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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八)

    虽然之前在城门口就已经确认了任务多半已然失败,但在进入府衙,童贯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www.uu234.com无弹窗小说阅读!]只是韩冈的一句话,让童贯的心情直入谷底。

    “龙图的奏表上得好快。”童贯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黄门此言何意?”韩冈一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童贯见状无奈,只能挑明了说:“之前龙图历次捷报,斩首两万余。此事本是国家之福,不过虑及杀伤太多,有伤天和,官家心伤太皇太后上仙,故有是诏。”

    韩冈站起身:“还望黄门转奉天子,天子仁德爱民,出于天性,臣韩冈未能体察圣心,实是羞愧难当。不过如今查明并未与辽人勾结的黑山党项二十七部六千六百余人皆已安顿下来。请陛下放心。”

    童贯估计这就是韩冈在回奏中的话,也就是顺口而已,给犯了错的天子一个脸面。也不知道天子看到韩冈的奏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反正从臣子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就是他这个崇政殿中服侍天子的黄门,也见得多了,天子恐怕更是看得心中生厌。

    但童贯此来不过是传递天子的心意,韩冈说什么都不是他该评价的:“小人回去后,当会将龙图之言禀明天子。”

    “那就劳烦黄门了。”韩冈重又坐下来,“黄门此来只为此事?”

    童贯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就是为挽回之前皇帝错误的密诏所造成的后果。而且多半是没有截下之前发出来的这封密诏,才不得不登门造访。就不知道天子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童贯愣了一下。

    “不知黄门出京前,天子可有其他喻示?”韩冈更直接的问道。

    童贯陷入了沉默,心中狐疑。韩冈的问题当真就是表面的意思?

    韩冈军政两事皆有长才,入居两府之后的表现应当不会比任何人逊色。但提拔他若是会有损朝纲,天子也不会觉得浪费这个人才有什么关系。

    童贯很清楚天子的心意,两府的职位是为了辅佐天子治国,不是给功臣的赏赐。只要韩冈的年纪问题会引起后患,就不可能让韩冈担任枢密副使。

    不过韩冈晋身两府依然是迟早之事,这一次不行,过几年他过而立,到了韩忠献公当年晋身两府的年纪,也就没有如今这般惹人顾忌了。

    反观自己,天子交托的任务没能完成,对于一名品位还不算高的内侍来说,是灾难一般的结果。可不比那些高品的文臣,犯了事,过两年就能回来。在宫中,可没人会给第二次机会。他的师傅李宪恐怕也会干脆了当的放弃他——毕竟只是徒弟,而不是养子。

    从今往后,一辈子最多也只能在针线、大小金之类的宫苑作坊中打转,最后去敇建的道观或佛寺终老。这对于一心想追求更高位置的童贯来说,不啻是生不如死的噩耗。

    但是,如果有韩冈这个和王中正、李宪都有交情的重臣助言,情况却是会变成两样。

    “龙图……”童贯舔了舔嘴唇,喉咙有些发干。

    “黄门先喝口茶。”韩冈微笑着,“这是炒青的山茶,口味有别龙团,却也不算很差。”

    ……………………

    形势大逆转,御史台中的乌鸦们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最近安静了不少,这让所有除言官以外的臣僚都觉得很是舒心,章惇也不例外。

    打发了张商英派来送信的家人回去,章惇冷笑一声,却把刚刚收到的信丢到了一边去。他可不想理会那个只会坏事的家伙。

    拥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台论奏不实虽不需受什么责罚,但如果被弹劾的臣子反击,逼天子做出个选择,下场却也不会太好。自来弹劾宰相执政失败的言官,多半会驱逐出朝堂,虽说过几年就能回来,往往还能升职,不过比起能成功将宰执弹劾的那些御史,如韩琦那般,肯定是远远不如了。

    张商英当年弹劾枢密院中不法之事,并要求枢密院听从政事堂的调遣,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惹得枢密院诸辅臣同时缴了印,要天子给个说法。这样的情况是不论对错的,张商英因而出外,甚至被贬为一个监酒税的小官。

    张商英是章惇举荐起来的,几年前急功好利,将枢密院整个得罪,给王安石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如今章惇想方设法又将他从监酒税的位置上拉回来,不成想他又根本不通报,参与上表弹劾韩冈,想在韩冈身上挣回之前耽搁的时间。

    章惇心底里对此很是愤怒。他不求张商英能听从自己的命令,但也不要添乱才是。当年在平定荆南时,结识了仅仅是个小官的张商英,因为其口才和识见让人激赏,所以才加以推荐。谁想到却是个坑人的货色,早知道就让他在酒糟里打一辈子滚好了。

    “枢密。”

    一名家丁走到书房门外,敲门进来。

    “什么事?”

    “通进银台司消息,河东那边又有奏表到了。”

    章惇神色一动,追问道:“奏报的内容是什么?”

    那名家丁摇摇头:“听说是实封的密奏,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看来天子的密诏没有来得及追回。”章惇低声自语,挥手让家丁出去。

    河东的奏表在时间上很是让人奇怪。不过应该是韩冈对之前密诏的回复,否则就不该在这个时候通过上奏表,而且是密封起来的实封状。

    章惇越来越看不懂韩冈的行事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着实让人费解。

    ……………………

    赵顼没有想到童贯竟然没有追上,而且还让韩冈提前一步上了请罪的奏表。

    之前所谓的密诏并没有瞒着人,韩冈的密奏又如何能瞒得过去世人的耳目?这一次在世人面前,他可就是扮演了一个糊涂皇帝的角色。

    赵顼一直以为韩冈是辅政利国的能臣,日后的宰相之才,但没想到他也是个越来越棘手的麻烦,早知道就不让他去河东了。

    赵顼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冈的请罪书。

    上面甚至连辩解也没有几句,基本上是密诏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回复。不过文采焕然,应当不是韩冈本人的手笔。当年韩冈在殿试时的文章,赵顼还记着,那个完全是地方官对当地政事的奏报。

    不过这篇文字写得漂亮,反倒让赵顼看的上火。要是韩冈亲笔所写的那种,那还能见到真心。幕僚代笔,自己誊抄一遍,怎么看都是在应付故事。

    赵顼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论功行赏。尽管给辽人做了渔翁,在天下人面前丢人现眼,但夺下来的土地依然可以算是一个胜利。朝廷需要为这个胜利付出的报酬,也是远远超过之前任何一次战争。韩冈的问题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只不过因为御史台将事情闹得太大,才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不过相对于士兵的赏赐,将帅们的功赏其实不需要太头疼,只要能拉下脸来,赖账也没什么关系。而底下的士卒若不能给出让人满意的功赏,那些个赤佬可就是会立刻翻脸闹事——还是人数多寡的关系。

    当年太宗攻克太原,灭亡北汉,之后便挥兵直取辽国南京道,就是因为功赏不至,以至于在燕京城下功亏一篑,惨败于高粱河畔。

    而太祖时,曹彬领军攻克南唐。开战前,太祖皇帝承诺的功赏是使相——节度使兼枢密使。不过等曹彬得胜归来,太祖给出的赏赐则是五十万钱——五百贯。

    太祖皇帝过河拆桥的行事手段是否合乎人情暂且放到一边,开疆辟土的奖赏最低能到哪一步,也算是有了一个依据。

    以曹彬为标准,韩冈的功劳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一个不毛之地的胜州,户口不及南唐千分之一,土地也只有百一之数。如果是开国之时,以曹彬为标准,即是往高里算,五贯十贯也就能打发了。

    当然,赵顼不可能这么苛待功臣。开国时的手段,不可能使用在如今。但即便不能用在如今,可有了这一条旧例打底,权柄过重的职位完全可以拒绝授予。

    还有当年狄青平侬智高,回朝后被晋为枢密使。本来有许多朝臣援引曹彬旧例,来否决这项任命。但仁宗皇帝坚持授予这个职位。可成为文臣眼中钉的狄青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人叹息。

    有正反两条先例,赵顼想要做事就方便了许多。只要韩冈不能入西府,种谔也不可能有机会,王中正更是可以随随便便就打发掉。

    赵顼叹了一口气。既想维护朝纲,又想维持一个公正慷慨的名声,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还是舍了点面皮方便做事。

    给立有功勋的将帅多些金银财帛,升几个无关紧要的职位,也就打发了。

    不为执政,本官升到谏议大夫就到顶了。韩冈的差遣和本官都没有晋升的余地。不过其他用来搪塞的名号多得是。勋、位、爵、食邑、检校官、馆阁贴职,应有尽有,想要找个打发人的名号,实在再容易不过。

    给他什么职位呢?赵顼想着。

    按理说可以先给韩冈一个枢密副使的任命,等他照常例拒绝之后,直接转封其他职位。但赵顼还真怕韩冈会不顾颜面的一口应下,就像当年王安石,一直不肯入朝,当自家任命他为翰林学士时,却是一口应承下来。

    翁婿两人都是有心做事的人,不是那等沽名钓誉,喜好故示清高之辈。赵顼可无法保证韩冈会不会依常例拒绝诏命……还是直接点好。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九)

    {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战争结束了,又是将及年终,也到了对这一场战争做个总结的时候

    平夏之役,大宋的付出很多,损失也很多收获不少,但让人捡了便宜的地方,同样不少想到给辽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一半的好处去,从天子到百姓,都是觉得憋闷不已不过不论心情如何,该做的事还是必须要做

    朝廷对于战争的功赏,在赵顼的催促下匆匆忙忙的决定了下来,又赶在过年前发了下去对于参战的士兵和底层军官们的功赏,朝廷没有太过计较,罪疑惟轻功疑惟重的道理人人明白甚至对河东军的两万斩首,最后也没有进行太过严格的查验,而是全盘承认下来但对高阶的将帅,他们得到的赏赐,完全是由需虚衔和财帛组成,并没有太多实质上的东西将将领和士兵割裂开,可以有效的避免有心人引发兵乱

    其中最为惹人关注的韩冈,他得到的封赏,基本上就是虚名一如御史台一轮弹劾之后世人所预料的,被拒绝在西府之外而且顺便还连累了种谔原本同入西府呼声甚高的种子正,也只能饮恨回归三衙,做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就连本官官阶也止步于观察使,不但没能拿到节度使的名号,甚至连节度使留后都没有得到授予王中正是只有一个防御使

    实在的也有,韩冈六子,眼下全都得了荫补其中他长子和次子的本官已经比照宰执家的长子,跳升到了京官序列的太常寺太祝一般的情况下,臣子都会先拒绝一次两次,但韩冈直接就上了谢表

    “想不到韩冈都没有拒绝?”

    “御史台还等着说他是心怀怨望呢,他怎么敢辞?”

    “难道能不怀怨望?眼下的那些官职全都是虚的”

    “除了宗室、皇亲,没有任职过宰辅的臣僚中,眼下又有几人在勋位上能与韩冈相提并论?”

    “也到顶了等河东平靖之后,明年多半会调回京中任个闲差”

    韩冈不知道京中的议论,但他对自己得到的封赏并没有太多计较

    通奉大夫、检校工部尚,上护军,东莱郡开国公,食邑四千户,食实封一千两百户除了最后的食实封,可以让韩冈每个月多得到三十足贯的额外俸禄,其余得以升迁的散官、检校官、勋、爵、食邑全都是虚头,官、职、差遣都没有动,依然是右谏议大夫、龙图阁学士、河东路经略使兼太原知府而且在河东经略使这边的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因为战事的结束,而一并给去除了

    赵顼摆明了就是要用抬高虚衔来抵换将韩冈拒之于西府门外的不公韩冈对此根本没有放在心尽管他本以为还能援引王韶的旧例,从龙图阁学士晋升为资政殿学士,不过即便没有如愿,也不是很在意他眼下关心自己在民间和士林中的声望

    王安石负天下重望三十年,但在他入朝主持变法前,民间知道有个王安石的可不多但韩冈的名声,可是远布四方,随着厚生司推广种痘法的脚步,越来越响亮而这一次受到的不公待遇,也让百姓们为之惋惜朝堂上人事变化的因果,世人无从知晓,相对于没怎么听说过的宰辅,一个有着响亮名声的能臣,自然为受到期待

    名望是个好东西任职地方,可以顺利的掌握政务,号令也能得到遵循重要的是,韩冈主张的学术观点,得到的认同和学习,也随之变得多

    韩版的三字经如今已经在陕西的蒙学中流传开来,就是因为有韩冈大力推介的缘故,比起正常的传播度,要远远快出百倍这就是名声带来的好处而研习气学、格物的士子,越来越多秉承牛痘的原理,以及由显微镜证明病毒之说,对免疫学的研究,也成了医学中最时兴的课题

    过了腊八,接连两场大雪如愿而至,让河东一路诸多军州的官民都放下心来有了年末的瑞雪,明年的收成也就有了保障府衙之外,已经可零星的听到了鞭炮的声音,过年的气氛,也渐渐的浓烈了起来

    后花园中的积雪,已经家里的几个孩子兴奋了好些天而在银装素裹的庭院中,衙中听命的胥吏们,正忙着清理地面上的积雪,很快就在庭院的角落里,堆积起了一人多高的雪堆

    不过大雪带来的并不都是好消息处理公务的西厅中,韩冈正听取帐下幕职官司户参军的汇报

    “城中因积雪垮塌的大小房屋共计二十六间,除了七人有些皮肉伤以外,尚幸没有多的人员伤亡”

    韩冈一边听着报告,一边翻了一下手上的官文,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昨天有人冻死?没有收容到通慧庵旧庙里面”

    “这两人是喝酒后在路旁醉倒,以至于被冻死已经从酒家那里确认家人也已经将尸首领走了”

    “官文上没有写啊”韩冈说了一句,无奈的摇摇头,酗酒的情况在烈酒出现之后变得严重起来,尤其是北方的州县,每年冬天的夜晚,因为醉酒而被冻死在路边的酒徒人数,已经快赶上乞丐等无家可归之人了:“这就没有办法了让夜里的巡城和夫,经过酒馆的路上多照看点”

    “城外的情况怎么样?”韩冈放下报告,又问道太原城中是由府衙直接管理,城外的乡村,才是阳曲县的管辖范围,正如开封府之于东京城一般

    “明天阳曲县应该能将雪后的灾情报上来,再过个三五天,榆次、交城几个县也都能将情况传回来了盂县离得最远,不过龙图之前已经下令让各县随时汇报,最多七天,雪后的伤亡情况也该到了”

    太原府的司户参军是积年老宦,对政务处理得心应手,让韩冈很是满意

    西厅内的对话传到外间,正在整理公文的黄裳和折可适都听得一清二楚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雪灾”折可适低声细语,“这一年可就要过去了,比起往年,路倒的饿殍可是少了九成以上”

    “想想这一年,事情还真多,不过总算是有个了结”黄裳望着窗外的雪景:“明年当会有个好年景”

    “外面都在赞着龙图的治理之功呢”

    “这当然是龙图的功劳”

    因为种痘法的普及,开创者韩冈在民间的声望极高他临危受命,经略河东,心思多放在战阵上,太原府的政务其实在许多地方都有所疏漏不过崇高的声望让他在战事之余,处理州中之事时,节省了许多口舌上的纠缠

    而且韩冈利用大批黑山党项作为劳动力,将路中数以万计的可能被动用的民力给节省了下来今年夏秋的战事,也因韩冈的举措,没有太过干扰到河东百姓的生产和生活

    百姓是淳朴的,但又是精明的,战争的意义在他们之中没多少人会了解,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不需要太多见识都会明白韩冈的作为,在秋冬之季,让多少百姓将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名声和人望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嗯?”正在检视文牍的黄裳突然出声

    “划界使”黄裳举起从京城收到的政事堂省札,“朝廷要派划界使来了”

    “韩玉汝”

    “韩缜?怎么又是他”折可适失声叫了起来

    “可不就是他”黄裳将手上的公函递给折可适,“从之前河东划界的先例来看,至少还要一年两年的时间”

    折可适看了两眼之后,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这是今年的第三批国信使宋辽两国分割吞并西夏后,亟需将西北的国界彻底划定下来前一批使臣在耶律乙辛那里谈崩了,主要还是胜州之战的结果传到了南京道的缘故不得已,朝廷换上了的一批使臣正如省札中所说,是由翰林学士韩缜领衔

