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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2)

    政事堂中盘绕的疑云,大概就跟方才福宁殿中一样多。 .)

    基本上无人怀疑韩冈奏表中的真实xìng,唯一的问题便是奏报发来的形式。

    韩冈在奏报中说得极为保守,甚至连捷报的‘捷’字都没提,但战果无论从何种角度都是大捷。战果也好,河东战局也好,朝堂也好,皆是一场无可置疑的胜利。

    但韩冈为什么不这么做?

    要真是露布飞捷,他们只会比皇后更早一步,而不是等到通进银台司将奏表送进福宁殿后方才得人走报。而了解到了具体内容,更是等到了皇后转发过来的现在。

    “这是大喜之事啊!”

    张璪哈哈两声笑,对于因为河东危局而备受朝野攻击的两府来说,这一封奏报等于是久旱逢甘霖,让他们可以为之解脱。但只有两名检正公事奉承讨好的赔笑。韩绛、曾布神sè皆是严肃无比,蔡确也拧着眉头。

    只是最大的问题,谁都想不通。

    曾布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也并不怀疑韩冈是否在奏报中说谎,又因为害怕事后被拆穿,而不敢公诸于世。

    韩冈真要是作假,绝不会这么半调子。

    都是敢作敢为的人,越是没底气,就越是要做出理直气壮、胸有成竹的样子来。这个道理,曾布明白,章惇明白,更是胆大包天的韩冈当然更明白。

    而且有多少辽兵会为了没好处的战争而拼命?辽军已经失去了锐气。纵然明知会有更好的方略,但萧十三也没办法强迫他手下的兵将做到拼死攻城。此番评论,韩冈早早的就在奏章上说明,同时也得到了宰辅们的认同。因为契丹贵胄的秉xìng,是为世人所共知。

    当初富弼是怎么说服辽不要兴兵南犯而接受增加岁币的条件的?正是因为富弼指出了辽宋通好,维持岁币换和平的澶渊之盟,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获’;一旦两国交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

    即使是辽兴宗,也没有否认富弼的说辞中,指称辽军南下只是为了劫掠财货这一段。因为这是事实。也正是靠着这一事实,富弼才达成了维系澶渊之盟的初衷。让‘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以劫掠为目标的军队,一旦赃物满橐,在有退路的情况下,又岂会放下一切拼死一战?

    甚至韩冈在奏表上说,将会领军继续北上,追在辽军的身后,打算夺回代州。可见他根本不怕辽人会反咬一口。

    正如澶渊之盟时,名将杨延昭杨六郎所指出的:‘敌顿澶州,去境北千里许,人马罢乏,虽众易败。凡所剽掠,悉在马上。原饬诸军扼要路掩杀,其兵歼,则幽、易数州可袭取也’——辽军深入河北,人困马乏,兵马虽众亦可轻取,且其剽掠所得财物,皆在自家马上驮着,毫无斗志可言。只要能让各军扼守要路,将之掩杀歼灭,幽州、易州失土将唾手可得。

    这一观点跟韩冈如出一辙,同时河东的地理远比河北对步兵为主的宋军更有利。韩冈敢于放手追击撤退的辽军,正是看清了这一点。

    对于韩冈在河东的决断,在京师的一众宰辅就算有异议也没有办法奈何得了他,只能听之任之。唯一可以由他们来裁定的,仅仅是知太原府,同时兼任河东经略和兵马都总管都的王.克臣。

    由于太原最终被守住,不论这到底是谁的功劳,王.克臣都能分润一份,韩冈很自然地在奏章中为王.克臣说了几句好话。

    “纵有过,稳守太原亦已相赎。”韩绛啧啧嘴,却似乎有些不满,“韩玉昆好大方!”

    “毕竟王子难守住了太原城。”曾布说道。

    “太原府丢了多少县城?被毁了多少村镇?百姓又死伤多少?何况他还是河东经略,雁门、代州、石岭接连陷落,他岂能无咎?”张璪难得的表现出自己的倾向,言辞也比往常激烈许多。

    蔡确看了看张璪,又不动声sè的瞧了瞧韩绛,什么时候张璪跟韩绛站到了一条线上?

    通判留光宇是韩绛的侄女婿,又是韩冈的同年,如果韩冈能赶走王.克臣,太原知府的位置即便由由韩冈本人代掌,而实际上的政务也是交托给留光宇这位通判一大部分。如此一来,到了战后,他的侄女婿一下跳上七八步都有可能。

    可惜韩冈没有这个想法,看起来只想维持河东稳定,将得罪人的差事都留给两府。而蔡确也没打算去为了韩绛的侄婿去得罪王.克臣这位国戚。不过,如果韩绛肯欠下些人情的话……那就两说了。

    “原本的晋阳城还好说,现如今的太原也不是那么好守的。”蔡确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反对的意见,“岂能以深罪责之。”

    ‘又在卖菜了。’曾布心中冷嘲,不仅是蔡确的那点小心思,还有蔡确的话:‘反过来还差不多。’

    赵光义毁晋阳,‘尽焚其庐舍,民老幼趋城门不及,焚死者甚众’,城高四丈,城周一万五千余步——差不多四十二里——的旧太原城,被彻底毁坏。而新修的太原城城周则不过十里出头。

    旧太原跨汾河而建,分东、西、中三城,所谓‘都城左汾右晋,潜丘在中’,西城中更有仓城、新城和大明城——即为战国遗存的古晋阳——三个子城。

    这样的城池的确坚固,可相对于极度匮乏的兵力,过于庞大的城池反而是个累赘,根本守不过来,总不能去依靠刚刚征发来的民兵?若太原犹在原址,旧城依然保留,辽军说不定就敢打太原城的主意了。那样的情况下,可就有的韩冈头疼。

    “持正相公多虑了。王子难是国戚,身在八议之列,依例当减罪,岂会深责?”张璪说道。

    “八议是定罪上才用到的。现在是给王.克臣定罪呢?还是在商议他是否适合继续留任太原?”曾布突然开口发问,“如果王.克臣手中能多上两万兵马,结果自会不同。所以石岭关破,他的责任本不算太大。雁门、代州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身上。”他明确的反对,“何况韩玉昆也希望他能留任。试问万一撤换了王.克臣而导致战事不利,那么制置使司会不会归咎于东府?”

    蔡确敛起眼神,转瞬又对韩绛道:“子宣言之有理。子华兄,既然如此,不如交予圣裁吧。”

    韩绛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也罢,就交予皇后圣裁。”

    “邃明?”蔡确再问张璪。

    张璪随即点头:“如此也好。”

    让皇后选择如何处置王.克臣的决议,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算太大的事情——比如如何处置王.克臣——如果两府中有分歧的话,就会交予皇后来决定。甚至会故意在一些小事上表现出分歧的样子来。只是大事上的决定,两府却会尽量做到同一个立场。

    这是逐渐为两府所默认的规则。

    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宰辅们哪个不熟悉?他们可都不想看到皇后把这一套招数练到当今天子那般炉火纯青的水平上。

    不过韩绛、张璪脸sè都有些yīn沉。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打算被曾布阻止,而是因为曾布让他们清醒了一点,不要去挑战皇后对韩冈的信任。

    皇后学不会异论相搅的确是好事,但变成对韩冈言听计从的情况,可就让几位宰执心中不舒服了。

    蔡确轻叹了一声,问几位同僚,“韩玉昆发来的奏表到底该如何处置?皇后殿下肯定要问,好歹得有个章程出来。”

    绕了一个大圈子,终究还是逃不掉这个难题。

    韩绛一番思前想后,最后道:“就照例发在邸报上吧。”

    他回望蔡确,蔡确微一沉吟,点头道:“也好。”

    “子宣、邃明,你们看呢?”他又问着曾布和张璪的意见。

    两位参知政事点了点头,投下了赞成票。

    来自边关的军情,如果是有利于官军的,通常都会如此安排。如果是大获全胜,飞捷入京的话,更是要入告太庙,或是在文德殿上君臣共贺。既然韩冈本人没发捷报,那就当成是普通的有点战果的军情,在邸报上向下通报便是。

    先等等看吧。

    政事堂中不止一人这么想着。

    ……………………

    “辽贼退得还真是干脆。”蔡京笑了笑,右手轻抬,示意来通报消息的耳目退了下去。

    乌台中的御史们,可谓是整个京城中,对小道消息最敏感,同时也消息最灵通的官员。其中身为侍御史的蔡京得到河东制置使司的奏报内容,连同宰辅们的决定,也不过隔了一个时辰而已。

    从通进银台司和东西两府中传出来的消息很是夸张:辽贼在太谷围城一夜,贼众多有伤亡。又因为援军随之北上,便闻风而退。又用计火焚城外南北二市,没于火海的贼众数以千计,在烈焰中尽为飞灰。

    同属台院、又问蔡京知交的强渊明摇着头:“都不知那一份奏报到底掺了多少水,要打上个几折!”

    “若是别人说来,也就一成两成可信。以韩三的xìng子,对半折吧。”蔡京边想边说,“烧死烧伤以千计,多半是假,事后斩首则肯定为真。韩三领兵多年,倒还不至于犯这样的错。”

    上报的战绩通常都是尽可能往天上吹,一方面是说着好听,另一方面也是助长声威。反正实际上的功绩,基本上还是以斩首来评判——守住城池是功劳,逐走辽军也是功劳,但功劳大小,端得还是看缴获——吹得再厉害也没用。斩首是不可能作假的,缴获的军器也做不了假。至于击败的敌军数目,十倍八倍都是可以吹的。

    其实蔡京对奏报中掺了多少水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两府对整件事的处理意见。

    赢终究是赢,可终究还是因为揣摩不透韩冈的想法,这让两府不敢将战果以捷报的形式向外公布。要是两府真的敢做,还不如立刻大张旗鼓的去宣传,将韩冈架在火上来烤。

    “不过我倒觉得那样反而会让人以为宰辅们沉不住气,韩冈都不当回事,他们却拿着当宝,一个对比就显得有失宰相的身份而不够稳重了。”强渊明说道。

    “……或许都有吧?”

    蔡京眉峰深锁,强渊明的话一下点醒了他。韩冈的随意之举甚至让其余宰辅都为之气短心怯,不敢有所异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韩冈的一举一动,连宰辅都要仔细去揣摩了?

    等他挟大胜而归,那朝堂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

    “想法?”韩冈放下望远镜,回头对留光宇道,“没有!不过就算没有捷报,士卒的赏赐不会少,真正没落到好处的只是我而已。”

    “那枢密你何须如此?!”

    韩冈笑道:“等收复了代州,再向天子报捷不迟!”

    留光宇很疑惑道:“枢密何必如此自清?”

    韩冈笑了一笑:“我来河东所奉王命为何?”

    “收复河东。”留光宇没有二话。

    “那么差遣呢?是太谷知县吗?”

    “……下官明白了。”留光宇向韩冈行了一礼,赶快去做他的事了。

    目送了留光宇离开,韩冈则在营中冷笑着,重新举起千里镜,对准了远处的寨墙。

    ‘大家都别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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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3)

    当入寇的辽军退回了石岭关和百井寨一线,北上的宋军也随之陆陆续续抵达了百井寨外。

    从太原往石岭关的一路上,车马军民川流不息,将太原府中积存的粮秣、军械向前线运去,一直抵达距离百井寨五六里处的大营中。

    “王子难做得不错啊。”章楶手握着厚厚的帐籍,望着一辆满载着干草的马车停在了营地一角的草料场外。大营中一处处粮囤草垛都是这几rì送来的,“这才几rì功夫,就已经存满了半月的口粮了。”

    在一旁并肩而立的黄裳笑说着:“使功不如使过。王天章正是要待罪立功的时候,哪里敢懈怠半点?”

    章楶瞥了黄裳一眼,这个口气可真够大的。

    身为枢密副使的亲信,天章阁侍制当然不足以让黄裳有多少畏惧。但章楶还知道另一件事,之前王.克臣为了脱罪,可曾遣人带了厚礼走了黄裳的门路。黄裳这般口气,也不知有多少是因为此事的缘故。

    “不过人皆有所长,王子难虽然临兵事稍有不足,但转运输送、治政理民皆是其长处,枢密用人用得好,留他一条路,反而平添了一份助力。”

    章楶持平而论,并不附和,也不否定。可黄裳没多想,而是点着头,和章楶两人目送着一队又一队的小推车满载着各sè物资,进入了大营中。

    三天的时间已经为攻打百井寨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甚至都有了将石岭、赤塘、百井这两关一寨的辽军一网打尽的计划。

    “这一下子,枢密也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或许吧。”黄裳叹道。

    韩冈本身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人也绷得很紧。虽然在表面上他尽量不让人看出来,但跟随着他的幕僚们都清楚,选择了主动追击辽军的这一条路,韩冈到底冒了多大的风险。

    其实当官军已经将辽人逐出了太原府的现在,剩下的问题完全可以交由谈判来解决。以兴灵换回代州,如果再添加上五万十万的岁币,耶律乙辛有很大可能会同意这桩买卖。而现在官军继续北上追击辽军,主要就是韩冈的坚持,不能对强盗姑息养jiān。一旦他失败了,别说用兴灵换回代州,辽军甚至可能重返太原。

    纵然辽人因为已经抢到了足够的财物而开始变得厌战,可这并不代表宋军就能轻易的得到胜利。任何时候,一点小小的意外,也能让战局瞬间扭转。所以战前的准备,永远都是不足的,再多也不够。

    “哦,赏钱也送来了!”当看见两辆马车从南方缓缓驶来,四轮的大车在道路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黄裳更是松了一口气。

    这是发给曾在太谷县城中坚守的宋军的赏赐,而跟随章楶的援军,虽然他们实际上在太谷一役中起到的作用很大,但既然没有实际的战功,当然也不会有多少奖赏。合理的赏赐能刺激更多的士兵用命,。

    这也算是最后一项准备了,剩下的可就是要在战场上检验一下这些准备到底起到了多少用处。

    韩冈此时正在前军营地中,距离百井寨只有一里出头的距离。

    之前是先期抵达的前锋经过了一番鏖战,逼得寨中守军退守寨墙,这才将这一座前军营地按扎在此处。之后想要出击百井寨,就可以直接在此整军,而不是从五六里外的中军大营。

    不过一里的距离,对于拿着望远镜在手的韩冈来说,依然觉得远了一点。他还是想着能更靠近些查看辽军在城头上的布置,以及寨中守军的士气。

    只是韩冈刚刚吩咐了人下去做出行的准备,就立刻被拦住了。

    陈丰站在帐门前,拦着韩冈不让他离开:“枢密,万万不可!”

    “没关系。”韩冈摇头笑道,“我不会穿着太扎眼的盔甲。”

    但陈丰依然强硬的拦在他前面:“枢密,辽人手上可是有八牛弩的,就在百井寨中!枢密身负朝野重望,岂能以千金之躯犯此险境?”

    “百井寨什么时候有八牛弩了?”

    以韩冈的记忆,百井寨中曾经配发的大小合蝉弩倒是有几架,但重型的三弓床子弩比如八牛弩百井寨中却没有,同时之前侦查的结果也报告说没有在城墙上发现,不仅是三弓床子弩,就是普通的两弓床弩也没有一架。

    “但石岭关和赤塘关都有!”

    “要真的已经运到了百井寨,早就搬上城头用上了。何况之前不是讨论过吗,床子弩运去忻州城的可能xìng更大一点。”

    “只要有一分可能,枢密你就去不得!”

    虽然在韩冈不愉快的视线下,陈丰如同在山里遇上老虎一般冷汗直冒,但他还是坚持拦在韩冈的面前,不让韩冈更靠近百井寨的寨墙。

    还真是麻烦。换作是十年前,班超都做过的,出生入死的次数不胜枚举,眼下的这点小阵仗算得了什么?哪里还会担心可能会有的床子弩。

    不过现在身份也的确不同了。韩冈无奈的摇了摇头,放弃了去查看敌情的想法。

    只不过他想去城下也是一时心血来cháo,不然韩冈也不会如此干脆的放弃。具体的战术安排,他已经分派了下去,并不打算多干涉,这也就使得韩冈现在很是清闲。上午刚刚巡视过营地,又批完了公文,现在除了对着沙盘,却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虽然因为石岭、赤塘二关就在左近,百井寨的布置远比不上关西的边境要隘关西的边防要塞,往往就是一处主寨配合六七副堡,加上遍布附近各处要点高地上的望台,方才交织而成一道坚固严密的纵深防线不过百井寨的布置也不算差,其依山而立,虎视官道,外有高墙深垒,内则不缺水源粮草尤其是水源,百井寨之名虽然夸张了点,但地下的确是多水脉,内外也多泉眼。

    且在其所处的山峰峰顶,也设立了一座从属的小寨,屯以兵马,以防敌军攀上峰顶居高临下。山峰虽不高,却也不是那么好爬上去的。如果硬攻的话,就得做好惨重伤亡的准备。

    陈丰见韩冈没有再想着往前线上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才发现身上的内裳已经为汗水湿透了。

    朝廷鼎臣,威仪自生,方才只是被韩冈瞪了一下,就感觉整个人被冻住了。人都说见一次皇帝,都跟过鬼门关一样。现在只是宰臣面前都这样心惊胆寒了,真到了文德殿上,官家一皱眉,那不是都要吓死?!

    轻手轻脚的走到韩冈身后,陈丰将视线投向面前的沙盘。通过对原百井寨中官兵的询问,以及飞船的侦查,百井寨内部的详图都在沙盘上展示了出来,每一间营房、每一眼水井、每一座望楼,甚至连几处安置在山岭上的暗哨的位置都在沙盘上标识了出来。

    不过韩冈并不是在看百井寨,而是沙盘上更北面一点的地方。

    在韩冈的指挥下,攻到百井寨下的宋军依然是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仅仅是派出游骑巡狩城下,寻找守备空虚的地方,并不急于大举攻城。

    韩冈的目标是围城打援,最希望的就是能用百井寨调来石岭关或是赤塘关中的守军。纵然心知忻州危急,但攻取百井寨的准备依然是不紧不慢。

    安置八牛弩的高台,防备石岭、赤塘二关援军的木栅,以飞快的速度在城寨外成型。城寨中的守军竟然没有出城干扰,而仅仅是拿着神臂弓shè击。

    百井寨的兵力的确不多,但既然有石岭、赤塘两关在后为奥援,实在不该这样等着挨打。

    辽军在城池攻守战术知识上的匮乏,让韩冈得以从容布置。越来越重的压力,正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压向了百井寨的守军。韩冈相信,百井寨中的辽军的神经不可能绷得太久。

    习惯xìng的屈指敲了敲沙盘的边框,韩冈轻吐出一口气。最多再有两天的布置,就可以发力攻城了,到时候,说不定能一举攻破三关。

    韩冈正对着沙盘左右盘算,却感到身后一阵风起,帐内也亮堂了起来。他讶异的转过头,怎么有人不通报就进他的营帐?却见是一脸喜sè的折可大,而守门的两名亲兵则慌慌张张的跟了进来,一左一右的夹着他。

    “有何事?”示意两名玩忽职守的亲兵退下,韩冈回身问着。

    折可大看模样就是兴奋得难以自抑,连请罪都忘了,“枢密,麟府的援军到了!”

