不!”韩冈想了想,又摇头,“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但只要不是零,那就不能视而不见。放着不理,就算有九成的把握都会变为零;而尽全力去争取,百分之一的机会,也有可能变成百分之百,“总不能眼睁睁的坐视jiao趾人屠戮邕州百姓。”

第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八)

    李信默然,最后也化为长声一叹,这时候,也不能指望jiao趾人会手下留情。)

    李常杰攻打的钦州、廉州,就算是主动开城,也都被他纵兵大掠,在城中的杀戮与屠城也差不离了。而邕州城的抵抗的时间如此之长,给jiao趾军造成的伤亡又极为惨重,开城后必定会有报复xìng的屠杀。就算李常杰也挡不住下面士卒要屠城的压力。而且,以李常杰在钦州、廉州的劣迹来看,他只会主动推动,而绝不会阻止。

    “对了。捉到的那三个jian细,明天都送去宾州斩了,也算是给宾州百姓看一个证据。至于阮平忠,”韩冈想起了从长山驿中被营救出来的一干女子在他面前的哭诉,有什么样的部下,就有有什么样的主帅,黄金满在昆仑关可没有长山驿的jiao趾人做得那么绝,“也带去宾州一起剐了。”

    “可这是jiao趾的一个将军!”李信提醒着韩冈,俘虏和斩的价值可不一样,“还是章经略的意思。”

    “我会写信给章子厚的。”韩冈不能容忍外贼侵害中国,可这些蛮夷只要愿意低头求饶,朝廷多半就会给放过去,以示中国的泱泱大度,“朝廷对这些外人太过宽大。黄金满与何缮他们将功抵罪倒也罢了,可有些人只要肯磕头,就有官俸拿,我可不想与他们同朝为官。”

    韩冈心意已定,李信也就不多劝了。只要是明正典刑,加上一干苦主的供词,也不算是过错。

    商量过这些事,李信要值夜,而韩冈就回房中准备休息去了。本以为这一个晚上不会有什么事,可到了下半夜,快天亮的时候,之前派出去的游骑斥候回来了两人。

    韩冈得到李信的通报,匆匆穿了衣服起身。

    走到正堂,李信正寒着脸。韩冈心中就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好了。

    见到韩冈这位主帅走出来,两名斥候连忙又跪了下来行礼。

    “都这时候还行什么礼。”韩冈心急的催促着,“快说,到底出了何事?”

    “禀运使,邕州起火了。快走到归仁铺的时候就看见邕州方向尽是火光,天都照亮了半天,三十里外就能见到。殿侍看着情况不对,就派小人两人回来禀报,他则继续向前去查探明白,说是到了明天就回来禀报。”

    韩冈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又是一阵无以名状的颓然。能烧红半边天,火势绝不会小,邕州肯定是失守了。尽管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他从京中一路赶过来,几千里地都没有歇过一次脚,就是为了救援邕州。眼看着离邕州只有六十里,自己又多方设计去营救,尽管已经登城,但只要城中再挡上两三天的时间,jiao趾人应该就会退了……

    功亏一篑啊……韩冈心中一阵闷,难受得想吐血。

    “纵火焚城?”韩冈、李信闻声回头,就见到苏子元扶着门框,脸色一丝血色都没有。

    李信连忙道:“军判,这事还没确定。”

    苏子元摇着头走过来,刚走两步,两条腿就撑不住身子,晃了一晃,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苏缄的为人他这个做儿子的最清楚,如果不能保住邕州城,必然是一死殉国。

    韩冈、李信连忙上前扶起他,苏子元并没有昏mí。他用力抓着韩冈的手腕,瘦削右手中传来惊人的力量,“运使,莫忘了邕州城内还有十万百姓!”

    ‘为百姓吗?’

    “李信,整顿兵马,听我号令。”韩冈霍然起立,“火势再大也烧不光满城老小,jiao趾贼子就算要屠城也快不到哪里,无论城中百姓还剩多少,救出一个就是一个!”

    ……………………

    “黄金满反叛?!”

    邕州城破带来的喜悦dang然无存。邕州城中火焰熊熊,李常杰的心中同样火焰熊熊。他怎么也没想到,黄金满竟然倒戈了,投向了宋人,献了昆仑关不说,竟然还将驻守在长山驿的一千大越官军给害了。

    宗亶的心也沉入深渊之中,黄金满的这份投名状献得可真够狠的。

    逃回的黎生,还有四五百陆续收拢起来的败兵,要不是守在归仁铺上的那一支人马中途拦了一下,让他们都逃回来,这个仗就不用打了。

    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李常杰绝不会再派黄金满去驻守昆仑关。可当初让黄金满守昆仑关,就是必要的时候让他做殿后;另外还有将宾州送个他做补偿的意思,所以才没有将自己的兵一起放在昆仑关中。可没想到黄金满没有为他殿后,也没有感激送他宾州做补偿,而是送了一份大礼。从背后捅来的这一刀子,李常杰恨得刻骨铭心。

    “将骑兵都放出去。”虽然李常杰手中就只有可怜的三四百骑而已,平时被他视如珍宝,根本不会随随便便派出去,只不过眼下可顾惜不了那么多了,“一定要封锁住昆仑关到邕州的所有联络。宋人收了黄金满,肯定会对刘纪他们动心思。”

    “不能让刘纪他们知道。拖上一天就是一天。”对李常杰的命令,宗亶表示同意。看着辅国太尉签出军令,宗亶又叹道,“宋人来得好快!”

    李常杰紧紧咬着牙关,说不出半句话来。宋军的度让他也感到惊惧不已。

    从桂州一路赶回来,将宋人援军抵达广西的消息送到自己手中的密探,竟然只比昆仑关失陷的消息早了两天。这是什么样的行军度?!李常杰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黄金满是个精细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投靠宋人。他将昆仑关献与宋人可以说是得到了好处的话,再卖力的攻打了长山驿,肯定是有另外的原因!”

    宗亶点点头,至少宋军应该是表现出来了足够的实力,才会让黄金满死心塌地的投靠过去,而不用顾忌之后可能会受到的报复。在这之前,除了邕州有所表现,jiao过手的宋军,何曾能让jiao趾、广源两家联军的将帅们高看一眼。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撤军吗?”

    方才派出骑兵,只是为了阻断消息传播,防着内部生变。但宋军近在眼前的事实却是没法儿改变的。

    “不能立刻撤军!”李常杰坚定的摇着头,“这一次在邕州城下的伤亡太大,至少也要让下面的士卒在城内过一次手。不然军中怨气难解,士气也提不起来。到时候,在宋军面前怎么撤军?”

    李常杰说得没错,宗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能纵兵大掠的话,士气根本不能恢复,“那宋军怎么办?以他们进军的度,明天后天就会杀到我们眼前了。”

    “绝不可能!宋军急南下,不及十日,就进兵千里,就算中间有一段可以利用水路,也不是多轻松的行军。兵疲师老,他们肯定不会选择贸然开战。”作为一名身经百战常胜不败的将领,李常杰坚信自己的判断,就算丢了长山驿,那也是宋人狡猾和黄金满背叛的缘故,“压倒黄金满不难,想要与我数万大军对垒,他们绝对不会有这个胆子!他们肯定也会歇下一段时间,用来恢复军力,同时还要窥探我军的情况。”

    宗亶沉默不语,并不搭腔。李常杰这番话,未免说得有些太过自信了,宋人要当真如他所料,眼下也不会占了昆仑关。

    李常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这个时候他必须得到宗亶的支持,“而且邕州已经破了,城中的火焰数十里开外就能看见。宋人想必此时也该知道。失去了救援邕州城的理由,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冒着风险拼命赶来?换作是你我,当也是会在昆仑关好整以暇的休整兵马,等待更好的时机。”

    宗亶给李常杰说服了,点起了头:“多半是如此。不过抵达昆仑关的宋军究竟有多少,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准备进攻,这些事都要尽快打探清楚,我们才好做决断。”

    “黄金满反叛,之前派出去的那些探子不知给他卖了多少。”李常杰恨得直咬牙,好好的计划都给一个叛徒坏了,“就让黎生留在归仁铺,戴罪立功,拼死也要给我打探出来昆仑关中的情况。”

    “最好再将邕州jiao给刘纪他们一半。”宗亶提议道,“在城中烧杀抢掠过,就算宋人来招揽,他们也得好好想一想后果。”

    李常杰想了想,摇头:“……那样太大方了,刘纪他们必然心生疑忌。只给他们四分之一,不过散开来后就不管了,任他们来。”

    李常杰起身走出大帐,望着邕州城上的一片yan红,咬牙切齿,要不是苏缄,他有哪里会有今天的狼狈,“传我将令!掘地三尺也要将苏缄全家给我找出来,寻到一人,重赏百贯!找到苏缄,有千贯之赏。”

    宗亶摇了摇头,任李常杰狠去了。对于苏缄,他倒是有几分敬佩,若不是他领军把守着,邕州也不会这么难破。虽为死敌,但也是个英雄人物。如今邕州城陷,苏缄这位知州,恐怕也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宗亶望了眼面目狰狞的李常杰,冷笑一声,他肯定是不能如愿了!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一)

    周围尽是火光。

    火焰已经笼罩了邕州州衙。前后六进,左右皆有偏院,有楼阁、有hua园,是邕州城中最大的建筑群,而此时,则化为了火海。

    苏缄穿着公服,带着长脚幞头,一步步的在熊熊烈火的环绕下,用脚上的厚底官靴丈量着地面。端正的容装一丝不苟,就算立刻去觐见天子都不会失礼。

    举步越过门槛,踏过仪门。身后的大堂被大火吞噬,攒动的火蛇在屋瓦上游动,每一扇门窗都在向外面吞吐的着火焰。

    苏缄还记得他来到邕州后,第一桩案子就是在大堂中审的。他历任地方,很少有一上来就碰上一桩谋杀案。为了审那桩案子,苏缄可没少辛苦,光是往返与州里、县里以及桂州的公文就有十几斤重,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定案的判状呈送东京,让天子勾了名字。现在想来,也就是靠着这桩案子,让自己的威信在邕州树立了起来。

    之后的数年里,不论是审理要案,还是举行年节酒宴,都是在大堂中举行。熟悉的建筑很快就要不复存在,苏缄却现自己却没有太多的伤感。

    踏过侧门,二堂也窜起了火苗,堂中闪着火光。几点火星跳了出来,又攀上庭前一角的刺桐树。刺桐已经开hua了,凝聚了血与火的树木上,朵朵红hua就犹如火焰一般。传说此树若开hua不依时节,邕州必遭兵焚。许多人信之不移,不过今天便可知传说的虚妄了。二月之初,正是刺桐hua开正盛的时候。

    州衙外面一阵喊杀声传来,这是守护州衙的士兵们在尽最后的努力,只是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王亢也殉国了。’

    就跟这座邕州城一样,坚守了近两个月,终究还没有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苏缄在空寂无人的庭院中慢慢走着。

    往日里,这座庭院之中,总会有着上百官吏往来奔走,喧嚣不绝。从早至晚,由夜达旦。但到了最后的时候,邕州的文武官员中,还在这里的就只剩下他一人。

    唐子正昨夜战死了,在斩杀了多名攻入城中的jiao趾贼寇,于城墙脚下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不过一死而已’,他的副手言出如山。

    观察推官谭必死了,录事参军周成也死了,当城南的军营今早被攻破的时候,营中就立刻起了火,他们都选择了自尽殉国。

    都监薛举是最早战死的一个,为了阻止jiao趾人垒筑上城的高台,他领军出城,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成功,第三次就中了李常杰的埋伏。也就在那一天,另一位都监、西头供奉官刘师谷也战死在城外的另一个方向。

    在之后争夺城墙的几天中,钤辖高卞中箭而亡,宣化县尉周颜则是死于上城的jiao趾军长枪。陈琦、丁琦、邵先、梁耸、李翔、何泌、刘公绰,州城中的大小武官在这些日子里,也都陆陆续续战死。

    城破之后,都监刘希甫回守城南军营,今日与谭必、周成一同殉国。宣化知县欧阳延在昨夜就与他的县衙一起投入火海。自己的次子苏子正,前两日在城头上被砍断右臂之后救治不及。长孙苏直温因荫补而挂着武职,上阵后不久就中了箭,也没能救回来。

    如今的州衙之外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武缘知县王亢在把守。因为他在jiao趾来攻时,放弃了自己的职责,逃进了邕州城。被苏缄痛斥之后,却是立下了死志。会让他把守州衙,也是因为他此前已经在城墙上受了重伤,上不了阵了。

    到了最后的关头,他苏缄的属下中,没有一个懦夫,也没有一人退缩。

    一阵热1ang随风卷起,苏缄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热流划过脸颊,探手抹了一下,落入指尖的却是濡.湿的触感。

    真的很热。

    州衙之外,已经全是人声,1uan1uan糟糟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苏缄听不懂jiao趾土话,但夹在在土话中自己的名字却不会听错。

    想必是要活捉自己吧。

    苏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咧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吾乃大宋守臣,岂能死于贼手?”

    一声剧烈的轰鸣响过,一阵狂风从身后飚来。苏缄缓缓转过身。是大堂塌了。坍塌下来屋顶,砸得火光一黯,但转眼火焰又直冲而上,窜起了有十余丈高,然后又落了回来,上下闪动了几个来回之后方才又开始稳定的燃烧。

    大堂塌了、二堂也被祝融吞没,前院已成火海,红灿灿的映着夜色中的天空。融石铄金的热量向着天地四方全力散出去,郁郁苍苍的树木,都在出干柴在炉膛里燃烧时的噼噼啵啵的声音。

    后hua园和柴房也烧起来了,苏缄家里不缺忠心的仆佣。在守城的日子里,有许多都拿起了弓刀,上了城墙。而剩下的老弱fù孺,苏缄在城破后都让他们逃出了州衙,能不能躲过这场劫数只能看他的命运。

    “老爷。”

    穿过了宅门,自幼服shì着苏缄的老仆迎了上来。

    ‘还有人迎接自己啊。’苏缄走了上去,责怪着:“不是让你们走了吗?”

    “小人一辈子都跟着老爷,老爷去哪里,小人就跟着服shì。”

    苏缄看着眼前几十年来一直都在眼前的面孔,叹了一声,不劝了。问道:“三哥儿他们都走了?”

    “嗯。”老仆低下头擦着眼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

    三子苏子明会一点医术,苏缄让他学着管理城中医疗急救。日以继夜,没能撑到最后就病倒了,最后的一段日子只能躺在家中。

    “二哥儿一家也走了?”

    “嗯。”

    “大哥家里呢?”

