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宰执天下TXT下载宰执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宰执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cuslaa     宰执天下txt下载     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二)

    如果用勤勉和懒惰来划分人群的话,折可大自认是一个勤勉的人。而且是自觉自愿的勤快,并非是被逼无奈方才行动的人。

    不过连rì里都率军骑着马巡逻周边,每天都要与辽人的过来sāo扰的骑兵交手,连续两三天都在外巡游,从清晨朝阳尚未升起,直到到rì影西斜,炊烟缕缕,折可大方能在预定的休息点歇一下脚。

    每次回到营中,折可大都只剩下喘气的力气,虽然仅仅是骑马,但坐在颠簸的马鞍上两三rì绕着忻口寨的防线来回转,每天还要跟辽人的探马打上好几场,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折可大胯下的战马rìrì都在更换。对战马的珍惜,使得马军中只要条件允许,就不会让战马连rì被骑乘。连带它们的主人在出外巡逻一次后,就可以休息好几rì。可惜折可大不能,包括他在内的十几名地位较高的骑兵军官,也都是连rì领军出营。下面的人能歇,唯独他们不可以。

    并不是没有其他骑兵将领。但想要与契丹jīng骑相周旋,来自于京畿的京营马军是远远不够资格的——如果他们真有与辽军野战的能力,韩冈不至于要在太谷县拿自己做饵——只有来自于河东各部的骑兵,在优秀的骑兵军官率领下,才能够与辽军在马战上相抗衡。

    而且折可大的老子折克行在返回神武县时,曾经很大方的说过,不论韩枢密有什么吩咐,可以尽管使唤他的儿子。

    这句客气话,韩冈却也毫不客气的当真了。如此一来,折可大就算想叫苦,也只能强忍着,否则就是家中的不肖子弟了。

    领队进了营中,折可大就看见寨门内侧的空地上,聚了一群百姓,还有十几辆马车在周围。

    一个小吏手里一头粗一头细的纸皮话筒,冲着人群在喊:“每一辆马车回去的时候都要带上人,不要空着车子……不要急,不要挤,让妇孺和老人先上……你,你,就是你,你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妇人抢座位,你愧不愧?男人都走路!”

    场面看着乱,但还是有着一定的秩序。折可大带兵从路上走过去,从他们身边擦过。这些天来,来自代州各地的百姓,就这么从忻口寨,逐渐疏散到了忻州去。

    “官人!”一名大汉叫了起来,“俺们不想去忻州,俺们只想报仇!辽狗杀了俺们的人,抢了俺们的粮,烧了俺们的屋,还把俺们给赶出来,这个仇怎么能不报?”

    “你们去忻州就是帮着官军,你们能节省一粒朝廷赈济的口粮,官军就能多吃上一口饭,就能多向辽贼砍上一刀。”“全都聚在忻口寨,好不容易运来的粮食都给你们吃光了。这让官军怎么去打辽狗?!”

    那名胥吏拿着纸皮话筒对着人群喊,“尔等去忻州,官府会给你们分配田地,补种粮食。或是开凿沟渠、挖掘深井。”

    听到了胥吏的话,人群中有些sāo动,但那胥吏又说了:“现在地都荒了,你们也没地种,明年肯定是要靠朝廷赈济。朝廷能从南边运粮来赈济,等辽人退后,想回乡的自然也可以回去。但朝廷只能给你们吃的,不能给你们钱啊。可没钱怎么整治家里的房子、田地?不趁现在多赚一些钱,回乡后怎么办?”

    无主的田地——不论是暂时还是永久——都必须尽快开垦出来。韩冈派遣章楶去负责补种屯垦的一应事宜,甚至还让他直接组织牛马帮着拖曳耕犁。包括深井的开凿,沟渠的发掘,都是以组织化的形式来完成——这边几万人吃饭,故而上好的肥料倒是不缺。

    韩冈极为重视忻口寨周边田地的抢种补种的工作,明年代州能否安定,很大一部分要看今年的补种能收获到多少口粮。

    之前折可大就听韩冈在军议上说过,他不要多,除去种子后,补种的田地一亩能净收一担就够了——补种的chūn小麦怎么也比不上正常种植的冬麦,可只要能填补一部分亏空,就要多填补一部分。

    折可大多看了两眼,就领人从旁边绕了过去,这不干他的事。管理马厩的一名小官这时候得到了消息,已经赶了过来。

    “折衙内!”他煞是殷勤的凑上来,讨好的问道,“今天的收获怎么样?”

    “没看到吗,折了一个儿郎。”折可大心情不好,不仅是疲累的缘故。他指了指一群骑兵正中,一具横架在马背上用布囊裹起的尸骸,又指了指周围几名骑兵马颈下悬吊的包裹,“不过斩了几只狗头回来,也算是能抵得过去了”

    那些青布包裹也就人头大小,包裹的自然也正是人头。每一个包裹布匹上的青sè都有大片大片的黑渍,分明是鲜血染出来的。

    马官连连点头,又道:“枢密看到了,定然欢喜。”

    “那自是当然!”折可大抻直了腰背,自信溢于言表,又问:“枢密在营中吗?”

