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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19)

    结束了城头上的宣讲,在高昂的士气中,韩冈走上了北城的敌楼,幕僚们纷纷跟在身后。

    在楼中望着北方,站在高处,可以看得更见全面。也看到了比之前更多的辽军,无边无岸。

    在狭窄的山谷中与宋军决战,吃亏只会是以骑兵为主的辽军。他们绝不可能直接去攻打任何一处通道,只会在盆地之中扫荡。要不是太原军在石岭关表现的太差,辽军甚至可能不敢南下。

    如果韩冈坐镇在南面的山谷中,辽人绝不会冲动。可现在韩冈在平坦的盆地上做了鱼饵,却不愁萧十三他们不上当。

    韩冈低声问着背后的黄裳,“出去的游骑都撤回来了?!”

    黄裳摇摇头,“有两队还没有回来。”他看了看韩冈,“不过也不用担心。枢相事先不是都叮嘱过了?如果来不及撤回城中,就先向南方退过去。”

    韩冈微微的摇了摇头,不再多提。

    哪一队被安排在哪一个方向,事先都是确定好的,现在黄裳避而不提究竟是哪一个方向上的游骑没有回来,多半是最北面的几队,可能已经陷落在敌阵中了。

    太谷县外围的宋军骑兵其实只是作为耳目才派出去的,最大的作用也只是拦截辽军的探马。面对汹涌如cháo水的辽师主力,不要说正面迎战,就是迟滞阻截,都缺乏足够的本钱,翻不起半点浪花。

    招了太谷知县上来,韩冈吩咐他道:“城中最要紧的是稳定,撤入城中的百姓一定要照顾好。”

    太谷知县一口应承,“此乃下官分内事,还请枢相放心。”

    韩冈点点头,也不多说废话。真有了乱子,凭他的声望也能压得下来,最多借个人头就可以完事的。韩冈对此很有自信。

    现在太谷县十里之内,所有的村庄都被放弃了,大批的百姓撤入城中,可不只是寺院中的僧尼。除了太谷县这个避难所,还有更多向更南方撤离的百姓,都让人担心。

    但除了最为靠近太谷县的几十条村落,更外围的村寨都还在固守中。除了北面的已经受到了攻击以外,在今天之前,东西两个方向上的村庄都还算安全。不过到了明天,那就不一定了。

    眺望了一阵漫山遍野的辽军骑兵,韩冈又回头,带在自信的笑容:“该做的布置已经都做了,这一回辽贼肯定会分散出去,没粮没水,他们在城下待不住!”

    黄裳立刻道:“这么一来,多半就难攻城了。要是在城下抢不到粮食,还能去远一点的地方抢了再回来。但水就没办法了,还能跑出十几里去喝水?”

    “就怕他劫掠一番就会北返。”

    “太原太谷相距百五十里,两三rì间往返三百里,人吃得住。战马吃得住?”

    “辽人不可能想不到吧?”

    “当然预料得到。也肯定会有准备。不过不论有多少准备,也变不出食水来!”

    韩冈屈指敲了敲窗台,下属幕僚们的议论停了。

    看看左右,韩冈的语气平静中隐藏着一份激昂,“无论如何,这一次,得让北虏有来无回!!”

    ……………………

    冲在最前的乌鲁拉住了缰绳,浩浩荡荡的千人队就在太谷水边停了下来。

    骑在被汗水打湿了毛皮的爱马北上,乌鲁眺望着北方。稍远一点就是这一回的目标太谷县城,看着远远比不上太原城的雄伟,从平坦的地面上升起的墙体,似乎只比这几rì攻打过的几个寨子稍高一点。

    看看天sè,再耽搁些时间,可就来不及扎营了。而且自从进入南朝境内,基本上就没怎么歇过,打草谷也好,打仗也好,都是纵马奔波。虽然乌鲁带了三匹马南下,可战马的体力消耗不少,需要稍事休整。

    喝水休息,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将这座县城给攻下来。乌鲁望着城墙,心里想着。接着又遗憾起自己不是前锋,排在后面的结果,就是先行出动攻城的绝不是自己。

    不过也不错。乌鲁宽慰着自己。万一前面的几部没能攻下来,轮到自己时,说不定正好能碰上被消耗了太多的守军支持不住的情况。那时候可就是要发财了。

    虽然他还有些可惜没能攻进富庶的太原城,但一个县城之中,所拥有的财富也绝对能让数以千计的来自于北方的契丹儿郎感到满意。

    出没在西京道最北面的草原之上,他们这一个来自国舅横帐的千人队,让草原各族闻风丧胆,乌鲁正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勇士。

    翻身下马,乌鲁就解下了坐骑的鞍鞯,准备牵着马先下河去饮马,自己也顺便喝点水。

    “乌鲁!别喝,这水不干净!”一声大叫停止了乌鲁的动作。

    他回头看了看,是个五十六十的老家伙,同族的老人,比乌鲁高一辈,不过地位不算高。正火烧火燎一般的冲自己叫着。

    乌鲁哼了一声:“老胡里改,你乱说个什么?”

    “这水不干净。”老胡里改已经抢了上来,指着河水:“你自己看看清楚。”

    乌鲁早看清楚了,河水的确并不清澈,甚至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臭味。

    “不就是有点脏吗?哪条河水会干净得一点污糟都没有?”乌鲁对此依然毫不在乎,饮马的时候,上游人撒尿马拉屎,下游不照样洗澡喝水?说着他就脱了靴子,牵马跨进水里。手上还提着个羊皮水囊,准备到河心弄些干净点的水。

    但老胡里改却一把扯住了乌鲁,一巴掌把他的脸给抽了起来。丘壑纵横的老脸已是七窍生烟:“乌鲁,你要把婆娘孩儿还有打草谷来的这么多好货都留给你那个弟弟,老头子我不拦着你!但你找死前,你先瞪大眼睛看看城上的那是谁的旗号?死了也好做个明白鬼!”

    乌鲁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一向凶悍的他不知有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亏了,就是同族的长辈平常面对他这个有名的勇士说话时,也得和和气气。

    但乌鲁来不及生气,就算是个浑人,他也感觉到了老胡里改话中的关切。他依言顺着胡里改手指的方向往城头上上望过去。一面绣了汉字的大旗用飞船悬起,高高的飘在半空中。

    乌鲁当然不识字,但那面大旗实在是大,看起来比下面载人的篮子都大一圈,拖下来能做顶帐篷,绝对不是普通的宋将。

    “那是谁的将旗?”乌鲁回头问道。

    “还能是谁?韩菩萨啊!”胡里改声sè俱厉冲着乌鲁的耳朵大叫。

    乌鲁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反应过来,黝黑的脸竟然变得白了:“韩菩萨?治了痘疮的那个韩菩萨?!”

    “菩萨奴三五千都有,韩菩萨还有第二个吗?!”胡里改气急败坏的踹了乌鲁一脚,扯着他的胳膊指着周围:“你睁大眼睛看看,有几个人敢喝水的?!”

    乌鲁左右一转,这才发现在蜿蜒绵长的河滩上,的确就零零星星的十来人牵马下了河堤。而且是有人刚下水,就立刻跟自己一样被叫住了。

    干咽了一口唾沫,乌鲁战战兢兢的发问,“真的是韩菩萨?”

    “你这就只知道抢抢抢,杀杀杀,就不知道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老胡里改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乌鲁的脑门,瞪着昏黄的老眼,“现在有几个不知道坐在太谷县中的是韩菩萨?!”

    “真的是韩菩萨~~?”乌鲁心慌得厉害,那可是将痘疮给根除的神佛一般的人物。天下病症无数,医生也是无数,可只听说过给人治病,可有谁听说过把病给剿灭掉的?!

    “乌鲁你难道都没感觉到吗?进了太原府之后,打起草谷可比代州要难多了。”老胡里改语重心长,“你前两天打草谷回来,不也在说南人自己烧了房子、烧了粮囤,害你白跑了一趟?这都是韩菩萨做的。他签名画押的公文散得到处都是,上面全都是怎么教南人怎么为难我们的。”

    “真的是韩菩萨……”乌鲁现在的脚开始发软了,声音也在发抖。看看脚下,潺潺的河水正绕着脚踝,他脸sè陡然一变,仿佛被炭火烫了一般,往后一蹦两蹦,直接蹦到岸边上。

    老胡里改忙跟着一起上岸来,直接丢了湿透的靴子,扯了块布擦着脚上的水,边擦边叹:“那个韩菩萨能救人,但也能杀人啊。别的倒也罢了,这太谷县周围的食水,想要要命就别碰一星半点!”

    乌鲁用力点着头,打了个唿哨把被丢在河中的爱马叫上来,从岸上的包袱里掏出半幅棉布,也跟着一起擦起脚来。

    “老叔。”乌鲁郑重其事的向老胡里改道谢:“这一回多亏了你就了俺的命啊。真要喝水染了病,能回家的可就只剩灰了。”

    乌鲁说着,就浑身不自觉的直打哆嗦。想起了过去族里怎么处理疫症病人。有人染了能传人的疫症,可就是连人带帐一把火给烧个干净,而且是不论死活,染了就烧。

    老胡里改摇摇头,“不是救你啊!要是水里只是有毒倒也罢了,我怕水里面是有病啊。万一你得了疫症,保不准就能连累了阖族老小!连我这条老命也被送进去。”

    乌鲁的声音低了,扯住老胡里改,指着中军的方向含含糊糊的问:“……怎么就敢来攻韩菩萨坐镇的城池的?”

    “转世投胎后不还是凡人吗?更别说皇帝也是神佛转世,谁也不怕谁!但我们上辈子还不知是什么马啊狗的,却怎么不怕?!”长叹了一声,胡里改又凑到点头如啄米的乌鲁耳边,低声道:“不过真要攻城,还是别手软,命可是自己的……只要记着箭别往韩菩萨身上shè就是了。”

    “真的还要打?”乌鲁惊问。

    “谁知道呢?”胡里改鼻中哼着,“听命行事吧。”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0)

    望着空荡荡的太谷水,萧十三的牙都疼起来了。

    萧十三是第一批南下的,并不是他喜欢身先士卒,而是这一回近三万大军先后南下,他不可能留在后方,必须坐镇在大军之中。

    现在光是中军就有近五千骑兵,连人带马挤满了太谷水的岸边。可奔行了几十里,人困马乏,却竟然没人敢去喝上一口河水的。堂堂契丹勇士,过条不没膝盖的小河都战战兢兢,仿佛河里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毒液。

    毒是肯定不会有毒,一开始也是有人先喝了水,饮了马,才知道河水不对。但水里不干净,三五rì后疾疫发作怎么办?

    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上游堆了粪尿下来,使得水的味道不对,但实际上,谁知道韩冈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萧十三信神佛,但不信韩冈能有什么法力。可药王弟子做过手脚的水谁敢喝?萧十三自己也怕得病。而河水如此,井水就更不用想了。

    “枢密。”萧十三的一名汉人幕僚走近了一点,用着献宝的口气:“小人看过韩冈的,再不干净的水,烧开了就没事了,实在不行,只喝水汽凝结后的蒸馏水就绝不会有事。”

    萧十三yīnyīn的扫了他一眼:“这里有三万儿郎,你去哪里找那么多柴草来煮水?就算人够喝了,马怎么办?!”

    瞪走了自作聪明的幕僚,一名专责传令联络的亲将骑马奔来,“禀枢密,附近几条村子的水井都没有填,可全都倒了粪尿进去。”

    果不其然的印证了心中猜测,萧十三低低骂了一句,然后立刻下令:“传令下去,切不可去喝井中的水。”

    亲将应声行礼,转身上马走了。

    萧十三脸sè更加yīn沉,甚至气得心口疼。这比用石头沙土填起来更麻烦。填起来的井不难重新掘开,但被污染的水井就不可能再利用了,甚至联通的水脉都会被污染。从现在的情况看,十里之内别想找到干净的水源了。

    前几天打草谷的时候,在太原城周围的村里面,村民不过是将水井用土石给填塞起来,就是在韩冈的《御寇备要》中也是这么写,白纸黑字的许诺,填了多少口井,官府就会帮着补上多少口。

    当时萧十三和张孝杰只是在感叹宋人的财大气粗,‘甚至都不要亲自派人去挖,一眼井补偿个十贯钱就已经很多了,最多不过十万贯而已,比起一场胜利又能算得了什么?宋人花得起!’张孝杰当时是这么说,不过两人都没放在心上,虽然他们没钱,可手下有几万jīng壮,一起动手将填起的水井挖开来也不会太费时间。

    都是韩冈的害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四处散发那些小册子,让他出镇河东的消息完全瞒不了下面的士兵。而且那本小册子里面说了条条款款,竟然半个字没提用粪尿污水的话。看了,又看到宋人一切依照中所载行事,几次下来也就视若平常了,却忘了多想一点。

    且韩冈的手段是不是仅此而已,萧十三更不敢断言。韩冈硬是以己为饵,他的计划会就这么简单?!

    “枢密,怎么办?”几名将领已经先一步聚了过来,没了水解渴,人人火气上头的模样,“这水没得喝,可是能要命的。”

    “人还好说,大部分水囊里还有些水,忍着个一天两天没问题。但马可不行,那不是骆驼。”

    “什么怎么办?”萧十三怒声道,“水在哪里,粮草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但那可不近……”

    “再远也要先喝水!”

    本来萧十三还说,如果是赶得及的话,甚至可以将汾州攻下来。这样一来,就能将宋国西军来援的道路堵上。但现在看来,光是一个太谷县就够让人头疼了。

    不过就算为了水食往外退,也不可能放弃已经控制的城外村镇,必须在城下放上一支队伍,否则还没开仗被一番折腾,士气就完蛋了。

    正在商议该怎么安排,又是一匹探马带着军情从远方赶来。

    “盘陀的宋军出了谷口,开始北上了?!”心情刚刚平复下来的没多久的萧十三又是猛然一惊,“这么快?!”

    在他的想法中,自家攻城三五rì不下,师老兵疲,然后才是宋人援军杀出来捡个便宜的时候。当然,如果攻势猛烈,反过来就能逼得南面的宋军提前赶来救援。

    但现在可还都没开始攻城。从距离和时间上看,根本是前锋刚到了太谷县,宋人就出动了。

    萧十三钓过鱼,鱼刚动了钩子就提鱼竿可钓不上鱼来。但韩冈多jīng明的人,他会想不到这一点?还是说南面的宋军脱离了他的控制?

    都不可能啊。萧十三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既然韩冈偏偏这么做了,那么这里面肯定就有陷阱了。只是萧十三一时间就想到了很多可能,却无法确定是哪一种。

    萧十三能想到的,他下面的将领们差不多也都能想得到。

    “枢密,怎么办?”十几只眼睛望着萧十三,希望他能拿出一个主意。

    肯定要让人去拦截,否则一旦让北上的宋军在近处扎营,这一回就不用打了,直接拔营回去吧。

    深吸了一口气,萧十三平定了下来,他看看左右,“换个想法,韩冈既然做了这么多准备,肯定会以为我们无计可施。若是宋人都这么想,不是不可能将计就计。”

    将领们听明白了,但萧十三的想法未免太冒险了。资格最老的一个试探的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萧十三断然道:“今夜就攻城。”

    “夜攻?枢密,这可不容易!”

    好几个将领摇头,白天攻城都难得很,更别说夜里了。

    “对宋人来说更不好守!”萧十三双眼扫过麾下战将,在他的魄力下,没人敢于反对。

    “把马先牵走就食,人留下。”萧十三说道,人能忍饥挨饿,能耐着渴,马不行,而且马匹对攻城没有太大的作用。逐水草离开,甚至还能给宋人以错觉。

    “今夜就要破城!”比之前改了几个字,萧十三的语气更加坚定,“今夜就要破城!!”

    ……………………

    拿着一柄银质小刀,切削着仍散发着热气、流淌着油汁的烤羊腿,韩信正张扬得笑着。

    “这只羊不错,够嫩的啊!直娘贼的,在京里可吃不到这么肥这么嫩的定襄羊。”

    “也是时候不好,弄只羊也得费一番手脚。等河东这边太平了,哥几个再请韩兄弟你到代州,太行山中的时鲜,又岂是定襄羊能比的?”

    忻州被重重围困,但韩信却大模厮样的坐在城下的军营里。在他的面前,几名身穿铜sè板甲的军官正陪着小心的咧嘴在笑,仿佛发自内心的关心韩信是否能吃得顺心畅意。

    整间帐篷中,也只有在韩信身边的,前西陉寨主秦怀信的长子秦琬平静如常。不过韩信每次下刀切肉,总不忘分给秦琬一块,吃得嘴角流油,一点不比韩信要少。

    “韩家兄弟。”秦琬跟韩信说话时半点没有衙内气。脸上的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刀疤,甚至更是让他平添了几分匪气,“这一回可是多亏了你。”

    “哥哥说哪儿的话。”几rì功夫,韩信已经是跟秦琬称兄道弟的交情了,“我这也是狐假虎威,有着我家枢密的亲笔信,有几个还会跟魏泽一条路走到黑的?……各位哥哥说,俺说得是不是在理?”

    几个军官自然是猛点着头,一片声的附和。

    且不说韩信是宰相门下七品官,就是韩信他本人,也是武艺jīng强,胆识过人。之前出入忻州,坚定了城中稳守之心,之后只用了两rì就在忻州左近的山里找到已经拉起一支队伍的秦琬。这份能耐,可谓是空空儿、聂隐娘一般的人物,岂是能以家奴视之?

    对秦琬来说,自家安安稳稳的混入叛军营地去说降,光靠前西陉寨主的儿子的身份,那是远远不够。没有韩信他以韩枢副家人的身份佐证,拿出了盖着制置使大印的亲笔信,绝对做不到直接就说降了六个指挥使中的四个。

    就着火堆一番吃喝,秦琬忽然放下酒碗抬起头,“魏丈人快到了吧?”