    老仆撇过脸,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小小的:“都一起喝了酒。”

    苏缄一瞬间又老了几分,更加憔悴,嘴角只有惨淡的笑容,“他们不合是苏家的人。”

    “不关老爷的事!”老仆猛抬头,几十年来第一次对着苏缄大声:“都是沈起、刘彝造的孽!”

    “这时候就不用再说了。”苏缄慢慢的向前走着,老仆扶了上来,“还记得小时候,一起下海,也只有你敢与陪着我去。”

    “回来后老爷就被老太爷打得不能走了。”老仆笑着,一起回想着的当年,“那时候都没想到老爷能做到知州,当时连进士都不知能不能考中。”

    “快五十年了。过得还真快。”苏缄叹着时光变迁,旧日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一掠过。

    “可不是吗……小人也没想过自己也能活到六十。”扶着苏缄走到正厅前,老仆放了手,“老爷,小的要先走一步,下辈子再服shì老爷。”

    他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蹒跚的走入着了火的后院。

    望着火焰封起的门扉,苏缄叹息着:“没能救了满城百姓,这罪过不知有多大……你下辈子投的胎肯定会要比我好啊。”

    外面更吵了,一阵沉闷的锤击声响了起来,似乎是有人用着檑木或是重锤撞着院墙。

    苏缄皱眉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自己应该是吸引不了这么多人卖力,大概是怕府中积存的财物一把火被烧干净吧。他们肯定要失望了,官财sī财在守城的日子中,都已散尽,哪里还有留给他们这群强盗的。

    苏缄快不行了,随着火势越大,空气也越来越憋闷,呼吸进肺中的都是火辣辣的炎气。步履维艰的走进正厅中,慢慢的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下。

    周围的火焰渐渐升了上来,飞窜起来的火苗,已经tian舐到了房梁之上。梁柱上的涂漆很快就被引燃,噼里啪啦的响着。柱子和天hua上的彩绘受热之后,一块块剥离掉落,就在地面上燃烧着。

    在明道年间这座小楼重修时,梁柱天hua上就绘上了彩绘,精美之处远胜衙中的其他建筑。只是经过了几十年没有修补,苏缄来上任时,这些彩绘早已是斑驳不堪。曾有人向苏缄提议要修补一下,否则太难看。但苏缄算了一下开支之后,就把这个提议丢到了一边去了。还有后院的凉亭,两年前也在风雨中被倒下的树木砸开了半边,苏缄也没有让人去修。舍不得1uanhua钱啊。

    官袍的衣角被火舌tian了一下,转眼就烧了上来。苏缄没有理会,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拿起盛满酒的杯子,火焰又蹿髙了一点,可苏缄已经感觉不到身边的热了。

    有些吃力的转头看看隔着一张桌子,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妻,闭着眼睛,就像睡过去一样。四十五年结缡相伴,本来想致仕后就回家乡闭门读书度日,夫妻两人过完最后的日子,谁能想到竟然在这里同生共死。

    举杯一饮而尽,火热从喉间渗入腹中。苏缄想不到这酒的味道还不坏,就是只能喝上一次。一家三十七口,除了长子苏子元一人,还有战死的两个儿孙,其他人一起都在这座州衙中喝了同样的酒。他们不合作了邕州知州的家人啊,要不然也不会造此劫难。

    腹中更热,火焰的颜色充斥在眼中,苏缄对家人的愧疚渐渐散去,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徘徊。

    只恨没救了满城的百姓!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二)

    “射!”

    随着一声大吼,是一声拖长调的号音,而紧接着就是噌噌弦鸣。一片飞蝗自宋军阵列上腾起,掠过七八十步的距离,一头扎进对面的敌军阵中。

    列阵于归仁铺前的jiao趾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神臂弓射出来的箭矢扎成了一只只刺猬。声声惨叫扬起,还算整齐的战线上,一下就多了许多缺口。

    尽管邕州chao湿尤胜荆南,但在潭州武库中保养得宜的这批神臂弓,还能将威力保持一定时间。而从对面射来的那等威力、射程,都只能用可怜来形容的弓箭,却根本都落不到宋军阵间。

    双方远程武器的差距如此悬殊,登时就使得jiao趾将领失去了对射的勇气。同样是号角声响起,jiao趾军中一群步卒舞着藤牌杀了过来。虽然一起来攻的还有着两千蛮军,但他们被分在两翼,拖在后面。凸出在前的只有衣甲鲜明的宋军。

    重弩上弦缓慢,只要顶住两轮,就能杀到宋军的面前,jiao趾军的军官们大声鼓舞着士卒们的士气。

    “自作聪明!”韩冈、李信同时冷笑。不需要翻译,他们也知道对面的军官们在说什么。要是靠着单薄的盾牌就能防住神臂弓,这件武器也不会被称为军国重器。

    战鼓按着节拍,受过训练的宋军弓弩手们,在鼓点声中,整齐的上弦搭箭,然后激射出去。三棱木羽劲矢离弦而出,如同撕开一张薄纸一般,很轻易的就穿透了藤牌。随着藤牌兵接近宋军军阵,弓弩的威力飞增加,不光是穿透藤牌,同时也穿透了他们的身躯。

    神臂弓上弦的度也远远过jiao趾将领的预计,踩着神臂弓前端名为干蹬的铁环,比起踏着弓臂要容易用力许多。宋军弩手三排轮换,连绵射击一点也不留下缝隙。

    jiao趾军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反击,在连续不断地射击面前土崩瓦解,只是宋军阵线在射击中踏前一步,就让jiao趾兵坚持不住,纷纷返身逃窜。

    这里是当年狄青大败侬智高的战场。侬智高的主力就是在此处被赫赫有名的狄武襄用着他带来的八百骑蕃部骑兵来回冲垮,彻底覆灭了侬智高刚刚成立不久的大南国。

    今天一方仍是身着红袍的宋军,而另一方,则已变成了更加靠着南面的jiao趾军。jiao趾兵多,宋军兵少,而且宋军还将两千广源蛮军分左右拖在后面保护侧翼,真正与jiao趾对垒的就只有八百将士,但宋军的敌人依然完全不是对手。

    本来李常杰只放了一个指挥,又加入了从长山驿逃回来的败兵,还有刚刚从后方调来的三千步军和四百骑兵。只要他们能拖延一阵,就可以等到邕州城下的援军。可偏偏一点时间也拖延不下来。刚刚抵达三千援军,匆匆忙忙的列阵之后,当头就被一bang打昏,甚至连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一直守在一旁的四百骑兵终于出动了,他们再不动作,宋军就能把他们的步兵如同兔子一样赶得满地1uan窜。

    但jiao趾人根本就不会使用骑兵。别说跟天下闻名的契丹铁骑相比,就是党项或是吐蕃,都有天壤之别。1uan哄哄的冲到结阵前行的宋军面前,想凭着勇力冲杀——这是他们过去面对南方的占城军时,经常使用的战术——可宋军仅仅是凛然不动的用神臂弓一次齐射,就让他们人仰马翻。紧接着,李信亲领的选锋出阵,一声大喝,将掷矛纷纷投向混1uan中的骑兵。

    jiao趾军的骑兵是军中至宝,都有着甲胄护体,神臂弓射出的弩箭好歹也被牛皮甲抵挡了一部分的杀伤,可在沉重数十倍的掷矛面前,一层皮甲甚至连纸都不如。

    从天而落的长枪粗暴的破开衣甲,连人带马一起扎成了rou串。战马的惨嘶响彻战场,而马背上的骑手早就被重矛夺取了xìng命。尚未接战就损失了四分之一,冲向敌阵的道路还被堵上前面落马的自己人所阻挡。而令人畏惧的掷矛还在眼前等候,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调转马身,向来处退下去。

    “真是胡来!”韩冈摇着头,骑兵岂是这般用的。要是他手上有四百骑兵,早就让他们冲到李常杰大营边去耀武扬威一番,放几把火,让十万大军夜不能寐。

    可有了骑兵的缓冲,被压得节节倒退的jiao趾步兵,终于在单薄的用栅栏围起来的驿站外,重新稳下了阵脚。只是人人脸青唇白,惊魂难定,用着恐惧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宋军。一次接战,就将宋军的锋锐表现得淋漓尽致。

    “看来还要再来一次!”李信对韩冈说着。

    韩冈眯着眼晴看着对面,“再来一次,就差不多了。不过他们应该不敢过来了,只能我们攻过去。”

    “末将遵命!”李信手一招,掌旗官将他的将旗拔起,向着前方大步迈去。

    鼓号响出一个变调,脚步声响成一片,军阵向前徐徐移动。

    “如何?”韩冈驱动坐骑,随军前行,一边还问着另一侧的同伴。

    “天军神威,我等蛮夷远远不及。”黄金满就在马上弯腰致礼,宋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让他看得心旌动摇,难怪刘永甫一接战就被杀的全军覆没,也难怪眼前的这位韩运使敢于领着他们杀向拥有百倍大军的邕州。

    韩冈看得出来这位广源蛮帅已经心服口服,不无自豪的笑了一笑。

    他把黄金满留在身边,也防着一些意外生。八百士兵从昆仑关杀出来,没有后援,只有两千名刚刚来投的广源蛮军,韩冈总要留心一下,表示大方也得选对时候。

    视线重新回到对面。官军再一次用神臂弓奏响杀戮的乐章,在密集的箭雨下,jiao趾人的战线依然勉力维持着,但处处透着虚怯。看到jiao趾人的样子,韩冈知道,归仁铺的这一战,算是赢了。

    论起两边的实际战力,其实不会有这么大。可jiao趾一方气虚胆弱,而他这边则士气正盛,两边的差距一下就拉大了。冷兵器的战争中,士气的因素很重,韩冈早已明白这一点,才敢于领军出昆仑关。

    在他的判断中,李常杰很可能派来一万上下的援军来镇守归仁铺。所以他一路急进,要趁jiao趾援军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千官军为骨干,加上两千士气正盛的蛮军,也足以压倒匆忙而来军心浮动的敌军

    他哪里会想到李常杰竟然只派来了三千多援军。这一战若是不能轻松胜出,那是真实枉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机了。jiao趾军的阵列在宋军的咄咄攻势下,已经难以保持战线,现在只是靠着更多的人数,勉强压住阵脚。

    “对面已经坚持不住了。”韩冈点了黄金满的将,“黄dong主,让你的兵杀过去吧。”

    黄金满就等着这句话,抱拳应声:“小人遵命!”

    一声声有别于宋军中的号角长音,在拖后的两翼压阵的黄金满率领的两千蛮军,立刻闻声出动。广源蛮军没有宋军的阵型整齐,但呀呀怪叫的冲杀上前,就是给了正在坚持中的jiao趾军最后一击。

    旗帜散了满地,甲胄兵器也都一起抛弃,jiao趾兵溃散而逃,在归仁铺外的原野上,如同一群被猎手追逐的野兔,迈开双腿奋力逃窜。

    让黄金满分出一部去追击,剩下的人则打扫着战场。

    虽然远涉千里,八百荆南将士一个个都很累了,但因为宾州城下的大捷,以及黄金满轻取长山驿的缘故,让他们对韩冈的信心十足。打扫着战场时,他们也都是喜笑颜开。

    他们只付出了微薄的代价,就在宾州城外解决了同样人数的广源蛮军。而投降官军的广源蛮又同样轻取长山驿的jiao趾兵,这么一算,他们虽然只有八百兵,就足以对抗数万jiao趾兵。而且李常杰背后还有为数更多的广源蛮军,就算上阵他都要提心吊胆。到时候,说不定都不用自己动手,贼人就会败了。

    一战大捷,苏子元心中的沉重也没消解多少,他远眺着邕州城的方向。到了白天,见不到城中的火焰,但更加醒目的浓烟,深深的烙在相隔三十里的苏子元眼中,清晰可辨。

    “要不要继续追击?”李信看了苏子元一眼后,转身问着韩冈。

    “让黄金满追出一里就够了。现在是要尽快让刘永他们还有所有jiao趾兵得知官军到了,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不需要太过于急进。”

    韩冈没有冲昏头脑,要去直奔jiao趾本阵。他不是急进,而是想要表现得急进。也是展示出自己的咄咄bī人,就越能让李常杰感到危险。只要虚张声势的表现出大军已至,一并将jiao趾和广源两军都震慑住,就能bī得他们从邕州城下撤退。

    “今天就在归仁铺休息。”韩冈下令道。

    “jiao趾人不会夜袭?”

    “我们越是张扬,jiao趾人就越是没有这个胆子。不过的确要防着就是了。让骑兵再辛苦点,巡视周围。看看邕州到归仁铺的这一片坦途,李常杰怎么夜袭我军?”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三)

    “是谁给你胆子违背军令的?!是谁让你冲击宋人军阵的?!让你带出去的四百骑兵,回来不足三百,你还敢来见我?!”

    厚重的幕帘,遮挡不住从中军大帐中出来的咆哮,守着帐门的两个李常杰的亲兵对视一眼,又都低下了头去。

    派去归仁铺的援军败得太惨了,点选的也算是军中的精锐了,在宋军的攻势下,竟然连一时半刻都没能支撑下来。而且还折损了太尉心头上最看重的骑兵,直接下令砍下几颗脑袋作为惩戒都是不足为奇的。

    率领骑兵出战的将校跪伏在李常杰的面前,脸贴着地,额头上的冷汗簌簌直落,连自辩都不敢多说一句。

    “好了,他也是正好撞上宋军,步军又败了,不得不出阵。”宗亶打着圆场,统领骑兵可是李常杰一向看重的亲信,过去又多有功绩,要说因损兵折将而处以军法倒也还不至于,“就让他将功补过好了。”

    李常杰余怒未消,胼指指着跪伏在底下的亲信,“还以为是占城军吗?都是带着神臂弓的精兵,冲上去不是找死?!”

    李常杰原本是让这四百骑兵作为斥候游骑,探查宋军的底细,同时封锁道路,让刘纪等人无法及时得知宋国援军抵达昆仑关的消息。哪里想到刚随军抵达归仁铺,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在战阵上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军力。

    他越看地下的亲信,心头火气就越是旺盛。“滚下去!”

    一声怒喝远远不足以表达李常杰燃烧在心头的怒火,但他更清楚,眼下不是杀人的时候。归仁铺一战的失败,若说有责任,他自己的责任最重——太低估了宋军将领的猖狂和胆量。

    得蒙大赦,那名骑将磕头谢了不杀之恩,连忙退了出去。

    李常杰坐了下来,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骑兵新败,且一日中在邕州和归仁铺之间来回狂奔,马力消耗又大。一两天之内,剩下的三百骑,能有一半派得上用场就是万幸了。这下怎么查探宋军的详细军情?两次大败,都是败在敌情不明上,误算了宋军的行动。

    所以有件事让他疑惑不已,“怎么来的这么快!?”

