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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早趁东风掠马蹄(上)

    韩冈对这个曲礼很有些兴趣,主要是因为他的籍贯**(

    倒不是有什么同乡之谊,韩冈之所以这么些年来,而是因为密州胶西下的板桥镇

    胶西板桥是设了市舶司的地方其所在位置大略就是后世的胶州湾

    自国初时,便有泛海浮舟的商人来往此处到了熙宁八年,元绛奉诏出使高丽,大宋与高丽有了正式的外交往来之后,胶西板桥也越来越繁荣,最终使得朝廷决定在此处设立市舶司

    如今密州市舶司所管辖的胶西板桥港直接面对数以百千计的海商,乃至高丽和东瀛的商人,依靠对海船抽解和博买,这两年密州市舶司,都能上缴五六万贯的净收入,占到了南北各大市舶司总收入的十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药材、皮草和战马被市舶司抽解和博买这些北地特产,都是比钱有价值

    从朝廷的收入来看,板桥港是如今的北方第一大港,规模远远过位于胶东半岛北部,当年还没有衰落的登州和莱州两港

    这两座港口,本来是面对辽国、高丽和日本商人的主要商港可在国初与辽国征战不休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有可能会被辽人的奸细由此处混入,故而被勒令禁止对外通商

    在韩冈眼里,这是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封锁的结果,并不能改变河北边境处处烽烟、细作遍地的局面,而是直接导致了两座港口的衰败

    百年之后的现在,当年的禁令虽废弛已久,与辽人的商贸往来也不再是让朝廷忌惮的禁区,但元气大伤的两座商港已经被胶东半岛南部的胶西板桥港所取代——与高丽日本的联系,争不过密州胶西,而对辽国的通商,也无法与陆路抗衡,想起死回生也只能使镜花水月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很重要后世胶州湾在海运上的地位,本就是要过登莱两地的,如今不过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在韩冈眼里,只要海上贸易能加繁荣就足够了,他可不是太关心到底是哪里繁荣登莱也好,胶西也好,哪边的海贸兴旺都可以

    海洋的重要性不需要多说大航海时代所带来的推动力,使得西方文明彻底从中世纪的黑暗中走出来

    只是大宋这个时代的顶级帝国,一切都能自给自足,对外征服的**很小,但沿海各路在近海水运上依然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如今两广各州至福建、两浙的近海运力,每年都是在大幅攀升,这一点从顺丰行从交州发回来的报告中,能清楚的看到

    赵顼也是知道海运的好处的,据韩冈从王安石那里听说,变法之初,议论起如何增加朝廷岁入,市舶司的商税也被当成一桩重要的议题,赵顼就曾经说过‘东南利用之大,舶商亦居其一若钱、刘窃据浙、广,内足自富,外足抗中国者,亦由笼海商得法’

    何况对于大宋天子和朝廷而言,他们不会介意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不说可以轻而易举的压制高丽、日本,或是南洋,就是辽国,也会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而被牵制到其在东京道和南京道的兵力

    从山海关到锦州的那一条路,全程都在渤海沿岸通过如果不从辽西走廊走,辽国的南京道想要跟东京道联系上,就必须绕道燕山北侧的中京道,要多走上一两千里路,辽国的东京辽阳府,则是因为辽河的缘故,直接受到渤海水军的威胁至于桑干河边的南京西京府,千石的船只可以载着大军直接进抵城下

    控制了渤海,就是占据了一个战略性的制高点,让辽人不得不加强两路的守备,在战略层面上落入下风

    尽管到了冬日,渤海少不了要封冻,辽人厉兵秣马的时候,渤海水军无从发挥但如果当真要设立渤海水师,目的就是进攻,而不是防守以直逼东京辽阳府和南京析津府的战略攻势,来遏制辽人胆大妄为的躁动

    试想一下,就算是辽国的骑兵在某个冬天能突破河北前线的三关之地,但来年春夏,宋军的战士就能反攻向辽阳或是析津大宋官军不再是一面倒的闷守,而是能做到深入敌境、攻击辽人心腹要害的反击

    如果能够在河北轨道修建的同时,组建渤海水师,大宋与辽人之间的攻守之势,将会就此完全逆转

    就算不用打仗,攻势和守势之间,国力消耗的差别也是高达数倍一旦大宋能反过来以咄咄逼人的姿态压制辽人,以辽国的国力,支撑不了太久

    当然,现在将水军主力放在登州,等于是挑战辽人的神经,若是边境上的辽人做出个威胁的姿态,耶律乙辛再派个使臣来质问,朝廷里面随时都有可能来个友邦惊诧,将事情给搅黄掉

    可若是将水师的主力暂且驻扎在胶东半岛南面的胶西板桥,就没什么可担心了辽人就算明知那是针对聊过,也不好韩冈确信赵顼绝不会拒绝一个压迫辽人的机会,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将整个提案捅上来

    韩冈虽还没有晋身宰执的行列,但早已开始放眼天下,如今只是先布局,落下几处闲子,可一旦等到了适当的时机,发动起来当能有让人惊喜的结果

    慢悠悠的走进包厢,除了在壁角站着的乳娘和侍女,只有严素心投来疑问的眼神王旖、云娘和三个小儿女都是聚精会神的望着在前方跑道上奔驰着的十余匹骏马,浑没在意走进来的韩冈

    在看台上千万人的助威声中,石炭残渣铺起碾实的跑道,参加比赛的十二匹赛马纵蹄狂奔如风驰电掣,转瞬间百十步的距离便一晃而过

    在在比赛开始前,赛马就回提前进入马栏待比赛开始的号炮声响,马栏前的栅栏便会齐齐打开,而后一众赛马便从栏中奔出

    今天的第一场比赛,全都是参赛的马匹,都没有什么名气远远比不上这段时间正当红的青骓和掠影——这是模仿天子的那一匹浮光而起的名号,据说有着大宛天马血统但看台上的此起彼伏不间歇止的喧嚣化作声浪扑进厢房中,却让人感觉不到这些赛马的默默无名

    韩冈走到栏杆边,也不坐下来,站着凭栏而望就看到其中一匹高大神骏的河西马,一马当先,将其他赛马远远的抛在了身后,看模样就是一举夺冠的架势

    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千里镜——这是何矩给他的,待到离开后就会还回去,绝不会带进城中——韩冈用千里镜看着赛场上飞奔在最前面的那一支,号衣上的红色十三很是显眼

    “飞里黄是赢定了”王旖终于抬起头来,脸颊上有着因兴奋而来的潮红

    “不,他输定了”韩冈摇头反驳

    “为什么这么说?”王旖和严素心齐声问道

    韩云娘盯着外面的比赛,根本没有注意到包厢内的对话,而王旖和严素心都是一头雾水,眼下赛程过半,但十三号飞里黄依然是排在第一

    “这可是长达六里的赛程,要绕场三周,一开始跑得太快,后面就会慢下来”韩冈轻笑着解释,“十一号飞里黄的骑手是个人,一上来就领跑三号和八号这两匹马,体格不比十一号差,现在虽然混在众人之中,但他们肯定是准备将气力留在后半程发挥出来”

    仿佛是在配合韩冈的话,片刻之前还遥遥领先的十三号飞里黄,这时候已经跑得越来越慢,七八个马身的差距,也在转眼之间缩小了一半

    王旖和严素心看着直发愣,只听到韩冈继续在说:“从一开始就硬拼的那是蠢货一场比赛要合理分配体力才有可能赢下来若是赢了今天的这一场,就有资格参加高一级的比赛可若是以为这个原因,就只顾往前跑,那肯定是会被淘汰出局”

    在这场比赛中出场的所有赛马,都属于丁等一级,只能参加所谓的垫场赛但赛马采取的是积分制,随着赛马成绩一步步的提高,积分越来越多,就可以一步步的向上升级等级越高的比赛,奖金就越多甲级的赛马,只要参赛,就是最后一名也有数量丰厚的奖金可拿当然,若是成绩一直不好,也是会降级的,没有哪家马主会乐意一直拿最后一名的奖金

    “官人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王旖从来都没见过韩冈对赌马有什么兴趣,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其中情弊

    “现学现卖而已”韩冈解释道:“要知道,在赌场上庄家是不会输的”

    “庄家?”王旖楞然,立刻追问,“难道这赛马事先就被人定好名次了?”

    “倒不是操纵比赛,但谁有实力,谁没实力,只要拿到资料,在比赛前预测个大概出来并非难事有这本事的,也不止是总社中的成员”韩冈坐了下来,冲着妻妾笑道,“要不要打个赌,今天的这第一场,买十三号这一对赢的,当不会有几个”

第22章 早趁东风掠马蹄(中)

    以韩冈过往的累累成就,以及他过往一干对手的下场,当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要与人打赌,世往往会被他的气势压住,没有几人敢于随便应下。

    但王旖是韩冈的枕边人。知道韩冈对没把握的事,有时候会更加虚张声势,反倒是有了十足成算后却会装着没什么把握的样子。平常在家里下棋、赶双陆,没少用诈术,早就不会当了。

    “官人又要骗人了。”

    “那奴家当真就跟官人赌了?”

    王旖和严素心一人一句的笑说道。

    “当真要跟为夫赌?”韩冈笑了一声,回头瞥了一眼已经将曲礼打发了,正低头垂手的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何矩,“何矩,你说这飞里黄这一场能不能赢?”

    何矩听了韩冈的问了,便往房里走了两步进来。

    何矩这等大掌事与行里定的都是终身契,在名份从属于顺丰行,而韩家是顺丰行的大东家,从这个时代的风俗说,基本就是韩家的家仆。虽然进不了内院,但韩冈的妻女出来后也不需要回避着他。所以能在韩冈还在外面的时候,领着韩家女眷进包厢安顿。

    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大户人家的女眷都要戴帷帽遮着脸面,否则名声就有些问题了——当然,不得不挑起一家重担的当家主母可以例外,而且也只局限于官宦豪门,普通人家可没那么多规矩。

    “回端明的话,飞里黄其实不差,若是一场场比下去,十二场之内当能攀乙级。今天这一场,如果路程能减半,赢得必然是飞里黄。而且若不是今天这般一来就猛冲,其实也有很大的胜算。”何矩斟酌着言辞,尽量两边都不得罪,但王旖嘴微微嘟了一下,还是有些不高兴。

    韩冈将自己得意的笑容展露在王旖的面前,看着有几分轻浮的故意笑道:“怎么样,为夫说得没错?”

    王旖转头开比赛,根本不理会他。

    “不过这一局面其实是刻意的,一开始飞里黄的马主就没打算赢。”何矩突然插了一句嘴。

    这时候,比赛已经到了后半段。转过一个弯道后,渐渐慢下来的飞里黄和后面追的几匹赛马快要挤作一团,争抢着内圈,使得比赛进入白热化的阶段。看台助威掀起阵阵声浪,隔壁的包厢里,也传来了一阵阵毫无顾忌的大声叫喊。

    但韩冈和王旖、严素心都猛然回头。“这话怎么说?”王旖问道。

    “是要保谁得胜?”类似的战术,韩冈在后世见得多了,听何矩一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何矩没打算放过这一次在韩冈面前表现的机会,“回端明的话,是八号黑风追云。十三号飞里黄先出头带着快跑,领着其他马一起跑,只要其他其他骑手没防备了当,赛马后半程就同样接不力气。八号黑风追云跟在后面的大队中,跑得是最轻松的,到了后面就可以冲刺了。”

    严素心手有个事先发来的册子,大略介绍了赛程和每一匹参赛赛马的资料。用活字印刷出而成。从纸质到印刷都很粗糙,远比不雕版精致。不过胜在快速而且廉价。虽然排字一定要识字,但雕版匠人刻出一部耗时太多,最后算起工钱来,还是排字工少一点,所以用过就废弃的报纸、广告,或是寺院散给信徒的经文语录多有用活字印刷。

    严素心将册子展开,翻了几页后递给王旖,道:“黑风追云和飞里黄的马主不是一个人啊。”

    “本来就不能是一个人,这在赛制是严禁的。”韩冈说道,“就像一场球赛,踢球的两队不能是同一家的球队。但明面不行,却也保不住有人暗中做手脚。”

    从赛制,一开始就禁止了同一家的两匹马参加同一场比赛,以防由此来使出保送战术。但实际这样的违规行为,是禁绝不了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在!

    何矩低头回话:“飞里黄和黑风追云虽然马主看着不一样,但实际还是一家的。这两匹马是四个月前,从凉州一起被人买走。”他用低得只能让韩冈、王旖严素心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是行里从凉州传来的消息,是高太尉家。”

    韩冈哼了一声,他知道,何矩话中的高太尉就是高遵裕。

    自从在伐夏之役失败后,高遵裕就被投闲置散了——也幸好这一场战争胜了,没有被责罚,还是留在了京城中,只是没有事可做。如今看起来,倒是找到乐子了,只是这急功好利的脾气,还是没有改。

    “黑风追云要赢了!”韩云娘窗口的栏杆边叫了一声。

    韩冈、王旖都转头望着赛场。

    已经是最后一圈,赛场提示用的红旗也挥了起来,看台的鼓噪声也陡然间拔高了数倍。十二匹赛马中,唯一的一匹黑马也就在这个时候从混战中脱颖而出,速度逐渐加快,如黑色的旋风一般从外圈赶超去,转眼间就进入了第一梯队之中,而在前半程领衔的飞里黄则是掉了队,越来越慢。

    “苦心积虑啊!”韩冈摇头感慨了一声。

    何矩道:“其实三号卷毛青的骑手是顶尖的老手,是濮王府名下,赢面也不小,现在也在前面。”

    “濮王府?”韩冈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下,又回头,“……是濮国公?”

    “不是,是邺国公。”

    韩冈眉头挑了一挑,原来后台是宗室中最喜游乐的邺国公赵宗汉,也是当今天子还在世的近二十个亲叔叔中最小的一位。

    英宗的兄弟多,连英宗总共二十八个。这几十年,濮王一系,爵位都在英宗的兄弟们手中传递着。能袭爵的都是兄弟,想要落到下一代去多半还要几十年——最小的赵宗汉,只比神宗大了七八岁而已。

    如今执掌濮王府的赵宗晖是赵顼的嫡亲叔叔,身任濮国公、淮康军节度使。想升到郡王,还得几年的功夫。再往升嗣濮王就得更久了,最后能不能承袭濮王一爵,那还真是难说。

    大宋的封爵体系有别于汉唐。亲王就算后人由袭封,也不会立刻封爵,都是得从郡公、国公、郡王一路升去,很多时候,用个十几二十年升到郡王,到了死后才能再得赠一个亲王封爵。

    这样的制度甚至使得仁宗时,宗室中甚至出现几乎无人拥有王爵的局面,让仁宗皇帝不得不加封十位太祖、太宗和秦悼王三兄弟的嫡系为王,免得入太庙时场面太过难看,只是这封爵晋升的制度并没有改变。也不过二三十年功夫,宗室中的王军又少了大半。就是出了英宗和当今天子这一系的濮王府,也没有一个王爵。

    赵宗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能接掌濮王府,除了因为他的排行靠前之外,也是与他的品行有关。但当今天子的叔叔和叔伯兄弟中,也颇有几个好玩闹,最爱声色犬马的。不说别的,光是蹴鞠球队,濮王府一脉就养了三支。这三支球队,因为位置的关系,集中在一个赛区里,前两年每一个赛季都要火花四溅的拼个好几次,为了一个参加季后赛的资格,争得不可开交。也就今年,在赵宗晖的调解下,其中两个养着蹴鞠球队的国公终于搬了家——否则兄弟情分再过两年都没了,能在京城联赛进季后赛,那就代表着万贯的收入——赵宗汉就是其中一人。

    韩冈笑了一声:“养了一支蹴鞠队还不够吗?连赛马也插一脚进来?”

    “赛马从低级往高级晋升,若是一路头名的话,只要六场就足够升到甲级。而手拥有一匹甲级的赛马,可不比现在手里有着一支季后赛球队一般稍差。”何矩瞅了眼韩家的大女儿,声音忽然压得比此前还要低,“能场的都是没阉割过的公马,一旦能得了头名,配一次种,可都是几十贯。若是多拿两个头名,就是日后不能跑了,一年三五千贯也照样没问题,又有谁能不动心?”