    魏泽自从降了辽人之后,便在代州大肆搜刮民财,然后送到了辽军的营地里。原本就在辽人手中过了一遍筛子的代州百姓,又过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纱,但凡有那么丁点油水都给刮出来了。

    但最让人恨的,还是他将富户官宦家中有点颜sè的女眷都给强抢了出来,加上一干官jì,全都献给了辽人。代州百姓对魏泽倍加称赞,说他做得一手好媒,是契丹的好丈人。不过辽人对他看重得很,在辽人的宰相耶律孝杰那里说话也很有分量。

    “来了正好!”一个指挥使低低yīn笑,“俺正愁没机会献份大礼给枢密相公。魏泽那个逆贼人头,也不知够不够入得了枢密相公的眼!”

    “哥哥何必冒这个风险?不明正典刑,千刀万剐,怎么能让世人知道他犯下的罪过有多重?”

    “……只是没功劳不好见枢密相公啊。”

    “什么叫没功劳?幡然悔悟,这就是功劳。保住手上的兵也是功劳。等到我家枢密带兵打过来,直接从背后给辽狗来一下子,什么罪过都赎清了。须知夜长梦多,直接拖了人走最少麻烦的,否则时间一耽搁,让你我之事泄露出去,辽狗可就在营栅外啊!”

    韩信放下了银刀羊腿,拿手巾擦了擦嘴,双眼扫视众人,正容道:“我家枢密也常说,做事最忌讳的一是贪大求全,贪心一起,原本拿在手中的好处也会丢个jīng光。二是就是凭空耽搁,一旦有空闲下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原本已经决定的事也会越想越觉得犹豫,最后便会一改再改,犹豫又犹豫,最后不了了之。议定了就去做,这样才是做事的套路!”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1)

    折可大一步两阶,大步流星走上城头。

    张俭提着官袍的衣角,紧随在他身后。但体力不足,跨上最后一阶的时候,却已经是呼哧带喘。一步没踩稳,木底的靴子便在带着青苔的砖石上一滑,人就向后摔了下去。双臂扬在空中,惨叫声刚要出口,后背便被稳稳的托住。

    重新站稳了脚,差点从城上跌回城下的张俭心有余悸的回头,一名三十多岁、脸颊上刺了字的军校正伸手扶着他。

    “韩指使,多谢了。”张俭冲着那名军校点了点头,出声道谢。

    “韩宝不敢当,只是伸伸手而已。”军校语气平淡,并不为卖了经略使机宜文字一个人情而兴奋。见张俭站稳了,便收回了手,视线也越过张俭,投向了已经站在雉堞后折可大背上。

    张俭得了提醒,连忙转身往折可大那边去,韩宝也跟了过去。

    来到折可大的身边,扶着城墙的雉堞向外望去,有一桩显而易见的事实出现在张俭的面前。

    太原城外已没有了之前几rì的喧嚣,虽然还能看到契丹骑兵的活动,但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

    之前就算是分头去乡里打草谷,也没见城外的辽军少于万数,依然是旌旗招展,人马如海。可现在,就像是收割过了的麦田,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辽兵当真退了!”犹喘着气的张俭一下挺直了腰,惊喜到忘了阖上张开的嘴,想不到当真不是误报。

    只是张俭的喜悦没有传给他的同伴,折可大脸上看不见分毫喜sè,向着城外的一处眯起了眼,声音依然低沉:“没走干净!”

    几处城门之外,依然有着为数不少的契丹骑兵盯视。可以说,太原城还是处在被封锁之中。以城中的军队数量,不付出大的代价,还是很难突破这样的封锁。

    “好歹是少了。”张俭笑着说道。围城的军队少了就是少了,而且既然辽军主力已经离开,城下的这些当也只是殿后的军队而已,不会逗留太久。

    折可适却仍沉着脸、锁着眉,心事重重。他左右回顾,周围官兵们的脸上都是一幅如释重负的神情,与张俭一模一样。他轻声一叹,终究还是少有人能多想一想。

    “王知府可以少念几句阿弥陀佛了。”张俭双手合什,却是没什么虔诚的笑说着。

    折可适皱了皱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的纹路填满了苦涩的味道。

    太原府的王府尊在北虏围城的十几rì间,整rì价的只知念叨着阿弥陀佛,求着佛祖保佑援军能按时抵达,却没有在城防上作出多少作用。

    在折可大的眼中,这两年王.克臣在太原府的治政其实也能算得上中上水平,只是因为有韩冈在前做对比才显得口碑不足。不过辽军一来,便把他不擅应对兵事的缺点给暴露出来了,举措多误,更无力安定人心,现在都没看出来辽人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终究是狗肉不上席面。

    “还是拜托王府尊多念几句屙屎豆腐吧。”一直沉默着的韩宝突然开口,“辽贼可是奔援军去的。”

    “什么?!”张俭的神sè陡然一变,一下楞住了。

    韩宝望着城外:“辽贼移动的方向是南方,如果仅仅是打草谷,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更不会集中在一个方向。只可能是为了援军。”

    张俭终于反应过来,苍白着脸望向折可大。

    折可大点头:“韩指使说得没错!”

    张俭如同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以他的才智其实应该能看得出来,但辽军主力的离开,仿佛是搬走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放松之余就只剩下一份狂喜了。

    现在回过神来,头脑重新运转,终于发现局势并没有好转,甚至是更为险恶。辽人既然肯定是为了援军去的,那么只要他们能击溃了北上的援军,太原自然也逃不过。甚至局面会比之前更差,援军惨败+失去了信心的太原城,都不用辽军费力气去攻打了。

    “不用担心。”折可大眼瞳中闪烁着光芒坚定如钢,“这是韩枢密故意将他们引走的。”

    “为何如此说?”张俭连忙问。

    折可大一笑:“知兵如韩枢密,为什么会公然声称二十rì援军必至?就是为了让辽人记挂着援军啊!”

    凭借蛛丝马迹,折可大几乎可以确认,辽人之所以会南下。完全是韩冈是拿自己做饵,硬生生的把辽军给吸引走的。

    张俭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但折可大的又一句话,又让他难受起来:“但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意外,依然的做好准备。”

    张俭苦着脸,只听得韩宝也在旁帮腔,“府尊要念屙屎豆腐,没多少时间,还请机宜和通判赶快整备城防才是。”

    折可大看着韩宝,眼中不掩欣赏。

    这是他这段时间认识的新朋友,虽然仅仅是尚未入流的底层武官,但一个手握三百多士卒的实职指挥使,在现在的太原,地位已经很不低了。而且眼光头脑都不差,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再历练一下,不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出sè的将领。

    张俭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不再一惊一乍,必要的城府还是有的。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恢复之前的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两名武夫在前,他也不想太丢文官的脸。

    “韩指使似乎不太喜欢佛门啊。”张俭低声问着折可大,他刻意岔开话题,好让自己能留下一份颜面,“是不是信道门?”

    从韩宝说话的口气中,张俭能很明显的听得出来他对佛家的不屑。很少能见到军官对佛门这般厌恶的,这让张俭有了几分好奇。

    折可大同样低声:“他未过门的浑家曾给个贼秃占了,怎么可能喜欢和尚?”

    韩宝见两人开始说私话,便立刻挪远了,走到了十几步外等候。

    张俭放松一点:“他是因为这件事犯了法才入军中的?”

    折可大眉一挑:“怎么看得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脸上的金印不一样。”张俭微微一笑,“以他方才的脾气,当也不会隐忍。”

    “原来如此。”折可大点了点头。

    除了少部分特招的效用士,绝大部分士卒入伍时都会被刺字。刺字有刺鬓角的,也有刺额边的,还有一些乡兵弓箭手是刺字在手背上,当然,刺面颊的也不少。这不仅仅是身份的标志,同时也书名了隶属和番号。

    犯法刺配军中的罪囚同样要刺字,不过金印的形状、文字和位置跟普通的士兵一看就有区别。轻罪的还好,跟士兵同样都是刺小字,尽量在脸颊的边缘,以求不毁人容貌。但重罪的罪囚——流配千里以上的基本上两边脸颊。额头上直接刺了强盗二字的配军,营里正好就有几个。这些都是给官府捉了之后,幸运的被赦免了死罪的强盗,在军营中脏活累活都少不了。

    韩宝脸上的刺字就是最典型的刺配罪囚才有的金印,不像有些士兵的刺字,远远地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刺青图案。

    其实刺青在世间是寻常事,夏天的时候到市井中走一圈,很容易就能发现有很多男子身上有着花式各异的纹身。周太祖郭威的脖子上就刺了一只雀,所以人称郭雀儿。折可大身上其实也有,就在胳膊上,但只有个粗糙的轮廓。

    少年时的折可大曾经做过几天纨绔,跟他的十六叔折克仁以及十几个年岁相当的玩伴横行街市乡里,甚至还相约去刺了青。不过好一点的纹身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刚刚刺了一个虎头的外廓过来,一回去便给拎去祠堂一顿好打,接下来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张俭问着。

    “那贼秃给削了子孙根,只是没入宫的运气,当天就咽了气。”

    听到韩宝是从哪里下的手,张俭身子就是一抽,双腿也下意识的夹.紧了一点:“杀人?!”

    “杀个yín僧!”折可大更正道,他当rì听到韩宝当兵的原因之后,只觉得解气得紧。

    “那时当还没有自首减二等的敇令吧。”

    张俭对刑名认识非浅,甚至曾有过去考明法科的打算——本就是低人一等的荫补出身,若再没几分拿手的活计,在官场中也是混不好的——律令、编敇、案例或许还不能倒背如流,可当今天子颁布过的最有名的一条律令,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自首减二等论法的敇令实施前,只要定了是故杀,再情有可原也当是绞刑,除非遇上大赦,或许还有那么一分可能免死。

    “论理是死罪的,不过当时的县尊看他是条好汉,杀的又是在理,就批了个失手误伤。”

    误伤致人死地,就是流刑了。张俭点点头:“倒跟狄武襄有几分相似。”

    狄青也是伤人犯法,受刑后被收入了军籍。不过据说那不是狄青本人犯下的过错,而是帮他的兄长顶罪,而且人也没死,后来给救下来了。

    “狄武襄军中可没什么人能比得上,但也算是条好汉了。”

    折可大很看好韩宝,想将他拉入自家。方才多说了两句,现在就jǐng醒了起来。只盼着张俭能将韩冈看低一点——毕竟是罪囚出身,文官寻常连武夫都看不起,何况罪囚出身的军汉?

    罪囚或在牢城中干活,或直接就归入军中,同样被刺字。军汉跟罪囚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一类。他们这些将门出身的还好,世代从军能做到指挥使或是都头的也还说得过去,可普通的士卒根本就等同于贼配军。

    当然,对从军的的看法也分地方。在穷困的边疆,吃官粮拿官饷是门绝好的营生。但在内地,可就是避之犹恐不及的恶差,正常士卒想要离开军队,甚至必须从族中找来一人顶替他的位置。

    太原乃是富庶之地,说起来是国之重镇,河东的核心,不过百多年不闻烽烟,赤佬的地位自然不高。罪囚出身的赤佬就更不用说。

    “且不说那一干败人兴的贼秃了。”折可大说道,“辽贼的主力既然南下了,就需要有人出去打探详情,究竟是胜是败。”

    张俭也点头道,“若是韩枢密胜了,那么正好痛打落水狗。若是不幸有失,也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jǐng戒城中,以防有人谋图不轨。”

    “多半能赢。”折可大更正道:“如果韩枢密当真能在南面的太谷县附近抵挡住辽军的攻势,甚至不求击败辽军,只要能拖住这一支兵马,待各路援军赶来,萧十三便是必败无疑,他手下的几万人马甚至有全军覆没在河东的可能。”

    “只要韩枢密能做到。”

    “当然能!”折可大对韩冈有着绝对的信心,毫不犹豫的断言,“韩枢密肯定能做到!!”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2)

    天快黑了。高速更新

    贺胜正站在敌楼上,拿着他还不熟悉的器物,透过透明的镜片,观察着城外远处的敌营。

    辽军是直接将营地安在县城附近的村子里。从千里镜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几处离城最近的村子里面,进进出出的全是细小如蚂蚁的身影。

    从地理位置上看,村庄一般都会建在高地上,以防雨后积水。同时村庄直接连接道路,交通也便利。又有房舍,免得搭帐篷。再从防御上,有坚固围墙的村庄也远比临时搭建的营地更为可靠。要是村中再有食水,更是绝佳的落脚地点。现在也只不过缺粮草水源罢了。

    镜筒的一端紧贴着一侧的眼眶。贺胜他之前自是没有机会接触千里镜这样的贵重军器,只是听说这样的一具千里镜,随便在哪个地方,就能价值百贯以上。拿着黄铜镜身的双手,就像守财奴死死攥着金砖一般。攥着镜筒的手也让黄铜镜身变得温热起来,掌心渗出的汗水润湿了镜筒,贺胜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蹭去了汗水,又紧紧的攥住了镜筒,盯着人头攒动的敌营。

    从下方扫过贺胜的眼神中,多有带着羡慕和嫉妒的。

    贺胜靠了姓名讨了巧,现在在人们眼中贺胜不是那个傻愣愣的小赤佬了,而是标准的祥瑞。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出事。否则在战阵中他中上一支流箭,那可就是大吉转大凶了。

    本有人提议给贺胜一个小官,提拔到制置使司中,不过给韩冈否决了,甚至不同意将他调离城墙,以防坏了军心。无功提拔并非治军之道,韩冈在这方面极有原则xìng。但又要保住他的安全,所以还是有人想了办法,让贺胜做了望远观风的斥拿着千里镜在飞船上向着敌阵远观。

    飞船的安全xìng其实很不错,只是曾经摔落下来的遇难者实在太有名了,让许多人对跨上飞船都有一份畏惧。贺胜战战兢兢的上了狭小的吊篮中,只是还没到黄昏,空中的风就变大了许多,飞船在天上被刮得看着都快横了过来。守御这一段城墙的将校连忙下令收起了飞船,差点连苦胆都给吓出来的贺胜也终于被放下来,改在了敌楼上侦查。不过这风刮得也不尽然都是坏处,辽军的飞船同样也没办法使用,探查不到城中的动静。

    整整半rì多都在拿着千里镜,贺胜已经是双眼发花。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突然有了发现,村庄中的那些蚂蚁一般的黑影正在一批批的离开他们的营地。

    “辽……辽贼那里有动静了!”贺胜眼睛终于离开了镜筒,回头在楼中大叫起来。

    “辽贼攻城了?!”就在敌楼中的一名军校一步跨了过来,劈手抢过了贺胜手中的千里镜。

    “好像是走了……”贺胜在已经举起千里镜的军校身后小心翼翼的说着。

    ‘果然是去找水了。’敌楼中的其余十几名官兵,立刻就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也许是撤退呢。没水没粮,这样根本没法儿攻城。’

    ‘真能那样就好了。’

    “胡说什么?!”军校回头过来一声吼,铜铃般的圆眼在楼中瞪了一圈,让敌楼的最高层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伸手将千里镜塞回贺胜的手中,他便往楼下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走的是马,不是人!以后学着分辨。”

    贺胜拿着千里镜,愣愣的点头,就听见噔噔噔的下楼声,急促的消没在楼下的最底层。

    ……………………

    “辽人有动静了!?”

    “有大批的战马离开?”

    “只是战马?”

    普慈寺的大雄宝殿中,一群人围着一条长桌,沙盘、地图,城防模型都被放在一旁。十几对眼睛望着赶来报信的军校,

    黄裳、田腴,还有太谷知县一个接一个出声发问。

    在韩冈的幕府,或者说参谋本部中,来来往往的人很杂。有韩冈带来的幕僚,也有军中的将校——**品的小使臣、甚至还有没品级的指挥使——另外,太谷县本地的官员,知县、县丞、县尉、主簿都参加过韩冈主持的军议,并且还被允许发言乃至提议。

    韩冈这样的做法极少见,大多数将帅都是依靠自己和幕僚制定计划,征求各方面的意见,然后分派命令下去,以求将资源和信息全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如韩冈这样集中不同方面的负责人来集中参与决策,本人只单纯的控制着战略的大方向。

    稳定城内,共抗外虏,军民一心是守住太谷县的前提,而要将事情做好,则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韩冈制定的一系列计划,少不了本地官员的配合。单纯的下令,最多也只能让人将事情做到七八成,如果是本人参与到其中,事情就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主动xìng大大增强。最后得出来的方案,不能说是最好,但在韩冈的控制下却是最稳妥的。

    “只是战马,随行的骑兵并不多。”那名军校给了太谷知县肯定的答复。

    “看来是准备将战马拉走了。”一名参加军医的将领说道。马要是没水喝,死得有多快,稍稍熟悉马xìng的人都知道。

    “既然不敢在河中饮马,想来辽人本身也不敢喝水。”黄裳回顾韩冈道,“这比预计得还要好一点。”

    韩冈还没说话,太谷知县就立刻道:“辽贼敬畏枢密如神,自是不敢拿xìng命。”

    韩冈笑而不言。心中却道‘哪是畏我,是畏疾疫啊’’。

    试问谁能不畏疾疫?谁敢不畏?辽人也一样是人!”

    为了污染河水,粪尿,甚至腐尸都往水里倒。不论敢不敢喝,即便流水冲得再干净,这个心理压力是免不了的。现在连马都牵走去逐水草,辽人当然更不敢去喝河水。

    如今世上对疾疫的认识,基本上都出自韩冈的一系列防疫防病的科普书。而对名为病毒实为细菌的致病源,一知半解反而更让人增添了恐惧之心。对疾疫的恐惧是来自于牛痘在辽国国中的推广。如果换在过去,河流的一点脏水真的不至于让他们干挺着。

    “有看到炊烟吗?”陈丰忽然问道。

    “有,不多。”军校回答道。

    韩冈明白陈丰的用意,对太谷县丞袁介点头赞许道:“袁县丞,这事你做得好。”

    太谷县丞是个五十多岁、没功名的老官僚,听到了韩冈的夸,脸sè一下涨得通红,下巴哆哆嗦嗦,都结巴起来。

    当然值得夸奖,能将太谷城周围的村民都安然撤入城中,并且销毁了无法带走的柴草秸秆,整套工作都是这位县丞来主持的。想对他的经验和能力,进士出身的太谷知县就差了许多。

    “看清辽人的马了吗?”一名与会的武官问着。

    “千里镜可看不见,要问出城的游骑了。”太谷知县笑道。

    黄裳立刻接话上去:“不用问了,游骑之前的回报中,很多都说了辽人探马的坐骑掉膘掉得厉害。”

    “不掉膘才不正常。”田腴说道,“寻常的年景,北虏哪有chūn天出兵的道理。这一回回去,还不知要死多少马匹。”

    要不是形势使然,耶律乙辛也不会出兵南下。哪个契丹人不知马xìng?消耗了一个冬天,马匹的体质下降得厉害,就是顿顿jīng粮,用黄豆好生将养着,也一样填补不了消耗的体力。chūn天时一千里两千里的远距离跋涉,体质稍差一点的战马都撑不过去。

    “只是离开的只是战马而已,大部分士兵都留了下来,看起来打定了主意,可能是要准备攻城了、”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方才你们也听到了。”

    “辽贼会怎么攻?”