    “什么?!”却是陈丰沉不住气的叫出声来。

    “领军的是折府州?”韩冈安安稳稳的坐下来,不过眉心微皱。

    折家的兵马来得太快了,比预计的要早了好几天。

    从府州往忻州一路翻山越岭,虽然东西相隔的直线距离也就四五百里,但正常的行军是不可能这么走。通常是先向南到麟州,然后渡河经岚州至太原,最后从太原北上,这算是山路走得少的路线了。麟府军这一回却直接杀到石岭关北,自然不是这一条路,而是更北面一点经过岢岚军的小路。

    且大队的兵马跑不了那么快,也很难抄小路,想也知道绝不会是主力,只可能是前锋。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别三四百就打发人了,即便肯定是jīng锐,也未免太少了一些。

    折可大这时终于知道正了正仪态,躬身道,“禀枢密,麟府的折克仁所部已经抵达了忻州地界,并已与秦琬部会合,遣来的报信之人正在营外等候。”

    “哦?是折十六到了?!”证实了猜测,韩冈却露出了讶sè。

    折家的情况他很了解,折克仁虽然官位不高,可这两年他正掌握着折家近三分之一的子弟兵,能跑这么快,当也是统领jīng锐的本部,而不会是临时配给他的人马。只是不知是不是他手上所有的兵马。

    “正是家叔。”折可大点头道,“家叔所领七百部众皆是有马步人,所以为先锋。奉了家父之命领兵兼程来援,而家父所率本部兵马则还需几rì功夫。另外来此的也是家叔的身边人,末将认识他,不会有假。”

    韩冈也轻轻颔首,算是比较满意。

    七百骑不算少了。而且折家子弟兵jīng锐不输西军中的选锋,以征战论,甚至更胜上四军一筹。与秦琬的那三五千人配合起来,就能像一根硬骨头卡在辽人的喉咙里。

    信使很快被领了进来,韩冈接过用蜡丸包裹、素帛书就的密信,展开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跟折可大方才所说几乎一样看来折可大刚才在外面问得很详细。

    “折十六打算怎么做?!”放下素帛,韩冈问道。

    那名信使头更低了一点:“我家将军命小人跪禀枢密:折克仁已经整顿兵马,只等枢密的吩咐。”,.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4)

    【第二更】

    喊杀声还在峰峦间回荡,而谷中的战场上则已经恢复了平静。**

    折克仁骑着马穿行在已经被撂荒的麦田田垄上,周围尸横遍野,旗帜兵械也落了满地。这是一片刚刚结束了的战场。

    当折克仁自打扫战场的人群中经过,从一个指挥的指挥使,到最下面的小卒,都不敢稍稍抬头。战场上,唯一能趾高气昂的只有跟在折克仁身后的折家子弟兵。数量几乎相当的契丹铁骑,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正面被他们所击败。

    原本埋伏在谷地两侧、准备前后夹击的代州兵,完全没有发挥任何错用,甚至在辽军开始逃跑后,都没能尽到阻截的责任。

    尽管来得及逃走的辽军只剩下不到七成而已,且个个丢盔弃甲,但领头的契丹将佐手持骨朵,左劈右砸,似乎没费什么气力就冲破后路上代州兵的阻截,领着一半以上的兵力逃出了生天。

    “是皮室军!竟然是皮室军。”

    打扫战场的士兵们突然乱了起来,好像发现了方才交战的辽军番号。

    “皮室军?!”

    更多的人开始惊讶,毕竟辽国的宫分军和皮室军都是在河东军中赫赫有名的对手。

    “是萧十三那鸟贼派来清剿的前部,竟敢直接踏进山中,胆子倒是大,就是不长脑子!”一名将校得意洋洋,穿在身上的盔甲暴露了他的身份。

    秦琬脸sè并不好看,代州兵丢人现眼,让他在折克仁面前好生没面子。

    将为一军之胆,没有有人望有资格的将领统帅,又在官贼间反复,河东数一数二的代州兵就变得任人鱼肉,连群败兵都拦不住。换作是自家父亲在时,又几曾畏惧过什么皮室军?!

    “也还不错了。”折克仁似乎看破了秦琬的想法,过来笑着宽慰。

    秦琬恨恨的瞪着几个指挥使:“这时候都不拼命,当真王法是摆设吗?”现在他立场跟前几天截然相反。

    “韩学士不是让人传了话,自全为重,所以是有恃无恐。”

    “韩学士宽仁,当年广锐军也靠了他才没有被发配岭南。但这并不是这群贼囚能轻松脱罪!”

    不过折克仁已经很满意了。经过了几天的整训,这一支临时的军队已经有了些模样,今天在战场上也没拖后腿。

    在军需补给上,西面的徒合寨已经安排了人力将粮草运了上来,加上原有的积存,还能支应上一段时间,足够撑到将辽人赶跑的时候。

    而在整备军力的同时,折克仁还选了一些人手,潜到忻州城外极近处的山林中,然后放火烧山。虽然此时气候cháo湿,山火烧不起来,但滚滚浓烟足以昭告城中的守军,此时辽军已经无法控制忻州外围的局面。只不过这两天辽人加强了守备,能成功接近忻州城的斥候越来越少,被俘被杀的数量在直线上升,折克仁已经在考虑将人暂时给撤回来,省得浪费宝贵的人力。/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一南一北麟府和京营援军两大主力一步步的接近,在折克仁的眼中,胜利已经离之不远了。

    ……………………

    一支支由床子弩shè出的踏橛箭,插在忻州的城墙上。

    长而坚实的箭杆让攻城一方可以藉此攀援上城头,可是从城上丢下来的石块瓦片密如雹雨,狼牙拍和檑木更是直接砸断了扎进高处的踏橛箭。

    一个上午的数次攻势皆是无功而返,而太过频繁的shè击频率,反而使得近三十具床子弩,毁损了其中的四具。

    忻州城的城防从半个月前,看起来就已然是摇摇yù坠,可直到今rì,却也只是摇摇yù坠,而不见被攻破。

    “看起来还是不行啊。”一名国舅房的将领大声叹着气,“如果再能有些宋人,就能让他们垒土上城了,比光shè箭要好。”

    另外的几名将领也在大点其头,显然是说进他们心里去了。张孝杰闻言脸上闪过一层青气,强自压住心头怒意,转头对萧十三叹道:“哪里还有那个时间?”

    ‘而且也没人了。’萧十三心中暗道。

    忻州城下,环绕着城墙,有着一片衣衫破烂的尸骸。都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逃离的百姓,被辽人驱来攻城。

    之前萧十三领军南下,张孝杰本来是准备回镇代州,只是忻州城外的三千降兵突然作乱,使得他不得不赶来主持围困忻州的战斗。

    但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除了分出兵马来防备逃入山中的宋军之外,剩下的兵力只够他驱赶百姓来攻打忻州。

    用了两天的时间,驱使来的宋国百姓就在城下消耗一空。战争之中,普通人的xìng命就跟草芥一般无足轻重。城中守军为了自己和满城上下的安全,如何会手下留情?尽管城上有许多人都能在给驱赶来的百姓中找到自己的亲友,可最后照样是箭矢无情。

    没了任意牺牲的消耗品,能用的就只剩下小富即安的自家人了。可要想解决手下人出工不出力的现状,对萧十三和张孝杰来说,实是力有未逮。历代大辽天子都很难做到的事,耶律乙辛同样难做到,更不用说他们这两个尚父殿下的走卒。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能尽快攻破忻州,萧十三和张孝杰不得不加强了远程力量。神臂弓都集中起来使用,床子弩也一样,工匠们加班加点的打造霹雳砲,只为了突破上城时更简单一点。

    正当两人绞尽脑汁的时候,城外的宋军却开始在山林中燃放烽火。紧邻着忻州城,最近处的几处山林都被潜入的宋军点燃。

    尽管chūn湿浓重,草木难以点着,可宋人在林子里只是为了生狼烟,并不在意到底能烧掉多少林木。看到附近的山中烽烟频起,萧十三清楚,近几rì忻州城中的士气,就是被这些烽烟给撑起来的。

    萧十三为此加强了拦子马的派遣,不惜耗费人力来扫荡近处的山岭,从前天起,山中烽烟的数量便陡然下降,

    只是他没办法消灭源头。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山里面的那些苍蝇,萧十三调动了整整两个千人队的皮室军,让他们直逼宋军。尽量将之歼灭,如果做不到,也要将其给赶跑,决不能让其留在忻州附近。

    让手下最为jīng锐的一部兵马去对付一群乌合之众,萧十三要不是看在地势的关系上,也不会这么小心。

    但萧十三的心腹jīng锐在进攻盘踞的一处军寨时,却遇上了另外的一支jīng兵,七八百人的样子,没有一见到人,就散入山林中胡乱放箭,而是当道列阵以待。一开始领军的辽将还以为是装模作样,可他领着这一支皮室军冲着军阵撞上去后转眼就败了,而且是惨败!

    最为可恨的,是战败后又在山中为埋伏起来的宋军阻断了后路,冲破阻截回来的不到七成,而这些败兵原本带在身边的战马,除了胯下骑乘的一匹外,其余的基本上都给丢了。

    这个结果差点没把萧十三给气疯掉。

    就算是因为身家丰厚了,开始变得不想冒风险,但堂堂皮室军的威名呢,自负呢,难道都当马粪一样半路上给拉掉了?

    这几天的攻防战,一来一往的几次下来,都是大辽这边吃亏。

    派出去的探马好歹捉到了几个活口,知道了那一支jīng兵是来自府州的兵马。而且麟府军的主力很快就要到了。麟府军放弃一切,赶来救援。除非能趁其人困马乏之际迎头击败,否则就不可能来得及

    如果能攻下忻州,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从忻州出发的兵马,能镇压附近百里方圆的土地,让出山的宋军有来无回。可要是攻不下来,再犹豫的结果,就是石岭、赤塘两关的万余守军将会来不及撤离,以至于全军覆没。

    张孝杰已经看到了最坏的局面,而战局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破,必须要退了。他瞥了瞥萧十三,琢磨着要尽快向这位主帅摊牌。

    萧十三感受到了张孝杰的视线,突然抬眼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张孝杰微楞。

    “之前活捉的探马,不是让他去城下劝降的吗?差不多该安排好了。”萧十三说道。

    张孝杰摇头苦笑:“多半不会有什么用。”

    之前张孝杰就曾接二连三的派遣宋国的官员和俘虏前去劝降,甚至还让他们伪报消息——其实有好几座城寨就是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的——可对于忻州城,却都没有造成太大的作用。

    萧十三笑了笑,站起身:“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或许忻州守军身上也只差最后的那一分一毫。”

    之前那是兵马不足,吹得再厉害也不容易让人置信,而现在他都带着主力赶回来了,虽然不可能让狗头们卖命攻城,但围着忻州城漫山遍野的营帐,也足够骇人。加上山中的南蛮子也被逼退,城中恐怕正是惶惶不安的时候。这时候,放些狠话也能让人相信,而且也是给了城中一些人出降的借口。

    萧十三觉得这样挺好,有用没用试试再说,反正也不会费多少事。

    被派去劝降的被俘斥候相貌很不起眼,普普通通的角sè,萧十三远远地看了两眼,就没再报了希望,也没有过去封官许愿。

    城下旗号鼓噪,城上冷眼相看,那名斥候被几名手持橹盾的辽兵护送到了城墙近前。

    “我乃府州……”

    话声刚起,城上便是一箭飞来,对准了的面门,却被身边的士兵用盾挡了下来。之前曾有降辽的宋官被派到忻州城下劝降,而后被乱箭shè死,现在辽兵们就学会了帮忙拿着盾牌,而城上的守军也学会了不再浪费箭矢,大部分的情况下仅仅是散散的shè上几箭,做一下jǐng告。

    挡住了几支箭矢,宋军的斥候再次探出头来,向着城上大喊着:“我乃府州帐下殿值张忠孝,辽狗已败!韩枢密、折府州转眼即至!坚持!坚持!!”

    城上的箭矢顿时停了。

    在后鼓噪助威的旗鼓也停了。

    吵吵闹闹了多少rì子的战场上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十三和张孝杰神sè陡然一变,而在斥候身边的辽军士兵全都煞白了脸。

    当那名斥候还想再重复一边方才的喊话,便被横拖竖拽的扯了回去。

    宋军斥候被拖到萧十三的面前时,已是被打得满口是血,甚至已经无力再站起,但他还是在笑,甚至洋洋得意的扬起了眉毛。

    这副得偿所愿的笑脸让萧十三气急败坏:“把他给我拖出去碎剐了!”

    “呸,辽狗!爷爷在下面等你!”那斥候狠狠的啐了一口。

    被拉去帐外的已经开始动刀了,但萧十三没有听到一声惨叫,只听得一声声笑,“辽狗,爷爷在下面等你!”,不过很快就没了声息。

    帐中有些静。能听见从忻州城传来的叫骂和呼喊。

    萧十三和张孝杰对坐无言。

    半晌之后,张孝杰干笑的出声:“要是宋人的将官都如此,我看恐怕连雁门关都打不进来呢。”

    萧十三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退!不能再打了。”看着萧十三的样子,张孝杰叹了一声,“不说军中的士气,看到方才的那一场,忻州城中无论如何都会坚守到底。”

    萧十三抬起头来,像是被羞辱了一般涨红了脸:“但守住代州、忻州是尚父的意思……你可明白?!”

    “但尚父更不会乐见西京道的兵马都在忻州和石岭关上被消耗一空!”

    s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5)

    空荡荡的百井寨,让折可大发着愣,站在寨中空旷的校场上。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黄裳的声音随之响起:“除了马粪,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来呢。”

    “如果再有一天,说不定连马粪都不会剩下。”章楶的笑声紧随在后。

    折可大紧抿着嘴,完全无法释怀:“再有一天,他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直到昨rì,也没有得到忻州的详情,韩冈和他的制置使司正在一门心思的围困百井寨,准备一鼓作气将赤塘关和石岭关的辽军给调出来一并解决了。

    当时虽还没有完全将百井寨给围堵起来,但也只差最后几重壁垒,寨中的守军在白天的时候也终于杀出来打破封锁,但给严阵以待的宋军轻易堵了回去。

    军中士气高涨,从上至下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的跟辽军打上一仗。好好出一口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鸟气。

    可谁也没想到入夜之后,百井寨的辽军提前一步有了动作,且北面两关方向灯火通名,大军齐出。这让百井寨外的宋军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因为百井寨中守军动向不明,且两关辽军齐出,让韩冈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针,等待白天再做决定。纵然探马接连回报,说是百井寨的辽军正在撤离,但夜sè使得没有人敢于确定辽军是当真撤退而不是什么诡计。

    待到天明,敞开的百井寨大门仿佛是在嘲笑昨夜韩冈等人的保守。

    “是觉得守不住了,所以才跑了?”

    “当是畏于韩枢密的声威。”

    “难道是府州的援军提前到了?”

    “是否是河北战局有变?”

    “或许是辽国后方出了事!”

    幕僚们聚集在韩冈的大帐中众说纷纭,可能xìng太多了,怎么猜也不可能确定到底是哪个原因。

    当许多人坐在一起讨论问题,最后要么没有结果,要么就是看起来最稳妥,也是最不具冒险xìng的结论。当然,有一个权威xìng的人物在场时很多时候就会例外,在这里,最后的判断掌握在韩冈手中。

    不过当幕僚们纷纷征询韩冈的意见的时候,韩冈只给了一个含糊的回答:“不要去想辽人为什么这么做?而是为不同情况都做好应对。/”

    章楶点点头,这才是最正确的思考方法,总比胡乱猜一个的要好。

    “当然,也不是胡乱猜测。”韩冈补充道,“不然能把人给累死。要多了解一些敌情才是。”

    “去看看赤塘关和石岭关。”章楶突然说道,“看看辽贼还在不在两关中了。”

    “不会……”陈丰失声惊道,他的反应一向慢,还没有转过来。

    “看了就知道了。”韩冈仿佛早就想到一样平静。

    “的确如此。”折可大点着头。

    得了章楶的提醒,韩冈的文武幕僚们纷纷明白了过来。

    如果辽军没有放弃两关,那么就代表忻州及折家援军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压力,仅仅是重整防线,若是有放弃两关的势态,那么也就意味忻州和麟府军的到来,已经让辽人失去了固守两关、保住代州的信心。

    “枢密,末将骑得快马,就让末将去石岭关走上一趟。”折可大主动向请缨。他实在等不及在后面等待斥候回报结果。

    “也好。”韩冈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折可大远比文官们更了解军队,也许辽军现在已经撤退,却还知道在城上插满了旗帜,但再怎么伪装,也很难逃过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的折可大的眼睛。

    从百井寨往石岭关,一来一回不过半rì,折可大在入夜前骑着快马赶了回来。虽然累得够呛,但他的心情却好得无以复加,甚至想要纵酒大醉,以解前些时rì的坏运气。

    正要进大帐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面禀韩冈,却见到大帐内围着一群人。

    ‘是在看沙盘?’

    折可大想着,却见守帐的亲兵示意他直接进去。

    “河东乃三晋故地。赵、魏、韩三家分晋,皆是乱臣贼子。孔子笔削chūn秋,而乱臣贼子惧。周天子失德,封三晋为诸侯。先圣若在,chūn秋史笔岂会轻饶?”

    “三晋疆土犬牙交错,却都不约而同的往中原腹地迁徙。赵迁邯郸,魏至大梁,而韩迁郑。虽然各有其缘由,但以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战国之时,人口稀少,大片的土地没有开垦出来。淮地有夷、燕地有狄,至于西戎,南蛮更不必说。与其在中原竞争,不如向外拓土。”

    “诸夏混战中原,岂能比得上向四荒开拓疆域?夫子所赞,无不是维护华夏正统,而外服蛮夷,其所憎者,则必然不脱乱诸夏之序的乱臣贼子。”

    “秦霸西戎,为其立国之基。赵得代地,方得与强秦有一争之力。农耕胜于游牧,依靠的便是人口和生产。相同的土地,农耕能养活的人口远胜于游牧。”

    ‘怎么开始说起chūn秋了?’