    同样的疑问也盘踞在宗亶的心中。

    从归仁铺前线传到手中的紧急军情,完全出乎李常杰意料之外。宋军来得也太快了,占领了昆仑关之后,根本都不多做休整,就挥兵直扑归仁铺,即便长山驿一战是黄金满缴的投名状,可宋军将领难道不知道如此激进的连日进兵,究竟要冒多大的风险?

    但宋人就是来了,而且轻而易举的就赢了。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给刘纪等广源蛮帅得知黄金满已经投敌。李常杰费尽心里也只调出了三千兵马去支援归仁铺。在他想来,攻下了昆仑关,又看到邕州陷落,不需要再兼程救援的宋军肯定要在关城中休息个一两天。而他派出去的兵马,有一天时间就能将营垒初步建好。一旦有了固守用的营垒,怎么都能拖延上一段时间,让自己可以从容整军并顺利撤回国中。

    还有前两天收到宋国荆南军进抵桂州,当时他怎么想都觉得宋军不可能立刻南下,留给他至少会有十天以上的时间,可以顺顺利利的解决了邕州城防,让毁掉的城池来迎接宋军。

    可一切都计算错了,想不到宋人这般心急……不是,应该是气焰正盛。骄兵悍将都有这个mao病。他当年领军攻打占城,也照样是高歌猛进。根本不惧占城军有什么地方能够对他产生威胁。

    而自己这边,则是“兵疲师老。”宗亶将心中的想法喃喃念了出来。

    李常杰的神色郁郁。其实行军打仗引的疲劳,对双方来说,情况都差不多,但士气上的差别就差得太远了。宋军破关克敌,接连大捷,正是兵锋最盛的时候。而己方则是猝不及防,在城下鏖战两月方才破城,正要洗城来提振士气,就当头一盆冷水,这士气就根本就挡不住的要往下落。

    “攻打归仁铺的只有三千军,其中宋军不过一千之数。”李常杰狠狠咬着牙关,从败兵那里他也得知了,归仁铺之战,完全是宋军为主,而黄金满的两千蛮军,只不过是在后面捡漏而已。

    宗亶道:“能成为一军的前锋,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荆南军中的翘楚。否则区区千人就敢直bī邕州城下,任凭谁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抵达归仁铺的也只是前锋,昆仑关中必然还有主力没动。”李常杰怎么都不会去设想,眼下直奔邕州而来的大敌,就只有出现在归仁铺的不足一千的宋军。

    “可宋军到底有多少?”宗亶问着。

    三千,还是五千?或者更多。李常杰也没有答案。

    眼下困扰他们的关键还是敌情不明,一切纯凭猜测。要是知道来袭的宋军到底有多少,至少能有办法做出适当的应对。

    “怎么办?是派人去打探?”宗亶问着李常杰的意见。

    “要撤了!”李常杰站了起来。做出了决定之后,缠绕在心头的mí雾一扫而空,对眼下的局面看得也更为清晰明白。仰天长舒一口气,“宋人的底虽说现在仍没nong清,但也不能再冒险了。我亲自领军镇守后路,你带着人先撤。”

    纵然纵兵掠城,任何一名将帅都不会将手上所有兵力如同撒豆子一般的都撒进城中,总会在手上保持一支可靠的机动力量。这样的军队并不需要入城洗劫,在府库等大宗收获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留给他们的。

    李常杰留在大营里的有一万三四的兵力。留在身边的这些一万多人,都是他最可以信赖的队伍。就算让他们为全军断后,李常杰自信,凭借自己的威望并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弹。

    “那刘纪等人怎么办,继续瞒着他们?”

    “瞒不过的。”李常杰摇头叹息,兵败归仁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刘纪等广源蛮帅又不是瞎子聋子,“这时候他们肯定已经都知道了。不信现在派人去请他们,没一个会再赶过来。”

    形势急转直下,宗亶也没有别的选择,“那就只能将宋军来援的事跟他们说了。”

    李常杰点点头,“虽然他们都知道了,但说与不说是两回事。将宋人来援的事跟他们说明白,然后一起撤军。在邕州城下留得越久,他们就越可能投向宋人。不过南返之后,离着宋人越远,叛投的胆量就会越小。”辅国太尉眯起的双眼变得危险起来,“不能给刘纪他们多余的时间,要bī他们下决断。”

    宗亶心领神会,快刀斩1uan麻是唯一解决办法,“那我就派人先去找刘纪他们三人了。”说着他又冷笑一声,“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邕州城中。”

    “若是听到了消息,肯定就回营了。”李常杰叹道,“他们入城本来是好事,可现在就不同了。”

    “广源军如今大半都散在城中,早杀红了眼,要将他们带出来,的确不好做。”

    李常杰点了点头。不仅是广源军,还有他的大越官军,要想将他们从邕州城中拉出来整顿好,宗亶身上的任务可不轻。不过自己也一样。

    散在邕州城中的队伍要大部收拢起来至少要两天的时间,而广源蛮军也许费时更多。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自己这边至少要抵挡五天以上,然后再设法从阵前撤退。

    敌前撤退要做到也许很难,但并不是不可能。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将左江附近渡口的船只全数控制,只要能顺利渡过左江,宋军一时间也只能望江兴叹。

    “击鼓,聚将。”

    中军鼓声响了起来,李常杰和宗亶打算将眼下的形势与摊牌。归仁铺的大败在败兵讨回来后,已经传遍军中,想必下面的将校都在等着他们的解释和决断。

    在鼓声中,赶来的第一人不是将领,而是从邕州城中而来,奉上士卒的军卒,“禀太尉,邕州州衙起火,多少间屋子库房全都烧了,苏缄也没有抓到。”

    李常杰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怎么回事,钦州、廉州都开城投降,两州官员都顺服得很,可邕州城中竟然无一人降顺,不是战死就是自尽。要不是他们,他如何会陷入如今的窘境,恨不能将这些人挫骨扬灰。

    很快,除了仍沉湎于城中烧杀劫掠的十几个将领,李常杰麾下的将佐都到齐了。没有丝毫隐瞒,李常杰将眼下的敌情通报给他的部下。

    在主帅口中确认了能以一千破四千的精锐宋军就在几十里外的归仁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李常杰没有多说什么鼓励军心的话,眼下需要的是去做,而不是说。

    “宋帝不仁,任用jian臣,我大越王师吊民伐罪,自出战以来,连克多州,直至邕州城破,宋人闻风丧胆。如今虽有小挫,但与大局无碍。不过出战时日已久,也到了该回国中的时候。撤退之事现在皆由宗太尉总掌。至于本帅……则为殿后。”李常杰挺腰起立,扶着腰中长剑,豪气干云,“就让我去会会领军来援的宋将!”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四)

    “黄金满竟然投了宋人!”

    申景贵的叫声中充满了惊讶和不可思议。黄金满行事一向沉稳,甚至在许多人眼里都到了胆怯的地步,怎么敢就这么毅然决然的跳到了宋人的那里去,照常理,好歹也要犹豫一阵子,再跟他们三人联系一下才对。

    因为这条紧急军情,来自广源州的三位蛮帅皆聚集在刘纪的大帐中,讨论着接下来的应对,但起头的并不是对未来计划的商议,而是抱怨。

    韦安愤恨:“难怪李常杰那么大方,将邕州城让了这么多出来。”

    “现在大半散在城中,真的给李常杰算计了。”刘纪脸上看不出来怒色,可心中同样是怒火冲天。

    因为在邕州城中争夺劫掠的目标,广源州的蛮兵还跟jiao趾人起了好几起冲突。刘纪本来还准备着与李常杰和宗亶为此事扯皮的,没想到整件事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得快点将人从城里撤出来。”申景贵说了一句废话。

    其实在听说归仁铺大败的第一时间,他们三人都已下令将散在城中的部众即刻召回,但邕州城这么大,下面的人都抢红了眼,能有多快可想而知。

    “全撤出来的差不多还要有两天的时间。”韦安板着脸,咬着牙,“宋人能给我们多少时间,李常杰又会给我们多少时间?”

    “绝大部分一天之内就能回来了,剩下的就由他们自己去好了。”刘纪冷漠的说着,“汉人有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1uan。这时候,一切都耽搁不得。”

    “收回来后怎么做。”韦安望着另外两人,“要撤军的话,李常杰和宗亶会不会点头?”

    “要不然干脆……”申景贵没将话说下去。但刘纪和韦安都明白他的意思。

    韦安正要说话,帐外的守卫进来通报,“dong主,大营那边派人来了。”

    “李常杰他们要做什么?”申景贵立刻问道。

    “绝不会有好事。”韦安立刻道。

    刘纪恩的一声点点头:“若是让我们去大营,必然有诈,谁都不要去。”

    申景贵和韦安立刻点头:“知道了。”已经吃了一个大亏,jiao趾人在他们的心目中再没有信誉可言。

    从中军大营而来的信使,走进了帐中。

    刘纪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不知李太尉、宗太尉有什么吩咐?”

    “黄金满投敌,宋人援军已抵归仁铺。奉李、宗二太尉之命,着三位dong主撤军归国。”

    刘纪、韦安、申景贵三人都没想到李常杰会如此干脆,直接将摊了出来。

    “李太尉要我们怎么撤?”

    韦安冷淡的问着。若是李常杰敢拿他当殿军,他转头就去投靠宋人,追着jiao趾兵打。

    “李太尉与宗太尉商议已定,由他本人领军亲自殿后。而宗太尉则指挥向南撤军。宗太尉的军令,要三位dong主尽快从城中撤出来,渡过左江。”

    既然并不是要招他们去大营,也就不需要砌词反对或是拖延。刘纪低头,领着韦、申二人一同接下军令。

    信使走了。两对眼睛一起望向刘纪。

    方才申景贵的提议还没有得出结论,而李常杰和宗亶又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接下来该怎么做,到底该站在哪一边,现在韦安和申景贵两人都疑惑,拿不定主意。

    “……先回去再说。”刘纪没有犹豫太久,“回到广源州看宋人会怎么做。”

    “可刘永……”申景贵yù言又止。

    刘纪是广源州四位大领中领头的一人。其他三位蛮帅虽不能说是对他马是瞻,但刘纪说话的份量最重却是没有任何疑问的。而且刘纪的亲弟弟也在昆仑关中,黄金满既然投靠了宋人,那刘永当然没有可能例外。

    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该往宋人那里靠上一靠?申景贵和韦安都在这么想着。

    只是刘纪心存怀疑。

    弟弟刘永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黄金满投宋,如果刘永也一起跟着投宋的话,少不得会立刻派人来联络自己。这消息,绝对会比宋人进兵的度要快。但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动静,尽管可以用各种意外来解释,但刘永的直觉上,已经觉得自己同胞兄弟已是凶多吉少。

    而且这不仅仅是直觉的问题!

    刘纪记得他前天最近一次收到刘永传回来的消息,上面说他已经进兵宾州,如今收获颇丰。他的那个弟弟一向贪得无厌,以刘纪对他的了解,不抢个盆满钵满,就绝不会打道回府。不可能只抢了三两天,便转回昆仑关。

    从时间上算,刘永在劫掠的时候,正好会撞上来援救邕州的宋军……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可以说他的弟弟必无幸理。

    另外黄金满的为人,刘纪也很清楚,绝不会因为被许了一点好处就轻易反叛。尽管之前的几年,因为宋人严禁缘边市易,他的部族损失极大——只比自己少上一点——但jiao趾派人来劝说一同出兵的时候,黄金满是最后一个才点头,而且听说是因为下面部众强烈要求才不得不同意,同时出兵的数量也是最少的。

    黄金满既然有着这样的xìng子,绝不可能宋军一到,就1uan了阵脚。必然是见到宋军的威势,并加上丰厚的回报作为补充,才会毅然决然的投到宋人门下,充当起走狗来。

    至于宋军是拿什么来表现自己的实力,刘纪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就按照李常杰和宗亶说的去做,一起退回去!”刘纪已经拿定主意,作为统帅广源州诸多部族的大领,他不会因为一个弟弟而将全族的xìng命放到悬崖上。但要说他会在形势还没有出现一个清晰明白的走向,就投向仇人,那也绝不可能,

    而且即便他猜错了,弟弟刘永与黄金满一起投了宋人,那也没关系。有着这一层关系在,即便是退回了广源州,照样能与宋人联系上。何必在眼下的这个节骨眼上,与身边的jiao趾人起冲突,“这里可不是昆仑关。如果我们不从军令,有所异动,恐怕李常杰和宗亶第一个就是先对付我们。”

    “先回去,一切等回去了再说。只要我们手上还有兵,不论是宋国还是jiao趾,都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

    收到了刘纪三人都听命行事的消息,李常杰和宗亶都稍稍放心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谁也不说不清他们现在的顺服到底是真是假。即便眼下是真,也会在形势转变的时候,跟着一起变动。

    “关键还是要挡住宋人的兵锋。”宗亶对着李常杰说着,“只要能挡住宋人,一切都还好说。若是挡不住,刘纪他们可不会跟我们同生共死。”

    “如果是眼下在归仁铺的那三千兵马,我还不至于会输,要赢也只是费点气力而已。就算是昆仑关的敌军都来了,我要退走也容易。”李常杰依然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心,“关键还是你这边要快,尽快聚拢城中兵马,渡过左江南归。等回到国中,宋人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这件事你放心,最多三天,我就能撤过江去。”

    左江冬日水缓,当初数万人渡江,也没有花费宗亶太多的时间。这一次反过来,也同样不会有太多麻烦。

    就算是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精锐,李常杰和宗亶的心中,依然没有太多的惊惧。只要能维持好军中的稳定,拥有十倍以上的兵力,想要顺利撤退绝不是一件难度多大的一件事。

    但两人都没有松懈下来,接下来的几天,就是最关键的一段时间。

    ……………………

    一声声惨叫透过狭窄的缝隙传进小小的地窖中。

    一名妇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儿,缩在地窖中,一动也不动。一句句听不懂的jiao趾土话正从头上传下来,尖利的狂笑让人心惊胆战。jiao趾贼军就在外面杀人放火,着火后的烟雾从通气孔中透了进来。

    烟气呛人,但妇人仍竭力忍着咳嗽的yù望,用湿润的布匹,捂住自己和怀里小主人的口鼻。

    就在最后的时刻,服侍的主人和小主人也没有一个肯离开州衙,只是夫人把家里最小的七娘让她带了出来。

    怀里的女孩儿动弹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姿势保持了太久,手脚麻痹了。

    “七姐儿,不要动!”妇人连忙压低声音的责备着。

    小女孩乖乖的在怀里缩了缩,静静的不再有任何动作。

    前日从州衙中出来,她们就躲在深深的地窖里,匆匆带出来的食物还够吃上几天,但不知道头上的贼人,究竟还有多久才会离开。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从缝隙中投下来的光,明了又暗,外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没有了用jiao趾土话出的吼叫,也没有了死亡前的呻yín,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jiao趾贼军退了吗?还是城内的人都给他们杀光了。