    “依靠人数垒土成山不是难事。而且攻城材料并不缺,有房子就不会没木料。太谷县城的城墙并不高,稍长一点的梯子很容易就能搭上来。而且还有城外的那一片屋舍呢。”

    “……”太谷知县沉吟着,最后点了点头。

    太谷县是位于要道上的县城,人烟辐辏,商旅往来频繁。这一点便使得太谷县与边境上的军城,以及太原那样的战略要地有了决定xìng的不同。

    太谷县有城壕,很算得上宽阔,可其中有很长一段已经壅塞了很久,城门外跨越濠河的也是宽阔的石桥而不是防御xìng质更浓的吊桥。

    自城门延伸出来的官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家,以城门桥外最为密集,甚至形成了一座比城内还要繁华的商业区。而在城墙内侧,也多有紧贴着墙修造的房屋,这样能省下一面墙的砖石和人工,但对守城来说,实在是糟透了的一件事。

    贴着城墙内侧的建筑使得调兵遣将和运送军资必须通过城墙顶端的通道,同时攻城时往城中shè些火箭进去,是人人都会保留节目,这些建筑还会因为太过靠近城墙而成为火灾的源头。而外侧成百上千的店铺屋舍,更是会成为辽军攻城时的隐蔽物和攻城器械的资材来源。

    不过这件事在众人眼中还是很好解决的,城内的另说,至于城外的那一片建筑,“不过是一把火的事。”

    说出这句话的并不是韩冈,而是秉承了他心意的黄裳。

    打仗没有不牺牲的,不过是些房舍,人都躲进城来了,有什么不敢烧的?黄裳跟着韩冈,可以说是老行伍了,人都杀了成千上万,烧个几百间空屋自不会多眨一下眼。但在正常情况下,这件事都只会放在心里,打仗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发生,没必要明着说出来。

    “如果辽军想借用这些屋舍,直接点火烧了便是。”黄裳低声道,“我们主动毁屋,怨恨就归结在我们身上。因为辽人开始攻城,而百姓就自然归怨于辽贼。”

    城外的屋舍可能会被辽人拿来当做攻城的跳板,或是拆卸下来分解为物资,今天晚上一把火烧了,自然就不用再担心。若是能连着辽人在一起烧了,就更好了。那时候,可就不是简单的大捷了。

    想起朝廷对军中的赏赐,众人一时浮想联翩。

    “都准备准备吧。”这一次军议上韩冈是第一次开口,沉稳的声音将众人散出去的心神拉了回来,“多半就在今晚了!”

    “那今晚城下可就能多上一堆旺火了!”黄裳语气昂扬。

    ……………………

    夜sè渐浓,灯火如星,绕着城墙的顶端串了起来。

    远眺着暗夜中的太谷城,城下的连片yīn影远比城墙更加深黯。

    “知道什么叫灯下黑?”萧十三收回了投向远方的目光,回头问着。

    早已将今夜的任务分派下去,萧十三的身后只剩下他的亲信将领。本等着最后的吩咐,但一群将领没想到萧十三会问出这一句,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十三紧抿着嘴,但嘴角的笑纹却分外狰狞且得意,“亮者越亮,暗者自然就越暗。如果不点灯,暗处的的东西还能勉强看见轮廓,但点了灯后,不受光的暗处却会更加看不清了。”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一)

    夜幕终于降临。

    天上的星月被厚重的云层所遮挡,缺乏足够光亮的夜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浓黑。

    黑暗中,乌鲁正舔着干燥的嘴唇,半蹲半跪的蜷着身子,望着不远处的城墙。

    在他的身后,是一片乌压压的人影,那是三百名与乌鲁血脉相连的兄弟子侄。而在更远处的黑暗中,还有更多的契丹儿郎潜伏于地,正暗暗蓄力,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将伴随他们同时抵达城墙下方的,还有五架长梯。那是随军的工匠赶了一夜共之后得到了的军器。乌鲁得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从设为营地的村庄潜来攻城前最后的候命地,乌鲁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遭受了十倍以上的大军围困,城中的守将、城中的士兵都不敢出动,就算是韩冈本人在城中,也决然不敢驱动手下的将兵打开城门。

    离开城墙还有百步,在烈风劲吹的夜晚,这个距离上,并不用担心城头上的神臂弓。六寸长的木羽短矢在近处杀伤力惊人,但距离一远,风都能吹跑。只有冲到了城墙脚下,才会需要担心来自头顶上的劲矢。而从此处跑到城下,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

    之前出发时,乌鲁底下的兄弟儿郎多有抱怨,要是有屋子挡箭,也不用在田地里战战兢兢的慢慢磨蹭。

    但现在,乌鲁只想感谢。

    感谢天时,感谢地利,也感谢即便心怀怨艾也能耐着心思等待号令的儿郎,这让乌鲁对今夜的进攻拥有更多的信心。

    不过他们还在等待,除非来自后方的号令开始响起,否则他们就可以一直潜伏下去,直到夜幕消退。

    在等待中,一记战鼓陡然拔起,敲动无数人的心。鼓声在营地中传递,就像点着了烟花爆竹的引线,立刻就在南北两侧城门前,惊起了一片狂cháo。

    数以百计的士兵在官道两侧疾行狂奔,并通过房屋与铺面,躲避城中的观察。

    ‘不要跑得太快,也不要跑得慢了,攻入城中之后先去找富户,衙门中的一切都可以交给枢密和他的中军。’

    这是乌鲁出发前得到的叮嘱。现在看来,的确是最好的方案。他只求实利,至于户口籍簿那些玩意儿,交给更有责任心的人管好了。

    不过宋人的反击立刻就到了。

    一簇簇从空中降下的火焰,落到了城外鳞次栉比的房屋中,星星火光立刻便划破了城下的黑暗。

    不知是风带起了火势,还是火助长了狂风,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须臾间便扩散了开来,房屋、商铺也一间间的被火海吞入。跳动着的光芒染红了半幅天空,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一串短促的号角声开始呼叫,听在耳中之后,许许多多的辽国士兵直起身来开始冲锋。他们只知道沉默的冲锋上前。没有吼叫,没有狂呼,人人口中都含了一枚钱币,让他们在冲锋的时候不会发出半声呐喊。

    乌鲁领头前冲,在他的背后是三百同族,他们拖着五架云梯,准备在城下给竖起来。只要能够成功,眼下还是神出鬼没的电影院,必然会将他们的丰功伟绩一点点的给挖掘出来。

    七十步,五十步,四十步,三十五,乌鲁疾步狂奔。

    城墙的黑影在视野中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地盘,只要再有两三次呼吸,就能如事前计划一般的攻到城下,但这时砰的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

    一团烟花在太谷城上的高空中炸开,艳sè的礼花绽放于天际,成为天空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城头上丢下了一团团用稻草扎起来的草球,轻飘飘的没有伤到任何人。但来自于草球上的浓烈气味还是让乌鲁鼻子猛地一抽。

    “是油!”乌鲁一声惨叫。

    话声没落,一团团草球就像是灯火一样齐齐亮起。城下闪耀的火光,将所有来袭的敌人从夜sè中割离出来。城头上的箭矢便立刻有了准头。

    箭矢如雨,但远比细密的雨丝更加危险,在火光和黑暗交错的地方,越来越多的被压抑的惨叫声出现在城下。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突出于外墙的台基,也即是所谓的马面,而敌台就建在马面之上。相邻的敌台可以相互支援,直接从侧面shè击城墙脚下的敌军。

    韩冈在后世自然去过几百年后才修建的长城,同样是敌台,同样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不过长城上的敌台是与城墙一体的砖石建筑,而此时修在马面之上的敌台,却与城门上的谯楼一样,都是木结构的建筑。

    而现在,这些敌台正盯着辽军的一举一动,并从箭孔中shè出一支支锐利如电的箭矢。

    韩冈在进入太谷城后的这段时间,他所着手的工作除了在战略上的布置以外,还包括了太谷县城的防御安排。

    最为明显的就是城头上的变化,将之前只剩基座的敌台重新搭建了起来,虽不高,但一座座箭屋也让原本光秃秃的城墙变得爪牙锋利起来。

    不过这一些,并不是韩冈的主意,而是先有人提出议案,然后经过商议讨论、补全细节之后,韩冈再加以批准。

    如何以现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万无一失的守住太谷城,这是韩冈提出了要求。具体的方案是交给幕府成员来完成,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人人唯恐有所疏失,同时在韩冈有意无意的cāo纵下,他们也开始不顾人缘关系,去挑对手提案的错处。经过了这么样一番折腾,一系列的守城方案就变得严谨周密且具有极高的可行xìng。

    来自于城上的箭矢越来越密,仿佛一阵阵伴随着狂风的暴雨。任何人都无法在箭矢风暴中逃离或穿过,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市民聚集在城外。

    “shè得好!”

    城上兴奋的叫声引动了城下的欢呼。城上是一批批穿着铠甲、手持重弩,并向着敌军shè击的士兵。在城下,则是一队队正当盛年的平民百姓,被聚拢在一起,每隔一段就有这样的一片百姓聚集的场所。而在北门附近,甚至还有一群和尚,闪亮亮的光头反shè着场地中的火光。

    在瞬息间的欢呼之后,包括和尚在内的平民,他终于了解到了工作的辛苦。

    给一具具使用过的神臂弓上好弦,然后集中起来,用吊篮吊上城去,再由专人分发给城上的士兵,并收回已经shè击过的重弩,然后用吊篮送下城去。

    每一个人需要做的都很简单,专人负责上弦,专人负责shè击,专人负责递送运输,再由专人负责统领和监察,事先练习过几rì后,眼前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如同流水一般顺畅。

    “照俺说,还不如把那些贼秃也拉到城上去,shè杀了辽贼后,顺口一句阿弥陀佛就超度了,多省事?!还省得rì后做水陆道场了。”

    “契丹人有几个能得人以佛经一段来送行的?能得高僧大德念声佛,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啊。”

    城头上,一群武官笑得肆无忌惮,从他们的笑声中甚至能感觉得出来,在这生死攸关的守城战中,他们都有着充分的信心。

    军官们大多数都经历过战争,但他们从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会战。连上弦都不必自己动手,只需瞄准敌人,扣动牙发,并不需要消耗什么的气力,反倒是身上的甲胄更会累着人一点。

    这样的守城战,又有什么艰难的?

    任凭辽人狡计千万,在高墙深垒、连绵箭雨面前,还是要靠实力来扛过去,可他们过得来吗?

    城头下的yīn影里,悄然巡视至此的韩冈一行听到了头上传下来的笑语,虽然负责北壁守备的将校脸sè难看,但随行韩冈的幕僚却相视而笑。军心士气如此,守不住城就是笑话了。

    “那些和尚虽然都是该戒的不戒,但杀生戒都还是不敢妄破。真上了战阵,也就是平民百姓一般。”韩冈轻声叹,像陕西缘边弓箭手那样能与禁军相提并论的乡兵,在内地是不用指望能见到多少的。河北那边都悬。燕赵之民私下里好勇斗狠是不假,但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黄裳也道:“上阵临敌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可以用他们的力气,别指望他们的胆量。”

    韩冈见多了初次上阵的新兵是什么模样。在城头上,只要一支无意中飞上来的流箭,就能让一群新兵趴在地上。这样的新人,就算十个八个,也远远比不上一名有经验的老兵管用。但只要在城下给弓弩上弦,就算是从来没杀过人的一群平民,却也是很简单了。有着城墙的保护,不用担惊受怕,只需专心于神臂弓和上弦器。

    北门下的一群和尚,平rì一个个有钱有闲,拿香客信徒的香油钱养得白白胖胖,虽比不得东京的和尚敢挟jì招摇过市,但带着假发逛窑子,顺便勾搭良家女子,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实在见得太多。不过现在一个个光着膀子,满头油汗的给神臂弓上弦,倒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之前的数rì,制置使司发出军令,调集城中壮丁练习如何使用上弦器。虽然曾经递上政事堂上的畜力上弦机只有三架,但有把子力气的jīng壮汉子,四里八乡的乡民都逃入了城中的太谷县城内,却绝对不会缺少。

    “早就说了,这些贼秃就是闲得慌。就该让他们累一点,省得总是动歪心思。”

    韩冈的幕僚们大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对于佛门的看法,对僧人的观点,与他别无二致。不交税,不纳粮,还要从百姓那里收取供奉,除了少部分人以外,整个僧人阶层对国家并无大用

    在战阵上,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适应那样的氛围。拿得稳刀枪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学会合理的分配体力,不在一开始就把体力耗尽。

    不过当原本由一人来完成的工作被分解开来之后,一切便再也不需要担心。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二)

    乌鲁匍匐在地上,几次想抬头,却都被一刻也不见停歇的箭矢给沉沉的压了回去。

    宋人从城头上推下了一团团燃烧的草球,让他所率领的儿郎们大半暴露在火光中。箭矢撞击着铁甲,一声声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连绵不绝。

    纵然装备了宋人的铁甲,那么密集的箭雨中,总有那么几箭是甲胄防御不到的。以神臂弓的力道,三四十步开外被木羽矢shè中,除了更为厚实的头盔,就是以胸甲背甲的坚固,也无法做到彻底挡住箭矢造成的伤害。

    而且在城墙之上,连成一个音符的弓弦声中,还参杂着沉郁而厚重的嗡鸣,那是犹在神臂弓之上的破甲重弩在shè击。

    不知在何时——可能是在确定大辽各支宫分军也开始换装铁甲之后——宋人为了保证他们最为jīng擅的强弓硬弩的效果,所用的箭矢都已经改变了形制。大部分的箭簇改成了铸造,形制如一。几百支三棱形的箭簇摆在一起,甚至连每一条微微外凸的弧线都一模一样。这些是用于无甲或轻甲的敌人。

    但另一部分箭矢则依然是熟铁锻造,可经过了不知什么样的秘术,锋锐远胜过往,箭簇上总闪着jīng钢的光芒。而最好的箭簇,据说用的则是数十炼的锻钢,就是配合专用的比神臂弓还要大一圈的破甲重弩才制造出来,箭杆更长,而箭簇却变得更为尖锐。

    之前在代州和已经攻下的几处关隘中的武库内,曾经发现了大批的箭矢,铸造的锻造的都有,并给各部瓜分得一干二净——即便是铸造的普通箭矢,也远比辽国国内生产的箭矢更为jīng良。而锻造的上品,更是争抢的目标。

    这些rì子以来,看着手中光sè幽暗的箭簇,有不少人都发现了铸铁箭簇根本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一发现让包括乌鲁在内的契丹勇士都不寒而栗。这样的箭簇,只要泥模泥范能备得上,一间铁场一天怕不有几千支造出来了。

    通过破甲重弩shè出的破甲矢,轻易洞穿了宋人装备的铁甲,更是让多少自负盔甲不输宋人的武将们都暗道侥幸。今rì放弃在白天攻城,而选择了暗夜,乌鲁估计有三成的缘由就是畏惧宋人的破甲重弩。

    可是,现在,夜sè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抵消宋人在弓弩上的优势。

    每时每刻,乌鲁都能听到周围传来一声两声的惨叫,还有被压低了的呻吟。而乌鲁本身也被笼罩在箭雨中,只是因为趴在一条菜田的田垄下,深藏yīn影内,方才幸运的没有成为目标。

    但刚才躲避的时候,背心处却接连有了几下莫名的刺痛,乌鲁当时心凉了半截,直到躲到田垄下,才惊魂甫定的发现自己还活着。最坚固的背甲虽然没能挡下箭矢,但好歹减低了许多威力。但他多半可以肯定,他只不过是运气好,没有被破甲重弩给盯上。

    不知何时,箭矢渐渐稀落了起来,然后就断断续续的shè击。方才缭绕在耳畔的密集弦鸣一下消散了,但远处犹有微声随着风传来。

    这边的宋人已经用光箭矢了,要么就是没力气再拉弓了。就连乌鲁的脑中都闪过了这个念头,但他几十年来的经验所锻炼出来的直觉立刻提醒他,绝不是这样。只是他手下的儿郎,却缺乏这样的直觉。

    “不要站起来!”乌鲁的吼声迟了一步,几名族中的战士已经飞快的跳了起来,直接向城墙脚下冲过去。即便被宋人用强弓硬弩压制许久,但他们依然无所畏惧。

    只是这样的勇敢,却形同鲁莽,他们仅仅冲前了两步,刚刚平息下去的弦鸣陡然拔高,近百架重弩同时发shè,从前方shè过来的利矢瞬息间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正面猛击了一拳,倒仰着飞了回来。落地之前便没了声息。

    乌鲁痛苦的一声低吼,用力的将脸埋进了土里。那几人里面可有他朝夕相伴的兄弟手足。一同狩猎,一同放牧,一同征战的手足啊!却在宋人的陷阱中送了xìng命。

    冰冷的土壤中蕴含的腥气让乌鲁逐渐清醒过来。

    那是彻头彻尾的陷阱!但只有守军在有效的指挥和充分的信心之下,才能为敌人设下这样的陷阱。

    如果是初次上阵的平民甚至是士兵,有很多都会在第一时间将手上的箭矢全都shè出去。哪里可能会用shè击节奏的变化来欺骗敌人?被恐惧和紧张擒获的新兵,就在耳边回响的口令他们也是听不见的。

    冷静,这是战阵上最难做到的一件事。

    但宋人这一回做得很jīng彩,很漂亮。乌鲁可以肯定,现在在城头上的,必然是南朝军中的jīng锐。绝不会是初次上阵的新兵和刚刚被征发的平民。

    乌鲁都三十岁了,自幼生活在临近北方草原的土地上,从九岁那年shè杀第一个阻卜人开始,上阵杀敌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他再清楚也不过,族中许多初次上阵的儿郎,在紧张的情况下,动作会变形,行动会失误,甚至拉扯弓弦都能滑手。就如他本人,九岁的时候能shè杀一名来袭的敌人,靠的是运气,而不是箭艺。城上的守军,绝对都是上过阵或是久经训练的jīng兵。

    乌鲁埋着头,身子紧绷着,须臾也不敢放松。

    大概是方才暴露了位置,shè向他这个方向的箭矢比之前更多了。之前的箭矢密度与现在比起来,就像是chūn雨和夏末的风暴在作比较,幸好位置不差,能依靠地形来挡住大多数的箭矢。

    城墙上面到底有多少人?