    折可大有些纳闷,韩冈的声音不大,又为幕僚们围着,他在外面不便往前挤,听得模模糊糊。幸而黄裳看到了他,连忙向韩冈通报。

    “回来了?”韩冈停下了教学声,带着几分欣喜的问着折可大,“石岭关的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辽贼是要放弃两关了。”折可大欣然说道,“虽然多有伪装,但终究瞒不了人。”

    不过折可大在其他人脸上看到的兴奋,远比他预计的要少。他疑惑的望着韩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好对上了。”韩冈很是开怀的拍了拍手,对折可大解释道,“刚刚生擒了一名契丹的将校,从他嘴里得知了许多内情。”

    “不是生擒,是投效。”章楶更正道。

    每年在宋辽边境上,越境的逃人从来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本国呆不下去了,准备逃到邻国开始另外一段生活,时常都能见到的,所以澶渊之盟中会有不得收留对方逃人一条。而大宋的富庶远过辽国,跑来大宋的远比跑去辽国的要多上不少。在辽军北撤的过程中,一名契丹人来投效,没人对此感到惊讶或是怀疑。而且折可大的结论也证实了他的话。

    “不管怎么说,辽贼真的是跑了!”

    “这一回当能兵不血刃收回这两关一寨。”

    “不止如此……”韩冈展演笑道。

    的确不止如此。援军到了,忻州仍在,石岭关以北的局面正向对大宋有利的方向转变。

    但随着辽军撤离石岭关和赤塘关的动作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有些事就不得不尽快作出决定——辽军正在撤退中,对于宋军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追击还是不追击。

    “我军兵锋正锐,当紧追辽军不放,让他们彻底崩溃!”

    “从开封府起,我军连rì进兵,到了此时,锐气已丧,正是到了该休整的时候了。”

    “辽军撤得这么利落,明摆着就是陷阱。”

    “但真要能夺回了雁门,就是陷阱也不用在乎了。之后至少要出雁门,越恒山,逼辽军守卫大同,顺便攻打一下大同才能算稳当。”

    “这么做有多少把握?”

    “把握不好说。”只能指望对手上当的计策,本来就不会是良策,“至少不会惨败。要是连人马都丢干净了,那么连守住石岭关,恐怕都不会有把握。”

    这一场争论,到最后也没有结果。但石岭关和赤塘关在辽军放弃了守备之后,也被紧追在身后的宋军乘势夺回。

    当两天后韩冈进驻石岭关——同时也一并派了人去守护赤塘关——忻州知州贺子房,以及秦琬,便联袂来访。

    贺胜抻着脖子,挺胸叠肚的站在韩冈的大帐外。以他的身份,被韩冈赏识并拉入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际遇。所以他现在正昂首挺胸,目送着忻州知州带着秦琬掀帘进帐。

    韩冈正在批阅公文,检查库房积存,听到了动静,便放下了手上的毛笔。但也没有跟而是又拿起了另外一支毛笔,开始端端正正的写下了秦琬的姓名。

    韩冈现在手上有一百道空名宣札,这是临出发前,皇后特旨批下。得到一张宣札,填了姓名、年甲、籍贯,登时就能吃上九品的俸禄——韩冈的权限也只到最低一阶从九品的三班借职为止。

    得到了宣札,秦琬轻轻巧巧的就成了大宋两万名文武官员中的一员,而剩下战功到底能换来多少阶晋级,就看之后朝廷的赏赐了。

    几个从贼又降顺的指挥使,韩冈也写了他们的姓名,不过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将他们调任闲差,之后一辈子领个干俸禄,别想再有领军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这个机会十分难道,就是韩冈,他也差不多是从这条路走上来的。剩余的空名宣札韩冈并不打算动用太多,任意封官许愿,对朝廷来说也是一桩忌讳。

    见过忻州知州,见过了秦琬,韩冈正要继续处理公务,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满载着来自远方的最新情报:

    “官军在河北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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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6)

    “这不可能!”留光宇叫了起来,“郭逵宿将,怎会败得如此轻易?!”

    “元章……”韩冈深深的看了太原府通判一眼,留光宇回过神来,连忙请罪,只是苍白的脸sè一时间变不回来。

    韩冈回顾信使,沉稳的态度像是根本没听到噩耗,“正如留通判所言,郭仲通乃是宿将,用兵稳重,岂会轻易败阵?即便是败,也只会是攻易州不克,河北败不了的。”

    “枢密神机妙算,的确是在易州那里败了。现在官军又退回了保州,由郭枢密亲自领兵镇守。”

    韩冈闻言,就对帐中的几位幕僚笑道:“你们看,我没说错吧?”

    但没人跟着笑。韩冈门下客哪一个不知道,攻打易州的主将可是他的表兄李信啊!

    韩冈收起笑容,又问信使,“究竟是怎么败的。我那表兄虽然官卑资浅,但行事最为稳重,怎么会为辽贼所乘?”

    “辽贼的兵力比预计的多得多,甚至多了一倍。耶律乙辛那狗贼东京道的兵马都给他调入了榆关,甚至都将女真人调来了南京道,”

    女真?韩冈神sè一凛。

    这一战兵发仓促,无论辽宋在事前都没做好开战的准备。只看萧十三的麾下,基本上都是西京道的兵马,否则一旦动用了上京道和中京道的部族军,韩冈这里的压力将会大得多。

    而从时间上看,女真兵马的调动几乎不可能是在开战后才开始的,必然是在这之前,甚至有可能并不是为了这一战而调动——可召集一群强盗同去抢.劫;和控制一群强盗,让他们俯首帖耳,完全是两个概念。难道耶律乙辛很早以前已经收服了女真诸部中的哪家大部族?不会是完颜部吧。

    “还有,从飞狐陉来援河东辽寇的仅有八千部族军,而不是之前所侦知的两万。我们被耶律乙辛骗了!”

    “我说呢,这边被打得缩在城里,那边就把辽贼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原来是给骗了!那群狗才,眼珠子都长哪儿去了!?”折可大大声怒道。

    韩冈也想骂人了,两个数目之间未免差得太多。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耶律乙辛都是将心思放在河北,而不是河东?”黄裳皱眉‘不愧是耶律乙辛。’韩冈暗生感慨。

    这位大辽尚父很明智,或者说,看得很透。

    不论河东河北的兵备差距,只从地势上看,河北的平原对擅长纵马驰突的契丹人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地形。

    地势上的欠缺,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来补足,而大宋这边无论怎么在河北加强军备,都不可能比得上河东的层恋叠嶂。

    由人所造成的防线很好解决,总是会有办法突破。可自然生成的山川,辽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去。

    ‘幸好耶律乙辛用错了萧十三。’韩冈暗自庆幸。萧十三如果在一开始没有因为贪心南下太原。甚至更贪心想来抓自己…………韩冈忽的心中一动,似乎有些不对劲,那好像并不是萧十三的主意。

    至少耶律乙辛曾让人给萧十三带了一句‘韩冈在哪里’,韩冈本人已经从一个属于五院部的契丹士兵那里听说了。

    没有耶律乙辛的这个错误,让萧十三领军南下太原,继而太谷,到了现在,韩冈就只有硬攻石岭关和赤塘关一条路可走了。

    他左右看看,帐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就连章楶都紧锁着眉头,默然不语。

    毕竟敢于杀了天子一家老小的权jiān,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个深沉、yīn险、足智多谋的角sè,甚至在这个人人普遍相信神佛存在的时代,这个如魔王一般的人物还有着神秘sè彩的加成——比如辽穆宗耶律璟转世什么的:

    大辽诸帝,只有穆宗皇帝耶律璟,是太祖耶律阿保机之次子太宗德光的传承,而其余如世宗耶律阮、景宗耶律贤、圣宗耶律隆绪、兴宗耶律宗真、宣宗耶律洪基,以及现在刚刚死掉的小皇帝章宗阿果,都是阿保机长子人皇王耶律倍的嫡系血脉。且穆宗耶律璟正好是为人所弑、死于非命,非是寿终正寝。这都让耶律乙辛的弑君之举笼上了一层因果报应的轻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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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把耶律乙辛想得太厉害,他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韩冈说道,“他要真有运筹千里之外的能力,就不会让萧十三南下太原了。更不会没算到青铜峡的党项人会将弓刀对准了他。”

    韩冈的这几句,好歹让气氛缓和了一点。

    “打仗这件事,就是看谁犯错更少而已。”他又继续说道,“这一回宋辽大战,大宋这边犯了很多错,辽人那里也是犯了很多错。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们比我们更少一点……不过,这一战还没结束,接下来,只要我们少犯错,获得最终胜利的必然是我们。”

    “枢密说得是,获胜的必然是我大宋。”留光宇第一个附和韩冈。接下来,其余幕僚也纷纷表示同意。

    韩冈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自嘲,他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而已。只不过他的声望和过往战绩能够给人以信心。

    “李信呢。”

    到了这时,韩冈方才问起他表兄的情况。

    “李刺史在攻打易州的时候,一直都在防备着辽贼的援军。只是来的太多,最后方才不支而退。在退兵时,李刺史领军殿后,最后苦战得脱,受了一些伤,尚算无恙。”

    胜负兵家常事,保住xìng命就好。韩冈放下了心来。或许这一回刚刚得到的遥郡刺史可能会被剥夺,但只要人还在,可就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可李信之败,也让韩冈更加jǐng惕。

    辽国毕竟是与大宋平起平坐的大国,现在在河东一点优势,那也是因为面对的辽军无心作战,而并非宋军有多么强势,如果都在最佳状态上,胜负尚未可知。

    不过战略规划,以此时的话叫做‘庙算’,本来就是在战争开始之前,便千方百计削弱敌人的实力,加强自己的力量,让敌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对手打一场错误的战争。韩冈自觉在这方面做得还算不错。

    现在看来,河北的局势现在又偏向辽人了,但河东这里,终究是他韩冈占优势。

    “枢密,接下来该怎么办?”章楶领头问道。

    幕僚们望着韩冈,在眼下河北兵败的时候,韩冈的判断甚至就直接决定了整个北方的战局。

    “去拿下忻口寨。”韩冈说道,“只有拿下忻口寨,河东的局面才能真正的打开。”

    代州和忻州之间的要隘忻口寨,只有收复此处,才能稳固忻州,继续攻打代州。

    两天后,宋军收复了忻口寨,但更确切一点的表达,不过是你丢我捡,仅仅是几次斥候间的小规模冲突之后,辽军又退了。

    “这也太明显了吧。”韩冈的身边,黄裳低声骂。

    幕僚们都很清醒的看到了这一点,而且辽贼本就不擅长演戏,他们的特长都在急进倏退,不在诱敌深入上。

    但下面的好些将领却不是那么清醒,一个个叫嚣着追击辽军,夺回代州。

    “你们钓过鱼吗?只是吃了两口鱼饵,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脖子送到钩子下面去?!”

    韩冈难得的训斥人。换作是普通一点武将出身的统帅,说不定这些个来自京营的将领敢阳奉yīn违,自行出兵追击。但韩冈自然不同,将领们登时就偃旗息鼓,甚至连腹诽都不敢。

    “不要管辽贼怎么想,做好我们的准备。”

    稳一点,必须要稳一点。韩冈提醒着自己。

    耶律乙辛动用了东北渔猎部族的兵马,当然也能调动起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原本抢得囊橐皆满、连马都背不动的契丹骑兵,将会被一群红了眼的新强盗所替代。

    “勉仲。我让你去查的那位在忻州城下为辽贼所害的殿值叫什么名字?”

    坐镇在忻州城中,训斥过众将的韩冈问着黄裳。

    在忻州城下被辽军残害的那名斥候,用他的生命鼓舞了城中军民的士气。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打消了萧十三固守两关,然后解决忻州城守军,以稳固代、忻两地统治的如意算盘。此等忠勇豪杰,在辽军撤退后,他的遗骸便为城中的官民收拾妥当,停放在忻州城中的一处庙宇内。当然,事迹也传到了韩冈的耳朵里。

    “此殿值姓王名宣庆,是府州军中虞侯,在折府州帐下奔走,这一次是奉命在折克仁身边随行。年三十三,从军十七载,其妻折氏,家有二子一女,皆在幼年。”

    黄裳大概是从折克仁那里打听了消息,回答得很是详尽。

    “原来是贵家之婿。”韩冈对折可大道。

    折可大低声,“王宣庆平常只是普通,看不出竟有如此忠勇。”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忠信之德,岂是平时能看得出来的?”韩冈叹了一声,“安排人手去为他设个祠吧,过几rì我去祭拜他。”他又对黄裳道,“勉仲,诔文就麻烦你了。”

    黄裳拱手行礼:“旌表忠臣之德,乃是黄裳的光荣,岂敢视为麻烦?枢密放心,这篇诔文,黄裳必用心去作。”

    韩冈满意的点点头。

    稍歇几rì,接下来,当然就是代州!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7)

    【年后事情多,搞得又断更了,对不住各位友,今天看着再三更补回一下人品。/】

    郭逵坐镇在保州坐镇,已接近一旬。

    自从九天前,他将帅府行辕再一次转回到这座边州时起,河北西半部边境线立刻变得稳如泰山起来。保州中的士气、军心、民心、全都恢复到易州之败前的情况。

    但毕竟只是易州之败前,想要再更胜一筹那已经是不可能了。河北军无论士气还是资源,不可能再组织起同样规模的作战。在军心兵力比之前更胜一筹的辽人面前,即便郭逵,也只能选择稳守。

    几天来郭逵常翻三国志,无论本纪、世家还是列传,在多少人的传记中,字里行间都写满了无可奈何。曹cāo兵败赤壁、刘备败退夷陵、周瑜天不假年、诸葛亮悲叹五丈原,许多时候纵然有雄心壮志,却也只能长叹一声无奈。

    “大人,李信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候着。”郭逵的次子郭忠义进了房来,向郭逵低声禀报。

    这位败军之将终于是回来了。郭逵放下手中的简,沉吟了一下,“请他进来。”

    “知道了。”郭忠义应声要往外走。

    “等一下。”郭逵叫住了他,深深的盯了儿子一眼,“有礼数一点。”

    郭忠义对父亲的叮嘱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也不敢反对,毕竟李信背后还有个奢遮的表弟——眼下已经与自家老父同在西府的韩冈。真要开罪了李信,rì后倒霉的只会是自己。乖乖的低头应是,转身又出去了。

    儿子的心绪变化,瞒不过郭逵老辣的双眼,重新拿起,他甚至没有多解释的想法。他礼遇李信,不是因为李信背后的韩冈,而是因为他并不想看到军中难得的将才受到羞辱。

    纵然李信兵败易州,但郭逵对他的评价依然没有降低。在败阵之后,以步兵为主的宋军能有大半逃过契丹骑兵的追杀,甚至还能维持基本的建制而没有溃乱,无论如何都是主帅的功劳。

    可郭逵还是免不了要遗憾,扭转战局的机会一去不再来,下一次再有机会,也轮不到他郭逵来主持军务了。

    决战是决定胜负最终归属的会战。占据战场的主动权,逼迫敌军在不利的形势下决战,是每一个统帅是否称职的标志。

    攻打易州,是郭逵反守为攻的计划。夺占易州的确是能够扭转战局,但逼迫辽军赶来易州解围,趁其远来疲惫,将之战而胜之,甚至不需夺占易州,战局便会就此抵定。

    尽管辽军也有围魏救赵的手段,但易州离辽国南京析津府已然极近,郭逵确信耶律乙辛不敢赌上一把。更何况缘边各州,无论保州霸州雄州,都已经证明了那里防线的坚固。至于沧州,虽然面积广大,但多是还没有开垦出来的近海荒地,远离河北的核心,若是耶律乙辛打算从那里着手,郭逵乐得趁机攻下易州,这个买卖是大赚特赚。

    在决战之前,总会进行一系列小规模的交锋。而在频繁的交锋中,官军很顺利的一步步逼近易州。到了易州之后,驻扎的营地也贴近了山势,充分利用了步兵在地形适应xìng上的优势。

    从地形上看,大半地界就在太行山中的易州,远比霸州、雄州北面,更适合步兵展开。进可战,退可逃,不用担心被骑兵利用马上的优势围困。即使到了现在,郭逵也不认为自己选择的反击地点错了。

    可惜这一计划还是功亏一篑。

    并不是主将人选的错误,而是误算了耶律乙辛手上能动用的力量。

    尽管事前郭逵已经尽量往多里计算南京道的兵力,而且易州州城距离边境亦不远,但当辽军以重兵切断了李信军后路的时候,郭逵这才知道,他还是把耶律乙辛手中的兵马算得少了。

    他甚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一场对双方而言应该都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战争,耶律乙辛究竟是怎么才能未卜先知的将东京道的女真人先行调来,这完全是不合情理。

    郭逵忽而失笑,耶律乙辛真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说河北,河东那边就不会让韩冈战了上风。

    耳中忽的听到一点动静从门外传来,仁宗时硕果仅存的名将虽已近六旬,依然耳聪目明。他坐正了一点,等着河东主帅的表兄进来。

    ……………………

    李信的神sè一如往昔,稳稳的走向郭逵所在的正堂。

    行辕中往来奔走的官吏甚多,没有一个不认识他李信,但他们的眼神则变得极为诡异,绝无一分一毫的同情和善意。

    败军之将,自是如此下场。

    李信一步接着一步,脚步依然是毫不拖泥带水。

    在往rì,李信麾下的将校对他不敢有半分不敬,但现在则同样有很多变成了嘲笑。幸而李信还有个做了枢密副使的表弟,终究还是没人敢当面嘲讽于他。

    就如现在在前领路的郭二衙内,比过去几次见面还要亲热了许多。

    但李信想要的不是这一个啊。

    穿过了中门,两名在行辕中写文的小官迎面而来。认出了李信和郭忠义后,立刻避让到一边。只是李信两人越过他们之后,悉悉索索的碎语便从身后传来,却是在猜李信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郭忠义似乎听到了一点,李信就看着他有些紧张的回头过来,但李信无嗔无怨,那些蚊蝇的声音还不至于让他的动了火气。

    自家已经是挂名在枢密院的将领,已不再受三班院和审官东院管辖,想要处置他,得枢密院奏请天子来决定。李信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和关系,决不至于有何重罚。

    但若是事情最后变成了那般结果,可就是真是丢人现眼了。

    李信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宁可像犯了谎报军功的王舜臣那样免官留任,以功赎罪。也不愿自家的表弟拿着功劳和官位来抵偿自己的罪过。

    又是几名官吏擦身而过,又是同样的议论传入耳中。

    李信眼神更冷了点。都是帅府中人,有这个空闲还不如多关心一下河北的局势。

    易州之败的伤亡数目并不算大,河北的局势还是陡然紧张起来。辽军接下来的动向让人颇为思量。

    李信微微的摇摇头。

    其实根本用不着担心他的这一次败仗会造成河北防线的崩溃。以郭逵的老辣,怎么可能不会去考虑失败的后果?在兵败之后,郭逵坐镇的河北西部防线依然稳如泰山,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也正是郭逵的稳重,使得李信能动用的兵力明显不足,顺理成章的,也让他所指挥的各部将校都缺乏在敌军围困下坚持下去的决心。