    “当年韩内翰主持河东划界,可是一让再让,从山下退到分水岭上,十几间巡铺都给让掉了还有上万百姓,也不得不内迁当真对得起那份俸禄”折可适撇嘴冷笑着

    “这件事不是韩玉汝的错”从内间的大门处传来韩冈的声音

    “龙图”黄裳和折可适忙站了起来,回头就看见韩冈从内厅走出来

    看着两名幕僚一眼,韩冈摇摇头,为韩缜辩解了一句后,却不再多说,将司户参军送到厅门前

    熙宁八年的时候,韩冈当时就在东京城被辽国使节萧禧逼着割地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可比折可适要清楚得多赵顼三番几次下诏,这完全不是韩缜的责任

    但也没有必要再纠缠过去的事,毕竟时至今日,即便是赵顼,也不会再对辽人的讹诈感到心惊胆战,而不敢应对G~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十)

    腊月的太原州衙,工作并不算很多。每年最重要的征收税赋的工作,都集中在夏秋二季,而往往在冬天兴起的工役,今年也因为有了黑山党项的关系,并没有受到战事的影响。

    太皇太后丧期虽已过三七,但依然属于国丧之期,尽管民间燃放鞭炮不犯禁令,但由官府主持的一系列年终的仪式,还是不得不宣告暂停。

    儒门重礼乐,在韩冈看来十分无谓的仪式,却一向绕不过去。少了这些繁文缛节,他乐得轻松。而且各项祭祀典礼之后,少不了宴会这一环。韩冈本来就不是喜欢饮宴作乐的性子,寇准那般日以继夜的饮酒宴客,实在是学不来。

    只是韩冈除了太原知府的责任外,还有河东经略带来的工作。

    国界划界的谈判地点已经确定设在在胜州和辽国东胜州之间,位于柳发川大营——最近被天子赐名做靖边寨——以北十里的一处小盆地中,正好是双方控制区重叠的地方。这是韩冈必须要关心的一桩大事。

    在胜州之役结束后,边界大体的位置已经确定了下来。但每日巡检的探马之间,大大小小的冲突依然连日不断,也就终于确定了在胜州进行国界谈判之后,这样的纷争才告休止。

    韩冈前两天才遣人去了一趟胜州,为韩缜领衔的划界使团的到来提前做好安排。

    韩缜也算是倒霉,划界谈判的差事总是要落到他的头上,而且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上一次已经是为了天子担了罪名,这一次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清流中肯定照样有人要说怪话。

    韩冈将保卫划界使团的工作交给了第一任胜州知州。这位知州并不是从朝中派来,而是自河东军中挑选的一名老将。是韩冈很熟悉的人,也就是日前在代州担任知州的刘舜卿。

    刘舜卿是宿将,不需要韩冈多叮嘱什么,自然会将事情办好——尽管他这一年来,一直都是镇守河东北疆,在胜州之役中,并没有出场的余地。

    不过据韩冈推测,刘舜卿之所以能领到这个差事,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参与胜州之役的缘故——胜州之役中,斩首最多的那些个将校,虽然封赏都不缺,但最后他们的差遣,许多都是调到了晋南诸州,而且赶在新年到来前将他们调走。而晋北,代州、胜州、火山军诸军州,都是换成了老成持重的将领,也就折家的老巢府州不方便更动。

    当然,朝廷眼中的所谓老成持重,不过是颟顸迟钝的另一种说法。韩冈作为经略使,河东帅臣,在接见这群平均年龄接近六十岁的将领的时候,很是为未来几年的河东防务担心了好一阵。

    朝廷这种担心边臣贪功兴兵的心思,韩冈勉强能够理解,但为此换上一群熬资历熬上来的老糊涂,那就完全不知所谓。还不知道守卫河东北疆的官军,会被他们糟践成什么样,当真是以为可以马放南山?

    只是韩冈也没打算说什么,一方面,他现在不方便说,另一方面,至少几年内,的确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大问题。近几年,辽人不可能在边境上有什么大动作,也就是闹些小摩擦罢了。但边境上的小摩擦若是无法坚决的给予回击,到时候,可就是要做好被得寸进尺的准备。韩冈可以很确定的说,天子赵顼肯定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到时候,有的乐子看了。

    抱着等着日后看热闹的心思,韩冈将边境军州的人事安排放到了脑后,而在太原做好了迎接划界使团的准备,再过几天,韩缜就该到了。但让韩冈感到惊讶的是,冯从义竟然就在这个时候,从东京到了太原这里,比韩缜早了一步。

    “都快过年了,怎么不赶着回巩州。”韩冈很是意外,“年底不是关账的时候?不打算回家过年了?”

    “三哥放心,小弟明天就回去。”冯从义道,“从太原向西过河,从葭芦川往银夏走,半个月不到就能回巩州了。至于关账,来得及赶上。”

    “银夏刚刚收复,路上还不是很平靖,没事冒什么风险?”

    冯从义哈哈大笑,“有三哥在,小弟还用担心道路上的安危不成?”

    韩冈摇摇头,拿他没办法。不过从葭芦川走,转入无定河,然后再进入黄河谷地,一路虽是刚刚得到的新土地,但由于要跟辽人划界,已经控制得十分严密,走起来还是很方便。以冯从义的身份,加上他身边由广锐军后人和吐蕃人所组成的护卫,也的确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这么急着来太原是为了什么事?”韩冈问道,他不信冯从义没事会赶在过年前往太原这边跑。

    比韩冈还小一点的冯从义,如今乃是关西商界举足轻重的豪商。以顺丰行等几个大商社为核心的雍商集团,不仅控制了国内八成的棉布市场,关西的诸多特产,也全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雍商比起浙闽的商人更为抱团,在商事上同进共退,就是在京城中,也是好大的声势。冯从义已经不是可以没事乱跑的身份了。

    “有件东西想让三哥看上一看。”

    冯从义神神秘秘的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扎扎实实的裹了好几层,打开来,却是一片晶莹透明的镜片。

    韩冈拈起镜片,从透镜中看着表弟变得夸张的脸,是凸透镜。从侧面看过去,透明的镜片便现出了墨绿色。

    “这是玻璃?”韩冈问道。

    玻璃过去俗称药玉、琉璃、颇黎,不过因为韩冈的缘故,玻璃之名已经渐渐成了世人认同的名称。

    “三哥眼光如炬。”冯从义表情夸张的赞道。

    韩冈没理会表弟的表演,拿着镜片对着桌上的书,测试着放大的效果,一边又问着:“是巩州的工坊产的?”

    “怎么可能?!”冯从义摇头叹气,“在巩州的玻璃工坊想要造出透明的玻璃还早得很,只见钱砸下去,就没听个响。是京中的官坊终于造出了透明的玻璃,小弟设法买到了配料的方子,等回巩州,让那群只会造些废料的工匠们好好学一学。”

    自从白水晶因为需要制作透镜而价格飞涨之后,能替代白水晶的透明玻璃,便成了研究的重点。眼下千里镜也被发明出来,对透明镜片的需要,更是上了一个台阶。要造出适合打磨而且没有气孔的玻璃镜片并不容易,但原料比起白水晶的比起来可是要便宜上百倍。

    韩冈当初主管军器监,曾安排下对这个项目加以研究,投下的经费不在少数。之后几任接手韩冈工作的判军器监,由于种种原因,都选择了将这个项目给延续下去,研究经费也没有削减。累积起来已经有几万贯的投入,并不比修建高炉少到哪里。如今终于有了成绩,也不是多令人惊讶。毕竟透明玻璃在大食商人那里有现成的例子,而官营的药玉作坊也一直都有透明玻璃的出产,只是一直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原理,无法大量生产而已。

    从冯从义手上又接过一张纸片,韩冈粗粗一看,就看到上面写着白砂、硼砂、铅等名词,后面还跟着数量。

    韩冈举着这张纸片:“买这份配方花了多少钱?”

    冯从义比出两根手指,“两百贯。”

    “朝廷在白玻璃上投进去的钱,两万贯也不止了。”韩冈摇头感叹着,“两百贯收买一个工匠,就拿到了两万贯的配方。这个生意,做得可真是值。”

    冯从义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等玻璃生产出来后,还不是要依律交税?朝廷一年拿到的税钱,只会比投入的钱要多。”

    韩冈将配方还给冯从义:“光靠一个这么粗糙的配料秘方就想造出透明玻璃,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小弟也知道不容易。光是原料,就很麻烦了,雍地的土性和中原截然不同,就是炼出来的铁都有差别,玻璃岂能例外。但有了方向,相应的改起来也方便。再用个几年、再砸个几万贯,终究能出来的。”冯从义笑道:“而且小弟也没打算我们一家掏钱,好几家都想跟这个风了。”

    “一家赚钱太惹人忌惮,的确是该跟棉布一样,不要拿在一人的手中。”韩冈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道“不过我也希望到时候不要想着一本万利的心思,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将窗户纸换成透明的玻璃就好了。”

    冯从义扭头看看厅中的窗户,咋舌道:“那还不知要多少年了。”

    韩冈不心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有耐心等,一步步来就是了。”

    冯从义又笑道:“有了玻璃之后,三哥过去所说的水银镜子也可以去造了。这可比玻璃更好赚。”

    “说得也是。”

    韩冈还记得当初造显微镜的反光镜,上面的锡汞合金接触空气后很快就雾化了。所以他一直想要用玻璃给蒙上表面。也曾拿着水银镜的好处来说服冯从义为此投入资金,这是可以看得见的好处。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11)

    【上架的日子正好是端午节放假,看看这三天能不能多拼上几】

    冯从义商人的习气,听说有钱赚,眼睛都能发金光

    玻璃水银镜冯从义只是听韩冈提起过但他素知韩冈的为人,不轻易出言,却言必有中既然曾经郑重的说起过,又要让他去投资开发有关的技术,那么当然是门赚钱的好买卖

    西北的棉布,交趾的白糖,还有南北货转运贩售的生意,已经让韩、冯两家富甲一方但支撑家族根本的产业,永远都不会嫌多玻璃和镜子,乃是与生活息息相关只要能将技术掌握在手中,就算日后扩散出去,只靠细水长流,那也是能传承几代人的富贵

    冯从义沉浮商海多年,喜怒不形于色那是基本功但在上千万贯的远期收益面前,却也压不下心头的兴奋别说他区区一介豪商,就是天子,听说了一年能几十万的纯收益,也照样不能免俗

    看着表弟的模样,韩冈微微一笑,低头又看着手上价值千万的小纸片纸片上一排排小字写得很密,不仅仅是原材料的配方除了那几条之外,还有烧制时要注意的关键,以及专用炉灶的修筑和运用

    “嗯?”看着看着,韩冈忽然神色一变,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噫

    “哥哥,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冯从义立刻紧张得问道不要花大钱买来的却是个骗呆子的赝品

    “透明玻璃的烧制肯定都要附带工艺的改变,不仅仅是配方的问题你能注意到这一点,的确是很好”韩冈扬了扬纸片,“尤其是关于这烧料的炉灶,跟之前用的炉灶大不一样”

    “这是肯定的将作监可是修了炉灶,跟之前的样式都不一样,当然是跟白玻璃有关,小弟怎么能不去详加打听?”冯从义指着纸片上的最后一条,“从炉子里排出来的热气,透过穿过外带的烤炉,可以鼓进去的风加热,能节省不少炭火”

    “不仅仅是省炭火,是在提高炉温”韩冈语气郑重

    若不是在这张纸上看到,韩冈还想不起来这项关键性的技术以蓄热室交换炉中带出来的热量,不仅仅可以用在玻璃的烧制上,炼钢炼铁上有大的用处韩冈在军器监时,这项技术还没有开发出来

    “炉温?”冯从义疑惑的问着,这个词可没听说过

    “就是炉子的温度就像长短轻重一样,将寒热用数字来衡量,是为温度这是愚兄最近想要做的事旧有的度量衡不仅不精确,而且太偏狭冷了热了都能感觉得到,但到底多冷多热,可就没个准了”

    冯从义半懂不懂,想了半天,试探的问道:“是不是炉温高了,就变得热?”

    “正是,温度越高,就代表越热所以说白玻璃是个好东西,测量温度的器具,我已经设计出来的可是没玻璃,就只能是纸上谈兵”韩冈淡淡的提了一句,眼神深沉起来,“好了,不用多想了,眼下我也只是个想法而已,具体怎么测算还得慢慢考量说一说,来太原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玻璃上的事,我想用信应该就够了”

    就是之前商议利用棉花将甘凉路的汉番诸部拉拢过来,纳入棉行的势力范围,韩冈和冯从义直接也只是写信而已——不过是用了密文,以防被人偷看——只凭白玻璃,用不着冯从义亲自来太原

    “三哥说得是,要是仅仅是玻璃这件事,的确写封信也就够了其实还有另外一桩要事,必须要让三哥知道”

    “什么事?”

    “不知三哥还记不记得吴逵?”冯从义凑近了,将声音压低下来

    “当然记得”当年让罗兀城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但被他带累的广锐军又是韩家在巩州的根基,韩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怎么,听到他消息了?”

    “有人在沙州看到他了,身边带着十几人”冯从义脸上添了几许阴翳

    广锐军出身的子弟,是顺丰行中的主力而广锐军在巩州、熙州开辟的一座座农庄,里面出产的棉花,也是顺丰行收购的主要对象每年还没有开始播种,便以契约定下当年的收成,并事先给付定金这种旱涝保收的策略,是由韩冈当年亲自定下,让广锐军上下对韩冈死心塌地

    由于广锐军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加之在拓边河湟时的奋勇,如今朝廷和地方上的州县对他们已经不是当成叛贼看待可吴逵一旦出现在河西的消息传开来,朝廷肯定就要紧张起来,对广锐军残部加紧提防而任用许多广锐军子弟的顺丰行,避免不了的要受到影响

    “这件事确定吗?”韩冈问道

    “看到吴逵的是顺丰行派在甘凉路的掌事之一,也是广锐军出身据他说,他看到的人虽然跟当年形象大不一样,但一眼看过去,就是吴逵没错”

    “就这样?”韩冈眉头皱起来,就凭这点证据,完全证明不了什么,“连长相都变了,怎么能那么确定”

    “其实据他说,只有五六分相像小弟也不可能就这么一惊一乍”冯从义沉声道,“但他在甘州留下的姓名,可是叫做武贵”

    “武贵?”韩冈的眉头微皱,倒还真是很相近的两个名字

    “而且这一回西夏归附的汉将,领头的叫李清他手下有个第一得力的部将,也是姓武名贵据说此人乃是熙宁四年五年的时候投奔西夏的,只用了几年就在李清帐下出人头地,能力、手段都十分了得”

    “这个武贵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盐州城下的那场大乱中,不见了踪影说是死了,但也有人说,他是带着一众兄弟去投奔了辽人反正在那场大乱中,跟他交情好的兄弟,全都失踪了而甘州城的武贵,他身边也有十几个伴当”冯从义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三哥以为吴逵到底死了没有?”

    “当年就没有确认他的死信跟侬智高一样,都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狄武襄当年没把侬智高当做战果报上去,韩子华【韩绛】也没敢报军中也有传言说他去了西夏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才没了那些谣言”

    当年吴逵的死信由于无法确认尸体的身份,并没有报上去,但基本上都认为他死了可若是这一次,才安顿下来没几年的广锐军多半又要乱了

    从姓名、时间、行动这些地方来看,武贵的嫌疑实在太深了——甚至不能叫做嫌疑,完全可以确认,武贵就是吴逵

    “他现在还在甘州吗?”韩冈追问道

    “已经不在了”冯从义道:“说是有人看到他一伙十几人向西出了玉门关,去了西域不过是不是故布疑阵,那还真是说不准”

    韩冈沉吟了一下,抬眼道:“……不要想太多吴逵此人,我与他有过一段往来他的性子,多少了解一点既然在西夏国灭之后去了西域,多半是没有再回来的打算等到日后朝廷收复西域,说不定才会再听到他的名字”

    “三哥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冯从义点点头,“那名掌事我就让他留在甘州主持分号事务,也叮嘱过了一年半载,也不用担心会传出来等过了一年半载,就是传出来,也不用担心了”

    兄弟俩说了一番话,也到了掌灯的时候王旖遣了家丁来传话,酒饭已经准备好了,催两人吃饭

    韩冈和冯从义都饿了,出了房起身往前面去

    冯从义边走边问,“不知三哥在河东还能留多久?”

    “最多半年”韩冈道,“河东这里,天子不可能让我留得太久之前我也写信给你了,河东可以放一放,摊子不要铺得太大”

    “小弟明白”冯从义低了低头,又问,“之后不知天子会安排三哥回京,还是会外任其他州府?”