    难道宋人在太谷城中有成千上万的士兵?!

    三五千禁军厢军加上两三万逃进城中、没经历过战争的百姓——至于原本就居住在城中的坊廓户,数目并不算多,毕竟只是县城——这是之前从探马的回报中得到的判断。

    虽然乌鲁并不是重要人物,但萧十三为了提高三军士气和信心,将太谷城中的军力数目都向下做了通报。

    不过被箭矢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乌鲁已经明白了,那所谓的通报,根本就是胡扯。

    神臂弓有多难拉开,在代州的武库中为族人争来了百来架之后,乌鲁同样也很清楚。必须坐下来靠腰力上弦的重弩,那不是小孩子用的玩具弓,都不用喘上一口气就能拉开来一次的。速度只要稍快一点,十次八次腰力就跟不上了。正常使用神臂弓,都是shè上一箭后,歇上一阵,才会再shè上一箭,需要保持着稳定徐缓的节奏。

    但现在神臂弓的发shè速度竟然比拉弓还要快。如果眼前的整座县城的每一段都能shè出如此密集而稳定的骤风急雨,要说城中守军不到三万人,乌鲁是绝对不可能去相信的。

    也就是说……萧十三那个贱种又在说谎了!

    ……………………韩冈在城楼上拿着千里镜望着城外,借助着熊熊火光,可以清楚的看见来袭的辽兵被城上的箭雨完全给压制住了,甚至连城池都无法接近。

    不过由此消耗的箭矢,也是个巨大的数字,完完全全的是用钱砸人,每时每刻都是几十贯上百贯的砸了出去。

    “箭矢还够不够?”韩冈问道,眼睛没有离开千里镜。

    “库中还有六十三万支。”陈丰应声答道,“其中破甲矢十四万。”

    这几天来,陈丰对数字很敏感,可能是商贾家庭出身的缘故,钱粮计算上很有些水平。人都有长处,陈丰的这项长处也让他在韩冈的幕府中站稳了脚跟。

    “暂时用不着。”韩冈摇摇头。

    真正在城上拿着神臂弓shè击的士兵不足三千,之前是将箭矢以一人四束分发下去。神臂弓配用的木羽矢以三十为一束,也就是说每人一百二十支,总计接近三十五万,就算以现在的shè击速度,也足够使用了。

    “不过节奏要把握好。”韩冈轻声吩咐。用箭矢压制敌人,不是只管闷头乱shè,合理的节奏才能将箭矢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负责军事的黄裳回话道:“枢密的吩咐之前就传下去了,下面指挥shè击的都头、都副,皆明白该如何做。”

    韩冈点点头,类似的内容他之前就说过,在这两rì的训练中都传达了下去。真要是能做到,这一战基本上就不会悬念了。

    高昂的士气,合理的指挥,再加上充沛的军需,那就不用担心还会有失败的危险。

    尤其是军资供给,区区三千士卒,就拥有多达二十具的床子弩,十倍于人数的重弩,两倍的铁甲,以及数量庞大的简易上弦器和畜力上弦机,如此充沛的军资供给,这在大宋周边诸国,甚至包括辽国在内,都是难以想象的数字。

    箭矢这样的消耗品,就多达百万。大宋恐怖的国力使得周瑜刁难诸葛亮的难题都不再成为将帅们头疼的问题。京城的军器监不用说,一年之内轻轻松松就能让二十万人武装到牙齿。在边州和要郡,也都设有制作箭矢、弓弩的弓弩院。任何一座边州弓弩院,只要全力打造,各sè箭矢一年百万也不成问题。而在边境的任何一场会战,后方都能轻而易举的调集来数以十万计的箭矢以供使用。

    不过正常情况下并不代表太谷县这样的县城也能拥有如此数量的军器。只是在韩冈决定以太谷县作为决战之地后,大批来自京城的支援在抵达太原之前,就给韩冈直接在太谷县断了下来。

    太原城中的军械库中有多少军器,韩冈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离开河东的时间并不长,钱仓、粮仓或许会有很大的变化,但军器的库存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动。

    对于之后补充的军械箭矢,太原城并不是那么急缺。太原守军最急缺的信心,韩冈已经给了他们。还引走了围困太原的敌军,作为交换,借用一批军需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何况在辽军突破石岭关,进入太原府界后,再往太原运送支援物资,是肉包子打狗,是往漩涡中开船。

    韩冈手中的千里镜小小的移动了一个角度,指向了远处的辽军兵营,萧十三应该就在那里,同样正在观察着战况。现在城头上的狂风暴雨,是大宋国力的体现,是宋辽最大的差距所在,看到了这样的战况,不知道大辽国的枢密使,此时是作何想?

    也该认命了!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三)

    太谷城的南北两门处,焰上云天。太谷县外以繁华著称河东的南北集市,全都陷入了火海之中,天空中都因此泛起了一片血光。

    而烟火不及的黑暗里,正有数以千计的辽国战士潜伏。

    萧十三并不在营地中或是附近,在开战之前,他便已经悄无声息的带着一小队亲兵潜至了城墙近处。他要亲眼见证他麾下的儿郎攻上太谷县城的城头,直至将韩冈擒拿到他面前的一幕幕。

    但战局的发展让他出乎预料,宋人并没有为南北两处先行开始的进攻吸引去所有的注意力,当出战的其余各部刚刚潜近城下,便立刻受到了城上的攻击。

    “城里的南蛮子发现了?!”

    “箭声好急!”

    随行萧十三的将校和幕僚中有了一丝慌乱,任谁看到原本黑暗如墨的城下,转眼间便被火光照亮,都会感到一阵心悸。那数千jīng锐岂不是都成了跑到太阳底下的老鼠,马前的兔子——自寻死路?

    “南人有句话叫做骤雨不终朝,长不了。”萧十三不见慌乱,气定神闲的风范让许多人羞愧不已。

    但半刻钟后,弦声依然。

    一刻钟后,仍不见停歇。

    两刻钟后,弦声终于稍稍缓了一点,但也变得更加拥有节奏。甚至诡异起来,长长的一段停顿之后,又在刹那间突然变得激昂猛烈。

    萧十三变了脸sè,只要熟悉战阵的,都能从其中听到陷阱的痕迹。

    “城里的宋军到底有多少人?!”

    “谁派的拦子马?!”

    不止一人狂怒出声,那样密度的箭矢,绝不是三五千人就能做到的。在这样的箭雨下,出击的儿郎究竟伤亡了多少,很多人甚至不敢去想。

    “宋人肯定是将平民都征发了上来。”

    “不可能,平民百姓哪有这么快就进入角sè的?要真是这样,以南朝的人口,谁还敢招惹他们?!”

    兵贵jīng不贵多,民兵乡勇很多都是上了战阵就会腿软,再多也排不上大用场!但只听那急促却稳定的弦声,又怎么可能是平民百姓能做到的。

    萧十三双手紧紧握着拳头,眼中尤闪着坚定地光芒。

    他手上还有一支真正的jīng锐,也是他打算用来破城的依仗。大约两千人的jīng兵,主力身穿重甲,手持硬弩,与城头对shè,前面还有人拿橹盾来抵挡破甲重弩。等到了城下,随行的未着甲的勇士就可以援梯而上,用最快的速度夺占一截城墙。

    在萧十三最初的计划中,当第一批攻城的队伍找出了宋军城防上的弱点,第二批攻城部队将会立刻投入进去,不给宋人以喘息的机会。

    他相信自己的人,他也确信自己的判断。宋军密集如狂风骤雨的shè击不可能持久,士兵们的体力迟早会消耗殆尽,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投入一批生力军,便能攻下太谷,擒下韩冈!

    夜sè下,一切都给模糊了。

    两丈三丈的城墙是永远不会看不见的,但在城头上,却分不清城下的士兵谁更加jīng锐。

    只要有人配合,宋人很难分辨得出主攻的方向,直到jīng兵登城的最后一刻,才会明白过来。

    人,已经出发了。萧十三静静地等待着。

    可能是发现了新一批的攻城军来了,城上箭矢的弦鸣再次急促起来。

    萧十三一直用千里镜追逐着他最信任的儿郎,纵然在夜sè下只是一片蠕动的黑影,但也看得清楚他们正在稳定的向着城墙接近。

    ‘箭矢并不总是管用!’萧十三欣喜的想着,也更加热烈的盼望着。

    只是突然间咚的一声响,像是远处有重物坠落,随风而来,并不响亮,却使得萧十三一阵心慌。

    那是床子弩的shè击声!

    至少是双弓合一的床子弩。

    代州和几处军寨的床子弩的试shè,萧十三和他手下的将领们都见识过了。就算没有旧年丧生在澶州的萧达凛,宋军至宝的威力也让他们心惊肉跳。

    那三十多架大小床子弩和形如长枪的铁箭,都被各部给瓜分。但也让萧十三等人牢牢记住了床子弩发shè的声音。

    咚的一声接着一声响,在萧十三胸腔中带起了一记记重音。

    为何宋军最可怕的利器会在这时候投入使用?!

    这完全不用多想。

    ‘回不来了。’

    萧十三哀叹着。

    ……………………

    如同石头落水的床弩弦鸣,时不时便响起一声。每一次响起,很多时候,就是一名或几名辽国的jīng兵被串成了肉串。

    韩冈之前让人匆匆修了敌台,只是用木料草毡和泥土搭起的简易建筑。本是打算将上弦机放在马面上敌台中,但经过计算,要保证足够的shè击速度,给神臂弓上弦的人数就必须相当于弓手的两倍,这样一来,敌台的空间就显得太小了。

    不过对于床子弩来说,敌台上的空间并不算小,足够放下最大号的八牛弩——床子弩的大小本就是要配合城墙的厚度——依靠城中的工匠,用木条加木轮,用了一天的功夫,就打造出了可以在轨道上旋转shè击的床子弩底座。虽然不能用得长久,可支撑三五天也足够了。

    而这样一来,床子弩便能轻易攻击到城墙近处的敌军,而不仅仅是瞄准远处的敌人。这也让太谷城的防御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太谷知县谄笑着赞不绝口:“枢密来太谷不过数rì,便把县城打造成金城汤池一般。有此城池,就是辽贼再来十万又能如何?”

    韩冈摇摇头,“比之统万城还差一些。”

    韩冈旧年快离开陕西时,曾去参观过赫连勃勃所修建的统万城。那座矗立在无定河的古城,虽然被太宗皇帝毁弃,但依然可以从残迹中看到那统御万邦的万千气象。

    统万城之所以号称坚不可摧,为数百年来无定河流域的第一名城,让赵光义将其视为另一座太原而干脆了当的毁弃,不仅仅是因为修建时曾以铁锥刺墙来检验城墙硬度——铁锥入墙一寸则杀工匠,入墙不及一寸则杀锥墙的士兵——而是因为城墙的结构安排合理。

    统万城城墙的马面密集且向外突出于墙体甚多,攻至城下的敌军,攻城墙则同时受到两面马面的投shè,攻马面,则临近的马面则可以支援。这样的布置,就算城墙不高不厚,也能使得城防固若金汤,何况统万城墙光是残基都有五丈,最高处甚至有**丈,厚也有七八丈,比之东京城也丝毫不逊sè。

    太谷县城的布置,韩冈有几处是学习了统万城,也曾想过太谷县的城防若是能如统万城十分之一的水平就好了。

    只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见识有限,好些个官员都不知道韩冈所说的统万城究竟是哪里的哪一座。不过并不妨碍他们带着谄媚的笑容,来奉承韩冈的‘谦虚’。

    韩冈听得腻味了,挥挥手让他们住了口。

    今夜可以算是过去了。

    夜战无功,想必萧十三不会再蠢到将脑袋继续往墙上撞。但韩冈不会这么说出口,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意外。甚至必须更加小心才对。

    “传令下去。令四壁各部加强防备,决不可有丝毫松懈。天亮前人心思睡,是危险的时候,不要辛苦了一夜,最后功亏一篑!”

    韩冈的吩咐让所有人悚然而惊,连忙应声答诺。几名将领也分头赶去城池四壁,去检视和督促守军不要懈怠下来。

    但韩冈的口气又稍稍缓和了下来,环顾左右:“不过要是今夜无法登城,那辽贼到了明天,也就很难再组织起第二次进攻。”

    幕僚们人人点头,下面的几个参与过军议的文官武官们也同样点头。

    之前制置使司之中,已经对战局发展的各种可能xìng进行过了推演。如果不能顺利的攻下太谷城,且败得干脆利落,那么辽人决不会蠢到再把脑袋往石头上撞,肯定会清醒过来,明白自己的攻城水平到底有多差劲!——绝不是依靠时运得了代州、石岭等军城要塞就可以自大起来的。

    接下来,辽人要么退回北方,要么干脆再南下去攻击北上的援军。如果萧十三信心不堕,又能控制得住他手下的兵将,多半会是后者——接连攻城不克,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只要辽人能消灭了北上的援军,让河东的宋军失去了野战的能力,就是韩冈也绝无回天之力了。只能放任辽军肆掠河东。

    不过韩冈之前一系列的命令,并让章楶去统领全军,都是为了让他们在与辽人的交战中保全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能拖住疲惫不堪的辽军,结果只会更好。

    当然,退回去整备攻城器具,以期卷土重来,这同样是个选择。但那样的话,至少要十天以上的时间。这样的话,可就是让韩冈称心如意了。

    就韩冈的角度来说,他最希望辽军能在太谷县中多留一阵,这样全歼萧十三所部当不是幻想。虽然河东一路丧师辱国,吃了大亏,不过大宋的核心力量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甚至还没有动员起真正的力量。

    一旦辽国西京道的主力被全数歼灭,如果有朝廷的支持,韩冈他甚至敢直接去进攻大同,直逼奉圣州。那可是击垮辽国的千载良机。就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这个机会了。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四)

    

    天渐渐的亮了。辽人的确趁着黎明前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势,不过在jǐng惕的乱箭之中还是宣告败退。

    城南城北的两片集市,皆是一片焦黑,只剩下残垣断壁上的缕缕青烟随风拂动。辽军最初的攻势就是从这里展开,不过现在却看不到几具尸骸,可能同样被烧成了黑炭,也有可能是火起后就顺利撤离了。后者的可能xìng远比前者要大,不然如院落和道路这样的空地上,应该会有为数众多窒息而死的尸体。

    韩冈转身对黄裳笑了一笑,“看来勉仲你猜对了。”

    当时黄裳和另外两名武将就猜测辽人利用城外的建筑潜近城池,只是声东击西的战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错。

    “猜没猜中都一样啊。”黄裳苦笑着摇头。猜对猜错都毫无意义。城中的防御措施本就是为了应对全线进攻而计划的,岂会为辽人的计策而影响?

    但也在这一夜中,太谷城内储备的箭矢消耗超过三分之一,而弓弩损坏也将近一成。同样规模的守备力度,城中最多只能再支撑两天,接下来就要用人命来拼了。

    不过辽人也不可能再来两次三次昨夜那样等级的进攻了。只要看看外面就很清楚,辽人死伤枕藉,数百近千之多。

    这些人,绝大多数身着甲胄,在辽军尚未全数铁甲化的现在,必然都是萧十三麾下的jīng锐。相对于整体兵力虽少,但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了。而且还有那些虽然受伤但还有爬回去气力和运气的,数目只会比躺在城下的更多。

    城头上这时又有些乱声,很快就有人来报,说是从辽军的营地那边来了一队骑兵,过来想将尸体和重伤员都拖回去。

    没人脸上能看到担心的神sè,倒是人人带笑,这完全是犯浑嘛。

    “萧枢密被气糊涂了吧?”

    “若是发了疯才好。”

    倒是田腴清醒:“萧十三再糊涂也不至于下这样的命令。多是部族军来救自家人的。”

    片刻之后,城上再来报告,就说是城头上的一阵乱箭将他们又赶跑了,还顺带留下了十多人。然后就再不见声息。

    到了中午,韩冈巡视过城池四壁守军,又去医院探望了在昨夜受了伤的伤兵——基本上都是意外,只有一人是中了流箭——终于城外又有了动静。辽军的骑兵开始接近城门,四座城门都有,总数差不多有七八千。

    那些骑兵没有绕城而行,只是静静的停在离城一里多的地方。但那并不是辽军继续进攻的标志,而是撤退。

    从城头上,甚至不用望远镜都能看见驻扎在城外的辽军,正大批的从背离城池的方向离开他们临时驻扎的村庄,一队队的向着地平线的远方行去。

    随着辽人越走越多,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辽军的动向。欢呼声便渐次而起,不可遏制。传遍了城墙,传遍了城中。

    “撤了,撤了!辽狗撤了!”

    城上城下,官兵百姓,皆是欢呼雀跃。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无论是僧道,还是平民,都是欣喜yù狂。

    数万辽师围城,虽然仅有一rì,但之前准备御敌时的压力却如同yīn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如今云开雾散,又如何能不欣喜yù狂。

    可是相对于全城军民越来越响亮的欢呼,韩冈的神sè却没有任何变化,双眉反而渐渐的拧起,他周围的幕僚和下属,也因这位制置使沉静如初的表情而逐渐冷却下来。

    “不要庆功得太早。只要辽贼还有一兵一卒留在河东,就不是欢呼胜利的时候。”韩冈声调低沉的一盆冰水浇到僚属们的头上,“辽贼究竟是向南还是向北,这是必须要先查清楚的!”

