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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3)

    从帐中出来,宗亶抬头看了眼看不到星月的夜空,淅沥沥的细雨打在脸上。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声长叹。

    他没有说服李常杰,却反而被李常杰给说服了。

    李常杰说得没有错,不能让宋国小瞧大越。

    大越国偏处天南,从中原到国中,有万里之遥。余途又多有瘴疠,北人水土难服。要是宋人当真派了三五十万大军南下,最开心的就该是国中一众君臣了。

    就算是富庶如大宋,要想支撑三五十万兵马的日常食用,也是极为吃力,而且还是往边疆运送,难度只会更大,这样的攻势根本不能支撑太久。

    而更危险的是疾疫。人聚集的越多,疾疫就越容易生。他们是更南方的jiao趾人,这一次北征都只敢选在冬天,而北面的宋人往jiao趾去,就是冬天也一样容易染上疾疫,到时候就是几千几万的不断病死,不用开仗就必须要退了。

    而且人马一多,调集起来的难度就越大,无论前进撤退都是要大费周章,这样的大军,如同猪一般的榔槺夯货,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们能起到多少作用。

    即便宋人只派十几万兵马,辎重的转运,疾疫的防治,难度也不会降低多少。只要设法拖延时日,就能让宋人不战自退。

    可要是宋国派兵派得少了,大越真正用以对抗宋国这个庞然大物的武器,就要失去了作用。

    如今宋国的一个新任的转运副使,加上苏缄的儿子、荆南的都监,领着八百兵就闹得近十万大军天翻地覆。只要这份战报传回汴京城,宋国的君臣多半就会认为只要五六万人就足够踏平jiao趾了。

    相对于十几万、几十万的浩浩大军,少数的精锐,对大越的威胁反而更高。

    虽然心中不服气,但从这几战的表现上来看,只要排除掉广西的一群久不老弱,真正能上阵的宋军,其战斗力都是要高过大越国最精锐的天子军,尤其是他们所用的强弓硬弩,更是难以应对。

    如果派来征讨大越的宋军不输这八百兵多少的实力,只消五六万人来周旋,几场大战后,就能将国中的主力给扫平。无论是疾病还是辎重,都不会对几万宋军有太大的影响。

    正如李常杰所说:“如果只是三五万兵,宋人肯定是用得起,也耗得起。但我们耗得起吗?”

    ——大越国不怕宋国派的兵马多,只忧其人少。

    李常杰所以才会要重夺昆仑关,所以才要消灭那八百兵马。

    秦国灭楚。始皇一开始不想多兵,先派了二十万去,结果全军覆没,后来没有办法,同意了老将王翦的要求,点集六十万兵马,才将楚国一举灭亡。

    李常杰向宗亶提起这个典故,就是要让他明白,越是表现出强盛的国力军力,宋国对大越的就会越重视。要让宋人对大越国实力的判断,如同秦将王翦对楚国的判断。要让宋国多派兵马,到时候,只需要用天时、地利、人和三项,就能让宋军自灭。

    其实相对的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尽量向宋人示弱。让宋人小觑大越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以为只需要用上一两万兵马就能成功,那其实也是件好事,但可能xìng寥寥。大越国再怎样也是万乘之国,从十五到六十的男丁全数征起来,至少能组织起三十万大军,宋人再小觑也不至于会到如此的地步。

    “现在宋人有了黄金满,只要他回到州中,依仗宋人威势振臂一呼,原本依附在刘纪等人帐下的小部族全都会投靠他门下。不过相应的,刘纪三人为了自己的地位,则会全心全意投效大越。这样一来,我们又平添了几万助力。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望风而倒。如果示弱过甚,刘纪三人就算不甘愿屈居黄金满之下,也必须投靠宋国。到时候,我们还要多对付广源州的几万敌军。”

    李常杰的解释掩盖了他的私心,宗亶则是心知肚明。为了他在国中的声望地位,也是为了自己身家xìng命,李常杰就算死也不可能去选择这一项。

    ……………………

    轻易的解决了李常杰的前军,主力又顺利的返回,昆仑关中一片喜气洋洋。

    虽然没能打到邕州,但让贼军撤离了邕州城,保住了城中百姓,同时又通过几次战斗,立下了诸多功勋。最后还安然返回昆仑关,这样的战斗虽然累上一点,用来jiao换即将到来的封赏,八百荆南军将士只会盼着多来几次。

    而对广源军来说,跟着大宋官军,最需要拼命的战斗有人打前阵,而摊到自己头上的则是更为轻松的追击和迎击。轻轻松松的捡功劳,几场大战下来,连人都没有损失多少,比起跟着jiao趾人要好得太多。

    韩冈也满足了,他这一路上立下的功劳足够多,而且每一步的行事,除了稍显急进以外,没人能挑出错来。此前撤退,也是手中的实力不够,非战之罪。而且除了苏缄以外,自己已经尽可能多的救下了满城百姓,他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不过他的对手好像很不满意。在jiao锋中已经经过多次失败,李常杰依然不肯撤离,反而在大央岭驿扎下了营盘。这个消息让韩冈的脸上多了一丝讥讽的冷笑,就算在军议时也没有褪去。

    “李常杰贼心不死!”李信嘲笑着李常杰的愚蠢,“这是自寻死路!”

    “羞刀难入鞘,他是不愿意丢人现眼的回去。不过他应该还是有所谋划,”韩冈提醒着表兄不要太过小瞧了敌人:“有了夺下昆仑关的希望,否则也不会有这般愚行。”

    李信对昆仑关的几次易手有所了解:“当是打算前后夹击。”

    “说得正是。”韩冈点头道:“李常杰至少有两万兵马,必要时还能调出更多的兵力来。想必以李常杰的打算,是从山间小道绕行至昆仑关背后,试图前后夹击。”

    “小人已经派了得力之人去监视,一万多人想在近处绕过去,绝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屡立功勋,黄金满现在在韩冈面前有足够的分量参与军议,“如果从哨探不及的地方绕道,则至少要七八天的时间,这还不算这几天的雨水。”

    韩冈低头看着地图:“多半还是从近处走。两边事先确定好时间,一边攻打昆仑关,一边则强行通过小道。”

    “那以运使来看,我等该怎么应对?”黄金满问着。

    “在关中好生休整就是了,等李常杰出兵来攻,直接出关反击。他既然分兵,我们正好可以各个击破。再怎么配合严密,两边消息不同,也会有一天半天的差距……”韩冈呵呵笑了一笑,“已经足够了!”

    八百兵都是精锐,加上这些天来的战事,只消耗了体力,并没有损失人马,军心士气正是高昂。只要休整三两天,就能彻底恢复过来。

    韩冈打算采取的战法依然与第一次归仁铺之战相类似,以荆南军为先导,给jiao趾军猛力一击,等jiao趾军被击溃之后,就jiao由广源军为。在狭窄的山谷中,兵力多寡的问题,远不像平原上那么严重。直接出兵击溃李常杰,韩冈有充分的把握。

    军议很快就结束了,当务之急还是休整。李信和黄金满告辞离开,韩冈则留了苏子元下来。

    这两天苏子元沉默了许多,许多时候,只做事,不说话,方才的军议上也是如此。韩冈觉得有些不对劲,要与他聊一聊。

    被韩冈单独留下来,苏子元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前面有着邕州城作为you饵,就算邕州城被攻破,他心中还有一丝希望,拼命的为韩冈献计献策,但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开邕州越来越远,在邕州归仁铺绕了一圈子后,就又回到了起点。

    虽然苏子元很清楚这不是韩冈的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八百人就算再怎么折腾,都不可能变成八千人。说起来只有李常杰手下总兵力的百分之一。以相差这般悬殊的兵力,韩冈能取得如今的战果,说起来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但心中的郁结不是用道理能开解得了,父母兄弟妻儿子侄,很可能已经都不在人世,一家近四十口人,到现在就他只剩下一个。现在满脑子的就是

    “伯绪,你是知道邕州存粮数目的,”不论从桂州军事判官还是从苏缄的儿子,苏子元对于李常杰抢掠到手的军粮数目,应该是眼下最清楚的,“以你看来,李常杰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至少再有一个月,邕州是边城,永平、太平等几个寨子中都有大量存粮,这就能支撑他们到现在。而且还有当地的百姓,jiao趾军烧杀抢掠,百姓的囤粮也都被抢光,再多一个月很容易。”

    “果然还是用拖还是不行,只能全力一战。”

    “李常杰贪功好杀,不知进退,这是自取灭亡之道。”

    韩冈决定还是不说安慰的话,许多时候,男人不需要安慰,而是需要用工作来分心。他不会说什么吉人天相。知父莫若子,苏子元既然都认为苏缄已经不在,韩冈也不会觉得他想错了。以韩冈对苏缄粗浅的了解,也很清楚他必然会死战到底。而且要是他落在jiao趾人手中,必然会被拿来劝降,苏家人甚至连一个都没有出现,很有可能是满门死节。韩冈能想明白的事,情官至亲的苏子元如何会想不到。

    一番讨论之后,韩冈送了苏子元出来。一出帐,下面亲兵就送上了油布雨衣,苏子元停了步,望着头顶上漆黑一片天空看去。

    “怎么了?”韩冈问道。

    “雨好像大了一点。”

    不是大了一点,到了午夜之后,类似于清明时节的纷纷细雨,已经噼噼啪啪砸着,虽然不到暴雨如注的地步,但一刻也不停歇的大雨,在山中已经汇聚成河流。

    用兵三要,天时、地利、人和。

    “老天爷这是不想让人打仗啊!”韩冈在关城上低头望着城下的水洼,喃喃自语。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4)

    曾经肆虐城外的贼军,都已变成了战利品,级用盐腌了之后放进了仓库,等待经略司派人来点验,而战线也稳定在昆仑关,但宾州城的紧张气氛没有得到缓解,并没有恢复正常的景象。

    城mén现在一天依然只开启两个时辰,内外进出的搜检也依旧严密。在四座城mén上,都挂着装着人头的小木笼子。自从韩冈传回严查手持度牒进出关卡的jiao趾细作,宾州城mén的检查工作就没有放松过。

    这些天下来,jian细被杀了二十多,其中少不了有冤枉的,但其中几个得到确认的,就让宾州城内的百姓双手支持将眼下严密的搜检工作继续保持下去,直至jiao趾人撤回国中。

    住在昆仑关边,宾州城内的居民都很清楚南面的那片山岭,无法阻挡真正有心穿越过来的敌人。当领兵出援邕州的韩运使,在jiao趾兵的追bī下,被迫退回昆仑关的时候,人人都在担心他能不能守得住那座并不坚实的关口。更重要的是,宾州城离着最近的山林,仅仅只有五六里,说不定jiao趾贼军什么时候就从山中冲了出来。

    宾州城单薄低矮的城墙,给人以虚假的安全感,这些日子很少再有城中居民愿意离城出外。现在进出城中的多是挑了柴禾菜蔬进城贩卖的农民。由于下雨的缘故,更因为宾州城外的村庄前日遭了大劫,这些天,柴草菜蔬的价格水涨船高。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城中不缺粮食,粮价依然保持在正常的水平。

    不过连日yīn雨的天气,也全然是坏事。城内的上万军民都在盼着jiao趾人早一点退军,好恢复旧日稳定的生活,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不少人都觉得再继续下个几日,jiao趾人不想退也得退了。

    而黄元也是这么在想着。

    因为是韩冈的命令,他率领一千族中儿郎来到宾州城,作为守军的补充。

    一个是因为粮草。以昆仑关的规模,在关城中驻留下两家的兵马没有任何问题。但前面向归仁铺运送粮草的牲畜虽说都是从宾州城中搜罗来,可粮食则很大一部分则是由昆仑关运往归仁铺,而那些粮草在撤退的时候全都丢光了——且还因为雨水的缘故没能烧起来——当全军回到昆仑关,关城里的存粮就显得有些少了。

    当然,韩冈更多的还是要提防宾州被突袭。jiao趾军前后夹击关城的确是最后可能的情况,突袭宾州城同样能起到打1uan昆仑关城守御的作用。用兵贵奇,有雪夜下蔡州的李愬为先例,要说韩冈、李信这样历经战事的将帅会考虑不到这个问题,那也愧对了他们读过的那么多兵书战策。

    韩冈派来的援军,倒是很受宾州城中的欢迎。虽然他们跟前日在城外杀人放火的贼人,都是来自广源州。但黄元他们既然已经弃暗投明,加上jiao趾军正有着攻打昆仑关的打算,有这么一千人守备城中,还是能让宾州百姓安心不少。

    黄元穿着一领韩冈赐下来的盔甲,很是骄傲的站在宾州城的城头上。城楼挑起的飞檐挡住了直扑而下的风雨,看起来还是要下个几天的样子。

    黄元很感谢韩冈只带了八百兵来,要不是韩运使手上的兵力不足,也不至于这些好差事都能落在他们这些刚刚归顺的广源蛮身上。让他和他的兄长都在这一场战争中立下了战功。

    黄元很珍视自己得到重用的机会,不论是白天黑夜,刮风下雨,他也照样一丝不苟的执行着韩冈的命令,就算是让他们冒着风雨来到宾州助守,军中的些许怨言也都被黄元强力压制下去。

    天sè仍是昏暗的,就算站在一丈多高的城墙上,在雨幕中也望不了多远。城头只有一队队绕城巡逻的守军,城mén处则是有些杂1uan。

    两道鹿角拦在城mén前,城mén又只开了半边一条缝,仅留下容许一人通过的窄路。想要从窄路进城出城,都要经过严密的检查,免不了要为此耽搁许多时间。不过如果有人敢于为此闹事,格杀勿论,城头上吊着的一排级中,就有两个这样的蠢货。

    黄元就守在城西,他放在这里的士兵是最多的。城南直接通向昆仑关,并不需要太担心。如果jiao趾人从山里出来,最有可能就是来攻打离山林同样近的西mén,而城东也同样离山不远,那里也是重点之一。至于城北和城南,受到攻击的可能xìng都要小一些,两处的兵力也稍少。不过放在城中还有两百人的预备队,必要时也可以去急救。

    黄元自认为这样的布置应该是不错了,遣人回昆仑关的报告,韩、李、苏三位也没有说不好。就算一下有万人来攻,他也能抵挡个一时三刻。

    手握刀柄,他一时踌躇满志。困于小小的广源州哪里算是英雄,他并不是长子,没有继承大领的权力,与其等着父兄分他百十个部众,做个小小的dong主,还不如投入大宋官军之中,见识一下大宋的富丽繁华。

    正在为未来浮想联翩,背后突然吹响了告急的号角,那是从城北传来的。缠绕在黄元脑海中的美梦,被惊慌失措的号角击碎。他顿时清醒了过来,是敌袭!

    黄元脸sè突变,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领兵救援,而是向城下用着自己能出的最大音量在吼叫着:“关mén!快关mén!”

    在惊急之中,他一时忘了说官话,但站在城mén前的士兵心领神会。这时候,上面只会有一个吩咐。告急的号角不论在哪里吹向,城mén都得立刻关闭,以防受到贼军偷袭。

    丢下手边的差事,回身就窜回城mén中,沉重的大mén从内被关闭。拥挤在城mén前等待入城的百姓,同样大惊失sè,纷纷冲向城mén,只是他们慢了一步,压了一条缝的城mén一下就阖了起来,咚的一声闷响从mén内传出来,连mén闩都给合上了。

    就在被堵在的城外百姓哭号声中,城北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声音更显急促。黄元脸sè变得更厉害,提刀下城,从西mén处的守军中点起两百人,往城北赶去。西mén这里还有三百人驻守城墙,他也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可黄元离开不久,就在西mén外,约莫四五百人呐喊着从雨幕中冲了出来。手上还有十几架简易的长梯,向着城墙直扑过去。

    李常杰用金银财帛和封官许愿,从一万人中挑出了七百兵,顶着狂风暴雨穿过了山间小道。

    对于大军行动,气候是个大问题,不是第一流的将帅,绝做不到率领部下在风雨大作的时候行军打仗。可换作是少数jīng锐的奇袭,天候的影响却能减低许多。突袭宾州的几百人虽然少,但能在风雨中通过草木森森的山林的他们,其战力也是第一流的水平。

    突袭宾州城的行动的确是个冒险,但冒险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会失败。

    ……………………

    下雨天,大部分人的心情都会低落起来,也很少会有人会喜欢冒雨出外。守在关中,有建筑遮风避雨,可留在城外的jiao趾兵,他们的住宿条件,可不会太好。

    “今天jiao趾人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关城前。要么李常杰是打算孤注一掷,要么就是他要撤军了,防着我们追杀出去。”

    已经下了四天的雨,眼见着jiao趾人快要待不下去,韩冈想瞅准机会,给李常杰好生送一送行。李常杰在广西杀人放火,没有礼送出境的道理,肯定是要打上一场。

    “李常杰驻扎在山中驿站,他前日又是追着我们身后一路赶过来。他帐下的士卒能随身携带粮草,最多也就三两天的份量——就是我们走的急了,没看着那把火生起来——光凭手上的干粮,现在就该断粮了。想要在雨中支撑起供应过万兵马日常食用的粮道,对人力的消耗可是个大数目,李常杰坚持不了几天。”

    “如果他当真撤军,就可以追杀回去,jiao趾兵士气低落,他们挡不住官军!”