    韩冈摇摇头,这个卖点还是他告诉冯从义的,用不着何矩转述。

    赛马联赛不过刚刚兴起,远还没到形成一门产业的时候。也就是赛马总会通过四处放风,硬将种马经济这个概念给炒热了起来。冠军马配一次种就二三十贯,其实是不值的,陇西就没有这般夸张。但架不住京城中富贵人家多,人人往里面挤,自然而然价钱就起来了,就跟后世常见的情况差不多。但也是因为有蹴鞠联赛的例子在前,否则也没那么容易引人钩。

    “邺国公还是为了面子居多。”王旖倒是不喜欢什么都提钱,而且她也不喜欢何矩说的话。

    何矩自是不敢跟主母辩,默不吭声的低下头。

    但韩冈则道:“话是说的没错,的确是为了面子居多。但邺国公家的三个女儿年纪也到了时候,嫁妆不好办啊。兄弟之间可也不方便借,哪家没女儿待字闺中,都愁着嫁妆怎么办呢。总不能丢了濮王府的脸面。”他笑了一声,也是面子。

    宗室也没有资格打掌权的主意,对于地位到了赵宗汉这个等级,钱和面子都很重要。

    而就他们在说话间,只听得一阵如同山崩地裂的呼啸,伴随着比赛决出胜负的鼓号,万人同声而出。韩冈定睛看过去,竟是一匹色泽暗淡的灰马在终点后昂首阔步,而此前正在争夺头名的黑风追云和卷毛青不知在何时,竟然落在了后面。

    “黑的马和青的马撞了。”金娘回头,细声细气的说着。

    “世事难料啊!”韩冈大笑。

第22章 早趁东风掠马蹄(下)

    这是比赛有趣的地方,不论事前怎么推算,总会有意外发生。就算是事前掌握了大部分信息资源的如何矩这一班人,也一样不可能将比赛的结果猜得半点不差。

    第一场比赛结束,下面骑手牵着马站成一排,几个赛马总会的会首开始给他们颁奖。

    头名是运气好到爆的狼居胥,一匹成了黑马的灰马——如今的赛马禁止重名,以防赌马时扯皮,故而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层出不穷,到跟后世的网名差不多,这个名字算是比较正常了。

    第二名是刘家车马行的西风紧,一匹契丹马。这匹马全程一直都是在第五第六的位置,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但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跑在前面的卷毛青和黑风追云擦撞,使得速度骤减,倒让西风紧的骑手看到了机会,就此一跃而。以素质论,契丹马的确赶不河西马,尤其是肩高,站在一起一比就更是显眼,比同一赛场的河西良驹差了近两寸,尤其是拥有大宛马血统的黑风追云这样的赛马,差得实在很远。但依靠时运,很惊险的拿到了第二名的位置。

    第三名是一开始领头的飞里黄。至于天子小叔家的那匹后来居的卷毛青,以及天子舅公高遵裕想拿来打名气的黑风追云,则是很令人遗憾的落到了第四、第五的位置。

    赌马的马券落了一地,看台骂声一片,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尤其是这一场的前两名都是默默无闻看不出优势的赛马和骑手,却因为高遵裕的保送战术和一点运气,笑到了最后。

    韩冈大笑着对妻妾道:“要是让你们买马券,估计也是输光的份。头三名想说猜中其中两名的名次了,就是猜中一名都难说。”

    王旖不看韩冈得意的模样,拉着严素心要往前面坐。

    “就是多年的老手也猜不到今天这一场的意外。”何矩打圆场的说着,他心里挺惊讶韩冈对家人的态度,据他所知,有许多高官显宦待妻子如严君,就是在家里都是一本正经板着脸的,韩冈这般普通人家的感觉若不是亲眼见到实在很难以想像,“事先看好卷毛青的居多,飞里黄,黑风追云同样算在内,狼居胥也不是没人买。但西风紧是冷门,真正的冷门。”

    赛马的马券有两种,一种是猜名次,头名、前三,乃至所有参赛赛马的名次,赔率一个比一个高——当然,最后一项尽管少,却也有人买,可从来没见人中过。另一种就简单了,只猜前三名是那三匹马,由于不计较名次,一场比赛中有资格争头名的赛马也就那么几匹,事先预测出来的几率就很高,故而赔率便低了下来。相对的,买的人则远比前一种要多得多,自然中奖的也多。但今天的情况,估计是没人中了。

    虽然这开场戏让数以千计的观众和赌徒失望和愤怒,但这一场比赛也只是垫场而已,接下来还有更为激烈的赛事。

    不过一个比赛日中,不会全是一场场的比赛,中间也有些小插曲。

    比如现在正在赛场出现的马术杂技。四匹用绢花和彩帛装饰出来的骏马在跑道奔驰,马背的骑手做着各式各样危险的动作。

    踩着马鞍站起算是很普通了。从倒骑,转到倒立。再从倒立的姿态一个跟头正正的坐回马鞍。看着就是惊险万分。自马背钻到马腹下,又从马腹下再转回来,动作更是如同行云流水,马术惊人可见一斑。当速度提到最高的时候,甚至四名骑手一跃而起,在空中交换了自己的坐骑。

    家里的三个小家伙抓着栏杆为骑手们的动作惊叫着。前面的比赛他们还能记得要守规矩,但看到这精彩马戏的时候,终于将规矩跑到了脑后,叽叽喳喳的吵闹了起来。

    当四名骑手驾驭着坐骑到了包厢前的时候,一声唿哨后,他们齐齐扯起缰绳,四匹马几乎在同时人立而起,用两只后蹄轻巧的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接着前蹄轰然落下,四人四马组成的队列又继续向前飞奔。

    “好俊的马术。”韩冈看到他们的表演,就算就在军中的他也不由得为之惊叹。

    “这几个是从河东胜州招募来的,全都是归化的阻卜人。”何矩叹着说道:“都说南人擅舟、北人擅马,但马术到了这个境界,真的是不一样了。难怪能成中原大患。”

    “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到了京城中耍百戏给我们看。如今与国初时不一样了。”韩冈的微笑中,却有着让何矩不寒而栗的冷意,“已经不一样了。”

    何矩闻言悚然,眼底却不由自主的带出了几分崇敬。十多年来,无数异域外族的蛮夷在身前之人的手中折戟沉沙,数以万计的尸骸支撑着他的这一句论断。韩冈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事实,有资格驳斥这番话的,世也没有几人。

    他的尊敬发自内心,“所以说还是端明的功劳。若不是端明,这些阻卜人进中国来,只会是跟着契丹人抢.劫,如何会老老实实的来赛马场跑马卖解?”

    韩冈朗声而笑,“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来这里耍马戏的不会只有阻卜人。”

    何矩跟着笑起来:“小人也盼着手底下有契丹人使唤的一天。”

    马戏表演过后,紧接着就是新的一场比赛。

    依然是新人的垫场赛,不过却是长程赛马,长达十五里的赛程。如何分配赛马的体力,以夺得最后的胜利,成了比赛的关键。在过去的比赛中,不是没有出现过赛马死伤的场面。

    赛马的项目有长程、短程,最长的十五里,最短的三里,除此之外,还有挽马拉动重物的障碍赛——比赛场地是被跑道环绕的赛场中央——这么多的比赛项目,使得报名登记参赛的赛马已经在两百匹以。没能通过基础测试,而被拒之门外的,更是十倍不止。

    每一匹新报名的赛马都是这么从最低一级的新人赛一级级的比去,到了午后接近黄昏的时候,在京城中声名广布的甲级赛马一匹匹登场,那时便是一个比赛日的最**。

    只是韩冈对赛马的兴趣不大,包括蹴鞠在内,他更喜欢看或是旅游。锻炼身体,打熬筋骨,也不过是想健健康康的活得长一点罢了。观看比赛,他很难融入进场内激烈交锋的气氛中去。尽管两项赛事都是他心血的结晶,可即便坐在场边,韩冈的心中仍全都是对现实和未来利益计算。

    有时韩冈也在想,这样的性格还真是无趣,可几十年的性格养成,他也没有改变的意思。让妻妾儿女在前面继续看比赛,自己坐到包厢最后跟何矩说闲话。

    “曲礼说了些什么?”韩冈问着。

    何矩低声对韩冈道,“只聊了两句。他想打探端明的身份。其实也就看端明气度不凡,想结识一番。”

    “是因为有你这个顺丰行京城大掌事在身边,所以才高看一眼?若非如此,想来他也不会自己送门来。”韩冈笑了一声,又问,“曲礼是做什么营生的?”

    “曲礼在东城外的河港附近很有些名气,密州人氏,在京城中做了有十几年买卖,在五丈河那一条线有一支船队。熙宁八年天下灾荒的时候,他在京东捐了一千八百石稻谷,换到了一个从九品的县尉。这两年他在京城中经常在蹴鞠球场和赛马场与人结交,认识了不少宗室和官宦人家的子弟,生意越做越大。”

    韩冈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熙宁八年饥荒的时候,能捐出一千八百石的粮食,家底当不是一般的厚实。

    不过留心这个密州的豪商,也只是一面之缘后的心血来潮而已,对海贸易的希望,韩冈不可能放在外人的身。最后也只是吩咐一句,让何矩平日里多查一下京东商人的底细,尤其是做海贸的。虽说现在无用,但迟早能派用场。

    何矩应下了,问道,“端明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赛马是没有了,就这么比下去好了。”韩冈看看正关注着场中比赛的妻妾儿女,今天这一天用赛马打发时间看起来并没有做错,只是他又想起了在不远处的另一座球场中正在举行的比赛,“今年行里的球队在厢中联赛第一是没问题了,季后赛能走多远?能不能拿个头名回来?”

    “恐怕有些难。前面大半个赛季也没能将积分拉开。如今还剩下五轮,只要败两场,季后赛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何矩叹了一声,“今年城西厢这边的球队,进步速度太快了,”

    “这样才好看。”韩冈笑了笑,并不为自家的球队担心,“可惜在赛马场这边看不到今天的球赛,要是能在一个赛场中比赛就好了。赛马场这么大,放一支蹴鞠队进来也没什么……”

    蹴鞠联赛的季后赛还没开场,但常规赛已经到了尾声。今天韩冈得闲,看一场蹴鞠比赛其实也不错,正是赛况白热化的时候,只是韩冈更想看一看赛马,故而才带了全家到赛马场这边来。若是能同时看到不同的赛事会聚一堂,感觉会更好。

    “两边的总会天天打嘴仗,谁为主谁为次?哪边都难让步啊。”何矩则叹道。

    韩冈摇头,就他所知,蹴鞠和赛马两个总会的关系的确是很恶劣,虽然比赛类型完全不同,但面向的人群相似,很有些瑜亮之争的意思。

    又是一轮比赛结束,欢呼声猛然间从观众席爆响起来,隔壁包厢里也不像前一场比赛后那么安静了,看起来这一回不是冷门。

    听着隔壁欢呼雀跃的跺脚声,还有从窗口传进来的声浪,观赛的万人似乎都陷入了狂热之中。韩冈也不禁再想,到了午后的更高级别的场次,这样的气氛不知还会如何热烈。

    东京百万军民,来此观赛的有万人之多,一百人就有一名。虽然比不蹴鞠联赛比赛时,一个坊中的男女老幼全体出动,为本坊的球队加油助威;也比不两年前开始,金明池畔天子驾前争标大赛的盛况,但在绝对数目,也是足够惊人了。

    东京城庞大的市民阶层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沉迷于两项赛事之中,这项产业所吸引的财富,也是一个让人惊骇,也让人趋之若鹜的数字。

    单纯的农业社会,支撑不了这样的比赛。大部分农村,只有一年一度的社赛和年节时,才有百戏、杂剧或是赛事之类的活动。只有大型的城市,大量的人口和财富,才会有组织化的体育比赛。

    或许这就是在工业革命的进程之中附带的成果了。在棉布的生产,纺纱机和织布机的运用,大批雇工的出现,使得整个棉纺织业已经开始半工业化,与此同时纺织技术也开始向丝织业扩散。随着技术的进步,思想会转变,社会会变革,文化风俗也会相应的发生变化。文化和娱乐,越是能普及到民众,就代表着社会的文明程度就越高。

    新式的生活方式,会逐渐改变了男耕女织的传统,当然不会受到普通士大夫的喜欢,贱视工商的思想仍是文人中的主流。但变革的潮流是无法抵挡的,随着工商业逐渐发达,行会的实力也在逐渐加强,市民阶层更是在不断扩大,他们需要一个与他们相配合的社会文化。

    这是韩冈所期待的变化。

    一场场比赛让时间过得很快。

    韩冈留着何矩说了一阵话之后,就打发他出去做正事了。顺丰行的京城大掌事还是很忙的。何矩中间只是在午饭时亲自领人送了一个丰盛的席面来。

    但到了午后时分,何矩脸色难看的匆匆来见韩冈。

    “端明,出事了。”何矩脸色铁青,“今天行里的比赛出事了,两边球迷打起来了……死了人!”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一)

    已经是更漏夜深的时候,韩冈还在等待城西医院的统计报告。

    房中的灯火一直亮着,听到消息之后,韩冈并没有立刻从城外的赛马场回来,而是让何矩去现场做确认。在得到了何矩的更为详细的汇报之后,他才派了韩信去通知城西医院,让他们做好接收伤员的准备,并要求韩信留在那里,居中传递消息。

    在韩冈定下的章程中,一旦地方出现任何灾害或意外造成的大规模伤亡,加派医护人员加以救治,并对伤亡人数进行统计,是厚生司及其外派机构的分内之责。

    不过这本是对之前厚生司在自然灾害的责任,加以明文确认,顺便添了一条意外伤亡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派用场了。

    何矩站在韩冈的对面,韩冈有让他坐下来,不过他还是坚持站着。低垂着头,一张愁眉苦脸摆在韩冈的面前。

    死伤人数虽然没有确认,但超过一百是确定的,在何矩来禀报的时候,已经能确定有十人死亡,以及十倍于此的伤员。

    一边一个用木头榫接起来的门框,后面还有兜着球的网。球场中央一条线将球场一分为二,开球的地方就在这条线的正中央。专门用来计时的信香点着,以确定比赛时间。蹴鞠用的球场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守门员,没有越位,也没有禁区什么的,只有禁止手臂和手触碰气毬的规则。另外红黄牌也有,这是用来惩罚恶意伤人的球员。而问题就发生在一张红牌。

    这是棉行喜乐丰队和京北第二厢第一坊福庆坊的福庆队的比赛,两队都有争夺季后赛入场券的希望,所以这场比赛的结果,将在很大程度决定祥符县这个分赛区的最终排名。

    灾难发生在比赛结束之后。这场比赛,喜乐丰队是以大比分取胜,但在比赛的中段,裁判将一名福庆队的主力球员罚下了场。故而最后的结果,惹起了福庆队支持者们的怒火。从争吵,到投掷杂物和石块,再到球场的斗殴,最后变成波及整个球场的骚乱,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韩冈低头看着,晕黄的烛光照在他手中的稿。

    在韩冈的桌散发光芒的不是旧有的用纱罩笼着的烛台,而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无遮挡的光线更加明亮,的字迹也便更加清晰。不过韩冈没准备让陇西的作坊大量制作用玻璃做灯罩的烛台,他希望看到的是煤油灯,而且是后世的那种发光比较稳定,不会因为摇晃而漏油的煤油灯。家乡的玻璃工坊,现在正召集了一干一流的工匠,依照韩冈的要求进行开发。或许一两年之内,就能看到成果。

    他一页页的翻着,却没有看进去多少,对于今日的惨剧,着实让他有些后悔,当初要是多坚持一下就好了。

    “要是当初将球赛的赛场安排在赛马场中就好了。”韩冈突然放下,长声叹道。

    何矩脸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两家从一开始就合不来,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的事。当初冯东主也曾经在两社中提过这一事,但两边有门户之见,都不肯答应。”

    “这不是门户之见……”韩冈摇头,“是怕短了自己的那一份钱。”

    归根到底都是利益。

    韩冈曾有意将两项赛事放在一个赛场,打造一个综合性的体育场。赛马场中的空地,也能用作蹴鞠比赛的场地——不过反过来就不成了,赛马场远比蹴鞠比赛的赛场需要更多的土地,城中还有几处能充作球场的空地,但赛马场就只能安排在城外——偌大的场地当然不能浪费,赛马场中央的空地可以改作蹴鞠的球场。反正如今的比赛对场地的要求没有后世那般严格,一块平地不论是给马跑还是给人跑都一样没问题。

    东京城内寸土寸金,城外也好不到哪里去,价格只是稍稍便宜一点。多买一块地皮,就要多花万贯的资金。借用赛马场,付些租金就够了。赛马也好,蹴鞠也好,其实都是赚钱的买卖,在韩冈看来,能节省一点就是一点,没必要浪费。在赛马的间隙,用蹴鞠比赛作为垫场,是合则两利的好事。

    只是韩冈没想到门户之见如此根深蒂固,赛马总社硬是拒绝蹴鞠比赛借用赛马场,而齐云总社也警告所有人不得与赛马总社有瓜葛。同出一源的两个协会,竟然变成了打擂台的冤家。冯从义在旁边使尽了气力,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边成仇敌,都没办法拧过来。

    不过当时在韩冈看来也只是小插曲而已,争也罢,和也罢,两个协会的关系和睦与否,并不在韩冈的考量之中。赛马和蹴鞠这样的体育运动能够组织化和正规化的遍及天下,这就是韩冈的胜利。哪里能想到,赛场的问题最后会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赛马场的出口很多,而且由于中央包厢存在的关系,看台被分成两个部分,完全可以将两队的球迷给分割开来。但其他的蹴鞠球场,由于大多数是演兵的校场,无法对场地进行改动,一旦数以千计的观众发生骚动,造成的伤害也就无法阻止。

    这是一场让人难以置信的灾难,如果仅仅是斗殴,那还不至于如此大的伤害,骚动发生后,由于人群中的慌乱,踩踏致死致伤的人数占了绝大多数。

    对于此事,开封府应该是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不过到现在为止,韩冈还没有得到开封府对此事作出反应的报告。

    “不知开封府那边会怎么处置?”何矩小声问着韩冈。

    “事情发生在东京城外,归属于祥符县。毕竟是隔了一层。不比城中,是直接由开封府管理。开封府现在最多也只会是派了人去祥符县,责成县中用将整件事整理明白后,再报去。钱藻也要时间去了解齐云总社的背景。”

    何矩听得出韩冈话声中的隐隐怒意,直接叫着现任开封知府的名讳,不敢多话,低头等待韩冈的训示。

    韩冈的确有些隐隐生怒,开封府每年从齐云总社手中收取的各项税费超过万贯,而开封府下得到的好处十倍不止,眼下出了事,不管从哪个角度都不该是坐视的,及早将整件事的处置权收归开封府中,对联赛和受害者都是一件好事,“就算这件事发生在祥符县治下,但也是在开封府中,钱藻接手过来,并没有太多的问题。甚至可以说,祥符县巴不得将这个烫手的栗子交给开封府。但钱藻的样子,现在肯定不想多掺和。”

    “端明觉得该怎么处置?”