    在韩冈的威压下,制置使司的成员们收起了喜乐之心,开始成一圈低声讨论起:

    “萧十三以骑兵隔绝消息,多半是意在南来之兵!”

    “但辽贼移动的方向似乎是向北走的。”

    “万一是陷阱呢?”

    韩冈听着幕僚们的讨论,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份商议过后的文稿摆到他的面前,主要就是以之前针对辽人南下而制定的计划书为蓝本,加以修改。

    不过韩冈其实并不是这么想,以他对辽军的了解,昨夜一战后的士气和兵力的损失,让萧十三很难再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而且辽贼个个抢得身家丰厚,谁还会再搏命?要不是以为太谷城能一鼓即破,城中又是金银无数,昨夜他们也不可能那么拼命。

    但战阵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辽人不是不可能南下。

    所以现在就得看章楶的了,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

    辽军正在撤退。

    在退回放养马匹的河畔绿地之后,便纷纷上马,准备启程北返。

    萧十三的眼前这一片有些乱的场面,堂堂枢密使的脸sè越发的yīn郁起来,

    “枢密,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一名幕僚在仔细观察过萧十三的神sè之后,终于有了决断。

    萧十三沉着脸反问,“什么机会?”

    “援军。宋人的援军!”

    原本太谷县就是陷阱,韩冈拿自己当做鱼饵的陷阱。这一点,萧十三以下很多人都看到了。

    但若不是鱼饵本身太过美味,而鱼钩看起来也很脆弱,萧十三也不会赌上这一把,可惜他失败了。不过既然失败了,他就不打算再去追加赌注,去试着翻盘,那样的结果只会越输越多,直至输光了本钱。

    从代州、石岭关、榆次县来推断太谷县的城防,如今已经确定是个巨大的错误。但到现在为止,萧十三也想不通什么时候韩冈在太谷城中调入了那么多兵将。从几十支来源不同的探马那里,甚至包括不同时间抓来的俘虏,他得到的是几乎同样内容的回报——太谷县中的兵力不可能超过五千。若非如此,萧十三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去攻打太谷城。

    “宋人的援军一天就走了八里路,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想的?!”

    早就知道是陷阱,跳过一次了,好不容易爬上来,难道还要向更深的地方跳第二次?!

    如果是别人充任河东主帅,萧十三还有可能再去赌上一把,可现在坐镇城中的是韩冈,又刚刚表现了他的能力,萧十三又怎么可能还会犯傻。

    “……或许是宋将胆小如鼠!”

    “统领援军的宋将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的时间太久了,打算换一换地方吗?宋国的皇帝和皇后怎么可能容忍有武将将太子置入险境?”

    韩冈现在的xìng命是跟宋国太子挂在一起的。虽然三十岁的宰辅rì后可能会很危险,以韩冈现如今在天下万民中的声望,甚至有可能成为尚父一样的人物,但只要南朝的皇太子还需要他这位韩菩萨,南朝的皇帝皇后就绝不会想看到他有任何损伤。

    萧十三相信,南朝的将领们都能明白这一点。可是太谷县被围后,援军却用着蜗牛一样的速度前进。要说这不是韩冈事先的吩咐,又怎么可能。围城打援的确是一个好招数,但萧十三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一次能够成功。

    先退吧,趁损失变得更大之前先离开再说。如果天yù兴辽,就让宋军追上来吧,这样的话,野战中一举逆转,绝不是白纸做梦。

    ……………………

    乌鲁紧盯着不远处的中军。

    在旗帜下,有着这一战最主要的责任人。

    连同自己在内总共三百另五人,回来的只有两百三十多,八成还不到,而且回来的也是人人带伤。就是乌鲁本人,脖子上也缠着一圈捆绑伤口的绷带——这也是从代州那里得来的。

    明明太谷城外宋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萧十三却还坚持去攻打太谷城。

    这上千战死的同袍,是萧十三那贱种贪功害死的。要不然,早就该带着打草谷得来的收获,返回大同府了。何须现在满心失望和颓丧的返回北方。

    乌鲁低头看着胯下的枣红马,马鞍之下,连脊梁骨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干瘪、瘦削,已经完全不见让举族上下都羡慕不已的良驹的形象了。这一匹还算好的,乌鲁总共带了三匹南下,其他两匹的情况只会更糟。

    chūn来战马体弱,经过了一个冬天,战马身上积存的膘已经都消耗光了,chūn时不经将养却赶着南下,已经有大批体质稍弱的战马倒毙路旁。现在有用了几天时间,多走了几百里冤枉路,等于是又要多损失上一批战马。

    就算是这样,只凭一路得来的收获,还能说是一桩胜利。但这样的胜利再来个几次,大辽也不剩多少好战马了。

    乌鲁的手紧紧攥着刀鞘,投向萧十三的眼神中透着愤怒和桀骜。

    “乌鲁!别犯浑!”

    一声焦急的呵斥从身后传来,不过来得更早的是探过来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乌鲁坐骑的缰绳。

    乌鲁拧过脑袋,铜铃似的一对圆眼凶光四shè盯着胡里改。

    老胡里改没松手,“低下头,低下头!”

    乌鲁怕老胡里改声音太大,引起他人的注意,也不应低下头,

    “越是这时候,萧十三越是要杀人。没能打下太谷城,现在他要立威,就只能从你们身上着落了。别给他机会!你没看其他人一个个乖的跟孙子一样?”

    乌鲁几乎要翻脸,他哪里可能真的去杀萧十三,他还没疯!乌鲁压低声音发怒道:“你当我想不到?!我怎么可能做这等事!”

    “我知道你当然能想到,但你多瞪他一眼就是把脖子往刀口上多凑一分。不是吗?若他真的拿你开刀,举族上下就都完了,这一分一毫的风险也不能冒啊!”

    老胡里改将乌鲁的缰绳越攥越紧,眼角的余光还瞥着中军大纛的方向,生怕萧十三注意到乌鲁方才的不驯眼神,恼羞成怒后迁怒到头上来。

    宫分、皮室两军,萧十三动不了;五院、六院、乙室等贵胄更不用说;出身大部落的就算有些冒犯,萧十三肯定也只会当没看到;而小部落就跟屁一样无足轻重。最危险的就是他们这等人数不多不少的中等部族。偏偏他们回去的这一路上,还跟着中军,这是踩在刀锋上走路啊。

    趁损失不大提早离开,还算是做得不错了。真正错的,还是没查探明白太谷城中宋军兵力的数目,同时也是对手太强的缘故。想明白了这一点,老胡里改对萧十三的愤怒还不及乌鲁的十分之一。

    乌鲁并不关心老胡里改现在想什么,他依然纠结于自家损失的儿郎,“死伤这么多人,等回去后,定要求尚父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待!”

    老胡里改知道乌鲁这是在说气话,也不多劝。等他真的发了疯想要连同其余各部跟萧十三过不去,在想办法不迟,反正那时候,也有族中的长老能拦着他。

    老胡里改回头望了已经被远远抛到身后的城池一眼,他可不信,宋国的那位神佛弟子,会高抬贵手的放人一马。心中暗叹,‘先能回去再说。’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五)

    当侦骑再三回报说周围辽军的探马已经全数消失之后,章楶终于放下了心来,辽军真的是撤了。

    在战前,制置使司中军议时,对辽人的预测,其围城绝不会超过三天,孰料只过了一夜就走了。

    一击不中,远彪千里,让人追之不及。这是辽军作战一向的特点。但放在眼下,还是让章楶喜出望外。这代表了辽军失去了在野战中大获全胜的信心,而选择了见好就收。没了锐气的契丹骑兵,也就不是那么值得畏惧了。

    要知道,韩冈甚至事前还给了他三封提前写好并封装起来的军情公文,如果太谷县当真被辽军围得水泄不通,让他代为每天按时发回东京。现在可是全都作废了。

    放出了大批游骑巡视周边,章楶率领着四千援军前部,用了一天的时间顺利的抵达了太谷县。后面的主力走得稍慢,还要一天的时间。

    望着城墙外远没有收拾干净的战场,章楶暗自心惊。地上的箭矢密如野草,那一夜怕不shè出了有几十万支之多。而城南那一片繁华之地所化成的废墟,也让他感慨不已。纵然事前已经知晓肯定保不住,但亲眼看见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章楶带着众将校在衙中拜见韩冈。

    仅仅是数rì不见,章楶却憔悴了很多,想来他在营中劳心劳力,决不轻松。而章楶看韩冈,虽然眼神锐利如昔,但眼窝也是陷了下去。

    不过韩冈和章楶并没有寒暄感慨的余暇。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是必须尽快议定的。

    去太原。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从主持军议的韩冈,到只有站在壁脚列席的一众指挥使、副,全都对此毫无异义。

    辽军眼下绝不会仅仅撤到太原就停下来。只要稍有战略眼光就能看得出来,太原城下绝不是一个有利于辽军的决战地点。

    从太谷之战已经可以看清楚韩冈用兵的方针,是以势压人,绝不会仓促急进。是那种吃口饭,都要用手巾擦上三下嘴的那种谨慎。只要短时间内没有攻下太原城的能力,逼得韩冈挥军急进,所谓围城打援就不可能成功。

    既如此,萧十三又如何会在太原城下浪费时间?返回代州,并巩固代州才是改变现在不利局面的最好手段。

    “要是辽贼能直接回大同去,倒是省了我们多少事!”军议上,有人调侃着。所有人都了解到了辽军的窘境,气氛也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北虏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石岭关吗?会这么简单就让出代州吗?会这么简单就放弃雁门、西陉吗?”韩冈却无心言笑,他冲着一应将校属僚摇着头,“不可能的!若尔等是耶律乙辛,难道不会想拿着代州换回兴灵吗?只为了他自己,至少也回复到开战前的状态,顺便还能多添几分岁币!”

    章楶点头,“想必耶律乙辛这时候连使节已经都派出来了,要逼朝廷就范!”

    大雄宝殿中轻松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人人皆知,之前韩冈就在《御寇备要》中宣言过,绝不会让强盗顺顺当当的带了赃物回去。否则食髓知味,rì后将会永无宁rì。

    韩冈是绝对不会答应耶律乙辛开出来的条件,既然如此,收复代州便势在必行。自然而然,援军当是也得继续北上。

    但这也就意味着,自从入寇河东,辽军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过。没有攻下太谷县,仅仅是战略目标没有达成,兵力损失在总体中其实并不算大。只要那么多兵马还在,想要夺回代州,就少不了要与他们交手。要攻取险关名城,还要野战克敌。

    对此有必胜信心的,并不算多。之前在太谷逼退辽军也只是守城而已,只看韩冈让援军慢如乌龟的行军,就是到制置使本人也不看好野战的结果。

    “辽人虽然主力犹存,但现在各部战马能上阵的不会太多了。”黄裳开口说道,“可以算一下,这一个多月来,他们的战马究竟跑了多远。”

    陈丰紧跟着:“两千里,只少不多。”

    “现在才是初chūn。”田腴补充。

    三名幕僚配合娴熟,这等于就是韩冈亲自说话。但他们并不是以势压人,就是一个从未涉及战略决策的指挥使也很明白他们想要说什么。

    从入犯之后,辽军骑兵每rì来回劫掠,战马不得停歇,之后还要驮着抢来的赃物。辽军的每一匹马,这一个月来,跑动的距离绝不会少于两千里,而且都是负重,且又是在刚刚经过了严冬的初chūn。正常的战马吃不住这样的劳苦。

    这等于就是让一名饿了三个月的人,又背着三五十斤的重物每rì来回跑,纵然能用干草粮食将肚皮填满,身体状况也好不了。

    “辽贼南下,倒毙在路上马匹数目不算少。这两rì枢密派出去的侦骑回报,在太谷县周边,至少已经发现了两百余匹战马的尸骨,这还不算被百姓发现,然后隐匿起来私分掉的,也没包括被辽贼自己吃掉的。”

    “在辽军的营地里,发现了不少战马的碎骨残肢还有内脏,并没有完全被填埋起来。他们在吃死掉的战马!”

    实际的证据比起空洞的推测有效得多。黄裳和田腴前后说完,气氛又缓和了不少。

    “相对于总数,其实还是少的。”韩冈端着茶,做着总结,“但最重要的并不是在于战马怎么样?而是在于辽贼怎么看待他们的坐骑。”

    “如果将战马当做消耗品,死了就丢,那辽贼当会不惜一切与我决战。若是当成自家物,损了伤了,可就会肉疼心疼啊。”

    不会有人不清楚,就算是宫分和皮室这样如同禁军上四军的劲旅,也都是自备甲胄、战马和弓刀。国有征召,正兵便自备弓马甲兵应召而起。

    战马都是自家的财产,而且是最为贵重的财产之一。死了一匹马,不仅仅家产的损失,还意味着驮送赃物的畜力又少了一匹。这个损失就大了。

    萧十三之前能用太谷县中的财物,甚至中原、东京那样的画饼,来率领麾下诸军南下。可现在就没那么容易了。无功而返,加上不断看到周围战马大批伤亡,必然会使得一大批辽将选择更为保守的方案,而失去决战的意志。

    “这番话要传达下去,让每一名士兵都明白,不要畏惧辽贼。因为他们没什么可怕的。一群强盗而已。”

    韩冈看着指挥使们,中层军官是支撑一支军队的骨架,没有一群有能力有胆略的军校,就不会有一支强军。

    将校们齐齐行礼,韩冈的吩咐就是军令。

    “当然,能多削弱辽贼一分,对我们来说,胜利就会更轻易一点。之前我已经传令路中,命各地军民尽可能的拖延辽军行动的速度。一天不行,那就半天。半天不行,那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不行,那就一刻钟。能拖延片刻,就拖延片刻。”

    韩冈希望胜利的天平能多向自己这边偏移一点,即便只是一点点,或许到了最后,就是决定了胜负的关键。

    休整了一夜,韩冈便领着一部兵马和他的制置使司先期赶往太原。章楶则留了下来,他要迎接后方的大军,然后安排他们继续前进。

    军议时韩冈和他的幕府就判断过,萧十三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尽快退出太原,守住石岭、赤塘二关,依靠山河地势来保住代州,就是辽人最好的选择。

    但韩冈并不是一厢情愿认为辽人该如何如何,依然很谨慎的在沿途放出了大批的侦骑,让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去仿效辽军的远探拦子马,一部分继续去追踪辽军主力的动向,另一部分则搜检周边,以防萧十三留下些什么。

    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当地残存百姓的鼎力相助。有了谙熟地理的向导,能够藏兵的去处被一一查看。作为外来者,辽军几乎不可能有办法将大股的军力在某个隐蔽之处埋伏起来,等待着时机在背后捅上韩冈一刀。

    而搜检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萧十三完全没有拖泥带水,辽军已经撤得干干净净。一路上被搜寻出来的,仅仅是加起来不过两百多骑的脱队者,然后被韩冈下令不论死活,一路吊在在道旁。

    确定了道路的安全,北上太原的大军行动也就快了许多。

    之前是稳,以防为辽人所乘。不过现在,辽军既然已经撤离,那就完全没必要再慢慢磨蹭。恢复正常的行军速度,甚至更快一点,自是理所当然。只是因为沿途的村庄被毁坏殆尽,困于食宿的问题,却也没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强行军前进。

    不过一路疾行,韩冈率军抵达太原的时间,却正正好卡在了他许诺的二十天之内。

    言而有信,无过于此。

    王.克臣投笔而叹:“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文武之道,皆在一个信字上啊。”

    言罢,率满城官吏军民出城相迎。

    韩冈却并不进城,而是就在城外安歇。

    他前一rì刚刚得到了韩信传回来的消息。忻州城依然在坚守中。而原本投敌的代州军,在秦怀信的儿子秦琬和韩信的策动下,已经全数反正,潜入了忻州的山中。

    “辽贼有腹心疾,前后夹击,岂有不败之理?石岭、赤塘二关,已是官军掌中之物!”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六)

    园中chūn意盎然。

    红的是花,绿的是叶,几只黄雀在嫩红sè的枝梢上吱吱喳喳的叫着,间或啄起几只小虫。

    文彦博手持黎杖,穿行在草木之间。

    世所谓‘人间佳节惟寒食,天下名园重洛阳’,洛阳的园林之盛,远过于他处。但凡来此居住的元老重臣,无不经营园林,以作自娱。

    自致仕后,他这位三朝元老纵然还能遥遥影响朝廷政事,但大半的jīng力也只能寄情尺山寸水中。院中亭台花朩,皆出其目营心匠,耗费了多少心神。

    望着满园的姹紫嫣红,草绿水清,委屈在洛阳七八年的文彦博也是心怀大畅,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两名小婢在前引路,身后又跟着四名。

    文及甫紧随在身侧。他跟着文彦博从最南的卧云堂,穿梭在各处亭台水榭、山石水脉之间,走了已有小半rì。瞧着文彦博的兴致越来越好,却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大人,今天已经走了不少路了,到四景堂中歇歇脚吧。”

    “去荫樾亭!”文彦博兴致极高,“顺便看看你弄的那些牡丹怎么样了。”

    文及甫迟疑了一下,“……还得几天功夫。”

    “不用急,关键要办得好。只要能赶得上花会就行了。”文彦博说着,依然是往东头走,“旧时有所谓天下九福之论,京师是钱福、眼福、病福、屏帷福,吴越有口福,蜀地药福、秦陇鞍马福、燕赵衣裳福,而洛阳,则是花福。花会办得好,花福才留得住。”

    所谓的福,自是冠于天下。东京钱多,风景多,人物好,有良医,屏帷是特产,吴越乃是太平地,在烹饪上的发展比北方要强得多,蜀地气候适宜药材生长,关西有好马也有好鞍,河北的织造名声大,至于洛阳嘛,特产的牡丹贵为花王,自然是天下第一。

    “不过那也是国朝之初的事了。”文及甫说道,“京师多了赌赛福,口福不输吴越,秦陇衣被更胜燕赵,也就洛阳的花福无人争。”

    “这也没什么争不争的,人心所向而已。”文彦博回头看看儿子,“归仁园的会场是你cāo办,不要输给天王堂花园子那边才是。”