    “也是刚从外面回来。”马官指了指城寨的zhōng yāng,“应该正在中军那边。”

    让副手和马官带着下面的士卒去安顿战马,自己则往中军大帐那边过去。

    粮饷、军器、还有各式各样的巨量物资,每天都沿着狭促的石岭关山道运抵忻口寨。折可大领军从外围防线回到营区,都能直接感受到寨中储备的急速增长,光是粮垛,就已经比他上一次回来增加了三五成还多。

    韩冈此时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攻打代州的筹备工作。

    兵兴在即,就越发的需要保证忻口寨及其运输线的安全。若有可能,甚至要隐瞒补给线的运力水平,尽量造成辽军的误判。

    所以如折可大这般在营寨外围清扫敌军细作,还要经常与数量相当的远探拦子马相抗衡,并为辽军的来袭而做预jǐng的差事,乃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在合用的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也只能尽可能的压榨折可大这样的人才。

    问过了忻州的百姓安置情况,又调解了两名军官的争执,韩冈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公事,喝着茶笑问折可大:“这一趟出去,感觉怎么样?”

    “辽贼已经渐渐缓过气来了。”折可大神sè凝重,“人和马的jīng神都越来越好了。”

    韩冈点点头,他在忻口寨整军备战,同时休养士卒体力。萧十三当然也不会闲着。他手下的士兵,之前连续征战了近两月之久,无论人马几乎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得到了空闲,超过半个月的休整期,一番休整之后,状态怎么可能不恢复?

    只是相对的,他这里粮草也积攒到一定数目,已经渐渐达到了出兵的底限。

    “你部伤亡如何?”韩冈关切的问道。

    “折了一个儿郎。不过斩了六名辽狗。不过另外还损了十一张弩,”折可大笑笑,“张大眼多半又要叫唤了。”他又轻叹,“不过也多亏了有神臂弓,不然这一回几次与辽贼交手,怎么会胜得那么轻松?”

    “神臂弓只是物件,人可贵重得多。能少伤亡一人,多损几张弩弓无所谓。”

    折可大心中却感叹,神臂弓刚刚出现的那两年,能多拿一张弩都是好的。就是前几年,正跟西贼打得的时候,朝廷下拨个一百两百张,能让他老子夜里都睡不着觉。可是到了如今,出去转几天就坏了十来张弩,真的是一点不心疼了。

    “枢密仁心……”

    韩冈摆摆手:“哪里是仁心,这是正理。”

    宋军骑兵与契丹骑兵相比,马上争锋肯定是比不上的。所以跟随折可大的骑兵们,都随身带着三架事先张开的神臂弓,一旦遇见辽军骑兵,接近了便是提起神臂弓就shè。纵然不能伤到人,也能伤到马。敌人一乱,拔刀一通乱砍,胜得轻轻松松。

    不过弩弓长时间张开而不shè击,很容易造成弓臂变形,力道丧失。不过韩冈这边别的不多,就是兵器多,相对于神臂弓翻倍的损耗,当然骑兵的安全更为重要。

    骑兵弩一直都是军器监中排位很前的研究课题之一,不过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出现能够投入实际应用的骑兵弩。要易于携带,要能够在马上上弦,还要有足够的杀伤力,这基本上是相互矛盾的条件。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当然是做不到。

    将神臂弓淘汰下来的旧式重弩废物利用也是一个选择,可惜现在没有那么多空闲去搜罗屯放在无数仓库中的压仓货。

    所以还是用神臂弓。

    浪费就浪费吧,至少这笔钱花得很值。

    这些天来,利用被辽人毁坏的村庄,韩冈在忻口寨外围三十里之内,设立了大批的据点,并且利用这些据点来组成一条外围防线,以保护忻口寨,以及忻口寨与北面神武县的交通线。

    但辽人不可能坐视韩冈补充军需,整顿战备,因此不断的派兵来sāo扰忻口寨,韩冈这里的斥候骑兵损失不小。现在是靠着几名jīng于马战的骑兵将校,让他们领军抵御和驱逐辽军的进犯。不过同时也是在练兵。通过不断轮换出战,让他们经受小规模战争的考验。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三)

    

    经过了连续敌烈度的实战,韩冈麾下马军的战斗力有了明显的提升。纵然距离契丹的jīng锐骑兵还有不小的差距,不过配上了神臂弓后,基本上在交锋时不会太吃亏了——除了损耗太大以外,倒也没有更多的缺点了。

    韩冈翻了翻就在桌上的报告,那是主管军械的幕僚呈上来的。自他率军进驻忻口寨后,因各种原因损坏并交还武库的神臂弓已经超过一千具,而无法收回的更是另有四百具之多。在还没有大规模交战的情况下,如此之大的武器损耗,不是韩冈,换做他人是完全背不起的罪过。

    也许有了火药武器后,会比神臂弓更节省一点。钢铁制品怎么也当比木制的弩弓更结实。

    之前韩冈便收到了信报,关西那边已经有了利用火药兵器来守城的战例。除了装了火药的喷火竹筒外,还有了在箭矢上绑了火药来加大shè程的成功记录。

    据韩冈所知,宣抚陕西的吕慧卿对此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甚至都向朝廷具表上奏,要军器监对此进行研究和开发。

    论起对军器监的影响力,宰辅中只有吕慧卿才能跟韩冈相抗衡。绝大多数军器监中执行至今的法度,几乎都是吕慧卿和韩冈遗留下来的。而军器监——同时也包括xìng质相类似,人员交流频繁的将作监——的官吏和匠师,也基本上是两人提拔和重用过的。

    现在吕慧卿除了上奏以外,还以枢密使的身份,让军器监的亲信去设法组织人手来进行火药武器的研制工作,想必很快就会有些成果。比如克制飞船的火箭、守城时竹火枪,都可以更进一步的加以改进,并通过朝廷的批准,而大规模制造。