    “就是神臂弓是个大问题。”李信叹着。

    这些天来雨水不断,湿气过重,使得弓弩的威力大减。神臂弓shè时的声音都是软绵绵的,完全不见正常shè时铿锵有力的弦声。以檿桑为身、檀木为弰、麻绳扎丝为弦的神臂弓都被湿气侵透,失去了该有的威力,用牛角、牛筋和牛皮胶的战弓更是一点力道都没有了。

    “没有弓箭,难道就不能打仗了?”韩冈反问,又道,“追杀贼军,用得上弓弩的时候也没多少。”

    “万一李常杰打算孤注一掷呢?”苏子元问着。

    “除非jiao趾兵已经绕到我们背后来了?要不然,李常杰疯了才会在这时候就出来攻打关城。”韩冈摇摇头,笑了起来。

    但只过了片刻,他脸上的笑容就无影无踪,“jiao趾兵绕过了昆仑关?!”

    派在山里监视敌踪的哨探跪在下面头也不敢抬:“回运使,他们没走小人几个巡视的道路。只是今天早上,看到了出山的地方有人马经过的痕迹才现。大约千人的样子,从方向上看是往宾州去的。”

    “有没有通知宾州?!”苏子元急问道。

    “已经有人追过去了。”哨探的声音低了点,“就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李信紧紧咬着牙,这算是一个大失误,想不到李常杰竟然当真孤注一掷,真是疯了!不过李常杰派过去的应该的确不到千人,要是兵力过千过万,就算穿行的是荒僻山野,也没有现不了的道理。

    苏子元立刻对韩冈道:“运使,要立刻派人去救援宾州,迟恐不及!”

    韩冈皱着眉,从昆仑关到宾州距离并不算短,如果直接冲过去营救,跑到半路就没有力气了。

    苏子元三人都在看着韩冈,等他做出决断。

    “伯绪,我给你两个都的荆南军。黄dong主,你领两千本部,一同去援救宾州。这一路宁可走稳一点,也不要中途吃了埋伏。”韩冈嘱咐着,这时候再也不能1uan,“偷袭宾州城的jiao趾兵绝不会太多,就算城池被攻破,他们也压不住城中的反抗,更守不住四mén。只要稳扎稳打,宾州城即便丢了,转眼就能夺回来。”

    “唯命。”苏子元站起身,抱拳行礼。

    黄金满则是单膝跪下:“请运使和都监在昆仑关中静候我等捷报。”

    “不,我们要准备出战。”韩冈同样站起身,“不论攻向宾州的那一队jiao趾兵怎么打,如果李常杰这边配合不上,一切都是无用,肯定会攻过来的。”他充满自信的笑了,“我军养jīng蓄锐多日,士气正旺,宾州小1uan,也不影响不了军心。任凭李常杰计谋百出,也照样得丢盔弃甲!”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5)

    黄金满和苏子元领军北上,让关城中掀起一阵sao动。士兵们没有人敢于公开询问,但sī下里为此jiao流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惊惶。

    韩冈暗叹一声,他说jiao趾军突袭宾州不会影响军心,可实际上他的麾下士卒看到黄金满领军向北,还是免不了会动摇。

    “李信、黄全。”韩冈点了主将的名,“你们将jiao趾军偷袭宾州的事传下去,让将士们不必惊慌。”无法隐瞒的事就必须公布出来,只有光明正大,才能让谣言没有滋生的场所。

    本来宾州城中有实兵六百,再加上黄全的一千人,就是一千六。除此之外,还有刚刚征起来的保甲,不过他们还没有武器,只能作为守城时的补充兵源。有这么多人守城,即便突破宾州城防,也不可能立刻将城池给占据。只是既然处在被突袭的情况下,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所以韩冈一口气派了两千兵,希望他们能尽快解决自己背后的敌人。

    而韩冈现在就等着李常杰攻上来。他手上还有三千兵,兵力与前几天在归仁铺的时候差不多。

    可相比起归仁铺简陋的营地,昆仑关要坚固得多。关城所在的位置并不算险要,延伸到两边山头上的关墙也不算高峻,与北方那些个名关相比差得老远。但整座关城也是jīng心修筑,只凭jiao趾人的攻城手段要想直接攻打那是不可能的。可李常杰的军粮就算足够,想运上来也难,而且还有士气问题,撑不了多少天了,时间是在他韩冈这一边。

    从城楼中走出来。不知何时雨已经小了起来,天上云层看着也薄了许多,不再是沉重的铅灰sè,而是白亮。云层中裂开了一条缝隙,一线阳光投了下来,照在昆仑关的关城上。还带着水迹的城楼瓦片闪闪亮,被久违的阳光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芒。

    “这是天现吉兆!”

    一声喊叫在背后响起,韩冈吃惊的回头一看,却见是何缮。

    何缮紧跟着韩冈多时,现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指着金光灿灿的城楼:“这是天现吉兆啊。日曜城楼,可见我官军有上天庇佑,jiao趾小贼却被雨淋多日。这一战我官军必胜!”

    被他这一嗓子,城中的守军都朝着城楼上望过去,看见一片yīn暗的天地,只有城楼顶上映着阳光,闪闪生辉,似乎当真有上天庇佑。对着城下跑马的敌军,也不再放在眼中。

    李信对着何缮满意的点点头,他这一嗓子喊的正是时候。回头来,指着城下的骑兵:“jiao趾的偏师刚刚攻到宾州城,李常杰就开始进攻。隔了几十里山林,他们究竟是怎么联络?”李信将疑问抛向韩冈。

    韩冈身子一震,这个问题此前被他忽略过去了,现在想起来的确满是疑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皱起眉来苦思片刻,他不得不摇起了头,的确想不通,即时联络不可能,要说事前的约定,那就更不可能,谁能保证宾州一定能拿下?前面说李常杰疯了,说他孤注一掷,可没说他蠢。

    “且等着宾州那边的消息,当会有个合乎情理的的答案。”

    …………………………

    几天以来,一直在耳畔持续不断的雨声渐渐的停了。

    李常杰已经结束整齐,头盔、甲胄都穿戴到了身上。走出帐外,护卫主帅的两千兵马已经整装待,正等着他出前进的号令。而前军后军也都对他的命令等候已久。

    李常杰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不是确认了宋军真正的战斗力,他绝不会将自己bī到不得不决战的危险境地。

    由于地理地势的关系,jiao趾对广南两路的宋军了如指掌,甚至比起东京城中的天子、宰相都要了解。广西宋军一贯拙劣的表现,让他看到了大获全胜的未来。但当李常杰与宋军中真正的jīng锐jiao手过后,才现自己之前的判断完全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

    这还仅仅是来自荆南的军队,曾经踏平侬智高的北方大军还没有出现。如果他们出现了,不知又会有多么恐怖。

    jiao趾一向看不起广源州,李常杰也看不起侬智高。侬智高的父亲还是死在jiao趾国中,可侬智高几曾打算过为父报仇?他只敢欺负宋人。尽管此后侬智高被灭与狄青之手,但击败侬智高也算不了什么本事,狄青凭着这件功绩就坐上了枢密使的位置,试问如何能让jiao趾看得起宋军。

    可是李常杰现在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不,其实在邕州城下就已经知道错了——幸好还有挽回的机会,他的兵力依然雄厚,在他散去了在钦州廉州的所得之后,士气也提振了许多。只要这一次计策能够成功,阻挡在眼前石头一样顽敌一样会如同瓷器碎成千百片。

    跨上马,chou住匣中剑,李常杰遥遥向北一指,同时响起的鼓号传达了他的号令:“前进!”

    …………………………

    到了午后,从后方快马传来的消息,让昆仑关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偷袭宾州的jiao趾军,没能攻下城中,受到城头上的反击后,就向东绕过宾州,继续往东南去了。现在有黄金满带过去的一队骑兵盯着,这群人数大约在七八百左右的jiao趾兵,逃不过官军的追踪。

    这个消息韩冈立刻让李信和黄全传了下去,不用在面对前方敌军的同时,还要担心后方受到攻击,欢呼声顿时响遍关城。

    步出城楼,看着已经bī近到一里地外的jiao趾骑兵。他们所在的山道还算宽阔——昆仑关入山后的道路的大部分地段,其实都跟山外的官道一般宽度——但几十匹骑手都挤在短短的一段路上,隔着五六十步的距离,与他们对峙的宋军骑兵仅有十几骑而已,但jiao趾骑兵就是不敢越界一步。

    “他们就不怕在烂泥地里摔了马脚?”韩冈对jiao趾骑兵摇摇头,转身对李信道:“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

    “什么?”李信疑huo的问着,“那些骑兵怎么了?”

    “不是骑兵,是突袭宾州的jiao趾兵的事。李常杰和这一部兵马不可能联络上,也没有打算联络,他们放弃攻打宾州、放弃得实在太轻易了。如果是约好打下宾州,而且李常杰也不至于那么蠢。”只要亲眼看了昆仑关这一片的山林,韩冈完全可以确定,没有后世的信息jiao流手段,靠着人力来传递消息,不可能将两边的进攻时间掐准,“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打下宾州城,而仅仅是扰1uan昆仑关的后方,让我们必须分兵去围剿。”

    “但时间上……”

    “能不能攻下宾州城,谁都说不准,可穿过山岭的时间完全可以大致确定。不需要联络,不需要约定,一路避实就虚,只要不给围攻上,只要出现在宾州城外,我们就要派兵去围剿,至少要留下一部分兵力去看守。”

    “但这一部jiao趾兵绕过来,不为攻城,只为sao扰。总不是为了送死吧,还往东南逃去……”李信脑中似有灵光闪过,“难道是准备逃去横州!”

    说着转身就往城楼里走,在厅中展开广西一路的地图。

    韩冈跟了进来,就见李信指着简略粗陋的如同小儿涂鸦一般的地图,“宾州东南是横州,而横州南面是钦州,西南就是邕州。只要往横州去,他们不论是回邕州,还是干脆去钦州,都很容易。”

    “这是硬吃我们兵力不足啊。”韩冈深深一叹,这是没办法的事,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李常杰行事正合兵法正道:“只要我们分兵,许多事就……就……”他盯着地图,眼神猛然一变,“左江出了邕州后,正好经过横州!”

    “乘船回邕州……不对!”李信立刻摇头,惊声道:“是乘船下横州!”

    韩冈脸sè凝重的点头:“jiao趾军有船。官军已经退回到昆仑关,刘纪三人倒戈的可能xìng已经是微乎其微。如果广源蛮军此时已经渡过左江,回师南向,李常杰就不需要再分出大量兵力盯着他们。空闲下来的队伍至少有万人,他们只要在邕州上船,可以乘舟沿左江直下横州。在永定县北上,可以直cha宾州东南,抵达昆仑关的背后。左江上的船只并不少,有三四天的时间,足以将五千兵马送到横州。从横州至宾州,一路上没有任何军寨和城池,不会有人防守。”

    随着推测与地图印证着说出来,韩冈越的确定自己的判断。自己此前是被李常杰的给méng蔽了视野。先是看见他身边带了两万兵,以为他必须要盯住广源蛮军,不可能再有多少兵力可以调用。今日再看到他派了一支偏师翻山越岭攻打宾州,自己和下面的将领们的注意力全都被他这个行动给夺走了。

    韩冈很是有些后悔,自己因为南下得太仓促,又是率领着不熟悉的队伍连番作战,并没有推行原本在西军时行之有效的参谋制度。的确是自己太疏忽了。其实如果有心建立,还是有时间建立起一个可以集思广议的参谋体系,尽管免不了粗糙和原始。但许多问题都能够jiao给下面的军官们去思考和推断,就算他们说得大半都是无稽之谈,可至少能拾遗补缺,给自己一个参考。这远比一人之力要有效得多。

    李信不知韩冈正在后悔,“可是他们粮草的问题怎么办?这边还能用杂兵和骡马来运粮,但他们到了横州去,要赶着北上,没有时间去攻城抢粮吧?”

    “前几天苏伯绪曾对我说过,广西内6的军州,除了州城以外,下面的县治很少建有城墙。”韩冈摇头一叹,“永定县的存粮够他们连吃带拿了。”

    “时间呢?”李信神sè肃重,“他们会什么时候到?!”

    “也许就在一两天之后,”韩冈和李信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要出战!”

    李常杰放了那么多心思在他的前后夹击的计划上,他能不能想到是关城中守军会先打出来姑且不说,他对自己麾下军队没有信心是显而易见的。计划虽然jīng巧,可一旦看破,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虽然昆仑关这边分了兵,但李常杰那边分兵的情况更严重,而且他还抱着偏师打到昆仑关背后的美梦,此时不打他个猝不及防,又更待何时?!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6)

    李信慢慢的走在山道上。身前身后,都是他麾下的士卒。

    渐渐向下的坡度让他走得很轻松,身上的甲胄仿佛没有重量。低头看着脚下,小心的走在泥地中。

    前面的士兵突然停止了移动,李信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前方。

    最前沿的战斗再次激烈了起来,厮杀声回dang在山间。刚刚被打散的jiao趾兵,重新组织又起了一道防线,奋力阻挡住了宋军继续前冲的势头。

    一名身着皮甲的jiao趾军官就在那道防线之后,挥舞着头上的长刀,大声的在吼着什么。在他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jiao趾兵恢复起了些许勇气,再一次投入战线中。

    李信瞅着他,冷哼一声,向身侧摊开右手,一柄投枪就递到了他的掌心。

    右手掂了掂,使他熟悉的重量。深呼吸,雨后林间带着血腥的味道的清新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左脚用力踏前,在跺出了深深的脚印。随着一声暴喝,他右臂奋力一挥,一道流光便从手中飚出。脱手而出的标枪划破空气,直奔敌阵而去。

    那名军官似乎是吸取了几名前任的经验教训,在第一时间躲闪开来,让他身后的一名亲兵代他承受了李信灌注全身气力的猛力一击,胸部dong穿的倒在了地上。

    不过jiao趾官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在没有弓弩的情况下,宋军的战斗力少了至少五成。也许jiao趾人就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敢于一直压到昆仑关下。但宋军现在手上的弓弩虽然已经难以施用,不过他们还有投枪。

    就在李信将标枪投出之后,紧跟在他身边的一队标枪手瞄准了同样的方向,掷出了他们手上的投枪。划着近乎一模一样的抛物线,二十几支标枪从天而降,军官在他身边亲兵的保护下正要向后撤退,可迟了一步的他们,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样被放倒,浑身上下都是被沉重的掷矛穿透。

    阵前一片呼声,指挥前线防御的军官再一次被李信一举击杀,宋军这边的士兵们无不是士气大振,纷纷向前冲去。

    “第几个了?”李信恢复到早前的步,慢悠悠的问着。

    “回都监,是第七个!”亲兵很是兴奋,拼命提高嗓门的回复着,让李信的功绩传遍全军。

    “才七个啊……”李信难以接受的摇了摇头。神枪出阵后就已经解决了七个jiao趾军官,连同他们身边的亲兵都一起,但他还是不满足。

    对血的饥渴燃烧在他胸膛中,只嗅着战场上浓重的血腥味,就让李信一下兴奋起来,再杀十个八个才足够!

    亲自上阵厮杀基本上都是低层军官们的任务,到了指挥使之后,就要开始指挥全军。而坐上都监的位置,基本上就不会还有厮杀在第一线的机会。李信如今还能亲自上阵,斩将夺旗,还得多亏了这一次身边只有区区数百人的缘故。

    得多谢自己有个好表弟了,李信想着。看着前阵,他下令道:“廖四,带着你的人把程宗尧替下来。”

    “末将领命!”

    从阵后冲上来一队生力军,绕过李信身边的一群标枪手,直抵最前线。代替了体力消耗过大的程宗尧所部。这对jiao趾兵是百上加斤,受到了廖四所率领的百名精锐的冲击,本就因为再一次失去了前线指挥官而节节败退中的jiao趾人,再也抵挡不住宋军的冲锋。这一道、连同下一道的防线全都在一瞬间被冲垮,如同突破河堤的洪流一般,将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一起扫平。

    狭窄的山道上,少数精兵的作用远远过兵力上优势,jiao趾军的前阵不过刚刚抵达关城前一里的地方,还没有稳住阵脚,就被从关城中杀出来的宋军将士一举冲垮。

    顺着倾斜的坡道,猛冲而下的宋军势不可挡。投枪手在其中立下了大功,尤其是被簇拥在后的李信,虽然他出手不多,但每一击都是盯准了在最前沿指挥抵抗的jiao趾军官,指挥这一支队伍的将领几次试图稳定战线,但在前线上的军官屡次被精准的标枪击杀击伤,混1uan中的军队根本无力抵抗。

    廖四带着他手上的一群的步兵呼喝着,冲上前去。他手中的长枪锋利异常,在扎穿了七八人的胸口之后,枪尖依然闪亮。无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冲锋,但返身逃遁的下场就是会被身后的敌人一一刺杀在拥堵的道路上。更多的jiao趾兵选择了冲进两边的山林中。只有这样才能躲开宋军如同解牛刀一般犀利的反击。

    李信重新恢复了慢悠悠的步,跟随着他的士兵继续向下追逐着败退的敌军。

    “都监,前面就是贼军在小石坡上的营寨。”

    转过一道弯,李信就看见了一座正搭到一半的营寨。营寨的位置离开昆仑关只有四里地多一点的样子,从大央岭驿进兵的jiao趾人,就以一座石头坡为中心,设立营地。当看到宋军反冲而来,把守营地的一支队伍,已经提前

    要想攻城,除非有把握一举突破城防,否则就必须在贴近城池的地方设立营地,这样才好让攻城的将士们得到充分的休息,并给城上更大的压力。攻打昆仑关城没人会去幻想能够一蹴而就,jiao趾军当然也少不了bī近到关城近处就地设寨。

    但韩冈和李信如何会让李常杰在离关城四五里的地方设立营寨?看透了李常杰潜藏于表象之下的真实计划,他们先要做的,就是给幻想着昆仑关城中分兵宾州而不敢出兵作战的李常杰,一盆当头泼去让他清醒的冰水。

    “杀!”