    “多半是回京天子怕我功髙难赏啊”在心思通透的表弟面前,韩冈一点也不遮掩,“要是去了其他路州,再立下些功劳又该怎么办?我眼下都是开国郡公了,还能向上封国公不成?”

    “国公放在三哥身上不是迟早的事?”冯从义笑道:“做了相公,国公自然就能有了”

    “任官宰相,数载之后,便能封国公但食邑过万户,也就能封国公了天子不就是怕我再立功勋若是爵同宰相,到了大殿上,站在哪里才合适?”

    冯从义陪着韩冈一同叹了一声,转而又道:“说起国公,小弟前些日子在京城,听过介甫相公要转封了,说是因为灭夏之功,本因于变法之利,而且谋图西夏,也是介甫相公在任时先行主持的”

    “哦,是吗?”韩冈想了想,“之前是舒国公,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了”

    封国也是分等级的首封封小国,继而中国,而后大国,之后还有两国国公外姓生前不封王,到了两国国公,便到顶了如秦、楚、魏这样的国公名衔,不是老资历到几任宰辅,基本上不可能有机会得到韩琦是魏国公,富弼是韩国公,都是大国而王安石的舒国公则是小国

    “到底是什么,得要看太常礼院了不过介甫相公也在第二任宰相任上才封国公之前从相位上退下来,也只是开国郡公而已,好像就是太原郡三十不到便因功封郡公,大宋开国以来,还真没人能比得上三哥”

    “比得上也好,比不上也好,都没什么好计较的记得我过去曾经说过龟兔赛跑的故事,跑得快的不一定一直都在前面”韩冈摇摇头,“接下来的几年,可能要清闲一下了”

    “正好可以用来治学”冯从义道,“三哥的学问越高,小弟也能一并沾些文气说起来也是关西魁星不利,好不容易才出了横渠先生和三哥若三哥不能将关西的士子都收归门下,日后做了宰相也坐不安稳就跟我们这些雍秦的商人一般,若不能抱成团,便只有被人踩的份可一旦并力相向,就是京城,也能站下一块落脚地”

    韩冈笑而不言,但冯从义的话正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官位的高低,他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可是要好好争一争了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12)

    {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忽忽已是春日

    汾水潺潺,河岸边花开正艳,堤岸上的草木绿意盎然天空上声声鸟鸣,从南方归来的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列,掠过太原城继续北上桃花汛后的汾水边,有着浓得化不开的****

    韩缜领衔的划界使团,在边界线上的帐篷中,与辽人唇枪舌剑的争辩了几个月,终于可以不用再闻他们身上的马粪味了一行使节圆满的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从胜州南下,经过太原城回返东京

    谈判并不是一帆风顺,辽人从来都不是会好好说话的对象一边谈,一边打,也是避免不了的整个冬天,河东北方边境上冲突不断,不仅仅是得的胜州有战火,就是丰州、府州,乃至雁门关,都有两军探马和巡卒在边界上大打出手的记录,使得谈判席上火花四溅

    上个月局势最紧张的时候,连韩冈都带了三千兵马,动身到麟州坐镇虽然帅旗插在麟州城头,也有震慑辽人的意思,可多的还是为了防止辽人发疯,以防万一

    幸而终究还是没有打起来顶替萧十三镇守西京道的辽人任主帅,也不敢贸然去正面挑战有韩冈和数万骄兵悍将镇守的河东

    韩缜与辽人谈到最后,也就是争个山头,争条土垄由此定下来的国境线,基本上就是按照双方的实际控制线来划分

    界东面一段,也就是胜州这里,实际控制线便是国界,一番大战没能改变,在谈判桌上也别想夺占上几分而中段则是以瀚海和大漠为界,沙漠中的几个绿洲,依照两家之前的归属不加改变,比如曾经让李继迁躲避其中,日后得意东山再起的地斤泽,如今也留在大宋手中——由于大漠瀚海大家都没兴趣,中段国界的划定是最早完成的

    至于界西段,由于太靠近兴灵,尤其是直插兴灵腰肋要害的青铜峡,乃是辽人所必争最后经过一番争吵之后定下来的约定,青铜峡依然归属于宋人,但自青铜峡峡口向南五十里内,宋人不得修筑任何城寨

    依据澶渊之盟,大宋如果要修补河北、河东边界上的城垣,必须要通知辽国,同时边寨也不得增筑胜州的军寨也是依据这一条款,在划界条约签订后,便不能再随意增筑青铜峡不得修筑城寨的条约,则为苛刻这就使得官军只能驻守在西南方六十里,黄河河谷要宽阔得多的鸣沙城那里地势远比不上险要的青铜峡,必须屯驻两倍乃至三倍以上的兵马才能够保证抵挡住辽军的侵攻同时这个约定,也让迁移到青铜峡南河谷的数万西夏残部,无法安定下来

    不过只要鸣沙城在手,黄河河谷南方的泾原、秦凤,西方的熙河、甘凉,这四路依然不用担心辽人兵马的威胁这等于是可以将之前秦凤、泾原、熙河三路的守御力量集中在鸣沙城一点上,说起来却也不能算太差了

    这样一份虽不占便宜,却也不吃亏的条约,澶渊之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按从东京城中传回来的消息,天子和两府对这份划界条约十分满意

    参加了划界使团的官员们为此兴奋莫名,趾高气昂的挺胸叠肚仿佛大声了一场大战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将兴灵的损失一并算进来的话,那就不是不吃亏,而是吃了大亏

    “边界是打出来的没有大刀长枪压阵,笔管子争不来一寸地皮”折可适低声冷嘲,“就是拥有苏张之才,没有六国和秦国在背后,凭什么能舌辩天下?”

    黄裳一听就慌了神,忙看看左右,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稍稍放心了一点然后才低声责怪道:“遵正,这话可不能乱说也不看看场合”

    “这话可是龙图前两天说的”折可适冲前面努努嘴

    黄裳将视线向前投过去,二十步外,韩冈正与韩缜把臂偕行两人言笑不拘,看起来关系好的像是兄弟

    “你看龙图现在的样子,会在韩六内翰面前说这番话?”黄裳驳道

    折可适笑道:“小弟也没有在外人面前乱说啊”

    “焉知周围有没有耳聪目明的?”黄裳微怒:“今天还是内翰,等回了京,可就是执政了,若给他知道,你可讨得了好?”

    “……执政……”折可适摇头又冷然一笑:“可叹龙图,惶惶之功,竟然还不能在西府中占下一席之地”

    黄裳又急又怒,两眼左转右转的瞟着周围,“少说两句”

    “是”折可适点头,终于不再说酸话了,转而道:“元厚之出外,韩玉汝降麻,东府中换了人不过再过几日,说不定东府又要大变动了”

    黄裳算是放下心来,“谁知道呢,也许吕吉甫这一次还能撑过去”

    折可适翻翻白眼:“手实法乃众矢之的,眼下河清海晏,已经不是去年的时势要不要继续推行手实法,全得看天子的心意而且御史台冬天弹劾龙图不果,已经是丢人现眼,这一次,可是咬得狠了,再也不会放的”

    韩缜回去后,基本上确定要入东府了韩冈在河东都收到消息,他要顶替月前出外的元绛留下来的位置元绛这名老臣已经年过七旬,此次外任之后,大概就要致仕了大宋的宰辅,少有在两府任上致仕的,韩琦、富弼都是从宰相的位置上出外,任了两年地方官后告老返乡

    政事堂中,眼下有王珪、吕惠卿和蔡确,再添一个韩缜,就是一相三参不过吕惠卿最近又有了些麻烦,成了御史台嘴下的猎物

    手实法一直都是吕惠卿被攻击的要点,之前为了军费,赵顼压下了所有的反对声不过现在边界约签署,眼见着和平降临,他会不会被过河拆桥,还真是得两说

    但这话题也不方便再说,黄裳抿起了嘴,抬眼看着前面,不肯接口了

    韩缜与韩冈并肩而行,踏着河畔青青地绿意,边走边说:“这一次划界之议,也多亏了玉昆没有玉昆的辛苦,”

    韩冈摇摇头,自谦道:“韩冈也只是敲敲锣鼓而已,哪里敢在玉汝兄面前说自己辛苦?打压下辽人气焰的可是玉汝兄”

    “真正让辽人哑口无言,争无可争的,还是靠了玉昆胜州北界的寨堡一完工,辽人就是争无可争了,”

    亲自出城给韩缜一行送行,韩冈这名河东帅臣,可是给足了韩缜的面子而且之前韩缜能在谈判桌上挺起腰板,韩冈在后的助力功不可没纵然韩冈的年纪惹人忌惮,韩缜也不能免俗,但在情在理也得在韩冈面前留一份人情

    “玉汝兄说反了”韩冈又笑着将谀辞转送回去,“就是知道玉汝兄一定能成功划界,韩冈才急着修建城寨否则划界一签,就得跟河北一样,不能再随意修城了”

    一个冬天过来,胜州边境上的城寨全数完工,预定中的防御体系已经成型,并且与府州丰州的北方防线连在了一起日后辽人若想南侵,黄河以西的几个军州,互相支援将会十分方便

    不过在持续几个月的繁重劳作中,累死病死的黑山党项过五百,而受伤以至轻重残疾的,有千人之多这样的仇恨,肯定是难以抹除,不知要延续多少年

    但韩冈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官军有足够的实力,能镇压一切反叛,就算他们的恨得咬牙切齿,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听话受命若是官军没那份实力,即便是眼下老实恭顺的蕃部,照样会起异心

    而且他之所以那么心急,也是因为有澶渊之盟在前,知道划界条约一旦签署之后,再想修筑的城寨就难了而眼下各个关键位置上的城寨营垒都已经建立起来,尽管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补完,但那完全可以放在日后慢慢来

    离城越来越远,官道两边的酒肆店铺也渐渐的少了,而田垄则远远近近的多了起来太原城周围水土好,大半种得是麦子,到了三月中,开始拔节的小麦已经有了两尺多高,将狭长的绿色叶片高高挑起

    二月以来,颇下了几场春雨,太原城外的田野上是一幅幅的浓绿田间地头的麦苗长势喜人,郁郁葱葱一阵风吹来,麦田中起起伏伏,如同水面兴波

    韩冈看着满目的绿色麦浪,心中欣喜他出城给韩缜送行,其实也有顺道视察了本地青苗的想法

    韩缜见韩冈望着道边的麦田,便说道:“看这样子,河东今岁当又是一个丰年”

    韩冈收回视线,笑对韩缜:“说起来还是元丰这个年号起得好,应了天时”

    韩缜抬头望着纤云不见的天空:“元丰之号为天子亲自所起,天子受命于天,能有所映证也在情理之中”

    “加上今年,已经连着三个丰年了……对比起熙宁的后几年,还真是差别大了”韩冈道,“元丰的三年来,也就去年春天河北陕西有些旱情,不过也没持续多久”

    “灾年米贵伤农,丰年米贱亦伤农玉昆当小心为是”

    “多谢玉汝兄的提点”

    韩缜一笑:“不过有玉昆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当不得玉汝兄的夸赞,纵能平抑粮价,也是占了去岁大战的光他处不知,为了弥补去年一场大战的亏空,接下来的两三年,常平仓都得要敞开收粮粮价一时间的确是跌不下来”

    一路走来,已经送到了城南十里道边的十里亭中已经摆下了饯行宴

    韩冈和韩缜携手进了亭中席面上的菜肴虽不能算是丰盛,但也都是名厨精心制作,用着食盒携来

    韩冈举起已经斟满的酒杯,朗声道:“宋辽两国,在澶渊之盟后,就是七十余年未有大战不过中国的太平时日,也就是澶渊之盟后的三十年等到元昊起兵,西北再无宁日,几十年烽烟不息,河东、陕西的军民,殁于王事者不知凡几如今终于灭了西夏,玉汝兄又与辽人签了约,这太平的日子,却终于又来了别的先放一放,且先祝天子千万岁寿,天下太平”

    “玉昆说得正是”韩缜点头,同举杯,对众人道:“当满饮此杯,共祝天子万寿,天下太平”

第16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上)

    四月初八,佛诞日。书mí群2

    每年的这个时候,东京城中,大小百十寺院都要举行浴佛斋会。寺院内外总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进香的,做买卖的,人山人海,拥挤在每一间寺庙中。

    而京城诸多寺院里,敇建大相国寺最是热闹。每月五次的万姓烧香,都是数万人云集的大集市。而到了新年、上元,或是今天这样的佛诞日,更是一大清早合都士庶fùnv骈集于此,四方携老扶幼jiāo观盛会。人人斋戒茹素,等着浴佛会后求浴佛水来饮漱。

    但偶尔也会有些年份,大相国寺虽然依然观者如堵,但却没有人多时都少不了的喧闹。就如今年一般,刚刚结束没多久的琼林宴还在京城百姓们的津津乐道之中,但四月初八佛诞日之后,人们议论的中心,则变成了大相国寺的浴佛之会。

    一辆辆装饰华美的车辆,停放在大相国寺正mén前的广场上,簇拥着一辆装饰最为华美,形制最为高大,却以布幔为帐,以至于四处漏风的马车。而在马车旁,还有一匹高大健壮却又给人一种轻盈之感的龙驹静静的站立着。淡金sè的皮máo犹如最上等的锦缎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同样sè泽的鬃máo被jīng心打理成一缕缕的小辫。这是一匹应在天河边奔驰的骏马,竟然落于人世。

    此外又有上千名金甲金盔,手持各sè御器的士兵围着数千亩大小的古刹,绕了一圈又一圈。原本在广场和回廊中盘下铺面做买卖的摊贩,连同他们的货物,全都不见了身影。而大相国寺外的等候斋会举行的数万百姓,则还有许多仍旧跪伏于地,久久的都没有抬起头来。他们拜的不是佛祖,而是当今的天子——赵顼。

    竟是天子驾临大相国寺。

    自东汉明帝遣使求法,在洛阳建立白马寺后。经过了上千年或jī烈或温和的改造和被改造,这个来自于西域的教派,已经彻底的融入了中国。供奉大小佛主菩萨的寺庙遍及天下,朝廷也要设立僧录司,发放度牒,来统管天下僧侣。

    但皇帝亲自出宫礼佛还是很罕见的一件事。e^看外人只当是天子为去年刚刚病逝的太皇太后祈求冥福。之前就有天子拿了sī房钱让大相国寺的僧侣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点长明灯一事在京中广为流传。不过赵顼身边亲近人等都知道,天子之所以这么急着来大相国寺上相,却不仅仅是为了太皇太后,更还有皇嗣的问题。

    韩缜随着班列慢慢的一步步的走着,陪着皇帝,走进了大雄宝殿。身为两府中的一员,与天子朝夕相对,耐心和稳重都不会缺乏。对天子的心思把握甚深。

    前几天,宫里面一个怀孕的嫔妃不意小产,落下来的还是个男胎。这对正困于皇嗣稀少的赵顼来说,不啻又是当头一bāng。原本是准备让宰相来上香的活动,却变成了天子御驾亲临。

    王珪紧随在赵顼的侧后方。从熙宁三年入政事堂,十年间宰执如走马灯一般打着转,但只有王珪一人屹立不倒。就是去年官军惨败灵州城下时,市井中谣言蜂起,都说王珪在政事堂中的日子已经不长了。但世事无常,往往柳暗huā明、峰回路转,最终西夏还是灭国。纵然未尽全功,但也不能算是失败。首倡的王珪,依然稳稳当当的做他的宰相。

    大相国寺的正殿平日并不开放,就是正殿前的三mén,也是非得天子诏令,才能为此打开。但天子的身份毕竟不同,一道道大mén在赵顼面前敞开,

    在佛像前,拿着一束线香躬了躬身,便让旁边的内shì将香火chā到佛像前的香炉中。

    太祖皇帝当年入大相国寺礼佛,曾经问寺内僧人,他见了佛祖到底要拜,还是不需要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既不能让天子心头不痛快,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礼佛之心并不虔诚。当时的住持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方好,幸亏旁边有个小和尚帮忙接口,说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很是巧妙的帮住持解了围。自此以后,朝廷对大相国寺的封赏日渐丰厚,而天子入寺不拜的旧例也有此延续了下来,

    拜过佛祖,赵顼也没打算就此回宫,找过来一名时常出宫探问的内shì,“yào王庙就在附近吧?”