    等待已久的时机,可以说已经到了。尽管还有吕慧卿这个意外存在,可韩冈并不觉得他能在这方面能争得过自己,且吕慧卿也绝不可能有自己这样十足的信心。而在韩冈看来,保持一点内部竞争,对热兵器的推广也是大有好处的。

    韩冈放下幕僚的报告。又打量了一下折可大,不过短短的十数rì,他整个人就变得又黑又瘦,感觉都快要脱形了。

    “下去好生歇上几天吧。”韩冈温言说道,“这些rì子你累得也够呛,”

    就算他这段时间把折家的继承人当做包身工来使唤,也知道压榨人不能太过分,要有张有弛才行。过于疲劳的情况下,人很容易犯错,韩冈可不希望折可大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不论是从他的身份还是他的能力,韩冈都损失不起——同样的,骑兵军官中的大部分,体力和jīng力都到了极限,再逼着他们出动,反而达不到预定的目标。而现在休息一阵,之后也能够更好的表现。

    折可大一楞,忙问:“那末将的差事谁来接手?”

    “还有人啊。虽然不如你,但也够用了。”韩冈对折可大道,“你回营后只管好生休息,不要多cāo心。”

    韩冈利用麟府军中骑兵军官来防止敌军的侵袭,并藉此练兵。折可大这段时间的确是累得如同死狗一般,心中一直想着能向韩冈求个恩典。甚至偶尔还会闪过一些yīn暗的念头,觉得韩冈是不是想要对付他们折家,不然没道理让他这位府州折家的下任家主来冲锋陷阵。还连带着将一群来自府州,已经成为麟府军中中坚力量的军校,都拖进了危险的泥潭中。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功劳簿上逐渐累积的战绩倒也让他觉得还算是值得的,血汗流得有回报。眼下他甚至感觉工作已经渐入佳境。眼下韩冈不用人求,主动给他放了假,折可大一下就感觉自己是被抛弃了。

    “枢密!”折可大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末将虽不才,可营中能代替末将的人选,却不是那么多。”

    “诚然,营中的其余将校最多也只有你的六成七成。不过秦琬那边已经将他手底下的代州兵训练得差不多了,虽说不能追着辽贼跑,但守住几个寨子是没问题。”韩冈耐着xìng子向折可大解释着。

    折可大认识满心狐疑:“可怎么这么快?!才多少时间就练出来了?”

    “代州兵本身就有底子,现在也只是重申号令而已。”韩冈对折可大这样的将才,一般情况下都是宽和得很:“他们许多都是投了辽贼的叛逆,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已经痛改前非,这场大战之后,纵然我能保住他们的xìng命,可他们rì后也别想活得多好。”

    折可大不情不愿,可韩冈的决定他也不敢反对,低头答应了下来。

    秦琬被韩冈所看重。但一名武官如果不能领军上阵,不立下让人信服的军功,终究是还是没前途的。

    之前秦琬和韩信一同策反了代州降敌的官军,并率领这群反复不定的残兵败将,sāo扰和威胁攻打忻州的辽军。甚至可以说,忻州城的保全他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秦琬由此挣回了韩冈的一份荐书。等朝廷的回覆到了之后,就是正经的官人了。

    只是再要往上升,还需要实打实的战阵上的功劳。那些说降、扰敌、临难不屈的功绩和行动,总不能吃上一辈子。就算韩冈不说,本身就出身在军营中的秦琬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自己能够在军中立下根基。

    秦琬的本部就是原本跟随他sāo扰辽军的那不到三百人的队伍,韩冈这些天又从手下的代州军民中,选拔了一批合格的士兵,凑足了三个指挥一千两百余人,配属到秦琬的麾下。

    这段时间以来,秦琬就在不停地cāo练着他麾下的士兵。配合他的副手,也是制置使司安排下来了,正是秦琬的熟人,同时也是韩冈亲信的韩信。

    在折可大离开之后,韩信便奉命到来。

    韩冈向他询问了一阵营中cāo练的进度,以及进驻废弃寨堡的准备,韩信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让韩冈心情更好了几分,不过他立刻就想起了一件事来。

    “对了,韩信。等朝廷的批复下来之后,你也该起个正式的xìng命了,你总不能一直用现在这个姓名字号。”

    “没有枢密的栽培,就没有韩信的今天。小人的名号是枢密所起,当然也得用。”韩信语气诚挚,“何况能与淮yīn同姓名,是小人的光彩。”

    韩冈笑着摇了摇头。

    韩信这一回立下了汗马功劳,韩冈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让他做自家的奴仆,既然荐书都写了,当然得将他从韩家脱了奴籍。

    仆从从主家脱籍出来,没改姓名的倒也罢了,改了的正常都是要回复旧姓名。不过韩信旧姓恰好姓韩,本名也只是个排行,不改其实也是无所谓。但韩冈对此很坚持。

    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依然承袭旧唐,纵然在律法上,仆婢的人身安全已经得到了最基本的保障,仁宗时更是已经被编户齐民,视同庶民。可是在世人眼中,依然非是良民的身份,依然是贱籍。一名仆役入家中,你不给他起名更姓,他甚至就有可能会觉得你不把他当作贴心人看,也就很难得到他们的忠心。