    廖四将手中的长枪一摆,毫不畏惧的继续向下冲过去,就算前面有着千军万马,他也一无所惧。

    倚城而战是守城的铁则,困守城墙那是难以力敌的无奈之举。在敌军来攻的时候,守军只要有余力,都会立刻出兵进行迎头痛击,以遏制敌军的汹汹来势。

    李常杰对宋军出战有所预料,对自己的派出去的前军实力也算了解。就在官道上,连着排下三道拒马鹿角,中间只留了一丈宽的缝隙让自己人逃过来。

    宋军紧追不舍。逃在前面的jiao趾兵,顺利的穿过了拒马防线,但还有百十名士兵,被堵在了最后面,在宋军畅快淋漓的砍杀中出凄惨的哀嚎。

    守在拒马鹿角之后的jiao趾弓箭手,纷纷张弓射击,尽管他们的长弓威力同样很小,但太过接近,依然有受到致命伤的可能。李信舍不得让他下面的士兵受伤,一声号令,正杀得兴起的将士停了手,在jiao趾人的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洋洋得意返身回关。

    ‘看来还没有到。’疑惑积蓄在李常杰的心中,难道他派出去的那一队人马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李常杰都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在分兵之后,依然选择了直接出城逆袭。

    “继续扎制鹿角,将昆仑关下来的官道堵住,只要在昆仑关下扎下营盘就够了!”

    李常杰的打算就是给昆仑关中一定程度的压力,让城中守军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剩下的就jiao给两支偏师去完成。有着看似行之有效的策略,他怎么会冒着士气大落的风险去全力进攻?而且在雨中驻扎在简陋的营地里四五天,又要沿着烂泥道路正面进攻一座关城,李常杰也很清楚这样只会1ang费宝贵的兵力。

    ‘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了!’李常杰想着,只要从横州绕过去的七千人到位,前后受敌的昆仑关根本无从应对。接下里的几天,慢慢的将拒马鹿角的防线向昆仑关移上去,只要保持着对关城上的压力就够了,不需要费气力与那几百名荆南军硬顶。

    出战的李信率军回到昆仑关中,等候已久的韩冈亲自为他奉上胜利的美酒。

    “好了!”李信将银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同样用酒遍赏过出战的将士,回到正厅中,“歇一下就该出战了。三哥儿,你这里真的不要紧?要不要再多留一个都。”

    “有黄全的两千兵驻守昆仑关,抵挡住李常杰没有问题。至于我身边,留下一个都装装样子就足够了。”韩冈正色对着李信道:“剩下的五百人就jiao给表哥你,要尽快与黄金满和苏伯绪会合上。”

    “末将遵命!”

    这才是真正的出兵。

    方才出城作战是要打下jiao趾兵的气焰,争取三五天的空当,将绕道横州的jiao趾偏师给解决。而昆仑关这里,接下来的几天,就借着方才出战告捷的余荫,压着jiao趾人的攻势。

    尽管两边兵力差得太远,但幸好敌军为了攻下昆仑关分了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能够各个击破,胜利也同样能抓到手中。

    批亢捣虚,相比起李常杰这一部,那支偏师更容易解决。

    韩冈重新让人送让一杯酒,双手奉给李信:“小弟就以此杯预祝表兄马到功成!”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7)

    烛火幽暗。

    李常杰端坐在帐幕中,紧闭着双眼。映在帐篷上的身影,随着跳动的烛光忽长忽短。

    横州那一支偏师占据了永平县之后,就已经整军北上。但有关他们的情报,由于传递需要时间,都是几天前的旧消息。今天已经到了预定计划中的日子,但昆仑关上,还没有他们抵达目的地的征兆出现。

    知悉这一计划的jiao趾将领们,私下里都在议论纷纷,他们的自信心在这些日子里都被宋人粉碎了,都在担心是不是出了意外。

    而李常杰则依然稳如泰山一般,他沉稳的态度镇住了浮动的军心,也是因为他这边的情况要好一些。

    用一重重拒马鹿角将道路封锁,关城中的守军即使想反击也只会被阻止在栅栏前,这让畏惧宋军突袭的士卒,夜中能够安寝。只是这样看起来,反倒是他这边更像是防守的一方。不过他麾下士兵每天夜里都将鹿角更上移一段,几天下来,已经压倒离关城只有两里的地方。

    区区两里的距离,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冲到城下,但城中的守军始终没有出战,看起来愚蠢的攻城法倒还是挺有用处,让城中的宋军有力无处施展。

    但城头上的守卫依然严密,李字将旗在城头上挂着。如果他设置的障碍再往前推进一里,恐怕就要受到宋军的攻击。自己都是夜中让人去迁移鹿角,只有一里两里而已,宋军当会直接出来夜袭。

    不过这就是李常杰目的。他要的就是试探宋军的反应,看看昆仑关中究竟有没有分兵出外。宋军前日在归仁铺撤退,虚虚实实的伎俩让李常杰丢人现眼,现在城头上虽然毫无动静,说不定就是宋人制造出来的假象。今夜他会再往前推进一里,如果没有动静,明天就可以开始攻城。

    计算着利害得失,帐外这时有了动静。

    听到声音,李常杰睁开眼睛:“你那边怎么样了?”

    “广源军已经全数撤离,派了人一路盯着刘纪他们,不会让他们1uan来。”宗亶走了进来。

    横州的偏师虽然重要,但李常杰并没有让他来统领,jiao给了自己的心腹将领李玢。不过宗亶倒是不在乎这么多了,以李常杰的为人,绝不会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他这样的外系将领身上。

    “倒是昆仑关这边怎么样了?李玢还没到吗?”

    “没有消息也不能说明他没到。”李常杰长身而起,“只看今夜宋人如何应对,就能知道昆仑关中虚实。”

    宋人手上的兵力不足,即使将昆仑关中所有兵力都调走估计都不会过六千,比起横州的偏师还少。如果没有八百名宋军作为核心主力,只凭借黄金满的那点兵力,根本无法与李玢的七千兵马相对抗——这可不是之前逆袭疲惫不堪的追兵,也不是反叛后偷袭友军,在正面堂堂正正的作战上,大越官军还不至于会怕广源军。尤其是去横州的那七千人,并没有经历之前两次失败,不会畏惧广源兵。

    不管那位韩运使怎么分派,就他手上的那点人数,要么是关城兵力不足,要么就是抵挡偏师的兵力不足,不会有两全齐美的可能。

    “只要宋军主力不在关城中,就是用土来堆,我们也能一口气堆到城头上!”

    ……………………

    “已经到了两里外,再近一点就要关城底下了。”黄全在韩冈背后低声说着。

    韩冈扶着雉堞望着远方,jiao趾人的确是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就在眼皮底下忙忙碌碌的样子也的确让人看得烦心:“看着样子,李常杰今天夜里也不会停手。”

    “今夜要不要小人带兵出关去?”

    “守着关内就好。”

    要是黄全突袭失败,关城中的实力露底事小,关中仅有的两千广源军士气大落可就麻烦了。

    就算李常杰反应过来,直接来攻打关城……即便关中只有两千兵马,想要攻下昆仑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少说也要数日时间,而他韩冈也只需要有几天的缓冲。

    天天都有信使将行程传到韩冈的手中。昨天他得到的是个好消息。

    之前突袭宾州的七百jiao趾兵在韩廉所率骑兵小队的干扰下,被拖慢了半日行程。给苏子元和黄金满率领的队伍咬住了,差了一步没能蹿进邕州东南的群山之中。

    就在山林外的平原上,双方展开了一场战斗。尽管这七百兵是李常杰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但先是在雨中翻山越岭,继而又被日夜sao扰,加上山林中的退路就在眼前使得人无战意。让黄金满很是轻松的就击败了他们。

    不过也是因为离着山林太近,还是给jiao趾兵跑了大半进去,战后计点,连杀伤带俘获只有两百出头。跑出去的近五百人,不是毫无伤,就是一点点皮rou轻伤。如果有人能够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还是会有着一定的战斗力,但短时间内,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了。

    就在这份军报传到韩冈手上的同一天,李信与黄金满两部会合的消息、近万jiao趾军出现在宾州东南的消息,也在稍迟一点的时候传到了他的手中。从时间上看,两边决战多半不是在今天,就是在明日。

    这是一个漂亮的右勾拳,不过要想打在自己这边的腰眼上,就必须足够隐秘且出人意表,很可惜李常杰并没有做到。虽然兵力相差甚远,但一方是严阵以待,一方则是偷袭失败,加上战力有别,韩冈不会怀疑官军的胜利。他现在要防备的是李常杰正面打来的直拳。

    当天夜里,jiao趾兵又开始了向关城bī近的动作,将拒马、鹿角等拦截物向前推进。夜幕中他们出的声音,就在关头上都能听得分明,但关城中的守军恍若未闻,就让jiao趾人自由自在的行动,一口气将防线推进到关城一里之内。

    “关中无兵!”

    就在两道鹿角之后,李常杰抬头望着关头上猎猎飞扬的大旗。眯起的双眼中满是得意,他昨夜为了防备城中守军杀出,辛辛苦苦做的防备全都没有派上用场,但终于试探出了宋人的底细。

    不用再1ang费时间,停歇了数日的战鼓重新鸣响,一名名jiao趾士兵抱着一包包泥土向着关城冲过来。只看他们跑动时的样子,城上的守军就知道到底是准备怎样攻城了。

    “运使!让小人出关迎战!”黄全急声叫道。

    “没那个必要。”韩冈摇头依旧,“在关中守着就可以了!”

    韩冈没有同意让广源军出城迎战。他们不是官军,遇上逆境并没有咬牙坚持到底的可能。出关后,如果战事胶着起来,一时不能获胜,他们溃退的可能xìng很大。也只有在关城上,他们才能稳住阵脚与jiao趾人对垒。

    关城中的沉默让jiao趾兵更加兴奋起来,两条腿奔跑起来更加有力。

    看着第一批jiao趾兵已经接近到城下,城头一声鼓响,就是一片箭矢射下,将准备垒土上城的jiao趾兵射倒了一地。关城上箭矢如雨,将打头阵的jiao趾兵射得鬼哭狼嚎,bī着他们退逃回去,方才

    给广源军使用的弩弓都是这些天来被湿气所侵染,尽管临时用火烤过,但仍远远不及正常的威力,而且损坏几率则高出许多。仅仅一刻钟的射击,就有两成神臂弓断了弦,甚至有二十多张连弩臂都断了。

    “果然没错!”李常杰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作为一名久经战事的将帅,他对战场上的一些事还是很敏感。昆仑关上弩弓射击的节奏感不对。与他之前见识过的宋军箭阵,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如果是宋军,就算是用着状况不佳的弓弩,也只会是不能追击逃远的敌人,射箭矢的间隔不会这么长,对目标的选择以及射的时机,也不会这么1uan,“只会是广源兵!”

    更加确定了关城中并无宋军,jiao趾兵很快就举着防箭的巨型木盾,再一次攻了上来了。不仅仅有着抱着土包的士兵,还有几人用着大嗓门高声喊着广源土话,试图动摇城中军心。

    “运使,怎么办?”黄全下去弹压军心回来,忧心忡忡的问着韩冈。

    “只要能守住两天就够了。”城下的土堆一点点高了起来,韩冈依然保持着平静。

    虽然没有石灰、没有油料、没有床弩,除了一堆长了青苔的礌石滚木以外,没有一切该有的守城装具。但靠着城墙和弓弩,以及两千守军,维持着一定水平的士气,要保住关城两天,还是绰绰有余。

    城上箭矢不断,而城下则依然坚持着将土堆累积。

    到了傍晚,李常杰望着已经堆到城墙一半位置上的土坡,回头对着身后的众将露出得意的笑容:“赢定了!”

    离着李常杰直线距离只有一里,就在关城之内,韩冈将刚刚收到的一张纸条攥紧在手中,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身前的一名军士,脸上有着同样的笑容,“赢定了!”

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8)

    韩冈领军从归仁铺撤回昆仑关的消息,章惇前天已经收到了。之前韩冈领军直扑邕州的军报曾差点让他跳脚,看到韩冈返回昆仑关的消息,他仍依旧为正在邕州的官军提心吊胆——李常杰并没有撤退,反而领军直逼昆仑关——直到今天再一次得到了‘今日大雨,关城平安’的军报,这才让章惇放下心来。

    连着下几天雨,围城的交趾军如何还能保持着士气?若当地的雨水再继续多下几天,别说撤军了,还要提防着会不会被韩冈领军追杀千里。让麾下的士兵连续多日的在雨水中摸爬滚打,领过军的章惇知道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任务,只要主帅稍稍一个疏忽,没有将下面的士兵稳定住,就能掀起一场兵变来。

    所以章惇能放下心来。李常杰已经在邕州城下攻了两个月,刚刚攻下来就挨了韩冈的几下闷棍。领军攻打昆仑关的时候,又遇上了连日雨水,换作是他章惇,也只能想着该如何体面安全的将军队撤回去了。

    另外韩冈率部在一进一退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多少伤亡,也让章惇松了一大口气,若是韩冈贪功冒进让队伍有所折损,他就有的是口水仗要跟吴充的枢密院打了。

    不过韩冈传回来的还有一条噩耗,邕州城确定已经被攻破。这条消息也让章惇也有些黯然神伤,一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救下苏缄和邕州满城的百姓。城中官吏生死不明,也不清楚城内的百姓又有多少逃过交趾军的屠刀……

    “能将昆仑关夺回,能降伏广源蛮军,能领军破敌制胜,韩冈的才华当真少有人能及。他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这样的功劳,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广西转运使李平一在章惇面前笑着,对自己副手所立下的功劳推崇备至。

    章惇瞥了李平一一眼,这位转运使在粮秣安排的上不见有何才华,连挑拨离间的本事都一塌糊涂。神容如常:“韩玉昆文武皆备,本就被天子所看重。且他一向善知进退,立功倒是不在话下。”

    不论是官场还是战场上,过去的韩冈给章惇留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勇猛直进的印象。许多时候韩冈都表现得强硬无比,对上天子、对上宰相,对上他一个个顶头上司,皆是宁折不弯。

    但现在回想起来,韩冈似乎并没有因为强硬的态度而吃过大亏。有好几次都是,但不久之后就因为强硬坚定的态度而得到了更高的评价。比如他对横山一役的看法,再比如他去军器监的行动,一开始时都是开罪了宰相,但事后的结果无不证明了他的眼光和手段。

    李平一没在章惇的脸上看到想看的表情,略感失望的说道,“不知李常杰会不会硬要打下昆仑关?”

    “李常杰的想法让人难以揣摩,不过他会不会硬攻昆仑关是一回事,能不能打下来则是另外一回事。”章惇对李平一的问题给了一个毫不含糊的回答,“交趾军兵疲师老,守住昆仑关倒也不难。”

    这两天收到的军报,都在说昆仑关那边连着在下雨。章惇问了熟悉邕州气候的官吏,知道每天从二月开始,广西——尤其是邕州——雨水就多了起来。这样的气候中,不但雨水多,而且岭外两路让人闻风丧胆的疾疫也多了起来。交趾兵再习惯南方的气候,也照样还是人,恐怕也不可能在拥挤的军营里,被雨水泡着,还能保持着一点疾病都没有。他们那边不可能会有疗养院,更不会有药王弟子。

    不管怎么说,章惇此前派过去的援军这时候按照行程的话,差不多也该到了。只要韩冈手上有了一千五百名荆南军的精锐,加上黄金满手下的蛮军,要将天时地利人和三项都不占的李常杰打回老巢去,并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的气力。

    章惇安安心心让人端茶上水,拿着些闲话敷衍着李平一,到了这个时候,就只要等着南面传回捷报了。希望韩冈还能给他一个惊喜!