    妇人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决定还是多等上一点时间,等到真正撤退了再从地窖里出来。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五)

    地面在颤动,骏马在奔驰。

    虽然只是寥寥数十骑的jiao锋,依然有着血染沙场的壮烈。

    掌中的铁鞭挟着奔势从空中斜斜一挥而下,抢先一步击中了对手持刀的肩膀,顺势就将他砸下马来。

    生死只在一瞬间,冲锋时就屏住了气,当击败对手后,重新开始的剧烈呼吸里就带着淡淡铁锈的味道。身后同伴沉重的马蹄在落马骑手的胸口踏过,清晰的骨裂声随着惨嘶传入韩廉的耳中。

    “第三个!”韩廉随即一声狂吼,让围过来的敌骑为之胆寒。

    双手紧紧握着铁鞭,韩廉鹰隼般的双眼重新盯上了一名敌军。一夹胯下马腹,立刻如箭般直冲而去。下马时韩廉只是一个腿骨被摔断后没能长合好的瘸子,但当他跨上马背之后,就成为一名军中第一流的骑兵。

    刚刚围拢起来的jiao趾骑兵,在韩廉猛如恶鬼的冲锋中,如同赶鸭子一样被赶散。韩廉和他的同伴死死咬住一开始盯住的那一人,如同荒原上追逐野兔的群狼,前后jiao替着追击,互相配合着将度同样不慢的猎物给捕捉到手。

    依靠胯下河西马身高腿长的优势,韩廉从身后渐渐追近猎物。在逃敌回头时惊骇的眼神中,他又是一鞭挥下,连着头盔带着头骨一起砸得粉碎。敌人最后的慌1uan,凝固在眼球上,被一阵猛力从眼眶中挤了出来。

    “第四个!”韩廉回头大吼,“刘三,赢你们两个了。”

    可就在同时,稍远一点的地方,也传来了另外一道吼声:“第三个!”接着吼声转为一阵畅快的大笑,“殿侍,你还是只多一个。”

    韩廉大骂了一声,调转马头,又要往回攻过去。

    “殿侍,刘三哥,你们高抬贵手,留几个给俺们啊。”更远处响起一声叫喊,“你们可都是稳当当的能进三班院了,俺们也想nong个军将、大将的俸禄养家。”

    “没出息的东西!上山打猎哪还有让手的道理,再卖点气力,来抢就是了!”

    韩廉回头又是一声吼叫。他在回到军中成为斥候的同时,已经被韩冈提拔为不入流品的殿侍。以他这些日子前前后后出的力气,只要将jiao趾军bī退之后,稳稳的就能进入品官的行列。但他统领一队骑兵,要是杀敌比下面的人少了,岂不丢人现眼,半分也不肯相让。

    本来说着也是在开玩笑,但一想起战后封赏,则是人人都用心起来,争先恐后的杀过去。

    在韩廉看来,他今天所面对的jiao趾骑兵比起昨日要聪明了许多,至少不会在傻乎乎的冲击箭阵,而是开始做他们应该做的事。

    不过散布在归仁铺周边一片旷野上的jiao趾骑兵,韩廉一路数过来,就只有五六十骑上下。可见昨天的大败加上来回奔波,还是对jiao趾骑兵有着很大的影响,让幸存下来的大部分敌骑一时无法再上阵。

    尽管经历了昨日的战败,可卷土重来的jiao趾骑兵的战意,依然保持着一定的水准。只是战意并不能直接转化为战力,他们的马术也就比笑话强上那么一点,基本上还是个笑话。在关西阵上与党项骑兵厮杀过的一众骑手,挥舞着沉重的铁鞭,毫不客气的收割着战果。

    奋力拼杀仍不见有所收获,在宋军骑兵远远强出许多的武勇、战术和战马面前,再拼命也依然只是在给宋人增光添彩。这一队jiao趾骑兵,终于坚持不住,放弃了对归仁铺的监视,向后撤了回去。

    看着剩下的jiao趾骑兵逃远,韩廉从身下的河西良驹背上跳下来,骑上了一匹体格要小上一圈的矮马。节省马力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虽然河西马只是接敌时骑乘,但从荆南移动至广西,有三分之一的战马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倒是人还好些。

    驱逐对方斥候游骑告一段落,骑兵之间的jiao锋以宋军的胜利而告终。留了一队继续扫dang归仁铺周边的原野,韩廉带着方才的战果返身回营。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宋军已经以归仁铺为核心,修起了一处形制简陋的营地。不过虽说简陋,也是与西军行军作战时设立的营寨相比,其内外布置一切还是按照标准的立营法而来,保护营中驻军的安全,防御力并不差,而且还在不断的加筑中。

    韩廉正要进营门的时候,正看见有一队人赶了六七十匹背着辎重的矮马入营。

    粮草当是从昆仑关转运过来,“马是哪里来的?”韩廉问道。

    押送粮草的小官连忙回答,“都是赵知州连夜搜罗起来送到昆仑管的。”

    韩廉看着这些驮马,心中很是欢喜,宾州城中能搜罗到这么多马匹,也算是运气了。尽管肩高最高的也不过四尺出头,可韩廉也不指望能骑这些马上阵,只要能用来作为巡逻时的脚力就足够了。真正厮杀的时候,再换马就行了。

    韩冈这是也收到了宾州城搜罗一批马匹,作为运送粮草的驮马的消息。他听说之后,就连忙出了营帐。这些马一匹匹都是矮小结实,外型上与韩冈见惯的河西马和青唐马有很大区别。

    “想不到广西还有产马?”不对,韩冈立刻反应过来:“都是滇马吧?”他问着苏子元。

    “没错。广西的马多半是‘滇池驹’,如今世称大理马。”

    滇马,后世因为茶马古道而闻名,善走山路,饶有耐力,而且耐粗饲。韩冈看这些马匹矮小的体格,作为战马肯定是不合格的。但用来在山地中驮运货物却是一等一的优良马种。

    “放一半回去继续转运粮草,剩下来的留给骑兵做替换,这里也打不了几天。”韩冈围着这些滇马绕了几圈,这些马被一群陌生人围着,一点也不见受惊吓,很温顺的站着,让识马的韩冈、李信都满意的直点头,“日后打进jiao趾,若多攒下些滇马来运粮,倒是方便了。”

    “运使说得正是。”

    韩冈冲着南方指了一指:“jiao趾人的战马似乎也是滇马?”

    这件事,苏子元倒是不太清楚了,“马不耐湿热,jiao趾的气候当也不能养马,多半就是从大理来的。”

    何缮在旁边小心的cha话道,“不管是jiao趾还是广源,军中所用马匹,皆是从大理贩来。只是道路险阻,加上价格腾贵,所以两家的战马数量都很少。”

    “原来如此。”李信点点头。

    骑乘上阵的战马,从体格、到耐力、再到脾xìng,每一条都要进行考核。十匹马中间,差不多也有一两匹能充作战马。所以战马的价格往往是普通马匹的十倍。昨日的战斗中,jiao趾骑兵的坐骑,连死带伤损失了差不多百匹左右。这一下子可就是近万贯大钱不翼而飞,想来李常杰得知后,恐怕都要哭出来了。

    “广南西路这边贩马的是走哪条路?”韩冈转头又问着苏子元。

    “邕州、宜州都有路通大理,不过要分别经过自杞和罗殿两部转运。没有直接道大理国的道路。”苏子元道,“川中可通大理,不过川中自产马匹,所以不多见。”

    “自杞?罗殿?”韩冈对这两个地名很陌生。

    “是两家西邻大理国的蛮部。罗殿在夔州路南,广西西北。其国传世久长,据说是诸葛武侯征伐南蛮的时候,就封了罗殿王,至今已经传了几十代。自杞则在罗殿南面,溯右江而上至横山寨,再往西北行十三程便至其境;自象州顺着都泥江上溯,也能抵达自杞。”

    听苏子元这么一解释,韩冈差不多有点数了。大理就是云南,西邻大理,便是在云南的东侧。自杞不用说了,应该是滇东山区中的部族,所谓的都泥江,既然在象州汇入珠江,基本上能确定就是后世的南盘江,其上游也就在云南。至于罗殿,前面苏子元说其地在自杞——也就是滇东——以北,那当是贵州西南,大略在安顺市那一片。

    不过将地理做古今对照,也只证明韩冈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南方的军马这下有着落了。

    “广西现在没有马市?”

    “没有!”苏子元摇头,神色一下又变得伤感起来,“家严旧日曾有意开辟马市,遣人去横山寨查探。本准备一切就绪后,便上书朝廷,可惜jiao趾贼军来袭……”

    韩冈这下明白了,难怪苏子元对马事这般清楚,原来苏缄早就有所准备。

    韩冈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就放一边吧。”知道李常杰不可能nong到多少马匹,他就放下心来,“日后有的是时间去找滇马来补充军中需用。”

    夸奖过韩廉,将斩获的级挂在营中显眼之处,到了午后,一名名游骑带着最新的军情从营外赶回,韩冈终于要面对侵略者的头目。

    从邕州到归仁铺,走了半天还多的jiao趾军,前军后军连接紧密,侧翼都有防止伏击偷袭的千人队,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可供利用的破绽。

    “李常杰好歹也算是名将。”韩冈立足于营门之外的一处略高的小丘上,眺望着远方,“虽然是jiao趾的。”

    “只需两千兵马,便能直取本阵。”李信将黄金满的兵丢到一边,不服气的说着。

    所谓找不到破绽只是因为兵力不足,若是手上足够的军力,完全可以直接出手碾压,或是在试探xìng的攻击中bī出破绽来,可韩冈手上只有八百。

    jiao趾陆续抵达归仁铺外,离着韩冈的大营五里的距离扎下营盘。

    眼见着暮色渐深,jiao趾军的营垒终于初见雏形。一片片营帐整齐有序,只是外围看起来还并不算坚固,李信问着韩冈,“要不要夜袭?”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六)

    夜露深重,穿行在野外的草木间,很快全身都被露水给打湿。

    紧张中的潜行,对体力消耗极大。浑身上下的水迹,湿透了的衣襟,也有一半是汗水的功劳。终于找到隐蔽的位置,他停了下来。由动至静,他急促的喘着气。只是喘息声压得很低,浅浅的呼吸只将面前的树叶给吹动。

    眯起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望着不远处的一片营地。营地之中,一支支火炬闪耀着,仿佛星光浮动。一顶顶帐篷,犹如雨后山林空地上窜出的蘑菇,连绵成片。那里是敌军的营帐所在。

    天空中的一片浮云移了开去,二月上旬的月光撒了下来。半轮明月此时已升上了天顶。他的手摸上了腰间的水牛号角,紧紧攥着。牛角沾上掌心的汗水,立刻就变得滑腻起来,让人感觉很是难受。

    时间差不多了。他心里想着。深深的吸了口气,鼓起胸膛,将号角凑在唇边,然后,用力的吹响。

    一道沉稳厚重的调子突然窜起,振动着空气。先是一支号角的独奏,吹响了几个节拍之后,就有另外几支加入了进来。同时鸣响的号角越来越多,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乐班的合奏,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

    这并不能算是正式的夜袭,只能算是sao扰。两军对垒,针锋相对的安营扎寨。他们之间的jiao锋,就少不了是要从互相sao扰开始。韩冈不知道李常杰会怎么做,但他会照规矩来。

    sao扰和防sao扰,偷袭和反偷袭,都是身为一名合格将领必须精通的科目。李常杰在jiao趾号为名将,尽管他之前的表现实在是有损名将的称号,可具体到行军守夜,他的表现也不算很差。

    就算听到进军号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他营中的sao动刚刚升起,就立刻被平息下来。接着从营帐中冲出一队队全身武装的士兵,冲到了营地外侧的栅栏边,面向号角声传来的黑暗,警惕的瞪着双眼。

    而就在吹响号角的同时,韩冈派出在外的暗哨也现了jiao趾兵潜藏在黑夜中的身影。且早在暗哨现他们的之前,派去sao扰敌营的士兵,就已经传回了一部贼军来袭的消息。

    听到了营地外猝然响起的木笛声,受到信号的李信立刻让营中将一串灯火升到旗杆顶部。

    几星火光在营地外闪了一闪,亮了又灭,但很快更旺盛的火焰就跳动了起来。

    归仁铺附近,靠着官道两边,是以田地为主。两个多月没有人搭理,里面长满了半人髙的杂草。而更远一点则是一片片零星的小灌木林。设立营地的时候,只将大营周围清理干净,稍远处的草木都留置不动。为了隐蔽身形,jiao趾兵全都藏身在这一片丰茂的草木之中。

    雨水稀少的冬天,让火势蔓延得极快。火焰在营外熊熊燃烧,转眼就随着夜风而扩散开来。今夜的风向不太好,有一部分火焰烧向了宋军的营地,不过被清理干净草木的外围成了防火带,也只有些烟漂了过来。

    而更多的火头则是延伸向了草木更为茂盛的地方。当蹿进了一处小灌木林,数百人从火焰中抱头鼠窜出来,狼狈不堪的奋力奔逃,试图躲避将他们烧得焦头烂额的火魔。

    相对于韩冈派出去进行sao扰的兵力,这个人数倒也不算少了。尽管用于正面作战人数肯定不足,可拿来偷袭只有三千人的营地,如果没有提防,可以很轻易的踏破大营。

    “想不到李常杰这么看不起人。”苏子元望着从火场中跳出来的偷袭者,冷笑着,“以为我们会不做提防?”