    不过这也是针对家中仆婢,当这些仆婢离开了主家,甚至得到了官身,当然就不能再维持现在的名讳。否则御史台那边肯定会兴高采烈的欢呼找到了韩冈犯蠢的机会。

    “那是过去的事了。”韩冈坚持说道,“现如今既然已经是同朝为官,怎么还能用旧时做仆役时的名号,肯定是要改。”

    韩信都跪了下来,缓缓摇头,“要是没有枢密的恩德,哪有韩信的今rì。怎么能刚一得志,就忘了旧恩德。小人要是,回家后,爹娘也饶不过。”

    韩冈无奈,叹道:“也罢。信字可以留着,不过还是得加个字才行。”

    韩信神sè一喜,高声道:“敢请枢密赐名。”

    韩冈沉吟了一下,“守信二字本是最好的,不过自威武郡王之后,太多人起了这个名字,反而就不能用了。”

    韩信不知道威武郡王是谁,但他知道点头。

    瞧着韩信老实等待的模样,韩冈笑了一笑,“老子有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所守者,只是一个‘中’字而已。而我儒门,也说守中:‘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不便用‘守信’,不如就叫中信吧。‘信’字不变,加一‘中’字。韩中信!”

    “可是中间的中?”

    “嗯,正是。”韩冈颔首。

    韩信大喜起立,端端正正的在韩冈面前拜倒:“多谢枢密赐名,从今以后,小人就是韩中信。”

    韩信只拜了一拜,韩冈就拦住了她,“尊长赐名,一拜一起就够了。”

    但韩信又坚持多拜了两拜,涎着脸笑道,“中信只是想请枢密赐下表字,一并凑全了好。”

    韩冈指着韩信的鼻子,笑骂道:“你这狗头,倒是越学越惫懒了。”

    “中信不敢,”韩冈对家人和气,韩信……应该是韩中信,面对韩冈时,说话也不是那么恭谨严肃:“只是秦小乙都能得枢密赐字。中信不才,自问不会输给他。”

    秦琬的琬,是一种浑圆而无棱角的圭,所谓琬圭无锋芒,有藏锋含光之意,故而表字含之。

    这是韩冈为秦琬所请而赠与的,故而让韩中信看了眼热。

    不过在韩冈本人看来,含之这个表字都还是过于秀气了。只是他本来也没有起名的才华,这还是左思右想才灵光一闪的。不过,含之也有谦逊内守的意思在,秦琬是有些傲气的,韩冈赠以此字,也是希望他言行上能稍稍注意一点。

    现在韩中信也要一个表字,韩冈皱起眉,头有点痛。想了一阵后方说道:“中,儒之守,信,将之德。你觉得这个表字如何?”

    “守德?”

    “嗯。”韩冈点了点头,正想更进一步解说一下,外面却传来了紧急通报。

    韩冈稍一打听,就发现这是从太原传到了此处的。而太原的消息,则来自太行山以东、位于南京道的辽军。

    “耶律乙辛遣使请和?”

    信使刚刚点头,几名军官便鼓噪了起来,“辽贼果然请和了!这一战是不是就这么结束了。”

    韩冈摇头,事情没那么容易完!

    如果掌控辽国的不是耶律乙辛这个权臣,而是地位稳固的皇帝,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可惜耶律乙辛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维护自己的威信,让事情的发展一步步走到了最坏的一条路上。这是最大的错误。权臣掌控朝政本来就不是名正言顺,不论做得多好总会有人反对他。

    现在看来,萧十三终于是明白过来了,不趁此时定下和约,rì后可就有的苦头吃了。

    “朝廷多半不会答应下来!”

    “为什么?”韩中信奇怪的问道。

    韩冈冷然怒哼一声:“兴灵方面的损失如果不算的话,辽国在河东、河北两地的伤亡,加起来还不一定超过一万。而光一个河东路,代州、忻州、太原三地,军民死伤就是数以十万,财产损失更是难以计数,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恢复元气。就这么连声抱歉都没有就完事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我们该怎么做?”韩中信沉声问。

    韩冈安安稳稳的喝着他的茶,这是刚刚随着chūn衣一起从京城送来的。

    放下茶盏,他慢条斯理,话声中杀机隐现:“他们谈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無彈窗閱讀^_^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四)

    

    位于忻口寨的宋军越发得咄咄逼人,其对神武县的控制也一天比一天更为紧密。

    摆在代州辽军面前的只剩三条路。

    一条是坐守代州,第二条是反击忻口寨,第三条则是争取收复武州神武县,之前已经试过两次,可都失败了,若还想收复,就意味着必须从代州抽调更多的兵力回来。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是哪个选择,最后都不会有太多战利品。

    宋人能下大本钱去激励那群猪狗rì出的阻卜人,可萧十三做不到。就算他能放话说收复武州赏多少多少,攻下神武县城赏多少多少,砍下折克行的人头又赏多少多少,可这也要有人信才行!大辽的家底有多少,他麾下有几人不清楚?!