    ……………………

    又一夜过去。

    在这一夜中,李常杰没有让城中的守军有着休息的空间和时间。

    夜色是最好的保护色,趁着夜色,垒土上城,是当初攻打邕州时得到的经验之谈。只要一夜辛苦,就能将土堆垒到城上,就算是疲惫不堪的交趾兵,也从身体里鼓起了最后一份力量,拼着性命的将一包包土运到城头下。

    城头上弓弩连绵,向着一名名上冲上来的交趾士兵射下密集如飞蝗的箭矢。可就算如此,没了力道的弓弩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而失去了一直以为臂助的弓弩,宋军也不能找到更好的阻止敌军垒土攻城的办法。只有不断投下石块和檑木,充作防御的手段,尽管砸伤砸死的敌军不少,也拖延了攻城一方的部分时间,但对于交趾兵来说,这些从城头上砸下来的城防武器,反而是最好的修筑土台的材料。

    通往城头上的土台,就这么一点点的累积起来。快要天亮的时候,一条斜斜而上的土坡,就仅仅差了最后的五尺髙,便能与城墙的雉堞平齐。只要是身高略高一点的士兵站在土台上,可以直接看见城墙上的动静。

    到了这个高度,就不用再堆土了,只需要架上木板,直接靠在城头上,土台上的士兵也能顺顺当当的攻上了城头。

    “大局定矣!”李常杰一声畅快淋漓的大吼,苦熬了多少时日,又让他费了多少心血,现在终于到了结束一切的时候。

    拔出宝剑,遥遥指向风雨飘摇的昆仑关,“给本帅攻进昆仑关去!先登者,为头功、一等赏、官阶七资三转!夺敌大旗者,二等功、一等赏、官阶五资二转!能斩下敌军主将级的!斩下宋军主帅级者,为此战头功,即以团练之职赠之!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一阵山呼海应的声浪随之从交趾人的阵地上升了起来,一直冲到了昆仑关关城的上空。

    等候已久的交趾兵们顶着长长的木板,向着关城冲杀过来。只要再有半刻钟,他们的脚步就能踏上昆仑关的城头。

    吱呀呀的声响,紧闭许久的关城的城门终于开了。交趾人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打算做什么,在胜负已定的情况下,就算派军出城来抵抗,也一样无济于事。

    一队交趾军向着逐渐开启的城门杀了过来,一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小军官举着巨大的木盾,顶在最前头。只要防住了威力大减的神臂弓,撞开挡在前路上的守军,就能直接进城中去了,先登之功也许抢不了,但抢下一个率先入城的功劳,机会可就在眼前!

    小军官低着头卖力的向前冲过去,无论是箭矢还是刀枪,都不可能穿透他手上的巨盾。离着城门越来越近,而城门打开的的缝隙也越来越大。已经冲到了门口,只差一步就能冲进关城了。

    但下一刻,小军官就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宽阔厚实的木盾突然中分裂开,连同他本人都一起裂开。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浑身上下都没有重量。最后他看到的是一柄手提车轮一般大小的精钢巨斧,还有将粗长的斧柄抓在手中的一名身高七尺的巨汉。而巨汉的背后,就在关城之中,是一群身着宋军衣甲的士兵。

    一斧头将打头的交趾军官砍成两半,巨汉大步跨出门来,一步就踏进了交趾兵的行列中。冲着心中惊颤不已的敌人怒吼一声,巨汉将沉重的精钢大斧横着一抡。原本是扫腰的招数,落在矮小的交趾兵身上,就成了瞄准脑袋脖子挥过去。如同虎吼一般的呼啸声中,一道划着圆弧的斧光劈开了脖子,斩裂了脸庞,让五六个交趾兵一下倒飞出去。

    满脸横肉,乱蓬蓬的胡须歪七扭八的往横里长着。身上披挂着鱼鳞铁甲,只一看就知道至少有二三十斤的份量,可他挥斧下砍横劈,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手起斧落,闪烁着精光的大斧被巨汉挥动得如同一道龙卷,将被他冲进的人群卷入死亡地带之中。而从城门中杀出来的宋军将士,同样手持大斧、身着甲胄,跟着一起在关城下冲杀起来。

    他们的冲锋势不可挡,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城门附近的交趾兵已经被砍杀一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逃离了城下。被劈翻在地的交趾兵还有几个没有当场气绝,捂着伤口出一声声凄惨的哀鸣。

    巨汉低头冷淡的看了最近的一名交趾伤兵一眼,随即就是重重的一脚跺在他的胸口上。听见脚底的呻吟声转成一声短促的惨叫,卡擦的骨裂声从脚底传上来,他更加兴致高昂,冲着南方的贼军阵地挥起巨斧,放声大笑:

    “歇了一天,正好给爷爷活动活动筋骨!”大手一挥,带着身后一群虎狼,“这破敌斩将的头功,爷爷先预定下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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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19)

    “好一条汉子!”

    “好一名猛将!”

    “武勇只比李都监稍逊。”

    城上城下都在暗暗赞着在乱军中,挥舞着巨斧收割着性命的猛将。而就在这名猛将身后,同样手持大斧的战士们,也同样在战场上恣意砍杀着混乱中的敌军。昆仑关关城的大门敞开着,从中一队队手持钢刀大斧的官军冲了出来。

    整整两个指挥的兵力,是从桂州赶来的援军。自章惇将他们派出来后,这一部人马一路疾行南下。同样先是乘船而行,然后换了徒步行军,就在昨天午后时抵达宾州,到了入夜时分,就进入了昆仑关城。

    用了一夜的时间在关城中休息。一觉好睡之后,望着关外的无数战功,他们已经难以忍耐。当韩冈下令开城出战,他们爆出来的冲击,如同虎兕出柙,让交趾军无可抵挡。

    攻到城下的交趾军已经彻底溃散,在如狼似虎的宋军面前被杀的落花流水。正要攻上昆仑关头的时候,偏偏从城内冲出来一批生力军。而且都是穿着红衣的宋国官军,这让一心以为关城中只剩少数广源军的交趾士兵,心中都慌乱了起来。

    还有人心存侥幸,几名交趾军官大喊着这是广源人假扮的宋国官军,后方也匆匆派上了一队援军过来。可是当两个指挥的荆南军从猛冲猛杀中恢复秩序,在城下组成了阵列,他们的身份无可置疑。

    关城前血流成河,方才冲在最前面、想要抢着率先登城功劳的交趾军中勇士,都被堵死了退路,一个都没能逃回去。一地的残肢断臂,还有无数仍在抽动的尸块,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关城之下就被清理干净。血水在官道上肆意流淌,就像前几日的雨水一般,只是换做了一片鲜红。

    严整的军阵随即顺着官道压了下去,大斧一起一落,就是一条人命被带走。沉重的大斧挥砍起来猛恶无比,就算穿着甲胄、举着盾牌都无法承受住自上而下的猛力一击。劈开头颅、肩膀,砍下四肢、腰肋,当百十柄大斧同时挥下来的时候,站在阵前的士卒当即粉碎,交趾军的任何抵抗都显得徒劳。

    刀斧如林,缓缓而行的军阵如同一具石碾,将前方的敌人碾平碾碎,沉默却有整齐划一的挥斧前进,并不像方才在敌军中冲杀那般让人热血绿色。但这样的攻击,却能让每一名敌军心都冷了起来,失去了反击的战意。

    鸣金声在交趾军阵后方响了起来,在宋军猛烈的攻势下,李常杰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宋军则是紧追不舍,从后不断砍杀着落队的敌军,追着他们追到了关城一里外的由鹿角、拒马组成的防线处。

    李常杰所设立的防线一道一道,一直延伸到后方小石坡的营地去。这是交趾军缺乏安全感的象征,也是他们对官军感到畏惧的证明。不过就是靠着这一条条防线,交趾军坚守在拒马、鹿角之后,抵抗着宋军的猛烈攻击。

    一柄柄大斧重重的劈砍着鹿角,手腕粗细的木料层层扎起的障碍,要比砍人更难。而躲在栅栏后,拼了命的拉弓攒射的交趾人,给了官军带了不小的伤亡,让他们清楚障碍的行动又变得更为艰难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要带着弓弩手射散了敌军才好下手。不需要韩冈在后面下令,后排的宋军上来了,拿着神臂弓的他们开始与敌军对射着,不过交趾弓手有着厚重的木盾作为防御,神臂弓的效果减弱了许多。

    韩冈就在城头上观战,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兵在交趾军的防线处受到了激烈的抵抗。看见自己的兵中箭倒地,眉头皱了起来。偏过头,叫着身后的一名将领:“黄全!”

    “小人在!”黄全中气十足的吼着,用力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前方战事胶着,官军一时打不开局面,这时候就终于轮到他出场了。

    “会说交趾话吗?”

    “……会。”黄全闻之楞然,疑惑着,“不知运使有何吩咐?”

    “再点十几个嗓门大一点、同样会说交趾土话的。”韩冈吩咐着,“本官拿他们有用。”

    “啊……是,小人遵命!”黄全立刻吩咐了亲兵,让他们将合适的人选带上来。交趾土话,广源州人大半都会说,大嗓门的也不少。韩冈要的人,很快就上了城头。

    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广源兵在韩冈面前排成一排,黄全向韩冈缴令:“小人已将人都带了上来,还请运使差遣。”

    “你做通译,让他们喊出去。”韩冈简洁无比的吩咐了一句,不待黄全醒过神来,转身对着鏖战中的战场径自喝道:“李常杰!”

    “李常杰!”黄全呆了一下,就立刻用交趾土话喊着敌军主帅的名字紧随着他,就是十几名大嗓门的士兵同声大吼,将韩冈的话传到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压下了战场上的厮杀声:“李常杰!~~~”

    不论是交趾士兵,还是大宋官军,听到这片连天接地的吼声,手都缓了下来。被叫到名字的正主,也抬起头来,远远的望着关城上。

    “三千官军已至昆仑关。”韩冈说着。

    “三千官军已至昆仑关!”依然是黄全翻译,士兵们大吼。

    对宋军畏惧已深的交趾兵面色如土,李常杰眼皮一跳,冷喝一声:“真有三千,这时就该杀出来了!”

    韩冈继续让人传话:“穿越山林、偷袭宾州的七百兵已经全军覆没!”

    李常杰咬着牙:“胡说八道!”

    几十面交趾战旗这时倒挂在昆仑关的城头上,就像一记记耳光打在还在强辩的李常杰的脸上。

    “前日横州,你又有七千大军被我官军击溃,主将李玢已然授!”

    李常杰心腹爱将的名字,交趾军中人人知晓。而且为了提振士气,李常杰也没有阻止麾下将校,向士兵们透露李玢领军偷袭宋军后方的消息。胜利的希望都在李玢身上,哪一名交趾士兵不讲这个名字一天念上三遍。当宋军将人名报出来的时候,就如同晴天霹雳打在他们的天灵盖上。也就在同时,一枚枚级在城头上吊了起来,从左到右,粗粗一数,就有几百颗头颅。

    李常杰脸色煞白,他身前身后士兵纷纷回头望着他的脸。

    “你已日暮途穷,归降……”韩冈停了一瞬,运足中气,一声怒喝:“可免一死!”

    “归降,可免一死!”

    “归降,可免一死!!”

    “归降,可免一死!!!”

    最后的吼声在山中回荡,交趾士兵们木然呆愣,李常杰在马背上晃了一晃,猛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紧紧抓着马鞍,努力不让自己昏倒。对着失魂落魄的围上来的部将,他勉强的开口,“撤军!”

    韩冈停了下来,黄全当即上来追问:“运使,爹爹他们当真赢了?!”

    “不,我是在说谎。”韩冈回答得干脆利落,让黄全变得一脸呆相。

    韩冈的确没有收到捷报,但一面面交趾战旗在关头上倒挂起来,一颗颗级也吊了起来,要想骗一骗军心不稳的交趾人则已经足够了。

    李信和黄金满与交趾李玢所部已经交上了手,不过第一次交锋只是小胜而已,并没有歼灭敌军,反而让他们退到一座村庄中。

    不过从俘虏口中,李信三人已经掌握了率领那一支偏师大体情况,尤其是交趾将领的姓名,传到了韩冈的手中。加上此前在几次胜利的战斗中所缴获的一面面战旗和人头,足以进一步动摇敌军军心。

    宋军从昆仑关冲出来的时候,交趾军就已经动摇了。当韩冈让人喊破了李常杰的图谋,戳破了最后的希望,就连李常杰本人都压不下军心浮动的军队。

    一方士气大涨,一方士气大落,结果就已经注定。韩冈的谎言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慌乱不堪的交趾兵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给抹杀了,哪里还有奋力一战的胆气?!

    李常杰已经决定了撤退,留下来断后的一支部队由他的心腹指挥。而留在最前沿的交趾士兵连拉弓射箭都乱做了一团,后方传来的动静也让他们无心再做抵抗。趁此良机,宋军连连出手。连接一段段拒马的绳索被砍断,分散开来的路障立刻就被扯到了路边。宋军一方勇不可挡,交趾人的几道防线一道道的被他们突破。

    “黄全!”韩冈叫着部将的名字。

    “小人在!”黄金满的儿子这一次很确定,韩冈点他的名,不会是让他找声音大的士兵。

    “你带一千兵出城,过了小石坡后,下面就由你打头阵,到了大央岭就停下来,要提防贼军的反击!”

    黄全重重的一抱拳:“小人遵命!”如风一般转过身,下了城头,带兵出击。

    终于赢了!韩冈想着,多亏了李常杰的贪心,以一千五百精兵破了十万,这个胜利可算是辉煌了,也算是报了几分钦州、廉州和邕州的血仇。

    不过真正的战争才开始,富良江畔的升龙府才是最后的决战地。

    血海深仇,要交趾人十倍相还!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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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夜凉如水无人酌(上)

    遍地是尸骸。

    刚刚还是震天动地的战场,此时已经一片死寂。只有手持大斧的宋军士兵静悄悄的走在被血水染红的地面上,挥动手中的大斧将他们的战果一个个收割下来。

    左江、右江,珠江的两条支流在邕州汇合后,就称为郁水。郁水之滨,就是这一片战场。

    郁水南岸,数以千百计的交趾兵站在岸边,久久不肯离去。而韩冈与他们对视着,嘴角翘起的纹路中之有冷笑——侵略者的下场,就在他的身后。

    刚刚结束的一场战斗,应该是这一次邕州大战的最后一场战斗。

    一方是拥挤在江边的、争抢着渡船的交趾兵,另一方,则是挟胜势,追袭而来的宋军。

    孰胜孰败,在开战之前就已经确定。

    能驱动士卒,背水一战的韩信没有出现在交趾军中。统领交趾后军的将领最后就带着四五百人反冲过来,不过他们背水一战的勇气,在士气高昂的宋军一个冲锋下,就被杀得烟消云散。

    前日在昆仑关前的一场大战,李常杰溃不成军的败退下来。被追杀得丢下了近半人马,方才脱离了昆仑关的群山。直到他退到了平地之后,总领后方的宗亶领军来援。

    面对兵力远自己的对手,又是身在平原之上,韩冈手上兵力微薄,担心敌军反扑,没敢强逼上去。只能看着李常杰、宗亶两军会合,整顿兵马往南面江水方向撤离。自己就只能远远地吊在后面,等待着再咬伤一口的良机。

    不过等到李信和黄金满的两部兵马带着捷报追上来,加上驻守在宾州的一千人也终于不用提防交趾兵再穿山而来,一齐汇聚到韩冈的麾下,情况就有生了变化。

    一时兵强马壮,连番大捷士气正盛,韩冈便又领军继续紧追了下去。就在郁水的渡口上,没能来得及过江的四千交趾军,终于被宋军咬上。轻松的战斗之后,一半交趾兵跳了江,一半则成了战利品。

    “熙宁以来的战事,斩获应该是以此战为!”李信的脸上掩不去心中的喜色

    “只不过是交趾兵,比起党项人还差得太远。十个八个才能抵一个。”虽然如此谦虚着,但韩冈的脸上也带着浓浓的笑意。

    这的确是一场破天荒的大捷,加上之前几战的斩获,连同一众俘虏,韩冈领军南下后,大小五六战,俘斩总数过万,而他手上的官军最多时也不过一千五百人。

    “经此一战,交趾人的狂妄也该收敛一下了。”黄金满冷哼着,“他们过去可是逼着广源州年年去升龙府进贡!”

    交趾军的核心主力在这一场战事中损伤甚多,额头上刺着天子兵的级,已经数出了一千多。就算交趾国一年两熟三熟,粮食产量极高,但他们的常规军估计也就在五万上下,精锐的‘天子军’更是只有十分之一,而临时动员的兵马,不会过十万。

    只有攻到交趾国境内,其国中全民皆兵,兵力也许就会再多上几倍。不过那样拼凑起来的军队,只是来送功劳的,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就足够了。西夏号称可用之兵七十万,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李常杰这一次带出来的七八万人,除去了三分之一广源州四大领的盟军,剩下的五万兵,已经占了其全国能动用的总兵力的三分之一。

    邕州一战,俘虏、斩加起来过一万,而受伤的只会更多,韩冈给交趾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当是刻骨铭心的损失。如果算上此战对于军心士气的损害,还有国中部族因为此败而产生的异心,甚至十年内都补救不回来。

    “这一战交趾国中精兵损失良多,国势必因此而不稳,李常杰回去之后,他身上的麻烦绝不会少。”韩冈没有幸灾乐祸,他还希望李常杰能镇压下交趾国中的反对势力。如果让交趾国中的反叛者成功了,占了李常杰的级送过来,对他的愿望来说可就麻烦了。

    黄金满没有韩冈想得这么多,他望着江水,“可惜没了渡船,要不然就能追过去了。如果能再追击百里,李常杰和宗亶别想稳定军中。”

    韩冈摇头笑了笑,“就算有渡船,要安稳的过河也不是那么容易,说不定会乐极生悲。”

    转回身来,韩冈看着立有大功的蛮帅,“黄金满!”