    辽军数量超过预计,这并不是失败的全部理由。但易州大营和后方的联系被辽军以重兵切断了整整三天,则完全是辽军利用兵力上的优势而得到的结果。

    无粮无援,甚至不通半点消息,军心自然不稳。到了这一步,除非是韩信才有背水一战并且获胜的能力,换成是李信,便不得不下令向南突围。

    意义如此重大的一次会战,竟然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投入,李信不喜欢抱怨,但他终究不至于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

    李信确信,如果郭逵能多给他一万人马,甚至只要五六个指挥的骑兵来维系道路,结果会迥然不同。

    只是他也不想自欺欺人的去抱怨郭逵,换做他自己坐在郭逵的位置上,且事先又不知耶律乙辛能这么快从东京道调来大批兵马,那他绝对会跟郭逵做得一模一样。

    也因心中如此纠结,面对热情得反而显得虚假的郭二衙内的时候,李信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先在门外停了步,待到郭逵传话出来,他方才跨进正厅。

    “末将李信,拜见枢密。”

    向端坐着的郭逵行了一礼,李信便沉默的垂手站在厅zhōng yāng,等着郭逵的发落。

    视线落在了李信右臂伤处上,郭逵的目光微微起了点波动。他也是老行伍了,伤势轻重与否他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不比那些jīng擅金创的军医差到哪里。

    站起身,郭逵绕到李信身旁,看着夹板、石膏和绷带裹起的右臂,带着几分关切:“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骨头折了,不过及时上了夹板。过百十天就好。”

    李信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sè,这一回胳臂上伤了筋骨,rì后他的掷矛恐难恢复到旧rì的水平了。

    突围时李信亲自领兵断后,保住了大半军队安然撤离,加上配属给他的骑兵并不算少,最后连同他所率领的殿后军,也同样从重围中脱身而出。

    只是在撤退的过程中,李信身中多箭,虽说因为坚固的重甲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但他的右臂却还是在乱军中挨了辽人手中铁骨朵的重重一击,以至于骨断筋伤——这还是有盔甲的结果——不得不上了石膏夹板来固定伤处。

    郭逵多看了伤处两眼,李信心中清楚的,他也同样看得出来。李信脸sè一瞬间的变化,也没瞒过他的眼睛。

    李信的胳膊远算不上是重伤,治疗及时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恃之以威震四方的投枪绝技,之后能不能恢复如初,那可就难说了。

    “弓马武艺仅是匹夫之勇,万人敌方是将帅所求。之前老夫就想说了,义仲你执着于掷矛,并非是好事。霸王都弃了剑,去学万人敌,你既与淮yīn同名,岂能连霸王都不如?”

    郭逵的口气像是长辈叮嘱自负才能的子侄,甚至亲切的叫着李信并不为太多人知的表字。

    李信都有些楞,郭逵现在的态度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纵然自家身后有个同为枢密的表弟在,以郭逵的xìng格,也不该如此讨好。

    “枢密……”

    李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郭逵打断了。

    “义仲,胜败兵家常事,不要太放在心上,rì子还长得很。”郭逵咧嘴笑了笑,“易州一败,责任不在义仲你身上。纵虽有过,但也有功。易州战后,辽贼已无南犯之力,这就是你的功劳!之前老夫已经上了奏本了,向朝廷好生分说了一番。”

    郭逵于战前就考虑过李信失败的可能,也做了相应的应对。在李信北上易州的过程中,河北北部各军州坚壁清野的工作趁此良机而加速进行,河北边防也得到了调整的时间。眼下辽军就算冲破了边境寨防,也要吃足了苦头才能得到足够的粮草补给。这些都是将战事推到辽国境内的好处。

    “枢密!”

    李信的身子有些发颤,一直以来都是一张冷脸的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郭逵在朝廷上为他这名败将辩说,那不仅仅是一封奏章的问题,连自己败阵的责任都要一身担起。

    “不要想太多。”郭逵转身坐回座位上,“再怎么说,老夫都已经是将辽贼的主力挡在了国界上了。在开战前,朝廷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何况窜入内地的几支辽贼,被老夫打得狼狈而逃,前后还丢下了一千多斩首出来。不怕什么!”

    郭逵不是充大方。李信这个人选是他提议的,如果把罪责全往李信身上推,郭逵本人也逃不了用人不明的罪名。往死里开罪了韩冈且不说,rì后他郭仲通也别做人了。哪位将领肯跟着个没担待的主帅?不能为部将遮风挡雨,没资格领军!

    郭逵一直以来都隐隐的有些看不起狄青,主要就是狄青xìng格软了点。当年韩琦要杀焦用立威,而主将狄青不敢争。正是这样的xìng格,所以狄青rì后才会有忧惧之下,壮年而亡的结局。换作是自己,怕个鸟!

    郭逵放声道:“不论外人怎么看,老夫这个做主帅的,就不能让帐下的儿郎受委屈。”

    s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8)

    【稍晚一点还有一更。/】

    刚刚抵达易州,耶律乙辛不待休息,便径直走上西城的城头

    向西瞧去,层峦叠嶂的太行山巍巍在望。向脚下看,前几rì宋军攻城的遗迹还多有存留。

    耶律乙辛从城墙的外侧面拔下一根弩矢。那弩矢深扎在墙内,用了点力气才弄下来。比起过去所见的神臂弓所用弩矢,更加粗长,而箭簇也更为犀利。只看这箭簇扎入墙中竟丝毫未损,当也不难想象落点改成是甲胄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大概就是宋人新造的破甲弩了。”耶律乙辛轻叹着,转身将箭矢递给亦步亦趋紧随在后的萧得里特看,“床子弩、神臂弓、霹雳砲、飞船、斩马刀、板甲、破甲弩、上弦机,宋人是一年一个新花样,跟都跟不上。”

    “诚然如此。可有尚父运筹帷幄,宋人这一回不就是狼狈而逃了?”萧得里特讨好的说道,“强弓硬弩虽好,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但南朝的河北军是什么德xìng,过去的使节、细作都有回报。可一用上强兵硬甲,都能与宫分军你来我往的打上几个回合了。”耶律乙辛意有不怿,慢慢的往前踱着步子,用双脚丈量斑驳的城墙,“用兵南朝,从来未有如此之难。”

    萧得里特左右为难,不知是该顺着耶律乙辛的口气,还是继续拍马屁。万一说错一句,说不定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姻亲,同时也是堂从兄弟的萧茹里,最近刚刚‘病死’,死后追赠秦王——只因为他是新帝的外公,所谓宣宗皇帝遗腹子就是他的女儿所生。

    耶律乙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也不会放过皇位前的任何一道阻碍,现在多少人都在猜测,尚父到底是什么时候会祭告天地,让还说不好话的幼主禅位于他。退位的皇帝肯定活不久,而沾亲带故的人也同样危险,萧得里特rì夜都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也莫名其妙的给病死了。

    耶律乙辛没去在意萧得里特在想什么,他早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经过了一段的战斗,宋人的表现越来越让他感到惊异。对河北军在长久和平中的糜烂,辽国上层都很了解。可现在一打起来,甚至突破宋人的边寨,都得依靠运气。

    那还不是几十年间兵戈未解的西军啊。

    并不是说耶律乙辛拿宋人的防线没有办法。分散开来,以小股兵马往宋国内部突进不是不可以。但这样的突进完全就是赌运气。运气不好,再加上一个稳重老辣的郭逵,终究是一支支被消灭的结果。(.)而五千人以上大规模进兵,必然会被宋军堵截住。

    之前做试探的几支兵马,预定好突破后要合兵一处,但一次次被宋人逼得无法如愿,最后如同兔子一样被赶得没了气力。郭逵的老辣也着实让人心惊。

    何况宋辽边境上的千里塘泊,如今都是冰消雪融,骑兵急切间难以渡过,万一给宋军咬住,不付出大的代价,就别想轻易脱身。

    城上风大,夹风带沙,吹得人眯起了眼。

    热燥燥的风沙,还有头顶上散发着无穷热力的太阳,让耶律乙辛定住了脚。

    chūn天!

    关键这一战的季节不对。

    时间上的错误,让契丹jīng锐的战力打了对半折还多。换作是秋高马肥的时候,不论是作战的持续力,还是远距离的行动力,甚至是在战场上的冲击力,都远不是chūn天的时候可比。

    只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难道还能敌人说什么时间不对,等我恢复了实力再来打。尤其从宋人的身上,耶律乙辛已经嗅到了不同以往的味道。rì后宋人若是主动进攻,又怎么可能会选在在秋高马肥的时节来?

    再抬头看了看灼眼的rì头,耶律乙辛向后提声唤道:“阿骨打。”

    萧得里特听到这个名字,就微微皱眉,回头看时就见一个高大的少年从后走上来,向耶律乙辛跪下行了一礼:“小人在。”

    完颜阿骨打,女真完颜部族长、生女真节度使完颜劾里钵的儿子,之前服侍‘病夭’的章宗,现在又在尚父帐下听命。这个女真人装束已经跟契丹人无异,只是面相看着还是与契丹人有些分别。

    完颜阿骨打现在在耶律乙辛这里正得宠,许多事情都交给他来办。只是包括萧得里特在内的很多尚父身边人,都看他们不顺眼。

    耶律乙辛知道,却并不在乎,他吩咐着:“你去燕哥那边,看看他将营帐安排的怎么样了。”

    “小人得令。”阿骨打大声回应,jīng气神十足,又不失沉稳。

    耶律乙辛点点头,又吩咐道:“再去看看盈哥那里。跟他说天时不好,得小心疾疫,马匹可都要散放。顺便你们叔侄正好也聚一聚。”

    阿骨打又中气十足的应了,谢过了耶律乙辛的关照,然后大踏步的转身下城。

    目送阿骨打离开,耶律乙辛才重新开始继续沿着城墙走。他对这个女真少年很是欣赏,也多用他办事。

    甚至向阿果进献掺了毒药的糖饼,也是阿骨打奉了耶律乙辛之命送了上去。更明确点说,其实是阿骨打把毒饼硬塞进阿果嘴里的——阿果虽然年纪小,但十分聪颖,没有糊里糊涂的就把毒饼给吃了下去,这也是耶律乙辛为什么能下定了最后决心的原因——最后阿果到底是被毒死还是给噎死,真还是说不清了。

    虽说最终达到了目的,但事后耶律乙辛还是不得不费了一番手脚来掩饰阿果过于凄惨的死状。转回身来又听到下面人的抱怨,说这些女直蛮子手脚就是粗。

    只是粗归粗,这都是些好狗!

    尽管在好些女真人的眼睛中,都藏着桀骜不驯的眼神,但手握万里疆域的耶律乙辛并不在意这点小事。他手底下有这种眼神的人多了去了。南朝的狗大半是养来吃肉的,而北方的狗则狩猎的好助力,没点桀骜之心,哪里是办事的材料?

    上京和南京是耶律乙辛的根本地,控制得极为严密,而西京有萧十三,中京则是有回离不,唯有东京道最不稳,纵然杀了一批反贼,但还是祸乱之源依然潜藏。现在有女真诸部从北面压着,倒也能安稳了一些。

    “尚父。”

    跟着耶律乙辛又走了一阵,萧得里特突然开口。

    “什么。”耶律乙辛没回头。

    “得要提防那些女直蛮子啊!”萧得里底大着胆子,劝谏道:“汉人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直蛮子都是不可深信的。”

    “为何如此说?”耶律乙辛侧了侧脑袋。

    “完颜部的势力太大了,这两年劾里钵仗着尚父的势,东征西讨,已经将鸭子河上下各部女直都统一在他麾下。前些rì子甚至连五国部中有几家投向了劾里钵。这一回他们奉命南下,分到了整整一千副南朝的jīng铁甲,兵器无数。等他们回去后,没几年功夫,怕不连东海女真都听劾里钵吩咐了。”

    回?会让他们回去?耶律乙辛在前面忽的冷笑。分其众,杀其势。这个道理,他还要人教?

    “有功即赏,没有这一条如何能服众?!纵然是女直,只要有功,我都会赏的。”耶律乙辛回头冷冷的一瞥,让萧得里特从头顶凉到了脚跟。

    耶律乙辛继续往前,望着西面远处的山峦,“我赏了千副铁甲,正是因为他们的功劳。等到这一战有个结果,就让完颜盈哥领了一两千帐部众去黑山下。我会分他一块好地。这一回他的功劳不小,该赏赐的,我决不会吝啬。”

    一两千帐?!

    萧得里特立刻就不多话了。

    完颜部本部才多少帐?撑死了五千帐,以一帐两丁来算,正好万人。完颜劾里钵正是靠了这万余儿郎,才打遍了白山黑水周边的大小部族,让他们俯首帖耳。

    耶律乙辛一张口,就去了完颜部的近四成的实力,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兄弟分家,谁能说不是?——可这么一来,劾里钵威福混同江的根基可就要断了。

    耶律乙辛轻哼了一声,似讽似笑。

    完颜劾里钵的兄弟和儿子在自己身边是做什么的?人质啊!

    这样双方才都能放心。没有完颜盈哥成了自家斡鲁朵的官员,没有阿骨打在自己身边充任侍卫,劾里钵也不会那么听话。

    但耶律乙辛从来都没懈怠过对女真人的提防。

    他让完颜盈哥统领南下的女真军,而不是让完颜劾里钵过来,正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分割完颜部的部众。

    这一次是完颜盈哥,下一次还有完颜阿骨打。

    等到劾里钵死,让其子乌雅束接位,阿骨打就可以来分一分家。只要外人不贪占,完颜部内部分账,除了劾里钵和乌雅束,谁都不可能有抱怨的。

    耶律乙辛也读汉人史,汉景帝和汉武帝,哪个对付藩国的手段更漂亮,他自然是清楚的。

    这时候,城外远处烟尘突起,一路直奔易州城而来。从方向上看,是从飞狐陉那边过来的。看声势,人还不少,恐怕是多达百余人的一彪人马

    耶律乙辛停了脚,看着那队人马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从西面进抵城下。

    片刻之后,亲兵上城来报:“南府左宰相耶律孝杰求见。”

    萧得里特手一紧,竟然是被赐姓耶律的张孝杰!他回来做什么?难道是河东局势不妙!他心中立刻有了结论,如果是胜利,只会飞捷五京,惟有河东局势不妙,有些方略需要得到尚父的首肯,张孝杰才会从代州赶回来。

    他看了看耶律乙辛,没有任何发现。他能想到的,尚父肯定也能想到,只是都没能让尚父脸sè变上一下。

    但当张孝杰赶上城来,才说了几句,耶律乙辛的脸sè便陡然一变:“什么,忻口寨也要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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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9)

    【写睡着了,对不起那些等着第三更的朋友。(.)今天白天会再补上一更,权作歉意。】

    “石岭关和赤塘关都放弃了?”

    “是。”

    “折家的兵马破了神武【今陕西宁武】县?”

    “是。”

    “所以你们放弃了忻口寨?”

    “……是的。”

    听着张孝杰的报告,耶律乙辛的脸sè越来越难看。难怪这位南府宰相会一路赶回来。这样的决定不用最诚恳的态度来报告,待到秋后算帐,耶律乙辛他可不会轻饶。

    张孝杰从代州经飞狐陉只用了五天就赶来了易州。摇摇yù倒,尚幸他这个文臣体质不输给南朝的武将多少,多多少少还支撑得住。

    看着亲信灰败的脸sè,耶律乙辛心中暗叹,这事也怪不得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但河东的局面崩溃得比想象得还要快,还要突然,这让耶律乙辛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

    自从韩冈抵达河东,开始主持一路军务,河东局势变陡然一变,之前兵败太谷,耶律乙辛是知道的。萧十三退守石岭、赤塘和百井寨的决定,他也予以追认。

    本想着只要有代州、忻州在手,跟宋人交换回的西平六州,恢复澶渊之盟,再增添个三五万岁币也就可以收兵止戈了。

    可惜之前打得主意,现在都成了妄想。

    麟府军竟然没有走天门关去支援太原,反而直接越过边境攻下了神武县!打算从神武县抄近路去救援代州。

    “忻口寨这时候差不多已经丢了?”

    在张孝杰沉默的点头中,耶律乙辛回忆着他记忆中的西京及河东地理。

    为了能够更直观的了解国中的山河地理,耶律乙辛这几年来都在模仿宋人,造了数以百计的沙盘,每次捺钵迁移,都要用几十辆大车来拖行。也因此,耶律乙辛对辽宋边界的大体地理都有所了解。大同往南,代、忻、并【太原】诸州的关隘,他都能做到心知肚明。

    失去了忻口寨,直到代州之前,再无关隘可守。**如果是平原地带,只是皮毛枝节的小事,但在河东,留给耶律乙辛的选择就只剩很少的几条路。

    河东的地形就是这般让人无可奈何,根本不适合骑兵发挥出自己的特点,甚至因为过于庞大的马匹数量,而陷入了粮草不济的境地。如果在平原上,一个村庄就能找到让一支千人队吃上三五个月的粮草。但在群山环绕的河东,根本不可能。

    现实击败了耶律乙辛之前的如意算盘,在眼下的局势下,也只有放弃更多的土地,将兵力集中起来保住最后的一点底牌,“实在不行,退到代州城下也可以。”

    只要有雁门关和代州在手,如同鸡肋一般的西平六州照样能交换回来。对宋人而言,雁门关和代州远比贺兰山下的兴灵要重要百倍。

    张孝杰躬身应是,他和萧十三想得到了正是耶律乙辛对此事的认同。

    萧得里特在旁jīng神振奋,“虽然是退,却也是骄兵之计,宋军在石岭关和忻口寨之后食髓知味,多半会追上来,到时候在代州城下,可让宋军见识一下什么是大辽铁骑!”

    做梦呐?

    耶律乙辛冷眼看了萧得里特一记。

    从韩冈之前的表现来看,耶律乙辛可不敢做这样的白rì梦——纵然萧十三和张孝杰还有着些幻想但耶律乙辛没有——那一个在大辽国中都被下面的百姓当成神佛来崇拜的新任枢密副使,将会是是大辽未来几十年的噩梦。他在河东声威赫赫,就算下面的武将贪功,也别指望他们敢拂逆韩冈一星半点。

    “去找萧念经来!”耶律乙辛提气冲外面叫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名年轻的武将随即应招而来。他是萧十三的小儿子,又在耶律乙辛帐下听候使唤。

    耶律乙辛此时已经写好了一封密信,签了字、画了押,装入信封封好。等到萧念经到来,便把信递给了他。

    又看了一眼张孝杰,耶律乙辛吩咐道:“在你的从人中,挑了几个jīng神好的,跟他一起走……现在就走。”

    “下官明白了!”