    “杀人者论法,闹事者重罚,这是不用说的。但发生在球场中,又是喜乐丰队和福庆队的比赛,齐云总社也脱不开关系。”韩冈眯起眼睛,“原本社中就有定例,哪一家球队的球迷犯了错,干扰到比赛,那球队就要受罚。这一回,别指望能脱身,做好降级的准备。还有在人情,要做圆满了,不要忘了,出事的可都是球队的球迷。”

    尽管没人知道球迷这个词是从哪里来,且在蹴鞠联赛中,也有不少没来历的新词汇,但传了几年后,大家也就习惯了,说得也顺口。

    何矩是京城的大掌事,也是顺丰行在棉行中的代理人,而喜乐丰队则是棉行在外的形象代言人,他对球队的情况最是放在心。听到韩冈的话,点头称是,“小人明白,该有的抚恤不会少。”

    “不是钱的问题,人命是钱买不到的,是人心的问题。带着全队去祭拜出了事的球迷,给受伤者补偿,在下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请人做个法事……”

    韩冈说,何矩点头一一记下。

    “不要我说什么,你们才做什么,如何抚慰球迷的人心,你们也要多想一想……”韩冈摇摇头,“不过这一回,下一场比赛要到什么时候,还真说不准。”他叹了一声,靠在椅背。倒不是为了比赛惋惜,而是今天的事,暴露了蹴鞠联赛安全的隐患。

    “小人会将端明的吩咐去转告总社的。”何矩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他明白,韩冈是想让他转告齐云总社中的一干会首和他们的后台,不要为了钱太心急,否则结果只会更坏。

    不解决安全的隐患,联赛是不能继续向下进行的。天子和朝堂都不可能答应,不论齐云总社的背景有多深。

    由于东京城内外球场有限,而球队众多,基本球场是由多支球队共同使用。一个分赛区,也就是一个厢中的球队,都会集中在一座或是两座球场中比赛。场地的问题不解决,同样的情况日后还有可能会发生。

    几年下来,球迷们对球队的感情越来越深,投注在面的金钱也越来越多,变得分外的接受不了失败的局面,戾气也是越来越重。出现今天的场面,韩冈不会感到惊讶,迟早的事,更是意料中事。

    从前几年开始,便有对阵的两队的支持者们在比赛前后、乃至进行中大打出手的情况。为了区分不同球队的球迷,在座位就要将两边安排得泾渭分明,齐云总社为此制定了不少规则。如今的球迷,连身的衣服都跟他们所支持的球队一个颜色,也都开始有了标志,一方面让球迷们对球队更加深归属感,另一方面,也更加容易分辨他们的身份。只是因为场地的问题,还是没有避免惨剧的发生。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二)

    【第二更】

    初更的时候,还在城西医院的韩信让人送信回来了,带了最新的伤亡数据:死者十七人,轻重伤两百一十四人——这是城西医院收治的人数。

    在报信的家丁描述中,城西医院中哭声阵阵、哀嚎不绝的惨象,跟西北战争之后,疗养院中的情况也差不多。

    “你再去跟医院里面说,尽全力救人,不要吝啬医药。”韩冈吩咐带信回来的家丁,“人命关天的事,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那家丁回话道:“禀端明,金簇正骨两科的医师和医生都已经到了医院中,三十九人全都到齐了。”

    在金簇、正骨两科,也就是外科,来自于军中的医官们的技术,远远要比寻常给人看病的医官强得多。由他们来救治伤员,结果过会更好一点。

    韩冈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去城西医院,否则未免会有干扰开封府的嫌疑。尤其是蹴鞠这项赛事本就出自于韩冈,其中的一方球队又是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避嫌,只能在家里下命令。这也是为了方便日后使力,现在若是牵扯进去,之后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至于账单,这是齐云总社的责任。不要向病人收,收账的单子送到兴化坊去。”韩冈转回来对何矩道,“你也别在这里待了,也去兴化坊。想来这时候不会没有人在。”

    何矩立刻答诺应承。正如韩冈所说,这时候的兴化坊中的齐云总社会所,聚集了绝大多数的会首和球队东主,正等着他带着韩冈的吩咐回去呢。

    这个时候,能在此事说得话的重臣,也就那么几人。韩冈虽然从来不干预齐云总社的事务,但到了危机关头,还是得求到他的头。料想韩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一番心血付之流水,甚至被人拿来当做攻击自己的。

    何矩之前被遣去确认消息的时候,就已经与几位能联系的会首通过气了,要尽量在韩冈这边得到一个应对的章程出来。

    得了韩冈的吩咐,何矩和来报信的家丁正要走,外面却通报韩信回来了。

    心道莫不是医院中又出了什么大事,招了韩信进来,韩冈直接就问道:“韩信,你怎么回来了?”

    “端明,不好了。”韩信可能是赶得很急,有些气喘,脸色还泛着青,“这一回出事的里面有一个贵人!”

    韩冈脸色一变:“谁?死了还是伤了?”

    “南顺侯……”韩信干咽了一口唾沫吗,“肋骨被踩断了好几根,在医院里伤重不治。”

    听到所谓贵人的身份,韩冈神色立刻就放松下来,“南顺侯?只有他吗?”

    韩信愣了一下,十七个死者里面就有一个开国侯,难道还不够?

    “没关系,没关系。”韩冈笑了起来,向外赶着人:“这一位死了反而好,去做正事,没关系的。”

    韩信和何矩带着满头的雾水离开了。

    韩冈将桌的稿收起来,神色间也放松了一点。韩信没有去过南疆,所以在这件事有些糊涂。换作是跟着他一起去岭南的几人,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这几年,交州一直都很安定,交趾人也被分封在交州的左右江三十六洞诸蛮死死压制着。经过几年的垦殖,白糖、水稻,每年的产量都在稳步提升。不过在诸多种植园中的交趾奴工,已经死了有两成还多。

    如今有不少在海中做过的贼人,受到巨利的驱动,已经开始从环南海的诸多国家手中搜集奴工,为交州数以百计的种植园提供劳动力,洗白了自己的身份。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也就是离得最近的占城和真腊,已经几次派人来京中哭诉,尽管有些朝臣认为要为藩国做主才对,只是天子对此不予理会,两府之中也没有读读傻了的呆子。

    稳定并顺利发展的交州,使得朝廷并不需要一个活着的南顺侯。若是死于疾病,或许还有违命侯和邓忠懿王的前例在,会让世人疑其死另有他因,与朝廷名声有碍,不过若是死于意外倒是正合适了。

    ……………………

    “南顺侯死了?”赵顼比韩冈还要早一点收到消息。京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瞒着他这个天子。

    赶来禀报的石得一还有些气喘:“回官家,南顺侯是在乱中被人挤倒,后被踩踏受了重伤,被送到西门医院后伤重不治。”

    赵顼眼神闪动:“……确定是意外?”

    “应该是意外。”石得一道:“都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人对其谋图不轨。且乱民有数万之多,就算有心谋害,事到临头也没办法。”

    “一场比赛观者就有数万之多?”赵顼神色一变。

    石得一道:“官家明察,人数只多不少。尤其到了季后赛的时候,听说每场都有几万人挤不进球场。”

    赵顼当然知道蹴鞠有多受欢迎,但他想不到比赛规模已经有那么大了。

    每年春时,天子都会驾临城西的金明池,观看水军演武,以及各项争标的赛事。而在这两年,除了寻常的水中争标外,还多了一了蹴鞠争标。但赵顼怎么也想不到,比起在他面前的比赛,民间的比赛规模竟然更大,而且是大得多。普普通通的地区联赛,竟然能有数万观众。

    陪侍的宋用臣也在身边对赵顼说道:“官家,东京蹴鞠联赛的参赛球队,包括开封、祥符两赤县在内,总共有两百七十四队。这是在齐云总社报了名的,那些没挂名的就更多,如今的街巷中都能看见小儿踢着球。”

    随着参赛的队伍的数量越来越多,旧时的规则已经不能附和现实的变化。但一时还没有定下来。如今还是将蹴鞠联赛在京城中按照厢坊分成了多个分赛区,然后让头名出来参加季后赛。

    而除了祥符、开封两县以外,其余二十县的联赛也归于东京城中的齐云总社管辖,但比赛还是独立的。毕竟是隔得太远了。

    “都没想过将府中所有的球队聚起来比赛?”赵顼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今天发生的惨案,也没有什么

    “回官家,要从开封府治下各县几百里的路跋涉,实在有些难。”宋用臣说道。他仗着是正得宠,有些话可以放胆直言。“不过若是什么时候轨道能将开封府全都连起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横贯开封府只要一天,什么时候就能有统一的开封府的联赛了。”

    就算区域范围仅仅局限于一府,但开封府有二十余县,比寻常的州府要大得多。旧日曾名为京畿路,乃是一路之地。数百里方圆的开封府,不论是赛马,还是蹴鞠,都没办法一统江湖。只能各县分开来各自玩自己的。

    其实大部分州府多半如此,总不能为了一场比赛,在路奔波三五日。基本都是一个县内部的球队比赛。只有少部分地域狭小的州府,会在春播结束后,组织各县的头名去州城里用几天时间来踢季后赛。

    赵顼听了汇报,不置可否。尽管向他报告的石得一明里暗里都在说局面因为是两支球队维持不力才变得那么乱,但他私心中并没有深入调查此事的打算。

    “这件事就让开封府处置。”赵顼没有什么心情的挥了挥手,

    罚不责众,尤其是像这样的群殴,最后造成的骚乱,根本就抓不到真凶。到时候,除了拉人顶罪,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手段。赵顼无意看人欺君,根本记不加理会。

    他现在所关注的,一是新学,一是资善堂。至于其余,都可以放一放。

    “朕倒想看看钱藻是怎么处置这件事的。这件事若是办得不好,他也没有必要在开封府的位置多留了。”

    ……………………

    但东城一角的小院中,正有几人围坐在幽暗的灯火下,脸都有着难掩的兴奋。

    他们都可以算是消息灵通人士,平日里互相之间又有往来。一听说在西城外的球场,发生了大规模的伤亡事件。他们便立刻互相遣人联络,想要在其中为自己或是人,找到一个利益最大化的可能。

    “天欲灭韩冈。否则如何会有今天的这一桩事?”

    “听说是,今天的事,多半跟韩冈一样牵扯不清。”

    “球队胜负、进球多寡,世间多有为此赌赛。诱人赌博,大坏风俗,韩冈此人当真适合侍讲资善堂吗?”

    桌边众人眼神中全都变得深沉起来。

    若是想要阻止韩冈,只要声势足够大,出面的官员足够多,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强行安排他去资善堂任教。士林舆论若是一面倒,中舍人、翰林学士,哪一个愿意坏了自己的名声为天子草诏?

    “还是先将蹴鞠联赛给停下来,等待朝廷的处置……赛马也该一样。每天都是几万人聚集,什么时候出事都不奇怪。”

    “看看钱藻会怎么处置了?他若是胆敢在此事徇私枉法,一纸弹章可是少不了他的!”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三)

    www.uu234.com前一天在京城中发生的大事,第二天一大早,避免不了的就会在朝的朝官中传播开来。!。

    十七人死亡,一百多轻重伤,是几十年来伤亡最大的人为事故。对于死伤者的同情,在被灯笼照亮的朝官们脸基本看不到多少,但这一事件,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已经在人群中惹起了一阵议论。尤其是其中还死了一个贵胄,更是让这番议论热烈了三分。

    许多人观察着御史们的神色,想看看他们最终会咬到谁为止。仅仅是倒霉的两支球队,还是要敲打一下齐云总社,顺便将赛马总社一起带进来,又或是将一直想要弹劾却始终没能成功的韩冈列为攻击的目标。甚至有可能开封府都脱不开干系,渎职和坐视的罪名,很容易加到几任开封知府的头。

    不过正在宣德门前的两名御史,一如既往的黑着脸,不苟言笑,看不出什么眉目来。都说包拯脸黑,所以是真御史。但包拯做御史,人所共服。眼下的御史台越来越不成器,还是一般模样,倒是猪鼻子插葱——装象的感觉了。只是虽然看不出来,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应当是可以确认的。

    或许,又会有乐子看了。

    在御史之外,还有一个疑问:

    “谁是南顺侯?”

    有些见识的官员,听到这个名号就知道绝不是正经的封爵,多半是来自南方的降臣。可是对天下四百军州、两千县监了若指掌的毕竟是少数人,能确定大宋没有一个南顺县的朝官,在现在的宣德门前并不是很多。

    幸好有见识的人在人群中还是有的:

    “不就是交趾的僭主吗?当年在交州称王称霸,自号大越皇帝,还犯我疆界,屠我子民,不过天兵一至,也就灰飞烟灭了。”

    问话的人听了却悚然一惊,“交趾的,该不会是……”

    只是他半句话才出口,立刻就又紧张的闭了嘴。而周围的众人,先是一头雾水,但看清他脸的惊容后,却也没花多久就反应过来,先后警觉的将话题转开。

    只要在朝廷里面做官的,不会不记得国朝之初,有个在生日的时候被赐了牵机毒的南唐违命侯,还有在六十岁寿诞的时候突然暴毙的吴越国钱邓王。生日忌日并在一处,给后人省了一重麻烦。太宗皇帝的体贴,世人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乾德于乱中被践踏致死,说起来是个意外。只是官场之中,人人都少不了多个心眼,要让他们相信这个意外仅仅只是意外,那还真是有些难度。如果整件事不是意外的话,那么天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就让人实在不敢再往深里去想。

    尽管一时间无人再敢公然议论这一件事,可整件事已经传遍了皇城之中。当不需要参与日朝的韩冈抵达太常寺衙门的时候,一下就成了众目汇聚的焦点。

    恍若无事的走进衙中,照常处理日常事务,韩冈的神色并没有一丝异样。下面的官吏互相之间乱抛眼色,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问韩冈一句。直到苏颂处理完成了光禄寺中的事务,来到太常寺这边时,才有了问向韩冈的第一个问题:“玉昆,昨天出了事的是棉行的球队?”

    “出事的是看球的看客,两边的球队都安然无恙。”韩冈摇着头:“死了十七人,近两百的轻重伤,城西医院忙了一夜,要不是在筋骨外伤有的翰林医官和医生全都到了,这一回就不止十七人了。真不知道怎么能闹起来?看球赛能看到斗殴闹事的地步,这个风气不好好整治一下,日后只会变得更恶劣。”

    韩冈看起来坦率得不得了,苏颂才问一句,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

    苏颂坐了下来:“玉昆你的意思要严惩?”

    “杀人偿命,伤人重惩,十七个人的性命岂能就此罢休?那位南顺侯倒也罢了,但剩下的十六人,无辜枉死,总得给个交代。”

    苏颂大概听明白了韩冈的意思。既然要依律追究元凶,那么理所当然的,球队也就能置身事外了。而从律条来说,的确是不关两支球队的事。看球的球迷犯下的罪即便再重,也牵连不到球队身,而且事发地点据说还是在球场外,依照哪一条刑律,也不能将罪名安到两支球队身。顶多是追凶时,带人过堂而已。

    以两支球队中的成员在京城中的名气,就是过堂,也不能将他们一并下狱。而开封府中的官吏,在蹴鞠联赛得到的好处数目甚多,更不会在球员身玩敲骨吸髓的那一套,必然是轻松脱罪——只要御史台不插手的话。

    苏颂相信韩冈也能想到这一点,也不多言。转而问道:“这一次的死伤怎么会这么重,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去从来都没有过。”

    韩冈叹了一声:“若是外路的州县,一场比赛不过聚集三五千多人,也就是草市、庙会而已,纵生乱,也不会有大的伤亡——京城之外,也就东岳庙会等寥寥数事能聚万人之中。但京城军民百万,一场比赛往往万人。这方面,必须设法弥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前日的惨剧,不应该再发生了……”

    “玉昆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能做啊。”韩冈摇头,浮现在脸的笑容平平淡淡,“该怎么处置,是废是改,那得由天子、政事堂和开封府发落,非韩冈所宜言。”

    “就不担心株连到两支球队和齐云总社?”苏颂很是有兴致的问道。

    “终究还是开封府的事。有钱醇老【钱藻】在,想必肇事之人无法逍遥法外,而无辜之人,也不至于蒙受不白之冤。”韩冈事不关己的说着,他丢开手的笔,笑着对苏颂道:“这一回厚生司、太医局和医院也算是练兵了。日后再有天灾**,有了经验也免得临阵会手忙脚乱。”

    韩冈摆明车马,绝不会公然插手此事。并非职司相关,他可没打算站出来干预。想来有不少人盼着他跟开封府闹起来,韩冈如何会让他们如愿以偿?他现在只管手边的差事,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他强出头。想拿十七人的性命

    “看来玉昆是胸有成竹了。”

    苏颂明白韩冈的为人,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还没有亲身较量一番,便宣告认输,绝对不会他的性格。若不是有绝对把握,绝不会坐到一边冷眼旁观。

    与韩冈有关此事的对话到此为止,苏颂知道自己只需要等着看后续发展,便能知道韩冈的底气何在。而这一切来得很快,到了第二天,齐云总社公布处罚决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棉行喜乐丰队和福庆坊福庆队两队,罚分二十分,在地区常规赛进入后半段之后,这么大的罚分,使得两队实质退出了季后赛名额的争夺。并各罚款五百贯,作为医疗费用和抚恤费用。在齐云总社发出的声明中,虽然两队并非肇事者,但必须为球迷负起连带责任。