    王珪和一众执政眼皮一跳,怎么要去yào王庙?但那名内shì去完全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回答:“回官家的话,的确就隔了两条街。”

    “嗯,时间还早。”赵顼望着殿外,也不知是对谁说话,“去yào王庙走一趟。”

    内shì惊得跳起:“陛下。预定中没去yào王庙这一项!这时候,往yào王庙去,可是要兴师动众。”

    “多走几步路也无妨。”赵顼坚持自己的意见,一定要去yào王庙中走上一遭。

    “哪里是去拜yào王,根本是去拜韩冈。”薛向在韩缜身边喃喃自诩。

    “韩冈?”韩缜听在耳中,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拜他做什么?”

    薛向笑道,“不信yù汝兄会猜度不到。韩冈与如今七个儿子一个nv儿,到现在都没有夭折一个。这个yào王弟子,可是让天子羡慕得不得了。yù汝家的兄弟人数甚众,但排行绝不可能仅止于第八。却也比不上韩冈。”

    韩缜微微一笑。韩亿八子,人人显宦,韩绛、韩缜,更是一为宰相,一为参政。但韩缜的兄弟,却也不是仅仅只有八人,照样有几个中途夭折的。王韶也以儿nv多著称,还是只有七八个儿子存活下来。与南方的穷人家不同,绝大多数的官宦人家,都不会因为养不活儿nv,而将婴儿溺死。养不活的原因除了意外,就是各种各样的疾病。

    韩冈的子nv年岁尚幼,按说谁也不能保证说他们日后不出事。可是他是孙真人的弟子,传授世人牛痘免疫法。身上的神秘sè彩怎么也抹不干净。就算韩冈本人不肯承认,就算他向所有人讲述牛痘术的原理。但事到临头,为了能保佑皇嗣的安康,为了能让天子多子多福,让他入京,当然是顺理成章。

    “看到天子不去调理身体,而是从求神拜佛上入手。韩冈恐怕要气得头疼。”韩缜闲闲说也着,听在耳中,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但薛向却道:“见庙就拜,本就是寻常事。运气若是不差,天下神佛,总能碰到一个愿多事的。让韩冈出来护翼皇子,说不定就有用。”

    韩缜遥遥头:“韩yù昆若在,肯定会直言谏阻,怎么也可不能让自己给人当土偶。”

    “也不能怪世人。自从牛痘术大行于世,天下的yào王庙,如今香火日渐旺盛,各州各县,都赶着趟的重

    修或新建yào王庙。这一番sāo动岂是无因?”

    说话间,天子已经从后mén出了大相国寺的正殿,韩缜、薛向和其他几名宰执,紧紧的追随在他的身后。

    护卫天子到大相国寺的班直已经收到天子的要求,行动起来的她们在短短时间中,已经做到了断路、清场,让yào王庙中没有可疑的闲杂人等。

    随天子走进yào王庙。新修的前后殿阁,琉璃瓦灼灼生光,分明是新近重修过的。正殿中的神像,也不是过去的扁鹊,而是一身道袍、留着三缕长须的道人。

    天子站在正殿中,抬头望着神台上一坐一立两座神像,韩缜等人则在殿外,对yào王庙的里外簇新啧啧称奇。

    薛向道:“旧时供奉的yào王,中原为神农、扁鹊,河北为邳彤、华佗,南方还多个张仲景,就是陕西,除了孙真人外,还有一个韦慈藏,同是唐人,他也是yào王。可现如今,坐在正殿里的基本上都是孙思邈。神农还好说,孙真人抢不去他的位子,但扁鹊、邳彤、华佗、韦慈藏,那就得委屈到偏殿蹲着。而且在孙真人的金身边,还总有一名青年士子shì立——这当然也是有缘由的。”

    韩缜撇嘴笑了笑,这座yào王庙的神台上,当然也有那年轻的shì者在孙真人的身边站着。

    薛向坦率直言:“说实话,孙真人这些年接连得到朝廷加封,从唐太宗封的妙应真人,到慈济妙应真人,再到慈济医灵显圣妙应真人。过两日更是要改封真君——慈济医灵显圣守道妙应真君。名号越来越长,声威一日.比一日高,这其中的功劳,全都是他传说中的sī淑弟子给他带来的。”

    韩缜垂着眼帘听着薛向的评论,偶尔点两下头附和,“说得正是。”待到薛向话声一顿,他便接口道,“天子这一次来yào王庙,多还是做给人看的。让人提议将韩冈招入京中。”

    “没错,肯定是这个原因。”薛向点头,“韩冈好兴事,在白马,有束水攻沙之议,在京西,又建江汉漕渠之策,到了河东,大战本都是该结束了,还硬是出兵,从辽人嘴里将胜州抢了回来。不论是让他继续留在太原,还是将他调到南方,多半会nòng出什么事来,还不如招他入京。也能分一分他的心!”

第16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中)

    【稍晚一点,还有一***】

    太原的暮春初夏,算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风和日丽,气候不冷不热,雨水又不缺,将西面吹来的沙尘洗去

    却也意味着一年中最忙碌也最重要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城外的麦子开始灌浆,再过半月就能收割了而且这几日,连着几天都是白天放晴,夜中落雨,太原府中,从官员到农民都是欢欣鼓舞灌浆期的天候如此之好,基本上可以确定,今年必然是个大丰收

    韩冈早早的就提前着手,将充实常平仓的钱物准备好,准备收购民间存粮并联络路中仓司,让他们也早一步做好准备

    去年的一场大战,将河东常平仓中的多年积存吃掉了大半,使得今年的青苗贷发放数量都只有前两年的四成正如他之前跟韩缜所说,就算不去计较谷贱伤农的问题,光是为了

    韩缜已经回京一个多月成为任的参知政事,也有一个月了政事堂中的人事,在这个春天变化得飞快元绛出外,韩缜入内,此外,就是吕惠卿也终于离开了朝堂

    吕惠卿的去职,可以说是御史台的雪耻之战,吕惠卿的弟弟吕和卿在外置田时让当地县官为其做保,被御史捉到了把柄,称其借势欺压良善说起来,这可能是陷阱,但给人抓住了,吕惠卿也只能是百口莫辩

    自然,这个罪名并不算大,天子如果想保的话,吕惠卿本人不会受到影响,吕和卿最多也只是罚俸赎铜但若是天子无意留人,小事也能变成大罪名

    折可适送来了最的朝报,上面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吕惠卿出任京兆府知府兼永兴军路经略使

    “吕吉甫出知京兆府?”韩冈本以为吕惠卿就是卸职,也会在东面或南面安身,没想到会给打发到西北来,“这一回算是做邻居了”

    “就不知吕大参愿不愿意做邻居?”折可适道,“福建人可难吃得陕西的苦”

    “引罪出外,可没有愿不愿意的一说”韩冈抬头对折可适笑道,“后面一句可别在勉仲的面前说”说着,韩冈又转头看看外厅,却不见黄裳,诧异的问道:“勉仲人呢?刚才就没看到他了”

    “方才今科太原府的几个进士跨马从前街过,就见勉仲出去看了”

    “哦”韩冈的眉头略略皱了起来因为去年对夏、对辽的战争的缘故,黄裳无缘科举,看到太原府的科进士回来游街夸耀,心情应该不会太好

    韩冈叹了口气:“勉仲的这一科是我耽搁他的,以他的才学,只要时运到了,一甲不好说,二甲前列绝对没有问题下一科又要三年后,勉仲可不能再耽搁”

    “龙图何出此言?”黄裳正好跨步进门,听到韩冈的话,“学生一向水星不利,即便今年上京应考,也不一定有金榜题名的运气,比不上跟着龙图,增长了学识,开阔了眼界,又有了用兵的经验,而且还得了官这如何是科举能比得上?就是一榜进士,十年时间,也不见得能五削圆满而学生附龙图骥尾,一年便已是京官,这些可都是龙图给学生的”

    黄裳的话发自肺腑去年他辅佐韩冈主持大小战事,解试的时候都在胜州前线度过,连个贡生的资格都没拿到,当然不可能上京考试,只能准备三年后下一科的科举不过可能是出于对于韩冈的补偿,他举荐的幕僚,朝廷都没有吝于封赏黄裳在葭芦川大捷之后,因功入官而在胜州大捷后,又因功加赠,眼下已经脱离选海,成了一名京官只要三年后,能到了一个进士的资格,那么摆在黄裳面前的,便是一条金光灿烂的通衢大道

    韩冈摇摇头,“我为国荐才因为勉仲你有其功,有其才,非是论人情”

    黄裳躬了躬身,谢过韩冈的赞许坐下来又道:“方才学生在查对上个月的各处驿站报上来的账籍,发现来自代州的马递比前几个月多了许多,翻了一番似乎有些不对劲”

    折可适误传了黄裳的行踪,正有些脸红,但听到黄裳的话,神色郑重起来,“代州的崔象先是两个月前上任的?是不是出来前奉了什么密诏,一个月时间,上下都掌握住了,就跟京城通起了消息”

    韩冈点了点头边境军州的知州,本就有权直通京城刘舜卿已经给调走了,任知州来自京城自他上任后,驿马使用如此之多,想来代州那里就有些秉承天子密旨的小动作

    “看起来,天子没打算耽搁太多时间”黄裳在经略司中有了一年多的经验,很轻易的便看了出来

    “西夏都灭了,下一步当然是辽国了”折可适道,“据说天子念兹在兹的,便是收复燕云澶渊之盟,说不准几年后就会给废了”

    “灭辽?”韩冈闻言就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天子赵顼前段时间曾经遣使征询过韩冈的意见,该如何对付如今权臣当道的辽国而且同样的问题,天子应该询问过了不少朝臣,乃至元老至少上个月王安石写来的信中,便提及了此事

    韩冈在给赵顼的回复中,并没有说多少对辽国的战略规划而是说了一些厚植国力的建议

    “自种谔取绥德,韩绛攻横山,西夏自此由攻转守,开始衰弱但到其灭亡,中间经过了十年的时间而且西夏覆亡之前,其国中母子相争,本就是自取其败同时宋夏两国国力相差极大,这是大宋能将之不断消磨,乃至耗尽元气的主因如果换作是辽国作为敌人,以眼下的国力、军力和人心,能做到几分?之前或许小胜过几次,但改以灭国为目的,那可就是两回事了”

    韩冈之前给天子回复,是亲自动笔,并没有让黄裳、折可适等幕僚知晓此事,不过他这番话中的观点,则不只一次提起过

    “越王勾践败退于会稽之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国力复振吴王夫差北上黄池之会,勾践发兵偷袭吴国,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举灭吴逼夫差自尽,尚在十年后昔有高句丽立文法,隋唐接连征伐,隋炀帝、唐太宗领军亲征皆不果而还直至高宗时,耗尽其国力,方灭其国”韩冈靠着椅背,“要想灭掉一个文法已立、根基深厚的国家,可不是打上一仗两仗就能做到的”

    一旦边境上的蛮族从部落联盟转变成一个制度井然的国家为什么隋唐打高句丽比打突厥还难?地理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对手的类型不同

    当年王韶能推动朝廷同意攻取河湟,其中一条,就是上报说董毡、木征叔侄已经准备立文法,有立国的打算

    韩冈旧年曾经在赵顼那里听他说起辽夏,‘二敌之势所以难制者,有城国,有行国自古外裔能行而已,今兼中国之所有,比之汉、唐尤强盛也’

    “要灭辽国,需有耐心,得做好前后几十战,绵延十数年的准备眼下面对西夏都没能见全功,何论辽人?”

    折可适沉吟道:“也就是说,要积蓄国力,等候时机了?”

    “没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慢慢来”这就是韩冈对天子的回答

    先把国家、军队都打理好,然后再去想辽国的事

    赵顼论见识,当然是不差的但这个皇帝想来性急,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犯了老毛病

    韩冈之前的建议是军队在将兵法的基础上加强训练,武学的学生应该大力收录在军中有过功勋的底层将校,就像进士资格是通往朝堂最高层的通信证在武学学习过,得到武进士的资格,也应该成为晋身之阶强兵是打出来的,但一定水准的军队,可以通过训练得来

    真正到了国战之中,拼的就是消耗,人命、财富,如何能对拼得起这样的消耗,就是未来胜利的关键有一定素质的军官,经过训练的士兵,历练一下就是一支强兵,比起通过在战场上优胜劣汰,要节省许多成本

    对于国政,韩冈则认为应该大力推广铁制农具,以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向农民推广,甚至可以作为青苗贷的一个组成部分,加入其中

    一方面,由于禁军已经全数换装完毕,因铁甲、钢刀等兵器,对钢铁的需求因而下降了许多,需要有一个的途径来保证钢铁业不会萎缩——这是韩冈一直以来坚持的观点,民用比军用重要——另一方面,铁制农具对农业生产的促进,有着极大的意义

    使用木质农具的农家,不论在广西还是在河东,占得比例极大从效率上说,木质的农具远不如铁器由此在农田中浪费的时间和人力,让韩冈觉得十分惋惜如果省下这些时间,可以让农民打些零工,或是做些能赚钱的营生,对普通农户的家计有着很大的好处

第16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下)

    让天下的农户都能用上便宜的铁制农具,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器:无广告、全文字、更不过赵顼能不能接受这个提议,或是在接受提议之后,能不能持之以恒的执行下去,那就两说了。韩冈很清楚这一点。

    以大规模的倾销,将钢铁制品的价格大幅压低,不但有钢铁流入敌国的可能,也会损失大量的利润——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还让许多铁匠失去了生计。这样的政策延续下去的可能性很小。

    这与新法不同。新法能充实国库,使得朝廷,就算如今天子为了钧衡朝堂,任用旧党,也不会改变继续推行新法的心意。可看到大量的利润流失,谁还会去想百姓们耕种的辛苦?——过去几千年不都是这么来的吗。到时候,一个辽人收购农具的奏章,就能让天子改弦更张。

    但这个提议对绝大多数的百姓有好处,提出来也不会损失什么。只是想真正推行开来,还是等到自己做了宰相或是执政,能够影响朝政时再说吧。

    话说回来,赚钱的办法韩冈其实也有。王安石和冯从义的信都在今天到了,一个是借用朝廷的驿传,另一个则是用的顺丰行的商队。

    韩冈很早就在想要是能将遍及天下的驿传体系利用好,也是个不得了的财源,邮政本就是个赚钱的大买卖。朝廷眼下每年往驿站里面砸进去上百万贯的真金白银,就算一时之间只能帮着赚回来一两成,那也是十几二十万贯了,而且日后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这件事韩冈并不着急,天子正愁着自家老是立功,现在写奏表提议上去,也是打入另册的份。还不如放一放手。

    “代州的事先放着。”韩冈笑着道,“真要有什么事,也是几年之后,不可能是现在。如今还是先清闲一阵吧。好歹是几十年的老仇家完了。”

    折可适附和道:“家兄前日也写信来说,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有空时那就多读读书。”黄裳说道,“演习武艺、习练兵法之余,把看书当消遣。就是不喜经学,不过读史可知过往战例,有补于用兵之道。”

    “家兄最怕的就是读书,看到白字黑字就脑仁疼,一辈子也不指望能改过来了。”折可适自嘲的笑了一笑,将门世家的子弟,经史也就在小时候看一看,年长之后,除了喜欢读书的人以外,大部分子弟宁可习练弓马,不独折可大一人,“倒是家十六叔一向爱读书,家里墙边一圈书架,全都是经史子集。前些日还托小弟去市面上找苏老泉的史论集寄回去。府州那里一间书铺都找不到,也只有杂货铺子代卖黄历,六经都没处买。”

    “苏洵的史论有什么好看的。”黄裳摇头,“老苏父子惯自小处起议论。其论六国,老苏说弊在赂秦,大苏转去论过秦,小苏只说六国不能合力。皆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余。秦灭六国,伐战胜之,伐交胜之,人心亦胜之,六国何以不亡?秦之亡,乃是战不胜、交不利,人心背离……”

    “好了,好了。”韩冈打着适可而止的手势,“要批苏家父子的史论,也得让人先看过才好说。一口否定,谁会心服?”