    这是必要的取信手段,要让萧十三不用担心事后的责罚,全心全意的对敌,让他儿子回去是最保险的办法。

    萧念经拿着信便立刻出发,张孝杰也出去安排人手跟随。

    随着几人的离开,耶律乙辛yīn沉下来的脸sè让萧得里特不寒而栗。

    但耶律乙辛没有yīn沉太久,而是很快就颓然一叹。

    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开战并不是耶律乙辛的初衷。在开战之前,他从没有想过正常的交涉会变成数千里边境线上的战争。

    甚至之前调集兵马南下,亦是多存于威吓的心思,同时还有从国中钓几条始终不甘心的大鱼上来的打算。最后的结果是耶律乙辛本人也始料未及的。

    所以现在一打起来,场面就是惨不忍睹。方略、计划完全都是漏洞百出,幸好宋人那边也一样。这才有了河东方向上的一系列胜利,直至韩冈出现。

    而河北这里,七八十年无战事,南朝的河北军其实远不如过往jīng锐,能有所表现,主要还是靠了普及下来的铁甲、硬弩。不过相应的,大辽这边也没有了纵横河北的经验。

    与草原和山林中无数蛮部连续战斗了几十年的结果,就是已经找不回与实力相当的对手大规模作战的眼光和能力。

    当时下令时尚无自觉,但事后耶律乙辛再一回想,有许多地方他都做错了选择。否则刚开战的时候,他坐拥数万宫帐jīng兵,决不至于被郭逵挡在边境线上,最后形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要不是河东那边有了突破,他耶律乙辛的脸皮都要丢尽了——直到郭逵遣兵北上易州,试图打破僵局时,才找到了可以利用的破绽。

    不过现在耶律乙辛已不打算将战争再继续下去了,河东还有些劫掠而来的收获,而河北这里根本就是坐吃山空。易州城下他虽然是胜了,但不能突破宋人的防线,无法利用宋人的财富来补充战争的消耗,那么就等于是失败。

    与其再耗下去,还不如趁着河北形势尚好,逼着宋人尽快达成和议。中京道那边已经开始不稳了,回离不虽然是在耶律乙辛的支持下坐上了奚六部大王的位置,但他根本是个废物,而老奚王谢家奴死因又蹊跷,使得族中有了许多异声。如今大军在外征战,保不准就有人想趁机作乱。

    无论如何,见好就收才是正道。

    ……………………

    河北败了。

    可韩冈并不担心李信,从信报中得知李信只收了轻伤,这就让他完全放下了心来。

    至于战败后的责罚,一般来说,朝廷对地位较高的败将都是比较宽大的。最多也不过一时被贬斥,至于什么时候被重新启用,就要看他背后的靠山是否可靠了。

    何况即使不论太子之师这个身份,以及药王弟子的声名,只看眼下河东战局正向好的一面转变,自家这个河东制置使好歹也算是功不可没,只要之后能稳住战果不失,他在枢密院中的地位将稳如泰山。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李信败得再惨,但只要有个韩冈这样的表弟,谁也不敢欺到他头上来。郭逵人老成jīng,也肯定不会犯迷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河北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否则郭逵和李信都少不了要受到重惩。

    可是纵然韩冈和郭逵之间能通过急脚递传递消息,但他所得到的最新军情也是七八天前的了。这段时间中,辽军会不会突破边寨防线,即便可能xìng随着天气渐热而越来越小,可这是谁也不能拍胸脯保证的。

    不过韩冈也没空去担心郭逵,河东现在面临的局面还没空闲到让他为兵力更充裕、兵备更完全的河北军cāo心。而且郭逵也不是那么让人放心不下的统帅。

    河北、河东、陕西,北境三处都与辽人接战。战事已经结束了的陕西且不论,河北、河东两家的将领们可都在暗中较着劲,尤其是在河北的战局败坏,而河东形势好转的情况下,河东的将领都想表现得更好一点。

    只是现在韩冈麾下的文武官员中,功劳最大的不是统领大军逼退萧十三的章楶,也不是保住了忻州的知州贺子房,或得辽军放弃各处关隘的折克仁、秦琬,更不是镇守太原的王.克臣,而是还没有到韩冈麾下报到的折克行。

    “令尊这一回可是立了大功了。”韩冈对折可大称赞着他的父亲。

    “可大替家严谢过枢密的称赞。”折可大连忙道谢,做儿子的不能为父亲谦虚,只能感谢韩冈的夸奖。

    韩冈笑了笑:“辽贼退守代州城,令尊和麟府军其功为最。夺占神武,可谓是神来之笔。”

    见折可大又要道谢,他便伸手制止了。

    “如果不夺神武,想要从府州赶往代州,走天门寨经太原北上倒是最快一条路了。但那样就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所以说,”他看看左右,“折府州的决断让人拍案叫绝。”

    章楶、黄裳等人纷纷点头称是,非是如此,他们还在石岭关外辛苦攻城呢。哪里可能连忻口寨都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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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20)

    府州知州折克行自奉命出兵之后,先遣了族中的jīng锐子弟兵横穿云内山【今云中山】,走云内口去救援忻州——这是韩冈之前所吩咐的,不过比韩冈预计的还是迟了点,毕竟道路不好走——而他本人则是率领主力径直出了国境,向东北攻下了神武县,打算由此再转往代州——其重新入境的位置正好是在忻口寨背后,本意也还是救援忻州。

    并不是折克行不想跟着折克仁走同一条道路。可军中的人数越多,受到地形地势的限制就越大。六七百的有马步人能利用的山道,数千近万以步兵为主的大军则只能望而兴叹。

    比如长江、黄河千万里长,其间野渡无数,小股兵马很容易越过去,但真正能供大军横渡的要津也就那么几处。要不然,历史上沿着江河的几次有名的会战,也不会集中在为数寥寥的渡口之上。黄河的白马、孟津、风陵,长江的采石、瓜州,都是这样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大渡口。

    同样的道理,横穿云中山的云内口小道只带了一个指挥的折克仁走得了,带了近万兵马的折克行却走不了。云内口向西可通宪州静乐,向北则通宁化,只是山路崎岖,难以快速通行。麟府军大队人马走此路,不仅耽误宝贵的救援时间,运气不好被辽军堵住山口,饿死在山间都有可能。所以他直接就攻向了辽境。

    神武县是西京道朔州辖下武州州治,是古长城内侧的道路要冲。若古长城一线还在中国控制之下,神武县必然是囤积重兵的所在。经由神武县,是河外至代州最近的道路。

    “折府州已经攻占了神武,古长城以内的辽贼被清逐一空。只是接下来想要联络上,就得尽快拿下崞县边境上的四座军寨。”黄裳指着沙盘上沿着山势一字排开的标识一一说道,“楼板、石趺、阳武、土墱。”

    代州北面的国境线上通往辽境的谷路大小四十四条,故而缘边共设十三寨,都是正当川谷之口,以‘控胡骑走集’。其中最适合大军行动的路线,自然就是防备最为森严的路线,也就是西陉寨和雁门寨。不过那边是直通朔州,而从武州神武县过来,则是楼板、石趺、阳武、土墱这属于代州崞县的四座边寨。

    “土墱寨就是旧年张文定公【张齐贤】大败辽贼的地方吧?”留光宇问道。

    “正是。”章楶道,“君子馆惨败后,也就靠了张文定公才挽回了一点颜面。”

    提起张齐贤,韩冈就想起当年张方平的话来。

    当年张方平对当今天子胡扯宋辽大小八十一战,‘惟张齐贤太原之战才一胜耳’。说的正是张齐贤所指挥,最后斩首两千的土墱寨之战——不过当时张齐贤是代州知州,而不是并州太原。

    “那几座寨子还没被烧掉?”留光宇又问。

    “四座寨子都没被烧掉。”章楶说道,“辽人大概是准备留在手中,以守卫神武县。要是辽人烧了寨子,这一回折府州就能直接领兵进代州了。”

    缘边十三寨中的大部分,之前都在陷落之后直接给辽军烧了——有了忻口寨和石岭关,后方不在主道上的军寨留着对辽人也没有意义,而失去了忻口寨和石岭关,留着那些寨子在手同样也没有意义——烧了之后,宋军即便将之夺还,也要多年经营才能重新修建起来。一开始就存了以代州换西平六州的辽人,会这么做是理所当然。雁门和西陉寨被毁的消息,就在两天前传到了忻州这里。

    “但丢了忻口寨之后,那四座寨子辽人也守不住了。”折可大跟着说道,“肯定会放弃的,现在多半已经烧了。”

    章楶抬头对韩冈道:“萧十三不正是希望我们能追着赶去代州城下?留着四寨在手,反而会乱了计划,萧十三不至如此不智。”

    “不错。当是如此。”韩冈回应了一句,又低头注视沙盘,同时聆听幕僚们的议论。

    如果辽军坚守忻口寨,想保住代州全境。那么必然会守住崞县四寨。而萧十三现在干脆了当的放弃忻口,崞县四寨也不可能去守了。说起来也有折克行的功劳在。没有他们出现在辽军背后,萧十三也许还不会下定决心。

    “不过辽人放弃之前,肯定会大肆破坏一番,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官军利用道路。”秦琬提醒道。

    黄裳从沙盘上抬起头,问秦琬道:“四寨中那一寨的路最好走?”接着又补充道,“好走的路,肯定不易毁坏。”

    “应该是阳武寨。”却是陈丰在旁接话,“陈丰记得熙宁十年的代州各务商税,其中阳武、石趺和楼板三寨的边寨税入都在百贯以上,但阳武是一百七十四贯有余。楼板、石趺则是一百二三十贯,土墱则更少,为六十五贯。而同时的西陉、雁门,都只有六七十贯。”

    陈丰jīng于钱粮,在韩冈幕府多rì,也终于有了些幕僚的样子。几句话一出,立刻就让人刮目相看。连章楶都惊异的瞥了两眼。对地方商税如数家珍,别的不说,必然是这段时间在故纸堆中下了苦功夫的。有此心xìng,自然是做事的干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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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记得仔细。”韩冈赞许的冲陈丰点点头。

    黄裳则疑惑道:“怎么西陉、雁门的税入这么少,我记得代州商税都在七八千贯上下。”

    “西陉、雁门搜检严格,所以商人们都走得少。”前西陉寨寨主的儿子解释道,“崞县偏西,远离州城,巡检自是散漫。”

    韩冈抬起眼,看了看秦琬,又扫了一下折可大,然后又收了回来。暗暗的嗤笑了一声。

    秦琬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解释得并不完全。剩下的一半是将门和地方豪族的回易商队挤占普通商人的生存空间,好的商路被霸占,没有后台的商人们自然只能走其他路线。否则‘谷路十二,十通车骑,二通行人’、‘一阔五十步,一通车骑’的西陉、雁门哪里是其他边关可比?

    而车马如织、商旅云集的边地重镇代州,商税收入每年都不到一万贯,这又岂是正常?

    不过除了雁门、西陉之外,通向神武县的阳武关隘,的确是易于车马通行的通道。所以商税才会远多于其余边寨。

    “道路不用担心,辽贼再怎么破坏,修整一下也肯定很快就能通行。”韩冈引导着话题,“唯一可虑的是后方的支持。河东这边的积存快要用光了吧?还要留着些种粮给百姓。”

    “援兵非光宇可言,但粮秣之事,枢密可无需担忧,光宇必筹划妥当。”

    韩冈点了点头。随军转运一事,他现在暂时交给了留光宇和田腴负责,留光宇马上就要回太原主持,田腴则已经先回了威胜军坐镇。只要不出篓子,他这里就干脆的放手,只让陈丰负责计点就行了。

    留光宇又笑道:“幸好这几年天下丰稔,各路的粮仓几乎都要满溢。现在消耗一下陈米,等到了夏秋收获,正好换上新米上来。”

    韩冈神sè微微一变,敲了敲桌子,议论顿时停了下来。

    他目光一扫左右,压低的声音有着很重的jǐng告味道:“给付军中的粮食一定要注意!寻常的陈米还好说些,但那些霉烂朽坏的黑米,决不能在军中口粮里出现!如果有宵小敢在军粮中做手脚,三尺龙泉正为他所设!”

    韩冈语气森然,留光宇悚然而惊,连忙起身,指天誓rì会监察到底。

    官府酿酒,甚至官员家中私酿,全都是用着府库中上佳的米粮,而发给士卒的禄米,则多为仓屯替换出来的陈米,甚至许多时候,连因存储管理不善而腐烂霉变的陈化粮都敢拿来给人吃——也就是所谓的黑米。

    国初名将王超之子王德用,曾有一次拿了黑米发给军中,差点就闹出了兵变。幸好王德用演技好,拉着负责分发禄米的专副演了场好戏:

    王德用先质问:‘昨rì我不令汝给二分黑米、八分白米乎?’

    专副承认:‘然。’

    王德用又责问道:‘然则汝何不先给白米,后给黑米?此辈见所得米腐黑,以为所给尽如是,故喧哗耳。’

    专副低头认罪:‘然,某之罪也。’

    可惜这时候三国演义还没出现,曹cāo杀粮官的好戏也只有些文人知晓,寻常军民自是懵然无知。王德用就这么将责任往下一推,把自己摘出来后,先拿着专副打了二十杖,又把闹事的士卒也打了二十杖,以示公正。再换了白米发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韩冈幕府之中的成员,就算不熟悉历史典故,或是本朝故事,却也有足够的头脑想象得到,一旦出了事,韩冈到时候会怎么平息士卒的愤怒。心惊之下,都有些不敢说话了。

    见会议气氛变得冷了,又见韩冈使了眼sè,黄裳出言缓和,“只要粮草军械备齐,又与麟府军会合,接下来可就是代州了。”

    “萧十三退守代州,到底是因为折府州来援,还是因为想要用诱敌深入之计?不想清楚,可不好遽攻代州。”章楶老成持重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应该都有,一半一半吧。”黄裳道,“辽贼肯定是不甘心的,毕竟官军夺占了兴灵,肯定是想要回来的。”

    韩冈点了点头:“为了能够换回兴灵,更为了耶律乙辛的脸面,辽人肯定不会放弃代州。既然如此,缓进和急进都是一样,都可以跟他们在代州城下一决胜负。所以稳一点为好。”

    只是仔细想来,萧十三放弃忻口,也有很大可能并不是担心北方诸寨被攻破而腹背受敌,而是为了让自己这么想才做的——料敌从宽,韩冈和他的幕僚都不是盲目乐观的xìng格。

    不论是不是诱敌深入的战术,韩冈都没打算去上当——也没想过将计就计。接连收复了太原和忻州之后,让他用不着急着夺回代州。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步调来走。

    “的确如枢密所言,得稳上一点为好。”陈丰说道,“代州及缘边各寨的积储,足够辽贼食用三年以上,而且还可以掠夺百姓的口粮。我们耗不过他们,而且届时辽贼肯定会坚壁清野,从后方运送粮草,耗费的人力和时间不会小。”

    秦琬也道:“辽贼稳固了易州,飞狐陉的通道也就畅通无阻。在攻打代州的时候,不但会有来自雁门关外的援军,也会有经过飞狐陉来援的辽贼。”

    “的确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而且还有一件事……”秦琬又道。

    “什么事?”折可大问道。

    “辽贼南下,不只是雁门一条路,神武那边……同样也是啊!”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21)

    神武城外,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退走的一支骑兵,逃得满山遍野,渐渐消失在远方。而在城下,身着红sè军袍的宋军士兵,正在收拾着战场。

    “这群阻卜人还真是识风sè,见到风头不好就跑了。”折可适站在城外的营地高处,目送远处的逃敌。

    稍远点的地方,一队士兵押来了几名俘虏。从装束上,一看就知道并不是契丹人,而是草原上的阻卜人。其中有一个衣着质地不错,看起来有些身份。

    “死不尽的狗鞑子。”折可求心中恨恨,他还没有杀个过瘾,这群阻卜人就跑了,让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没个发泄的地方。

    “这些是赶着来发财的,不是来拼命的。”折可适笑得开心得很。上战场就没有不死人的,敌人越弱,自家的儿郎也就能保全得越多。由不得他不开心。

    折可求却还是冷哼着:“死不尽的狗鞑子。”

    这些废物,根本就不敢跟折家的jīng锐相拮抗,装备上差得太多,战阵上也差得很远。对付国中的厢军、乡兵或许还能占些上风,但折家的子弟兵不论放在哪里,可都是天下间一等一的jīng锐。

    不过也是运气不错。折可适想着。

    幸好提前一步赶到了神武县,而且很是利落的攻了下来。

    要是迟了一步,可就是要面对契丹人和阻卜人的联军了。有了城池做依靠,同样是远道而来的阻卜人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毫无战心,稍稍受挫便立刻选择了撤退。若是运气更差一点,变成了前有城池,后有来敌的局面,纵然能胜,也会折损大批折家子弟。

    不是萧十三没放兵马镇守此处。如武州神武县这般关键的战略要地,不可能不重视。光是皮室军就有一支千人队,然后还有本地的部族军,五六千都有了,分镇各处要点。其中在县城处,就有三千兵马。

    但折家的兵马之jīng锐,不在任何一支宫分军之下,也与皮室军能一较短长。

    驻守神武县的辽军主帅见麟府军来势汹汹,便守城待援。只是城池的寨防水平差了点,守城的战术指挥也差了点,折可适在城下绕了一圈,转眼就找出了十几处城防上的破绽。而折克行找到得更多。

    用了半rì的功夫打造登城长梯,再用了半rì功夫在城东吸引注意力,最后用了一刻钟,将神武城南门给夺了下来。

    昨夜在城外设了营寨,按扎了一半兵马。(.)虽然城防还是不坚固,但掎角之势的一城一寨,对辽人来说,却已经是坚不可摧了。

    三千阻卜人赶来,只一交战便丢盔弃甲。这一仗,胜得可谓是痛快。

    “三伯出来了。”折可求突然身子一震,向折可适身后的帐篷张望了一眼,转身就走,“七哥,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不待折可适反应过来,转眼就跑远了。

    折可适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声。

    折家嫡系的子侄,对家主折克行都是又敬又畏。之前的族长折克柔身体不好,一直以来都是折克行代行家主之职,对族中的子弟一向严格要求,弄得如折可求这样的晚辈,见了人就躲。

    折可适身上差事多,当然不能跑,转过身等了一下,就见折克行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就算打仗,还照样午睡,这份气度折可适很是羡慕,也不知自己再过些年能不能拥有。

    折克行小睡片刻之后,整个人都显得jīng神奕奕。看了看稍远处几名被看管着的俘虏,冲那个方向努了努嘴:“那些就是今天俘获的阻卜贼?”