    归仁园在归仁坊,或者说归仁坊就是归仁园。洛阳城周五十里,城内苑囿众多,不过最大的还是归仁坊。单是其中的竹林就有百亩之多,乃是唐时宰相牛僧孺家的园林。相对于归仁园,,白居易的,,都比不上。司马光的独乐园则更小,文彦博家的苑囿规模虽也不小,但与归仁园比起来,就差了远了。不过论起景物之盛,文彦博却不认为会输给归仁园,而且又是新起不过十几年的园子,比起牛僧孺的旧园自是更胜一筹。

    三月四月牡丹开,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也是在牡丹花开正盛的时候举行。天王院花园子是多年来惯例的集会之地。园中牡丹有数十万本。城中依靠牡丹为生者基本上都住在天王院附近。每至花期,花园子及其左近立成闹市,张幙幄,列市肆,管弦奏于其中,城中士女皆过而游之。

    而今年富弼和文彦博突然来了兴致,旧rì都不会去那些太热闹的地方凑趣的两人,却联手cāo办起了花会来。富弼挑头,邀了文彦博,把归仁园也借了下来,连同花园子一并当作了会场。甚至还打算模仿,邀请去岁洛阳蹴鞠联赛的头名和次名在校场中来一场比赛。

    文府这边文彦博很上心,富弼那里更不用提。总之都是当成了一桩正经事来大事cāo办。

    外人乍听时,都免不了要抱怨,北面都打成那样了,两位老相公倒还有闲心开花会。但上层都明白,富弼和文彦博是故意如此。

    “富彦国既然有心,为父也不能后人。都在洛阳住了这么些年了,也不想看到河南府乱起来。”文彦博道:“再去问问其他几家,一起凑个趣好了。司马君实在地洞里住得也久了,该出来见见太阳了。”

    “是,孩儿会修书去请司马君实。”

    “还有金带围,也该从环溪里搬出来了。谅王君贶纵然再舍不得,也不会摆出张苦脸来。”文彦博手捋着胡须,咪咪笑着说。

    扬州的金带围芍药,红瓣黄腰,如同腰缠金带、衣着朱紫的宰执。不过这仅仅是红sè芍药的偶尔才见的变异,绝少出现,没有被培养成一个dú lì的品种,不过一旦有幸开花,世传就预兆着城中当出宰相。

    韩琦旧年知扬州,却是一口气出现四支。韩琦算一位,已有声名的王安石、王珪当时也在扬州,却还缺第四人,正好陈升之路过扬州,便被拉上了宴席。四人簪花围坐,rì后就出了四名宰相。

    而洛阳这边的金带围为牡丹,却是已经成了固定的品种,每次开花都是上下皆红,中间一圈黄,虽然依然名贵尤胜姚黄魏紫,却也比不上扬州的金带围那样能成为有神异的传奇了。

    不过金带围牡丹终究还是稀少,能出现一株,当也能为花会增光添彩,而且那一株正是出自王拱辰的环溪园。

    王拱辰有着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乃是洛阳元老中,富、文之下的第一人。他若能与会,对富弼和文彦博的计划也有好处。

    文及甫的脸挂了下来:“王开府的家眷今早城门开时就出了城,说是去别庄小住。似乎不像是要参加花会的样子。”

    “……随他去。”文彦博沉默了片刻,又往前走,“王君贶要走,也拦不住他。让他走好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文彦博和富弼对牡丹花会的兴致,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十分之一。不过是镇之以静,安定人心的手段。

    尽管洛阳向北,度过孟津后,就是太行余脉。往太原去的路程,比东京去太原要少上几百里,可是在洛阳这边,却很难及时了解得到河东的军情。

    富弼也好,文彦博也好,都是只能收到从东京城传来的二手消息,时间上能延迟个十余天。至于其他致仕的元老,当然更是不会例外。

    这么长时间的延误,使得洛阳内外对于整个河东战局,总有着许许多多毫无来由的猜测甚至恐惧。在这个时候,一干元老重臣的表现,便决定了谣言的方向。

    他们这些老家伙越是稳当,洛阳也就越安稳。而一旦元老们一个个将家眷往南方转移,那么河南府的富贵人家三五天内就能跑个jīng光。

    不管怎么说,富弼、文彦博都是三朝元老,不打算丢人现眼的去让后生晚辈指责。只是如果王拱辰,以及另外那几位想跑,文彦博也不打算管,就随他们去好了。有了对比,反而是一桩好事。

    侧头看看了小心翼翼跟在身侧的儿子,文彦博暗暗叹了一口气,他都到了这把岁数了,还要想方设法为儿孙铺路,真是天生的冤孽啊。

    “枉食君禄,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休戚与共。”文彦博的脚步慢了下来,“韩玉汝【韩绛】的全家老小前几rì还一起出门去看了球赛,你想得到吗?”

    “嗯,孩儿听说了。”

    这件事富绍庭也听说了。太原为敌军所困,东京城中的混乱只会比洛阳更盛。

    韩绛作为首相肯定要为君分忧。不仅仅是韩绛,蔡确、张璪据说都有活动。至于王安石,他那个xìng格,却做不来这样的事,倒也没人会误会。

    富弼和文彦博都在担心,若是后方乱起来,那么河东的局势可能真的万劫不复了。到时候,关西胜了又如何?河北甚至反攻辽境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鸡飞蛋打的结果。

    平rì里拖一拖后腿倒也罢了,到了如今的局面下,还是以同舟共济为上。打烂了河东,让辽人入寇中原,谁的rì子都好过不了。

    更何况,文彦博的乡贯正是河东汾州的介休。

    只是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富弼和文彦博这等见识。建议与辽人媾和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士林中也多有批评,时局败坏如此,皆是两府之中jiān人当道的结果。否则近八十年的澶渊之盟,如何会毫无征兆的就宣告破裂?

    河东的责任说起来并不在韩冈,只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在许多人的奏章中,由于夺占了胜州,使得河东兵力偏向西北布置,代州失去了为数众多的jīng兵强将,才会如此脆弱。加之韩冈之前还在朝中时,曾经赞成河东派兵出援,由此使得太原兵力空虚,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尽管事出有因,而代州的陷落无人能预料得到,可并不妨碍有人将罪名算到韩冈头上。

    关西的主力离得太原,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支援得上。河北似乎正打着围魏救赵的主意。京畿还要留着很大一部分兵力来稳定人心。韩冈手上的资源其实并不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以韩冈的声望,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他。

    “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乱了军心,自毁长城,就能让辽贼偃旗息鼓了?”文及甫都想不明白,他自知才智不高,能力不强,连进士都没敢去考,但现在看到一名名进士出身的官员,却恨不得自毁长城来让辽国尚父稍息心头之怒,真不知他们是怎么靠上进士的。

    “谁能知道?”文彦博冷哼。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没心思去体谅。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事都不懂,衡量轻重的眼力都没有,也不值得文彦博多费一份心。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搜遍朝野,能稳定河东、挡住辽寇的,除了近年安抚河东、深孚人望的韩冈,不作第二人想。

    这个认知世所公认。虽然文彦博已经是一把年纪,往rì又跟韩冈交恶,但他还没糊涂到会自欺欺人的地步。几次三番让他难堪。韩冈若是无能幸进,那他又算什么?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七)

    “什么叫做谋国之臣?!这就是啊!”

    向皇后在崇政殿上,正拿着洛阳传来的消息,将触了霉头的李清臣骂了个狗血淋头。◎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

    因为都是旧党,且与司马光交好的缘故,一直以来向皇后并不喜欢文彦博和富弼。但当她这两天听说了两位老相公此时正在洛阳兴高采烈的办着牡丹花会的时候,对他们的看法一下就转为了正面。

    文彦博、富弼私心虽重,却也知道轻重。但有些人却宁可看着国家生变,也要呈上一番意气。这一干人等死不足惜,坏了前线的大局后,就会得意的站出来宣扬自己的先见之明:‘看,我早就说了吧!’若是前方胜了,他们也照样有能耐一进谗言。

    真宗朝的王钦若不正是这样的人?纵然向皇后不想冒犯真宗,但王钦若的人品,就是在她的丈夫的口中,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jiān臣。

    战前一个劲的添乱,要真宗弃国南逃,等到寇准好不容易才挣下了一个维系了七八十年太平时光的澶渊之盟,可等到战后,王钦若一句孤注一掷,就让真宗就此将寇准贬斥出朝。其后王钦若之子无后,不得不过继,被世人说是现世报。

    河东鏖兵,此时京畿作为后方,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一旦局势动荡,前线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面就有崩溃瓦解的可能。

    为了安定人心,韩绛都派了家人去看球赛。其他人也都尽量表现得一如常rì,就是要维系京师的稳定。

    “为什么正经事不见这般勤快?!息兵止戈,重修旧好,这是太常礼院是该说的?!李清臣,你是怎么管你衙中的人?!”

    李清臣低着头:“这是臣的疏忽。”

    “疏忽?”向皇后的声调一下就提高了八度,“在京百司,就数太常礼院要求和的奏议最多。你倒好,就是疏忽两个字!怎么其他人不疏忽?!”

    皇后在殿上大发雷霆,宰辅们也是相顾无言,看着判太常寺的李清臣被训得面红耳赤。当着众宰辅的面被训斥,李清臣除了自请出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辽军兵围太谷城。章楶军行迟缓,恐救之不及?”向皇后随手拿出一封御案上的奏章,冷哼着丢到一边,“笑话!韩资政都在奏章中说了多次,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疾时当疾,缓时须缓。如今太谷兵势,急则易为辽贼所乘,正是要徐如林啊!”

    这是今rì清晨才送抵京中,由随军走马送来的密报。正好印证了太谷被困的紧急军情。

    作为从宫中或是班直、禁军挑选出来的耳目,比起领军的将帅或地方的官员,他们的奏报总是更加受到天子信任。但皇后倒好,直接就给丢了。

    没有人比皇后殿下更加坚定!在这一次辽军入寇中,向皇后的表现竟比躺在床上的那一位还要有气概。

    在过去,官军出战,只要战事稍有不利,皇帝便会茶饭不思,甚至几rì几夜的合不上眼。但向皇后却一直坚信韩冈能挽回河东的败局,根本看不到有半点脆弱的样子,而且打起主和派的手段极重,在半月之中,已经有二十七名地位高低不同的官员因为主张求和,或是劝皇后巡幸金陵、鄂州甚至蜀中,被贬出京城的。

    皇后在这件事上完全不遵循应有的规则。正常情况下,天子一开始只会用留中等比较平和的手段来表露自己的倾向。除非事情变得严重起来,否则绝不会走极端。

    但皇后一看到请和的奏章,却连留中都不干,直接下诏将这些人贬官出外,甚至还把一个缴还词头,不肯为她草诏的知制诰给送去了荆南任知县了。而对于所有明里暗里指责两府导致了如今乱局的奏章,也一概驳了回去!

    纵然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河东的局势堪忧。纵然辽军南下的消息已经传来。可向皇后还是照样对韩冈抱着信心。

    放下奏章,向皇后隔着帘幕瞪着下面的李清臣,“吾前rì也说过,要一切如常。六哥该上学就去上学,吾该去亲蚕就去亲蚕。河东、河北,从将帅到士卒都在拼命,可你们倒好,尽在添乱。是想做刘康义吗?!”

    ‘不是刘康义,是刘义康。彭城王刘义康。’张璪肚子里咕哝着,却不敢出声,唯恐皇后转移目标。

    看起来皇后是知道檀道济的,知道究竟是谁让那一位被谗言冤杀的刘宋名将,在临刑前喊出了‘毁汝万里长城’的怨愤之言。不过那当也是另有人跟皇后提起的,囫囵吞枣的记下了个故事、人名——还记错了。

    但皇后并不管那么多,她冷眼看着宰辅们:“国事危难,前线从将帅到士卒无不用命。谁敢在这时候主张议和,即是资敌!”

    ……………………

    走出了yīn暗的地窖,司马光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chūnrì午后的阳光很是和煦,但泛白的天光落在司马光的眼中,却还是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君实?!”

    司马光站定了脚,冲一脸担心的老仆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不要让富德先久等了。”说着便往前院去。

    与富绍庭在庭中互相致礼,司马光便将韩国公富弼的儿子请入厅中坐下。

    待下人奉上茶汤,司马光便寒暄道:“韩公rì来可好?”

    “劳宫师挂心,家严身体尚算康健。”

    司马光似乎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太子太师这个头衔。富绍庭话出口后,看到微皱起的眉头才反应过来。

    司马光眉头皱了一下便放了下来,又道:“前rì韩公生辰,光未能登门道贺,还望恕罪。”

    “宫师哪里的话,送来的贺寿诗,以及那两部书稿,家严看了很是欢喜。”富绍庭仍用着之前让司马光心中不喜的称呼,若临时改了称呼,反而就会显得过于刻意了,“尤其是《稽古录》的书稿,家严是赞不绝口:言简意赅,可备讲筵。”

    司马光点点头,带着点苦涩的笑道:“那些是旧年的书稿,最近抽空整理了一下,能得韩公一言,也算是不枉一番辛苦。”

    富绍庭端起茶盏,垂下眼帘,掩去脸上略显尴尬的表情。

    自从在京中落败归乡,又钻进地洞里修书的司马光连着多月也不出门。现在看看,比之前瘦了不少,干枯得像根劈柴。世人见他如此,本以为是准备寄情于修书,谁想到还是打算战斗到底。

    一部《稽古录》是对《资治通鉴》的补充。《资治通鉴》是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为开篇。而《稽古录》则是从伏羲说到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取名自《尚书》开头的‘曰若稽古’一句。富弼对这本书的确很看得上眼。

    但司马光的另一部得到的评价就不一样了。名为《潜虚》,完完全全是跟气学打擂台的一本书。气学说太虚即气,而司马光则说‘万物皆祖于虚,生于气’,气自虚空中生来。其针锋相对之意极重。富弼对这一本书的评价很低,直接就批评司马光到现在都没抓住根子。

    气学在韩冈手中已变成了以实为本、以实为证的学问,以可以眼观的事实来证明气学要义的正确。就算司马光的《潜虚》这部书,看起来是想将易学的义理、象数两派合二为一,有着很大的气魄,也的确似乎走出了一条新路,但如果不能以实相攻,而仅止于空对空,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落进故纸堆给人忘掉。

    富绍庭在司马光面前当然就不能这么说,但他只称赞《稽古录》,而不提《潜虚》,司马光也明白了富弼的看法。

    司马光暗自轻叹,等富绍庭放下茶盏,他又说道:“至于德先今rì的来意,光已知晓。此为国事,光岂敢辞?!请上覆韩公,司马光知道了。花会之时,司马光必至。”

    “宫师若能出面,洛阳人心可安。”富绍庭点头。

    他的父亲年纪与文彦博相当,却远比不上那一位太师jīng神。刚刚过了生rì,给闹腾得很不舒服,寿宴后连着多rì抱恙卧床。但一见河东危倾,洛阳也随之陷入了混乱,便强撑起病躯联络文彦博,一起来安定人心。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对得起朝廷给的那些荣宠恩遇了。

    “韩公和潞公乃是国之重鼎,值此北虏入寇,天下板荡,非二公不得安定人心。司马光世受国恩,得韩公相召,自当一附骥尾。”

    富绍庭更多了一份喜sè,扬眉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司马光家最得信用的老仆来到了小厅门外。

    “君实。潞国公府上的六衙内来了,正在门外。”

    司马光和富绍庭同时站了起来,文及甫此来不用多说,当然是跟富绍庭一个打算,都是来请司马光的。

    不过当两人迎了文及甫进来,还没重新落座,就有一名司马光家的仆役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面sè惶急,似乎有急事禀报,只是看见了厅中的两位客人就犹豫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司马光大大方方的说着。他一向自诩光明磊落,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仆役喘了几口气,就叫了起来:“学士,大事不好了。韩枢密被困太谷,河东的辽贼南下了!”

    司马光倏然起身,脸sè变得更加苍白。

    两句话分开来都没错,但顺序在消息的传递中颠倒了个儿,意义便完全不同。听起来,河东和韩冈都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回顾脸sè同样大变的富绍庭和文及甫,司马光沉声道:“德先,文翰,好久没去天王院花园子了,不知可否与光同往?”

    两人互望了一眼,一齐点头:“……自当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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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八)

    自从太谷城下无功而返,入寇的辽军便如同退cháo一般,向北大踏步的后退。

    随着韩冈率领宋军北上太原,辽军也彻底撤到了三交口之北,也就是从石岭关南下太原盆地的谷道之中。只留下了满目疮痍的土地。

    韩冈将收拾残局的任务交给了王。克臣。他是制置使,不是宣抚使,没有理民之权,而且现在也没jīng力插手。

    但当韩冈骑着马,走在太原城外的官道上的时候,望着远远近近只剩瓦砾残迹的村庄,以及被马群吃过、踏过、只剩一片黄土的麦田,还是忍不住连声暗叹,‘河东的田啊。’

    他之前离开河东的时候,太原府中有两年积储。但这一次的兵灾过后,就少不了要求朝廷的救济了。只是河北、陕西今年都在打仗,同样需要朝廷的帮助,元丰这几年来积攒下来的钱粮,估计都要消耗一空。

    “今年明年吃什么啊?”