    除此之外,在惨剧头七的那一天,齐云总社将会礼聘僧道做一番水陆道场,为十七条冤魂祈求冥福,并求佛祖道祖保佑,让伤病之人能早日康复。同时为了避免惨剧重演,齐云总社也会要讨论如何能对球场进行允许范围内的改造。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从即日起,京城的蹴鞠联赛将会暂停一个月,等待朝廷的处置。

    苏颂也不禁对这一以退为进的手段激赏再三。

    这一下子,气毬便被踢到朝廷那一边,‘老实守矩’的齐云总社通过这一招,轻易的就凝聚了混乱的人心。当齐云总社摆出了老实听教的态度,对朝廷来说,已经不方便加以重惩。因为在总社背后,有着以宗室、贵戚、豪商所组成的团体,更有着几十万京城百姓的支持。只要人心稳固,朝堂想做出不利的判罚,也会有着极大的阻力,甚至难以成功。

    在这一过程中,韩冈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去做。

    ……………………

    “这样就行了吗?端明?”作为韩冈的亲,何矩心中依然打着小鼓,两只眼睛密布血丝,显然一夜没有阖眼。为了说服总社中的那群老顽固,何矩费了不少的心力。

    “足够了。”

    韩冈漫不经意的点着头。这就是他事先的吩咐,态度要端正。犯了错不要紧,要紧的是是不是已经有过正式的赔礼道歉。将场面的事做漂亮了,就会使得齐云总社一下就摆脱了朝野两方面的围剿,摆脱了被动的局面。

    “要记住了,不要等着面的决定。”韩冈再一次叮嘱着。

    这件事要争取民心和士林中的舆论,就必须提早一步将可能成为攻击目标的弱点给消除。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若是御史台穷追不放,朝野内外的同情心,只会落在齐云总社身。

    “比赛重开要等朝廷的吩咐,不过十六名受害者入土安葬,总社的会首和两队的队头,还是要去柱香,吊祭一番才是。”不能遗人把柄,韩冈的态度十分坚定,“赛马总社那边也要配合齐云总社,兔死狐悲的道理要多提醒两遍。”

    韩冈在此事的嘱咐也到此为止。在编纂药典并潜移默化的推广气学这个大课题面前,眼下的那点麻烦,只是枝节而已,不值得深究。

    眼下韩冈就是想通过这一桩意外,好生的看一看以蹴鞠联赛为脉络所组成利益集团,到底能有能耐。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四)

    快到中午的时候,华阴侯赵世将带着两个伴当,一身平民的打扮,一路到了城北的惠临院。在门前翻身下马,便被一名知客僧迎进了院中。

    惠临院不是京城中有名寺观,占地并不算大。正殿中供的是观音菩萨,也就没有什么大雄宝殿的牌匾挂在面。

    知客僧领着赵世将从殿前过,却在门口停了步。本就是心情不好的赵世将皱着眉,嘴角往下一拉,眼角也挑了起来。

    知客僧笑道:“鄙院的观音菩萨像是从普陀迎来的,最是灵验不过。小僧看华阴侯今日似有忧色,想必是有心事。何不敬一柱香,求菩萨保佑,也能得一个心安。”

    赵世将垂着嘴角盯了笑容可掬、相貌讨喜的知客僧两眼,却是不发一言的进殿去进了一炷香,丢了一串钱才出来。

    跟着知客僧往后院去,赵世将冷声道:“这些天的确运气不好,若是能转运,当来还愿。”

    “华阴侯是有大福气的人,本就有神佛庇佑,今天礼敬菩萨,不日当有喜信。”

    知客僧一路说着好话,领着赵世将到了后院的一间禅房门前。通名后禅房房门吱呀打开,一名三十五六的中年人和穿着袈裟的白须老僧走了出来。

    老僧是院中住持,知客僧见了他,便退到一边。老僧向着赵世将合十稽首:“华阴侯,小僧有礼了。”

    中年人则站在台阶朗声笑道:“三一,你可来迟了。”

    “昨天接了九十七叔的帖子,今天起来却没敢耽搁,眼下还不到午时,是九十七叔来得早了。”赵世将先向着中年人行了一礼,口中却不让人。转过头又对老和尚还礼道:“守端师傅,赵世将有礼了。”

    住持守端和尚请了两人进了禅房中,亲自给两人重新倒了茶,“邺国公,华阴侯,还请两位稍坐,酒饭很快就送来。小僧不便打扰,先行告退。”说着便退出了门去。

    禅房中的陈设很是朴素,桌椅也都是横平竖直的线条,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只有香炉中散淡淡的檀香。

    赵世将没让自己的伴当进来服侍,房中就只有他和对面坐着的邺国公赵宗汉。一口就将杯中的茶给喝光后,赵世将就自己提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九十七叔,今天没有别的客人了?”赵世将问着。

    “就请了三一你一个。”赵宗汉笑道。

    太祖一脉的字辈是德惟从世,赵世将是太祖的嫡脉玄孙。太宗这一脉则是元允宗仲,赵宗汉是太宗曾孙。两人辈份差了一倍,赵宗汉本人在他那一房同辈中的排行排在九十七,纵然赵世将年岁要长五六岁,但他也不得不道一声九十七叔。

    说亲缘,两人其实已经很疏远了,但要说熟悉程度,却是时常见面的,不过也就这半年因为赛马联赛的关系,才真正熟悉起来。

    赵宗汉在蹴鞠和赛马场都有投入,而赵世将却正好是赛马总会的会首——诸多宗室之中,只有他最不在乎脸面,直接出来为赛马总会撑腰,堂堂正正的做会首。不像齐云总社,虽然每一家球队的东主都有资格在总社中做到会首、副会首,但家里养着球队的宗室贵胄,从来都是派代理人出面,没有说自己出头的——一起喝过几次酒后,交情倒也是有了三五分。

    喝了两杯茶,解了口渴。住持和尚就领着几个清清秀秀的小沙弥,将一席素斋送了来。

    晚秋时节,加京城附近有借着温泉种蔬菜的人家,还有不少蔬菜,加一些笋干、豆腐、素鸡、素肉,倒也有七八道,对两个人来说,不算少了。

    这一间惠临院,素斋做的不错,但名气不是很大,香火并不旺。只是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换作是大酒楼,人来人往,就是特意挑了包厢,说话一样都不方便。

    素色的瓷盏倒满了米酒。没经过蒸馏,也没经过窖藏,酿好了就端出来,就是口味很淡的素酒,尽管是过了筛,但还是有些浑浊。从饮食能看得出来,这间惠临院中的僧人还算守清规,比大相国寺娶妻吃肉的花和尚们要强不少。

    菜肴和酒水的口感都不错,但赵世将并不觉得今天赵宗汉请客,是为了喝酒吃菜。可是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赵宗汉总是给他劝酒:“先喝酒吃菜。这惠临院里司厨的证慧和尚,厨艺虽不比大相国寺和报慈寺,但也不差了。”

    等到酒过三巡,赵宗汉才放下酒杯和筷子,神色也正经了一些,“三一,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我在这惠临院里面摆酒,想说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不知三一你是怎么想的?能否直说来?”

    “九十七叔既然要小侄直说,小侄自是无有不从,不过还是想先问一句,这一次的事,齐云总社是不是准备认命了?”赵世将说话直接了当,跟着说道:“若当真如此,我这赛马总社的会首也不便插手到齐云总社之中。”

    “认命什么的,我从来就没想过。但这一次的事,也不是一家的事,门户之见暂时得放下一阵子。”

    “这不是一家的事?”赵世将咧开嘴笑了,“九十七叔,该不会只想凭这一句,就要赛马总社为齐云总社冲锋陷阵?”

    赵世将的话直率到了无礼的地步,赵宗汉却没有升起应有的愤怒。只要赵世将肯坐下来说话,就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看赵宗汉的说服力了。

    “如果仅仅是要捉罪嫌,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眼下御史台可是想拿着聚众为由,冲着蹴鞠联赛下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虽说御史台为此事出动是顺理成章,可华阴侯赵世将的脸色还是一下就难看了许多,只觉得桌素瓷器皿的反光刺眼得很。作为太祖皇帝的后人,他一向知道做什么事才能让赵光义的子孙放心,可是眼下他想做些让人放心的事,看来都难了。

    “九十七叔,“赵世将沉声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从这赛马联赛中得到的那点好处,要拿出多少来周济族人,若是没了这笔钱,多少人家今年的年关是没法儿过了。”

    赵宗汉满意的点了点头,“多亏了是三一你,换作是别人,也不会有这么大方的。可惜御史台这一回却什么都不关心,只在乎能不能如愿以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什么好说。若是有人连这一点都不肯松口,赵世将可不会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

    “宗室没了体面,官家脸也不好看。不说别的,就是下面的庄户跟邻村争个水,族长也须得出头。一族同宗,一穷一富不算出奇,但相差再大,也得维持一个最基本的体面。好歹我们这几千人也是宣祖之后啊,前两年,朝廷连问都不问一句的断了一多半的钱粮,好些宗室给夺了玉牒。眼下不止一户人家,靠了蹴鞠和赛马两项联赛撑场面。若是再把联赛给绝了,难道要我们赵家人去讨饭不成?”

    赵世将说着说着,火气就噌噌的来了。拍着桌子,砰砰砰的震得桌的酒盏筷子乱跳,连温酒都晃了几晃,差点给倒下来。他是宗室中有名的火爆脾气,发起火来就是前任和现任的濮国公也不愿意直接面对,

    “要是哪个御史敢议论赛马一句,我就去太庙哭太祖太宗去!当年忍了王安石,那是国库无钱无粮,要为君分忧。如今钱堆在仓库里,绳子都要断了;米麦存在粮囤中,连壳子都要烂了,光用钱都能把辽人都砸死了,还要夺我等穷鬼的口粮。列祖列宗在,可是能看得过眼?”

    赵世将跟炙手可热的濮王一脉来往并不多,只有眼前的赵宗汉有着共同的爱好,倒是比他人都要熟悉。这一回两人约在了不惹眼的寺院中,都是一家人,利益又相通,私下里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成分在,说起话来便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赵宗汉点头附和着,“每年我这个国公,就算是官家赏赐,也不过是百多两黄金、千多两白银,钱绢几百一千的,这又能济得什么事?!家里的女儿的嫁妆都置办不起啊!这一回若当真禁了联赛,难道还能指望官家将内库给我们分了不成?”

    “唇亡齿寒,赛马总社这一次会配合齐云总社,九十七叔当可以放心了。”

    “赛马总社愿意配合,的确是桩喜事,放心就难说了。”赵宗汉苦笑:“张商英前两次跟韩冈过不去,官家没站在他一边,没有派人治张志中的罪。他多半是打定主意有机会便去咬韩冈一口。借着韩冈的力,说不定日后真的给他做到两府中去。”

    什么叫异论相搅?就是甭管地位有多高,权势有多煊赫,或是多么受天子看重,朝堂必须有个跟他唱反调的。

    只要有哪个地位还说得过去的朝臣,能长年累月的跟韩冈过不去,等到韩冈任职两府的时候,他多半也能被提拔起来,只为用来钳制韩冈。不说别人,参知政事蔡确就是从骂王安石开始受到天子的重用。既然韩冈日后晋身两府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么张商英想做个异论相搅的另一方,其实也是合情合理。

    “齐云总社打算怎么做?”赵世将才不信齐云总社对这件事没有预先的谋划。

    “闹事的罪魁祸首不抓出来,这一回事情就不算完。但反过来说,如果能快点结案,剩下的就是嘴皮子打仗。谁胜谁败,得看官家站在哪一边了。”赵宗汉眼神灼灼的看着赵世将,最后一步少不了要靠在宗室中,名声甚好的赵世将来做。

    赵世将眼神一凝:“也就是说,只要结案……”

    赵宗汉肯定的点头:“只要结案。”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五)

    出了崇政殿殿门,张商英脚下不徐不急的矩步方行,一路往御史台的方向走去。

    略显轻快的脚步,悄悄透出了新任的殿中侍御史心中的欣喜。

    就算是贵如学士、直学,能独对崇政殿的朝官也是为数寥寥。而今天,就在方才,张商英却正是在单独一人向天子奏禀,对蹴鞠联赛聚众过多,乃至成为致乱之源,进行抨击。并且更着重强调了联赛中的公然赌博行为,败坏风俗,有伤教化。

    虽说张商英并没有能让天子就此做出永禁蹴鞠联赛,并对有伤风化的指责表示赞同。但今日皇帝肯让他独对,就已经是对他最好的鼓励了。

    一抹浅笑忍不住浮张商英的嘴角。

    难道天子事前会不知道他张天觉准备在廷对说什么?在事先就已经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让自家单独进了崇政殿,等于是向外贴布告了。

    由此一来,韩冈想要安安稳稳的进资善堂,当然又要难几分——谁让他没事弄出蹴鞠和赛马两项联赛的?是自作孽!

    张商英今日说的的确是蹴鞠联赛聚众致乱,可他本质的目的,还是阻止韩冈晋入资善堂,教授皇子。更确切点,就是不想让他成为未来天子的师傅。否则,成为潜邸之臣的韩冈日后必然将会手挽朝堂大权。新学免不了会被气学取代,新法也会在他的手变得面目全非

    ——尽管后面两条,张商英其实是不在乎的,但他相信,肯定有很多人在乎这一点。这对张商英来说,出手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无论是在关中的吕惠卿,还是在金陵的王安石,想必都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即便是以翁婿之亲,当也是忍不下毕生的心血尽付东流。尽管张商英,却知道该怎么利用。

    在许多人眼里,韩冈之前能依靠能够在京城中掀起偌大的声浪,完全是因为国子监中的新学一脉实在太不济事。

    好,说难听点,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只是韩冈利用一干老臣们对新法的反感,掀起了足够大的声势。使得原本应该仅仅局限于学术的争论,变成了动摇新法的政治攻势。而天子则在再一次坚持主张新学的立场后,也不得不用侍讲资善堂的机会来安抚韩冈。

    要阻止韩冈入资善堂,因蹴鞠比赛而起的惨剧,就是天赐的良机。这么做还能示好新党,张商英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就算失败,张商英也不在乎。做御史的,怕的不是得罪人,而是没办法出名,没办法简在帝心。只要皇帝能记得他,日后终有回报。

    走了半刻钟,宫城的南门就在前方。

    远远地,张商英正看见一名身穿紫色公服的官员骑着马穿门而过,几名元随跟在他身后,与张商英擦声而过,往宫城内去了。

    张商英身为御史,绳纠百官,朝会前在宣德门、文德门监察文武百官有无失仪之举,朝堂大小官员至少都打过一次照面。

    那骑马入宫之人,乍一看先觉得眼熟,走了两步,张商英便一下醒悟,

    ‘是曹王!’

    英宗皇帝和高太后的三儿子,当今天子的三弟,曹王赵頵。

    回头又望了望已经在内东门处下马的赵頵,张商英脚步慢了下来,眉头也不禁皱起:这位三大王赶着入宫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联想到昨天就有四五名宗室成员和女眷,进了宫城之中,拜见天子、太后。赵頵今天进宫的目的,差不多也就水落石出了。

    ‘就算宗室全都来了又能如何?’

    张商英大踏步的跨出宫城南门,心底冷笑。要是宗室的说项有用,当初王安石削减宗室爵禄的时候,天子也不会毫不犹豫的就开始推行于世。

    这两天,京城中的一众宗室,你来我往的相互串门倒是如同过年时一般,传入张商英耳中的就不只一起两起。

    可任凭宗室们合纵连横,也抵不过天子的一句话。

    根本没有用的!

    难道张商英他会不知道宗室在蹴鞠联赛和赛马联赛中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以及他们对两项联赛的倚赖?