    “没受什么伤的都在这里了。受伤不起的,则都送到了城中的医院那边。”

    “哦。”折克行又张望了两眼,转过来又问,“带他们过来做什么?”

    “末将是想问一下大帅,他们到底该怎么处置?”折可适头有些痛,之前的契丹战俘已经让他很伤脑筋了,他的伯父可是将这些麻烦事都丢到了他的头上来,“放是不能放,杀也不好杀。其中还有一个地位挺高的,似乎是族长的儿子。大帅有什么想问的,正好可以问一问。”

    “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没什么话想问他们。”折克行笑了一笑,笑容中充满了狰狞。抬腿就冲着阻卜人的俘虏走过去。

    折可适先是楞然,看着折克行的背影面露狐疑,然后神sè陡然一变,连忙跟了上去,“大……大帅,万万不可。”

    “什么不可?”折克行慢悠悠的问着,但脚步却一点不慢。

    折可适脸sè更加难看,边追边说:“杀俘不祥,且不得制置使韩枢密的军令,便自行处断,朝廷那边也不会答应啊。”

    折家就在边境上,平rì作战那是奉朝廷之名,战场厮杀,死了伤了都无话可说。但杀俘就不一样了,无谓的与辽人结下血仇,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过去跟西夏结下世仇,族中的长辈便少有能在床榻上辞世的。难道以后还要跟契丹人、阻卜人也这样吗?以折家的子弟数量,还能支撑多少年?

    折克行忽然站定了,回头来瞪着眼一声喝骂:“糊涂!”

    折可适又楞了,不知折克行为何如此说。

    “你在这里等着。”折克行抬了抬手,招了两名亲兵一左一右拦住了折可适,自己则又往俘虏那边走过去。

    折可适想追上去,却被两名亲兵拦住。

    “你们放开!”他又急又怒的低声喝道。

    “七郎。”年长一点的亲兵叹着气,拽着胳膊的两只手却一点不松劲,“你就当体恤体恤我们!”

    体恤?那族中的子弟要不要体恤?折可适越发的心浮气躁。

    今rì杀人,明rì就被人杀,无谓的杀戮不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会受到抨击的。何况今rì杀了俘虏,rì后谁还敢降?

    “大帅向来有主张,且最重族中子弟,你且放心看着就是了。”

    折可适哪里能放心看,挣扎着要拨开他们的手好脱身。

    折克行丝毫没有将注意力转移到这边。只见他在那个地位看起来挺高的俘虏面前不知说了什么,那俘虏就猛地抬起了头,你来我往的与折克行说了三五句,便一下子拜了下来,接连叩了三五个响头。

    折可适看得怔住了,嘴张着也没有自觉合上,更不挣扎了。

    片刻之后,他方才低声咒了一句,“耶律乙辛养的一群好狗。”

    折可适看得很清楚,他的伯父,折家的家主,竟然在几句话之间,已经把这几个阻卜人给招纳了过来!

    折可适心中羞恼,方才的举动现在看起来就是个笑话。拦着他的两名亲兵也松了手,但他只想转回去。

    只是这时又见折克行在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几个俘虏站了起身,跟着另一名亲兵往边上的帐篷过去了,大概是带下去洗漱更衣。

    “是侄儿误会了。”折可适红着脸,幸好在渐暗的暮sè中,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你没有误会。”折克行沉声道。

    折可适惊讶的抬起了头。

    “如果他们不愿意降顺,我就准备开杀戒了。不过些许俘虏,杀之如杀一狗,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折可适讷讷无言,不知道折克行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遵正!”折克行很正式的叫着侄儿的表字,目光变得锐利如剑:“你要记住,折家想要存续,朝廷的信任是绝不能少的!”

    折可适身子一震,旋即点头:“侄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折克行轻声一叹,“家里也难。”

    “嗯。”折可适明白折克行的用心,折家在大宋国中地位特殊,所以能世镇府州,同时掌控一军兵马。可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殊xìng,所以折家一直都被另眼看待。

    夹在宋辽之间,以折家的实力,想两面讨好比白rì梦还要荒谬万倍,而想要保证折家的安稳,就必须得到朝廷的信任。在过去,是与西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现在,则是要跟辽人结下化解不开的仇怨。

    折克行回头看了一看几个阻卜人进去的帐篷,嘴角翘了一翘:“大小十一个部族,总共八千余帐,人口大约有四五万。”

    “是这几支阻卜人的家底吗?”折可适问道:“怎么这么多?!”

    “对半折。三四千帐是有的,人口也该有两三万。否则也不会有这近三千兵马。”折克行呵呵两声笑,“不算少了。”

    追在折克行的身后,折可适觉得自己离伯父的水平还差得很远。真的很远。伯父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而自己却始终没有想到。这就是经验的差距。

    折克行心中也暗自得意。

    什么叫钱是英雄胆?这就是!

    没有大宋的财力物力,折克行如何会去说服那些阻卜人。他说出来,也无法取信于人啊。

    大宋的确富庶,遍地是黄金。但包在金子外面的是能崩掉牙齿的石头和钢铁。

    既然敲不开外面的硬壳子,那就干脆投靠过来,至少能分润一点好处。

    投靠哪边不还都是做狗?就算在辽国,难道还能指望凌驾在契丹人之上。每年的贡赋从来都不能少,普通点的小部族也要七八匹马、几十口羊。哪比得大宋富庶和大方。甚至连贡赋也只要些角筋之类的资材。

    所以当折克行出言拉拢,很直白的许了些好处,这几位阻卜战俘也就很是干脆的投靠了过来。还拍着胸脯要传话回族中,让族人们都来投效。

    不过就是换个东家嘛!

    s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22)

    拿着折可适收买了阻卜人的最新信报,韩冈只想哈哈大笑。

    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惜现在还没有三国演义,市井中的说三分中也还没有出现这些后人耳熟能详的虚构故事。否则章楶、黄裳当也会大笑着说着这两句笑话。

    契丹人这一回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之前他是担心过度了,以折克行的老辣和jīng明,当然能一眼看破阻卜人对契丹政权潜藏于心的畏惧和憎恨,同时也能看得出阻卜人对大宋富庶的垂涎。

    折克行放了一开始便俘虏的阻卜贵人,转过头来,就一下来了三四千准备投效到大宋一方,跟契丹人过不去的阻卜人。大小十余部,连同家族少说也有一两万人。

    反正都是打工,一边是不给钱还要盘剥的扒皮,另一半则是愿意拿钱买平安的富户,有选择的可能下,会选谁自是不言而喻。

    不过韩冈对这个时代的北方异族完全没有好感,这么多人rì后多半是麻烦,要是再少上一半人就好了。

    只是眼下倒是保证了麟府军和神武县的安全。论起rì后,还是眼下更为重要。

    韩冈已经传令折克行,让他在粮草补给许可的情况下,将主力放在神武县,而不是立刻南下。

    神武县是沟通河外和代州的捷径,同时也是通往辽国西京大同府的另一条主要道路。有了古长城以内的这一个通衢要地,rì后任何在河东用兵的战略规划,选择余地也能多上许多。

    不过笑过之后,韩冈的笑容也转成了苦笑,并不是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也并不是所有的好消息就没有坏的一面。

    这世上不论想做什么皆少不了钱粮二事。治政兴兵抚境安民都不能没有钱和粮。韩冈作为统帅,需要cāo心的不仅仅是的战略战术的问题,自然还有后勤补给。

    官军收复忻州,除了让河东的局势更加偏向于大宋之外,还带来了几千张要吃饭的嘴。这让之前拍着胸脯保证粮秣供应的留光宇和田腴,都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之中。

    韩冈对此也很是无奈。辽军攻入了代州境内之后,对代州的百姓劫掠、jiān.yín、残杀,无所不为,甚至连人带物一并掳走,带回国中做牛做马——每rì被押送通过雁门关的宋人,据说是从早到晚一刻不歇。

    即便在萧十三领军南下之际,留在代州镇守后方的辽军,也没有停止对代州生民的残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代州地界之内,幸免于难的百姓已十无二三,要么被辽军所杀,要么是冻饿而亡,要么就是躲进人迹罕至的地方,剩下完全没有受过糟践的,也基本上是山沟中荒僻乡村里的居民。

    他们为辽军的肆虐惶惶不可终rì,虽有许多拼得一死也要向辽人复仇的英雄,也有许多人受到了《御寇备要》的激励,或明或暗的与辽人相周旋,但更多的还是于恐惧中向上天祈求救世主的到来。

    然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但同时也给正要与辽军决一胜负的官军,带来了头疼不已的工作。

    随着官军北上并大胜辽人的消息向代州各地传播开去,越来越多的代州百姓逃离了仍在辽人控制下的沦陷区。光是最近三天就有三千多,平均一天一千一百人抵达忻口寨。而且完全可以预见,除非官军能够一举击败辽军,否则就只会发现投奔而来的难民一rì多过一rì。

    这使得主力驻扎在忻口寨的官军,在粮食上的压力陡然增大。但不论是韩冈,还是他的幕僚们,都不可能说出将这些已经无家可归,同时变得一贫如洗的百姓拒之门外的提议。

    “在籍簿上,代州户三万,口十五万,加上逃避人丁税的隐户,以及为数更众的没有登记的妇孺,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人口。”章楶脸上的苦笑跟韩冈一模一样,“其中只要有十分之一逃来忻口寨,就没足够出战的粮秣了。再多些,便只能克扣口粮以补百姓。”

    韩冈曾是河东经略,代州的户口数据不必翻了故纸堆的章楶来说,他也是同样心中有数。故而韩冈的头就有些疼,之前参谋部的合议完全预计错了百姓来投的速度,整整多了一倍,使得来不及将之疏散,让其到后方就食。

    “折府州那边也需要大批的粮秣,数目还不能少。”黄裳也跟着说道,“折府州之前发函来报,神武县囤积的粮草只够折府州本部所用,但加上属于意外之喜的阻卜人,再节省也只能支撑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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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和幕僚们说话的时候,正是在巡视忻口寨的粮库。萧十三在撤离忻口寨的时候,放了把火,寨中的房舍都烧了个七七八八——韩冈之所以驻兵于此,也只是看在外面的城墙尚在——自然不用指望还留着粮食。现在粮库中的积存,还是这段时间,从后方拼命运上来的。

    这里的储备不论怎么看,想要支撑现有的大军食用,加上即将来投和已经来投的百姓,以及降服的阻卜人和他们的家眷马匹,只有把一rì两餐改为两rì一餐还差不多。现在韩冈连已经抵达太原的万余西军都不敢调上来,真北上了,全都得饿死——通过石岭关的道路就那么宽,要么走粮草,要么走大军,韩冈也只能选择先填饱肚子。

    粮库中二十几座相隔都在三十步以上的粮垛,已经证明了之前的一段时间,留光宇和田腴两人对工作算得上尽心尽责。

    不过田腴、留光宇作为主要负责人虽功不可没,但其中各个环节细务的负责人也同样功绩匪浅。他们主要是从河东经略司中挑选出来的底层官员和胥吏。这是韩冈过去用熟了的人手,同时他们也都跟着韩冈经历过上一场战争,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

    至于河东路都转运使范子奇那边,韩冈干脆就跳过去了。

    之前韩冈任河东经略使时便很少与转运司打交道——并不是范子奇没能力或人品不堪,可作为在陕西留下诸多笑话的大范老子【范雍】的孙子,并且恩主唐介又是被王安石气死,韩冈这个王安石的女婿跟他套不上交情——反正他也不怕漕司在事后查对帐籍时找自己麻烦。战争时出现的财政黑洞,除非要整人,否则就没有秋后算帐一说。

    而且若他现在是宣抚使的身份倒还好办,可以直接将转运使唤来当下属用,但身为执掌兵马的制置使,韩冈无法直接控制漕司。中间隔了一层,指挥起来总归会是别扭得很。反正不论用不用转运司,动用民夫运送粮草等事,都还是要靠地方州县来协调,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中间再多插上一层手续——韩冈对州县官有着便宜行事之权,直接夺官都可以来个先斩后奏,补给线沿途的官员可是一个比一个听话卖力。

    折可大今rì也跟着韩冈,他同样的望着一个个看似不少其实远不足以食用的粮垛,忽而提议道:“枢密,要不要把阻卜降顺一事泄露给辽贼。想必辽贼也绝不想看到这些部族投向中国,必然会遣兵阻止。要是两边能拼个两败俱伤,也能省下些粮草了!”

    阻卜降人的草场必然会放在河东,而河东适宜养马并且还是荒僻之地的也就那么一两处,也都是邻接府州,位于河外。不论是从现在的局面,还是为了自家着想,折克仁都不想让太多的阻卜人成为自家的邻居。

    黄裳闻之双眼一亮,但看了看韩冈,然后便摇了摇头。

    “不要玩小动作。”韩冈毫不犹豫摇头,“虽然我也不想看到太多阻卜降人,那些贼子也根本不可深信,但圣人之教大公至正,从来没有无罪而诛这一条!”

    为人处世要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秉持这一观点的人很难在红尘中安然生存。但做任何事,却仍是必须要有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越是位高权重,在这一点便越是不能犯错。

    随着地位渐高,眼界更广,韩冈在这方面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杀阻卜人可以,但大义的名分不能少。让阻卜人与契丹硬拼一场自是不错,可这必须要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而不是依靠yīn谋诡计。

    折可大面sè赧然,正要谢罪,就见韩冈回头笑道:“反正此事萧十三不可能不知道,用不着我们多嘴多舌。”

    折可大怔了一下,低头受教。

    章楶微微一笑,正是这个道理。以大宋的国力并不需要太多的异族来捧场,用阻卜人消耗辽军的实力是必然的,但有些事是不必脏了自己的手的。

    “只有阻卜人证明了他们是大宋忠臣之后,才能得到相当的待遇。”韩冈站定了,顿了一顿,“大宋子民夏税秋赋,若非灾荒,从无一年而绝。你我口俸皆从此中而来,就连天家的rì常耗用也是来自于民脂民膏,故而保境安民是朝廷不可推卸的责任,大宋子民就该受到官军的守护。遇上灾荒,朝廷要赈济,逢上盗贼、兵祸,朝廷也有义务为其复仇。只是磕个头,就想拿到大宋子民才能享有的好处,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好的事啊!”

    折可大连连点头,只觉得韩冈说得太对了。黄裳在韩冈身边rì久,想法观点也渐渐受到同化,也同样觉得一针见血,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只是章楶皱眉想了一阵,忽然说道:“枢密的这番话倒有些似商家的行事了。”

    “非也,不过‘信’字而已。”韩冈虽然觉得这就是契约,但他可不敢在自己的观点跟商业行为挂上钩,“只管向百姓要钱要粮要人要物,而朝廷凡事不理,岂不是与强盗无异?”

    “天子受命于天,设州县,置百官,以临万民。牧守天下亿兆元元,何可谓之凡事不理?”

    “牧守之中就有保护的意思吧?天下之大,无所不覆。但难道屡屡劫掠中国的四方蛮夷也该受到朝廷的保护吗?应该只有遵循王法的人们吧!”韩冈沉声说道,“民无信不立,国家之立便在一‘信’字之中。百姓上缴钱粮贡赋,而朝廷回复的便是一个‘信’字。百姓有事,能够相信朝廷会为之解忧,国家由此而立。诉讼纷争、交通水利、生老病死,亲民官无所不预,便在于此。盗贼、灾异、兵祸,更是朝廷必须为百姓抵御和清除的。何况做这些事的钱粮也来自于百姓。取之于民,难道不该用之于民?”

    这些观点说不上新奇,韩冈说得也有道理。但章楶出身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本身的家族就是靠着商业的收益来维持生计,对商业的形式了解得很深。韩冈的说法乍听之下就相当于商家的契约交换,这让章楶听得有些不怎么顺耳。

    不过韩冈和章楶的辩难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一封来自于北方的信报传到了韩冈的手中。

    “枢密,怎么了?”见韩冈看了公函之后便皱起了眉头,黄裳便问道。

    韩冈转手将军报转给了黄裳,让他传阅章楶和其下的幕僚,语气淡然:“想不到是折遵道【折克行字】亲自来了。”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23)

    公函上写的就是韩冈所说的,也就是折克行前来这一件事。而且从格式到用词,都给了韩冈足够的尊敬。

    看过公函,黄裳又多看了韩冈两眼,然后就是苦笑。将公函递给章楶,跟着又是一叹。看起来韩冈对折克行的谦恭知礼并不是很高兴。

    折克行太过于谨小慎微了,为了不让韩冈心生罅隙,宁可冒着全局败坏的风险离开他应该在的位置。

    折克行作为韩冈的下属,赶来拜见上司,这是应有之理。可是麟府军主力依照韩冈的吩咐驻守在神武县,以胁辽人侧肋。他这位主将要与大军同进退,理由则更加充分。

    黄裳都有些忍不住想说些话。

    以前折克行也不是没来打过交道,对自家恩主的为人xìng格应该很清楚了。连子侄兄弟都备受看重,何必亲自跑这一趟?要是坏了神武那边的大事,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

    黄裳跟随韩冈时间不短了,深知自家的恩主虽然城府甚深,但眼界和见识是不必说的,当世少有人能比得上,对下也是甚为宽厚。不论心胸是不是伪装,可衡量轻重的才智绝不会少,对于大局的看重绝对是在谦恭听命的形式之上。换作他在旧年韩琦的位置上,绝不会甫上任便找个借口就杀了一名立有功勋的武将,只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威。

    折可大就有些不安了,他也不是蠢人,韩冈明显对折克行丢下神武县,赶来忻口寨的行为不满,甚至溢于言表,这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该如何是好。

    但韩冈也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什么。折克行出来之前,应该做好了准备,变成最坏的结果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

    视察过忻口寨粮库的储备情况,以及防火的准备,再对粮官和粮库守军勉励了一句,韩冈一行离开了位于军寨zhōng yāng位置的库区。

    出了库区,入目的便是大片的帐篷,那是军队的住处。只有韩冈和他的制置使司衙门,在原本城衙的旧址上,利用储备的砖石将残存的废墟草草修补了一下,然后住了进去。不是因为帐篷不好,而是因为作为地位至关重要的城寨核心,知寨衙门就是一座小型的堡垒,跟粮库一样,都是在城破时可以作为继续防守的据点。

    而韩冈及其幕府有着类似待遇的还有一些窝棚,都是借用了一部分没有在火灾中损坏的残垣断壁,再用砖石或是湿泥混着秸秆补全了墙体。不过那些不是给人住的屋舍,而是马厩。在此时的军中,战马永远都比人更金贵,吃得更多,得到的待遇也更好。