    三苏的史论,世间流传甚广。其中一二名篇,后世也流传千年。韩冈基本上都通读过,觉得很有些意思,但也只是有意思而已。乍看是很有些味道,但看得多了,也就腻味了。而且有许多不通的地方。只是别人要读,韩冈也不觉得有必要义愤填膺。

    黄裳醒悟过来,折可适不是跟他辩难的同门,拱了拱手,然后歉然一笑。

    折可适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关系。又对韩冈道:“记得龙图曾经也说过,苏家父子是纵横家一流,所学不正。”

    “这话是家岳所言,当初我只是转述。不过当今的儒门中人,倒有大半是这么看。”韩冈笑了笑,补充道,“我也不例外。”

    苏洵的弊在赂秦,迎合的是仁宗年间元昊起兵立国的时势,是借古讽今,反对给西夏岁赐以求息兵。并不是为了论六国而论六国。说起道理,真的放在战国末年的环境中来评价,其实是很偏驳的。

    苏轼的六国论则是偏了题,变成了过秦论。不说六国因何亡,不说秦因何得天下。只说秦速亡,乃是因为不养士之故。只要能将‘智、勇、辩、力’这四等人豢养起来,剩下的愚民无人领导,纵受压榨也不用担心。抱着这样的观点,所以一说到免役法的不好,就是官宦人家若是少了衙前役的百姓在门前奔走,将会‘凋敝太甚,厨传萧然,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至于苏辙的六国论,最近才在士林中传播开。说六国覆亡是坐视赵楚齐燕坐视秦人攻打据有中原腹地的韩魏,等韩魏一灭,四国亦不能独存。从天下地理战略上不为错,但指望山东六国能长年累月的守望相助,还不如指望老母猪能爬树,一点现实意义都没有。

    三苏的《六国论》以说动世人为目的,并不在乎说辞的是非对错,牵强与否。在儒门,这是不可容忍的。于儒者看来,道理应该是万世不磨的规则,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王安石对苏洵、苏轼的评语,最严重的就是说他所学不正,乃是纵横术。

    而且不仅仅是王安石,二程,还包括张载,都批评苏洵的史论,是苏张之流。以其两头说话,总是试图以小证大,是纵横家的手段。

    韩冈将这些观点简略的说了一通,折可适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静坐着的黄裳忽然又接口,“如果仅仅是因为史论,便说是三苏乃纵横家一流,那倒是污蔑了。苏明允所著的《权书》、《衡论》、《几策》,苏子瞻在参加制举前,上《进论》二十五篇,《进策》二十五篇,乃至苏子由在制举考试中,以道听途说之言污蔑仁宗,这一桩桩事做出来,却都是在运用纵横术,以博功名。”

    黄裳言辞变得jī烈起来,“此外苏家父子的错缪并不限于史论。苏明允有《易论》,说《易》之难明,乃是圣人故意为之。‘探之茫茫,索之冥冥,童而习之,白首而不得其源’。圣人之学难窥难测,如天之高,神之幽,故而世人尊圣人而不敢违。也就是说圣人是故nòng玄虚,就像售符水的巫婆神汉。这番言论,却把圣人看得浅了。故nòng玄虚,那是纵横术中的一条法门,岂是儒门正道?!贼眼里看人都是贼,此是一例!”

    折可适有些发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黄裳如此jī动的样子。而黄裳一通话砸了出来,省悟过来之后,又自觉失态,道了歉,坐下来喝茶。

    道统之争,一如生死大敌。从黄裳身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韩冈暗暗摇头,心中也有几分凛然。

    前几日他刚刚收到苏辙对《chūn秋》的几篇注解。本想着拿出来跟黄裳一起评析。在《易》和《chūn秋》两经上,黄裳有着很高的造诣。而且韩冈手上还有苏轼对《chūn秋》的注释,正好可以将苏家兄弟二人的观点一起研读。但现在看黄裳的模样,还是等过两日再说。

    不过韩冈对苏轼经学观点印象更深的,是他对《中庸》一书的大加批驳。而黄裳对三苏父子的成见也来自于此。苏轼说《中庸》其书鄙滞而不通,汗漫不可考。又说《中庸》的作者子思求圣人之道而不可得,所以‘务为不可知之文’,也就说子思不懂装懂,然后故作高深,欺骗后世。而后人被其唬住,‘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

    这与张门、程门乃至新学三家的观点完全对立。但韩冈则有两三分赞同。他一向主张大道至简,反对往玄虚里说话。把中庸当成行事准则就够了,若是钻着字眼,沉湎于经传,跟皓首穷经的汉儒也没两样了。要明体达用,关键是实践在世间的‘用’啊!他要实践自然科学,当真要在儒门经典上huā费太多功夫,可就走偏了。

    “苏氏父子,其谬甚明,倒也不用担心luàn我正道。”韩冈慢条斯理的说道,“可虑者,一干似是而非之言,似是而非之论。似是有理,使人难辨真伪。实则错缪,致人远离正道。”

    折可适屏声静气,虽然有些不明白,但韩冈平淡的语调中,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乡愿何以为贼,‘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恶莠,恐其luàn苗也;恶佞,恐其luàn义也;恶利口,恐其luàn信也;恶郑声,恐其luàn乐也;恶紫,恐其luàn朱也;恶乡愿,恐其luàn德也。’”韩冈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这些归纳起来,也就四个字,似是而非。人如此,道亦如此。luàn大道者,也就在这似是而非上……”

    黄裳坐直了身子,抿着嘴,眼神坚定。

    韩冈一番话虽未有明指,但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总结起来,就是正邪不两立。对于其他学派,要硬顶着来了。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一)

    时近五月,连着几日都是晴天***天气比前几天又热了一些,街上行人身上的衣物,又少一件两件看着头顶的蔚蓝天空,要是收割时也是这样的天气,今年稳稳的就是一个大丰收

    在韩冈的督办下,经过半个多月的忙碌,太原府中的夏收和夏税的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在离开镰还有七八天的时候,太原府衙内的气氛倒是变得轻松下来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既然几天后就要全力以赴,那现在轻松一下也是在情理之中既然一府之尊的韩冈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下面的官吏,基本上也都是如此

    当然,日常公务是不能耽搁的韩冈一向办事麻利,基本上都能在上午便能将一天的工作给完成到了午后,前面的衙门一般也不会有太多的事,总能有时间回到后院睡个午觉,或是读一读尤其是在初夏的午后,在房前的树荫下摆张躺椅,读着,手边放杯青梅酒,累了就睡上一觉,再惬意不过

    换了家居的常服,韩冈舒舒服服的靠在竹制的躺椅上不过今天没有青梅酒,而是放了一盅酸梅汤在一边的几案上

    韩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舒服的眯起了眼严素心教出来的厨娘手艺不差,酸梅汤的甜味和酸味配合得恰到好处虽然冰镇酸梅汤的味道会好,但现在的口味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方才茶盏,便拿起另一边的信

    韩冈回信通常都很及时,故而亲朋好友的来信也便很勤通常每隔两三天就有一封两封除了亲朋好友的来信,还有许多求见的门状,还有一些想在他韩冈面前自荐的士子托人转递进来的诗文厚厚的一摞放在韩冈的躺椅旁的小几上

    亲友的信一直都是被放在最上面,其中冯从义的信来得最勤今天收到信上,有一半篇幅说的是赛马的事

    巩州的赛马早已在春天时就开始了,虽然春天的马匹情况都不算好,但一开场就吸引了数以百计的参赛者,观众是成千上万几个月下来,赛事越来越热闹,快要赶上蹴鞠联赛的水平而且因为有蹴鞠联赛在前,赛马这项赛事传得很快,秦州的豪门富户开始筹备在秋天的时候举行赛马大赛

    冯从义今天的信上就是在说秦州有不少豪门准备在胜州买马

    胜州的水土适合养马,而且来自黑山的马种也不错,这些秦地豪门便托冯从义转求到韩冈这里想要到胜州来采购马匹,或是与黑山党项订立提供马匹的合约,有韩冈相助,就容易了许多

    黑山党项的残部刚刚在胜州安定下来,如果能有个稳定的财源的话,倒是一桩美事,也算是安抚这不到万人的黑山党项

    胜州的黑山党项都是精壮,身边又没有女人,又仇视官府,其实很有些危险虽然这种话说出来很好笑,但如果他们就能娶妻生子,麟州、府州、胜州倒就不用枕戈待旦了

    韩冈这段时间时常庆幸自己的决断若是胜州的黑山党项残部不是一万,而是三五万的话,胜州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不过韩冈每次都先拆看冯从义的信,是因为父母的近况和口信都会一起随信稍来留在巩州乡里的韩千六和韩阿李,韩冈每每想将他们接出来,但他们都不愿远离巩州,让人很是头痛尚幸身体都不错,平日里又不缺保养,让韩冈可以放心,

    今天收到的信有两封,除了表弟冯从义的来信,另一封来自于金陵,是王安石的来信

    厚厚实实的大信封,不知写了多少字,塞了多少张信纸韩冈想起自己上个月给王安石的回信,今天的这一封信,应该就是对那封信的回复

    看起来是踩了老虎尾巴了韩冈想着,拿起了王安石的信准备拆开来看

    “官人”王旖突然走到院子里,叫着韩冈,走过来时沉着脸

    “怎么?是不是四哥儿又犯错了?”韩冈笑着问,“罚他在房里坐一个下午好了”

    王旖没有笑,还是板着脸,“官人上个月在信上写了什么?怎么娘今天的信上说爹爹看了官人的信,连着两天没有出门,就关在房里给你写回信,连吃饭都没个好心情”

    韩冈知道,他岳母给女儿的私信都是跟王安石的信一并送来,有时候还带着王旁的信看王旖现在的样子,今天她收到的信中,岳母肯定是写了不少抱怨的话

    “也就是些看法不同”韩冈慢条斯理的拆着王安石的信,“岳父不是寄了他的手稿过来吗?就是为了这个事”

    韩冈说得轻描淡写,王旖眼中透着狐疑,“就这样?”

    “还能有什么?也就在信中说岳父的训诂之说是刻舟求剑,许多地方都是想当然尔”韩冈抽出信纸,前后十几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怕不有几千近万字他兴致盎然的道,“不知道岳父这一回怎么驳我?”

    王旖闻言,脸色一下就黑了,“官人?你怎么能这么……”

    “没什么关系的元泽当初不经常与岳父互相辩难?为夫与岳父只是学术之争,不用担心会坏了情分”韩冈想了想,又道,“你在岳母面前代我赔个不是就说这件事乃是无心之举,非是小婿不敬”

    “官人,爹爹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好就不能缓一缓口,让他一让”王旖靠了过来,柔声说着

    “你可知道岳父的写的是什么?”

    “……训诂”虽然母亲的信中没有具体提到,但王旖依稀记得韩冈提起过仅仅只是手稿,还没有正式起名,但内容为训诂,那是不会错的

    “没错,正是训诂训诂以释字义三经义不过是注了《诗》《》《周礼》,而岳父的却是想将六经一网打尽”

    儒门诸经皆出自先秦,往往过于简短,以至于晦涩难明为了能易于学习和理解,就有了传和注但叙述经义的传注之前,先要做的是对经文中的字加以释义,一两千年前的字义当然不会跟现在一样以今义释古字,这就是训诂

    训诂诠释了经文中的字义,而经也便因此得到了注释千年之后,韩冈学习古文,一样都是先从晦涩的字和词开始理解,继而推广至全篇王安石在三经义之后,编写训诂,就是想以此来抢占制高点

    韩冈虽是在笑着,眼神却变得深沉:“诸葛武侯昔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孟公威游学荆州,石、徐、孟三人务求精熟,惟武侯独观其大略如今的儒者皆类武侯,不求章句,只追求明了大意但这样一来,毕竟根基不稳,岳父便是看到这一点,才开始专注于训诂,以求将解释权掌握在手中可如果岳父说得有理,我也不会囿于门户之见,但岳父的中,我却看不到道理”

    宋儒最大的特点就是排斥汉儒沉浸于章句间的繁复,讲究回归本源,得六经要旨,明圣人本意而实质上,就是以我为主,用六经来诠释自己的观点——所谓六经注我儒学在宋代,就是能随意解释自己的观点,只要能说得通就行,想当然也没有关系,所谓不惑传注是也

    这一特点,虽然一洗汉儒唐儒的沉疴积弊,给儒学引来了一股风,但也随之带来了无数学术上的分歧,以至于学派林立的境地

    门户之见也好,学术分歧也好,韩冈并不能认同王安石的观点他对训诂不甚了了,远比不上当世的儒者

    王安石、司马光,二程,三苏,乃至吕惠卿,都是贯通佛老,兼明六经的大才韩冈自问在他们面前,想要在六经释义上做文章,那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但如果能将辩论的要点引导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却能反败为胜扬长避短,本就是兵法要旨所以韩冈一直都在大声疾呼,道理也好、释义也好,都要以实证之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说王安石是想当然的缘故

    “官人……”王旖愁得想哭出来在成亲前,父亲和丈夫一直都有纷争,但毕竟没有如今日这般近乎撕破脸皮都是最亲近的人,简直让她无所适从

    韩冈搂着妻子的纤腰,在她耳边叹道,“我的看法还是那样啊,岳父的是刻舟求剑,是想当然别的事皆可让,但这事上可不能让”

    二程如今在洛阳讲学,弟子日多;王安石又在为学扎稳根基,说起来,这说不定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韩冈主张的自然之道在士林中传播得越来越广的结果,不得不起身相抗

    谁为正溯,道统谁属,学派之争容不下半点私情

    韩冈知道,除非放弃自己的愿望,否则便没有退避的余地

    虽然在经义上的学问无法与一干鸿儒想比,但自己的特长是什么,长处又在哪里韩冈从来不会忘记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二)

    赵顼透过窗户抬头看着天上的阴云,皱起的眉头,将心中的担忧表露在了脸上_&&

    正是夏收时节,一场不适时的大雨,往往能将一年的收获拉下来一成半成看似不多,但以一路几千万石的收获为基数,那可就是个让人无法承受的数字了

    尽管京城这边已经收获了,不需要有太多的担心,但河北、河东开镰的时间,往往要比京畿迟上几日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遇上下雨的日子若是在已经确定丰收的情况下,撞上一场破坏收成的暴雨,这一喜一悲,对身体可不好

    农为国本平日里,各地的气候状况都会及时传到崇政殿中今年上半年,天下各路都是风调雨顺,就是有点水旱蝗等灾害,也仅仅是局限于一州数县,并没有泛滥开来

    前些天,南方两淮开镰,报称丰收的喜讯几天之后便在赵顼面前高高垒起

    而这几天,京畿的麦田也开始收割不见是各州各县,就是赵顼在南郊种得几亩田,报上来的也是大丰收,亩产四百余斤甚至还献上了两支麦秆,就在赵顼的御案上摆着麦芒一根根的有些扎手,金黄色的麦粒虽不算饱满,但其中一支上面长了三条穗,另一支的麦穗则是两条,乃是难得的祥瑞之兆

    虽说是种,其实也不过是籍田之礼,在春耕时执犁推了三推而已但毕竟是赵顼亲自动手过,看到自己犁开的田地大获丰收,心中总是多上一份欢喜

    在御田中的麦已经送进了宫中,明天,或许今晚,就能吃到用麦磨出的面粉所做的炊饼、馒头或是汤饼了

    不过赵顼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知道所谓的四石亩产,至少要打个七折,能有三石就不错了而且还是天子田的缘故,水肥没人敢省,杂草、害虫时时清理,不敢有所懈怠京畿田地的地力,耗用得很厉害换作是普通的田地,一亩旱田,在丰收的年景,差不多也就两石上下

    北方的麦田,也只有关中的白渠周边诸县,河北的大名府,京东的郓济等寥寥数地,才会有亩产三石的时候

    赵顼轻叹了一声田亩的产量是苛求不来的北方的收成肯定是不能与南方相比越是向南,产量就是越高,而且还是一年双熟到了五岭以南,三熟都不是问题,只看田主勤不勤快,会不会照料庄稼

    在过去,广西诸州的稻米产量,这两年都多了起来每年总有五六十万石的稻米,沿着左右江一路入海,与交州的稻米、木材和白糖等特产,一起运到福建,两浙和江东市面上多了一百数十万石的广西大米,加之本身也是丰收的缘故,江南的粮价这几年都被牢牢压制在一贯一石半连带的让京城的米价,也稳定在六十余钱一斗的水平上

    虽然赵顼不情愿承认,但他也清楚,这是韩冈在广西担任转运使和邕州知州后,给朝廷和国家带来的回报

    出身农家的韩冈,比起邕州过去的任何一名知州为关心农事而他在当地巨大的声望也能支持他的一切主张重要的,是交趾人在邕州的屠戮,以及大批的交趾俘虏,使得韩冈可以大刀阔斧的在广西推广好的耕作技术,开辟沟渠来浇灌田地,而不用担心受到当地大户的阻挠,以及百姓对工役的反对但换作其他官员处在他当时的位置上,恐怕都不会将精力分散在农事上