    “末将在!”抱拳行礼的广源州大领此时已经换了称呼。

    韩冈手上的空头宣札只能封赠正从九品的武官,像黄金满这样能聚拢四五千兵力的大领,根本没有任命的资格。不过经略使章惇此前已经确认了黄金满的身份,要推荐其为广源州刺史、并广西诸蕃都巡检。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并得到了举荐——这还是章惇还不知道韩冈退守昆仑关后几场大战的战果,如果将他和李信一起击败两只偏师八千人、击败昆仑关下李常杰的两万兵,大战、小战一起算进来,一个节度使绝对少不了。

    “今次邕州大战,若无你率军反正,决不会有今天将交趾贼军追击到郁水之滨的结果……”

    “末将微末之功,何足挂齿。都是运使指挥有方,末将听命而已。”

    “你也莫要自谦,你的功劳朝廷都会记着的。不过你投效了大宋,也许刘纪等人会就此报复……”

    “多谢运使挂心,不过给刘纪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对小人的部族下手。反而要来求着运使恩典。”

    “是吗,那样就好!”韩冈点点头,熟悉广源州形势的黄金满既然这么说了,当不会有错。而自己只要提过了,就算有事,也不是他的问题了。

    “下面该怎么办?”李信问着韩冈。

    “该去邕州了。……不过还有一些残兵留在山林间,要把他们都搜出来。还有这些俘虏!”韩冈英挺的脸庞有些扭曲,声音中满是寒意。

    苏子元此时已经先去了邕州。从俘虏的口中,韩冈两天前就知道了苏缄殉国的消息,甚至连阖门死难的事都了解到了。苏子元不亲眼看见怎么都不愿相信,从山里出来之后,韩冈就给了他五百人,让他和黄全先去邕州恢复城中秩序。

    交趾人在邕州所造成的杀孽,滔滔珠江江水也难以洗清。不仅是苏缄阖门死难,邕州城内的百姓死于战火的据说也是十中五六。

    这些日子韩冈也不禁会想,如果自己再早来个一两天,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果。只是他南下的过程中,没有一时半刻的耽搁,他和章惇,以及下面的一千五百荆南军,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用着最快的度。没能来得及救下邕州,任谁也无法责难。所有的怨恨都归结于李常杰,还有他率领的交趾军!

    “三哥儿,杀俘不祥!”李信连忙提醒着韩冈。不是他不怨恨交趾,杀光了对他来说也轻松,但他表弟的名声更为重要,“若是传扬出去,两府中的相公们不会体谅。”

    “我不会杀他们的。”韩冈又换上心平气和的微笑,“还是之前的方法。愿意砍掉大脚趾的,饶他们一条性命,等朝廷来了恩旨,说不定就能放他们回去。如果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我也没有多余粮食去养日后战场上的敌人!”

    即便砍掉两脚的大脚趾,走路、种地、做工都不成问题,只是不能负重、不能奔跑,当然就不能再上阵。对于这些满手血腥的屠夫,韩冈自认为砍掉脚趾,已经足够宽宏大量。

    “三哥儿,不是说钦州、廉州和邕州有几万人口被掠走,现在还在交趾人手中?说不定朝廷会要用俘虏交换他们回来。若是看了俘虏的脚趾,交趾人万一报复回来,朝堂哪里会体谅你的苦心,只会说三哥儿你生事!”

    交换两国逃人的情况,宋辽、宋夏之间经常会有——如果是在面对蛮夷的边州,有时候在蛮部中,不堪奴役的奴隶逃过来,当地的守臣也会将他们还回去,也算是多少年来的规矩了——有时候也会交换一下俘虏,尤其是这些年的宋夏两国之间最为频繁。

    不虐待俘虏,同样是大宋约定俗成的守则,若是有所触犯,少不了会受到弹劾。李信可是很清楚,章惇在荆南到底是怎么做的,过去在关西,又是怎么做的。韩冈若是犯了这个规矩,他在朝堂上的敌人,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交换?”韩冈却是哈哈笑了起来,他并不在乎这么多,:“说什么笑话呐。失陷在贼人手里的百姓,我们要打到升龙府将他们救回来,谁耐烦跟交趾人磨嘴皮子?!”他瞥了李信一眼,“还是说表哥你只是将贼人赶走就心满意足?灭族屠国的功劳就放着不要了?”

    “怎么会!”李信一下急了,“若是打到升龙府,领军的当然得有俺一个!”

    “好!这才像表哥你平日的样子!”韩冈哈哈的笑着,“既然要平交趾,这脚趾当然也得剁掉!古有黥【刺字】、劓【割鼻】、刖【断足】、宫【阉割】和大辟【死刑】五肉刑,以这些交趾兵所犯罪行,只剁了脚趾已经是恩典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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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夜凉如水无人酌(中)

    邕州城满目疮痍。

    到处是过火后的灰黑色的痕迹。一年四季都是热闹繁荣的街市,到了早晚饭点就腾起缕缕炊烟的人家,还有学校、仓库、兵营、寺庙、道观,邕州城中的建筑,大半都烧得精光。

    屋舍树木的余烬,被前几日的雨水冲刷过后,在街角的低洼处汇集起来,变成了一滩滩黑黑的污泥。一具具尸骸散落在街道上,房屋中,水池里,还有就是与被烧毁的房屋一起化入火中。

    苏子元呆呆的站在一片瓦砾堆前,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残迹。就算跟随在韩冈身边,听说了邕州城破,父亲殉国,苏子元也拒绝承认,可现实就在眼前。

    楼阁数十楹的邕州州衙,只有被烧得黑的八字墙还留有着半截。

    每日里数百人出入不息的门房没了;处断一桩桩大案,举办年节宴席的大堂没了;处理日常琐碎公务的二堂同样没了。

    苏子元仿佛幽魂一般,穿过前院,往后院的废墟中走去。在满地的瓦砾中蹒跚的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在滑腻的灰烬中一失足,跌倒在地。掌心被突出的钉子划破了,鲜红的血涌了出来,低头看着伤口,却感觉不到痛。被身后赶上来的亲兵搀扶起来,他又继续往前走。

    花厅前的两株芭蕉烧了;后院他喜欢的一片竹林烧了;府里的书房,里面的近万卷书,当初来邕州的时候可是装了半船舱,现在也没了;父母的正厢,二弟、三弟所居的偏厢,还有自己回来时所住的小院,全都成了灰烬。

    生下自己、将他苏子元教育成人的严父慈母;相伴着嬉戏、学习、成长的二弟和三弟;会在自己读书理事时倒上一杯茶的妻子;做事一板一眼、像个老学究的长子;读书时爱偷懒、让自己每每大雷霆的次子;还有年纪最小、也最讨全家喜欢的七娘,这些人全都不在了。

    房屋、花木、陈设、还有里面的人,邕州州衙的一切不复存在,除了他心中留下的回忆,什么都没了。

    苏子元神色木然的看着这一切,浓浓的要将心撕裂的悲痛。可他摸着脸,干干的,没有泪,只有掌心是湿的,那是血。

    哀至则哭,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哭出来。

    他希望这是梦,只要睡醒了,就能看到父母兄弟和妻儿的笑脸。但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梦,从今以后,他就是孤身一人。

    “可是大郎?”莫名耳熟的女声在苏子元的身后响起。

    “何人?!”韩冈派给他的亲卫跟着一声大喝。

    苏子元转过身,眼中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在家里带着女儿的乳母。当他终于看清了抱在妇人怀里究竟是谁,一下就睁大了眼睛。

    他颤颤巍巍的走上见,不敢置信的问着:“七姐儿?是七姐儿!?”

    小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抬头看着苏子元。直到被抱在怀里,才抓着苏子元的衣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爹……爹爹……”

    “自从大郎走后,交趾贼就一直围着城。府里面许多人都上了城。温哥儿上城后就……就不在了。二郎后来也是不在了。三郎更早一点就病倒了。但城一直守着,一直到贼人堆了土上城后才守不下去。到了城破的那一天,城里到处都是火。唐通判、谭观察还有高钤辖他们都死了。老爷见再挡不住,就让我们剩下的人都离开,然后……然后就跟老夫人喝了毒酒。二郎、三郎一家都喝了。老都管本来要将清哥儿带出去,但清哥儿不肯走。说……说他是苏家的子弟,不能丢苏家的脸。最后夫人就让奴婢带着七姐儿出来。说只有七姐儿是女孩儿,可以带出去……出来后,就一直躲着……七姐儿一直都没有哭。”

    妇人断断续续的哭诉着,苏子元紧紧的抱紧了女儿,不知何时他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这老天,至少还给他留了一个女儿下来!

    ……………………

    两天后。

    韩冈率军抵达邕州城。

    没有亲眼看见邕州城的惨烈,邕州城中所生的一切,对韩冈来说也只是交趾俘虏的口供而已。不知道唐子正与敌偕亡的决断,也不知道苏缄投入火中的毅然,更不会明白守住这样的一座城池究竟有多么艰难。

    当韩冈走在邕州城的街道上,望着两旁的断壁残垣,才亲身体会到这一期。愤怒、伤感,五味杂陈的感觉,让他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尽管贼军攻入城中仅仅只有一两天,但宋人用了二十多年才从侬智高之乱的废墟上重建的邕州城,大半地区都化为了灰烬。站在城中唯一一座没有被烧毁的五层木塔上,放眼望过去。在纵横交错的街道分割下,是一处处灰色黑色的地块。

    邕州已经毁了,无论人民还是城市,都要再从头来过。

    城中还有人,都在收拾着被烧毁、被劫掠过的家园。

    交趾军离开已有时日,逃进山中的居民也回来了一部分。等到苏子元进城后,让人在城头上悬挂起的宋字大旗,昭告着大宋官军重新回到了邕州城中,返回邕州的居民又多了许多。

    只是如今回到邕州城中的百姓,苏子元之前让人去清点过,不过区区一万多。就算还有一部分没有返回,可加起来当也不会过三万。相比起旧日邕州城的户口,还有在交趾军围城前逃入城中百姓,三万人实在太少了一些。

    死在城中的百姓究竟是三万还是五万?

    精确的数字已经无法去数清。但邕州百姓的尸体,只要走入城中抬眼可见,就算闭起眼,窜入鼻中的浓烈气味,也在提醒着人们,这里究竟有多少亡魂。

    韩冈闭起了眼睛,旋又睁开,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恢复到冷静自若的状态。

    “要立刻将防疫工作做起来!还有疗养院,也要同时设立。”

    “城中所有人都要动手,不论有主无主,所有的尸体就必须在五日内全数运出城去掩埋或是火化。”

    “在城中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居住地。如果城中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那就选在在城外。无论如何,不能与尸体居住太近。”

    “要确保干净的水源,另外柴薪必须得到保证。”

    “必须要有石灰来消毒,邕州城附近要尽快建起石灰窑。”

    “还有粮食,城中的粮库都烧了,附近的村庄也没了,要尽快从武缘县或是宾州运粮来邕州。”

    如果韩冈和李信身边没有足够多的通晓部分医术的亲兵;如果韩冈手下没有足够多听候使唤的士卒;如果韩冈不是因为有了击败了李常杰、斩上万的功绩,而在邕州军民中一下建立起了足够的声望;如果他不是有着足够权限的转运副使。他所要做到这么多事,绝不可能顺顺利利的施行起来。

    不过韩冈权力、声望和人力皆备,就像将水轮放进流水中的水车,立刻顺利的运转了起来。

    将亟待措置的事务吩咐下去,韩冈来到已成废墟的州衙,来到站在废墟之中的苏子元身边。张了张嘴,想出言安慰,可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到最后也只挤出一句:“伯绪,节哀顺变。”

    苏子元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动静。韩冈进城前的两天,他专心处置着城内的事务,等到韩冈来了之后,就将手上的事情转交韩冈,再一次回到了家人所在的地方。

    韩冈低声一叹,苏家全家三十余口的性命,岂在轻飘飘的一句节哀顺变?转身看着一片焦土的州衙废墟:“没能救下邕州,是韩冈来得太迟了。”

    “运使何须自责?子元跟随运使一路南下,中间究竟有没有耽搁,子元都看在了眼里。”苏子元回头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眼中尽是悲色,将怀里的小女儿抱紧,“能保住一点骨血,已是运使予我苏家的大恩大德。”

    韩冈看着他抱在怀中的小女儿,正仰着头,默默的伸出小手上去,为苏子元擦着眼泪。不过一年不见,相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历经大劫,就像长大了许多,原本就是让人喜欢的小女孩,而现在更是乖巧得惹人心疼。

    韩冈叹了一声:“令尊为邕州而死节。伯绪你的全家,以及城中近二十名文武官,也一齐殉国。我已经写好了奏折,准备报请天子为此建庙立祠。日后能长守邕州,佑护万民,想必令尊泉下有知,也不会拒绝。”

    “……多劳运使。”苏子元向着韩冈衷心道了声谢,能名垂青史,对于士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褒奖了。

    “这是应该的。忠臣孝子,自当请旌以植纲常,以维风教事。光耀千古,作训后人。”

    拉着苏子元离开了废墟,韩冈对等候已久的一队士兵嘱咐道,“可以清理了。只是小心一点,不要伤到苏公和家里人。”

    ……………………

    “苏缄、唐子正、谭必、周成、薛举、刘师谷、高卞、周颜、陈琦、丁琦、邵先、梁耸、李翔、何泌、刘公绰、刘希甫、欧阳延、王亢、苏子正、苏子明、苏直温。”

    韩冈念着名单上长长的一串姓名,一个姓名,就是一个殁于王事、殉国死难的官员。轻轻放下名单,邕州城中在籍官员,都在这里,一起选择了与城共存亡。

    十四日的月亮还不算很圆,有着小小的一个缺口。

    映在杯中,也是一轮并不圆满的缺月。

    夜色已深,二月的邕州夜晚仍有一分清寒。韩冈坐在小院中的石桌边,手上是一杯倒满的酒杯,在他的对面,同样放着一杯水酒。只是无人共饮。

    他去岁与苏缄在京城中结识,相交甚欢,算是忘年交。比起京城中勾心斗角的官吏,与苏缄这位外任的州官来往起来更为舒心。谁料想一别之后,原本谈笑不拘的忘年之交,如今已是一缕忠魂。

    宁死不屈的英雄,与他守护的城市一起消逝。

    光是清理城中尸体——仅仅是露在外面的——就至少要五天的时间;将邕州城内的废墟清理,把所有的尸骸都寻找出来,韩冈估计至少要两个月;而要让邕州恢复旧观,还不知道要多少年。

    这是一座多灾多难的城市。缘边的大城,就算是位于关西的城池,都没有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攻破过。家有恶邻,这一边的,一千多年来,交趾人所窃据的地方,一直都是中国的交州。只是到了五代才分离了出去。千年之后,又让中国的子弟在那片土地流尽了血。

    韩冈无意去考虑千年后的问题,也暂时搁置了对交趾的仇恨。只有面前一杯水酒,敬着逝去的友人……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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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夜凉如水无人酌(下)

    半个月的时间,不能让身怀丧亲之痛的人们走出悲伤,但邕州城中的创伤,则是日渐一日的再修复。

    从一开始,韩冈就集中城中人力,一个片区一个片区的清理着废墟。在他的领导下,百姓们的行动也很迅。正在春天和暖的空气中败坏下去的遗骸,已经运出去了大半。有主的择地掩埋,而无主的,则是掘个大坑一起——韩冈一开始说要全数焚化,后来看到需要消耗的木材数量,就将自己的决定收了回去,眼下实在消耗不起。

    而就在北山脚下,一日日烟火不绝。从山上采伐下来的木料,直接被当作了石灰窑的燃料。原本在邕州城边就有两处,那是苏缄从京城回来后,从韩冈那边得到了一些医疗方面的知识,特意让人修建起来的。

    只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无奈是埋葬遗骸,还是在城中喷洒消毒,都需要用到石灰。区区两个石灰窑的产量实在不敷使用,更多的石灰窑就这么搭建了起来。邕州城附近,木料和石灰石都不少。有技术、有人手、又有原材料,石灰的产量自是一天比一天高。

    现在的邕州百姓,都是知道了如何最快的手段清理废墟。先是掘出互相连通的壕沟,引来流水——在此之前,重新掘开的城壕已经同左江又联系上了——将废墟中的尸骸都收拾起来,用木船或木排运出城去。清理出一处完整的地块,就洒上一片石灰水,两三轮过后,就算是清理干净了。

    “本以为还以为有些日子,没想到进度那么快。”半个月下来,苏子元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好歹身边还有着一个女儿做伴。加上他全身心的投入了工作之中,也没时间去想些其他的事,“百姓虽然辛苦,却并无怨言,全都是运使以工代赈的功劳。”

    韩冈揉着额头,“几万灾民嗷嗷待哺,要运来足够的粮草,我这些天头疼得厉害。”