    至于百姓,则绝大部分都安排在忻口寨左近的村庄里,同样是草草修补了一下被辽人毁坏的屋舍然后住进去,反正原本的居民也没剩几个了,并没有什么人出来反对。

    当然,还少不了加强了卫生防疫方面的布置,并且制置使司还组织大量人力重新打井,以替代被辽人和当地百姓自己毁坏了的水源,否则以现在的季节气候,引发大规模的疾疫不可避免。

    返回行辕的路上,韩冈吩咐着分管庶务的章楶,“质夫,就按之前的计议,加快将忻口寨附近的百姓送往秀容、定襄二县。原本州中属于官产的田地,以及确定户绝的田地都分配给这些百姓。补种的时间不剩多久,时不我待,再迟一点,今年就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了。”

    “下官明白。”章楶拱了拱手,很是郑重的应承道。

    时已三月,虽然还不知现在才匆匆下种补种还能收获多少,但不去做就肯定没有收获。

    有些事情处在韩冈现在的位置上是没有权力插手的,比如河东各地田地的补种,兵灾之后,今明两年必是荒年,可他从职权上看只能移文地方州府加以督促。不过职权范围是一回事,话语权则是另外一回事,要不然那些出外的元老对朝政的影响力就不会那么大了。有些话,韩冈只要写在私信上,或是让幕僚传一句话,很快就会得到地方上的遵从。

    “不过忻州除了秀容一城之外,城镇乡村皆沦于贼手多rì,盗贼纷起,往定襄去,五台山深处多有盗匪深藏其中。”黄裳提醒道,“他们畏惧官军和枢密虎威,可是一旦安排了代州百姓屯垦,肯定会遭受这些贼子的劫掠。”

    “忻州的事让贺子房放手去做。至于太原,有王.克臣在,他会卖力气的。之前我在太原已经下过令了,现在在忻州就再重复一遍。昭告忻、代二州,对于劫掠地方的盗贼,朝廷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官军的作用是保境安民,但辽军为重,所以剿匪事宜,韩冈还是交给了当地州县。辽军入寇的破坏xìng虽大,但时间毕竟不长,比如太原、忻州,虽被辽人洗劫过,可还没有来得及掀起大规模的民乱,韩冈就率着官军赶到了。

    秩序被破坏的短短时间,还来不及让更多的良民转职成盗贼。那点数量,的确交给地方处理就足够了,总比韩冈自己选人去处置要好。之前韩冈遣人去处理忻口寨近处的盗匪,派去几个人用上的手段很有些地方值得商榷。

    之前韩冈手下对被俘盗匪的处理办法,很是粗糙而充满暴力。在忻州以及被控制的代州地界,但凡盗贼被捉到之后,全就直接杀了,而且是吊在路边上,供人游观。这让韩冈很是不喜,不为别的,他的手下竟然连防备疾疫都不去考虑,未免太不像话了。

    折可适此时正骑在马上,左右顾盼。跟随折克行一同南下的他,很快就被道路两边的风景吸引了目光。

    就在官道左右,竖了两排高高的杆子,杆子的顶端都挂着一具具尸首。尸首旁边还插了牌子,上面写了姓名、罪名和处决时间。字虽不算很大,可以折可适的眼力,在路中也能看清楚笔画简单的rì期,全都是这几天处决的。

    ‘应该都是盗贼吧。’折可适想着。战乱后的州县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形,不用多想都能预测得到。

    不过折可适曾经担任过韩冈的幕僚,总觉得这样做并不像是韩冈的风格。

    这些尸体吊在路边应该有个几rì辰光了,已经完全变了形,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此时惊蛰早过,尸体周边的半空中,一团团苍蝇飞来飞去,再过些rì子就可以看见在腐烂的尸身上爬上爬下的蛆虫了。

    只是再往前走,却发现有一队人正在收拾这些尸首。

    “怎么收拾了?”折可适心中好奇,遣了亲兵纵马过去询问。一般情况,这些为了震慑宵小而特意展示在公共场合的尸骸,至少得放上几个月烂得只剩骨头后再收拾。

    “给相公看到了。”知道这一队人马来历不凡,被派出来干苦力活的队正如实相告,“枢密相公说这是嫌chūn天病少。又说处决了的强贼,把首级处置一下挂上去就行了,身子直接烧了了事!”

    ‘闲的没事干了,挂什么路灯!’

    这才是韩冈的原话。此时当然没有路灯一说,不过用路边的灯笼来理解也同样合适。经过韩冈这么一训,犯下的浑事自是要尽快改正,只是正好给折克行和折可适一行看到了。

    折可适听了回报,立刻上前去通报折克行。

    这种无意义的残暴,果然是韩冈不会做的。之前不论是在交趾还是在胜州,韩冈行事更加冷酷,但绝不是那种认为只要展示自己的残暴,就能吓阻敌人的庸人。

    折克行也稍稍松了口气,道路两边的展示品并不是因为韩冈心中急躁,而将不能速攻代州的火气撒在这些撞到刀斧前的盗贼身上,而是下属的自把自为而已。

    能保持冷静,可见韩冈也不会针对折家做什么布置。

    “末将折克行,拜见枢密!”

    甫进入忻口寨,折克行便下了马,一路随着被派来的奴仆,前往韩冈的行辕。见到韩冈后,他立刻抢先行礼。

    韩冈立刻还礼,“观察多礼了。”

    文臣看待武将,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韩冈对折家的未来至关重要,所以折克行不愿意惹起任何无谓的不快,但韩冈的态度确实是一如传闻。

    战事之要,在兵、在粮、在饷,但最关键的,还是士兵对主帅的信任度。当这些都充裕的时候,士气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韩冈这一边一样都不缺——粮草过后还有些问题,但眼下还算充裕——有他坐镇在此,忻口寨便稳如泰山。

    所以折克行才拿着这一点当做开场白:“不知枢密这里近况如何?”

    “情况不太好。”韩冈摇摇头,“辽贼的远探拦子马越来越近,这两天派出去的斥候的很多,但回来的不到七成。”

    “据探马回报,与他们交手的辽军战马的情况也一下好了不少。”黄裳在旁插话,“不知是将养的好,还是从西京道又来了援兵。”

    “也有可能是河北的。”韩冈笑着补充。

    “怎么可能是河北呢?!耶律乙辛不是正跟郭枢密相持不下吗?”折克行奔波劳累,此时脑中只是一团浆糊,没有多想,话便脱口而出。

    黄裳摇头:“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战线上不可能再有什么突破。而代州这里,只要以重兵稳住局面,至少还能保住现在的收获。”

    在突破不了河北防线的情况下,辽军的重点很可能就会放在稳守住当下战果上。耶律乙辛在易州城下击败了李信,这使得他重新获取了在河北的主动权以外,也完全可以腾出手来,派遣一部分jīng锐来河东。这是韩冈和他的幕僚们共同的认识。

    而从忻口寨往代州去,是一片地域面积并不算狭小的盆地。对于契丹骑兵来说,这一片盆地虽然还是狭小了一点,但远比身在山谷中更有回旋的余地。

    “尽管这一路来我费尽心力,只要一rì不拿下代州,这个结果也只是不合格。”

    “但枢密既然得了人,代州城想必很快就能夺回来。”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话的确是韩冈派人传给折克行的。

    “还差得远。自战事开始,河东这里完全没有像模像样的打过一仗,就是太谷县,也只占了辽军远道而来的便宜。我想没有人会当真以为北虏退守代州是因为惨败之后失去了信心。”

    入寇河东的辽军虽然久战疲惫,战马死亡也不在少数,但兵力并没有损失太多。之前的太谷之战,斩首数对于这一场连接数千里、两大世界xìng顶级强国之间的全面战争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再加上从西京道调来的援军,以及从河北赶来的援兵,韩冈将要面对的敌人,很有可能是之前的两倍以上。

    而且代州这个战果,是与大宋谈判的最后底牌。没了代州,耶律乙辛就连最基本的交换条件都没有了。在尚父殿下的严令下,萧十三拼尽了xìng命都要保住代州不失。

    “辽军很有可能并不想与官军决一死战,而是保住目前的收获。”

    忻口寨所在的山口,东西皆山,北面是代州,南面是忻州。山口宽度十七里,

    不过为了忻口寨的安稳,以及与神武县的交通不至于中断,,韩冈已经派了前锋去崞县今原平市北驻扎。从崞县再往东北去代州,辽人拦子马的数量便越来越多。

    韩冈和折克行完全可以确信,一旦他们开始向代州城进发,就会立刻招来辽军的疯狂打击。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甚至连保住补给线都不可能。

    但如果不去进攻,最后耶律乙辛必将如愿以偿。

    “可是朝廷那边……”

    “不用担心。”

    韩冈抿了一口茶,浑不在意。在京城,有的是人帮他说话。

    “我们要做的,只是怎么打好收复代州的这一战!”

    s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24)

    又是一天的公务结束了,向皇后带着一rì积攒下来的疲惫从后门走出了崇政殿。

    就算是皇帝本人,碰到边境烽烟连绵数千里的场面,都会是rì夜难以安寝,何况她这个临时被赶着上架的皇后?

    幸而朝中有贤良的臣子,而前线又有能力出众的统帅,开国以来未有的局面,使得局面越来越向好的一面发展下去。

    满是倦容的玉脸上,双眸的神采依然。河东最新的战局让向皇后很是振奋。

    韩冈刚刚抵任时,辽贼都打到了太原城下,可旬月间,战局彻底扭转,辽贼接连败绩,被迫退守代州,而官军已经收复了忻口寨,同时还把辽人的武州给攻了下来。

    从半个多月前辽贼败退太谷开始,解围太原,攻克百井寨、石岭关、赤塘关,援救忻州,收复忻口寨,乃至麟府军夺占辽国武州神武县的奏报接连传来的时候,京城上下都轰动了。

    官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辽贼的防线就像烂泥糊的墙壁一般给一脚踹到。不论是河北还是陕西,都看不到这样

    就连政事堂中的宰辅们都兴奋不已,甚至连易州之败的结果都忘了。韩绛、张璪直接就请求皇后下诏,命韩冈一鼓作气,夺回代州。蔡确稳重一些,但也支持要河东在条线允许下,尽快收复所有失土,并保证神武县这一交通枢纽不给辽人抢回去。

    不过枢密院的章惇泼了冷水,认为辽人退兵过快,实在异于常理,同时河东发回的战报也没有说拿到了辽人多少斩首,这便证明了辽军的败退并没有伤筋动骨。

    更重要的是韩冈发回来依然是奏报而不是捷报——只除了夺占神武县一事报了捷——也没有一字半句提过要直捣代州,用最快的速度将辽贼逼出雁门的计划。

    当下朝中最为知兵的执政力排众议,说服了所有同僚和皇后。故而最后的决定也还是将河东的一切军事都交给韩冈自行处断,朝廷不予干涉。只是加快了军械和钱粮对河东前线的供给。

    而河北虽然兵败易州,不过好歹战线维持住了,没让辽军深入国境。郭逵的表现,证明了他的地位和官职并不是平白而来。

    至于陕西,吕惠卿那里有了动作。之前只是派遣了一部分位于河中府的驻军北上,西军主力依然在银夏、兴灵。但现在吕惠卿已然声称,他已调遣仁多零丁和叶孛麻为首的西贼余孽从族中挑选出来的五千jīng锐兵马,配合三千官军骑兵开始沿着黄河向黑山进发,直接去断辽人后跟。如果夺下了黑山河间地,就让他们搬迁到那里去,想必这些人也不敢投降辽人。

    不过西军的主力则依然在兴灵紧盯着一干心思不定的党项残部,以防万一。在吕惠卿的奏报中,西贼余孽反复无常,决不可信任。如果不能夺下黑山河间地来安顿这些降人。那么就必须将其各部分拆成百帐以内的小部族,然后分别安置在陕西各路,甚至更远的陇右一带,让其无法相勾连。当然,其中的族酋长老等贵人,则是将其家族迁移到京城中居住,使之不再为患。

    战局显而易见的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向皇后当然会有着一幅好心情。她现在就盼着这场战争能体体面面的结束,让两国的百姓安享太平。就这么从崇政殿回到大内,赵佣已经先一步结束了今天的功课,过来向她请安。

    向皇后记得今天是王安石的课,所以早上崇政殿再坐之后,就看不到王安石的声影。

    她拉着赵佣,和声问道:“宫傅今天教了什么?”

    赵佣立刻回道:“《孝经》中的曾子避席。”

    “听懂了没有?”

    “夫子传授至德要道,所以要以礼恭听!故而曾子避席。”赵佣说得条条有理,“宫傅还说了。只是听了,不能算懂。要行之践之,方才是真正学到了。”

    向皇后心中一阵宽慰,这个孩子是个听话受教的,rì后也能让人安心。她抚着赵佣的头:“还记得明天要学什么?”

    “是《论语》!”

    儒门十三经之首是《易》,不过《论语》才是最基础的,杜诗有云‘小儿学问只《论语》’,天下蒙学,识字之后,学得经便是《论语》,以及更为浅近的《孝经》。

    赵佣开蒙的识字课程,并不用劳动两位太子师,围着太子赵佣有整整一个团队。太子身边的亲近内侍,才是教习赵佣礼仪和识文的主要教员。只是他们的教学课程和科目需要经过王安石、程颢的认可,而成果也得需要得到审核。

    虽然向皇后想以《三字经》做为赵佣的识字课本,但王安石和程颢同时加以反对,以其为时人新,不当为太子蒙,最后还是以《千字文》开头。

    而王安石和程颢上课时,则就是教授《论语》和《孝经》。基本上在两部经中,王安石和程颢两家的学问,是没有太大区别的。无他,只因为是基础而少歧义,以至于无法别出心裁。真正有争议的是在《诗》、《》、《易》、《礼》、《chūn秋》这五经之内。

    “程先生教《论语》,明天是程先生的课。”赵佣略带兴奋的说着。

    “太子好学,又勤谨。听见上学就高兴。”照顾赵佣的老宫人国婆婆在旁边对皇后夸着太子,“陪读的几个孩儿都不如太子。”

    向皇后笑着点头,又夸了赵佣几句,便让他下去休息了。

    只是她心中有些担心。

    王安石对太子很好,加上他的威望,年幼的赵佣对这位老师又敬又畏,而程颢授课,让人如沐chūn风,赵佣甚至盼着上他的课。

    有他们两人先入为主,等到韩冈回来,恐怕很难得到太子的亲近了。

    太子不去亲近能保护他安然成长的药王弟子,当rì真正的功臣,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带着隐隐忧虑,向皇后回到了福宁殿。

    到了这里,她便立刻换上了另一层面上的忧虑——害怕谎言被拆穿的忧虑。自从决定对天子隐瞒河东战事以来,向皇后为此说出的谎言已经不知多少。

    只是赵顼是深悉兵法的天子,至少是见多识广,他在位的这些年来,对外战争的次数和扩大的疆域,只在太祖、太宗之下。只要话中有些破绽,立刻就会被他看破。

    这两天,皇帝几次主动询问河东、河北的局势,向皇后已经越来越没自信能瞒过去了。就算有着专家的支持,在这方面还是很难维持着信心。

    就在殿前,天下知名的内侍名将领头迎接皇后的鸾驾。看到他,向皇后双眉便是一皱:“王中正!想好了没有!?”

    王中正低着头不敢抬,连声道:“殿下,臣正在想,正在想!”

    “快一点,官家正等着!”向皇后不耐烦的催促着,没有王中正这样的名将在细节上的支持,她根本就没有自信在丈夫面前说些什么。

    宫中兵法第一的大貂珰额角直冒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直到向皇后转身离开,他才放松一点的用袖袍擦了擦。

    到底该怎么才能让天子听不出破绽,他半点把握都没有。编造军情很容易,但要编圆了就不是那么简单。

    尤其是现在,军情变化越来越复杂,这使得难度比刚开始的时候高了十倍都不止。现在他拉着张守约一起想办法,可这位积年的老军汉都在发汗,可见难度之高。

    河东的军情要滴水不漏,而河北的失败更是不能让天子知道——谁也不清楚,这个坏消息会不会让天子病情加重,尽管已经局面挽回了不少——想想都觉得头疼,那可不是百姓没饭吃让他们去吃肉粥的晋惠帝,那可是本朝有数的英主!出了太祖、太宗就是他了。

    王中正突然羡慕起刚刚被召回立刻又被派去河北监军的李宪,他是不用在福宁殿里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自家怎么不聪明点,主动去河东呢?!王中正暗恨起自己的糊涂,跟着韩冈搭档,rì后好歹一个节度留后啊,运气好些,节度使都能有了。

    王中正心中后悔不已。这段时间以来,面对外敌的时候,众宰执难得一见的团结一致。两府之中没有再出个王钦若,喊着要迁都。加上皇后的果决,所以才能让前线将士能够安心奋战,不必担心坏事。说起来,比起当今天子控制朝堂时还让人安心。

    这样的情况下,出外立功才是聪明的选择。只是现在没有后悔药可买了。

    王中正没能给她一个完善的谎言,好继续欺骗她的丈夫,向皇后也不便先进福宁殿探视,只能先在福宁殿旁的一座偏殿稍作停留。

    这段时间以来,向皇后经常这么做。所以偏殿之中还放着一些,以及最新的报纸,供皇后闲时翻阅。而向皇后也很喜欢翻一翻报纸,权当消遣,也顺便了解一下京中最新的话题。

    只是她今天一翻《齐云快报》,脸sè便倏地一变,报纸上赫然就刊载着最新军情。虽然这也不算什么,但更进一步的评论就让人无法容忍了。

    ‘辽贼jiān狡,实有诡谋。’

    这是以刊载球赛结果的名义而发行的报纸该说的吗?!

    s

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25)

    「从太谷县,一路追到了忻口寨,步兵追骑兵,追了几百里,累都累死了,如何还能再追下去?师老兵疲,怎么能再追到代州城下?!」

    从楼下传上来的声音,让蔡京不由得停下了筷子,连同他在内的好几位共聚一堂的朋友,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真是聒噪。”强渊明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此辈小人喝酒就喝酒了,竟拿国事说嘴。”

    “毕竟最近没什么别的话题可说,喝多了,总不能让人堵上嘴。”蔡京很宽和的笑了笑,但又望了望窗外,“不过也的确是太吵了一点。”

    京中酒楼,楼上楼后的雅座包厢和楼下大堂,大抵是两个不同的阶层。楼上通常是富户、官员才会走上来,楼下便是普通一点的市民打打牙祭的地方。

    可不论富贵贫贱,酒兴浓时高谈阔论,是人避免不了。

    蔡京、强渊明等御史觉得正下方的大嗓门聒噪,但下面的酒客却是兴致高昂,要那个大嗓门继续说。

    「韩枢密是怎么在太谷城下大败辽贼的?靠得就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

    「不是说京营不堪战。但几十年都没上过阵,韩枢密不放心也是应该的。只得拿自己做饵,引诱辽狗赶来太谷县。辽狗多贪心啊?一看韩枢密在太谷,便想捡个便宜。就这么上了当,太谷大捷由此而来。可斩首终究不多,对辽狗是九牛一毛啊。」

    蔡京等人越听越是觉得耳熟,相互望望,这不是最近齐云快报上的内容吗?