    只看韩冈在广西农业上的作为,便是宰相之任,何况这还是他诸多功绩中,并不怎么起眼的一项就是太过出色了,要是他的才干,是由几个人分别拥有那就好了

    在浅灰色的天空中,几道笔直向天的黑色烟云十分的显眼城西、城东都有几束浓烟直上云头,赵顼知道,那是两座铁场旺盛的炉火带来的结果

    京城的铁场,为了释放炼铁后的余烟,都修了高达近十丈的烟囱,城西、城东加起来有四五根从烟囱中散布出来的烟尘,时不时的就飘到城中使得润肺止咳的川贝母的销量,比过去还没有建立铁场的时候多了十倍

    眼下光是东京城周围的铁场,一年就有四千多万斤的生铁,百万斤的钢而徐州钢铁产量,比京城还要多如今大宋禁军能做到甲坚兵利,靠的就是一年上万万斤的铁,和数百万斤的钢

    被开采出来的大量石炭,并不仅仅应用在炼铁上,东京城中的千家万户平日里的生活已经都离不开石炭一艘艘石炭船,充斥在在五丈河中城外的河南河北十二炭场,一座座黑色的山峰拔地而起,囤积的石炭以千万计前些日子,河南第八炭场的一座煤山突然无火自燃,闹得京城中连着几日都浸没在烟雾中

    而且石炭多了,烧砖也便宜了许多河东路经略使韩冈前些天上,利用麟州神木寨附近的石炭来烧制砖石因为澶渊之盟,边境的寨堡不便轻易改建、增筑,但想到用砖石砌起外墙给城防带来的助力,辽人的反对声可以丢到一边去若是再将内线的一干军寨的城墙包起来,前后两重壁垒,就是辽人来了,也只能望而兴叹

    被韩冈的这项提议所引发,朝堂上已经有了将东京城城墙用青砖全数包裹起来的动议,如今五十里东京城墙,有砖石防护的地段,只局限在十几道城门附近,以及城墙顶端至于墙体,夯土还是暴露在外若是能用青石砖包起来,就是面对霹雳砲,也能安心

    看到这些奏章,赵顼为此下定了决心,还是早点将韩冈调回来,让他留在河东,还不知会有什么事可对于是否要增筑东京城,却还没有定下来

    东京城墙是四年前才修建完成,这时候又兴工役,京畿百姓和在京的厢军的怨言恐怕不会小而且钱粮还是要多留一点才能让人安心要想收复燕云,再多的钱粮储备都只会嫌少

    收复燕云,赵顼不会急于一时,但他也没打算拖到十年之后赵顼绝不愿意守着如今用岁币买来的和平收复幽燕、云中,是他的毕生所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心甘情愿

    要将近得到的甘凉、银夏的州县初步安定下来,需要大量的移民和屯垦,就算动作再快,选用的官员举措得当,也差不多要五六年的时间等到五六年后,西北稍定,那时候,差不多可以筹划对辽国开战

    赵顼回头看着张挂在殿中一角的舆图从河北进攻,最大的问题的就是兵力移动不及辽人,粮草又转运不济,但对于这样的困局,眼下也有了应对的手段

    不过赵顼现在最想的并不是在河北铺设轨道,而是平行于汴河,从亳州将轨道铺到开封

    尽管这些年来,借用雪橇车,冬日依然可以利用汴河运输但冬天在汴河上使用雪橇车的成本太高,且限制很多如果天气不够冷,汴河水不封冻,雪又不足的话,就只能坐等老天赏脸从时间上看,从十一月汴河封口,到来年二月重启用漫长的一百多天里,真正供雪橇车安稳运行的也就一个多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如果能换成轨道,那么情况就两样了至少不用再靠天吃饭,不论冬夏,都能派上用场而且比起谁都能利用、无法稳定控制的水路,改成轨道之后,不但抽税查税方便,还能多饶一笔转运的费用汴河北段这些年因为黄河泥沙涌入的缘故,河床越来越高,在汴河中的船只,比堤外的房顶都高,

    就如方城垭口处的轨道,双线加起来也不到百里,但平均每个月的收入,稳定在三万贯上下,就算维持这条轨道的费用,一个月也要近五千贯,但利润是成本的五倍,这样的买卖,可以说是一本万利以眼下的收入水平,只要再有两年的时间,就能彻底的收回了当初修造江汉漕渠所有的投入

    何况这还没有将多了一条联系南方的命脉,给京城带来的好处算进来且有了江汉漕渠,开发荆湖可是加方便了

    由谁来主持兴修亳州到开封的轨道,从沈括开始,赵顼已经在纸上写了七八个人名出来,但自始至终,赵顼都没有将韩冈的名字于其上

    天色将晚,赵顼方从崇政殿中出来站在殿门后恭送的内侍不是过去的那个身材高大,形似武夫的童贯童贯办事不力,已经给发派到江西的洪州做走马承受了但来的黄门,却比不上童贯心思灵动,除了勤勉,也没有别的能力

    这几日,唯一的儿子赵佣又生了病,赵顼从崇政殿出来后,没直接会福宁殿,而是先去探望儿子的病情

    专职照顾赵佣的老宫女,在宫中被人唤作国婆婆见到圣驾亲临,连忙带着宫人跪拜迎驾

    儿子在房里面病着,赵顼没耐心顾这些俗礼,急着问道:“六哥怎么样了?”

    “回官家的话,喝了钱太医的药,已经能睡得安稳了”

    赵顼稍稍放心了下来,钱乙是小儿科圣手,他开的药不会有什么问题

    “今天有谁来过?”赵顼又问道

    “就朱娘子亲自来过太后、圣人、大刘娘子、小刘娘子、刑娘子,都遣了人来探视送来的药也都造册后收了起来”

    赵顼听着点了点头,唯一的皇嗣病重,除了生母能来,其他人都不得不避嫌

    ‘也是六哥儿体质一向虚弱的缘故’大宋天子暗叹

    从胎里出来,就没少病过,不论是穿多了或是穿少了都少不了生上一场病一个痘疮,身体壮的小儿能撑过去,如赵佣这样的体质,只有夭折的份种了痘之后,至少放了三成的心只是会造成小儿夭折的疾病可不止痘疮一种

    韩冈提出了免疫法的理论依据这个理论,所有得过之后就不会再犯的疾病,都有可能跟牛痘一样来事先预防为此,赵顼给厚生司和太医局的钱从来都没有节省过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成效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三)

    准备了近一个月,太原府的夏收终于开始了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得能将人烫伤,跟三伏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过这样的天气,不论是收割还是翻晒都是个好时候

    太原府的万顷麦田,在十天的时间内差不多都收割干净了当金黄色的小麦被摊开暴晒在阳光下,夏税的工作,也随之展开

    关系到一天的太原府衙门中的官员和胥吏们,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不仅仅是各地州县上缴的籍簿,还有韩冈的吩咐,都让他们没空停住脚步

    “府库帐册怎么到现在还没做好?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韩冈在前院催促的声音都能传到后院中,等他回到后面,王旖就有几分不解的过来问着他:“官人怎么这么急?整理帐籍簿册,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事的,好歹也要几个月”

    韩冈摇摇头:“不是为夫急是我们很快要回京城了,这里的事当然得做个了结将个烂摊子交给后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而且有什么事可说不清楚”

    王旖疑惑的眨着眼:“官人怎么知道要回京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韩冈右手握拳,轻笑道,“消息倒没有,可若是调令不来,那为夫就再上几份奏章好了神木寨的石炭,不止可以用来烧砖完全可以跟保德军的铁矿配合上若是保德军开铁场,规模和产量不会比京城和徐州小到哪里去”

    王旖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官人,上一次的奏章难道就是为了能让天子将你召回京城去?”

    “还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才要继续上奏开辟保德军铁场”

    听了那么多,王旖终于是明白了,韩冈是把握到了天子的心思,才敢这会这样行事

    不过韩冈提议在保德军设立铁场,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天子担心自家再夺立功勋河东需要一个稳定的钢铁来源,而太原府的许多富户都需要钢铁保德军是眼下河东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铁矿了,只要朝廷能同意设立保德铁场,规模肯定会在短时间内扩充起来

    保德军【今山西保德县】有铁矿,在过去是为河东边寨的弓弩院提供制造箭头的铁料,也是边州百姓铁器的来源产铁量虽然少,但实际上的储量应该不会小而且对比起如今全国上下总计也不过十万吨的钢铁产量,以及河东的实际需求,再小储量的铁矿也是够用的

    府州缺铁,可朝廷对府州的供给只有打制成兵器的成品,而且枢密院每年遣人查验数量来,远比其他的地方要严格得多折家想要铁料,只能去买铁锅铁铲所以折家很希望,能有一个保德军和府州就隔着一条黄河,如果保德军开办铁场,那么以折家在河东北方的影响力,暗中细水长流,一年弄到上万斤的铁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韩冈这边只管提议建设铁场,是否能成功,韩冈并不能打包票,而且失败了也不打算再提至于朝廷同意了韩冈的建议之后,折家怎么从保德军弄到钢铁,那是他们自家的事了

    比起折家,韩冈宁可去关心轨道的结构问题

    到底什么时候能将铁轨造出来?就是没有工字轨,仅仅一根铁条,都比现在用的硬木要好,河北轨道拖到现在,在韩冈看来,并不仅仅是因为对西夏的战争问题

    韩冈仰头看着被太阳映得发白的天空,“调令多半就在这两个月,若是回京的话,就要顶着这个太阳了云娘和南娘又有了身子,家里面还有几个小的这一路上的车马劳顿,累着了可不好”

    周南和韩云娘皆有身孕,韩冈都已经有六个儿子,而他现在年轻得很,想要追上九子八婿的郭子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如果周南和韩云娘两人最后生的都是儿子的话,等大一点,确定不会夭折了,就过继过去承宗祧,还了父母的心愿

    “还是到时候在说”王旖说道,“若当真有诏令回京,肯定就有办法来解决”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收获和征税的工作渐渐地到了尾声,的确是过往年三四成的大丰收稻谷满仓囤的情形,出现在各县汇报中的次数,可不是一次两次使得因为战事而亏空的常平仓,也因此而顺利的得到了补充

    在夏收和夏税征收的这一个月,太原府的粮价并没有大的波动常平仓在稳定粮价上,起了关键的作用

    当太原府元丰三年的夏税征收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天子也那边也对韩冈的两封奏章有了想法,将他调离太原,调回京城的迹象也渐渐多了起来

    正如韩冈所希望的,他的岗位在夏收结束的终于定下来了不再担任太原知府和河东路经略使,而是回返京师,改判太常寺,兼提举太医局、厚生司

    这就是韩冈的差事

    “三哥哥,太常寺是做什么的?”安排前来宣召的中使去了寅宾馆住下,刚刚回到后院的韩冈被韩云娘扯着袖子问道

    “问你南娘姐姐她比我清楚得多”韩冈笑着打发了韩云娘过去

    周南离开教坊多年,早年的伤痕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听到韩冈的话,旧日的教坊司花魁淡然一笑,摇头道:“太常寺中,奴家只知道一个教坊其他相熟的衙门,如太乐局、鼓吹局,都归了太常礼院管至于再多的,可就不是奴家能知道了”

    “就跟你南娘姐姐说的那样,判太常寺就是个没什么事的闲差,正经事都给太常礼院拿去了,不归太常寺管”韩冈打了个哈欠,从严素心手里接过了一碗冰镇百合绿豆汤,“判了太常寺这下回了京城,倒是又能过上一阵清闲日子了”用勺子挖了一勺绿豆沙,至今嘴里,有点含糊说着:“倒还真是没想到”

    “官人不是事先就知道要回京城了吗?怎么还说想不到”王旖笑着问

    “我可不知道会是这个差事也不可能猜得到还能多了个殿学士的名号”

    太常寺是九寺之首,统管朝堂礼乐、祭祀,太医局也是其属其主官太常卿,地位近于六部尚,高于宗正寺外的其余七寺,有‘尚里行’的说法可依照如今的官制,六部九寺的职事早就被瓜分殆尽,太常寺也不例外朝廷的礼乐制度和仪式,有太常礼院管辖名义上礼院尚归太常寺辖下,实则专达于上,不受太常寺制约而熙宁九年的时候,太医局也从太常寺中独立出来

    眼下太常寺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一个空壳子,只管着社稷二坛、武成五庙等京城的祭祀场所,以及一群荫补官中的斋郎、挽郎——祭祀上打下手,葬礼上执灵杖,这是他们的工作此外,还有一个教坊,京城中的伶人,妓女都在太常寺的管辖之下

    不过礼乐是儒门的核心之一,故而太常寺这个职位清重而位尊,可以安置高官说句难听话,就是养老的地方,跟韩冈之前的同群牧使一个类型

    但在差遣的改变之外,韩冈还得到了一个的职名——

    端明殿学士

    且原本的龙图阁学士的职名并没有被削去,也就是说,韩冈现在是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

    在品阶上,殿学士在阁学士之上从今日开始,若有人要用职名称呼韩冈,那就应该是端明而不是龙图了

    一般来说,端明殿学士是翰林学士资历较深者的加职,或是翰林学士非因罪离任后的赠予司马光现如今正是端明殿学士,他是在翰林学士任上反对变法,最终出外任职,之后改授端明殿学士而韩冈援引的是则王韶的旧例当年王韶奉旨拓边河湟,在攻下河州之后,他的职名便成了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

    端明殿学士的授予,可以算是对韩冈的补偿了,不然从太原知府兼河东经略使的任上,转任判太常寺,其中贬责的味道太重,并非是待遇功臣之法

    不过赵顼也是顺便通过这项任命,加明确的表明他并不打算让韩冈拥有与地位相当的差遣否则端明殿学士就应该改成翰林学士

    以韩冈如今在儒林的声名,也当得起翰林学士的头衔只要不加知制诰的名号,也不用担心在起草诏一事上会丢人现眼可赵顼却宁可用髙一级的职名来安置韩冈,也不让他有机会插手参与朝政这样一来,当然就没有机会走进两府之中

    但换个角度来想,天子这是在用高的官位、职名、勋阶来安抚韩冈

    韩冈很明白,换做普通的臣子,天子若是看不顺眼,或是想磨练一番,直接打发到远僻州郡去好了也就是向世间传授牛痘的自己,能让天子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不仅仅是功劳立得太多的缘故,提举太医局和厚生司的兼差说明了一切

    ‘正合我意’韩冈想着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四)

    皓月当空

    夜空中并无一丝云翳,月中的清辉毫无遮挡的撒落下来,给嵩阳院一角的小院中的树木、房屋、地面,都镀上一层淡银色的光泽

    透过手中的黄铜圆筒,那轮散发着银色辉光的圆月,似乎就变得近在眼前

    游酢眯着眼睛,将镜筒一头贴着眼睛,不意声音从身后传来,“定夫,好雅兴啊”

    游酢闻声转回身,却是同在二程门下的杨时和谢良佐

    “原来是显道兄【谢良佐字】和中立兄【杨时字】”游酢放下手上的千里镜,笑道:“中立兄这几日路上奔波,怎么没有早点歇息?”

    杨时三年前中进士,得受官阙却不赴任,而是在程颢门下求学不过之前都在洛阳,今天才到嵩阳院中

    “一时没有睡意”杨时走过来,笑道,“倒带累显道都没得睡了”

    “半夜观月,雅兴不浅”谢良佐走到游酢身边,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可是起了诗兴”

    “诗兴?”游酢笑了起来,将手上的黄铜镜筒递给谢良佐,“用这个看了就没有了”

    谢良佐接过有些沉重的镜筒,睁大眼睛:“这就是千里镜?节夫前几天托人送来的?”

    杨时闻言动容,“是洞烛千里,远观日月的千里镜”

    “没那么夸张,不过就是将远处的景物放大个几倍而已远观日月也不确切,要是望着太阳,会照瞎眼睛的就跟用放大镜点火一样”游酢摇头道,“也只能看一看月亮”

    借助千里镜望着月亮,银盘中那朦朦胧胧、惹人遐想的暗影,却便成了稀奇古怪的斑点瞅着原本肉眼看去如桂如兔的阴影,现在却如同一张麻脸的斑斑痕迹,游酢都不知自己日后怎么再去写有关月桂、玉兔的诗句了

    谢良佐拿着千里镜摆弄了一阵,倒是很快就知道怎么使用了,对准天空中的星月,将眼睛贴上去

    杨时看到谢良佐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转头过来,又对游酢道,“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令兄今科高中”

    游酢拱手还礼:“多谢中立兄”

    杨时指了指正拿着千里镜冲着天空啧啧称叹的谢良佐,“听显道的话,这千里镜也是令兄托人送来的?”