    “他1ang费得起。要是易地而处,我也会忍不住派兵夜袭的。”手上有着一万多人的兵力,用五百人冒点风险,试图换来一次胜利,根本不是大问题。韩冈说着就打了个哈欠,转头对值夜的李信道,“快点回去睡吧,明天可就有得要忙了”

    李信点了点头,吩咐了下面的哨兵们不要松懈,要提防jiao趾兵再来一次,转身也回帐去休息了。下半夜的防务,自有人来负责。

    一夜过去,两边都没有受到太多的惊扰。除了归仁铺周围一片着火过后的黑灰色,仿佛什么事也没有生。

    但吃早饭的时候,两军还在打探着对面的虚实,总不能不知敌情的就开始作战。骑兵在两军之间的原野上奔驰,相对于昨日寥寥数十骑,今日则多了许多。人数不足的宋军骑手,只能暂避锋芒。不过他们在避让间,也会趁机

    “都是jiao趾兵,不见广源军的踪迹。”

    而且李常杰的将旗就在敌营中飘扬,很明显的就是他在主持着军务。

    “看来李常杰是打定主意要挡住我们往邕州城下的路。”

    “他将广源军隔在他的身后,我们想派人劝刘纪等人倒戈,恐怕也是无功而返居多。……他做的真是很聪明。”

    只有表现出来足够的实力,才能得到广源州剩下的三位蛮帅的投靠。而在两边jiao流被jiao趾兵阻隔的情况下,想让刘纪三人看到宋军的实力,也只有击破眼前的李常杰所部。可是要是能正面击破李常杰,广源军到底是投效还是顽抗,就没人放在心上了。

    “而且刘永的事也是一个麻烦,要瞒着刘纪也不容易。”

    刘纪身为一族领,不会因为兄弟手足被杀,而与大宋不共戴天,这是领导者最基本的素质。但如果加上一千部众,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除非被bī到绝境,否则很难指望他会如同黄金满一样主动投效过来。

    “黄dong主,你弃暗投明,万一jiao趾人恼羞成怒,回军时挥师攻打你部,那将如何是好?”韩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着黄金满,他可不希望投效之人全家被屠的事情生,“此事不得不防。”

    “多谢运使挂念于心。小人已经派了得力之人,绕道赶回广源,通知族人暂避。jiao趾不会有余暇去追逐小人的族人,而刘纪他们当也不会帮着jiao趾人做这等自坏名声的事。”自家的事当然是自家最为关心,黄金满早就想到了,并不用韩冈多虑。

    “那就好。”韩冈点点头。

    望着正在原野中奔驰jiao错的骑兵,双方兵力上的差距,只从骑兵上就能看得出来。苏子元皱着眉:“兵力相差甚远,如果要获胜,当然得用奇兵才行。”

    韩冈轻笑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凭着三千人将邕州城下的数万敌军击败?……不是啊,让他们撤出邕州就算成功。”

    韩冈的要目的是将贼军从邕州城中给bī出来,这就是胜利。至于歼灭当面的贼军,如果天上掉馅饼,让李常杰犯浑,他不会1ang费大好时机。可如果为了一个胜利要冒太多风险,他是不会做的,成功的几率未免小了点。等jiao趾贼军撤军之后,追bī在后,等着扑上去的机会,这才是一个更轻松也更容易成功的办法。

    “做到眼下的这一步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韩冈道,“我们的底细不可能欺瞒太久,手上只有八百兵的消息,宾州多少人都知道,要说里面没有jiao趾人的jian细,我是不会相信的。”

    “黄dong主不是已经奉命派人去守着各条路口了吗?”

    “只要有心通过,小心的避开封锁道口的守兵,怎么可能封得住?只是能拖延个一两日而已。”韩冈不会将自己的希望放在敌人的愚蠢上。料敌从宽,把对手想得厉害一点不会错。

    “运使,派去邕州的人回来了。”

    韩冈在抵达归仁铺后,便派了一小队人潜去邕州城,现在回来一个。详细的情报并没有带回来,不过jiao趾军正在撤出邕州,则是一个很明确的事实。

    “小人离着邕州有三里地,看见城中的兵马都是在往外走。不论是jiao趾兵还是广源军,都在撤出邕州城。而且也能看见百姓在逃离邕州。”

    斥候的回报让韩冈等人喜出望外,也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了。这是连续几场胜利带来的结果,不论是他们是准备撤退,还是准备向归仁铺攻过来,被打开的包围圈,已经给了邕州百姓逃生的机会

    “他们能进抵邕州城,jiao趾细作要绕过昆仑关,恐非难事。”

    “那该如何应对。”

    “何须应对。现在心急的是李常杰,而不是我们。敌强就退,敌驻则扰,敌退我们就追。不硬拼,但也绝不能让他们好端端的回去。”

    只要不是大队的人马,区区十人上下的小队,借着夜色潜行至邕州城外,并不需要冒太大的风险。同样的道理,昆仑关周边的一片山岭,也不是黄金满派出的那些人能够封锁得了。

    也正如韩冈所料,这时候在李常杰的面前,站着一人。他穿着普通汉人的服饰,头上戴着帽子,只是在帽子没有遮盖到的地方,还能看青茬茬的头皮。

    “宋军只有八百?!”李常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宾州城内城外都在宣扬,说尽歼刘永千人的只有八百荆南军,而且那一战宋军损伤只有四人。”

    “将刘永战死之事传给刘纪。”李常杰先吩咐下面的亲信,然后又沉yín起来,不管怎么想,他都很难相信、甚至不愿相信让自己惊师动众的对手,只有区区八百人,“其中必然有诈……不过要试上一试。”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七)

    接近午时的时候,从南面传来了咚咚的战鼓声。

    低沉猛烈的鼓点,告知在望楼上的韩冈等人,李常杰他并没有对峙等待的打算,现在就要开始进攻。

    伴随的鼓声,jiao趾军举着李常杰的大纛缓缓走入了战场,走进了韩冈等人的视线中,一步步的接近了归仁铺大营。

    在离着归仁铺只有一里的地方,jiao趾军连同鼓声一起停了下来,但这个停顿十分短促。调整了一下阵型,鼓声重新响起。jiao趾中军大纛纹丝不动,可只有四分之一的队伍留了下来,围着李常杰的将旗作为预备队,而将大多数的兵力都入了战场,向着归仁铺大营碾压而来。

    “看起来李常杰是知道了。”韩冈抿了抿嘴,苦笑着。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侥幸之心也是免不了的。当看到自己当真言出成谶,总是有些不舒坦。

    这几天,苏子元除了在公务上说话,就极少开口,看见李常杰的主帅大纛,仇恨的视线从眼底迸出——话说回来,这两天任谁也都没聊天的想法——不过看见韩冈,他提醒式的问:“jiao趾贼军会不会分兵绕过归仁铺大营大营,直攻昆仑关?”

    “若是李常杰当真分兵,我高兴还来不及。分出三千,到了晚上就好夜袭了。分出五千,我敢出寨与之对阵。”韩冈当真盼望李常杰犯糊涂,“昆仑关也不是没有人驻守,就算只是广源军,也能守得住十天半个月,jiao趾人的残忍是有名的,破了城后会做什么。要想正面攻破关城,jiao趾人还没那个能耐。而且就算占了昆仑关,对现在的jiao趾人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

    可惜李常杰用得是无懈可击的正攻法,主力直取归仁铺大营,bī着宋军硬碰硬。只有两支各四五百人的偏师,也就是两个指挥的兵力,开始走起了弧线,看起来是要绕道归仁铺大营的后方,打算用来封锁归仁铺和昆仑关之间的jiao通。

    韩冈低头看着下方的营地,无论是官军,还是广源军,在面对jiao趾军进攻的时候,都没有胆怯和畏缩的迹象。军心还算稳定。

    “运使,是守寨还是出战?”李信问着韩冈的意见。

    韩冈反问回去:“你的意思呢?”

    “先守寨。”李信道,“贼军弓弩少,又不善攻坚,有着营垒护翼,正好可以射个痛快!”

    “黄dong主,你觉得该如何?”韩冈转头问着黄金满。

    “……守寨。”黄金满犹豫了一下,回答着韩冈的问题,“已经过了午时,夜间不便进攻,再过两个时辰李常杰就要撤回去了。”

    “伯绪你说呢?”韩冈再问苏子元。

    “守寨。”苏子元抬头看天,“今天北面有厚云层积,湿气比前两日都重,傍晚可能会下雨。”

    三人理由各自不一,答案则如出一辙,且正是韩冈所想,也正是之前商议的计划,“好!那今天就坚守营寨。帮jiao趾贼军好好回忆一下,他们在邕州城下顿兵两月的经历!”

    “李信,黄金满,你二人下去统领本部,依既定方略行事。”

    “末将遵命。”“小人遵命。”

    不论是韩冈,还是李信、苏子元,都是只依靠八百官军作为核心战力,没把黄金满的数千蛮兵看得太重。不过用他们来做单纯的防守,或是胜负已定时的追击,还是能派些用场。

    战鼓就在中军大帐前擂响。以不逊于jiao趾军的声势,让营中的三千将士听着号令前往自己应在的位置,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李常杰眯起眼晴,遥遥眺望着给了他太多惊讶的对手。从他离营出战,到现在bī近大营,留给他们的这么长时间中,面对数倍大军的攻势,宋人选择了坚守而不是撤离。这个选择怎么都有些让人纳闷,外无必救之军,内无必守之城。如果没有援军,固守远远比不上城寨的营垒,完全是件最愚蠢的行为。宋人会有这般愚蠢吗?还是说来援的宋军不止那八百人?

    李常杰不知韩冈是别无选择,只能让自己来吸引jiao趾军目光的磁石。而同样的,李常杰也是没有别的选择,才会只率领一万多人前来攻打归仁铺。

    可以这么说,双方都因为各自的原因而被绑着手脚。

    李常杰要提防广源蛮军在背后生事,还要担心眼前的八百宋军不是宋人全部的南下人马。坐拥数万大军,能带出来的就只有一万多兵。

    而韩冈为了不让邕州百姓遭受屠戮,面对李常杰的攻势只能选择硬顶,数日之内无法退回昆仑关去。若是他能放得下邕州,只要回到昆仑关,将大宋的战旗往关城上一挂,谅李常杰也没胆子再来攻打一次关城。

    于归仁铺处生的又一场大战,在双方没有多少选择的情况下,终于展开。

    人马上万、无边无岸。在战鼓的催促下,近万jiao趾战士如同夏日雨云扩散,浩浩dangdang的占据了两军之间的战场,一步步的向宋军大营掩杀过去。一排身高体壮的士兵举着巨大的木盾走在最前面,这是防备神臂弓最好的武器,同时也是铺平寨前一道壕沟的工具。随着越来越接近营寨,他们的度也逐渐加快。

    “要射击吗?”苏子元问着。

    韩冈摇头:“再等等!到了寨墙外再说。”

    因为湿气深重的缘故,不论是广源蛮军还是jiao趾军,弓弩都不算多。像宋军上阵时人人皆是弓弩手的情况,在南方的战场上并不多见。

    近万jiao趾军只有两三千名弓手在绕着寨墙牵制射击,而剩下的士兵也同样分散开来,围绕着寨墙,怒吼着、狂嗥着,从东南西三面开始同时围攻归仁铺军寨。试图利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在第一次攻击中就将营寨给攻破,而不是像在邕州城下慢慢的耗尽气力。

    “想不到jiao趾贼军如此勇猛,幸好他们的象军在邕州城下都损失掉了。”韩冈还是从黄金满那里听说的此事,“要不然一群大象冲过来,肯定要手忙脚1uan一番。”

    “有神臂弓在,就算是大象也一样能射杀。”苏子元急色问着韩冈,“运使,还不射击!?”

    “还要再等一下。”韩冈还要等。他的兵力不足,也需要在最短的时间挥最大的杀伤,让jiao趾兵为之胆寒。

    宋军所设立的营寨外墙并不是一条圆滑的直线或是弧线,而是如同锯齿一般的前后凹凸,突出于外的部分如同城墙的马面,长而密。陕西修筑城寨,或是西军设立需要固守的营垒,外墙都是用着类似的布局。

    jiao趾人不知道这样设立寨墙的用意,他们只为自己没有任何阻碍的冲到在营垒外而感到庆幸。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将手上的木盾放倒下来,架在壕沟之上。没能来得及掘深掘宽的壕沟紧贴着寨墙,只有一点落脚的地方,如果没有木盾压在壕沟上,根本就站不住脚。

    两脚踏着木盾,就在寨墙下方,一群特意被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拿着大斧劈砍起并不结实的栅栏。丁丁斧声,木屑横飞,栅栏不断的摇晃着,看起来转眼就能将眼前最后一道阻碍给拔除。而寨内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营外的jiao趾弓手们给压制住了一般。只有老于战事的少数人,清楚这样的沉寂有哪里不对,设法给自己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拥在最前面的jiao趾士兵则是欣喜yù狂,只要再有片刻时间,他们就能冲入宋军的营寨中。

    不过他们的欢乐也就到这里,随着望楼上的旗帜变幻,徐缓的鼓点节奏顿时为之一变,号角声也同时响起。

    “射!”

    上百名军官同时出号令。响成一片的弦声中,弓箭、弩箭,jiao织而下,将自己心中积蓄的怒气注入箭矢之中,向着最近处的敌军攒射过去。

    用着壕沟掘出来的泥土,在锯齿状的寨墙突出部的内侧,修起了高出两尺的台地。弓弩手们就站在台地上张弓搭箭,让寨墙下的jiao趾兵,不论站在何处,左右两边都会受到射击。

    而每隔十几息,紧随着一道尖利的木笛声后,寨墙外侧的敌军之中,就是一片密集的箭雨落下,一下就清扫出一片空白。

    归仁铺位于官道边,是供行人车马休息的去处,其地势当然是不会选择坡地或是台地。当宋军修建营寨时,就略略偏了一点,将后面的一座约莫一丈来高的矮坡一起括了进来。

    特意挑选出来的两百名神臂弓手聚集在矮坡上,居高临下,他们手上的远程弓弩能覆盖东南西三面的敌军。就算jiao趾兵是用着木盾做阻挡,等他们接近到足够的距离,也不能帮后面跟进的队伍遮挡弓箭。

    重弩独有的噌噌射击声,有节奏的响着。

    都头被射死了!

    指使也死了!

    许多jiao趾兵就在用着jiao趾土话疯狂大喊着,混1uan中完全组织不起来攻势。最贴近寨墙边的广源蛮兵疑惑的听着jiao趾人的叫喊,黄金满则惊讶的回望着台地上的神臂弓手们,他们难道都是盯着军官在射击?