    又在道边见到了一处被焚毁的村庄,以及正在村庄的废墟上翻找着残余家财的百姓,韩冈心中的感叹不禁出口。

    “枢密?”留光宇凑了过来,他听到了,却没听清楚。

    “没事,没什么!”韩冈摇摇头,收起了心中的感触,眼下报仇雪恨才是最重要的,有朝廷在,总不会让人饿死。他看着太原府的通判,亦是熙宁六年进士科第八名的留光宇,“元章,你我是同年旧交。都说以表字相称,你唤我官职,是在骂我啊。”

    留光宇的一张胖脸堆起了笑,两只眼睛眯得小小的,“光宇伴军随行,是奉了王明府之命,乃是公事,不敢以私谊乱了上下尊卑。”

    韩冈既然领军北上,接下来太原府界内少不了要有大军穿行,以及大量的钱粮军械要经过太原,做好后援工作并不是桩容易的事。所以王。克臣留在太原收拾残局,却让有些交情的留光宇与韩冈同行,就是希望这一点同年的交情,能让韩冈对太原府的要求不至于太苛刻。而留光宇,也将之视为与韩冈进一步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韩冈摇摇头,对留光宇的话不以为然,“你我同为朝臣,辇毂下比肩事主,职位高下虽有别,尊卑倒是没太多差别。”

    留光宇笑了笑,捧拍了韩冈几句,却对他的话并不当真。

    对满口谀词的留光宇,韩冈也不再计较。回头张望了一下,黄裳正沉默的跟在后面。再往后则是田腴、陈丰等幕僚。基本上是按照官位高下来排的。转回来,再看看一身赘肉的同年,韩冈又暗自喟叹,真还是命数啊。

    rì后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黄裳,纵然军功甚多,可此时的官位仍比留光宇要低不少。太原府是次府,从位阶上比望州、上州都高,而黄裳若是去地方,勉强做个下县的知县。

    不论自己这个例外,留光宇中进士仅仅七年,便擢为一府通判,从进速来看,也是快得惊人了。

    此时绝大多数熙宁六年的进士,现在都还没有五削圆满,尚沉浮于选海之中,只有寥寥十数人晋了京朝官。除韩冈以外,以留光宇官品最高,次一级的是中进士不过两年便入中书做了检正官的练亨甫,状语郎余中都远不及他二人。

    不过一旦知道留光宇的背景,那么也就不会惊讶了。背后有人自然升得快。一个韩维、一个韩绛,灵寿韩家接连入居两府,作为两人侄婿的留光宇飞快蹿升也不足为奇。至于如今在淮南也做了通判的练亨甫,曾为王安石学生,又与王雱交好的他,背后是谁自不用多说。

    韩冈等人,径直向前。一阵蹄声自后传来,留光宇回头,却是被韩冈招进制置使司的折可大从后面赶上来了。

    韩冈也看到了折可大:“章质夫那里怎么样了?”

    在出太谷县后,韩冈便领轻兵先行,主力仍交由章楶来统领。折可大进了韩冈幕中,便被派去剧中联络。以他将门出身的眼力,军队的情况一眼便知可用与否。

    自韩冈驻节太谷,便多有义勇来投。尤其在击退了辽军、开始北上之后,来的人就更多了。十数rì间,已经有三千多乡兵义勇汇聚到韩冈的麾下,经过一番jīng挑细选,留下了一千一百多健壮有勇力的河东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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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人说里面可能藏有jiān细,但韩冈并没有将其遣散回乡,而是按乡贯分部,编为三个指挥,合为一军,纳入河东乡兵弓箭手的序列中。自然也就归了章楶,让其率领北上。

    折可大略皱眉:“别的都还好,就是那一支新编的弓箭手还乱得混,只能勉强跟得上。”

    韩冈道:“新兵,又是乡勇,皆如此,不必担心,打几仗就好了。”

    “已经不错了。”留光宇笑道:“若不是这几年有了保甲法冬季练兵,又经过枢密的拈选,情况只会更差。”

    “这一回能不能给辽贼刻骨铭心的教训,也要看一看河东乡勇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了。”韩冈说着,抬眼望着前方,“前面快到三交口了吧?”

    折可大不顾形象,踩着马镫站了起来,远远地瞥了两眼,“再有三里路。”

    “哦,的确是快了。”韩冈道。

    宋军自太原城休整后继续北上,行军速度不算慢,以骑兵扫荡周边,并侦查敌情,主力步卒则以正常的行军速度前进,比起之前从太谷赶往太原要慢了一些。

    从骑术上,宋军骑兵自然远不如,但从战马的状况上,却远胜辽军。萧十三不是没有派出骑兵来sāo扰韩冈,可都是在外围便被宋军的游骑凭借着更有体力的战马给消灭了。

    离开太原城不过一rì,韩冈一行大军便已经抵达了太原城北的交通要地三交口。

    三交口隘是太原前往定襄雁门路的入口,从北出石岭关门户的门厅过道,地理位置甚为重要。但韩冈的前锋却很顺利的就占据了这一处要隘,根本没有受到辽军的阻碍。

    “辽贼不应该弃守三交口的。”留光宇环顾左右,“此地冲沟网布,雨裂密织,地势险要。太宗皇帝曾任潘郑王河东三交口都部署,屯兵于三交口。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何可以弃而不顾?”

    国初名将潘美曾奉太宗旨,屯兵在三交口,提防辽军。无论是留光宇、折可大,还是韩冈及曾在他任职河东时便在门下的幕僚,了解此事的人并不少。

    “此地离太原城太近了。”沉默了一路的黄裳开口道,“如果是为了攻打太原城,屯兵于此,那是没话说。但为了守住石岭关路而把守此处,却是自寻死路。”

    留光宇回头望一望,南面不远处,便是太原城的所在。在湛蓝的天空下,分外显眼。

    黄裳话音刚落,田腴接口道:“由于实在太近了,所以《武经总要》中,便直接说太宗皇帝废晋阳城,‘移州治三交’,其实呢,根本是阳曲县。”

    “先迁去的是东面。”黄裳更正道,“‘以榆次为并州’,只是榆次县地理位置太差,不利商旅,故而才又在三年后,太平兴国七年二月迁至阳曲县。”

    留光宇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不愧是枢密幕中得力臂助,地理、掌故,无不jīng熟啊。”闲闲的赞了黄裳、田腴两句,他又转头问韩冈道:“若是枢密指挥辽贼,当如何守?”

    “不论是守城,还是把守关隘,都不可能就直接退守城墙。在守军尚有一定的实力情况下,都会以城防关隘为依靠,遣军前出防守。”韩冈不以为意的说道。

    就是韩冈守太谷,也是将主力放在外围虎视,这才逼得辽军在太谷站不住脚。如果全都堆在城中,萧十三只要派兵封住城门,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解决北上援军的威胁了。

    “以石岭、赤塘二关为枢,以百井寨为纽,将一整条谷道都作为中轴。三交口则会放些人监视动向。”韩冈停了一下,补充道:“如果辽人手中是步兵的话,肯定是这样守了。”

    留光宇愣了一下:“……那骑兵呢?”

    韩冈没答话,却看了折可大一眼。

    折可大会意:“正常就不该从太原撤走,平原上的野战才是他们的用武之地。在狭窄的山谷中,攻防战必然是硬碰硬,骑兵难以纵马,会被步卒压着打。”他笑了笑,“河东山势不比陕西,陕西千沟万壑,道路相通,所以党项人的铁鹞子往往可以前出伏击。但此地的山势就难做到了。”

    “只不过……”韩冈抿嘴冷笑,“萧十三不想撤也得撤啊。”

    在三交口暂歇,韩冈便遣骑兵深入谷道去探查辽军动向,又派了折可大去检查谷中的道路。

    韩冈在太原时,因为从三交口到石岭关一路的道路年久失修,不利于交通运输,且当时北面的代州也正面临辽军的威胁,便抽调了大批的人力和钱粮将道路修葺一新。

    修路的时间不久,道路的质量便还说得过去。如果是那些年久失修的官道,到了冰消雪融的chūnrì,重一点的马车驶过,便是两条水沟出来,有的路面甚至会有能把人给陷进去了的大坑。而韩冈修葺的这一条道路,纵然千军万马近rì刚刚从此处来去,依然保持着很不错的路面状况。

    “运载军需的马车应该没问题了。”遣人检查过道路后,折可大回来对韩冈说道。

    不过韩冈没空理会,派去侦查的斥候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位熟人。

    是韩信。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九)

    早chūn的时节。◎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从石岭关往忻州去的谷道中,有草木葱葱,有雪水淙淙,更有山花烂漫,开遍了山涧两岸。

    但秀丽静逸的风光,一队接着一队的骑兵却都视而不见。马蹄声踏碎了山间的宁静,肃杀之气充盈在山谷中。

    这一段的谷道并不狭窄,甚至可以说宽阔。西面山势高耸是没错,但东面却是宽阔的缓坡。再往前一点,谷地最宽阔的地方本还有一座集镇,以供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在此落脚。而且位置也已经在石岭关后,照常理,自然不可能是有敌军在这一地段进行埋伏。

    但这一队三四百人,战马多至上千的辽国骑兵,在行进时,仍有许多人左右环顾,紧张不安甚至让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在不安的摇着耳朵。

    这一番小心提防,并不是白费功夫。当从西侧的陡坡上猝然而发的几记冷硬短促的弦鸣传来,这群在马背上左右顾盼的骑兵们便及时的反应了过来。

    是神臂弓!!

    俯身,缩头,夹.紧的双臂保护着腰肋的要害。契丹骑兵们的动作可谓是整齐划一,比他们的队列都要严整得多。

    一支弩矢只以刹那之差,在领头的军官背上划空而过,落到了道路的另一侧。如果那名军官不动,箭矢或许就会命中颈项要害,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但另外两支落下的箭矢却没有瞄准任何人,而是对准了没有骑兵在背上的战马,毫无偏移的没入了队伍中的两匹战马的体内。

    两匹战马凄惨的嘶鸣了起来,乱蹦乱跳着打乱了队列的中段。

    几名契丹骑兵停了下来,张弓搭箭便向弩矢飞来的方向回shè过去。另有两人则很是麻利的扯定受了伤的战马下了官道,远远的避到了一边。其他辽军则不管不顾,费了些许功夫,安抚了受惊的马匹,然后便继续低着头径自往前驱马疾行。

    “呸!”远远地看见两名契丹人,手起刀落,给了那两匹战马一个痛快,一名矮壮的汉子在灌木丛中用力吐了一口痰,放下了手中的神臂弓,“直娘贼的,都学乖了。”

    “那就再来一下。”在那矮壮汉子旁边,一名更为健硕的汉子坐在地上,脚套着神臂弓最前面的铁环,准备给手中的神臂弓重新上弦,“好歹再多饶几匹战马。”

    “算了,用不着。”秦琬咬着根草茎,咧嘴笑着。他护送韩信南下时,尚没收到辽军败退太谷的消息,但在半路上就发现大批的辽军北上。还没等到来自制置使司的命令,就直接从俘虏嘴里得到了最新的军情。从那一刻开始,就一个个变得士气高昂起来。

    秦琬此时早把发shè过的神臂弓收了起来:“已经耽搁了这一支辽贼一时半刻,不算白费功夫,早些回去才是。”

    “这才多一阵?!”矮壮汉子抱怨了一句,但还是依言起了身。

    三人都是披挂了一身的蓑衣,放在草木横生的山林中一点也不起眼。起身后,便在山中疾行,很快就赶到了他们拴马的地方。上了马,便绕上了一条细窄的小路。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便悄然消失在山林深处。

    只是冷箭shè敌,就是这段时间以来,秦琬主张的战法。他和韩信将手上的那一支弃暗投明的代州兵领到了忻州西侧山中一处不起眼的废寨中,只从其中挑选出三百有武艺有胆力的jīng锐,让他们两三人一组穿着黄褐sè蓑衣,穿梭在山里。

    原本是因为不方便携带铁甲,而不得不用蓑衣补足,但潜入山林后,却与还没有完全发芽生长的草木融为一体。一支两支冷箭虽不起眼,但总能让辽军行军的速度耽搁上片刻。

    这一群人潜伏在暗影之处,每每冷不丁的一刺,都让忻州到石岭关,乃至从石岭关到百井寨的辽人rì夜难安。

    一段时间过后,这一支只以sāo扰为能的宋军,都敢潜到辽军的营地附近去shè击。要么是绑着油布的火箭,要么是带着鸣镝的响箭,不是去烧粮囤、草垛,就是去惊军营、马圈。

    辽军的应对很是乏力,漫长而崎岖的谷地,使得他们追不上,也守不住。尽管还有人打算看着风向点把火,将山烧起来省事。然而不幸的是,chūn天到了,前几rì断断续续、淅淅沥沥的雨水虽然没有大到影响行程,却也使得山上的草木比起湿柴禾还要难以引燃。

    说起来辽军的损失并不是很大。补给全靠劫掠,并不怎么需要后方运送粮草,之前又不曾担心过石岭关路的安危,根本就没有经由道路来运送粮草。但rì夜难以安寝的折磨,还是在消耗着契丹战士、乃至战马仅存不多的jīng力。

    敌驻我扰。虽然御寇备要上的四条只有这一条做得最好,可也让辽贼吃够了苦头。想必当韩枢密帅大军北上时,就能顺顺当当的取胜了。

    秦琬带着些许兴奋和自豪的这么想着。

    之前秦琬和韩信策反了降顺辽人的代州军,带着他们逃入了忻州西面的山中。之后又会合了一部分被打散的官军,一部分被辽人毁了家园的乡勇,总数接近五千。他们的形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流寇,基本上是靠韩信以枢密副使亲信的身份才团结了起来。

    秦琬和韩信都不打算动用这一支乌合之众,除了挑选出来的那些jīng锐外,剩余兵马的作用就只是威慑,只要能安然的在山中留到官军北上的那一刻,必然能对代州的光复起到最大的帮助。

    半rì之后,秦琬便回到了临时驻留的废寨中。

    从寨门处昂然而入,秦琬直接骑马来到正衙庭前。翻身下马,跨步进厅,他却只见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正大模大样的坐在正厅的最上首,几名指挥使如众星捧月围坐在周围。

    秦琬神sè一变,手就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他亲自送韩信绕过石岭关南下去见韩冈,离开这里也不过四五rì,岂料就有人鸠占鹊巢了。

    “你是何人?!”他厉声问道。

    那个年轻人却安坐不动。上下打量了秦琬一下:“我是折十六。你就是秦二的儿子?”

    听到是府州折家的折克仁,秦琬气势顿时一弱,但又立刻挺直了腰背,沉声道:“是折家的十六将军?”

    “正是折克仁。”折克仁反客为主,仍是安坐着。只指了指下首近处的座位,几个指挥使便连忙给秦琬让开了这个位置。

    秦琬踌躇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折十六已是正八品的大使臣,地位已高,不是他这个未入流品的衙内可比。尤其是折克仁背后还有着麟府折家,更代表着援军,这时候没必要有和意气之争。更何况韩信已经安然回去了,也不怕折家敢吞没自己的功劳。

    “你们歇在这个破寨子里面,旁边的山上连个望哨都不见安排。我这个外人报个身份就能进来上座。万一我是辽贼的jiān细假冒的怎么办?!还有这位秦二的儿子,竟然就让他这么进了营地,连个通报都没有。”折克仁丝毫不留口德,他带着刻薄的笑意问道,“喂,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几个指挥使的脸sè全都变了,在秦琬进来前,折克仁尽管极为冷淡,但也还没说过这么刻薄的话。

    难道是要争功争权?!

    一想到这里,他们便把身子缩了起来。这是绝对不能搅和进去的。折克仁这位折家的嫡系不用说,在河东军中名气已经很大了,但秦琬也跟韩冈的亲信交好,哪边都不好惹。

    “十六将军是从西面来,所以没看到望哨。从这里往东去,还有三座营寨,皆临要地,各有数百人据守。辽贼若来,我处必先得报。”秦琬脱下靴子,盘膝而坐,“至于无人通报,却是秦琬进来得急了。”

    这不过是撑场面的借口而已,尤其是后一点。蛇无头不行,营中没有一个主心骨,当然是漏洞处处。但这也是秦琬和韩信刻意安排的,不然多了一个头领,万一心怀不轨又该如何?还不如让这几位指挥使互相牵制比较安全。反正这样的情况下,纵使辽军来攻,也不过输得漫山遍野的逃跑,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这里已经有四座营寨,数千兵马,秦衙内你却为何坐视辽贼围攻忻州?”

    “至少秦琬这里还没人发疯,总数虽有五千人,看似遍布山中,占据了四座军寨。可真正上阵起来,只有被辽人当瓜菜来砍的份。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辽贼来得多了就跑,来得少了就攻,不让其有安生的时候,一切都按着韩枢密吩咐行事。”

    “说的也是。蚊子、苍蝇虽然小,却是扰人得很。纵使有信布之勇,也是很难奈何得了它们的。”折克仁尽说着一些不中听的话,投过来的眼神冷淡如冰。

    秦琬心中狐疑。若要争功争权,不应当着几个指挥使的面这么说话。不仅是不给自己脸面,也不给那几位指挥使脸面。难道折克仁知道了这几位都是先降了贼,然后才又投了回来的?!所以丝毫不给人脸面。只是秦琬却想不通,折克仁究竟是从哪里听说的,又是为何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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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十)

    “正是这个道理『书友上传』”秦琬心如电转,表面上看起来却毫无芥蒂,笑着拍了拍手,欠身前问:“十六将军既然来此,想必府州的援军应该已经到了?”

    这是秦琬最关心的问题如果府州的援军到了,就是兵权都给了折克仁又如何?这一回的功劳也不算少了,一个官身少不了,rì后在边境上多用点心,迟早能升上去眼下自然是越早解决入寇的辽贼越好,可不是争闲气的时候

    “早得很”折克仁眯了眯眼睛,“之前麟府的主力全在胜州御寇,调回来可不容易我之前也对这几位指使说了,折十六来此就带一个指挥先行一步”

    ‘一个指挥?’秦琬眼眉轻跳

    果然还是为了夺取兵权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将领在面对战事时,都不会放过扩大手中兵力的机会只是折克仁明说身边仅有一个指挥三四百的兵马,又用这样的高压态度,难道是想打算就此逼反众人,然后趁机下手?