    “齐云总社办得好快报啊!”蔡京哈哈一笑,“倒让些升斗小民连军国大事都能了如指掌了。”

    赵挺之冷然道:“赛马总社也自不差。他们逐rì快报何曾卖得少了?”

    齐云快报的背后是齐云总社。逐rì快报背后则是赛马总社。之所以不叫赛马快报,只是因为赛马二字比不上齐云有韵味,又过于直白,没少被某些文酸嘲讽。总社的名号不好改,但赛报的名字最终还是改成了顺耳些又能让赌徒们明白的。

    “不过不论那些不该说的军国大事。两家的报上,寻常市井新闻也不少,说起来多有劝人向善的好处。也难怪买的人多,想看什么都能在上面找到。”蔡京和声细语的说着,并没有一味否定。他这几年都在京城,两大报社的发展他都看在眼里。

    齐云快报一开始只有赛报,之后因为联赛规模的扩大,许多参加联赛的球队的背景和成员很少有人能了解,便自然而然的增加了对球队和球员出身的介绍,而且越来越详细,知名球员的绰号、爱好甚至一些轶事,都会十分详尽的出现在报纸上。

    继而随着大批行会和商户参与到联赛中来,广告也出现了,更多的收入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齐云快报的发展。

    之后为了填满广告之外的版面空间,报纸上又添了点时政的话题,这基本上就是京城小报的风格上靠了。

    开封本有小报,很多是刊载一些因果报应之类的小说,再加上一些佛经、偈语,以及劝人向善向佛的话。基本上都是寺院印出来散发给信众的。但也有的则是刊载朝堂的人事变动、外地臣僚的奏报和近期国内外要闻的小报,通常就是直接从通进银台司传出来的。

    前者通常是免费散发,而后者则就是要钱了。所以当同样要人花钱来买的齐云快报学习了京城小报的风格之后,渐渐就涉及了政治,比如朝廷的公文,一些重要的人事任命,偶尔也会有些小道消息。

    由于齐云快报的深厚背景,其可信度完全超越了过往的所有小报。他们的消息来源不仅仅是通进银台司,很多时候,崇政殿中刚刚发生的大事小事,转眼就直接进了报社。纵然不能明着说出来,但隐晦的一笔,往往就能让有心人揣摩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现在,齐云快报已经是京中发行量第一的报纸,就算严禁子弟参与赌球、踢球的书香世家,也都会订上一份,以便能随时了解到最新的朝堂动态。

    而逐rì快报也学习了齐云快报的路线和风格。

    一开始是报告每个比赛rì的赛况,以及每一匹参赛赛马的资料,比如品种,肩高、体重,过往战绩和主家的身份。现在甚至加了血统来历。当逐rì快报出现之后,短腿长腰的契丹马被吹成是长腿的河西马的情况便越来越少。

    随着逐rì快报的刊发量越来越大,一些参加顶级赛事的名马,其来源所有赌马者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如今还有些好事者,想要编出一套谱系来确定赛马的血统源流——自从欧阳修给自家编谱系并大加宣扬之后,士大夫多有编订族谱的爱好,给马匹编修谱系也不过是此类情节的滥觞。

    不过逐rì快报,为了与齐云快报相竞争,试图更加扩大发行量,则采取了面向更多人群的模式。加大了市井方向上的投入和报道。不过这也为齐云快报很快就学过去了。在扩大了对普通市民的影响力的同时,竞争也更加激烈。

    因为相互竞争的关系,为了争夺新闻,两家报社甚至都养起了一群包打听,民间俗称是耳报神,专门打探市井中流传的小道消息,同时还跟皇城司探事司辖下的逻卒勾搭上了——这其中有些消息,对两大会社的诸多后台也有着极大的意义,这也使得两大报社在搜集市井新闻时有了更大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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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枢密的确是厉害。但辽狗也不弱啊。赶着南下,累得七死八活,没吃没喝,才被韩枢密给打败了。可斩首还不到一千。那可是快有十万大军的啊!一百人中还不到一人,怎么都不能算大败,兵力都还在,却一路退到了代州。石岭关、忻口寨都不守,要说他们没jiān计,你信吗?」

    「所以辽狗一退退到代州,一半是怕了枢密的声威,一半则是转着想引官军上钩的主意。可惜是东施效颦。现在辽狗在代州做的事,几乎就是韩枢密在太谷县的翻版。你们说,以韩枢密的才智,会上这个当?」

    就像是为了配合楼上的议论,楼下的大嗓门又提高了三分。

    “军国重事啊,竟成了小民的谈资。”强渊明叹道,“真的该禁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蔡京摇着头:“当年为了市易法,闹得京中满城风雨,但终究还是推行下去了。可换作是如今颁布,也许还没开头,就能让天下动荡,决计推行不下来的。”

    市井中的话语权,现在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齐云总社、赛马总社这样刊发报纸的大会社手中。报纸上的一句话,就能将民心cāo控起来。去年蹴鞠赛后的惨案,罪名最后落到了南顺侯的头上,怎么看都是齐云总社,以及赛马总社在背后兴风作浪。

    看着同僚们脸sè又复凝重,蔡京笑道,“幸而齐云总社的内部势力太多,出身贵贱不一,宗室、贵戚、豪商,甚至还有一些平民。否则天子也睡不安稳,政事堂更容不下他们。”

    成分的复杂使得两大快报在报道的倾向上并不是那么严重,在内容中也必须有所收敛,不能涉及天家、朝廷、官府,新法旧法的争论也绝不插嘴,因为两大总社中诸多成员的整体利益更为重要。

    “迟早会容不下的。”强渊明眼神yīnyīn的说着。正常情况下,御史台都是民间议论和士林清议的引领者。快报的存在,等于是在抢御史台的生意。

    蔡京撇了一下嘴。

    两家总社,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休戚相关。明里暗里,一年千百万贯的流水,成千上万人从里面分润好处,京中豪门高第数百家,倒有一半在里面掺上一脚。

    两项赛事是从陇西发轫,但并不代表韩冈或是棉行能控制得了已经庞然大物的两家会社。恐怕韩冈他本人,都没想到当年区区的军中戏,会在东京发展成这般规模。

    而且这两只庞然大物还在不断膨胀。同样类型的会社正不断向天下各军州扩散,将地方的大族富户一个个都拧成了团。

    虽然因为底蕴的差距,在规模上远远比不上京城,但终究是让地方上的一批富户大族投身进来,下面又有衙中胥吏、市井豪杰内外帮衬,地方官都不敢轻易开罪。从京中到地方,从显贵到小民,无不参与到其中,多少人赖此谋生,谁能废?谁敢废?!

    李格非在御史台中是资历最浅的晚辈,也是刚刚被拉进蔡京的这个小圈子,说起话来有些缺乏自信,眼睛划着左右,“这段时间有齐云快报和逐rì快报在,其实也算是安定了人心。不然流言四起,京城也安定不了。”

    “能不安定吗?”赵挺之冷笑着,“城中人心惶惶,赛马、蹴鞠两大联赛每天要少赚多少钱?之前辽贼打到太原,听说一下就只剩四分之一了。”

    “也许没那么简单。”强渊明压低声线,“河东制置跟两大总社是什么关系?说不定这一回闹起来就是秉承他的心意。多半是他心怯了?否则这两天怎么两家快报一提起河东,都是在说要稳重?”

    “不能这么说。”赵挺之摇头,“没见前几天两家报社怎么说郭逵和李信的吗?郭逵倒也罢了,李信是谁的表兄弟?坏了事后,还不是半点人情不讲。前方一败,京城各家不知要损失多少,这时候,谁会留个情面?”

    “这话说的不错,所以这一回官军收复失土,一路打到代州,京城已经安稳下来了。接下来最不希望官军急进冒险的就是两大总社啊。”蔡京顿了一顿,“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几rì两家报社评论河东局势的主笔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有没有想过?”

    强渊明摇头:“谁知道?做快报书手,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谁会留个自家的真姓名?”

    “给齐云快报写文的是叫钟离吧。”李格非有些印象。

    “钟离子。逐rì的是仲连,可惜姓楚而不姓鲁。楚仲连!”蔡京笑道。

    评论北方战局的文章很多,但有真知灼见、而且说得条理分明的并不算多,渐渐就有人脱颖而出。近rì以评论河东战局而论,两份快报各有一人说得最为通透。齐云快报的自号钟离子。逐rì快报则是楚仲连,都是比较常见的笔名类型。

    “两份报纸小弟都看了。”蔡京又说道,“写出这些战局评论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尤其是近几rì评论河东的那两位,对河东的地理了如指掌,而局势的变化更是如烛照龟卜,无所不中。这样的人一下出现两个实在很难想象。小弟觉得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不可能。”赵挺之同样看了两边的文章,而且因为难得有说得如此通透的,还仔细揣摩过,“两边的文风截然不同。逐rì的那一个旁引博证,文字繁而不乱。而钟离子则是提纲挈领,文字清通简要,却直指核心。差得很远。而且观点也不同。虽然都是主张河东主力稳重行事,但在神武县的麟府军那边,一个主张攻大同,引辽军回师。一个则是要增筑神武,逼辽贼来攻。”

    “观点和文风的差别可能是刻意留出来的,见识则是伪装不来的。”

    赵挺之还是不相信,“两家报社的关系跟他们背后总社差不多,跟争骨头的狗差不多。怎么可能会用一个人。”

    他们所不知道的,在深宫之中,也有人想知道两名书手的背景、身份,而且已经查了出来。

    石得一在向皇后面前躬身,“殿下,已经都查出来了。两家快报上评述河东战局的其实都是一人手笔。”

    “是谁?!”向皇后低声轻喝。

    “是刚刚抵京的一名游学士人。姓宗名泽。两浙人氏。新近从河东来。”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一)

    向皇后自是没听过宗泽这个名字,只是对两家报社同时启用同一个人来评述河东局势感觉有些奇怪。/

    “两家会社不是冤家吗?怎么都找了这个宗泽来写文章?”

    只是表面上不合而已。齐云总社靠山之一的邺国公赵宗汉和赛马总社的会首华yīn侯赵世将,私底下时常聚在一起吃饭喝酒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天家的耳目?

    不过石得一也不会闲得没事乱提这些,而且两家报社实际上也并不知道宗泽同时为对头写文章。观点和文风都不同,怎么看也不像是同一个人。两家报社推出钟离子和楚仲连,石得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小小的吃了一惊。只是两家报社请宗泽撰文的缘由对向皇后说了一遍。

    “因为他刚刚从河东来,所以深悉当地情势?又在建隆观与人舌辩,纵谈河东局势,传扬出去后所以才会被两家报社都看中了?”

    “正是如此。”石得一点点头,“所以他用了两个笔名,一个用在齐云快报上,一个用在了逐rì快报上。”

    “他是程颢的弟子?”

    程颢虽然没有公开在京中讲学,但他闲暇时,经常到建隆观讲经也是人人皆知的事。

    程颢带上京城的十几个学生都被推荐到国子监中读,不过因为始终坚持道学一脉的观点,无视三经新义的解释,所以几次考试都被判了不合格。再有几次,可能就要被赶出国子监。但他们依然rì常聚在建隆观,宁可丢掉国子监的学籍,也要坚持自家的学术,这让程门弟子在士林中名声越来越好。

    不过在皇后的心中,则感观越来越差。听到宗泽往建隆观跑,就开始皱眉了。

    “似乎不是。但这些天程直讲往建隆观讲学,他都会去听。寻常是在国子监旁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读,偶尔跟同乡的士子在一起。”

    “读,问学。真是好太平啊!”向皇后皱着鼻头轻哼着,“即有这份见识,怎么不为国出力?能把河东局势说给京城百万军民听,就不能说给韩枢密听吗?”

    “这个……”

    石得一其实还查到了一些消息,比如这个宗泽还是在韩冈北上的时候才南下的,比如这个宗泽他架上收集全了韩冈的著作。**

    而且他还问清楚了,这个宗泽之所以会去河东,是因为他有一个在威胜军任官的妻家长辈。没弄错的话,那正是韩冈刚刚从威胜军调入制置使司衙门中的陈丰。其中有什么情弊,不能不让人多想一下。

    只是石得一还是不敢就此事细说,万一开罪了韩冈,rì后保不准就给记恨上了,只能保持沉默。

    “殿下。”正在殿中的王中正忽然开口,“韩枢密北上后就立刻遇上了辽贼,要的是能立刻做事的人才,不是徒逞口舌之辈。至于见识,区区未经战事的生,纵然能说的头头是道,也不过是马谡、赵括之流,如何比得上曾经南征北讨、镇抚一方的韩枢密?”

    这是保宗泽呢。石得一一听就明白。明里是贬低,实则是在保护。

    不过究竟是因为宗泽是难得的人才,还是因为宗泽背后的韩冈?那就说不清了。石得一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宫中地位最高的王观察,跟韩冈的交情可是从十年前开拓河湟时就结下了。

    王中正的面子,向皇后肯定要给,而且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差得远了。

    那宗泽能出来游学,怕也有二三十岁。在他这个年纪,绝大多数重臣早早就中了进士,两府之中哪一个不是二十上下就高中的?章惇还中了两次。更不用说十八岁得官,二十一岁就代替追击敌踪的王韶、高遵裕来主管熙河一路军政的韩冈了,那还是战时!

    不过一个马谡、赵括,总是这么对河东军事指手画脚,向皇后仍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应该jǐng告一下两家报社,不要再这么请些不相干的人来纸上谈兵了。她想着。这置朝廷于何处?

    “殿下!殿下!保州急报!辽人遣使请求和谈!”杨戬托着刚刚送到银台司的急报,刚进殿就喊了起来。还直喘气,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

    向皇后登时就把宗泽的事丢一旁了,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耶律乙辛请和了?可是确实!?”

    “辽人使者现下就在保州!郭枢密的奏报在此!”杨戬高举双手呈上。

    郭逵的奏报后半段基本上是辽人国的副本,誊写时甚至连契丹文也一并抄写了上来。奏章上的字有些小,向皇后看了两行后,眼睛就有些发花,转手就递给宋用臣,让他给王中正看。

    她这般大家出身的女子,当然少不了开蒙受教。不过学习的内容不会涉及史、政论,识了字后,就只是女戒、女论语,或者是些诗词集——所以诗文好的才子就在闺阁中备受欢迎,比如苏轼——做女红的时间更多一点,对于艰深一点的文章看得就很吃力。国里面要是玩些文字游戏,她根本就看不出来。反倒是王中正、宋用臣这样在宫中养大的内侍,才学、武艺皆算得上出众,很多人都是上马能张弓,下马能赋诗。

    “耶律乙辛开了什么条件?”

    王中正匆匆一览,然后抬头对皇后道,“辽人的条件是在岁币上增加五万两银,五万匹绢,而他们愿意退回开战以前的国界处。”

    “就只要增加十万匹两银绢?没别的条件了?”

    “其实就是要拿代州换回兴灵和武州,rì后一如旧rì盟好。”

    向皇后沉吟着,轻轻眨着眼,右手支着下巴。

    恢复旧盟,一切如初。也就是拿刚刚打下来的兴灵和武州换回代州失地,然后该给岁币的照样给岁币,还要多加十万。

    从土地上看,这肯定是亏了。可代州的价值有多重要,向皇后这段时间已经听得耳朵生茧。

    之前朝廷在接到易州之败的战报后,重新划定的谈判条件,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宰辅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身负污名,去委曲求全。能一切如旧,已经是他们能够接受的底限。而耶律乙辛开出的价码,只多了十万匹两银绢的岁币。

    只是本来朝堂上已经决定征求过吕惠卿和韩冈的意见后,就遣使北上,结束这一场战争。可却是耶律乙辛出人意料的先派了人来。

    “澶渊之盟是真宗皇帝先派人去说的?”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沉默,向皇后开口问道。

    听着向皇后的口气,王中正觉得自己明白了:“是。真宗皇帝遣去议和的是曹襄悼【曹利用】!”

    “庆历增币也是仁宗皇帝先派人去的?”

    王中正回答得更快:“回殿下。当rì派去的是富相公。从澶渊之盟的二十万匹绢、十万两银的岁币基础上,增加到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银。当时西贼乱陕,仁宗皇帝也是迫不得已。”

    向皇后的声音更认真了:“这一回是辽国先派人来议和?”

    “当然。”王中正卖力的点头,差点将帽子也磕下来,“幸有殿下主持大政,才逼得辽贼派人来乞和。”

    “这不是我的功劳,在内是两府支撑朝政,在外是韩、吕、郭三位枢密镇守边防。”向皇后摇着头,她不会那么天真。

    “请和之事,是哪边弱一点,就是哪边先派人来。过去两次,都是辽强宋弱,所以都是大宋先派人去。这一回辽国势弱,吕惠卿指挥西军占了兴灵,郭逵虽然攻打易州不成,但也稳稳守着边境。而韩枢密更是一举将辽军逼得只剩代州,还顺手夺了武州回来。这样的局面,开口就要增加十万银绢?”皇后的眼神一点点的yīn沉下来,最后猛地一拍桌案,“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吾是妇人吗?!!”

    其实这十万银绢的岁币,只要选对了人,是可以争下来的。王中正动了动嘴,但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

    皇后是宰相门第出身。怕是从来没买过东西。可即便再不晓事,也该知道报价和实际底限的差距有多大啊。且就在几年前,皇后就曾经在最近处看见过的辽人的要价和最后签订协约之间有多大的差距。耶律乙辛要求增加的十万匹两岁币,真正说起来,不过是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换个会挥斧头的,砍到辽人返还五万银绢回扣也不是不可能啊。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当速招两府入宫商议。”王中正将责任推给了两府。

    只是这话让宰辅们说去。到了王中正这个地位,想要再往上升一级半级,在生前就坐上梦寐以求的节度使,就不能开罪两府。有时候多一句嘴,就能让那些小心眼的文臣记上一辈子。

    向皇后点了点头,但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还是明天。夜中招宰辅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喜事啊,就是该及早点传遍京城才是正理。可这话怎么跟皇后说?几名大貂珰同时低头保持沉默,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为好。

    “不过还是要人去问问韩、郭、吕三位枢密。问问他们是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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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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