    但宗室说得好话越多,私下里联络的越勤,韩冈身背负的风险就越大。惹起了天子心中的猜忌,韩冈想要出头,将会更难百倍、千倍。

    张商英现在巴不得赵頵入宫后,能帮韩冈多说几句。这样一来,自家可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

    一场蹴鞠比赛引发的惨剧,惹来了一群吃腐肉的乌鸦。如同捅了马蜂窝,让一干但有利益受损的宗室们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两项赛事所吸引来的财富是个天文数字,作为主办方的齐云总社和赛马总社从中抽取的利润甚至不敢公布出来,只是一旦分配给诸多利益相关的参与者之后,拿到个人手的就不算太夸张了。

    对于普通的拿着自己的身份为赛事而奔走的宗室来说,也许一年只有额外的百来贯的好处,但是他们用来养家的俸禄,也不过是这个数目的三四倍而已。从比例讲,若是失去这一份额外的收入,等于是从他们身割去了一大块肉,虽不致命,却大伤元气。

    即便是两位亲王,天子的亲兄弟,除了俸禄之外,能动用的公使钱一年也仅仅八千贯,还是一半钱一半绢。而蹴鞠总社中的一干副会首,甲级联赛球队的东主,他们每年的门票、广告、分红、奖金等各项收益的总和基本都在五六千贯以。赛马总会尽管开办未久,但会首赵世将也已经拿到了多达三千余贯的分红——这个数目,只要不嫌弃相貌和年齿,就是两个三个的进士女婿,也能在黄榜下捉到手了。

    所以韩冈可以稳坐钓鱼台,在太常寺一角的小院中,编他的《本草纲目》。因为他知道,有所关联的宗室、贵戚、豪门,都无法坐视御史台继续兴风作浪。

    昨天就连王旖都接到了蜀国公主的请帖,邀请她过府一叙。虽说蜀国公主家跟两桩联赛并无瓜葛,不过有资格求到她面前的宗室,并不在少数。

    对于此,韩冈让王旖送了回帖,道了歉,说是身体不好要在家里休养一阵。眼下不是掺和进去的时候,韩冈也无意掺和,他想看一看这个利益集团保驾护航的能力,而不是事必亲躬,学着诸葛亮将自己累死在五丈原。

    就在中午的时候,韩冈又在手下的属官那里听到了另一桩新闻,“蔡执政家的明老太君昨天入宫拜见太后和皇后了。”

    韩冈眉梢一挑,蔡确的老娘也入宫了?还真是热闹。

    要不是知道高太后的生辰是在六月,还真是以为是生日到了。向皇后的生日似乎是在十一月——遇宫中太后、皇后的生日,有着封号的外命妇都要入宫贺寿。韩冈这等外臣,也要为太后或是太皇太后准备寿礼,都得记在心。

    蔡确之母明氏已经六七十岁了,跟宫里面十几二十下的嫔妃们搭不话。就算是高太后,也比明氏要小不少。在宫中没有人缘,想入宫也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据说高太后对当朝的一众臣子,可都是看不顺眼。王安石、吕惠卿、章惇,这新党的一干人等就不必说了,他们的家眷入宫,怎么也不可能在高太后那里有个好脸色看。王珪、蔡确、韩缜,这些个宰辅,没一个能入高太后眼帘。

    两府中人,也就吕公著还好说些。至于他韩冈,先不说王安石女婿的身份,就是以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有一个好眼色。从表弟冯从义那里引出来的那一层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连提都提不。

    冯从义的浑家虽是高家的女儿,但毕竟是旁支,其父也就跟高遵裕走得近。好武喜兵的高遵裕在高太后那里从来就不受待见。在高氏一族中,高遵裕是完完全全的特例,其他高家人,可都是老实得很,安安生生的享受着朝廷提供的富贵。

    而最重要的,韩冈可是跟高太后最疼爱的次子争过花魁,还顺手在赵颢的名声抹了一层黑灰。

    随着韩冈的大名遍传天下,他与赵颢的旧事也被人宣扬。改了当事人姓名的故事在世间流传甚广,甚至被人写成了杂剧本子,在东十字大街北面有名的勾栏院象棚之中演过两天——也只有两天,第三天就被禁演了。只是越是禁越有人爱看,越是禁演的戏剧,自然想看的人就越多,故而杂剧的剧本传得到处都是。

    这样的情况下,尽管赵颢背地里还是恨着他的兄长赵顼居多,但韩冈也不可能在高太后那里受待见,甚至被暗恨也是不消说的。

    大约只有那些被赶出京城的老臣,才能得到太后的看重……或许还有苏轼,在保慈宫中,据说时常传唱苏轼的新词。

    不过明氏入宫,应该跟这一次的事没有关系。蔡确或是他的亲族应该没有参与进两项联赛之中。从一开始,两家总社拉拢的多是久居京城的皇亲国戚或是豪门世家,而不是经常京中、地方到处调动的朝臣。

    只是明氏入宫这一件事,放在外面会让人怎么想,会让人怎么传,那可就是难说了。有心人不会放过这个搅浑水的机会。不是有着一点点误会,也不会有人在韩冈面前扯这等闲话。

    不管怎么说,整件事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韩冈很是期待,这个他培养起来的利益团体,最后到底能有什么样的手段来度过难关。

    到了快放衙的时候,一个让韩冈忍俊不禁的消息传到了他的手中,是从今日开审此案的开封府中传来的。

    这一日,被传公堂的证人多达三十余人。三十余证人众口一辞,整件惨剧的肇事者,也就是最初开始动手引发乱事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是被人踩死的南顺侯——李乾德!

    “还真是想不到!”韩冈大笑着,也不知在说谁。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六)

    “这分明是欺君!!”

    从御史台的正厅中传出来的声音yīn沉无比,如同窗外的天空。「域名请大家熟知」

    不止一个台官将士大夫的风仪丢到了脑后,对开封府上下咬牙切齿。

    本来御史台中倒有三分之一的御史,准备要借蹴鞠球赛后的那一桩惨剧,好生将京城中的风气整治一番,顺便将那个几次三番都轻易从乌台口中脱身的家伙也一并拉下来,

    可开封府干脆了当的就推了个替罪羊出来,将罪责都推到了死掉的南顺侯李乾德身上。那放在桌上的厚厚的一摞口供抄本,连同奏报的抄本,在一众御史们眼中,白纸黑字的全都是嘲讽。

    什么时候御史台已经被人小瞧到这般地步了!御史台都已经盯上来了,竟然还敢在这么一桩大案上做手脚?这未免是欺人太甚了。

    十几名御史一个个怒气难遏,唯有上首处的李定如同老僧入定,端坐着不发一言。他这个御史中丞一直都没有说话,看着手底下的人仿佛是正在吃饭时被人一脚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蹦的老高,心中暗叹,御史台的成员真是一蟹不如一蟹了。就算拿着欺君的罪名出来,又能吓得了谁?

    欺君从来只是喊出来吓人,定罪时才可怕,可在朝中做官,没人少做过,谁会老老实实的什么话都跟皇帝说?

    “二十一家大行会中,有十三家的行会或是行首养了球队。开封府中的官吏也有许多人以两项赛事为财源。如此势力,只要想找,能找来一千个证人为这桩案子寻找证据。”

    李定越是深入的去了解两家总社的实力,便越是发觉这件案子的棘手。

    总不能将证人都拘入台狱审问。这不是笑话吗?

    开封府选择的人选,的确是让人无从措手。

    谁让李乾德是降臣,而且他的军队曾经兵犯中国,这个罪孽是曾经的jiāo趾王永远也洗不脱的。眼下罪名落在他的身上,那么未来的几十年内,决没有机会翻身,何况这一次连苦主都没了。谁会为这样的人去争辩?

    “就算是天子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定说着,他这几天见过赵顼几次,对天子的态度有所了解,“李乾德已亡,也不可能活过来为自己。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李定的话中透lù了几分皇帝对此案的态度,只是没人理会他。下面的御史各自小声的jiāo头接耳,议论着破局的办法。

    李定皱着眉听了一阵,神sè中的不耐烦的成分也越来越浓。。

    御史中丞已经做了许久,按旧例差不多也该离任了。只是他在天子那边远没有蔡确得宠,不用指望能升到东府或是西府去,在台中说话的声音也便一天比一天弱。御史本来就只需对天子负责,即便最低一级的监察御史里行,也可以弹劾宰相,从不需要以御史中丞马首是瞻。何况李定的名声从来就没好过,在以清流自诩的御史中,根本就无法服众。这两年下来,说话没人理会的的情况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特殊,越是将核心遮着掩着,就越是代表他们在此事上有所图谋。天子的耳目众多,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对御史们来说,那就是一个灾难。

    正想最后一次,尽一下御史中丞的职责,难得迟到的张商英终于抵达了会场,只是脸上的表情,比起方才会议上的几名御史更加yīn郁十倍。

    “怎么回事?”李定问着。

    张商英没有多话,直接将手中叠起来的一页纸打开,递到了李定的手中。

    粗糙单薄的纸面,以及纸上并不整齐工整的文字,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如今市井中十分常见的小报。

    张商英要让人看得内容就在头版上,李定看了两眼,脸sè木然的转手jiāo给了下面的人。一份小报就这么在御史们的手中转了一圈,最后又转回了张商英那里。而厅中的气氛,也就在小报的传递过程中,变得跟张商英的表情一般森森如晦。

    yīn鸷的眼神左右横扫了一番,张商英恶狠狠的说道:“看到了没有,这是步步紧bī啊,要将罪名彻底坐实在南顺侯的身上!”

    御史台中的官吏们见多了这样的小报,李定平日里可没少看到乌台中人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在sī下里仔细研读。这其中不仅有吏员,还有言官。

    自从齐云总社在几年前开始五日一次的发售刊载了球赛赛况的《蹴鞠快报》,京城之中的各sè小报便越来越多。很多小报,都是在上面刊载了一些商家打招牌的广告,拼凑几个荒诞不经的古今故事,再加上几篇佛经道藏的片段,然后夹杂着近日的新闻,敷衍成文。

    小报上用的全是简笔的俗体字,而且还是歪歪扭扭的活字印刷。看完后就可以用来做包裹,ròu铺上时常能看到有人拿着小报而不是荷叶将买来的ròu裹好离开。

    外地也许要差一点,但在京城中,文风荟萃,百万军民中倒有一多半的男丁能识文断字,nv子也有三成在幼年时学过《nv则》、《nv戒》、《nv论语》,虽说绝大多数人甚至可以说其中的九成九学问并不jīng深,只是认得三五百字,背得《论语》和《千字文》,但连正正经经的家信都写不好,可是看懂小报上的文章,连估带猜的,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小报读得多了,认字的本事也能有所长进。

    数以十万计的识字之人,让这些小报在京中活得有滋有味,甚至于京城周边的造纸作坊,也变得一日多过一日。些年来,要不是一众小报还没有变成传播谣言的揭帖,早就给朝廷禁了。

    但小报发行的之多之广,也颇让人为之忌惮。在京城流行的诸多小报中,《蹴鞠快报》的发行量是最高的,据说这份三日一期的小报,每一期都能卖出两万份。当这样的一份纯粹以联赛赛报为主打的小报,在头版的位置上刊载一场断案的新闻,在京城之中所能引发的风làng,可想而知。李定就算只看这份《蹴鞠快报》,也知道南顺侯府眼下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齐云总社是想要在结果出来之前,在京城百姓们的心目中先一步造成既成事实。

    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由此带来的风bō,只会愈演愈烈,最后形成一场让御史台无法扭转的风暴,

    这是谁的声音更大的问题,这是谁能代表更多人说话的问题。

    就像肇事者的身份被确定为南顺侯李乾德一样,当《蹴鞠快报》开始在报纸上刊载审案的新闻,整件事的xìng质变了。

    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引领民间舆论、甚至士林风气的不再是他们这些言官清流。

    过往多少重臣败在掌控士林的清流的言谈之中,控制了士林,就是让天下言论只能发出自己想让人听到的话。可是一旦这柄刀子给外人抢走了,那么清流和士林的地位也将会一落千丈。

    “要不要干脆遣人将齐云总社给封了?……朝廷还没定案的事也是他们有资格说的!?”一名御史提议道。

    李定从张商英手上拿过报纸,将头版上的那条新闻从头到尾的又仔细读了一遍,最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报纸上的报道本就没留下一点破绽。

    这快报上一点也没提定罪两个字,只是说开封府昨日初审,其结果已报请朝廷复核。完全看不到扭曲夸大的成分。一看就是公平公正的报道,甚至没有因为李乾德的身份而大做文章在李定眼中,这是极聪明的做法,与其灌输,还不如让其自己去想,这样得出来的结论才会根深蒂固,让他人无法动摇。而齐云总社,当然也会在人们的心目中,拥有更加权威的份量

    别的不说,在这份快报背后可是齐云总社,而齐云总社背后,则是数以百十计的皇亲国戚和一干豪商,这背后的势力则惊世骇俗。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去将齐云总社给封了,等于是给了齐云总社后面的诸多豪mén一个结结实实的把柄。到时候,在御史台中,提议的、执行的,全都要给人捏在掌心里面。

    既然他们敢公然公布案情,肯定也必然是做好了一切的应对准备。从天子的角度来说,他是不会介意多一个了解民间民生的通道,御史台的攻击,只会被皇帝毫不在意的丢到一边去。

    李定沉yín了好一阵,最后点起了一名吏员,“去南顺侯府,看看有什么动静。”

    “只是去看看?”张商英不满的问道。这个时候,可是需要切实的行动。

    “只能先去看看,哪里还能做些什么?”李定反问着,让张商英等台官哑口无言。众目睽睽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御史台也不敢去作威作福。

    “不能就这么了结!”一名御史大声叫道。

    “不会就这么结束。”李定给了很肯定的回答。他可不想看到御史台的职权在自己手上被削弱,“日子还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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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七)

    徐缓而又平稳的行驶在大街上的马车突然停了。车中闭目假寐的赵身子由着惯xìng向前一冲,立刻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身为天子三弟的曹王赵很是不快的敲了敲车厢壁板,问着外面:“出了什么事?”

    跟在车旁一路步行的元随随即出现在车窗边,弯着腰,“回大王的话,是前面的路被人堵起来了。”

    “堵?”赵一愣神,透过车窗向外一张望,丑婆婆yào铺的招牌便在眼前挂着,“这不才到踊路街吗?离了皇城没几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在这街上?!”

    “已经遣人去打探究竟了。”

    过了片刻,一名骑手从前面驭马返回,充作护卫的骑兵队正听了他的禀报,下马后来到车前:“大王,是前面的楼子巷出事了,聚集的人太多,才连踊路街也一并堵上了。”

    “楼子巷?”赵对这个路名没什么印象。

    “南顺侯府就在这里。”元随提醒道,“就是过去的张宣徽府,也就是七大王府。”

    “哦!”得了下人的提醒,赵终于想了起来,“说什么楼子巷,直说是楚王府不就得了。”

    南顺侯虽然是个新爵位,但南顺侯府却一点也不新。占地也不小,整条巷子的北侧只能看到一扇大mén。曾经是仁宗皇帝赐予温成皇后伯父张尧佐的宅子,再往前,便是太宗第七子赵元的楚王府。待到jiāo趾国灭,又为当今天子赐予李乾德母子安身。

    从楼子巷中出来,向南是汴水,沿着踊路街东行,就是西角楼大街,抬头就能看见皇城的西角楼,再往前一点,便是贯通京城南北的御街。

    “这是为了前日开封府中审下来的案子?”

    “也不会有其他的事了。”元随说道,“十几条人命都是南顺侯害死的,还有上百人受伤,蹴鞠联赛也不得不停了,这些都要南顺侯府给个jiāo待。哪能让他一死百了!”

    昨天的《蹴鞠快报》上就有关于此事的报道,当时赵还在想齐云总社的那一群会首下一步会是什么,原来就是欺负孤儿寡母来着。“……这么快就闹起来了?真是一点都不耽搁。”

    赵笑着,心中有点烦。两天前出面入宫帮人说话,似乎是画蛇添足了。

    “大王,是绕路还是过去将人给赶开?”同在车厢边的骑兵队正问话时表情木讷,不过赵听得出来,他是在建议绕路,不要去招惹麻烦。

    踊路街算是内城中很繁华的去处了,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楼子巷中闹起来,也难怪看热闹的能堵上巷口。但这么一闹,沿街的商家不知有多少要跳脚。眼下前面堵满了人,硬挤过去,是把浑水往自家身上泼。

    哀乐声从前方随风传来,赵坐在车中,透过掀开的车窗,还是听到了一句半句。

    竟然是堵在南顺侯府mén口哭灵!要是没有人在背后指使,那些丧家当也用不出这样的招数。开封府也在不远处,但开封知府多半还没有收到消息。齐云总社在开封府衙中的影响力,将开封知府给架空估计还做不到,但将一些事情欺上瞒下,拖个几个时辰,一天半天,倒是不在话下。当然,串供什么的更是一点不难。

    昨天的《蹴鞠快报》并不在手边,但大体的内容,赵还能记得一点,而且之后他还让人去打探了详情。

    在开封府的提审中,过堂的证人总计三十余人。即有棉行喜乐丰队的球mí,也有福庆坊福庆队的球mí,还有事发当地的商家、住户,甚至连路边小店喝酒的酒客都被一股脑nòng进了开封府的大堂。

    这么多的证人,都看到了李乾德向敌队球mí挑衅的一幕。这一点无可厚非,否则也当不了证人。但奇就奇在他们的证词如出一辙,没有一点差异。

    从道理上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赵身边的一个jīng通刑名的清客直接就说了,绝对是事先串通好的。正常的案子里面,就是证人在案发时并肩站在一起从头到尾都看的分明,但他们过堂时陈述的口供,怎么都会有一些差异在,没可能如此清晰明白。

    只不过,赵可没有帮南顺侯府说话的打算。先不说降臣的身份,孤儿寡母离乡背井,让赵顼很是照顾他们。眼下更是因为老实做人,被赐予了城中的清静huā园。只是李乾德身死,他的宅子估计也要便宜他人了:“南顺侯这一回看起来要绝后了?”

    “大王有所不知。南顺侯还留了一个刚出生的儿子,应该能承宗祧。”

    “哦?是吗?”赵叹了一声,“想不到还留了一个。”

    “其实实在不行,京城中还有好些个jiāo趾的王孙,当初也是一并降顺的。只要官家还想保着南顺侯府的名号,就是李乾德的儿孙不能接位,他的兄弟也有资格。”

    听着前方的喧嚣,赵沉默了一阵后,又开口问道,“南顺侯今年才十五岁吧?”

    “……不是十三,就是十五,肯定是没过十八年纪并不大。”元随说话饶舌得很,但他是赵的亲信,口齿伶俐的特点倒是更讨赵的喜欢。

    “十三、十五就有了子嗣……”赵笑了一下,“南顺侯就是没有死于意外,恐怕也活不长久。哪能这么早就沾了nvsè?根本未固,却时常摇动,就是一棵树都活不了太久,何况是人?”

    “说起医理,大王当也不输太常寺中的那几位。”元随凑趣般的说着。

    赵倒是喜欢医术,家里搜集了不少yào方,也养了不少名医。前几年,他所任用的一名医官被卷入赵世居、李逢谋反一案,为此还不得不上表请罪。

    想到这件事,赵顿时就对眼前事没了兴致,敲了敲前面的车厢内壁,“掉头,从西角楼大街绕过去。这条路等到明天怕也走不通。”

    放下车帘,赵顼一声吩咐。前面的车夫随即便将马鞭一挥,四轮的轻型马车重新启动,转了一个很小的圈子,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隔了一条街,韩冈也几乎在同时收回视线。抖了下缰绳,胯下的坐骑乖乖的掉头转身南顺侯府巷外的踊路街都被堵起来了,看来只能绕路回去了。

    苏颂比韩冈还要早一步掉头离开。虽说以他的身份,让旗牌官上前驱散人群,打开一条通道不为难事,可前面堵在南顺侯府巷口的人群有许多事是丧家、苦主。看这声势,明天必然是传得满城风雨,没事掺和进去作什么?这是苦主和肇事者之间的事,官员们本就不该在其中表态。

    “前面是谁家的马车?”苏颂他扭头对着跟上来的韩冈问道,“那式样怎么没见过?”