    伤亡高、收益低,萧十三能动用的只有他的本部兵马。可这万余jīng锐,就是尚父攥住西京道的手。如果没有这两支亲附尚父的皮室军和宫分军,西京道上的大小部族绝不会对耶律乙辛俯首帖耳。甚至仅仅是受到大一点的损失,除了一个大同,其他州府,萧十三都没有把握控制住。

    而主动进攻宋军的防线,同样是人人避之不及。这些天来,光是斥候探马就损失了上百人了。宋军骑兵随身带着三张事先上好弦的神臂弓,一接战就先shè箭,根本就不在乎这样会造成多少弩弓损耗。财大气粗到让萧十三连愤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到了最后,做出的决定就是等待宋军来攻打代州。等他们出了忻口寨之后,就可以利用契丹jīng骑在野战中击败他们。至于斥候,宋军财大气粗让人无力,还是减少一点。反正大军出动,是瞒不住任何人的。

    这一方略,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次好的,甚至不是第三好的,明确的说,是让人可以继续观望下去的方略。只是等而已。

    与其说是对战事的规划部署,不如说就是简单的两个字——再议!

    张孝杰为此急得上了火,嘴角边好大一个血燎泡。而萧十三则是头发掉的厉害。

    不过当一封信函从南京道经过飞狐陉送抵代州,萧十三和张孝杰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了。

    “尚父终于是下定决心了。”张孝杰轻声一叹,将来自南京道的军令递还给萧十三,上面有着耶律乙辛向他通报的最新战况,以及朝廷议定的方略:“早就该与宋人好好谈一谈了。”

    “之前不可能啊。”萧十三摇了摇头。之前从上到下还有着改变战局的实力和□□□,想与宋人和谈不可能得到支持。

    虽然战争中间主动联系南朝,的确有些丢人。不过再这样坚持下去,不知还要损失多少儿郎和战马。这段时间萧十三整rì价的心惊肉跳,生怕下面的人再也忍不下去,直接带着兵马就撤退。

    现在终于是好了,一旦辽宋两国展开和谈,就又能恢复到澶渊之盟时的和睦。安享宋人送来的好处。

    “我现在就怕忻口寨的那一位不甘心!”

    “由得了他做主吗?”萧十三哈哈大笑,“宋人的皇帝病得快死了,现在由一个妇人主政,而朝堂上,更是无能之辈居于显要之地。有着这个时间担心他,还不如多照看一下军中的士卒。”

    张孝杰摇头,“损伤又不大,有什么好看的。”

    萧十三轻松的点着头,不算战马的话,的确是损失不大。

    西夏故地那边虽然是耶律乙辛的支持者,但都是一些首鼠两端的支持者。所谓的支持,只存在于口头上,以及耶律乙辛收拾反对者时,他们站干岸看风sè的行动上。耶律乙辛将西平六州分配给他们,不过是给外人看的,顺便还收回了一部分更靠近国家中心的土地,还有朝堂上多出来的位置。而且还是异族为多,死活都没人在乎。

    而忠诚于尚父殿下的主力,在这一场战争中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加起来也不超过万人。无论是在河东,还是在河北,都是宋人的伤亡更大一点。

    正是有着这样的战果,萧十三和张孝杰才有信心,南朝的皇后和她所任用的南朝宰辅绝不愿意将战事再继续下去。

    韩冈不甘心又能如何?他现在正在做着收复代州的准备又如何?他可是远在河东,手伸不到开封城去!

    如此一来,他要么就去遵从南朝朝廷的诏令。要么就必须尽快有所行动有所收获,使南朝朝廷觉得继续打下去比和谈的好处更多。可那时候,大辽扭转局势的机会也就藏在其中了。

    ……………………

    韩中信懵懵懂懂的辞了韩冈出来。

    他虽然机灵干练,头脑灵活,可韩冈说的话他却是想不通。

    分明就是有澶渊之盟在前,辽人都求和了,朝廷怎么可能还会追究下去?百姓的仇怨终究比不上一份双方罢兵的盟誓。就是韩冈的本心,也是不想这一场战争继续下去。

    但韩冈为何能这么自信,朝廷会坚持对战争中百姓的损失穷究到底?难道是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韩中信不能不为韩冈担心。若是惹怒了朝廷,以韩冈的身份纵然不惧,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朝廷想要干扰前线的作战,也是容易得很。忻州、太原的知府,以及来自京营的将领,包括折家,只要朝廷有诏令到,他们只会听朝廷的话。

    不过就算是在苦思冥想中,韩中信也没忘记向刚刚回返、正准备拜见韩冈的黄裳行上一礼,“机宜回来了?”

    黄裳则诧异的看了韩冈的这位旧仆一眼:“韩信,怎么神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

    韩中信不敢有所隐瞒,也忘了提醒黄裳自己已经改了名字,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向黄裳说了一通。并且还将自己的疑问也说了出来。

    “这是因为枢密是枢密的缘故啊。”黄裳当即笑道,他看了看一头雾水的韩中信,“没听明白?”

    韩中信摇摇头,很绕口的一句话,他怎么可能听得明白。恭恭敬敬的向黄裳行了一礼,“还请机宜指点。”

    “你可知道什么是朝廷?……所谓朝廷,往大里说是在京的文武百官。往小里说可就仅仅是天子和两府。天下军国事,无不是天子和两府来处断。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黄裳为文彦博当年的话冷笑了一下,这一句自宫中传出来后已在世间流传多年,让许多士人为之击节叫好,可有多少人想过,他们够资格被文彦博看作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吗?“其实是与两府共治天下。所以我才会说,‘因为枢密是枢密的缘故’”

    韩中信沉沉的点头,他算是明白了。

    他的恩主,现在就是朝廷的一员。朝廷的决定,必须得到韩冈的同意。至少在河东战事上,是毋庸置疑的。

    ……………………

    方才韩中信离开时,脸上犹存疑惑。

    韩冈看到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甚至有些矛盾的成分在。不过韩冈的确是半点不担心,东京城那边敢绕过他来与辽人达成协议。

    原因很简单,他本人就是朝廷的代表之一。而且在军事上拥有等同甚至超过宰相的发言权。没有他的点头,与辽人和谈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已不仅仅是担任枢密副使之前单纯依靠经历和威望得到的发言权,现在更是已经加上了制度的保证。

    除非他在河东失败了,否则权威加上制度得到了权力,是不可能动摇的。

    没有对辽人求和的消息多费神,韩冈继续批阅他面前的公文,这时黄裳在外通了名进来。

    韩冈立刻放下笔,他等黄裳回来等了好几天了,“情况怎么样?”