    但让秦琬感到后悔的是自己前面太大意了之前直接进来,都没有注意到有这么多人在寨中也是这段时间,来投的士兵和乡勇太多,反而就疏忽了果然是大意不得,万一来的,而是有异心,占了营寨,自己可就是自投虎口,会冤枉得死不瞑目

    折克仁脸和心都冷着这几个叛贼明明都已经犯了死罪,还不想着以功赎罪,竟然躲在山中,坐视忻州被围攻,只派了三五百去拖延辽军

    还有这个秦琬,连局面都控制不住,也是个废物但凡有些能力,就当排开这些贼子,稳稳的抓住兵权若是还有些公心,不该离开大军,去护送一个家丁,而该去领军救援忻州——他可是忻州出来的

    至于那个韩信,折克仁不放在心上,能说服叛军,那是仰仗韩冈的声威,与本人无关

    现在的当务之急究竟是什么?是忻州啊是正被辽贼围攻的忻州

    若能救下忻州,整盘棋才都活了

    为了达成目的,折克仁甚至不介意解决这几个叛贼,纵然他手上只有一个指挥,而且是以急行军的度经过了长途跋涉,才赶到了忻州的附近,也足以压服这里的五千乌合之众

    折家眼下能确实控制的编制——也就是私兵——在胜州之战后,就被一系列的人事调动和移防,降到了四个指挥但由此也都变成编的状态折克仁的这个指挥,装备只比上四军稍逊,战斗经验则远胜,且是人数多达六百八十的有马步人,其实是等于两个指挥

    有了近七百jīng锐做核心,这样的一支军队,就不再是乌合之众了折克仁可不信,凭自己的家室声望和地位,以及这支叛军叛而复降的惶恐内心,干掉几个叛将后,会控制不住这支叛军

    此外,虽然方才也听说了一点辽军受挫北撤的消息但具体的情况不明,一群叛贼都没有说个明白,只是说刚刚得到消息不久,究竟是当真被韩冈击败,还是主动后撤,都没有定论在折克仁的心中,这群人说的话,他是一点都无法去相信

    所以当他听到秦琬说起他这一次出去送人,也打探到了萧十三败退太谷的消息,而且是从辽人俘虏嘴里听说时,依然是疑心重重,眯着并不算大的眼睛:“你确定?”

    秦琬遽然起身,就冲外面招呼了一下,片刻之后,两名随从便四只手拎着十几个人头进来了都是顶心剃去头发的髡发发式,标准的辽人

    首级在厅中摆做一溜横列,秦琬站了起身,朗声道:“十二个一队辽贼探马都在这里”

    这是之前秦琬送韩信时,在半路上发现的敌人,是突袭而收获的战果但这一次突袭,也让秦琬所召集的十五人的小队付出了三死两伤的代价

    “这个也是?”折克仁拎起了十二枚之外的第十三枚首级,发髻虽然被打散了,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是汉人的装束

    “是辽贼找的向导,也是通译”秦琬解释道,“韩枢密的消息就是先从他嘴里知道,然后又分开来审过几个辽贼来确认只是嫌带在身边麻烦,就只带着首级回来了”

    “你会契丹话?”

    秦琬点点头,“少年时曾随着商队去大同走过七八回身在雁门,也不可能不去学几句契丹话”

    折克仁直到这时候才对秦琬正视起来,熟悉山川地理的将校在军中永远稀缺,而且之前若秦琬没有说谎,能让一队辽军探马一个都逃不掉,也不是说着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而且他心中还涌起一阵狂喜,辽军当真是被韩冈击败后才退回来的能退第一次,可就能退第二次

    他看了看秦琬,又瞥了几个指挥使一眼,挥了挥手,对叛将们道:“你们先退下我跟秦殿侍说几句”

    折克仁理所当然的将自己视为了主将,指挥使们则是先瞅了瞅秦琬,见他没有异议,便各自低下头,很是顺从的退了下去

    “秦殿侍”折克仁开门见山的问道,“对围困忻州的辽贼,你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想解围、逐寇”秦琬脱口而出

    “那你现在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吗?”折克仁质问着

    “要是能那么做就好了都是不堪使用啊”秦琬无奈苦笑,“能让他们不去帮助辽军,已经很不容易了除了三百挑选出来的jīng兵,剩下的就是让辽军分兵之用”

    这群人就是让辽贼分心用的,只要还在活蹦乱跳,辽军就不得不分出很大一部分jīng神来提防若能救援忻州,秦琬早就去了,但他比折克仁清楚这一支已经失去了胆气和骨头的军队,其实是不堪使用的

    而且他并没有权力去杀人立威,也没有足够的威信去统领全军,至今为止,他也只与韩信一起,控制住了那三百多挑选出来的jīng兵剩下的,则是通过影响力来维系他们聚而不散主要作用就是充门面而已,然后坐食几处军寨及附近村庄的粮草

    “十六将军,敢问剩下的麟府援军将何时抵达?”见折克仁凌冽的眼神略显平和,秦琬抓住时机立刻问道

    折克仁道:“主力还是往代州去只有我这个指挥是往忻州来”

    秦琬心中一阵失望:“看辽贼的样子是打算坚守石岭关,然后猛攻忻州”

    “辽贼那是白费力气只要忻州还在,就不可能守得住石岭关、赤塘关关键还是保住忻州”

    “忻州那边,秦琬之前已经派人进去通知了,其中虽然是颇费了一番气力而且辽贼之中,不过之前类似的招数玩了好几次,忻州城中已经不会有人相信他们”

    折克仁又眯起眼睛:“真的有把握将消息传进去?”

    秦琬沉默了片刻,然后实话实说:“……不,没有把握”

    之前萧十三只是派了几千人马围住了忻州,辽军对忻州的围困就跟渔网一样,到处都是洞,小一点的鱼虾很容易钻进钻出但现在辽贼已经很明显的在全力攻打忻州,而且是在拼命了主力返回石岭关之后,甚至没多加休整,便立刻就要准备攻城之前秦琬之所以能遇上那一队探马,也是因为被派出来监视外围,以防秦琬的这一波兵马偷袭攻城大军

    “那就大张声势”折克仁大声说道,“将辽贼为韩枢密所败的消息传出去一旦亲眼看见了,忻州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代州人也必然会知道的”

    当越多的人听说了辽贼败阵的消息,反抗的力量就会越大,辽贼在代州也就越不安稳腹背受敌的危险越来越重,纵使萧十三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留于忻州境内,继续围攻忻州

    “这两天韩兄弟差不多就能到太原了,韩枢密当在太原城中”秦琬点着头,“韩枢密一来,便逼退了辽人,正是军心士气正旺,定然会赶来救援忻州之前秦琬只因兵将不堪驱用,才不得不分散用兵现在有了十六将军的兵马,也就有了主心骨秦琬如何不敢奉陪?”

    ……………………

    半个多月不见,韩信瘦了不少,但双眼神光湛然,看起来加jīng明干练了

    韩冈上下一打量,不由得点点头,笑道:“有模有样了啊奔波了这么些天,有什么感受?”

    韩冈的话像是长辈对家中晚辈的话,韩信却是正正经经的跪下行礼,“韩信有负枢密所托”

    “你要真有负所托,辽贼就不会退到了百井寨”

    百井寨北控石岭关路,与石岭关二寨相应援,加上近处的赤塘关,三座关隘相互支撑,如果都有着足额的驻军,即是其中任意一处被攻破,仍可以维持防线,并有很大机会夺回失陷的关隘

    辽兵分兵驻守百井寨是意料中事但整条石岭关路,却只守百井寨,就代表辽军的指挥已经放弃了峡谷中大半道路而正当道路的百井寨既然被萧十三派驻大军,想必就是辽军预设的关键点

    百井寨当道而立,占据居高临下的位置,控扼石岭关路而修筑地势极险要,但官道并不经过寨中,而是从主寨下经过当然,百井寨还有几座附属的寨子各自守住周边要道,守护百井寨主寨

    就像药有君臣佐使,大部分的边寨,或多或少都也有附属的小寨,或是堡垒什么的由此方能让一座城寨,成为附近百里的中枢控制田地、工坊和关卡

    “终究还是要打过去的迟早要打,越靠南面就越安全与其在平原上与辽军相抗,还不如就在这一条山路上与辽贼决一雌雄”韩冈放声笑着,他只确定整件事该不该做,而他的幕僚们则就去讨论该怎么做

    “城墙不易夺即便夺下来,也少不了要砸进去多少兵马的xìng命、”

    “我们可以把太原城的八牛弩运上来”

    “用破甲弩压制住城头,拿八牛弩的铁枪钉出上城的台阶”

    “终究是要厮杀一场”

    军议上的混乱,韩信视若无睹,留光宇看得眉头深皱,“要是给走马发回去,朝廷怕是要改弦张了”

    开玩笑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却体现了留光宇心中真实的想法

    “不用担心”韩冈却笑道,“辽军败退的奏报此时当已至京师”

    没加入争吵和议论的折可大和韩信没听出来,但留光宇却又觉得韩冈的遣词用字似乎有哪里不对,“奏报?”

    “奏报”韩冈点头,“我可没脸说是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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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执天下的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烟华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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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1)

    午后的阳光落在福宁殿上,穿过了透明的门窗,映进了门后的殿堂。

    从殿内向外望去,紧闭的门窗也阻挡不住视线,近处的侍卫、远处的殿宇,全都映入了眼底。

    这是玻璃。

    透明且平直均匀的平板玻璃。

    尽管这些平板玻璃最大也只有两三寸见方,全都是嵌在门窗上镂空的格子中,但也让福宁殿的殿堂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随着将作监的玻璃工坊终于开始出品平板玻璃,皇城的门窗变成了首先要更替的目标。尤其是在河东的战局陷入困境之后,政事堂只看了一眼报价,便立刻批准了这一项提议——这可是修葺宫室,在一般的情况下,想通过政事堂的批准不会那么容易——只是为了安定人心,而且这么做的成本并不算高。

    虽然才过去不过半个月,此时外殿还没有变化,宫内的小殿也只是在测量门窗的尺寸,可福宁殿已经替换掉原本糊着窗纱和窗纸的宫门和窗户,而改用嵌上了透明玻璃的新型门窗。这使得天子的寝殿在白天时更加敞亮,而不像过去,就是天晴rì好,也得在殿内点上几盏照明的灯。

    平板玻璃成本很低,物美价廉,是政事堂下定决心的主因,而向皇后本人,也是希望通过这一件事,而让他的丈夫不要去怀疑现在每rì向他通报的战局。

    但向皇后本人,每rì都在批阅着战报的她,不可能像她的丈夫、以及京师的百姓,能通过伪饰过的的前线奏表而安心下来。

    她正沉默的坐在福宁殿的外殿中,殿门上的小窗中透shè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身上,但御座上的空间却仍是沉浸在晦暗之中。

    河东局势正一rì险过一rì。

    三天前的入夜时分,传来了辽军南下的消息;昨rì凌晨,带着辽贼围城的金牌急脚从太谷县赶到了京师,并随即叩关而入。到了今天,奏报至今未至,但向皇后她完全可以想见太谷那边的战局究竟会有多么激烈。

    辽军气势汹汹,又有着十倍以上的兵力,韩冈纵然此前在奏报上说得轻描淡写,但完全不可能瞒得过正努力去学习军事的向皇后。

    微微弓起的腰背,让向皇后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显得更加脆弱,眯起来的迷茫双眼,正毫无目标的扫过门顶的小窗。

    充溢在皇后心中的,全都是后悔。早知道会变成如今的局面,她宁可坐视太原陷落,也不会将韩冈派出去的。

    万一韩冈有个好歹,太子怎么办?官家怎么办?朝廷怎么办?国家怎么办?而她……又该怎么办?

    不,一定可以的!韩冈一定能够守住太谷,守住河东!

    “圣人!圣人?!”

    向皇后闻声身子一震,随即睁开了眼。脆弱和迷茫消失得无影无踪,冷漠下来的神sè顿时让她变得凛然威严而不可侵犯。

    “圣人!”宋用臣正躬身在陛前,高高托举的双手上正放着一份奏章:“通进银台司急报,辽军攻城不克,已然北退,太谷围解,城中安然无恙!”

    “真的赢了!?”向皇后失声而叫,甚至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

    宋用臣连忙双手将奏章奉上。

    几乎是用抢一般的拿过奏章,匆匆浏览了一遍,她就再难以扼制住心中的欣喜和兴奋。

    这段时间以来,纵然也有犹疑的时候,但对韩冈的信心最终还是坚定如初。当最后这一份信任终于得到证明,心中的喜悦,也让向皇后一时间忘了一国皇后应该有了稳重。

    ‘不愧是韩枢密!!’

    步履轻快的在小殿zhōng yāng来回走着,过了半rì,她才勉力恢复了平静。

    坐回原位,她笑意盈盈:“从敌军围城的军情急报,紧跟着便是露布飞捷,才不过一rì而已,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么快的捷报!”

    “圣人……”宋用臣在旁小声的提醒着,“这一份奏报,并没有露布飞捷。”

    向皇后闻之一愣,反问道:“为何不是捷报?”

    宋用臣立刻摇头,“奴婢不知。”军情重事,给宋用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一句话都不行。

    “那就去唤王中正来。”向皇后立刻道。为何不是捷报?她突然间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让她想要找人咨询一下韩冈的用心。

    关闭王中正就在外面,转眼就过来了。

    “斩首五百零六,还有许多被烧烂的无法证明身份,伤亡加上损失的游骑也只有一百多……”

    王中正拿着奏章越看越是迷糊,当对手是契丹人的情况下,这一份战果,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场大捷。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战果,就算损失再大,只要辽军没有攻下太谷城,最后退了兵,却也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大捷。为了振奋人心,朝廷必定会不惜用远超平rì的封赏,来犒劳让天下军民就此安心的功臣。

    思虑再三,王中正小心翼翼的道:“可能是韩枢密心高气傲吧,毕竟吕枢密在陕西,是把整个兴灵都夺下来了。”

    “仅仅是怕是会为吕枢密笑?!”向皇后面如重霜,“笑什么?吕惠卿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韩枢密面对的又是什么局面!?对手都不一样,手上的兵马差得更多!”

    “但韩枢密一向心气高……”王中正瞅瞅脸sè不豫的向皇后,连忙改口,“韩枢密学究天人,才高当世,他的心意,臣也想不明白,不如请王平章入宫相询……”

    毕竟是翁婿,把头疼的事推到他身上更名正言顺一点。只是王中正话刚出口便心头转念,这时候招宰辅多半无事,但去招已经一如平常回家休息的王安石,却显得很不适当了,赶紧再次改口,“把这封奏章送给王平章看看?”

    “……好。”向皇后思忖了一下点头,“杨戬,你速去把韩枢密的奏章送去平章府上,请平章入宫共议。”

    王中正张了张嘴,然后聪明的又闭上了。

    小半个时辰后,已经得知太谷战情的王安石步履轻快的跨进了福宁殿。只是当他双眼左右一扫,却不见宰辅在庭,他的脚步便立刻沉了下来。

    这份奏章来得蹊跷,内容也不对,方才兴奋得没注意,可现在一想,却觉得不对劲了。难道是为了维系京师稳定而假造的军情!?要不然怎么会是连个宰辅都不在。

    自家女婿在做些什么事,不可能瞒得了他这位平章军国重事。以己身为饵,其实险到了极致。如果石岭关没有陷落,局面不会变得这么坏。但当辽军斩关纵马,冲入太原府界之后,摆在韩冈面前的选择就不多了。甚至可以说,韩冈是不得不拿自己做鱼饵。

    领兵rì夜兼程的赶去援救太原,只会被辽军以逸待劳的轻松击败。若是韩冈选择了稳重行事,又会为人攻讦,不是言其胆怯,就是说他心怀叵测。只有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才能让堵上一切异声。

    有此胆魄的文臣,世间也没有几人。不过以王安石对自家女婿的了解,与其说是胆魄,还不如说是自信。是充分信任自己的判断和决策。从接到石岭关失手后的军情急报,就立刻订下了以太谷县为战场,吸引辽军南下决战的方略。

    这决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赌博,而是有充分的信心。才会敢于置身危地。而且那还不是为了维系声名,而是执行着他作为河东制置使的任务。既然韩冈有这样信心,王安石唯一的选择,就是相信他。相信韩冈能够扭转危局。相信韩冈能支撑到河北、陕西的援军赶来的那一刻。

    可是,王安石现在已经不是这么想了。

    “殿下,可是奏报不对?”王安石匆匆行礼,便立刻发问。

    “奏报正是韩枢密帐下的机宜文字所撰,字迹没问题,印章签押同样没问题,吾相信韩枢密不会谎报军情,结果定然就是奏章上说的那般。只是吾想知道,为什么这一封不是捷报,没有露布飞捷,韩枢密在其中是否有何深意需要朝廷来配合?”

    长长的一通话,一口气给说下来,向皇后已经有了些喘息。她张大了双眼,等待着王安石的回答。

    王安石想了一想,道:“殿下当知,自犯界后,河东的辽军四处劫掠已经一月有余,即便南下,也没有太长的气力来围困太谷太久。”

    “吾是如此作想。”向皇后坦诚的说道,“就算萧十三南下攻打太谷,最多也只是试探,绝不会拼尽气力,三数rì即会解兵去。”

    这是韩冈之前奏表中的说法,王安石点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韩枢密说过,北人那就是一群强盗。之前劫掠已多,不可能用xìng命来换功劳。”

    “臣亦是如此想。”

    “而韩枢密又将援军放在太谷县南,让萧十三不敢全力攻城。”

    “的确如此。”王安石虽是附和,心中还是轻叹,想不到皇后如此信任韩冈,只是载着捷报的奏表没有露布飞捷,便想方设法的去穷究其中深意,而不是怀疑韩冈的战报本身。

    又暗叹了一声,他说道:“不过太谷一战关联甚多,辽军退后,河东局面亦是大变。接下来当如何行事,当招两府共议。”

    向皇后手扶着额头,王安石的回答让她有些失望。来来回回想了一阵,觉得两府宰执一时间也不可能将韩冈的想法看得清楚,还是让他们多想一阵:“……既然韩学士仅是奏报,那就不需急。送去两府,明rì上殿再议不迟。”她轻声说道,“平章当也明白,宰辅们遽然再入寝宫中,怕是会再有流言出来了,”

    王安石也不知该苦笑还是该生气,这还要人提醒他?还有,皇后招自己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他也没有再多话,起身告退。

    待王安石离开,向皇后也随之起身,准备先去武英殿用沙盘对照一下改变了的河东战局。但这时,杨戬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皇后停了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回圣人,官家在问军情如何了。”杨戬低头回话道。

    向皇后的脸沉了下来,她知道丈夫现在已经有了疑心,毕竟给赵顼的战报不可能完全作假,总会有破绽产生,“……暂时还是别说河东的事。只说河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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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