    “将作监新献上的新制马车。东京城中见过的的确不多。”韩冈笑道,“前轮后轮各在不同的底盘上,中间是活动的,能自由转向,比起旧式四轮马车,要灵活不少,只不过只能用来载人,载货就不行了,底盘不够结实。”

    苏颂瞧了韩冈一眼。韩冈虽然是只管过军器监,但在他的领导下,军器监连年立功,使得如今的将作监中,有不少人是从军器监升调过去的,官员、工匠都有。韩冈不能对将作监了如指掌那才叫奇怪。

    “是谁家的车子?”苏颂重又问道。

    “若是两个月后子容兄再来问,那还真猜不出来。不过现在倒是不难猜。虽然是有听说京中的车马行也闻风而动,招揽不少匠人,但眼下除了将作监的车船院,暂时还没有其他作坊能仿造得出同样形制的马车来。”

    与如今在京城中替代了旧有的太平车,变得越来越普及的四轮载货马车不同,那一辆消失在对街街角的jīng致的四轮马车,在底盘上拥有转向结构,在外观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苏颂方才第一眼看到时,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觉得这辆马车的样式很是特别。

    “将作监又见功了。自yù昆你执掌军器监后,这几年军器、将作二事上,倒是时常给人惊喜。”

    “在军器监也不过一年多……元丰以来的功绩,我可没脸去冒领。”

    “到底是哪一家的车?”

    “一位大长公主,一位长公主,还有两位亲王。天子赐物,就是前几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子容兄不会没有听说吧?”

    苏颂眉头微皱。他哪里会去关心天子赐了什么东西给亲王、公主?也就韩冈,估计是一直盯着将作监的新发明,才会知道天子赐了马车。

    除了韩冈之外,又有几个士大夫会在意这等器物上的发明?就是以苏颂对自然、机械等方面的爱好,也不会去刻意去了解将作监或是军器监中,又有什么新huā样。

    ‘该不会是为了要nòng个赛车联赛出来吧?’韩冈有两次前科,苏颂不免会有这方面的猜测。不过他并没有将心底的疑huò说出来,“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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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八)

    “鲁国和蜀国两位,应该是不会看这个热闹。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仁宗的十一nv鲁国大长公主,以及当今天子的妹妹蜀国长公主,都是以淑德贤良著称,自不会没事停在路边看热闹,而且跟在车边的护卫中,并没看到shìnv,车内自然不可能是两位公主。韩冈没明说,但苏颂还是听得明白。

    “雍王、曹王,一半一半。yù昆你能确定是哪一家?”苏颂问着。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南顺侯府的方向这时候突然间轰然一片声起,顿时喧闹了起来,街头的人群鼓噪,叫着喊着,一派义愤填膺的模样。

    街面上人声如鼎沸,便有不少马匹受到了惊扰,纷纷扬蹄嘶鸣。韩冈和苏颂的坐骑也受了惊吓,连带着队形也luàn了起来。

    韩冈回头看了一眼,冷然一笑,却没有关心到底出了什么事。随手拍了一下坐骑的脑袋,便让这匹躁动不安的河西良驹立刻安定了下来。剩下的就是用双tuǐ控制,夹着马身,让坐骑稳定的在街上徐步缓行。

    但苏颂可学不来韩冈这手控马的技术。手上紧拽着坐骑的缰绳,控制胯下马匹不被周围的喧闹给惊吓住,最终还是要靠两名随从在前面一左一右的把住辔头。

    韩冈身边的随从,绝大多数也都是骑术高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马匹安抚住了,而苏颂这边,大部分则是立刻翻身下马,才将坐骑给控制住。

    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了,苏颂看看韩冈在马背上肩张腰tǐng的稳定坐姿,不由得赞道:“yù昆好骑术啊。都说南人擅舟、北人擅马,看yù昆你就一目了然了。”

    “是马被调教的好。有个好马夫,家中的马都被教训得不错。”韩冈谦虚了两句,又道:“最近甘凉路那边打通了往伊州【今哈密】的路,好马也多了,正好家里送了两匹过来,刚刚训好不久,xìng情都tǐng温顺的。要是子容兄不介意换匹新马,明日就送一匹到府上。”

    苏颂的马估计有十二三岁往上了,看起来老态毕lù。从后tún和侧腹上的烙印看,曾经是做过驿马。体格应该是够了战马的标准,肩高比韩冈的河西良驹只矮了一寸上下,也看不出有什么缺陷和残疾。这样的军马却没能通过战马的选拔,最后只做了驿马,一般来说xìng情不会很好,不是胆小就是暴躁确切点说,应该是xìng情很坏才对,以大宋军中对战马的渴求,xìng格上的标准一向是放得很低的。

    韩冈打量着这匹马一阵,最后道:“子容兄的马,也的确该换了。”

    “那就多谢yù昆了。”苏颂也不谦让,他xìng格豁达,和韩冈又是忘年知jiāo,而且还是有通家之好的姻亲,人情往来上完全不需要推却。

    “对了,方才那马车上到底是谁?”苏颂又提起了方才的话题。

    “是曹王。”

    “何以见得?”苏颂饶有兴致的与韩冈扯着没什么意义的闲话。

    “快天黑了,曹王府的人已经将灯笼拿出来挂在车前。是玻璃灯笼,跟寻常灯笼差别很大,离得远也一样能分辨得清。”韩冈指了指前面的元随,挂在马鞍前的玻璃灯笼很是显眼:“这是在顺丰行中贩卖的新玩意儿。雍王心思重,一惯简朴。曹王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专mén向顺丰行定了十二盏玻璃灯笼。”

    韩冈说完笑了笑,事先看到底牌,与作弊没两样。

    苏颂怔了一下,摇摇头,“难怪yù昆你辨得出!”

    陇西有了玻璃工坊,也是最近才传出来的,不是用来造透镜或是器皿,而是做灯笼,在店铺中普通的式样五贯一盏。说贵不贵,京城中等以上的人家都用得起,但也不便宜,相对于纸灯笼,同样易损坏,但两者的价格差别可就大了,所以也只有富户才会去买。苏颂这边,前几天韩冈就送了两盏当礼物,却没舍得挂出来,放在书房里当灯用了。

    韩冈打了个哈哈,算是就此揭过。当然,他对雍王、曹王的评价,也就不提了。

    韩冈跟曹王都没见过几次面,相对于雍王赵颢,天子的这个三弟,也的确没有什么存在感。就像太祖太宗和秦悼王三兄弟,有资格登位的就前两人,老三一般没什么指望。在太后那里又不比他二哥更受宠,很容易让人将他忽略,也就前两天,韩冈才刚刚从何矩那里听说他入宫为齐云总社说话。

    转头过来,韩冈倒是叹起了李乾德:“可怜的李乾德,死后也要被拖出来当替罪羊。”

    “这样最好。”苏颂并没有多少对异族一视同仁的博爱之心,尤其还有在邕州殉国的苏缄的缘故,对jiāo趾余孽从来都没好感,“说起来不是yù昆你给出的主意?”

    《蹴鞠快报》可是京城之中发行量第二大的刊物,仅次于一年一换的黄历。先将罪名推到李乾德的身上,再将邕州的旧事提上台面,引发同仇敌忾之心。京城中满城风雨,十几名死者的家人,抬着棺材堵到了南顺侯府的大mén前,人多得都挤到大街上了。在苏颂眼中,如此犀利的手段,极似韩冈过去的作为熙宁七年八年的那次大灾,王安石利用民心,一举将京城中势力极大的粮行给断了根。苏颂知道,韩冈在其中可是没少出力。

    韩冈却摇摇头:“这件事用不着**心。身处嫌疑之地,这些天来,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那就是齐云总社的那帮会首和他们背后的人了……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这世上本就聪明人居多,尤其是在推卸责任的时候。”韩冈笑道。

    韩冈一口否认了齐云总社的行动跟自己的瓜葛,说起来,这个主意也的确不是他出的。他倒也是很佩服齐云总社和赛马总社两个组织的会首们,能这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在推卸和转嫁责任的事上,他们的努力的确是让人佩服,转得飞快的脑筋也是让人赞赏。

    齐云总社的那一群人的为人品xìng,在这一件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挑起事端的责任安chā在十七名死者身上是再顺理成章的事。而在这其中,李乾德就是最好的靶子。

    当整件事的起因不再是大宋土生土长的子民,而是李乾德这位降臣,那么事件的xìng质也就不一样了。不再是聚众致luàn,而是降臣心怀鬼胎所导致的结果。

    若是定xìng为前一种,那么为了避免日后相同的事故再次上演,御史台可以理直气壮的建言天子挥泪砍掉两项赛事,顺便将韩冈也牵扯进来韩冈说自己身处嫌疑之地,就是这个原因。

    但若是后一种,南顺侯一死百了。为了朝廷体面,也不可能将大越国的太后拉出来惩治一番,最多将丧葬、抚恤、医疗的费用算到南顺侯府的头上,至于齐云总社,以及两家球队的东主和主事,也就训斥一顿了事。

    御史台又能怎么样?

    为李乾德叫屈?脸还要不要了?!

    如果一切只在朝堂上,还有的嘴仗可打,但昨天的《蹴鞠快报》上就已经将开封府断案的结果给曝光了,让受害人的家属杀到南顺侯府mén前哭灵,加上对引发平南之役的jiāo趾入侵事件的回顾,整个民间的舆论全都给《蹴鞠快报》给煽动起来了。

    天子脚下的百姓可不是好欺负的,闹将起来,天子和朝廷都得反过来安抚民心。市民阶层比起农民阶层来,更容易受到煽动,也更加敢于维护自己的利益。尤其是现在,有宗室、贵戚和显宦在背后做推手,更是如此。而韩冈本人也就能置身事外,只需要看热闹就够了。

    “也不知是推卸责任的事。我是知过开封府的,”苏颂瞥了韩冈一眼,“府中的官吏还是有所了解。下面的那群胥吏,欺上瞒下的事根本管不过来。唆使证人改一下口供,更是多见。若是说到出主意,多半是他们,做了几十年,什么招数想不出?就像李乾德的元随,他们的供词都与其他人证如出一辙,估计就是被府中胥吏唆使撺掇的。”

    “胥吏们要唆使,也得能说服人才行。供词上将责任往李乾德身上推,对李乾德的元随也是有好处的。”韩冈说道。

    “证人中只有朝廷派去的元随,李乾德身边从jiāo趾带出来的亲信呢?”苏颂冷笑道,“这便是府中胥吏的手段。”

    “也是有人给他们撑腰的缘故啊。终究只是出主意,而不是掌大纛的。”

    颂点了点头,“都hún在一起了……因为蹴鞠联赛。”

    韩冈微微一笑,都是明白人啊。

    李乾德身边是有元随的,而且是朝廷派出来的人,估计在皇城司中还能领一份俸禄。李乾德出外看球,他们必须贴身跟在左右。李乾德死于sāoluàn,几名朝廷派来的元随保护不力,这是逃不掉的罪名。更何况,天子为了自清,或者说下面主审的官吏为了不让天子‘méng冤’,定然会加重处罚,乃至祸及家人,只为了给南顺侯府一个jiāo代。

    但李乾德之死,如果是他自己挑衅,最后点火烧到自家身上,那么元随身上摊到的罪名就截然不同了,罪责怎么说也能轻上三五成,。

    纵然李乾德出mén看球的时候,身边除了两名皇城司派来的元随以外,还有其他几名从jiāo趾带来的随从,但开封府却根本就没有将他们给传上公堂。也不怕有人会以此发难,民众已经给煽动起来了,士林更是一边倒,即便御史台也不敢去拿jiāo趾人的口供来驳斥开封府的结论。

    换作是韩冈,决然没有这个一手遮天的能耐换作是在陇右或许没问题,但在京城就不可能了。只有上有皇亲国戚,下有开封府中一应底层官吏,加上市井中一应好汉、豪杰,通吃了黑白两道的齐云总社,才能将整张网撑起来,顺顺利利的将浑水泼到李乾德身上。

    一个希望维持现状的利益团体,完全被金钱所收买,为了自己的利益,欺君的事也不在乎多做几件。这叫有志一同。

    苏颂感叹起来:“京中的俗谚有‘忤逆开封府,孝顺御史台’之说,开封府的吏员,对卸任的知府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那是开封知府常是引罪去官。而且想要管好开封府,对那些胥吏也只能多下几分功夫去约束。若讨得了他们的好,满城百姓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钱藻卸任肯定是不一样了。”

    对于开封府来说,太平时节的京城突然间爆发了造成十七人丢掉了xìng命的惨案,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伤者。对满城百姓,和朝廷,开封府必须有个jiāo待。而今开封府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了真相,给天子、朝廷、百万军民一个合情合理的回复,开封知府钱藻的功不可没虽然他不一定愿意居功。

    “算是他运气吧,说不定还能在开封府衙中多待上一两年。至于李乾德,”韩冈笑了一笑,“人都死了,又不能翻出来鞭尸,反正就只能含糊过去。”

    韩冈已经不关心之后的发展了。在庞大的京城利益集团面前,民间舆论又被其掌握,御史台和其他反对者,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对抗,结果已经注定。

    开封府既然已经审结,两支球队也就能无事脱身,就是御史台也只敢说这是由于聚众过多以至于生luàn,不可能说两支球队就是罪魁祸首。整个案件从刑律上找不出相应的条款,甚至不用jiāo由审刑院和大理寺复核,开封府的责任是查,而不是断没有被告,没有原告,甚至不能算是案件。

    在韩冈的眼中,倒是西城医院在这次的球赛惨案上表现得可圈可点,名声更加响亮。这样的事故,若要是多来几次,在外科治疗上的成就,或许就能再上一个新台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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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九)

    一支浅紫sè的玻璃小瓶,肚大口小如同一个含苞待放的荷huāhuā苞,以纯银打造的瓶盖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螺纹口。器:无广告、全文字、更盖上软木塞子,拧上瓶盖后便滴水不漏。

    瓶壁清澈透明,yù润光洁,看不到一个气孔。拿在手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掺了金粉和珍珠粉的香水在瓶中摇晃。仅是外观,就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而作为装载这支香水瓶的外盒,同样是一件工艺品。嵌了红纹玛瑙、金翠软yù的彩绘huā鸟螺钿漆盒,可以放在任何一家珍宝坊的mén面里,也丝毫不显寒酸。漆盒中垫了一层定州的黄绫,在绸缎下,是一方软木,凿了正好能嵌入香水瓶的槽口。将香水瓶放进去后严丝合缝,一点也不会晃动。

    就算没有瓶中的香jīng,仅仅是瓶子和盒子,作价百贯亦不为过。而瓶中的香jīng,在配上瓶盖和盒子内侧的脂砚斋三个字后,更是价比黄金。

    皇后向氏将香水瓶托在掌心,正细细看着,馥郁的桂huā甜香自掌中飘散。虽说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但她的丈夫不喜奢华,与之类似的奢侈器物身边都少见,往往都送到庆寿宫和保慈宫中中,自不用说将日常消耗品做成奢侈品的香jīng了。

    不过nvxìng的天xìng就算在宫中也是无法抹杀的,如此jīng致华美的一套香jīng,让向皇后爱不释手。

    “圣人,”一名宫nv进来向向皇后禀报,“朱娘子和淑寿公主到了。”

    向皇后点了点头,命人传她们进来。香水瓶随手放进盒中,却没有让人收起来。

    片刻之后,一名宫装少fù便带着粉雕yù琢的小nv孩儿徐步进屋,面向向皇后行了礼。向皇后揽过宫中唯一的公主,搂在怀里,笑着让朱妃落座。

    朱贤妃坐下来,顾盼生辉的眸子在阁中一扫,却见坤宁殿的东寝阁中只有皇后和nv官,不见其他人。

    向皇后看得出她的心思,解释道:“蜀国方才带了她家的益哥入宫来,正与六哥儿一起在后面玩呢。有国婆婆看着,不用担心什么。”

    国婆婆是宫中的老宫nv,是向皇后身边的亲信,有她照顾,倒也可以放心。

    而听到弟弟和表弟都在后面,淑寿公主便不安分的在向皇后怀里扭着身子,想要到阁后去。向皇后笑了一下,随即便放了手,放了淑寿到后面去找她的弟弟。

    “那蜀国哪儿去了呢?”朱贤妃问着。

    六哥赵佣虽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ròu,但为了国家未来的安泰,却是一开始就放在坤宁殿,由皇后亲自教养在身边。为防在皇后心中留下芥蒂,甚至不敢多问。只能去问应该在坤宁殿的蜀国公主。

    “刚被召去了保慈宫。”向皇后说道,“才从保慈宫过来,坐下来还没说上两句话,说是二叔、三叔进宫来了,就又被召去了。”

    “二大王、三大王难得入宫,平常在宫外也不容易见面,也难怪太后会急着招蜀国回去。官家从崇政殿出来,多也会去保慈宫。”

    “不知蜀国会不会向太后说些什么,听说王诜在南面还是没改了旧xìng子。到扬州后,连着半个月都招了官妓饮酒作乐,前两天消息传到官家耳里,官家差点就要将他给贬去广南。”

    朱贤妃叹道:“如今的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就数蜀国最委屈。”

    向皇后陪着叹起气来:“天家的nv儿能不委屈的,就只有唐人了。总不能学她们的样儿吧?大宋的公主只要沾点边,外面的言官就不会放过啊。”

    朱贤妃明白向皇后说的是谁。

    三十出头就病逝的仁宗长nv秦国庄孝大长公主,她也只是跟驸马夫fù关系不和,换作是普通人家,早就去官府申请判了和离了,但天家的nv儿却没办法离婚,只能分居了事。之后又被御史寻小过连番弹劾,以至于郁郁而死。

    这还是仁宗最疼爱的长nv,而且与自幼养在宫中的英宗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妹一般亲近英宗在宫中时,就是寄养在其母苗贵妃那里但结局还是如此让人惋惜。大宋的公主,没有一个能如唐朝公主那般恣意妄为的。

    如今的蜀国公主情况也差不多,夫妻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去年因为苏轼的案子,王诜之后没多久便被御史台盯上,连带的贬责出京。王诜带了小妾上路,而留下了蜀国公主。这样的丈夫,对nv子来说的确是个不幸。幸好唯一的儿子种过痘一直都是健康活泼,成了蜀国公主唯一的寄托。

    向皇后心中暗自叹息,王诜风流倜傥的名声,在京城中都是有名的。她的小姑尽量想要做普通人家的新fù,从不想有什么特殊的待遇。但她的身份在那里,又不能对夫婿伏低做小,还要维持天家的体面,如何能讨丈夫喜欢?