    “听说运使前两年在京城,安置了数十万的河北流民……”

    “巧妇难为无米炊。没有足够粮食,手段再好也没用。”从宾州运粮过来,要翻山越岭,而且运得还不是几千人的几天口粮,而是要维持几万百姓连续两三个月、甚至可能更长的生活,韩冈是当真头疼,“不知道刚刚种下去的这片占城稻,两个月后能不能安安稳稳的收割下来。”

    “还有一个半月。刚才下官已经出去看过了,田里的秧苗长势好得很。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到了四月中就能收获了。”

    占城稻早熟、高产、且不挑地,除了口感不好,没有别的缺点。自从宋初传入国中,这些年早就成了南方水稻的主要品种,灾后补种也是都靠着这种稻子。韩冈在处理城中废墟遗骸的同时,就是下令在城外荒废下来的田地里及时补种,事关几万百姓的肚皮,这农时半点都误不得。

    “不过秧苗长得好,也多亏了运使的严责。邕州种稻,哪里会育秧、移秧,既种之后,旱不求水,涝不疏决,既无粪壤,又不耔耘,一任于天。”苏子元摇头叹气,“先君在邕州的这些年,几次三番要督促邕州百姓深耕施肥,但民情习惰,始终扭不过来。连衙中的官吏都劝,只要下面交足了赋税,何苦强逼。”

    说起此时广西的农事,韩冈看了只想摇头,他也没见过这么种稻子的。就在田里直接下种,没有说要插秧。不开沟渠,不是肥料,连地里的杂草都不除,一切全靠老天。要开种时,只要烧个荒,甚至都见不到多少用耕犁的——要知道,广西水牛多得逢年过节,百姓就杀牛庆祝,官府都禁止不了,江西商人年年来广西贩牛回去。

    “北方风土恶,不辛苦一些,就是一年就得饿肚子。而南方水土肥沃,即便不事稼樯,望天而收照样能维持一年。水土不同,人情便是相异。”韩冈也跟着叹了一声,“要不是眼下有难,我下的命令也会跟令尊一样,没人搭理。”

    为广西的民情叹了一阵,韩冈又振奋起来,要做的事还多得很:“邕州的田籍簿册全都烧毁了,人也死了三四万,许多田地都成了无主之地。眼下为了救急,我是统种统收,也不管田地属于何人,但这一次收获之后,就得重新整备起来。这件事,还得伯绪你来做……”

    因为州衙被烧毁,存于衙内架阁库中的田契、房契、税簿、产簿等文簿档案皆毁于一旦。这些籍簿,是国家统治的基础。要想重新建立起政务体系,只依靠存放在转运使司中的复本是不够的,必须加以重修。

    苏子元一拱手:“分内之事,不敢推辞。”虽然他是桂州军事判官,但邕州籍簿被烧,是苏缄放得火,不论清又如何,苏子元认为自己有义务重新为此恢复。

    起身送了苏子元出去,韩冈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邕州城下一任知州应该有着落了。

    政务上的事情处理了一遍,而医务上同样还有许多事要韩冈来处置。

    韩冈之前下达的一干条令,运尸出城,清理城池,保证水源,加上使用石灰消毒,这么多的措施下来,士兵和百姓们依然免不了生病。邕州的气候实在是太过特殊,让从北方来的士兵们难以长时间忍受这样的天气,而邕州城中居民们,在一场劫难之后,担惊受怕忍饥挨饿之余,体质都有大幅度的下降。

    病患的人数越来越多。多是腹泻,也有往更严重的痢疾方向上去展的个例。韩冈只能保证提供他们以足够的淡盐水,药材则极为欠缺。

    韩冈对此很是头疼,他希望章惇能早一步将药材给运来。否则没有了药物,韩冈只能让卧床不起的伤病们,靠着自己的体力和抵抗力去强撑着熬过去。

    “什么?”韩冈低头看着手上的公文,抬眼问道,不知何时,李信走进了房来。

    “药材!”李信有些急了,他说了半天话,韩冈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李信麾下的几个指挥经历了多场战斗,每一次战斗,伤亡的人数都算得上极少,但几次累积下来,一算比例,数目就很吓了人了。尤其在疗养院中的,没有药物只能灌着盐水洗肠胃,这算是什么救治,“章学士就快到了,不是说他正带着药材和雷简一队医官过来?”

    韩冈低头下去看着公文上一个个细小如蝇头的小字,排得密密麻麻的数字,是如今军中每日的收支情况,——多半只有支出,没有收获——邕州的库房中没有粮食、没有财帛,苏缄散财散得足够干净,没让交趾人捞到一分半点。不过到了韩冈入城后,对着坐吃山空的情况,只能猛揉着额头。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抬头问道:“药材?昨日的消息是已经到了象州,如果走得快的话,也就在这两三天。”

    章惇从收到邕州大捷的消息后,就立刻动身南下。一路上,都在为韩冈的成功而惊叹不已。

    如果换作是自己领军,绝不会走得有韩冈那么快。说不定就救不到宾州的百姓。没有全歼广源军兵将千人的战绩,要想说服黄金满也不会那么容易。不说服黄金满投效,不但昆仑关得不到,甚至只能坐视李常杰屠了邕州。

    章惇敢于冒险,也敢拼命,可他不认为自己能做到韩冈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尽管他在桂州为韩冈提心吊胆,如果换他站在韩冈的位置上,许多事都会做下同样的决断,甚至可能会比韩冈更大胆。但他与苏缄没有交情,小小的桂州军判也影响不了他的指挥,一开始就不会兼程南下,而要体恤着帐下儿郎。

    一路抵达邕州城,韩冈率领城中众将官出迎。

    章惇就在马上拱手道贺,“以八百当数万,以千五破十万,玉昆用兵,可谓是鬼神莫测。”

    “非韩冈一人之力,有学士为后盾,下有众将死力,再得义士相投,如此放得一胜。”韩冈拉着章惇往城中走:“此次大战,交趾损兵折将,其军力大减。不知学士有何主张?”

    “如今交趾国中,幼主当朝,妇人秉政,若无李常杰支持,如何能逼杀国母?如今李常杰大败,其麾下亲信多有折损。过往畏其权势兵威者,想必都蠢蠢欲动。如果,他们还有整顿国中的时间,不过若中国大军压境,其国中必然生乱。”

    “听闻交趾国中用政酷虐,残民害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氏窃据交州行有余年,百姓苦之。孟轲有云‘南面而征北夷怨,东面征而西夷怨,奚为后我?’岂能让南交百姓再受李氏之苦。王师当吊民伐罪,救其于水火。”章惇身子略略前倾,盯住了韩冈,“不知玉昆你意下如何?”

    韩冈笑了起来,漫声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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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籍籍人言何所图(上)

    萧禧现仅仅数日之间,宋国君臣的态度竟然一下颠倒过来。

    就在前日,他上殿谒见南朝天子时,高谈阔论,舌辩众臣,依靠着大辽的威势,只差一步就让年轻的皇帝同意放弃罗兀城,换回党项人手中的丰州。

    今天本想着再加把力,让自己领到手的这份差事有个圆满的结果。可是几曾想到,当自己的上殿之后,还没有提起罗兀、丰州的事,南朝皇帝直接拒绝了,声称要用武力讨回丰州。不仅是皇帝改变了态度,连前日保持着沉默的枢密使吴充,都声称不接受这样的交换。

    为了将宋人伸向西夏的手打回去,萧禧已经在东京城待了不少时日,下了许多功夫。在他看来,南朝天子外强中干,畏大辽如虎,只要自己保持强硬,他迟早要屈服。

    前一次争夺代北之地,本意就是想将五十万银绢的基础上,再加上五万、十万。至于国境究竟是在分水岭上,还是分水岭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惜到最后,仅仅是涨了点脸面,都没捞到半点实际上的好处。

    如果是当初李元昊的。听说了南朝和西夏之间纠缠不清的纷争后,他受命调解此事时可是摩拳擦掌,准备靠着此一事,为大辽再挣来一笔岁币,哪里会想到几乎就在一日之间,一切全都变了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禧的副手耶律引吉也要一样满心疑惑。

    “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是不是南朝的元老重臣们上书说了什么?前几天南朝皇帝不是下诏求直言吗?”

    “绝不可能!”萧禧轻蔑的冷哼一声:“那些货色只会咬着王安石。”

    已经死了的韩琦是累败之帅,还活着的富弼是纳款之臣,文彦博也不过是平了个占了州城的教徒,在大辽根本都称不上是叛乱,哪年没有几起?这些所谓名臣元老,虽然国中有人赞着,但萧禧一个都看不上眼。

    只有王安石,当他为相之后,宋军的战力是实实在在的在提高。南朝河北、河东禁军整编的情况,一直都派有人盯着。其中的变化,让国中上下都心生警惕,就连将国政甩手丢给魏王的天子,也一样对此多加追询。

    兵贵精不贵多,南朝禁军从七八十万人,降到现在的六十万,是将身上的赘肉减去。严格起来的制度,让不合格的士兵从上位军额降到下位军中。不断淘汰不合格的士兵,将处于同一州中分属不同军额的指挥编为一将,明其指挥,统一号令,过去让宋国禁军束手束脚的制度,一点点的被废除,其战力只会比过去更高。所以这两年才有了国界之争,大辽君臣有志一同,要尽早将南朝咄咄逼人的势头给压下去。

    原本是成功了,但现在却又失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时辰后,答案带回来了。

    “邕州大捷?!”萧禧更加疑惑,“前几天不是已经报了大捷?”

    “前面还是昆仑关大捷,再前面还有宾州大捷。大捷来,大捷去,就是不见交趾人撤军,也没见救回邕州,怎么又来个大捷?”耶律引吉脑中的雾水也变得更重了。

    自从章惇、韩冈这两位新党干将领军南下之后,萧禧就一直等着南面的消息。这是他谈判时的好材料,宋人越是内忧外困,就越无法坚持保着罗兀城。

    不过章、韩两人抵达广西后,获胜的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的传回俩。今天斩一千,明天又斩一千,后天夺回了关隘,再过一天又说降了蛮军,可到了最后,一直都没有一个确定的胜利,哪有这样的大捷?

    萧禧和耶律引吉都不相信这个答案。

    派出去的探子则竭力分辨自己没有说谎:“的确是差了一步没能来得及救下邕州,但传回来的捷报上说,转运副使韩冈已经将十万交趾军打了回去,俘斩过万。”

    “俘斩过万?”萧禧算了一下,讶色浮于面上,“这样交趾军的伤亡要过一半了!”

    “带去的援军不是说才一千五?能大败十万交趾兵,还俘斩过万?!”萧禧的副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就是十万条狗,也不是这么好杀的。”

    “级不好作假,南朝肯定会派人去清点。”

    “清点就能证实了吗?谎报军功难道还少?”耶律引吉瞥了萧禧一眼,意有所指的说着,“只要能瞒得住,扯什么谎不敢?”

    萧禧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不去理会因为太过亲附太子而被魏王耶律乙辛踢到南朝来的副手过于露骨的言。魏王和太子之间的事不是他能掺合的,他这时候也不想公开站到任何一边,“如果是别人那就罢了,领军的可是韩冈!”

    对,就是如同一颗新星在南朝官场上升起,身上拥有一道道光环的韩冈,“以他过去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弄虚作假。就算要谎报军功,也不需要弄出这样骇人听闻的战绩。”战场上什么事都能生,尽管这一战怎么看都透着怪异,可要一口咬定绝不可能,萧禧还不至于如此强断。“当是收到这份战报,南朝君臣才变得如此强硬。”

    韩冈的事迹,耶律引吉与萧禧一样已经深入的了解过了,“如果真的就危险了。宋军一千五百大胜十万交趾军,而且用得还是荆南兵,并没有动用到最精锐的西军。”

    韩冈这个名字很早就已经传到了萧禧的耳中,他还细心的派人去调查了一番。毕竟是宋国年青一代数一数二的人物,说不定未来几十年都要跟他打着交道。

    但萧禧真正对这个名字戒备起来的时候,是在飞船出现之后。当听说宋国有神物能直上九天的时候,萧禧的心都凉了。可是亲眼看到实物之后,再读过明者所阐明的原理,才现其原理竟如此简单,只是千年来无人想到——而韩冈却偏偏想到了。

    萧禧戒备就是韩冈想前人所未想、思前人所未思的才能,这样的人,对于敌国太过于危险。至于国中一个劲来信追询的飞船,萧禧倒不是很在意了。

    用着同样原理制造的孔明灯,是孩童的玩物。与飞船形制相似,只是不能载人的热气球,南朝城市中的酒楼门前都有在飘着,东京城中更是到处都是,下面拖着做招牌的条幅,甚至大一点的新店开张,就是两只热气球飞起来,下面的条幅是一对看得眼熟的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而载人上天的飞船,不过是个特别点的军器而已,买一个一点也不难。再精贵的东西,只要给钱,南朝的商人们就敢卖。宋人将神臂弓视为珍宝,但都已经打造了十几万几十万出来了,当真以为大辽弄不到手吗?只是不便模仿、也不需要模仿罢了。

    放弃仿造神臂弓,不但因为承受不了过高的成本,也因为马背上的契丹人,永远不可能、也不需要像宋人一样,聚集在一起,排列出阵势,用弓弩来抵抗敌军的侵袭。大辽有自己的战术,有自己的作战手段,并藉此成为天下的霸主,压得宋人不敢抬头,完全不需要邯郸学步。

    所以宋人当成至宝的飞船,在萧禧眼中,也不过是个能飞天——不,应该说是能让人飘上空中的物件而已,看明白了就不足为奇。如果没有绳索系着,就只能在天上随波逐流的东西,对以骑兵为主力的大辽没有多少用处。不能跟着骑兵一起行动,

    飞船望远防敌的能力,也只能配合着行军缓慢,辎重如山的宋军。大辽的骑兵只要过了一万,在行军时,为了取得足够的补给,往往就会散出一个过百里的正面,外围还有扩散得更远的远探拦子马,拥有这样严密且范围广大的防线,根本不需要难以运输的飞船随行。

    只有板甲……韩冈明的板甲,不但名气很大——听坊间传言他还故意设了陷阱,让几个跟他过不去的宰执灰头土脸——而且也能跟大辽的骑兵配合得上。就是听说需要太多的机械才能打制。为了打造板甲,南朝甚至将军器监的作坊搬到了城外去。这让看到宋国几代天子如同田鼠一般将好东西尽往窝里藏的脾性,因而讪笑不已的萧禧感到惊讶无比。

    从韩冈身上,萧禧看到了危险。南朝的确富庶,是大辽的百倍。但打仗起来,贫富与否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穷了才会拼命,富人就不会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宋人在军事上转变的方向,让萧禧心中有着一份隐忧。只是阵上厮杀,大辽绝不畏惧任何人,可若是变成了谁砸钱多谁就赢的话,那就大辽太过不利了。

    其实军器监中所有的明都是配合着宋军的特点:

    神臂弓让宋人的箭阵更为犀利,只要一个指挥的弓弩手结成箭阵,想要冲破过去,必须要消耗光他们手上的箭矢。

    斩马刀和板甲能让宋军步兵军阵变成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六十万禁军全数铁甲,手持斩马刀列阵而行,这是大辽君臣的噩梦。

    飞船更是守城、守寨的利器,几艘飞船在天上飘着,一对对警惕的眼睛从上俯视着地面,分兵合击、直贯敌背的战术就将化为泡影。

    还有用于转运的轨道,能飞打造铁器的锻锤……一系列的明,让南朝有可能依靠着远任何国家的财力,将军队打造成了一个无敌于天下的怪物。

    “要想想办法了……”耶律引吉声音沉甸甸的。

    而同样的念头,也在萧禧脑中转着,使得想想办法了,“不能任凭宋人这样走下去。”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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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籍籍人言何所图(中)

    被契丹人给惦记上的事情,韩冈无从得知。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要对付敌国的大臣,就跟老鼠给猫儿戴铃铛一样困难。就算萧禧有心要害自己,能动用的人力、手段,都极为有限,甚至排不上用场。

    他要操心的事还很多。不过他已经为自己手上的工作找到了下家,“这里的事都要劳烦伯绪了。”

    “下官分内事,不敢称劳。”苏子元说了一句,急急的就要出去。

    “令嫒可还安好?”韩冈随口问着。

    说起女儿,苏子元的脸上就多了一些笑容,“劳运使挂心,小女近日已经好了许多。”

    韩冈对苏子元的小女儿很看好,也像给自己的儿子订门好亲。不过苏缄刚刚离世,自己赶着提亲上门,实在是有乖人情。还是等个一年半载再说。

    说起子女,他出来的时候,云娘和周南都有了身孕,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一切都安好的话,再过半年多,他就能又多了两个子女。

    “知州只有苏伯绪能做。”

    “对了,玉昆。你听说了没有,交趾贼军能破邕州靠的是”

    “此等贼子,只要官军压境,一封信就能让交趾将人给交出来。到时候千刀万剐,明正典刑那是不在话下。”韩冈,“最可恨的是交贼贼性不改,回程的路上竟然还敢杀人放火。”

    李常杰领着最后一批交趾军渡江返回国中,是顺着当初宗亶的来路,而就在他回去的路上,顺道将永平、太平等一路上四五个寨子中残留的百姓全都给杀光了。

    原本宗亶领军攻打邕州的时候,虽然抢也抢了,杀也杀了,而且还放了火,但没有做到连根拔起的地步,有邕州在前面等着,都无心浪费时间,几个寨子中好歹还留了些人下来。

    只是日前交趾败军回师路过这些寨子的时候,却毫无顾忌抵达来个斩草除根。将还没来得及逃散得百姓。几个寨子加起来

    “”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吕惠卿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府中。

    早间崇政殿议事,为了几条敇令,他与吴充、冯京好几次顶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押后再议;而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吕惠卿又突然现自己在公廨之中,也同样少不了与人交锋,王珪和冯京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有一点倏忽,就是难以挽回的结果。而到了傍晚散值后,他又去了王安石府上,直到二更天方才回来。

    “大哥,你回来了。”吕惠卿回到书房,唯一还在京中任职的弟弟吕升卿正在等着他。

    吕惠卿点了点头,一下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撑着头,满脸的困倦。虽然要保持着宰执官的气度,但身体里的疲劳怎么都遮掩不住,眼袋都出来了,下眼皮泛青,一眼知道看得出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大哥方才是去看了王相公吧?明天还能不能上朝?”吕升卿问着。

    “多半还不行。”吕惠卿摇摇头,“今天去了相府探视过,虽说是差不多快好了,但还要歇上两天才行……就是多说了几句邕州的事,才拖到了现在。”

    “邕州大捷的消息,王相公当是昨日就该知道了吧?”