    黄裳行过礼后就点头:“全都准备好了,可保万无一失,秦玑做事还算妥当。”

    “还是觉得我把秦玑派给你不合适?”

    “其实此事交给韩信来做是最妥当的。”

    “不是韩信了。”韩冈更正道,“中信,中庸的中、智信仁勇严的信,韩中信!表字守德。”

    “是枢密所赐?”黄裳眨了眨眼睛,没想明白哪个典故能把中信和守德联系在一起的。

    “嗯。毕竟要做官了,不能再用旧名了。他之前跟秦含之配合得甚好,这一回就让他们继续配合。至于那件事,秦怀信壮年而亡,实在是可惜,看在他的份上,便给他儿子一个机会。左右有勉仲你在旁看着,具体的cāo作谁来主持都一样。”

    “多谢枢密的看重,黄裳必不负枢密所托。”黄裳谢过韩冈的信任,又问起了辽人遣使求和的事,“郭仲通怎么会想起来传话给枢密。是不是他对和谈有什么看法?还是他想要知道枢密的态度?”

    “郭仲通不会有任何看法:因为他不是文官。他也不是来确定我的态度:因为就算早一步知道,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韩冈一口否定了黄裳的猜测。郭逵想来在文武之别上谨守本分,不会做出任何与他身份不合的事来。这仅仅是单纯的通知,或许带一点示好的成分在。毕竟这么重要的一桩事,早一步收到,就能早一步做出布置。

    “枢密打算怎么办?”

    “前面我跟守德说了:他们谈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按部就班,稳扎稳打,给我打到代州城下!”

    一rì后,秦琬和韩中信奉命出阵,领军开赴土墱寨。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五)

    “前些天还能看到雪的。\/\/..\/\/”

    “啊?什么?”韩中信抬起了头,诧异的看着突发感慨的秦琬,“出了什么事?”

    “没事。”秦琬摇了摇头,“只是说山上的雪化了。”

    韩中信看了眼北面山头,满眼是或浓或淡的一团团绿sè,中间还掺杂着山石的灰白sè,的确已经看不见前些天还盘踞在山顶上的皑皑白雪。

    ‘怎么没事说这个。’韩中信先是一阵迷糊,继而神sè陡然一凛,“前面是陈沟吧?”

    “啊,是快到了。”秦琬挺直了腰杆,向前望去。前方官道蜿蜒曲折,两三里外的一条只有两三丈的山溪根本看不见,不过秦琬惯识代州山水,道路远近都了然于心,“过了陈沟,就是道口镇了。过了道口镇,再有十五六里便是土墱寨了。”

    大宋在代州的边界,就是东北、西南走向的恒山山脉。由于历史的沿革,基本上是靠着山势的北麓,但由于熙宁八年的划界合约,有很多地方则向南后退了十几里之多。可是这国界终究还是在恒山山中。

    恒山山脉中的一处处山口,就是一处处关隘。从代州西侧的楼板寨开始,沿着恒山南麓一路向东北去,依次是已经控制在官军手中的阳武、石趺、土墱三寨。再走一点,就到了西陉和雁门了。

    楼板、阳武、石趺、土墱这四处军寨,其控制的通路,都是通向武州的神武军,只是距离忻口寨各有远近。从忻口寨出发,沿着北方的山麓走,经过了楼板、阳武、石趺,到了土墱寨后,几乎就是跟辽人脸贴脸了。

    秦琬和韩中信的目的地,便是土墱寨。这就是制置使司的规划,缓慢又毫不动摇的压缩辽军在代州的活动空间。

    秦琬和韩中信并不会蠢到在毫无遮挡的盆地平原上行动,韩冈的幕僚团也不会犯这样的蠢。

    在事先订立的计划中,而是先北上到恒山脚下,然后贴着山行动。当辽军大军攻来的时候,可以方便的借用山势来抵挡。

    同时沿途的几处山口,都直接连通武州。盘踞在神武县的麟府军,随时可以由此出击。辽军若是来攻,他们不仅要提防忻口寨的援军,还要担心麟府军从背后出现。

    不过秦琬、韩中信终究是率军前往土墱寨驻扎,并不是要作为诱饵,引诱辽军出战,并不想看到辽军当真出现。冒着代州城处的辽军出击阻截的风险,速度当然是越快越好。

    沿途的军寨和村镇虽说几乎都被烧毁,残余的围墙和房屋依然或多或少的能提供一定的防护,只是在野外行军时,则是最危险的时候。纵然外围有骑兵做耳目,可代州的辽军若大举来袭,那是旦夕可至。

    “雪一化,山溪就会涨水。要不是含之兄你提醒,小弟都要忘了这件事。”韩中信向秦琬拱了拱手,表示感谢,初次领军的他神经绷得很紧:“得派人去看看陈沟上的桥有事没事。”