    只是这件事说得也无奈,议论了几句,两人都不想再提了。

    “前几天因为蹴鞠联赛赛后的那点事,御史台还说不能让韩冈出掌资善堂,但现在开封府断案,好歹是还了韩冈的清白。”朱贤妃并不是关心韩冈,她只是为了儿子。

    前些日子新学、气学争道统什么的,向皇后和朱贤妃都不是很懂,但其权力斗争的本质,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不明白。赵顼打压气学,她们不关心。但让韩冈去管资善堂,却是关系到她们的未来。

    向皇后没有太多想法,自家自夭折了一个公主之后,还能再生的可能xìng很小,并不指望还能有个嫡子出来继承大统。眼下保住唯一的皇嗣,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的身体一向不好。为了能多几个儿子,又不得不旦旦而伐,宫中嫔妃雨lù均沾的结果就是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一时间还没有大患,但以年过而立的皇帝,完全看不出正当壮年的jīng悍。正在后面与表弟和姐姐嬉闹的赵佣,便是宫中后妃眼下最大的希望。

    “官家也说过,钱藻是能吏。”作为一mén显贵的外戚,向家很早就被拉进齐云总社之中,向皇后虽然对家里面的作为并不喜欢,但事到临头,该站在哪一边还是知道的。何况,外戚飞鹰走马,本来就是免除祸患的不二法mén,也不能说家里面的两位兄长做得不对。向皇后道:“官家不为别的着想,总是会为六哥儿多想想。蜀国今天来,其实也是想让益哥给六哥儿做陪读。”

    “六哥儿和益哥的年纪都还是太小了一点,进了资善堂中,就怕他们心思不定。”

    朱贤妃有些担心。出阁就学,便是正式昭告皇子拥有了帝位的继承权,这当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赵佣从此,有点小过都会落到外臣的眼里,

    “挂个名字就好,正式开méng怎么也要到七八岁才是。”向皇后道,“有韩冈shì讲资善堂,也能对六哥儿多放心一点了。”

    朱贤妃点了点头。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从各自不同的视角,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皇帝也好,朝臣也好,资善堂的重启,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道统之争的余bō。可对于向皇后和朱贤妃,资善堂的作用就是保护她们唯一的儿子,从身体健康,到未来能否顺利登基。

    相应的,这也就是在保护她们自己。否则让了二大王得偿所愿,她们最后恐怕连个名分都没有太祖的孝章皇后年纪轻轻便辞世,后事连应有的礼制都没有得到。谁愿意变成第二个孝章皇后?至少在皇宫中,资善堂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欢迎,纵然是向皇后、朱贤妃以外的嫔妃,皇弟即位还是皇子即位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在这件事上,她们是有共同利益的。

    不过,也是仅此而已。宫里面的内命fù,面对朝堂上政局的变化,除非因此牵连到自家人,否则大多数人都是不关心的。她们只会在首饰、服装、脂粉、香水之类的东西上下功夫。

    并不能说她们当真是不关心政事,但外有充斥朝堂的士大夫,内有正当年的天子,还有后宫不干政的祖宗家法在,宫中的nvxìng,除了太后、皇后和生了皇嗣的朱贤妃,其他人不够资格去cào心外面的政事,有jīng力还不如多为娘家人争取一点好处。且就算是向皇后和朱贤妃,她们所在意的,也只是皇嗣的地位问题,其余的纷争,不能议论,更不敢议论。

    “对了,”向皇后突然响起了什么,“昨天招了东莱郡君今日午后入宫,差不多快要到了。”

    朱贤妃带着些许惊喜笑道:“蜀国上次还说许久没见东莱郡君了。”

    王安石的nv儿能在宫中受皇后和嫔妃另眼相看,不受她父亲的牵累,一部分是靠了韩冈那个yào王弟子的名头,但剩下的则是她本人的品行讨人喜欢。

    “就是知道蜀国今天要来拜见太后,才去招东莱郡君入宫的。”向皇后说道。对于韩家的子nv,不论是运气,还是神佛庇佑,总归是让人羡慕的。若能沾一沾光,又有谁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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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十)

    轻巧的马车碾过天波门前的青石路。

    王旖的所乘的四轮马车从曾经是天波杨府的孝严寺门前经过,在天波门前稍停了一下,查验过身份,便直入宫中。

    这辆马车可以直接进入皇宫之中,被招入大内外命妇也不方便在宫城中下车行走。当然,车子并不是走的皇城南面的宣德门或是左掖门、右掖门,而是得从西侧的天波门入宫。只要不是节庆或是喜丧之礼,城西的外命妇入宫多是走这条路。而城东,就是东华门,禁中采买外物都集中在此门外,市面之繁华在东京城中也是顶尖的。

    入了禁中,王旖便立刻下车,在皇后派来的内侍引领下,一路往坤宁殿过去。

    到了在坤宁殿前,远远的就看见一名宫装的嫔妃带着五六名宫女和内侍从殿侧的寝阁出来,而后快步离开。

    ‘是刑婕妤!’

    王旖时常入宫,见到的也多是向皇后和生了六皇子和淑寿公主的朱妃,其他嫔妃偶尔也能见到,只有刑氏从来不在其中。

    这个邢妃,就是因为痘疮而死的七皇子的生母,至今尤深恨韩冈没有及时进献种痘的方子。虽说远远地看到了人,王旖连提都不提。

    “东莱郡君求见。”

    通传声从殿外一路传进殿中,而宣她入内的懿旨转眼又传了出来。

    王旖跨步进殿,被引到东寝阁中。

    向皇后和朱贤妃在座,但王旖的眼角却在第一时间瞥到了皇后手边小几的香精匣子。

    那是自家的出产,而且是价值最高的商货之一。

    韩家名下的诸多作坊,王旖作为主母,多有了解。织造、玻璃、香精、制糖,都是如同聚宝盆一般的产业。但财产太多也是有问题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香精工坊在陇西并不是独一份。

    皇后拿出此物,是不是有什么用意?王旖在行礼的时候,心中一片纷乱,不由得暗自念叨:‘要是那个冤家在身边就好了。’

    ……………………

    韩冈此时也在皇城之中,不是太常寺,而是崇政殿。

    在做了判太常寺,主管厚生司、太医局,又担负起编纂药典的差事后,韩冈难得有被召崇政殿问对的机会。不过这一次天子赵顼所关心的也不是韩冈手的差事,仅仅问了两句有关《本草纲目》的进度。便将话题转到了东京城中这两天最热门的事情。

    “依韩卿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置?”赵顼问着韩冈。他想听一听韩冈的看法,也想看看韩冈的才能。

    “此事事归开封府,宰执可论,台谏可议,却非臣可以妄言。”韩冈推脱着,“且蹴鞠赛制出自于臣,臣亦当避嫌才是。”

    赵顼摇了摇头:“朕知此事与韩卿无关,勿须讳言,可放胆直言。”

    这样的鬼话,也只有鬼才会相信,韩冈腹诽着。不过他也正在等赵顼的这句话。

    “臣遵旨。”韩冈早已是胸有成竹,行过一礼后便开口说道,“据开封府的奏覆,肇事之人乃是南顺侯李乾德,其人又已自食其果,就是追究罪责,也无从着手。补偿一众苦主,并设法防止悲剧重演,才是当务之急。”

    韩冈说的话,算是陈词滥调,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从当今的刑律看,球场外的惨剧根本无从定罪,至少不是故意杀人。可即便是过失杀人,又怎么才能将那些将人踩踏致死的凶手们绳之于法?那样成都的混乱,恐怕有几百千人之多。

    但出了意外死了人,必然要有个原因,也必须有人出来负责。若能将责任推到死人身,这对大家都是好事。怨有所归,只看这四个字,就可以知道转嫁责任从来都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将罪名推给的李乾德,虽然手段下作了一点,但从大局,对绝大多数人都有好处。

    此外,赵顼最近不是被人怀疑是李乾德之死的幕后指使吗?现在洗清了冤情,岂不是皆大欢喜——自然,这一句是不能说出来了的。

    赵顼略皱眉:“开封府的断案不一定是正确无讹,南顺侯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任人说。不过南顺侯府已经递了状子来,要朕为其洗冤。”

    “既然南顺侯府有争议,可交由御史台复审。”韩冈很干脆的说道。

    赵顼微微一笑:“交给御史台就够了?不用大理寺和审刑院?”

    “日前的惨剧是因争吵而生乱,非是有心人兴风作浪。即便是南顺侯引发,也不能算是罪名。此一事不涉律条,不当动用到大理寺和审刑院。而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朝廷诸事亦皆得与闻。纵使非关律法,也有资格复审。”

    赵顼挺意外,御史台一直都想在韩冈身找回面子,韩冈主张将权力交给御史台,岂不是自往虎口中钻?

    只不过,赵顼多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是将御史台架在火烤。市井中的舆论已经完全将李乾德当成了罪魁祸首,甚至是凶手,若是御史台偏向他,等若是一口气得罪了所有人,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御史台中的官员没几个能抵挡得了这样的风暴。

    御史台跟所有衙门都不对付。韩冈确信,只要赵顼不明确表态反对,那么政事堂只会站在两大会社的一边。

    据韩冈所知,蔡确是肯定支持蹴鞠的。蔡确的弟弟蔡硕的内兄姓明,是蔡确之母的堂侄,与蔡确兄弟是姑表亲。福州的蹴鞠联赛,明氏在其中有着很重的份量。

    要知道一旦朝廷禁蹴鞠,禁令的范围就不会局限于京中。而天下各军州,能参与控制齐云社和蹴鞠联赛的无不是巨室世家,满满的利益在眼前,怎么可能允许有人虎口夺食?

    瞧得出韩冈胸有成竹,赵顼忍不住带着点恶意的问道:“如今的蹴鞠联赛乃是韩卿当年所创,如今一场球赛,便能聚万人之众,不知韩卿对此有何看法?”

    韩冈略皱眉头:“臣当年提倡的蹴鞠,不过是军中戏,希望汉蕃两部能消弭隔阂。也因为是军中戏,所以更重拼杀和争锋,便依从马球改了许多规则。会变成如今的这番局面,也是臣事先所没有料到的。”

    赵顼不想听韩冈的辩解,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依韩卿之见,蹴鞠联赛是该继续办下去,还是就此停办。”

    韩冈思忖了片刻,缓缓的开口:“记得种谔之父,其镇守清涧城时,曾经在山头修有一庙。不过此庙地势甚高,到了最后,竟还有一根主梁没有架去。”

    韩冈突然说起了故事,赵顼并没有打断他,而是专心的聆听。战国策的那些说客,甚至儒门的经籍之中,以古讽今,或是借用寓言来说服他们的目标,都是很多见的。韩冈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看来这就是韩冈的目的。赵顼想着,很有耐心的听着韩冈继续说道。

    “为了能尽快将房梁好,种世衡使人传播消息,说是要在黄道吉日举办一场相扑大赛,以庆贺寺庙落成,召集清涧城内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与会。到了约定好的日期,满城百姓都到齐,种世衡便催促说,快点将房梁与去,好让比赛能顺利开始比。本来要花费百人的劳力和为数众多的钱粮,但种世衡一句话,便让数以百计的百姓一齐出手,将房梁一举运了去,庙宇一蹴而就。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看一场相扑而已。”

    种世衡的故事,韩冈说的不是很有趣,但种世衡的头脑却已经明明白白的展示给了赵顼。当今天子点头赞许:“种世衡的才智,纵使放在国初,也能跻身第一流。”

    “此事世人盛赞种世衡之智,但从清涧城军民的角度来考虑,为什么一场相扑便能聚集成千万的人手,使得原本要耗用大量人工的梁柱,轻而易举的架了房顶?”

    赵顼似乎是明白了一点:“韩卿的意思是?”

    “乃是因为世人的需要。在劳作和饮食之余,世人还是要有些打发时间的去处,明世人之心,察世人所求,故而种世衡的谋算能够成功。”

    “……韩卿的意思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韩冈点点头:“陛下明鉴。既然百姓喜闻乐见,何必严禁。又非淫祀、啸聚,只是如同庙会一样的球赛而已。能进场看球,必是有闲有钱之人,也不至于需要担心有心人能拥众作乱。”

    “说得的确有理。不过球赛的赌博,实在是有伤朝廷体面,易为世人所笑。”赵顼的问题,如同在考试。

    韩冈幸而早有准备:“蹴鞠、赛马,本是军中练兵之法,若能专款专用,用在保甲之事,当无人可以议论。”

    赌博,在后世被律法禁止得更严,但国家坐庄开赌,将赌金的利润用在正当的地方,却是理直气壮,也没有什么人能非议。

    赵顼沉默了下去,手指按着眉心。以韩冈对他的了解,应当是心动了。

    通过保甲训练民兵,是加强国家军力的重要手段,但为此花费的钱粮亦是个大数目,地方也多有怨言。就赵顼所知,保甲法推行有年,但只在北方各路多多少少有一点成果,而在南方早已是流于形式,冬日各保甲保丁作训,全都是糊弄过去。

    若能别开财源,将开支给补足,至少将蹴鞠和赛马的赌金税收的使用设为定制,那么对保甲制度的巩固必然是个绝大的助力。

    更何况眼下在两项联赛中流转的金钱,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在其中分润到的,从开封府衙中的官吏,到数以百计的大小宗室,都是。这还仅仅是开封,天下四百军州,开办蹴鞠联赛的占到其中的一半以。

    禁了开封府的联赛,全国各军州的联赛也肯定一并禁了,若是青苗贷那般有补于朝廷的法令还好说,但禁了蹴鞠联赛,对朝廷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让宗室更加依赖国库里面的财富。

    已经不是变法时的你死我活,有必要闹得人心不安?何况还有钱的问题。

    赵顼在登基后就觉得这些亲戚对朝廷财计是个巨大的负累,让王安石制定宗室法,将朝廷发给钱粮的人数大幅减少。但剩下的宗室,在国计而言,依然是个巨大的负担。

    而且对那些宗室来说,身处那个位置,该花的钱不能少,光靠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和偶尔的赏赐,永远都是不够的。天家的体面也要照顾,不靠外财,难道还能从内库里想招数吗?

    赵顼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在他的脸看不到半点端倪。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1)

    【第二更】

    “阿弥陀佛,佣哥儿终于是要出阁读了。”

    赵頵坐了马车,便忍不住低声念了一句佛。

    中午赵頵还在保慈宫的时候,赵顼过了饭点才匆匆而来,陪着他的母亲和弟妹一起用了膳后又匆匆而去。天子操劳于国事,连坐下来好生说说话的余暇都没有,这番忙碌是赵頵这等宗室平日里是绝对不会有的。但一顿饭的功夫,至少让赵頵确认了他皇兄的心意。

    轻巧的四轮马车,由将作监精心打造。钉了铁皮的车轮,碾过鱼鳞般的青砖地。咕噜咕噜的声响中,行驶得极为平稳。

    赵頵在车厢中闭目凝神。

    赵顼要为赵佣开资善堂,赵頵他可是完完全全的支持。如今亲耳听到兄长予以承认,赵頵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是落了地。

    皇兄仅存的儿子能出阁读,又有药王弟子在旁庇佑,如此一来,赵颢即位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他藏在心底里的那点小心思也可以就此偃旗息鼓了。只要赵佣能安安稳稳的长大成人,那他赵頵未来的生活也将会安安稳稳。

    已经是放衙的时候,从皇城中离开的官员越来越多,两府、三馆、三衙和内外诸司的官衙皆在皇城之中,每当到了黄昏之时,宣德门和左右掖门内外竟是满目朱紫,让人不禁惊叹,哪里来的那么多官儿。

    人流汹涌,赵頵的马车也不由的慢了下来,不过并没有会跟他争路的官吏,两匹骏马拉动的四轮马车,依然平稳的向前。就像重启资善堂、为赵佣做好铺垫的大势,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说实话,就算自家的那个侄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赵頵他也是宁可看到赵顼从外面找个宗室子弟做太子,也不愿见到赵颢继承皇位。

    不说别的,老大赵顼做皇帝,那是理所当然。嫡长子继位,天经地义的事。但赵颢想做皇帝,赵頵就想问一句了——凭什么?!都是英宗的儿子,都是太后生的嫡子,两个都做了皇帝,他这个仅存的一个就能甘心吗?