    吕惠卿道:“前天夜里,天子就让人将捷报抄送去相府里了,毕竟是翁婿。”

    “韩冈的捷报写得也是有趣。”吕升卿冷笑着:“朝廷调了两千兵,韩冈在捷报上却说是一千五。这空饷之事就这么捅了出来,韩冈就不怕他麾下的那些指挥使,因为这样的小错而丢官得罪?。”

    “军中空饷的事哪个不知道,只是装聋作哑而已。韩冈敢这么写,是他有恃无恐,一场大捷,吴充冯京都不敢在这时候触楣头,谁还管这些小事。”韩冈越来越会在奏折上做文章,这让看着韩冈从九品选人做起的吕惠卿感慨万千,“一千五与两千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在那五百人。一个是以‘一’开头,一个则是以‘二’起头。两边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一千余人大败十万贼军,两千余人大败十万贼军,差得很远,看在天子眼里评价也是差得甚远。你去问问外面的百姓,那种说法更合他们的口味。”

    “还不如写八百人呢……”吕升卿悻悻然的说着,“前面几仗不都是两个指挥的官军加上几千归降的蛮兵打得吗?八百破十万啊,不比千五破十万要响亮得多?”

    “那章子厚还不得跟韩玉昆翻脸!”通过联袂南下的这一桩事,吕惠卿已经很确定章惇和韩冈之间有着盟约,而且关系紧密得乎他的想象。“不把章子厚派来支援的最后两个指挥的功劳说得大了,这一次邕州大战哪有他分润功劳的份?韩冈日后有不少地方要联手章惇,哪里会吝啬几分战功。”

    “……章惇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了。”吕升卿莫名难测的神色中,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章子厚派兵的时间也抓得好,这就是他的功劳。如果他与韩冈有隙,或是犹豫了一下,将两个指挥留在桂州,韩冈就算不败,也会大受损失。”吕惠卿长吁了一口去,“天子可是对章子厚的及时遣军南下一直赞不绝口,说此次大捷,章惇虽身在桂州,但其功不下于领军上阵。明天诏书就要下来了,章惇和韩冈两人推荐的官员,全都批准了。他们两个,也都有封赏领。”

    “封赏?!都还没有派中使去确认过吧?”吕升卿歪着头,疑惑的问着,“哪有这么快就定下来的道理。记得当初的河湟和荆南,都是几次三番的派人确认战绩的。”

    “广西走马已经确认过了。”吕惠卿从书架上上翻出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了起来,似是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

    “广西的两个走马承受说的话哪里能算数!过去不都是宫中选一人、朝中选一人,两人一同出外审核?”吕升卿没有注意到吕惠卿的神色,只是沉吟在自己的推测中。不管从什么角度,他都觉得这一次的事实在很奇怪,里面的名堂也让他难以揣摩了,整件事透着怪异的氛围,似乎是天子和朝廷都急着要将此战的结果给确认下来,“到底在急个什么?”

    吕惠卿叹了一声,放下看了几页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的书卷,沉吟了一番,最后他跟弟弟说了实话,“章惇和韩冈在广西的功绩真假问题并不重要,天子和朝堂都需要这个胜利,提振民心士气,也好让契丹和党项两边都别想再拿交趾之事做文章。比起韩冈在邕州的谎报军功些许小事,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罗兀城和丰州。所以捷报上的数字绝不会有人去追查。你在外面难道没听说吗,今日宫中天子可是对萧禧不假辞色,所有的要求全都拒绝了。”

    吕升卿听后愣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真不知道章惇和韩冈是不是事先想到会有这一出,才抢着南下……对了,他们两人升的什么官职?”

    “章惇从龙图阁转为端明殿,韩冈则是升为龙图阁直学士,这两项已经是定下来了。”

    吕升卿吃大吃一惊:“韩冈跳过侍制了?!他原本不是直龙图阁吗?”

    “王雱都是升侍制了,韩冈的功劳难道还比不上他。”吕惠卿对韩冈晋升倒是并没有多少偏见,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本来韩冈就是因为年资太浅升不上去,功劳早就攒够了,只是一直被压着。现在立有如此殊勋,哪有不赏的道理。”

    “王元泽那是给他冲喜吧……听说他的脚已经都不能动了,大哥今天没有顺便去看他?”吕升卿问着王雱病情的最新消息。

    “没有。里面正好是陈安和在施针,就没进去了。”吕惠卿摇摇头。王雱自从去年上京开始,就一直有恙在身,时常告病。入冬之后,病势更急。天子送医送药,不过回来的人都说,基本上是没有救了:“不过就是陈安和当也救不回来,没多少日子了,前面几个御医回来后都这么说。说不定过几天,他能跟韩冈一起被提为直学士。”

    “少了王元泽,章惇、韩冈又远在五岭之外,介甫相公身边也没多少可信用倚重的人才了。”吕升卿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只是语调中有些怪怪的味道。

    吕惠卿的眼神凌厉起来,但一下又变得平静无比。王雱是王安石的长子,也是王安石的助手,他在王安石身边出谋划策甚多。自从王安石第二次入京后,王安石身边定策之人,已经从吕惠卿变成了王雱。

    “不过是少了个王元泽而已,还有韩冈呢。介甫相公若得韩玉昆襄助,三五个王元泽都比不上。”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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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籍籍人言何所图(下)

    王旖往父母所在的院子里走去,两个随身婢女慌慌张张的跟在后面。

    “夫人,仔细脚底下,别走得太快,小心动了胎气。”

    尽管王旖其实走得并不算快,只是随身婢女在大惊小怪而已,但她还是小心的将脚步慢了下来。为了肚子里的骨肉,她可不敢有哪里疏忽大意。

    如今韩家不仅是云娘和周南已经身怀六甲,就是王旖在韩冈走后没半个月,也被确诊了喜讯、有了身孕。

    家中的主心骨不在,一下有了三个孕妇,府中里外事务只靠严素心一人也管不过来,而且妇道人家又是妾室,与外界打交道也是麻烦。到最后也只能依靠王旖的娘家,借用了相府的一间偏院,全家上下都住了进来。

    多了一大家子,还包括三个小儿女,相府中一下就热闹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般冷清:除了人数绝不算多的亲友、门客,以及不多的仆役,一家上下都不到十口人。

    小孩子都在王安石和吴氏的院子玩在一块儿。韩家的三个儿女精神极好,拿着球跑跑跳跳,追逐吵闹着。而王雱的幼子虽然没有他的表兄弟们玩得这么疯,可因为近来学着韩冈家照顾孩子的方法,比起过去病恹恹的情况要好了许多,也是很有精神的在又叫又跳,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很快就是满头大汗。

    吴氏就在旁边含笑看着小孩子们玩闹,手中拿着张图样在绣着。虽然孙子外孙们闹腾得厉害,但家中多长时间没这么热闹过了。若不是因为王雱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了,吴氏的心里会比现在高兴得更多。

    不过看见王旖进了院子来,小孩子们立刻就不敢闹了,金娘带着两个弟弟韩钟和韩钲乖乖的过来行礼。吴氏不高兴的转过来,责怪的说了一句:“二姐儿你现在有了身子,不要走动得太多,要好生养着身子。也不学学你家的南娘和云娘,晨昏定省后,就安安静静的养着多好?!”

    “娘你是怕女儿管着金娘他们吧?”王旖笑着坐下来,让金娘他们到院子里稍远一点的地方闹去。她知道吴氏多喜欢小孩子,金娘他们在有着洁癖的吴氏面前,就算打翻了花盆,弄脏了床罩,砸坏了窗户,都是有对无错。又对吴氏道:“官人说着就是有孕的时候,也要每天走一走路,这样才能有力气生养,云娘和南娘在院子走动得也不少。”

    “姑爷连这事也说!”吴氏不高兴,只是立刻想起来韩冈在稳婆中也是有着偌大的名气。

    “官人也是担心女儿才这么说的。”

    看着女儿提起韩冈一脸幸福的模样,吴氏心头哪有半分不快。二女儿夫妻俩人感情好当然是好事,比起大女儿不知要幸运多少倍,但家里面的事情,不光在夫妻两人之间:

    “听你爹说,亲家公两任轮满,考绩年年都在上选,到了年中时也该上京了。自从你和玉昆成亲之后,两边亲家都没有见上一面,亲家公亲家母逢年过节都让人送了陇右的风物过来,我们这边却没多少合适礼物送回去,怎么看,都是我们这边失了礼数。”

    “姑姑还让人捎口信来说,娘娘托人送去的团茶、缎子,家里都喜欢得很,还要女儿代为致谢。”

    韩冈娶了王旖之后,两家依节庆也有礼物往来,虽说两边是一个是宰相,一个则是农官,但放在亲家这一条上就没有尊卑之分,王安石夫妇更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

    “借花送佛,也算不上诚意。”吴氏将绣花针往针插里面一收,对王旖正经起来训诫道:“亲家公和亲家母年纪也大了,就一个儿子还不在身边上。说起来也是你不对,二姐儿你既然已经是韩家的媳妇了,照规矩也该留在陇西守着,怎么能陪着玉昆一起出来。”

    韩家夫妇两人就剩韩冈一个儿子,老夫妻两个留在陇西做官,身边都没有照应,只能靠着冯从义这个表侄来服侍着。要是传扬出去,对韩冈的名声免不了也有所损伤。

    王旖有些委屈,当初可是韩阿李急着要儿孙满堂,才催着自己上京的,要不然她就算再舍不得,也不会不守世间的规矩。只是亲娘拿着纲常训诫,她也不敢分辨。

    吴氏训了女儿几句,也舍不得再训了,自家的女儿能在身边常常相见,她哪有不高兴的,转而又道:“也不知你爹哪里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病还没好透,就坐不住了!”

    王安石一边要处理着繁重的公务,一边还为着长子的日渐沉重的病情而担心,加之朝堂内外、天南地北都没一个消停,累得一日.比一日厉害。勉强撑过了一个冬天,春天的时候就有些撑不住了。并不是王安石过去因为与赵顼之间的纷争,而做出告病的姿态来要挟,而是当真生了病,这些天下来,已经请了十天的病假。

    天子派来的御医一个接着一个,而来自宫中的中使,一天要往相府跑上三五趟。王安石休息了一阵子后,身体也康复了许多。也能接见来探病的官员——因为已经是参知政事,要避嫌的情况下,吕惠卿就算以探病的名义也不便多来拜访王安石——传递朝堂要务的工作则是交给曾孝宽:

    “章子厚、韩玉昆此次功绩非小,以天子的心意,章子厚当为端明,而韩玉昆则是从假龙变大龙。”

    王安石坐在韩冈送给他的摇椅上,膝盖上盖着羊毛毛毡,春日午后的阳光洒在他和曾孝宽的身上。眯起眼睛,慢悠悠的晃着:“想不到都做了直学士了,才二十五啊……”

    世间俗称龙图阁学士为老龙,直学士是大龙,侍制小龙,韩冈之前的直龙图阁为假龙,至于在直龙图阁任上至死不迁的倒霉鬼,则被人笑称为死龙。韩冈跨过了侍制一级,跳到了直学士的级别上,就如同鲤鱼跳龙门一般。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天地神明先祖,只是日常之事。而在勋表之上,唯有军功最重!”说起韩冈升官的度,曾孝宽虽然也是咋舌不已,但细细想过来,却是再合情合理不过:“当年王子纯接连得授资政殿学士、观文殿学士二职名,破了非执政不授的旧例,就是靠了在陇右开疆拓土的军功。如今邕州大捷,以千人之众破十万之敌,俘斩逾万,章子厚从龙图阁学士晋端明殿学士,由阁升殿;韩玉昆从直阁升直学士,也都是应有之理。”

    “包孝肃可就是直学士到了顶,而侍制更是做了多少年,外面一提起包孝肃,可多是喊着包侍制。”包拯是王安石的老上司,当年在群牧监,王安石和司马光都在包拯手下任群牧判官。包拯名重天下,世所共仰,最后连个正牌的殿阁学士都没有做到。而自家的女婿年纪轻轻就与其平齐,尽管并不认为韩冈当不起,但也免不了心生感慨。

    “包孝肃乃是时运不济,要是从枢密副使任上退下来,少不了一个资政殿。”

    王安石一叹:“也有诤臣也不为人所喜的缘故。”

    之职不是熬资历能得到的,除了少数要在馆阁中做事的官员,绝大多数是赠以臣子美名的加官。想得到更好的职名,要么靠功劳,要么得天子或是宰相们喜欢,要么就从翰林学士往上走,升到宰执以上。

    包拯曾是龙图阁直学士,后来又做到了枢密院直学士,虽然清介之名传于天下,京城百姓至今仍感念不已,连河湟蕃部的领都要求赐包姓。但他并无军功,殊乏文名,且时常教训仁宗皇帝、喷他一脸口水,加之做枢密副使的时间又太短且故于任上,所以在职名上最后也只做到了直学士。

    相反地,许多籍籍无名之辈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得到了学士的头衔,如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观文殿、资政殿等等的殿阁学士,现在朝中还有好几个让人记不住姓名的臣子得手了。

    不过就像本官进了朝官序列后,品级的晋升意义已经不大。之职的升迁,过了侍制这条线,也就不算很重要了,只是听起来好听罢了——到了一定的位置后,资格已不再是阻碍,剩下的就是对差遣的争夺了。

    “广西转运使李平一是从六品的司封郎中。玉昆的职名升了,本官依例也要因功迁,为从六品的郎中。本官两人平级,而职名上则玉昆远远过之。以下凌上不合法度,转运使之位,肯定要由玉昆来接手。至于李平一,这一次也算是薄有微功,吕吉甫的意见是要他转去广东。”

    “黄金满的职司怎么定的?”韩冈任转运使是情理中事,能力摆在那里,王安石只问着其他的封赠,“此次邕州大捷,他是出了死力,没有他的五千兵马,十万交趾军,就是玉昆也无能为力。”

    坊间传言说是韩冈以千五破十万,其实是把黄金满的五千兵给省略的结果,黄金满和他手下广源蛮军在邕州大战中所起的作用,朝堂内外都很清楚。

    “两府拟议将广源州由刺史州升为团练州,任其为广源州团练使,并广南西路蛮部都巡检,并官其子二人,黄元黄全皆有任命。”曾孝宽为王安石叙述着正在商议中的功赏:“另外供备库副使、荆湖南路都监李信,则是文思副使、权遣广西钤辖——正好钤辖高卞战死在邕州;桂州军判苏子元说服了黄金满投效,孤身收复昆仑关,又在战中有辅佐之功,加上其父苏缄在邕州恩信卓著,且是阖门死节,当以其权遣邕州,并由武资改文资、为太子中允——不过苏子元当丁忧守制,现在中书还没定下来要不要夺情。”

    提起苏缄,王安石也免不了要黯然一叹。

    他对阖门殉国的邕州知州有些映象。虽然苏缄最后一次进京时,他还在江宁,并没有碰上。但苏缄前几次进京,王安石都在政事堂中,也接见过他。虽然因为宰相一天要见的官员太多,没怎么多说话,但苏缄给王安石留下的就是一个才具出色、老于政事的边臣形象。只是之前都没有将苏缄的警告放在心上,如果当真听了一句,也许就不会有这一次的大乱了。

    “先将苏子元招入京城来,天子应该想见一见他。而且对交趾的方略,问他也是最合适的。”

    如果北面能腾出手来,自当兵剿平交趾。但就不知道北面能不能平静下来。因为荆南军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战斗力,让天子对禁军的信心大增,进而对萧禧的讹诈,态度一转变得强硬起来。看这势头,肯定是要收复丰州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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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一)

    王舜臣站在罗兀城头上。

    北方的群山,秋天时漫山黄叶,冬时则是白雪皑皑,到了冰融雪消的现在,是起伏如水波的青翠欲滴的嫩绿。

    可惜王舜臣不是文人,对于边塞的风物,心中都没有半点感怀伤物的触动。就算是文人,如果是日复一日的看着北方的山岭,看着山岭中随着季节变幻着颜色,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作诗作词的心情。

    王舜臣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背透了。

    去年种谔攻打罗兀城的时候,他领军守着侧翼的抚宁城,连条党项骑兵的马尾巴都没见到。等到现在不好动手了,说不定要将罗兀城换回丰州的时候,守罗兀城的这个吃苦的活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一守,就是一个冬天。

    想当初他在熙河路,一直是王副枢身边的得力干将,什么时候不是杀在最前面,什么时候不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当他回到了种五郎的麾下,却没有了当初在王韶麾下的风光。也只有领军翻越横山,攻打北麓银夏的时候,才被人想起。

    几声嘎嘎的鸣叫从天上传下来,王舜臣面容呆滞的抬起头,一队排成人字行的大雁自他的头顶飞过。想不到这群扁毛畜生回来得倒是早,王舜臣一下有了精神。只是看清了雁群所在的高度,就又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现如今他领军枯守在罗兀城中,张弓搭箭的机会也只有出城狩猎的时候才有。春天里的兔子倒是满山在跑,就是皮毛没用,连肉也不好吃,王舜臣本也不在乎皮毛鲜肉,只是想练练箭术,就这样还被人给劝了。

    前两天突然跑过来的智缘和尚的弟子——当日只是跟在智缘身后的一个普通和尚,现在已经是紫衣大师了。也不知道他放着好端端的僧录司里的僧官不做,却往横山这边乱跑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因为是过去的老熟人,所以王舜臣还特意设宴好生接待了他。

    之后两人闲聊起来,那秃驴先劝了自己不要拿着生灵练箭,春季万物生,正是繁衍生殖的时候,此时杀生不祥。后面又说他现在的心情叫什么来着的,王舜臣皱眉想了一想,对了,叫‘苦逼’!