    的确是盯着军官。这两百名神臂弓手的任务不仅仅是帮着寨墙危急的区域解围,而且还包括了狙击隐藏在敌军军阵中的指挥官。将中底层的军官射杀,是摧毁敌军战斗意志的最好手段。

    jiao趾军的第一波攻势,只维持了片刻就宣告失败,寨前的jiao趾兵纷纷逃散,在军寨前留下了数百死伤。

    望楼上的韩冈负手笑道:“官军最擅长的不是攻,而是守。jiao趾军以短击长,这是在自找苦吃。”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八)

    不好意思,迟了一点]

    尽管有许多交趾兵在撤退时,没忘记带走身边正在惨呼痛叫的同伴,但更多的死伤者则被人遗忘在归仁铺的大营边。

    等到交趾兵稍稍退远,营寨大门敞开,两百多战士受命从寨中出来,来到被抛弃的伤兵身边,用刀枪给他们最后一击。

    另外还有些交趾兵没有了来得及逃跑,就俯身躲在壕沟中,当宋军出寨来清理战场,无处藏身的他们只好出来主动投降。

    一百多名交趾兵跪下来苦苦哀求,在营外的士兵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手。

    “全都斩了。这次第,哪有多余的粮食养贼?!”李信知道韩冈的脾性,也不等待他的命令,直接让下面的士兵放手杀降。

    李信的命令传出,刀枪就毫不犹豫的重新举了起来,寨中的守军也将弓弩对准了这批降兵。

    “等一等。”韩冈派了亲兵过来,“运使说了,如果愿意斩了脚上的两根大脚趾,就放他们回去。”

    没了大脚趾,能走路但负重和跑步都不行了,就根本不能再上阵。他们回到对面,对交趾军毫无用处,反而是浪费粮食和药物,而且还会降低士气。不像杀俘,能让人升起同仇敌忾的心情。

    “李常杰见之必怒。”苏子元对韩冈道。

    “就是要羞辱李常杰。”

    自己这里越是表现得毫无顾忌,交趾人那边反而会更加犹疑。浪费一下交趾人的粮食也是好的,就看李常杰到底会怎么做了。

    “倒是营栅毁损不小。得赶快修好。”

    就在韩冈和苏子元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有好几处栅栏被砍出了缺口。虽然不大,但也暴露了这座营寨最大的缺点。

    交趾军前面攻击时,将这一圈脆弱的栅栏作为第一目标的确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为了能给交趾军造成最大的伤亡,宋军一直等他们开始毁坏寨墙才开始射击。没有足够的木料,要修补还是很麻烦。如果再来上几次,这座寨子的栅栏可就保不住了。

    “不过今天贼军应该不会再来了,”苏子元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密布,风也变得冷了起来,“很快就要下雨了。”

    ……………………

    李常杰知道这是个硬骨头,也做好了暂时攻不下来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这一次的攻击,受到的挫折如此之大,还没来得及给宋人造成多少损伤,就被当头打了回来,

    自己的队伍不过刚刚撤退,宋人就直接敞开了寨门。这个行动,明显的就是在嘲笑自己。

    骑兵还在逗留在战场上。如果他们冲得快的话,能赶在打扫战场的宋军回到营中之前,冲进宋军大营去。这么想着,李常杰摇了摇头,根本没有用处,交趾骑兵的水平如何,他很清楚。

    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了。加上方才的失败,今天的进攻也只能到此为止。

    “太尉。”李常杰麾下的一名将领站出来提着建议,“今天天色晦暗,正好可以夜袭。”

    在看不到星月的夜晚偷袭敌营,听起来倒是不错。如果宋人不防备的话,的确有几分可能成功。

    但宋人可能不防备吗?

    李常杰很快就拒绝了在夜中的冒险。要是攻打宋军大营时,有人从背后掩杀过来,直接就会崩溃。而且说不定还会下雨,下雨天进攻,对面的弓弩的确会威力大减,可凭着眼下军中士气,想在在雨水中走夜路都是问题,何摸黑攻打营寨。还不如继续派少数兵力去骚扰,让寨中的守军无法休息。

    但李常杰现在的心情总是像堵上一块石头一样,在心中沉甸甸的。宋军到底有多少人,没有弄清这个问题,他始终难以释怀。

    如果能确定宋人有更多的援军,李常杰肯定不会再选择进攻,只要等宗亶他们全数渡过左江,自己就可以向南方撤离。但要是只有八百人,被宋人唬住的屈辱,李常杰怎么都不能咽下。

    方才围攻宋人营垒的时候,他已经派了一队骑兵绕过归仁铺,往昆仑关方向过去查探。如果宋军在昆仑关中有人,至少会出来驱逐。如果没有这么做,就证明眼前的敌军,就是来援的全部兵力。

    “太尉!”一名部将匆匆进帐来禀报,“宋人把俘虏都放了回来。”

    “怎么这么大方?”李常杰狐疑的问着。

    “不是大方……”

    “那是什么?”

    “他们的脚趾都被宋人砍了!”

    李常杰霍然而起,双眼圆瞪:“什么!?宋人竟敢如此辣手!”

    一百多名交趾士兵,身子摇摇晃晃的,从归仁铺大营一路回来,走上几步就会摔上一跤,最后是互相搀扶着,走完了所有的路程。

    北上犯境,又在钦州、廉州、邕州城中大肆杀戮。这样的敌人,宋人不但饶了他们的性命,砍下了脚趾后,不忘包扎止血。可这看似宽容的行为,却处处透着残忍狠辣,已经是一辈子的废物了,除了一条命以外,什么都不剩下。这比直接砍头还要狠毒。不但浪费军粮,帐下的士卒看到他们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战意。

    李常杰看得目眦欲裂,脸色铁青,宋人下手太狠毒了。而跪伏在自己的面前,痛哭流涕的这群被释放的俘虏,也让李常杰感到愤怒,他们若是拼将一死,又何至于此?

    “太尉,他们该怎么处置。”李常杰被人问着。

    闭起眼睛考虑了一下,旋又睁开,“送到后方去,让宗太尉好生照料。”

    李常杰作出了一个宽仁大量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他当真放宽了心。捏得紧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心中的愤怒。他现在就在等着一个消息,如果当真能确认,不管是谁下了这个命令,他势必要其碎尸万段。

    ……………………

    傍晚的时候,雨开始下了。

    淅淅沥沥的并不大,但广西的雨季已经到来。

    依照苏子元的的,疾疫很快就要多了起来,韩冈很担心军中的医疗卫生问题,但这不是眼下的急务。

    “还要进一步逼迫李常杰。”有人看到了一队交趾骑兵往昆仑关的方向去了,这个消息一级级传达到韩冈的耳中,“让他来攻打寨子,而不是动其他的心思。”

    守卫昆仑关到归仁铺的道路,这件事韩冈交给了黄金满来处理。且就在长山驿左近,韩冈还让黄金满派了五百兵,用于封锁垭口通道,骑兵想过去不是那么容易。反倒是步兵可以从小道上直接绕整条防线。只是在风雨中情况就不一样了,在弓弩挥不了作用的时间里,要冲过一点阻碍,对于骑兵来说,并不要耗费太多的气力。

    “要不要主动进攻?昆阳之战,汉光武以三千破伪新.四十二万。而合肥城下,张辽正是以八百军大破十万吴军。”这几日的接连胜利,让苏子元对官军的战斗力有了很高的评价。“如今我军也有八百精锐,可以一战。”

    “那是两回事!”韩冈和李信同时摇头。

    在昆阳城下,光武率精锐攻王邑所率领的新朝大军。这一战说是三千对四十二万,但袭营的时候,光武只需要面对伪新中军的那万余人,剩下的四十万根本来不及赶来救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出营。加上王邑因为身边有着四十万大军环绕,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受到攻击时应对失措,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失败。当王邑的本阵被刘秀击破,四十万大军直接就垮了。

    而逍遥津,主要是孙权做了蠢事。若说当头一棒,韩冈此前也不是没打算给李常杰一下,只是没能守到机会。何况并不到冒险一击的时候,就算李常杰挥军来攻,他也能将寨子稳稳守住。

    “对面的李常杰吃了好几次亏,又担心我们还有援军,小心提防还来不及,不会犯蠢,他不会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

    韩冈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守太久,他已经派了得力人手潜入邕州城,联系城中的百姓以及残留的守军。再有两天的时间,便能动员起他们中的大部分逃出城,藏进山中去。接下来,他就可以找个时机,撤回昆仑关。

    不过韩冈的心中,总隐隐有些忧虑,知道他所率援军只有八百的人实在太多了,李常杰听到一次两次,自己的表现可以让他半信半疑,但次数多了,怎么可能再怀疑。到时候,他可就要面对交趾军的全力进攻。

    就算是下雨,双方夜中对对方的骚扰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但两边对此都有所防备,所谓的骚扰也不过是普通的扰人清梦罢了。到了第二天,依然是下着雨,交趾军的攻击只是应付差事一般,连昨日一半的魄力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到了傍晚的时候,一名斥候从雨雾中冲进营地,脸上满是惶急,“启禀运使,交趾军又来了增援,兵力至少有一万,很快就能抵达对面的大营。”

    李信、苏子元和黄金满,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李常杰肯定是从哪里确认了己方的虚实,所以才敢将更多的兵力从后方调来,而不担心刘纪等人反叛。

    韩冈沉吟了片刻,抬头笑问道:“你们说,现在交趾兵更恨谁?”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九)

    自韩冈领军南下之后,章惇便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属于一州之长的事务本来就是千头万绪,而且还有经略安抚司上的责任。即便章惇可以将交接时清查账目的工作丢给下面的门客去处理,但更多军政两方面上的事务,还是得靠他来亲历亲为。

    也幸好接手桂州的人是章惇,换上一个能力稍差一点的,还不知会耽搁多少事,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眼下章惇手上的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就是招募新兵,以弥补之前在昆仑关因张守节而全军覆没的三千人。那三千人并不是普通的三千广西军,是从桂州、融州、柳州、昭州四州驻军挑选出来的精锐,空饷的情况比普通军额要好得多,实打实的兵力过两千。

    若是这两千兵能进入邕州城,朝廷上下、包括章惇也能安心一点,也不必刚到桂州,就让韩冈领军南下;若是他们能守住昆仑关,桂州这边也不用一夕三惊。可惜托付给了张守节那个蠢货。

    如果领军的不叫张守节,而唤作张守约——换成关西赫赫有名的老将——就根本不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这是韩冈此前跟他说过的话。

    哪个不希望领军是威名煊赫的宿将,可广西这个地方,若有一个两个能领军上阵的,当年的侬智高之乱,也不用狄武襄南下。

    除此之外,要给付新军的军器辎重也得着手准备,韩冈亟需的箭矢等辎重也同样得赶紧出去——唯有粮草倒是不用担心,宾州良田万顷,州中的粮食产量在广西排在前三,仅次于面积要大上数倍的桂州和邕州,其仓中存粮足以支撑万余大军一年的食用。

    又是批了一夜的公文,章惇只是小睡片刻,就在窗外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在开封,冬天能听到的鸟叫就只有乌鸦和麻雀。

    揉了揉又胀又痛的额头,章惇从房中走出来,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仆役婢女只有寥寥几个,且都是他一到任有人送过来的,并不是随行南下。府中人手不足,更多的琐事还是从州里调了老兵来服侍。

    不过章惇也不需要什么服侍,按照之前的约定,他很快就要领军南下了。尤其是收到韩冈南下的这几日加急送的军情后,更不敢耽搁时间——他走得实在太快了,从逐日传回的军情中,韩冈的行程他了如指掌,让章惇不得不担心韩冈心急中会出意外。要知道,苏缄的苏子元可是跟着一起南下的。

    “宾州的消息该传回来了。”章惇走到前院的公厅中,自己手上最为得力的幕僚已经坐在了里面处理文字。

    伏在文案上的童迁抬起头,“论理说应该是今天,可千里迢迢,路上说不准会在哪里被耽搁了。不过要是当真不到,今天给朝廷的奏报就又难下笔了。”

    章惇摇头苦笑了一下。天子让他将邕州的战事一天一上报,可昆仑关被交趾人堵上,什么消息都传不回来。每天写给天子的奏折都让他绞尽脑汁,必须有新的内容,但也不能将没影的事胡乱说。

    坐下来,听候使唤的老兵奉上了茶汤和菓子。章惇吃了一点垫饥,“韩玉昆他手上的八百兵能当三五千广西军用。他抵达宾州后,昆仑关以北的象、柳数州就能安稳下来。”

    “桂州同样也就安稳了。”

    正说着,重重的脚步声从廊外接近,一名胥吏冲到厅门前,声音中带着狂喜,“经略,韩运使那里的消息到了,说是在宾州大捷!斩近千!”

    “宾州?!”

    “斩近千?!”

    章惇与童迁惊得都跳了起来,斩近千?这是跟几万敌军打得仗?韩冈身边的才八百人呐!

    连忙让人将奏报拿来,看了韩冈在里面详述的经过,章惇也算明白了,这斩千人的大捷究竟怎么来的。

    “竟然一个都没跑掉。”章惇放下奏报,摇着头,“贼军也太贪心了,如果刘永放下掳掠来的人口立刻逃走的话,兼程而来的官军也追之不及。”

    童迁点点头:“的确是贪心之故。否则官军难有如此大胜。”

    “就算是运气,毕竟也是大捷!总算有个好消息,”章惇哈哈笑着,脸上泛着光彩,“也可让天子安心一点了。”

    童迁没有笑意:“……就怕韩玉昆犯了同样的错。”

    章惇收起了笑容。的确,大喜之后就有隐忧。

    这个胜利实在太过轻易,在提振军心士气的同时,也免不了让韩冈等人有了骄横轻慢之心。加上从韩冈的军报上,还附有通过俘虏而得知的最新的邕州军情。邕州眼下危在旦夕,有苏子元在,韩冈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昆仑关。

    苏子元要急着救苏缄,就怕在他的撺掇下,韩冈太过激进。就不知道韩冈能不能压得住苏子元……不对,韩冈本来就是打算全力救援邕州,年轻气盛的,又逢大捷,说不定转头就去攻打昆仑关了。

    “要给韩玉昆写信去。”章惇说着,就拿出了纸笔。

    “来不及了。”童迁摇头,“在路上一来一回,中间差不多要一旬的时间,肯定是来不及了。”

    “也说不准。”章惇道,“万一韩玉昆打算在宾州休整,却被苏子元连日在耳边催促动了,这封信说不定正好能镇得住。”

    急急草就了一封书信,让人即刻南下送给韩冈在。等信使走出厅外,章惇这才有空闲想起要将这份捷报送往京城去,只是了急脚递的时候,他脸上满是忧色,“希望接下来的消息不会让天子忧心忡忡。”

    只是到了入夜时分,新的一份捷报又跟着来了。

    “官军收复了昆仑关?!”

    “苏子元连夜赶赴昆仑关,说服了守将黄金满?”

    这个消息一传回来,章惇这下知道自己丢了人,但他没时间后悔前面的莽撞,心里面有着更加不妙的预感。

    对韩冈来说,得到了昆仑关,他的功劳已经拿得足够多了。但苏子元立此大功,在韩冈面前说话的份量大增,说不定就能撺掇韩冈继续。而且韩冈与苏缄交好,以他的性子说不定当真会冒险。

    ‘这下要糟了!’章惇和童迁心中都在这么想着。

    而第二天的信报,更是坐实了这一点。韩冈不仅仅是重新得到了昆仑关,同时更让黄金满攻下了交趾军驻屯的长山驿,开始向邕州挺进。

    为了连续几场战事的胜利,城内城外一片欢欣鼓舞,衙门里面的官吏一个个喜笑颜开。萧条多日的酒楼重新高朋满座,人人都为着韩冈和苏子元叫好。

    只有章惇坐不住了,韩冈越是高歌猛进,坏事的可能性也就越高。他等不及正在组建中的新军,立刻派出了手上仅剩的荆南军,让他们即刻南下。

    只希望他们抵达的时候,昆仑关还在官军手中。

    …………………………

    交趾兵最恨的就是李常杰!