    而且有太祖太宗和秦悼王的先例在,若是赵颢能继承皇位,赵頵知道自己不会有太好的下场——莫名暴死的可能性至少有七八成,甚至连子嗣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赵頵想着,他正犹豫着是不是将自己的儿子也送到宫中。

    自家的长子,年纪都与赵佣差不多,资善堂开讲,若是能做个陪读,事先与未来的天子打好关系,总是一桩美事。就像他的姐姐,已经决定将他的外甥送进宫中陪读,日后总比外甥的那个不靠谱的父亲要强。

    ……………………

    前两天才在踊路街见过一面的马车从不远处驶过,出右掖门离开了皇城。

    刚刚放衙的韩冈眯了眯眼睛,嘉王殿下这段时间入宫还是真是勤快,才隔了几天,就又入宫了。

    看起来为了保护自己手的利益,两大会社中的宗亲们是使足了力气。请动天子的亲弟弟几次三番的出来游说,付出的代价可不会太小。

    但赵顼最终会做出什么样决定,可就说不准了……幸好韩冈对此并不在意。

    离开皇城,韩冈马回家。

    就是天子将蹴鞠联赛禁了又如何?想把宗室都得罪干净那也是他自家的事,韩冈可不会为赵顼多担一份心。

    纵观历史,一个正常在位的皇帝,登基十年以之后,其控制朝堂的能力基本就达到了巅峰,很少再有朝臣能够与这样的皇帝抗衡。其到了晚年,更会是重臣们的灾难,能臣、诤臣,能有好结果的不会太多。

    当今的天子独揽大权的倾向早已是显而易见,韩冈巴不得这个皇帝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不过在韩冈看来,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赵顼不会糊涂到去做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而自家为了维持在两项联赛中的影响力,也必须在天子面前尽力为齐云总社辩护。方才的那一番陈词,似乎赵顼也听进去了。如此一来,赵顼对联赛的判决,恐怕也不会拂逆人心。

    回到家中时,王旖已经早一步从宫中回来了。

    跟皇后、贤妃的聊天也没什么好说的,跟过去进宫时的话题没什么两样,纵然不同的身份地位的女人在一起,可聊天时其实还是以废话居多。

    王旖也没有事无巨细的转述给韩冈,挑了几句重点提了。只是在提起坤宁殿中那一件韩家出产的香精的时候,脸却不免带了几分忧色,“官人,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家里素称寒素,可不过十数载,便富甲一方,如果传到外面,必招人嫉。”

    “所以为夫才会将各项技术扩散出去。领军多年,为夫如何会犯孤军奋战的错?”韩冈笑着安慰妻子,“不用担心,过些日子,玻璃器皿会变得跟瓷器一样便宜,香精的制造方法也已经流传天下,到时候,就没那么惹眼了。”

    韩家的豪富如今也不能算是秘密,幸好自己有个药王弟子的身份可以压得住阵脚;顺丰行眼下只做批发,不做零售,仅在小部分人中有名;而韩家的根据地更是远居边陲,隔得远了,只凭传言而不是亲眼所见,招来的嫉妒也就不会太多。

    但为了以防万一,韩冈还是早早的就将手的技术扩散出去。逐步扩张、乃至更名的雍秦商会,就是依附在各项新产业和新技术的基础逐渐成长起来的。如今韩家的顺丰行在其中,也不过是拥有一个副会首头衔的普通成员罢了。韩冈要的是影响力,而不是控制权,而且只要他的位置不动摇,会首和副会首并没有什么差别。

    顺丰行的香精眼下的确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但在技术扩散之后,这个优势保持不了几天,再过几年,香精作坊的利润就该是细水长流了。

    韩冈说得虽然有道理,但王旖却难掩心中的隐忧。别的她不知道,但女人购物看重名气的习惯,她如何能不明白。没条件的倒也罢了,若是有条件,肯定会去追求那些名牌。

    洗面药,一定要张戴花家的,皮靴,要大鞋任家的,买珍珠,去梁家珠子铺,染布料,得去余家染店,买香粉,则是少不了要到李家香铺逛一逛。如今的香精,自然就是要有一个脂砚斋的牌子。

    用酒精萃取香料的手段,在韩冈的吩咐下,在韩家的香精作坊成立后的一年内,就向雍秦商会中的所有成员有偿公开,收取的技术转让费很是低廉,只有百贯而已。

    但其他作坊刚创立时,是打着大食香露的牌子,唯有韩家的作坊例外。若是打起大食的招牌,也许能将香精卖到黄金的价格,可是一旦工坊规模扩大,很容易便会被拆穿。

    所以从一开始,顺丰行辖下的香精工坊就想着自创品牌。而利用酒精对香料进行萃取,这样的技术从一开始就是独家的。虽说如今技术已经扩散开来,可品牌的优势已经建立起来了,后来者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动摇到脂砚斋的地位。

    除了玫瑰香精之外,脂砚斋还陆续开发出了百合、木犀、桂花、栀子等不同香型,而且还有利用不同比例混合起来的香水。如今宫中都在用,而教坊司以及小甜水巷中的名妓们更是无不趋之若鹜。有她们引领潮流,自然就在全国范围内流行开了。

    虽然有人仿造——甚至宫中专门制作脂粉的工坊都造出了一模一样的香水——只是脂砚斋这个牌子的名气既然打出来了,仿冒品也只能去分食中低端,卖贵了没人买账。就是宫里面的嫔妃,也宁可用脂砚斋出品的香露,对宫中的出产反而不屑一顾。

    京城中做香精的利润有多丰厚,主管家计的王旖,至少跟韩冈一样一清二楚。每次翻看账簿,看到家中财富积累的速度,总是免不了要心惊胆战。太多的金钱是致乱之源,甚至有灭门之祸。

    王旖忧心忡忡,但韩冈宽慰了妻子几句,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到心。

    到了第二天,王安石领下了朝廷的诏命,将会接手发掘殷墟的消息终于由驿马送抵京城。很快就要见到父母,王旖一时间放下了心事,而韩冈也不会再提及。

    王安石将不日抵京,这个新闻,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朝廷公布了对蹴鞠联赛的处断结果,也被许多人抛到了脑后。

    藉此良机,重新出山的王安石会不会第三次出任宰相,这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也是很多人都在担心的。

    在当天的《蹴鞠快报》中,头版是全文刊载朝廷允许蹴鞠联赛重启的诏令,前提是京城中几座举行球赛的校场,由齐云总社负责改造成保证观众安全的球场,但王安石东山再起的新闻,却是稳稳的坐在了第二版。

    韩冈将看完的报纸叠好,嘴角有着莫名的笑意。

    《蹴鞠快报》本身,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联赛的赛报,这世界又多了一把堪比匕首和投枪的利器。抢占舆论制高点,肯定是日后党争中的一个重要手段,未来的朝堂,那是会越来越有趣了。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2)

    韩冈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帘时,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严素心就睡在身边,修长的身躯紧紧贴了过来,呼吸拂动着耳畔的发丝,轻轻细细,几至微不可闻。

    几声发闷的咳嗽从外间传来,有两名婢女和一个年纪略大的婆子在外面值夜。估摸着时间,应该还不到三更天,但也快了,睡个回笼觉是没可能了。

    昨夜韩冈特意早睡,就是为了今天的朔日朝会。朔望之时的朝会,也只比元日的大朝会低一个等级而已。比常朝要严谨得多,规模更大,天子也不能像常朝时那般直接留个空座位给不厘实务的朝臣礼拜。有职司在身的朝官可以无视常朝,以免耽搁工作,但逢到朔日望日的朝会,只要不是抱病,没有哪人能够逃过,必须要早起。

    韩冈手有正式的差遣,而且多达三个。平常的朝会不用参加,但朔望朝参那是没办法逃的。

    抬眼望着方黑沉沉的帐帘,韩冈静静的躺着,等着到点后,外间的人会进来知会他起身。

    时间过得很快,自那一日崇政殿中面圣廷对后,不过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十一月初一,建子之月的第一天了。再过几日,便是南郊祭天的日子。

    资善堂重开,皇子出阁入学,便是放在冬至大典之后,也就是十天后。

    韩冈对此倒是有些担心。从出生后就养在深宫里的赵佣,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而且是以大宋王朝未来的继承人的身份露面,这个过程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便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虽然说,赵佣绝不可能出现在南郊圜丘的祭天大典——不论是他的年纪,还是他的身体,都不可能支撑得住那等漫长劳累的仪式,那可是要在斋戒数日之后,于高台吹半日的冬日寒风——但郊祀之后的宫宴,那是肯定要出场的。还不到五岁的皇六子,能不能在宫宴有着过得去的表现而不出差错,真的说不准。

    一切都得等到冬至才能见分晓了。阴极阳生的日子,希望能有破开朝中阴霾的力量。韩冈知道,在很久以前,冬至所在的仲冬之月,亦曾做过一年之初、万象更新的正月。

    在周时,冬至所在的仲冬之月、建子之月,才是一年之首的正月。而朔日的这一天,便是一年的开始【农历的十二个月对应十二地支。仲冬之月为子月,北斗斗柄指向正北,冬至在此月中,为如今通行的夏历的十一月】。要是天下还是用的周历,那么韩冈昨天晚就该给儿女们发压岁钱,而现在应该全家人都在守夜呢。

    只是几千年来,天下通行的历法尽管万变不离其宗,总是在黄帝、颛臾、夏、商、周、鲁等古六历中轮转,但自汉武帝太初元年改颛臾历为夏历,以至于这一年有月亮有十五次阴晴圆缺之后,夏历系统始终是历法的主流。

    以孟冬亥月【夏历的十月】为岁首的颛臾历,仲冬子月【十一月】为正月的周历、鲁历、黄帝历,季冬丑月【十二月】为正月的殷历,只能偶尔得见——王莽行殷历十五年,魏明帝用殷历三年,则天皇帝改周历十一年,唐肃宗变夏为周更是只持续了半年——基本早就被丢进了故纸堆,如今通行的历法,源自夏历,是以孟春的建寅之月为正月。

    历法,是最近几日苏颂和韩冈谈论的比较多的话题。

    由于从太宗开始就对私人研究天文采取比前朝更为严格的禁令,大宋的天文学水平下降得厉害,如今的历法在节气和日食月食始终没有算准过。《钦天历》、《应天历》、《乾元历》、《仪天历》、《崇天历》、《明天历》、《奉元历》,不过一百多年的时间,为了弥补不断出现的错讹,历法就改变了六七次之多。

    前几年沈括曾经接手过司天监,但他在这个几乎已经成为几个家族世代盘踞的衙门中,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加之当时又是兼职,最后费尽了气力才有了一个《奉元历》,但这个《奉元历》依然不算准。月食、日食和五星占候,总是有些差错。

    可能是天子对这个情况有些厌烦了,前几天,让有这方面特长的苏颂兼了主管天文历法的司天监的差事。

    变得更加忙碌的苏颂,到了本草纲目的编修局中,也拉着韩冈讨论历学。弄得韩冈现在满脑子的都是建子、建寅,月犯五纬,太白昼现什么的,变得一团浆糊。更别提元法、岁盈、月率、会日、弦策、望策、损益率等专有名词,不回去翻,根本就弄不懂。

    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与专家交流,这是韩冈长久以来的坚持,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不过韩冈的为人不喜逃避,反而喜欢以攻代守,所以他反过来拉着苏颂谈了一通恒星、行星和卫星的区别,以及日食、月食的成因,甚至还有万有引力,好歹没有露了底。

    在过去,韩冈也不是没有跟苏颂讨论过天文星象,也曾稍稍透露了一点自己的观点,至少大地是球状的理论早就跟苏颂讨论过了。只是系统化的描述,这还是第一次。

    日、月和五大行星运行的规律,是天文历法的基石。建筑在日月运行的观察才得以编订的历法,正确的寻找出其中的规律,当然是重中之重。相对而言,那些名词反倒是枝节了。

    韩冈不知道苏颂信了几分,只是苏颂在听了他的话后,神情很是严肃,看模样并没有将他的观点当成是胡言乱语。话毕竟是要看人说的,韩冈说出来的话,分量自然是不一样。

    不过天文星象的事,并不是韩冈目前关注的重点。

    王安石就要抵京了,以他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发掘殷墟这个行动对气学的意义。不论谁来主持,都是格物致知的体现。

    虽说在发掘的过程中,占据了甲骨文的诠释权,能稍稍弥补一下因为《字说》而造成的失分,但被韩冈推入被动的局面却是没有改变。

    王安石的性格有多倔,韩冈可是有着切身体会。拗相公的外号也不是白叫的,他愿意接受朝廷的任命,自然是为了给新学张目。说起来,等于是受了韩冈的逼迫,这口怨气相信不会缺少。等见面时,估计还有得头疼。

    但王安石能京,王旖是最高兴的,而且王旁也应该跟在他身边。管了几年的江宁粮料院,估计王旁也是够憋屈的,能卸下这个差事,兴奋的心情不会比他的妹妹稍差。

    希望自家的内兄和浑家能帮着说合,韩冈可不想跟王安石吵起来。以经史为基础的辩论,对手还是王安石,韩冈可是一分一厘的自信都没有。

    反正是肯定要头疼了,韩冈想着,不知不觉间却又昏昏然然的睡了过去。

    “官人!官人!快要到点了。”

    似乎从极远处的地方,传来一声声发急的呼唤,韩冈能感觉得到身子也被人用力推着,将思绪从一片混沌中拉扯了出来,韩冈一惊而醒,这才发现自己想事情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韩冈终于算是清醒了一点。他坐起身,对比外面值夜的婢女、婆子还要小心的严素心笑道:“做了官就是这点不好,小时候好歹都是天亮了才起来。”

    严素心有些疑惑的歪着头,“记得爹娘常说,官人读的时候,都是听到鸡叫就起来了。”

    韩冈又打了个哈欠:“……那是爹、娘偏袒,为夫小时候做的事,在爹娘眼里全都是好的。”

    “所以官人才让钲哥、钟哥他们不要起得太早?”

    “小孩子嘛,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一点是正常的。等年纪大了,想睡都睡不着。”韩冈笑道。

    韩冈拥有两份记忆,对于幼年时的前尘往事,已然模糊混淆在一起。说话前不想一下,就分不清究竟是出自哪一人?不过只要没有大的关碍,韩冈也不会刻意去分辨,本来就已经没办法区分开了。

    已经是三更天,韩冈没有时间多耽搁,起床洗漱,匆匆吃了早餐,便在一众元随的护卫下,赶往皇城南端的宣德门。

    宽阔的御街有两百步宽,大小如同一个广场。御道两侧的千步廊中,几乎都是早饭的摊子。即便是官员之中,能像韩家这样厨房不熄火的人家,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的朝官早起朝,有许多都是在御街两侧的千步回廊中解决早饭问题。

    当然,这些摊点的服务对象,更多的还是官员们的随从。若说早朝的官员们只有一部分能在家吃早饭,那么几乎所有的随从,就是韩家,也不过是出门前拿两个热馒头而已。待到官员们汇入宣德门,才是客满为患的时候。

    在宣德门前的广场下了马,随行的元随们便将马匹牵走,退到了广场外。韩冈自门中穿过,向内侧的文德门走过去。一路过来,身前身后都是衣着朱紫青绿的朝官,其中主动跟韩冈打招呼为数不少。

    文官们有文官们的圈子,武将们有武将们的圈子,那些身背着节度使、观察使、金吾卫将军之类官职的宗室、国戚们则是另一个小圈子。互相之间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但偏偏向韩冈示好的官员来历却没有这样的区分。

    幸而人群没有因为向韩冈行礼而让队形稍乱。都是有经验的官员,早就知道如何应对。认识的行礼打个招呼,聚在一起也是压低声线,没有一个大声谈笑的。

    司掌朝堂风纪的御史们正在一侧虎视眈眈,若有人在宫中失仪,等朝会后就会报去,到时候少不了一个罚俸的处分,背这个处分,钱财还是小事,重要的可就是磨勘的时间要增加,又多了几年的闲空。

    韩冈能感受得到御史们的视线,正像刀子一般在自己身划来划去,只是他浑不在意。在前面看到了两位皇弟,并肩站在一起说话。不过片刻王珪也到了,赵颢和赵頵给王珪让出道来,天子以下以宰相位份最尊。群臣避道,亲王也不能例外。

    除此之外,韩冈还看到了李清臣。他是新任的判太常礼院。

    据说李清臣此次从河北调回,本来不是这个任命,而是准备让他去做三司使的。而太常礼院事前也没有听说,可是突然之间,政事堂便改了任命,并得到了天子的许可。确切点说,应该是反过来,太常礼院的任命,是天子的独断,政事堂只是在诏副署而已。李清臣原本就做过太常礼院的同知,这一回正巧太常礼院人事大变动,便让他接手下来。

    但问题不仅是前任知太常礼院被发遣出外,院中的有三名礼官,也一并被请出了京城。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便让太常礼院。这在朝堂,也是很少见的。

    不过一干消息灵通的朝臣,还是知道太常礼院到底是哪里犯了天子的忌讳。‘狄戎是膺,荆舒是惩’,太常礼院玩得小花样,也许王安石不在乎,也许有许多人根本就没有联想,但既然已经遍传京城,就必须给王安石一个交代。

    王安石已经确认进京,最多还有几天就该到了。天子命王安石去发掘殷墟,在许多人眼里,说不定他还有机会重返相位——毕竟王安石才刚过花甲,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执掌政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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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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