    “家兄知小弟喜好这些奇巧之器,所以送了一具来”

    游酢的兄长游醇曾经做过韩冈的幕僚因为在熙宁七年河北灾荒的时候,辅佐韩冈安置了数十万流民,因功授官熙宁九年没有考上进士,便在二程门下苦读,如今终于考上了进士,上个月已经回到京城候阙了

    一架千里镜的的价格虽不低,但想买到则难就是京城的药玉作坊终于能出产跟大食的玻璃器皿一样的透明玻璃,但想要从中要挑选出无气和扭曲、能够磨制成镜片的玻璃片,依然是百里挑一也就是游醇曾经在韩冈幕中做事的经历,让他能在军器监中攀上关系,可以买到产量稀少的千里镜

    杨时前段时间在洛阳,很清楚千里镜和显微镜如今在显贵子弟中有多么受追捧那些衙内们吃喝玩乐腻味了,显微镜和千里镜成了他们之中流行的目标玩物丧志的议论也是有的,但只要种痘法还在世间流传,这样酸溜溜的话,只是自取其辱而且千里镜的用处,只要抬头看看,就是一清二楚

    “千里镜乃是军国之器,与飞船配合起来,几十里外的敌军也瞒不过天上的眼睛”杨时说道,“如今京城那里透明的玻璃也有了,将作监和军器监正在鼓足全力制造,准备给军中全都配发上”

    “千里镜是一个磨镜匠献上来的,去年一出世就流传开了不过之前白水晶价格太高,大多数给磨制成了眼镜和放大镜,官宦人家正时兴的显微镜又要占去一大部分,千里镜的数量很少,就是想找到一块镜片都难如今有了玻璃,日后当会越来越多家底差一点的人家,以后也能买得起”

    “银河中果然都是星辰,不用千里镜,当真分辨不清”谢良佐放下千里镜,回过头来道:“这样的军国之器,国人买得起倒也罢了,要是给辽人得去,可就不妙了”

    “就是想守秘也守不住,凸透镜和凹透镜的原理,早就给公诸天下显微镜和千里镜的原理也是一样只要是个手艺不错的匠师,有样品在面前,花上一点时间,终究还能仿造得出,就跟飞船一样”

    “早知道会从凸透镜和凹透镜上,引出显微镜和千里镜,天子肯定会下诏严禁韩冈的作刻印贩售记得前两年有个叫钟世美的国子监内舍生,他上为天子所赞国子监本要刻印他的文章,天子亲下诏说其文中‘有经制四夷等事,传播非便-韩冈的,可比些生之见对四夷有用”

    谢良佐又拿着千里镜去看月亮,一边还说道:“或许韩冈早就知道会如此,才泄露出一星半点只要能传播出去,天下间总有才智之士能将之补全”

    杨时哈哈大笑,“或许”却是不信

    游酢则沉吟起来,他倒觉得韩冈有这份心术受到其兄长游醇的影响,在程门的弟子中对韩冈主张的格物之道是最有兴趣的一个,这也是游醇为什么要捎个千里镜给游酢的缘故

    “说起韩玉昆……”杨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知定夫你听说了没有,他这一次又要入京了”

    游酢略感惊异,抬眼问道:“太原知府不做了吗?”

    “改判太常寺兼提举厚生司、太医局”

    “怎么是这几个差事……”游酢狐疑的问着

    “还有端明殿学士,之前的龙图阁学士还继续兼着”谢良佐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望着天上月亮

    游酢惊讶起来,“还能继续兼着龙图阁?这不是已经在司马端明之上了”

    杨时摇头道:“品藻人物,岂在官位?司马君实一心只在独乐园中修通鉴,哪里会在意官阶”

    洛阳城中致仕的老臣数十,日日筵席不断司马光这几年,时常与富、文等元老游宴,倒也不是那么死板的游酢笑了一笑,却也不说什么

    杨时道:“端明殿一职,不过是酬韩冈前功判太常寺,还有太医局、厚生司两个兼差,才是官家想要用到他的地方”

    谢良佐终于收了千里镜,走过来还给游酢“礼家如聚讼,虽兄弟亦不容苟同韩玉昆司掌太常,必是不甘寂寞,日后有的是笔墨官司与太常礼院打了提举太医局和厚生司,则是天子是想用其才,任其能从这几项任命看,天子当不准备让他有机会再立功”

    天子的私心,当然瞒不了人韩冈已经有好几次有机会入居两府,但都被天子给挡下来了天子对韩冈的忌惮都成了公开的传言民间对此颇有些微词不过年轻点的士人,或是一般的官员,只要不是气学门下,或是与韩冈利益攸关,其实都不想看到他出头,二十多岁就出任执政

    游酢摇摇头:“韩玉昆若想立功,太医局和厚生司都有立功的机会还不知他藏了多少本事,等着放出来呢”

    杨时反驳道:“除了痘疮,还有什么能致人死地的疫症,能病愈之后不再复得?须知韩冈本身可是对医术一窍不通,”

    “这是韩玉昆自己说的?不能全信”

    游酢从他兄长那里听过了许多有关韩冈的经历,从不觉得韩冈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君子,多少次都让天子、宰辅和元老重臣都无可奈何,最起码的城府不会缺的当年在白马县断的那个案子,不是心术过人,怎么能轻易解决这一桩困扰三十年来白马县历任知县的积案?

    “但他瞒着自己的医术又是为了什么?”杨时却是不信通晓医术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完全没必要隐瞒

    谢良佐也道,“韩冈也曾求学于两位先生门下,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弟子虽然有门户之争,但两位先生可从来没有说过韩冈人品堪忧前几天,正叔先生还说他在敬字一字上做得甚好”

    当年韩冈立雪程门,使得如今洛阳连年画上都有他的形象就像司马光砸缸的年画,在民间已经传了几十年韩冈的形象同样的流行顺带的,连程门也在这个韩冈为主角的故事中得到了极大的助力,嵩阳院中的弟子越来越多,也是因为程门名气渐髙的缘故

    道学最重师道敬师,方能传承道统韩冈对师长的尊敬,影响了很多程门弟子一个气学弟子,只因听过几句教诲,就对大程小程两位先生敬重如此,身为门下嫡传,又怎么能输给他?倒让程门之中的风气为谨严

    不管怎么说,从尊师重道上,还有用兵抚民上,韩冈的名声在世间算是顶尖的,能力和德行都一流水准说他人品不好、或是心术不正,可是要做好被人痛揍的准备就是程门之中,贬低或驳斥韩冈的学问没问题,但指斥其人品却是少不了会被同门反驳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五)

    ~)游酢并不是打算指责韩冈的人品,只是想说他的才智和城府但看到两位同门都误会了,也不方便辩解

    “有韩冈主持,纵然张横渠仙去,但气学也是日渐昌盛,他回京之后,就算有公事耽搁,也必然能有所开创”谢良佐岔开了话题,叹了一声:“对手日增,时不我待啊”

    杨时没有半点担心:“气学其实自顾不暇天人之论,犹如鸿沟一般,韩玉昆跨不过、补不上其实就是上元节宣德门外的灯山,看着光鲜炫目,实则就是竹皮薄纸糊起来的,一戳就破,一烧就着要不是因为这一点,吕与叔如何会转投而来?

    在杨时看来,别看现在气学给其他学派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不过就未来的发展来说,气学的敌人就是其本身如果没有一个完整自洽的体系,任何一门学派都是很难传承和发扬的——尤其是在竞争者如此之多的情况下

    气学最大的问题就是自然和天人之论割裂极为严重承认天子受命于天,这是气学圭臬《西铭》中阐述的观点,但这一点是决然不可能从张载的气之一元说中得到证明,而韩冈主张的自然之道是让这个裂痕变得深大了

    “韩冈对此避而不论,可躲能躲到什么时候?这是一个大关节,避不得、让不得要么就是天子不再受命于天,要么韩冈就得承认他的自然之道有错”

    游酢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韩冈的心术才智,不可能坐视这样巨大的破绽不去弥补何况张载诸多门人,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程门自号道学,眼下的第一大敌是控制了士子们晋身之阶的学,但远期则必然是气学韩冈用心长远,日后等他身登相位,自然会想方设法让气学成为国子监中教授学生的课本,让其成为天下的显学

    就如手上这只千里镜韩冈一直以来对天文星象只有只言片语,最多也仅仅是提及过日月星辰乃是由气而生的宣夜说但千里镜的出现,让人们可以细观天穹,对日月星辰能够有着加深入的了解

    组成显微镜和千里镜的两种透镜都是他所创,而且还阐明了原理明其理,故而才有了显微镜和千里镜

    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依气学之说,透镜折射光线的原理就是形而上的道,是从世间实物中归纳出来的道理,而千里镜、显微镜,就是这个道理重反馈到世间的结果,是形而下的器

    道和器是一体的,若只求形而上,那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空谈而已而只注重形而下的器,不注重归纳其中的道理,那就只是个庸夫而已

    气学,或者说韩冈,一直都在主张经世济用、明体达用、学以致用,不同的词汇有着相近的含义任何道理和学问都必须能用到实际上秉承的是安定先生胡瑗的理念,在横渠书院,诸多弟子都要兼习经义和治事,水利、兵法、钱粮、刑名,在钻研经义之外,都要在其中选出两项来学习

    对系辞这一句话的诠释,便是气学的一个大关窍

    但程门之中,对这一释义完全无法认同杨时道:“正如吕与叔所说,韩冈终究还是所学不正,一应建树都是旁枝末节,须知道理性命才是根本”

    “但越是浅近,越是能引人就学显微镜和千里镜,在洛阳城的官宦子弟中都蔚然成风”谢良佐叹道,“下里巴人,和者数千,阳春白雪,和者数十,等到‘引商刻羽,杂以流征’,那就只有三数人能和得上了”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圣人之学,颜子【颜回】亦觉艰难浅近易学的那是少正卯”

    说归这么说,但其实程门中的每一个人都能从韩冈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韩冈的声望,来自于一桩桩功绩的累积,他的威信,来自于一名名百姓受到的恩惠名望越重,说话的份量也就越重,他所主张的理念,愿意去学习的人也就越多

    韩冈编写的门g书,在关中的门g学中已经开始推广教人识字、明义的有三字经,数算的有算术,讲述天地万物的有自然,从头到脚全都是气学的影子等到这些小学生们长大成人,还会有多少人能接受其他学派的观点?

    学靠着王安石的权威,成了朝廷主张的显学就算其他各家学派,想要去考进士,都必须学习三经义但学如今的地位,靠得还是党的地位,当朝政不再由党来掌控,学当然也就被断根了

    而气学,上有韩冈护持,下有关中门g学不断培养出识字,加上横渠书院中出来的士子,由于有治事之材,只要运气不差,入官之后,肯定要比只通经义和诗赋的官员受重用

    如果要与气学一较高下,就必须尽快了否则等气学声势大起,就会变得跟如今的学一般,压制所有的学派而且以气学如今深植根基的做法,一旦盘踞下来,便再难动摇

    “不用担心”谢良佐走到游酢身边,“且不说气学如此声势,必惹得党视其为眼中钉就是只凭我程门一脉,日后约期辩经,也定然能拿回一场大捷来”

    ……………………

    江宁府的夏天一直都是以炎热著称,不过城外钟山边上,有着徐徐山风,倒也不是那么难耐

    王安石坐在道边的一方青石上,面前一副棋盘,对坐一名道士,两头干瘦的老驴在旁边啃着青草,一株老槐荫荫如盖,为他和弈棋的对手遮挡着火辣辣的阳光

    山风徐来,卷走了炎炎暑气王安石一身道袍,对面的又是一个老道,两人都是木簪芒鞋,身上看不到任何饰品,看起来就是两个普通的道人——应该说是穷道士——在路边下棋

    山林下的道路时有行人往来,从他们的身边经过,最多也就瞥上一眼两眼,都没人注意到坐在道边石头上的,有一人是曾经执掌天下政务、权势赫赫的名相

    “前些天怎么不见相公出来?可是贵体有恙?”李叔时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随口问道

    王安石专注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漫不经心的回道:“病倒没有,困于文牍而已”

    李叔时抬起头:“是相公这几年在写的那本书?”王安石这几年一直在琢磨着训诂字义,这一点李叔时与其下棋聊天时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

    “已定名做”王安石点了点头,随手落了一子

    其实这个书名王安石很早就确定下来了,脱胎于《说文解字》,在跟亲友交流的时候,因为尚未成书,却是没有公开的将书名附上依照书名来看虽说是解字,但内容却多为训诂,又兼论音韵,儒门小学中的文字、音韵、训诂三个门类却占全了不过小学本是一体,皆是经学之本,提到其中一个,就少不了带出其他两个

    早在英宗仍在位时,王安石就开始撰写本书,到了一年前才有了初稿他将初稿分抄了寄给几个功底深厚的亲友,让他们品鉴指正他人的回信皆说好,可就是二女婿最不客气,直接就说是刻舟求剑可也多亏了韩冈那个好女婿,让王安石对几处不合人意的地方也做了些修改这一回一出,学的根基也就稳下来了

    李叔时闻言拱了拱手,“哦那可真是可喜可贺相公才学冠绝当世一出,先儒传注当让出一头地了”

    “岂是yù与先贤争列?不过是为了正本清源罢了”王安石道,“先王患天下后世失其法,故三岁一同同者,所以一道德也”

    李叔时能与王安石做棋友,见识自不差听到隐含杀机的‘一道德’三个字,眼前便是一片金戈铁马,耳畔也仿佛有鼓角齐鸣这部书果真是为了压制一干儒门别传

    王安石和李叔时边聊边下棋,太阳在天空中一点点的移了位,渐渐的落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见王安石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依然炽烈的阳光下,而他带在身边才十岁出头的小伴当又蹲在地上看蚂蚁,李叔时咳嗽了一声,提议道:“相公,不如换个地方”

    王安石安坐于青石之上,不动如山,毫不在意,“由他去,来生转世做牛,须得日头里耕田”见李叔时有些迟疑,催促道,“快下啊,别耽搁,老夫这盘可是要赢了”

    竹林沙沙作响,一阵清风从林中,吹散了身周的热浪,苏昞听着林中传出的自然音韵,心中一片平安喜乐

    就在书院的一角,来自书院左近镇子上的小学生们正在高声念诵着三字经童稚之声,让人听了也能会心一笑

    关中一地已经有大半门g学开始采用三字经和韩冈的算学、自然两部门g书来教授学生以十万计的门g童,就算人才是百里挑一,也是以千来计算——这就是气学的未来

    对于韩冈的计划,苏昞很是钦佩愿意花时间来培植根基,眼光望着十几年几十年之后,这样的耐心很少出现在年轻人身上年长者有耐心却缺乏时间而韩冈,时间、耐性和才学都不缺,日后光大气学一门,必然是他

    与此同时,炎阳高照的暑热中,一队车马抵达了东京城的西门

    戴着遮阳的斗笠,身着别无外饰、适合散热的宽大袍服,韩冈仰头望着高耸的城垣,时隔一年,重又看到了东京城的城墙,但之前的心境并无改变此处虽是不见蛮夷铁骑,但亦是用武之地

    韩冈家的千金兴奋的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爹爹,爹爹,到京城了?”

    “是啊”韩冈屈指一弹女儿小脑门,“到京城了”

    “爹爹欺负人”金娘捂着头,眼泪汪汪的嘟着嘴坐回马车里了

    被女儿的交憨逗得心怀大畅,韩冈回头望着深深的门洞之后那宽敞笔直的大道,轻声道:“我又回来了”T!。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六)

    韩冈抵京,安顿下一家老小并没用上太多的时间。//課外书()

    他到宣德门去轮对,就得到通报说朝廷已经赐了府邸。本来韩冈还以为会在城南驿住上几日,才能等到开封府的消息,却没想到得这么周全。

    因此抵达京城的当天,韩冈一家便入住了位于旧城左军厢信陵坊的宅院。这个速度,王旖也是感到惊讶不已。

    “当初爹爹从江宁上京时,也是先让哥哥先进京找落脚的地方。”

    “是治平四年的那?”韩冈问道。

    “还能是哪一次?”王旖反问了一句,又道,“当是爹爹还让哥哥在司马丈家附近找宅子,说是做邻居好。”

    “看来当年岳父跟司马君实倒是交情不错。”

    “嗯,爹爹过去一直都在家里赞着司马十二丈的道德学问。”王旖的脸sè有了几分黯淡,“只是因为变法,便反目成仇了……不仅司马十二丈,当年与爹爹交好的朋友大半都分道扬镳了。”

    “那是因为岳父坚持到底的缘故。”韩冈深有感触,“大凡能成大事者,无不是xìng格坚毅的智勇之士,什么样的阻碍都会毫不在意的跨过去。”

    “官人这是在自吹自擂吧。”王旖神sè一换,带了些笑。

    “算不上自吹自擂吧。为夫在这一事上会比岳父逊sè?”