    苏子元还在想着韩冈的话。

    虽然乍听起来有些难以相信,但细细想来,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顿兵邕州城下两个月,军中伤亡惨重,说交趾兵恨苏缄,那是当然的,但苏缄此时怕是已经战死了。长山驿和归仁铺连着两场大败,伤亡同样不少,说交趾兵恨韩冈,也肯定少不了,可恐怕他们连韩冈的名字还不知道。恨宋人,目标太广。恨黄金满,只是个蛮帅而已,都不是主力目标

    倒是李常杰,已经攻破了邕州城,不让下面的人舒心畅意的劫掠;宋人的援军已经到了,但又不让他们撤退;攻打营寨不克,明明是块石头还硬要啃下去,死的伤的都是身边的人,就算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要说交趾兵没有怨气,这可能吗?

    但没人会指望交趾军会反抗李常杰的命令。不可能兵变的,只不过消极怠工却是人之常情。

    李常杰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为了提振士气,大概是许诺只要解决归仁铺这里的官军,就返回国中,或是拿出此前劫掠而来的财物大加赏赐。

    对于李常杰的想法,官军这边可没人会打算去满足。

    贼军已经从邕州城中撤出来了,城内的百姓也得以逃离邕州,从时间上算,这时候当已经逃出了大半。

    而且李常杰又将主力调来归仁铺这里。留下来的军队尽管可以重新冲进邕州,但李常杰能允许广源蛮军占了这个便宜?!他手下还在与官军拼命呢,后方广源军却在大其财,不怕闹出兵变来?只能互相监视着。

    不论是输是赢,交趾军已经来不及回去掠城了。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现在官军需要做的就是撤退!

    望着营中一片忙忙碌碌的身影,苏子元对韩冈叹道:“这下又要用到黄金满了。他再立了功下去,正牌子的刺史都能做了。”

    “为朝廷出生入死,天子又怎么会薄待他?如果这一次再能立功,广源刺史他是当定了。”韩冈笑了一笑,“谁让他忠心耿耿呢?不提拔他又能提拔谁?”

    “其实广源州上下都愿意做大宋的忠臣。朝廷的赏赐从不吝啬。前些年广源州曾经掘出一块人头大的黄金,被李日尊强行索要了过去。如果这块黄金是献给朝廷的,肯定能得回更为丰厚的赐物。当年若是允许侬智高朝贡,让他有余财安抚部众,如何会起事叛乱。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刘彝做得混账事,广源州怎么可能跟着交趾人一起反叛?”苏子元的声音一下高涨起来,“广源州不动,李常杰如何能打到邕州!?”

    “就是这个道理。”韩冈安慰似得拍了拍苏子元的肩膀,“这一次就是要给黄金满表示忠心的机会。”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十)

    夜时分,被阴云遮挡的天穹上依然没有一丝星月之光。但如墨染过的夜色中,忽然又多了一条如同星河一般闪亮的灯带。

    就被在归仁铺的方向上,一条由无数道火炬组成的光龙亮起,自宋军的营寨中蜿蜒而出。冒着已经若有若无的细细雨丝,迅的向北奔去,而就在这条光龙离开的同时,宋军在归仁铺的营寨则整个陷入了黑暗之中。

    交趾营地骚动了起来,值夜的士兵,宋军这是要逃了?

    李常杰从睡梦被唤醒,一听之下,披了外袍就直冲了出来。望着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归仁铺,还有那条将宋军营中所有的光亮一起带走上路的光龙,李常杰心中满是疑惑。

    因为生擒了一名宋人探马,还有活捉了黄金满派去说服刘纪三人的使者,从他们嘴里撬出了归仁铺宋军的底细,与此前的消息对照过后,李常杰放心大胆的又从后方调来万余大军作为臂助。虽然刘纪、申景贵和韦安仍在推三阻四,但得之宋军底细的他们,反叛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由宗亶这位出身广源州的主帅盯着他们已经足够了。

    面对只有区区八百兵,却让自己落得丢人现眼地步的宋人,大越国的辅国太尉下毒誓,要将他们尽数埋葬在归仁铺。只是出乎意外的,宋人的反应竟然如此迅,迅到李常杰心中生疑的地步,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应该说十分可疑。

    点着火炬离开,又将归仁铺的灯火全数熄灭。这不是放声宣扬自己要逃离吗?哪有这样的撤退。说不定离开时的火炬光流,只是一个假象而已。宋人依然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他李常杰自投罗网。

    宋人做得出来。

    在从不同角度了解过这一支宋军的行程、经历,李常杰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与其说统领宋军的韩姓广西转运副使胆大包天,不如说他是一个疯子。从离开桂州,一路直奔南下,中间连片刻休整都没有。尤其是到了宾州之后,行事更是激进。灭刘永、夺昆仑,破长山,最后一举夺下了归仁铺,又在归仁铺设下营寨固守,连停下来歇歇脚的都没有一次。这一次也许也是做着死中求活的打算,试图谋取一个胜利。

    不过话说回来,李常杰他当初也是从钦州登陆后,一路攻城拔寨直奔邕州,中间也同样没有休息,而帐下的士卒没有一个抱怨。只要士气高昂,一点疲累根本影响不了战力。不过若是败阵,或是遇上鏖战,这种强催起来的士气,很可能一下就降到谷底。李常杰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体会。

    宋人那边当也是如此,在连续胜利之后,有着充分的士气,但当他们要面对两万大军的围攻之后,也不可肯再维持着士气。更有可能是一个假象,只是为了让自己犹疑不定而故意。史书中不是有增灶减灶的战例吗?虚虚实实,本就是用兵的法门。

    不过要是这么一圈圈的绕下去,事情都没有个了局。

    问题归结到最后,就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追,还是不追?

    没有犹豫太多时间,李常杰很快就下了决断。

    他将两万余大军调来此处,不是为了将宋人给吓走,他不会为此心满意足。不论宋人打的什么主意,他都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新到的一万兵马不便动用,他们在雨中走了一天,必须休息一夜,只能明天白天再追上来。

    至于伏兵的问题,难道宋人会以为自己连个斥候都不派?

    只比宋军慢了半个时辰,交趾军也有了动作。

    先出动的是作为斥候的骑兵,向着归仁铺的宋军营地进。虽然在黑夜中奔驰,很容易因各种意外摔下马来,但就算小跑着,也会比步兵的度更快一点。

    而步兵也在同时出动,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离开大营,循着不同的路线,向着北面扑过去。

    ……………………

    “李常杰果然出来了。”

    遍布荒野之上,是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火光。看着心惊胆跳。

    在官道上串联成一线的火炬只不过是一条星河,而归仁铺南面的原野上,则是群星汇聚的天幕。上万交趾兵从营地中杀出,然后在原野上扩散开来,更像猛砸过来的惊涛骇浪,要将大地给掩盖。

    夜色遮蔽了交趾兵的身形,只能看见无数火光占据了整个视野。由光织成的洪流汹涌澎湃,比起白昼时的更为慑人心魄。

    “人马一多,当真就让人望而生畏。”

    听着韩冈仿佛事不关己的评价,李信动了动嘴,若是他手上的兵力再多一点……不过现在想这些事并没有意义,他也只有八百兵而已。

    “不过土鸡瓦狗,若是官军再多一点,李常杰如何能猖狂。”黄金满跟在韩冈身边。就算是他的部众正举着火把向北行去,他也只是派了儿子去指挥。作为人质,作为投效的降将,他的态度摆得很正。

    “为防被偷袭,李常杰不在官道上集中前进。在天亮以前,他们到底能不能走到寨子外?”

    “有人走得快。”韩冈眯起了眼睛。在交趾军掀起的狂涛中,有十几点火光冲在最前面,从度上看,那是只会是骑兵,看着他们的方向,是直奔归仁铺的大营,“还是先派了人查探,李常杰果然是小心谨慎。”

    “这几日连吃败仗,李常杰早是畏官军如虎,哪里还敢不小心谨慎?还有就是运使说的,交趾兵最恨李常杰,军心不稳,若是匆忙间遇到伏击,肯定会溃败。哪里比得上运使得军心?”

    韩冈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交趾兵最恨李常杰,其实将同样道理用在自己身上,也是一般的适用。经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得到一天休息,恐怕下面的士卒也都对自己有了怨恨,毕竟连续行军作战所引的疲劳,是任何辛苦的训练都比不上的。

    不过士兵中这样的想法,一直都被连续的胜利给压了下去。可如果官军被交趾军围攻在归仁铺中,来自下方的压力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若有若无。

    而且韩冈也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黄金满留在昆仑关的部众。官军高歌猛进的时候,只有疯子才会反叛。但若是归仁铺这边形势不妙,李常杰再派人去攻打昆仑关,留在里面的守军不一定能支撑下去。

    “先走吧。”韩冈调转马身,“虽然不知道李常杰会怎么做,但如果他追过来,就送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

    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完了短短五里的道路,数十名交趾骑兵接近了归仁铺的宋军营寨。

    寨门大开,黑洞洞的营地仿佛一头怪兽张开了巨口。用上万大军都没有打下来的寨子,这时候,只要迈开脚步就能进入。但他们在外面梭巡着,小心翼翼的探头向里面张望,却谁都不敢先进去。

    “你!你!还有你!”领头的军校不耐烦了,左手按着腰刀,右手手指一个个点着人,“给我进去仔细查看。”

    在军法的威胁下,终于有一小队骑兵蹑手蹑脚的走进了静悄悄的营垒。

    里面悄无声息,对敌军的侵入,没有任何反应。斥候们的胆子便放大了一点,举起火炬,就要去检查营帐。只是但他们接近到第一顶帐篷的时候,蹭的一声弦鸣,一支利箭从黑暗中飞出来,扎进了火炬下的一名士兵的颈项中。

    一声惨叫传遍营地。

    果然有人!

    十几名交趾骑兵立刻返身就逃,也不去查看出惨叫的同伴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而他们逃离的行动随即引了一场灾难,箭矢密集如雨,从背后直贯而来,将一名名骑兵射杀在逃路上,到最后,只有两人冲出营寨。

    在外等候消息的军官完全没有去想营救他的部下,跳上马向来路奔回,同时从腰间摘下号角,用力的吹响。

    听到传遍四野的号角声,正在行进中的队伍一个个都改变了方向,以归仁铺大营为目标,开始向中央汇聚。

    而仿佛在应和交趾军的来攻,营地内的灯火也重新点亮,从营中飞出来的箭矢也将挡在大门前的交趾骑兵远远的逐开。看着宋军大营的寨门重新合上,交趾军的心中都涌起一股终于识破了敌人阴谋诡计的快感。

    ……………………

    ‘被骗了。’

    一个时辰后,李常杰平静的外表下,是如同火山岩浆一边翻滚的愤怒。

    在外监视的斥候,还在汇报着只有几十名骑兵逃出了。可当他集合了分散开去的队伍,杀到归仁铺的时候,营地中早就空无一人,只有篝火还在燃烧。藏在营中并不是试图扭转战局的伏兵,而仅仅是数目寥寥、用来牵制的骑兵,而自己,竟然傻傻的上了他的当。

    宋军在他面前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李常杰只觉得下面的将领投向自己的视线,充满了轻蔑和嘲笑。他在军中用了几十年才树立的战无不胜的形象,被宋人一下下的掘断了地基。

    “兵法有云,攻敌之必守。宾州和昆仑关,不信宋人敢放弃。”李常杰要用胜利和杀戮来回复自己的声望。

    整个广西一路,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就只有那一点点可怜的荆南军,而南下邕州的更是只有八百人。在有心防范下,就算桂州再派来援军,他也夷然不惧。

    就以昆仑关和宾州作为这一次侵攻的终点!李常杰他要在离开之前,再给宋人一个教训!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1)

    追逐着撤退中的敌军,一队士兵踩着被踏成烂泥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浆中跋涉。在他们的前面,是延伸进山中的烂泥路,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士兵紧随着他们的足迹。

    尽管两天来的雨都是绵绵细细、时断时续,可这条通往昆仑关的山道,依然被雨水所浸润。只要脚步踏过去,就是一个陷下去的印坑。而今天不知多少双脚从这条路上走过,道路的破损也越的严重。

    走在全军最前面的丁安从泥浆中把连着草鞋将脚拔出来,黏糊糊的烂泥带着吸力,套在脚上的草鞋好几次都差点被黏住,走上一步都要平常多花上三五倍的气力。喘着粗气:“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身边的李仓则已经光着脚,赤足在泥地中走着:“都头不是说了吗?宋国派来的援军就来八百人,只要能攻下昆仑关,就可以一直攻到桂州去。”不过安慰同伴的话语,连自我安慰都做不到,李仓脸上只有疲惫,没有半点对打到桂州的期待。

    丁安低下头去,奋力的在泥水中向前面挪过去,低声嘟囔着:‘回头还来得及。’。

    作为全军的先导,率先追击敌军的前锋,获得战功的几率很大,而冒的风险则更大。只看他们这个都前出整个指挥足足有两里之遥,早就知道他们所起的作用,就是一个提防伏兵的警哨。

    年纪稍长的李仓,比身边的同伴更要忠于职守,或者说更清楚作为全军先导的这个位置到底有多危险。没有将精力放在更多的抱怨上,用着小姑挑剔新嫁的嫂子的目光,看着左右的山丘。

    昆仑关所在的这一片山,都不算很髙,而且岔道众多,值得疑心的地方实在太多。不过撤退中的敌军,要想不着痕迹的在周围山谷中藏身起来、守候伏击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

    随着道路,转过一道弯,李仓望着侧面的山坡。一抹红色跳入他的双眼,李仓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一下停住了脚步。丁安被同伴突然的停步惊到,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后面的队正大声吼着,问着前面领头的丁安、李仓为何停下脚步。

    李仓抬手指了指山林中,那一抹完全没有遮掩的出现在数百交趾士兵视线中的红色:“是宋军的哨探!”

    现敌踪的消息顿时引起一阵骚动,有人提议上去驱逐,可那名哨探藏身在山林中,所站立的位置绝佳,就算派人追上去,也很容易就能逃掉。

    领着这支百人队的都头狠狠地盯了那名不遮不掩的哨探一阵,又环视周边,没有现更多的可疑之处,用力的哼了一声:“不要管他,他这是故意要耽搁我们追敌!”

    自从进山后,小小的骚扰就没有断过,时不时就是一支冷箭射了过来。虽说在细雨中弓弩的威力大减,但总有运气不好的士兵,挨上一箭两箭,将他们前进的度耽搁上片刻,不过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宋军却还是第一个。

    不过这样做,反而体现出了宋人的心虚。若是他们什么都不做,那样平静的追击过程,倒会让人毛骨悚然,一路胆战心惊。

    丢下山坡上的宋军哨探不再理会,在都头的催促下重新起步,“快一点,到了长山寨,就能歇下来了!”