    前面他王舜臣都已经打到银州的边上了,不过是差了一口气,没一下打下来罢了。只要再多给几个指挥,将粮饷备足,用十天半个月做好准备,自己转头就能将银州打下来。

    拿着银州换丰州不好吗?退个鸟兵啊!

    还是因为没有将银州打下来,不但在种谔那里被鄜延路一众军头们私下里嘲笑,枢密院也下文斥责,夺了他一级官阶,又退回到供备库副使去了。而且到现在也只能守着突前太多的罗兀城。

    早知道就留在熙河路……不对,应该是想办法去南方。

    自从王韶上调京城、而韩冈也进京任官之后,王舜臣已经在都巡检的任上做了有三年多了。从熙河路到鄜延路,都是做着都巡检,也不见往上升一升。

    而调去南面的李信却是早早升做了都监。昨天从延州传来了最新的邸报,邕州大捷,他的韩三哥肯定要升官,李信也肯定要升官,要是自己也跟着去了,肯定少不了一份功劳。

    李信一开始被张守约看上了,调到身边做亲兵,比自己要迟了近一年才得官。可如今荆南、广南两战下来,都是天下有数的名将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了一路副总管了。

    这际遇当真是说不准,并不是先走一步的,能一直走在最前面。

    在城头上了半天愣,王舜臣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巡城工作,转身下了城后,就直接就晃到了城南角落里的妓馆去。

    只要有钱赚,商人也好,妓女也好,都不会缺的。别说延州、绥德这样的大城,就是这座刚刚收复不就的罗兀城,里面塞了两千多有力没出使、有钱没处花的精壮汉子后,跑来赚份快钱的妓女为数不少,,总能保持着三五十人数量。

    对于边地军城中出现的这些妓户,军中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又没个战事,不能阴阳调和,士卒们郁积在身体里的火气,可就要往上跑了。城中的几家私窠子里面,

    不过王舜臣身为主将,不便跟下面的士兵进出同一条路,另有好一点、当然也是贵一点的去处。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刚刚走进巷中一座三进的院子,就听着从里面传出了歌声。虽然唱得不算多好,但声音是少女的清越,比起城中几座私窠子里的那些老妓来,只听声音就要好了不知多少。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这歌词王舜臣听着感觉不差,只是用着江城子的温婉调子,唱起来词和曲完全不配。也不让人通报,王舜臣直接跨进房中。

    一名十七八岁,相貌只能算是清秀的小妓正引吭高歌:“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只是王舜臣进门,歌声立刻就停了,房中的几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唱曲儿是一个,另一个则是三十多岁,虽说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人称李四娘,另外还有两名左右服侍的小婢。而身在房中的客人,则是天子放在罗兀城的耳目,延州的几位走马承受中的一人。下面缺了物件,他来妓院,也就听着小曲儿,做不了其他的事。

    随着歌声停了,那名走马大步走过来相迎。身高体健,黝黑的面容甚为英武,颌下还长着十几根胡子,如果不知道身份,他和王舜臣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定他还更像一名大将。

    王舜臣跟随种谔出兵的时候见过这名走马一面,同时做了随军的监军。到了罗兀城后,接触了就更多了。为人、性格都颇让人看得上眼,看起来也是个会接交人的四海性子,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巴巴挣到了随军的机会,却跟自己一样,被放到了罗兀城来。

    “也是闲来无事,故而到此一游。”

    王舜臣与延州走马已经是很熟了,也不多客气,互相行了礼,就一起坐下来。李四娘让人很快的送了酒菜上来。

    王舜臣低头一看杯中的酒水,立刻就皱起眉来:“童供奉来了,怎么不上好酒,上次的玉照白呢?”

    “都巡有所不知,从延州带来的几坛早就没了。现在的酒在罗兀城中,已经是一等一的好酒了。”李四娘轻蹙着眉头叹气,话声中听来多有几分委屈。

    “四娘可说错了,”延州走马大笑出声,“罗兀城也有好酒的,就看都巡舍不舍得了。”

    李四娘几人一起看向王舜臣,而王舜臣则反问着:“此话怎么说?”

    走马笑道:“昨天进城的几辆车马,难道不是从熙河路来的?”

    王舜臣摇头叹了口气,也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供奉……来人,将昨天放在地窖里的烧刀子拿一坛过来。”

    守在门外的亲兵在门外应了一声,脚步哒哒的就走得远了。

    “可是韩舍人所创的烧刀子?”小妓好奇的问道,“不是说那等烈酒阳气过重,饮则伤身吗?”

    “怕什么,提刀上阵不照样要拼命,喝点烈酒又算什么?!”王舜臣满不在乎。

    走马承受道:“韩舍人学究天人,他的吩咐还是要听着。还是得少喝几杯。”

    王舜臣点点头,对身高体健的走马道,“说起来前些天三哥的信里提过供奉,说曾跟供奉里见过好几次。”

    “韩舍人竟然还记得童贯?!”做了延州走马承受的童贯心中满是惊喜,声音都变得尖细了起来。

    “怎么不记得?”王舜臣笑道:“供奉不是好几次都是带着喜报去见三哥的吗?”

    童贯喜不自禁的连连点头,“这是童贯的运气。”

    说了两句闲话,王舜臣转头问着小妓:“方才唱的谁做的曲子?怎么没听过。”

    苏子瞻……王舜臣脑中回想着,他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好象是在诗词歌赋和文章上的名气很大。不过他跟韩冈交好,韩冈诗赋都不上手,所以王舜臣也不认为会做诗词歌赋有什么了不起。作词做得再强也不过是个柳屯田,能如欧阳公那般,诗赋出色,做官也能做到执政的,多少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都巡怎么不知道。”对王舜臣的平静,小妓似乎很惊讶,“‘十年生死两茫茫’可曾听过?去岁一出,就遍传天下。”说着一对眸子变得闪亮亮,满是憧憬。

    什么‘生死两茫茫’,王舜臣更是不知道了,神色中就有了不愉。

    李四娘虽说已是三十多岁的老妓,不比年轻时受欢迎,但待人接物、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越见老辣,一见王舜臣似乎有些恼火了,连忙笑道,“苏修撰与韩舍人可是有些来往,都巡当还记得韩舍人家的花魁……”

    “啊!”王舜臣一拍桌子,终于想起来了,这件事他哪里会忘掉,那可是得罪了天子的亲弟弟啊,“原来是他。想不到他诗词还做得。”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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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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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韩冈指挥着邕州城的居民,总算将城中的废墟给清理了一遍。

    当韩冈和两万多邕州百姓终于从忙碌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城外田地里面的占城稻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都开始抽穗灌浆了。

    尽管不可能用焕然一新来形容,但至少不再是尸臭漫城,而位于主干道附近被焚毁的房屋,也都处理干净了,站在高处放眼望过去,日前还瓦砾遍地的废墟,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空白的场地。大部分场地的一角,还整齐的堆放着尚能继续利用的瓦石和木料。在这次的劫难中,被回到的屋舍也多在主要街道附近,城中偏僻一点的位置,损坏并不算多,也不需要刻意去清理。

    章惇早已回桂州去了,他在担任广西经略使的同时,也还是桂州的知州。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他都不能将手上的职事交给通判太久。

    韩冈现在还代管着邕州的大小事务,不过他已经将具体的施行工作交给了苏子元来负责。他和章惇联名推荐苏子元为邕州知州,不论是从苏子元立下的功劳上,还是他本人的身份上,这项提名,朝廷驳回的可能性很小。既然苏子元做定了邕州知州,自己就没必要管得太宽太多。

    一开始,苏子元其实是准备报丁忧,为父母守制三年的——居父母之丧,庐墓三年乃是常理。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思复仇,可为孝乎?”这是前些日子韩冈劝说苏子元留下来任官时的质问。

    在章惇韩冈一起承诺了要奏请朝廷,继续攻打交趾之后,苏子元同意了担任邕州知州。不过为了合乎世间的规矩,他照例上书请丁忧走个过场,省得有御史闲得没事找茬;而韩冈和章惇则上书为其请求朝廷夺情。

    这并不能算是特例,镇守边疆的重臣——虽以武将为多,但文臣亦偶有为之——朝廷往往都会下旨夺情,不会让个人的丧事问题,影响到边疆的防务安全。只要朝廷同意章惇韩冈的申请,批复下来后,苏子元就不会拒绝。

    韩冈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医疗卫生上。攻打交趾,最大的敌人不是交趾兵,而是南方恶劣的自然条件。没有完全开出来的土地,加上让北方人无法适应的气候,这是狄青当年所领平叛军最大的伤亡原因。

    在韩冈看来,抵御疾病主要的手段还是要靠严谨合理的卫生制度,防病永远都是要放在治病之前。如果想要保证南下大军拥有足够的战斗力,至少在医疗制度上就必须更加严格。

    在邕州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韩冈领头,加上雷简等一众随军医官的襄助,一部比起韩冈当年编写、几年来又屡经修订的通用版本、要更加严格的南方卫生管理条例,逐渐有了雏形。

    当韩冈将定下的制度一一颁布之后,由于性命攸关,绝大多数的士兵还是按照制度来行事。甚至连邕州的百姓,也依从了其中的大半规矩。

    韩冈足可以感到自豪,在他收拾残破的邕州的时候,没有生一场流传广泛的瘟疫,只要一有苗头,就立刻加以隔离。虽然不是没有病死者,但只要不是由疫病转为疫灾,为数不多的个例并不会影响韩冈在邕州的威望。

    只不过要保证军中的医疗卫生安全,要的就是成本问题。单是军营中每天都要喝开水这一项,消耗的木柴就是大数目,为此要付出不少的代价。幸好还是初战,加上兵力不多,朝廷给钱给得爽快,且韩冈又是专管南征事务的转运副使,为此调拨钱粮的事,只需要自己的签名就够了。只是到了数万大军南下的时候,又该怎么说服朝廷花这笔钱,同时还要保证燃料的供应,就要伤脑筋了。

    就在韩冈苦思着该怎么节省卫生成本的时候,来自京城的中使一行抵达了邕州,来的是老熟人李舜臣。

    ‘考功郎中、龙图阁直学士、广南西路转运使’,这是韩冈新任的本官、职名和差遣。

    说实话,韩冈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李舜举念出这几个官衔后,还是免不了有些激动。考功郎中属吏部,在六部中排位,尽管依旧不领实职,但排序还在,属于前行郎中的行列,离正六品也只剩一步——当年的秦凤经略李师中,就是正六品的右司郎中。而龙图阁直学士更是一步越过了侍制这条区分重臣和寻常朝官的分界线。所以以他的本官和职名,做到一路转运使已经连权字都不需要——尽管是天下诸路中排位靠后的广西。

    只是兴奋了一下,也就过去了。本官官阶韩冈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进了朝官序列后,只有决定俸禄的用处。职名跨过侍制之后,也没什么大用,不过勉强能被人称为韩龙图了,就是感觉有些怪。

    章惇是端明殿学士,还赐了爵,有了实封。李信则是广西钤辖、文思副使,从都监至钤辖,又在四十阶宫苑诸使和使副中,一下向上跳了十阶——正常的一等功赏,只是七阶而已。苏子元那边没有出意外,进了朝官行列,夺情后并权遣邕州。

    黄金满也有封赠,开国子的封爵没人稀罕,但将名义上属于大宋的广源州,从刺史州升格为团练州,并让他担任团练使,则是难得的奖赏。因为他还有一个蕃部都巡的差遣,是能得到俸禄的实职,而不是送给四方蛮夷的那些好听官衔。除此之外,所有有功的将士,连同何缮那个降人,都有了丰厚的功赏。

    就在城门前,韩冈领着一众文武和麾下的将士们,向着李舜举手上的诏书拜倒行礼,感谢皇恩浩荡。

    结束了对功臣们的封赏,李舜举带来的另外一封诏书,则是追封以苏缄为的邕州殉国文武众臣的。

    就在城外搭建了到一半的苏缄的祠庙中,面对着以苏缄为的邕州官员的灵位,李舜举张开了手上的诏书。

    苏缄得赠谥号忠勇,追赠奉**节度使,而通判唐子正以下,皆是厚加追赠。且只要还有子孙在,一并得以荫官。

    “官家说了,‘邕州死事之臣,非可与钦、廉州比也。自为贼围,坚壁弥月,竭力捍御,而外援不至。守死一节,忠义不衰,录其子孙,宜加死事者一等,士卒倍赙其家。’”念完诏书,李舜举向韩冈和满面泪痕的苏子元述说着天子的心意。

    李舜举此番南下,不仅是为了宣读诏令,同时也将韩冈急需的药材送来了一批。都是从在京的药库中挑选出来的上品,韩冈让雷简查验了之后,微笑着连连点头。

    看着韩冈心情好,李舜举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听闻龙学邕州大捷、俘斩万余的消息,官家欣喜不已,都说此一战以少胜多,历来少有得见,想亲眼看一看是怎么赢的这一仗……”

    韩冈瞥了李舜举一眼,脸上的微笑不改,李舜举话中之意他哪里不明白:“级全都存在库房中,还请天使少待,韩冈命人将级都搬出来。”

    韩冈早有准备,带着李舜举到了专门存放战利品的库房。一声令下,上百名库兵就将一副副口罩带在脸上,进了库房之中。李舜举隔着老远就嗅到一股浓香,里面当是放了此地特产的香料。

    “级存放的时间太久,如果没有这口罩,不知要薰昏多少人。”韩冈向李舜举解释着。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堆满了仓库的级终于都搬了出来。五十来个堆做一个金字塔,一堆堆排在仓库外的空场上。中人欲呕的恶臭味弥漫在库区中。

    李舜举站在一堆堆级前,成千上万张大着嘴、眼眶凹陷的骷髅挤满了视野,而口鼻之中,更是一股股恶臭气息直钻着进来。不仅眼睛受到刺激,连口鼻也同样受到激烈的刺激,忙向韩冈讨了十几个口罩给他的从人们戴起来,

    斩获的级,用盐腌了近两个月之后,已经变得干瘪瘪的,而且都了黑,几乎就是一层厚厚的黑膜蒙在头骨上面。不过这些级身份确认倒是不难。先不说其中全都是成年的男子,与宋人装束相近的交趾兵,脸上都刺了字;而从交趾国中部族里招来的士兵,相貌和装束又迥异于宋人。

    李舜举和他的从人一个个的仔细查验着。

    “想不到还是要查验……”李信在韩冈耳边低声说着。

    从这件事上,就看得出赵顼的为人秉性了,说起来是有些失了天子的身份。

    既然在遣人点验之前,就已经将功劳认定,并将封赏都了下来,何必再多此一举。万一给确定了是他韩冈在谎报功劳,到时候是罚还是不罚?罚了,朝廷之前对捷报的宣扬都成了笑话。不罚,这欺君之罪难道就一笑了之?这是自陷窘境的愚行。最好的做法,就是大方到底,用个好听一点的名义——比如筑京观什么的——让韩冈将所有的级直接埋了了事。

    如果是王安石、吕惠卿,甚至是冯京、吴充,由他们来处理这件事,绝对不会犯这等错。可惜的是,李舜举明显奉的是天子的密旨。也幸好韩冈不是吹嘘,否则可就要尴尬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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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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