    王旖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否认:“你跟爹爹一个脾气。”

    话题给扯偏了,但很快还是回到了眼前的宅子上。

    韩冈之前曾想过在京城买块地皮来修间宅院,弄一间属于自己的家宅。不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觉得算了。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被发遣出京,要是到外地任职,建起来的宅子还要留人来看守,浪费钱财,浪费人力。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除了决定将籍贯移到京城的人,很少有官员会在开封置产。

    韩冈倒不是缺人缺钱,不过没必要做得太显眼,炫耀自己的财富可不是聪明的做法。而且京城之中,寸土寸金,好地皮早就给人占去了,论起位置和规模,如今在东京城里面能买到的宅院,都远不如韩冈能从朝廷手中得到的官邸。*.

    就像冯从义,他在京城置办了三处产业,但在城中的两处最大也只有三进而已。能安顿下韩冈全家的宅院,都是在东京城的城墙外京西第一厢的天泉坊。那都不属于开封府直辖,而是由祥符县管了——只有东京城中的区域是由开封府直接管理,城外就归于开封府下各县来管理。

    冯从义的宅子,韩冈住进入没什么,但离得皇宫太远,上朝时能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而且那间宅子周围人来人往很是麻烦,还是住在城中分配下来的官邸里面方便。

    不过大部分官邸都经过了不少任住户,破旧得。之前担任同群牧使时的那间宅院,好不容易才整修了一遍,韩冈就去了河东,倒便宜了后面的人。这一次开封府给安排的宅院乍看起来还不错,但也有许多地方需要修补。

    韩冈和王旖商量了,明天使人去开封府,去找专管官邸修缮的官员,让他们调些工匠来将破损的地方给修补起来。

    安身的宅院还只是末节,重要的是觐见天子。

    韩冈入觐奏对的日子定的是两天后,并没有像当初从广西回来时被一晾多日,但也没有迫不及待的当天就让他入宫面圣。

    天子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韩冈在即将上任的岗位上能有多大空间施展手脚。从这一次的待遇上看,赵顼这个皇帝还是希望韩冈能在任上做出一定的成绩。

    有了两天的空闲,韩冈便接受了王安礼和章惇等亲友的邀请,而上门求见的官员和士人,则是基本上都是推掉了。不过开封府中负责官宅修造的官员,却是轻车熟路的上门来拜会。

    来府上的开封府官员,当年在韩冈担任提点府界诸县镇公事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韩冈看在故旧的情分上,见了他一面。不过这名官员也算知情识趣,没敢多耽搁韩冈的时间,说了几句奉承话,回忆了一下当初韩冈在开封府中任职的旧事,便起身告辞。

    韩冈送了他到厅门,那名官员回身请韩冈留步,又问道:“不知端明在照壁上还有什么吩咐?”

    “照壁?”韩冈闻言有些疑huò。

    “还是端明当初在修群牧司宅子时传授的手艺,用碎瓷拼出了王都尉的《烟岚晴晓图》。如今京中的府宅里都开始用碎瓷片来拼接图案,不过还是碎瓷片的多。京畿各窑的碎瓷本是堆积如山,但才两年的功夫,就已经耗用得差不多了,开始有瓷窑专门烧制各sè瓷片,用来在照壁、还有墙上拼图。”

    这算不算又开辟了一个产业,韩冈有些想笑了,他现在还真有些怀念那块照壁上的星星。

    “弃物亦能派上大用场,京中一说起此事,就有人以端明比之晋时的陶桓公。”

    韩冈想了一想,问道:“陶士行?”

    “正是。”

    韩冈笑了,“那还真是不敢当。”

    表字士行,谥号一个桓字的陶侃,是陶渊明的曾祖,东晋时的名臣。善于用兵,更会过日子。造船剩下的木屑也不丢,到了大雪天拿出来洒在路面上防滑。韩冈利用碎瓷的行径,的确跟他相类似。

    只是如今民风奢侈,外面传韩冈似陶侃,好意没多少,想来更多的是笑他寒门出身的小家子气。但这样的讽刺对韩冈来说只是清风拂面,毕竟在种痘术面前,什么样的嘲讽都能成为主流。

    韩冈看看面前一张讨好的笑脸,他当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随口对照壁提了几个要求,这个开封府的小官告辞走了。为了登韩家的门,他送上礼物不算便宜,是一对透明的玻璃花瓶。不过韩家的规矩照例是拒收,等人走后,只把单子呈给了韩冈。

    透明的玻璃大约是元丰元年年底出现,当时韩冈还在同群牧使的任上,但那时的透明玻璃还很难制造,甚至得靠运气,也不可能成为透镜的原料。不过当时原理和配料已经总结得差不多了,加之将作监和军器监看到了曙光将临,同时加大了投入,所以到了元丰二年年底,拥有蓄热室、能够可以开始小规模成批次制造的炉窑终于出现了。

    才半年的功夫,韩冈倒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透明的玻璃制品就投入了市场之中。不过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毕竟玻璃镜片需要磨制后才能使用。磨镜匠的能力决定了对原始镜片的需求,剩下的产能要释放,当然就得用在各sè器物上了。但比起瓷器,玻璃可以在其他方向上起到更大的作用,而不当放在装饰用的花瓶上。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这个时代技术扩散的速度是极快的,或许再过两年,就能用平板玻璃代替窗纸。一尺见方的大玻璃一时造不出来,巴掌大小总不会有太多的技术难题,到时候在窗户上做个镶嵌功夫就可以了,只是价格上一时间肯定是个让普通人承受不起的数字。

    作为有心人,韩冈很期待玻璃烧制的技术能有更大的进步,试管烧杯等仪器对化学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镜子、灯盏,同样都是玻璃可以大显身手的位置。他之前已经跟冯从义商量过,准备在巩州设立的玻璃作坊,将不会在器皿上多费心神,而是努力开发新的应用,也就是水银镜和油灯。

    家中之事稍定,就到了入对的日子。

    韩冈入觐,被安排在早朝之后。天子不坐常朝,有实职差遣的官员往往也不需要在礼仪xìng质的朝会上浪费时间,但还没有正式就任的韩冈,却依然得一大早去文德殿。

    排班轮次,韩冈自是排在前面。下面站着一堆胡子花白,没有职司,空领俸禄的老家伙。但论起位置的重要xìng,判太常寺等三个差遣加起来也比镇守边地的一任经略使,更不用说身为天子sī人的翰林学士。

    在王珪的引领下,向着空无一人的御榻礼拜之后,韩冈便往崇政殿去等待天子的召见。

    赵顼并不打算过于冷遇韩冈。听话的臣子很多,但听话的臣子到王珪那个水平的却屈指可数。同样道理,有能力的臣子数量并不少,但水准能到韩冈这个等级的,也一样是凤毛麟角。

    当结束了今天的议事,宰辅重臣们一个个鱼贯而出,他也不做休息,直接召韩冈入殿。

    待韩冈再拜起身,赵顼便赐了座,道:“韩卿镇守河东,接连大捷。朕能在京中高枕无忧,韩卿之力也。”

    “此非臣之功,乃是陛下圣德庇佑,将士用命。”

    经过这几年的折腾,那种君臣相得的气氛是不存在了。君臣之间的寒暄就跟应付故事一般,这样的对话,让人有似曾的感觉。不过君臣相得的气氛本就不是常态,韩冈一直以来就没有想过要靠皇帝的恩宠得到什么。T!。

第17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七)

    数句寒暄作为开场白,赵顼便道:“韩卿,不知对太常寺、厚生司和太医局”

    “臣尚未就任,太常寺、厚生司、太医局三处此前亦从未与任,不敢妄言”

    赵顼笑道:“韩卿无须自谦张载以明古礼而著称于朝,卿家师承张载,判太常寺可谓适任厚生司是缘韩卿之言所创,而医事上,是卿家所长如何不能言?可直言无讳”

    韩冈沉吟了一下,道:“太常一职,周曰宗伯、秦曰奉常,先王以之掌礼乐医卜得列九卿之首,便是因其掌礼乐,以明纲常不过如今悖于古礼者不胜枚举,先师曾有言,兴己之善,观人屯志,群而思无邪,怨而止礼义入可事亲,出可事君,但言君父,举其重者也”

    在儒学中,礼为纲纪之本,而乐有教化人心的作用礼乐不分家,故而太常寺依制当统管礼乐之事同时诗乐也一样不分家,孔子编修的诗经,跟礼乐脱不开关系故而在朝廷的各项典礼上,歌者所唱的多是模仿诗经的四言诗

    赵顼怡然颔首:“韩卿此论甚佳,过几日当下太常礼院共议”

    当面提起太常礼院,自然是提醒韩冈判太常寺的职权范围在哪里,不过紧接着赵顼又道:“稍待时日,再与韩卿论此事”

    韩冈闻言略感讶异,前一句没什么,单纯的提醒而已,但追加的一句‘稍待时日’,却有些怪异,似乎有深意难道过些日子,他就有资格谈论礼乐之事了?

    韩冈隐隐听说赵顼有意改易官制,将如今叠床架屋的官制正本清源前两年,赵顼下诏校勘《唐六典》时,曾经有了些许风声可因为不见后续的动作,又是撞上平夏之役,便没了声息,也无人在意,只当是普通的典籍修订而已但赵顼方才补上的这一句,似乎是有了点意思……不过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天子已经点明不要侵犯太常礼院的职权,韩冈也不再多提太常寺,“至于厚生司,虽为臣所主张,然其职掌久已有之,太医局、翰林医官院皆曾掌其事……”

    赵顼笑道:“过去可没有保赤局”

    赵顼很看重专责种痘的保赤局韩冈的名号因牛痘传遍天下,但赵顼的名声何尝不如此?毕竟韩冈也是赵顼的臣子

    同时尽管种痘的价格极为低廉,由于地方的不同,一剂都在三五十文上下,最贵的也不会过一陌也就是七十八文,一斗米的价格而且还有许多富户和寺观为了阴德之事,一口气包下几十份、几百份甚至上千份痘苗,散于普通人家的幼儿,与自己要种痘的子嗣同时施种,使得天下间几乎没有种不起痘的儿童,但举国上下,每年需要种痘的幼子何啻百万,使得朝廷一年也有几万贯的结余

    这等有名有利,而且对自己和儿女都有好处的好事,赵顼很想韩冈多拿出几桩出来,反正过去从没有因为医事而晋升两府的例子而且韩冈就算能让肺痨、风疾、消渴症之类的重症都可以免疫,要想普惠天下,也要数年乃至十年之功,那时候让他入西府,也不犯什么忌讳了

    不过韩冈的回话完全涉及的药方,“臣在河东,保赤局由于专责种痘,事务最是繁忙,名号时常传在耳边但厚生司却极少听人提起臣当初请陛下设立厚生司的本意,应该是在主持防犯疫症上痘疮只是疫症的一种‘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如痢疾、伤寒、时瘟、蛊毒水肿,皆是伤民百万的疠疾,厚生司不当袖手旁观应参与其中,以保生民,使大灾之年不至有大疫,让陛下圣德庇佑万民无伤”

    “自当如此”韩冈这是想让厚生司能起多作用,不要像现在这样,只有保赤局最忙,其他几个分司则是清闲得不像话,赵顼对此当然不会反对,“厚生司中事,卿家可放手施为”

    “至于太医局”韩冈想了想,又道,“太医局有教养学生、试选医官之职,不过良医靠的是多习多练,并非是读受教可得,如今在局中因为圭臬的《本草》等亦因编目不明,不得历练,教训不出良医但臣听闻如今的太医局,只有十几位翰林医官最得看重,日日邀约不断,而太医局生得到邀请上门问诊的则寥寥可数”

    “韩卿或许不知,太医局生须往在京诸军和诸学问诊,医治的学生和卒伍不在少数”

    “依然是太少若是登门问诊,一日不过三五人,而坐馆,一日三五十人不在话下太医局生上中下三等共百人之数,而在京诸军和诸学学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每天都有三五千的伤病”

    赵顼差不多听明白了:“韩卿的意思是设医馆,让太医局生坐诊?”

    韩冈拱手一礼:“臣请陛下设医院收治京城病患,并设药局以供在京百万仕宦军民太医局生由此可以磨练医术,而一众翰林医官,也可以隔上数日在医馆或药局中轮班坐诊,见过的疑难杂症越多,也能让他们的医术百尺竿头进一步”

    听着韩冈侃侃而谈,赵顼暗自庆幸,幸好将韩冈调到了不算重要的职位上还没有上任,就有了这么多想法,等到上任之后,肯定还不知会有多少若是放在紧要的职位上,当亦是要大刀阔斧一番

    赵顼忽然有些想笑,王安石不论在哪一任上,都想有所成就,他的这位女婿也是一般的性格和为人好像不兴作一番,就不能安心受领俸禄一样

    不过两人都是能做事的臣子,放在哪里都能有所成就,不是纸上谈兵之流,这是赵顼能安心任用王安石和韩冈的主因

    眼下将韩冈放在太常寺,又让他兼管厚生司、太医局,赵顼就是想借助他的才干,又不用担心他之后的功劳太过惹眼,以至于不好安排

    不过赵顼还以为韩冈这一次会有与牛痘差不多的医方献上,没想到听了半天,还是建医馆,任医官之类的寻常建议,让他不免有些失望见韩冈没有的说辞,便点了点头:“韩卿金玉之言,当札条陈,以供朕细细观之”

    赵顼明显想结束今天的话题,韩冈心领神会,躬身一礼:“臣谨遵圣谕”

    正待告退,赵顼却又想起了什么:“方才韩卿言及《本草》编目不明,可有什么说法?”

    世称的《本草》,就是《神农本草经》的简称即名为经,其在医药界的地位,大略就跟儒门六经差不多若不是韩冈的身份特殊,他敢说出这种话来,不是招人骂,就是惹人笑

    但韩冈的确对编纂医典药典有些想法他本就打算以提举厚生司及太医局的名义召集人手,编一本医典或是本草纲目出来前面的话题中就设法留了个引子,本以为还要再提上两三次才能见功效,不意赵顼已经主动提及此事了

    韩冈站定下来,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陛下明鉴典籍之要在于编目分类,医药之事,亦不能例外所谓分其类属,明其源流也《神农本草经》,不分动物、植物和矿物,仅以上中下三品并玉石、草木、禽兽来区分,附会天地人之意却是满屋铜钱,连根索子都没有”

    动物、植物这两个词汇出现得很早,定义也与后世无甚分别,并非韩冈所创见赵顼倒也不会听不明白,轻轻点头,示意韩冈继续下去

    只听韩冈继续道:“先师于《正蒙》有言,‘动物本诸天,以呼吸为聚散之渐;植物本诸地,以阴阳升降为聚散之渐’两物截然不同如丹砂、雄黄等矿物,差别远其下万物,也同样千差万别,不可混淆为一类须以纲目区分之,以便医药之用”

    对生物分类的初步,韩冈早在《桂窗丛谈》中便有所阐述《桂窗丛谈》中,韩冈将生物别做一编,统一加以叙述昆虫,鱼类,还有虾蟹为首的甲壳类,在编目的时候就有所区分,江豚、海豚就不属于鱼类而是水兽之类的常识,都有所阐明但言辞明确的要像编订目一样给动物植物分纲目,韩冈还是第一次说出来

    苏颂编写过《本草图经》,是近年来药典中的最著作但他也免不了受到《神农本草经》的影响,在编目上,依然上中下三品分类,并无任何规则可言

    分类学是生物学的基础,就像代数是数学的基础一样,就像训诂文字音韵这样的小学是儒学的基础一样可惜韩冈没有林奈的本事最多也只能做到提出基本原则,门纲目科属种,他的知识范围只在最上一级的门,再往下就是一片片的空白,具体的内容得让人去填空而且在生物学、矿物学尚未确立的情况下,只能先寄身于医药学中来安身

    不过分类学有个特点,学名之后要加上命名者的名字这个特点,韩冈肯定是要继承下来诱之以名,诱之以利,永远都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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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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