    事先收到的军令,如果没有追到宋军,到了长山驿就止步,就地安营扎寨,等候大军上来。

    连都头都不指望追上宋军,只盼着平平安安的抵达长山驿。李仓摇摇头,这仗何苦再打。

    ……………………

    从归仁铺到昆仑关,一路有金城驿、大央岭驿、长山驿三个驿站。

    韩冈等人带着殿后的六百步卒这时候刚刚望见了长山驿的山头,而身后尾随而来的敌军,一路疾行,很快就通过金城驿,待到午后时分,其前锋已经追至大央岭驿。

    “后面追得越来越紧了。”黄金满忧形于色,“该不会一路追到昆仑关下吧?”

    离着就在身后十里的地方,不过韩冈倒不为此担心。“李常杰不会那么蠢,一路跑到昆仑关下,我们难道还会给他喘气的机会?”

    李信回望着身后的山道,“再不走快点。不到昆仑关,就会被追上了。”

    “因为都累了嘛。”韩冈风清云淡的笑着,似乎对此毫不放在心上。

    从归仁铺到入山的金城驿,这几十里地,都是一片坦途,中间连个设伏的地方都没有。而入山后,有了设伏的位置,哪还有气力对上跟在身后的交趾军——就像长跑,领跑者永远都比身后的追逐者更容易疲累;撤退时,当然跑在前面的更累一些。

    “就在长山驿会会他们好了,洞主你的兵应该已经快到了。”

    并不需要他们这些走了半夜再带上一个白天,中间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的人,气喘吁吁的藏进山中埋伏起来。撤离时打头的两个百人都,这时候已经在苏子元的率领下,提前抵达昆仑关中,将黄金满守在昆仑关中的部众顶替了出来。所有的布置都是放在长山驿附近,只要交趾军当真追到长山驿,以逸待劳之下,连伏击都不需要。

    黄金满对于韩冈的布置当然皆已知悉,只是他依然满是不放心的神色,“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若是将交趾人引到昆仑关下,应该更好一点。”

    黄金满的犹豫,落在韩冈的眼中。而他的私心,韩冈看得更清楚。

    已经不是前日要递投名状的时候了,那时一是占着交趾军还不知他叛离的便宜,另一个,他也需要想韩冈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敢于拼命。但现在荆南军不在后面为他撑腰,交趾军又是拿他当仇人看,打起了损失的可都是自家的部众。

    “李常杰如果真能犯这样的糊涂就好了,只是不能指望。”

    “但他已经够糊涂了,这一次就不该追来。”

    “翻看史书战例,聪明人少见,糊涂的倒是多了去了。所谓名将,也是要分成色的。不过他就算再差,还是有一定的才智,要赢他不容易。”韩冈道:“不过我们也累了,打垮他的前锋,让他知难而退便足矣。”

    作为核心的荆南军兵疲师老,而广源军则难以让人的放心,韩冈并没有全歼李常杰这一支的打算……以及能力,只想给交趾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过李常杰当真追到昆仑关下,或是打着宾州的主意,这份送上门的大礼,他韩冈也就却之不恭了。

    ……………………

    已经是傍晚。

    没有彩霞、没有夕阳,只有越变得晦暗起来的天空,只有随风飘下的细雨,另外还有从前线撤退下来的队伍。

    黄全就在长山驿等待着。黄金满的这位长子带着昆仑关城中的守军,与苏子元交换了差事之后,就立刻领军南下。他对韩冈的吩咐,不敢有任何耽搁。用了最短的时间,赶到了这里。看着自家的族人一队队的饭回昆仑关,等到最后,终于等到了断后的韩冈和他的父亲。

    看着韩冈和黄金满停在了旧营地的门口下了马,黄全连忙过来行礼。

    “准备的怎么样了?”下马后,韩冈就劈头问着,一切筹划妥当,他现在只担心下面的人不能按照计划行事。

    黄全将手指向驿馆周围的营地里,安安静静等着战事开始的士兵:“回运使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

    韩冈环视了四周,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黄全补充道:“就是战马太少,不能即是查探交趾贼军的”

    “战马我这里也没有,韩廉他们不及时回来,你要派出斥候出去,就只能凭着双脚为主。”

    昨夜韩冈在归仁铺营寨中只留了五六十人而已,当时的营地中的马匹,连同运货的驮马一起算进来也就这个数目。虽然驮马不怎么适合骑乘,也没有鞍鞯,但只要有缰绳,有马镫,经验丰富的骑手只需在马背上再铺上一层软垫,照样能骑上去。

    靠着马匹为助力,迅的穿过了入山前的那一段平原。只是进山之后,断后的骑手们并没有沿着官道直奔,驮着一百多斤,骑乘的马匹都累了,只能改为步行。四条腿变成了六条腿,他们哪里还敢走在交趾军的正前方,直接转进小道,打算从小路回昆仑关。

    不知是谁吹响了号角,尖锐的声音在山中回荡,一直传到了韩冈等人的耳朵里。

    “想不到我们才到不久,交趾军已经到了,这度可不慢。”韩冈丝毫没有危机感的说着。

    的确到的够快,基本上就是前后脚的差别。为了赶路,韩冈这边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只不过昨日为了准备北归,特意让所有人在营中多睡一会儿,而交趾人哪里有这个条件,他们的累可是实打实的。

    在韩冈的指挥下,黄全他麾下的所有战力都守在了驿站外围的营地中,等候着他们敌人的到来。

    自号角声响起来后,音调一声急促过一声,等到最后一声响起,交趾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终于到了。’韩冈心里想着,接下来,就是广源军大展神威的时候了。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2)

    【更得越来越迟了,当真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晚上有空,下一更提前在十二点前后。】

    李仓低着头,匍匐在草木深处。自高有半人的草丛的缝隙中,向外面的道路上张望着。

    头顶上,不断的有冰冷的雨水滴到他的脖子上,又流淌下来。藏身的草丛里面也尽是雨水。而且虫子蚂蝗都出来了,从树上往人身上落,咬着就不肯再放口。难怪宋人没有选择在树林中埋伏,而是直接在驿站上守候。这种地方待上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要了老命,哪里还能出来作战?

    “走了没有?”丁安比李仓更早一步承受不住这里的环境,浑身不自在的扭着。

    “全都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丁安一下跳了起来,拍打着爬满身上的虫子。李仓也起身了,脸上还挂着两只吸饱血的蚂蝗。也没空用火或是用盐除掉,直接就扯了下来。半截在手中,半截还挂在脸上,在脸颊上划出两道血痕。就在他们跳起来的同时,附近的草丛中也有十几人站了起来,同样拍打着身体。

    在守候在长山驿的敌军冲出来的时候,李仓第一时间就钻进了山道旁边的树林中。前进时站在全军的最前面,逃跑时当然就会落在最后,等敌军追上来,第一个死得就是自己。

    聪明人不止李仓一个,打头阵的这个都,在看到从长山驿冲出来的敌军之后,根本就没有作战的胆量,都是选择了逃跑。不过只有少部分人沿着来路逃跑,大部分都逃进了山林中。

    “是李家老哥!”一个年轻的士兵蹿过来,压低的声音透着惊喜,年纪稍长的李仓在士兵中有点威望。附近的十几人都聚了过来,李仓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他们的头目。

    “下面怎么办?”“回去会不会受军法?”每一个人都问着李仓。

    李仓道:“反正后面也挡不住广源蛮,我们直接回中军去,罚不责众,李太尉也不会动军法。”

    追杀过去的都是广源军,并不是宋人。但原本被他们这些大越官军看不起蛮人,在宋人的支撑下,却变得勇武无双。打算bī着部下坚持作战的都头,给逃军冲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给人一下剁了脑袋。看到那些疯狂的蛮人,没人会认为后面的人能挡得住他们。

    丁安望了望向南过去的官道:“会不会一直追到中军去?”

    “没看李太尉离着我们有多远?近二十里的距离,怎么都不可能一口气追出去的。”李仓脸颊chou搐了一下,“我们一开始就是被丢下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一直拼命的追,也不管后面能不能跟上。”

    李仓虽然只是个小卒,但在军中混了十几年,很清楚这样的安排就是让他们去趟出敌军的埋伏,现在不过是成功了而已。能追上敌军,就得缠着让他们逃不了太快。追不上,那就去踩陷阱。就算是废物也要派些用场。

    “谁让我们不是李太尉的嫡系!”

    “走!”李仓不再多说第二句,提起长枪,向着草木更深的地方走去。

    丁安连忙跟上去,而其他士兵也都跟过来,在陌生的森林中,谁也不敢落单。

    ……………………

    提着韩冈所赐的一柄长刀,黄全肆意的砍杀着敌人。

    从背后砍杀逃窜中的jiao趾兵,让他的感觉到越来越浓的快意。

    黄全越来越觉得选择投靠宋人,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对欺压他们的头上几十年的jiao趾人,广源州上上下下已经忍了很久。现在终于有机会一舒过往积怨。

    当的一声巨响,两刀相jiao。

    从jiao锋处传来的巨力让黄全连退了两步,他还没站稳,就又是一刀劈下。

    一名壮硕的汉子挥舞着大刀,毫不迟疑向着黄全追击过来。黄全眯起眼睛,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只有一丝嘲讽的笑容。壮汉的长刀正要挥下,将眼前这位充分在前的广源蛮将砍杀。忽然背后一凉,顿时就没了气力。低头下望,只见胸口处探出一支沾满了血的枪尖。

    这是这段山道上最后一个敢于反抗的jiao趾兵。比起之前遇上的两队jiao趾军,现在的这一队一开始还有着一份自不量力的胆量,甚至还有人试图组织起反击,不过他们的反抗,就像使用柴草搭起的堤坝,在洪水中转眼就被冲毁。

    毫不容情的将跪下来求饶的一名jiao趾军官劈翻在地。黄全提着雪亮的长刀,在血泊中漫步。取得胜利的广源蛮军,正抢着收割他们斩获的战利品。

    狭窄的战场上,已经没有站起来的人了。两个指挥的敌军前部,没让他1ang费太多的时间就灰飞烟灭。逃了一多半,没逃掉的则都成了刀下之鬼。

    “少dong主,要不要再追!”

    黄全望了望看不到尽头的山道,摇着头:“撤吧。”

    jiao趾人的前军和中军间隔得很远,自己这边追出了十里地之后,才解决了三支加起来还不到千人的敌军。再往下也许能撞上jiao趾军的主力,但他这边已经是累得没有了跑步的气力。而正在返回昆仑关的主力,不可能再赶过来帮助自己,万一纠缠起来,连个援兵都没有。

    而最重要的,就是韩冈的一句吩咐——不要追得太远。

    ……………………

    从归仁铺,李常杰一路紧追宋军,到了傍晚就驻扎在大央岭驿。

    前军的失败,也只让他冷哼一声,并没有责罚的意思。虽然他也的确想追上宋人,在追逐中将他们一举击溃,乘势夺下昆仑关,但李常杰再糊涂,也不会没设想过其他的可能和应对的方法。没有追上的确很遗憾,但并不代表追不上就算输了。有着过敌军多少倍的兵力,能使用的策略很多。

    宋人的这一次的反击也在预料之中。都打到了长山驿,宋人留守昆仑关的那点兵不可能不用。而且一件事更加确定,宋军当真只有八百人,要不然这样重要的反击不会仅仅是广源军出动。

    对比起黄金满手上的兵力,八百人实在太少了,主弱臣强。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固然无碍;可到了关键时刻,李常杰不信宋人能放心得下。要不然宋人也不会一看到自己这边得到增援,就立刻撤离。

    而宋人的反击也就只击溃了前军。中军并没有受到冲击。虽然士气免不了会低落,但兵力犹存,足以压得住宋人。只要八百宋军无法离开昆仑关,下面的一步就很好走了。

    一切还没有脱离掌控,可李常杰现在却是一脸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到李常杰面前的,赫然是宗亶。

    宗亶没有在意李常杰的失礼,径自走了进来:“刘纪已经过了左江,广源兵过去了一半。渡船都控制在我们手上,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了。倒是这边……”

    “怎么,你想说退军?”李常杰的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其实这一路上,已经有好几个将军劝过他撤退,“看看外面的雨水,弓弩难以施展,山间也藏不了人。逃回去的宋军也不可能再有力气返身作战,只凭驻守昆仑关的那点兵,冲击不了我的主帐。”

    宗亶毫不动摇,挥手示意帐中的其他人都出去,质问着李常杰:“这一仗有必要再打下去吗?”

    “宋军才多少人?八百,连同黄金满的兵在一起,也不过五千人。我们不止两万,连现在你那边的兵也能脱身出来,你说打不打?!”

    “在谷地里,兵力的差距没有多少意义,我们也不可能攻城。”

    “只要绕过昆仑关去就行了,可以上攻宾州,也可以回师昆仑关下。就八百兵,宋人还能分兵吗?还是说他们准备让黄金满守昆仑关?或是让他去与绕过昆仑关的奇兵对阵?”

    一开始李常杰的打算就是想追击,如果追不上,就改成给昆仑关足够的压力,留在后面的那一万人才是关键。过去昆仑关的几次jiao战,从来都不是正面攻破关城,而是奇兵绕道后方,来前后夹击。李常杰不过是打算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复制这一战略,他的本阵将宋军牵制在昆仑关,而留在后方的一万大军,则是要走小道直接穿越昆仑关所在的这一片丘陵地带,杀到关后去。

    “那样还要冒多少风险?宋人并不是只有八百兵!他们的援军随时都能赶到。”

    “援军?多少?”宗亶的质疑让李常杰难以遏制自己怒气,连续吃了那么多亏,眼见着就要走上胜利道路的时候,宗亶竟然还反对,“他们从桂州一路南下,不休息就投入战斗,能奈何得了谁?我们不是刘永那蠢货。只要先一步拿下昆仑关或是宾州,就不用怕任何援军!”

    “宋人迟早会派更多的军队来,不论打下的是昆仑关还是宾州城,最后都得放弃。bī得援救邕州的宋军狼狈而逃就是赢了,他们都没能进邕州城!”宗亶在盛怒的李常杰面前保持着冷静,“眼下多损伤一人,抵抗南下宋军的兵力就少上一分。这一次,来的只是援救邕州的先锋而已,并不是讨伐的大军。等到宋军大举南下,要对付可就是数十万大军!”

    “要当真是数十万大军反而好了。”李常杰脸上的怒容消失了,一下变得平静无波:“我问你,对大越来说,哪个更危险?是三五万的军队,还是三五十万的大军?……我们绝不能让宋人小瞧大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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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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