    “是得再派人看看去。”虽然不知道韩中信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一句,前面早派了部下领着一队游骑在前探路并准备沿途宿营地,陈沟上的桥若有事,肯定会派人回来禀报的,可秦琬却也不打算驳了副手的面子,“尤五过去得早,说不定这中间就出事了。”

    片刻之后,两名骑兵离开了大队,飞快的向前奔行而去。而大军前行的脚步依旧毫不停歇。

    ……………………

    批完了上午送来的公文,接见过几位文武官员,就已经到了中午。

    终于可以喘口气,韩冈整个人也松弛了下来。站在沙盘前,他问着黄裳:“秦琬他们该到道口镇了吧。”

    道口镇就是石趺寨所在山中通道的南端出口。那边有座军铺,通向南面的崞县县城的官道从军铺前穿过,楼板等四寨都在崞县境内,

    黄裳点了点头:“路上一切正常的话,这时候就应该到了。其昨夜在阳武寨驻扎的时候,也照例是派了人来回报。”

    “那就好。”韩冈放心了一点。

    折可大这几rì休息,也在帐中,他陪着韩冈看沙盘:“要不是崞县太大,秦含之人手太少,直接去崞县其实更好些。”

    “要能找到水才行。”黄裳反驳道,“驻军的rì常饮用总不能依靠城外的滹沱河吧?”

    折可大惊讶道:“城内的水井还没能修复?”

    “旧井被填了粪尿和尸体进去,都不能用了。”韩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回头道,“重新开挖足够的水井还要几rì时间。要不然我早就直接移防了。”

    一方面那座已经被烧毁的县城对于不到两千人的队伍实在太大了,在城中缺乏足够百姓的情况下无法守住,只有秦琬和韩中信所率领的代州军向前守住了土墱寨,同时干净的水源得到保证,韩冈才会将以京营禁军占了大部分的主力移往更加接近代州的崞县。

    沉默了一阵,折可大突然又道,“就不知辽贼这时候有没有收到官军出发的消息。”

    “近两千人出营北上,这个阵仗规模绝不能算小。萧十三就算是瞎子、聋子,他手下的辽军将校也有办法提醒他官军有了动作。”

    “不知萧十三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折可大似乎很好奇。

    “那是他该伤脑筋的。”韩冈道,“我们只要做好该做的准备就行了。”

    如果辽军采取的是积极的防守策略,那么必然会对此作出反应,出兵驱逐秦琬一行。如果只是想拖到东京那边和议达成,就只会死守。

    纵然代州境内的水井几乎都在辽军撤退时被毁坏,但滹沱河及其诸多支流,都是最好的水源。辽军的骑兵,可以毫无顾虑的奔袭而来——只要他们下定了决心。

    “能不能将辽贼吸引过来谁也说不准,就算辽人到现在也没有动作。只是这并不代表辽军开始畏惧了,而是在等待时机。”

    不论虎狼,食肉的动物都是危险的动物,跟他们是否在睡觉没有关系。契丹人的危险xìng,也并不因为他们缩在巢中减少一星半点。

    “要是他们继续等下去,萧十三肯定会后悔他现在又选错了。”

    “以前我曾听过一句话。”韩冈说道,“打仗就是看谁犯的错少,少犯错的一方最后就是赢家。现在两边犯的错一样多,才会造成如今的僵局。”

    “枢密这话说的在理,若非有枢密坐镇河东,只看之前河东犯得那么多错,早就是万劫不复了。”

    韩冈哈哈笑道,“我犯的错其实也不少。幸好比萧十三要少上那么一点。”

    折可大皱眉回想了半天,最后摇头,“恕末将眼拙,实在看不出来枢密来河东后,到底在哪里犯了错。”

    “没有吗?”韩冈自嘲的笑了两声,摇摇头,“太多了!”

    ……………………

    在道口镇吃过一顿带着热汤水的午饭之后,秦琬重新领军启程。

    没有嘈杂的声响,没有多余的纷乱,一队队的士兵汇入洪流,跟随着秦琬的脚步向前行去。

    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大军,秦琬脸上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半个多月来,秦琬rì夜cāo练着分派到他手底下的士兵。重申号令,重塑军纪,让这一群因为背叛而丧失了信念和骄傲的士兵,重新拥有他们应该抱有的一切。

    虽然成果不可能很快就出现,但秦琬相信,他手下的这三个指挥的士兵,只要好生教训,这一回肯定能有洗刷污名的那一天。

    “区区数rì,能将大军练到如臂使指的地步,含之兄果然不简单。”

    “代州兵有这等水平只是寻常。”秦琬不无骄傲的说着,“枢密已经说了,若是他手下的这批代州兵这一回能立下功勋,打退了辽人,便能清洗之前叛国的污名。所以人人用命。”

    “这可不容易。”韩中信道。

    “的确不容易。罪有多重,功就必须立多大。要是能夺回代州,必定能一雪前耻。可惜这其中不知要是多少兄弟。”

    “不过含之兄完全可以放心。临出来前,枢密还特地嘱咐过小弟,说你与秦含之要配合好,不要让代州兵从此沦落。”

    两人正说话,一名骑兵从远方奔来,不过远远的便被拦住。

    带着传话的消息,一名亲卫上来禀报:“是辽贼出动了!”

    “还有多远?!”

    “六七十里吧,他们一出代州就被盯上了。”

    土墱寨距离代州七八十里,而土墱寨距石趺寨是三十里。半rì便以骑兵的速度阻,当真是快的惊人。

    “多少兵马?”韩中信又问道。

    “皆是骑兵,估计在三千上下。不过之后有没有大军跟着出动,那就不清楚了。”

    “三千?还只是前锋?真的假的?”折可大咋舌不已,这要是他昨天听说,很可能就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不会有错。”韩冈主动解释,如果是小队人马,根本不可能才出城就把官军的哨探们惊得像只兔子往回窜。必然是大军无疑。

    “多谢枢密信任。”信使向韩冈行过礼,然后才继续道,“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人马都披挂。”

    秦琬的双眼瞳孔缩得几乎只有针尖大小,声音亦如寒风冷透了人心:“甲骑具装?”

    或者叫具装甲骑。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六)

    【前一章最后少了一段,也有些问题,现在补上了,请各位书友回去看一看。另外今明两天都会三更】

    甲骑,马铠也。具装,人铠也。

    人马皆贯甲。

    具装甲骑,或是说甲骑具装,都是指的同一个兵种,那是战场上用来碾压敌军的重骑兵。

    但宋辽交锋的百多年来,只有辽国将领身边的亲卫才会人马皆装备上甲胄,并不是用来决战的dú lì兵种。

    辽军从来都不会面硬撼宋军的阵列,而是设法绕过去,然后抄掠后方。对于这样的战术,苦于战马不足的宋军自然是头疼不已。

    可若是换成正面相抗,辽军虽不能说必败,但赢了也是笔折本的买卖。组成辽军主力的部族军,他们的头领,可是一个比一个会算计。而属于耶律乙辛一派的萧十三和张孝杰,现在也应该不敢随意牺牲手中用来震慑四方的嫡系部队。

    “会不会看错了?”韩中信虽然没真正带过兵,但在韩冈身边学到的听到的不会输给同年龄的将门子弟,辽军的特点,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辽贼不是都给战马披毡的吗?何况哪有出城时就全副披挂上的道理。人马带甲上千斤分量能跑上几十里?”

    “主持是小人亲叔,巡边时挑了辽贼四个军铺的褚十四!”传递敌情的信使一下涨红了脸,好似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厉声叫道:“传来的口信上说了,出城的辽贼一人三马,出城的时候的确都没穿戴,但战马背上驮的铠甲绝不可能会看错!人穿的铁甲和马铠只有瞎子才会分不清!”

    “你是褚十四的侄儿?”秦琬打量了这名气得直喘气的信使两眼,也隐隐觉得眼熟。转头对韩中信道:“褚十四曾在先父帐下听命,后来调去了代州西路巡检那里。是代州军中老人,戎马三十年,眼力比我这样的后生晚辈强上不少。/\/\../\/\这一回代州军多投敌,但他没有,而是带人上了山。所以才会调他去做探马。褚十四手下的兵也都是老兵,都是见多识广,当不至于会误报军情。”

    韩中信方才给顶撞了一下,脸sè很不好看。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作为韩冈心腹,从七品没有,正八品总是有的。寻常就是知县知州来登门求见,见了他都是和声和气,有几个敢给他脸子看?何况他现在是官——且是流内官——而面前的这位信使只是个卒子罢了。

    幸而韩中信也明白,如今要在代州军中打滚,韩冈的势可以仗,但不能以此欺人,否则不会有好结果。韩冈耳提面命多次了,他再不长记xìng也不会忘掉。何况褚十四的名号他也听过。

    “深入北境、横扫辽贼军铺的褚十四,这个名号我在枢密身边都听过。”韩中信不怒反笑,对秦琬道,“前些rì子在忻州城外山里与辽贼过不去的时候,也是常听人说起过,没有不挑大拇指的。能在代州城左近盯着辽贼的动静,果然也只有他了。要是知道这是打探来的,”

    韩中信这么一说,那信使一下就没了火气,转向韩中信行礼,口称有罪。韩中信自是很大方的一笑了之。

    “真不知辽贼在打什么鬼注意。”秦琬低声的念叨着。

    可不管辽贼是什么打算,韩中信都觉得没必要想太多。具装甲骑也许对官军的箭阵有着很强的压制能力,但最大的限制就是战马的体力。而且其用武之地,只可能是野战,遇上城墙——就算仅仅是村寨的围墙——就会碰得头破血流。

    目送那名信使上马扬鞭,继续他的工作,韩中信转回来对秦琬道:“看起来得尽快赶到土墱寨了。”

    秦琬紧皱着眉,没有搭腔。方才听说辽军出动的消息,他的眉心就被挤出几条深沟来。

    “难道辽贼是冲着我们来的?”韩中信看着秦琬苦恼的神sè,灵光一闪,“是不是在担心远探拦子马?”

    “辽贼不一定是冲我们来,但远探拦子马却可以将他们引来。”秦琬似乎是打算让韩中信分摊他的苦恼,坦言说道,“大敌当前,不能不小心一点啊。”

    既然作为一军核心的具装甲骑都出动了,那么护翼他们的轻骑兵肯定早就开始巡视周围。而且以辽人拦子马的活动范围,现在有前锋进抵土墱寨都有可能。再想想那位打探到辽军出动的褚十四,多半是撞了大运了。带着消息回返,竟然没被辽军的拦子马堵在半路上。

    “去土墱寨还有十五里的路,急行军得要一个时辰,但肯定是应该赶得及。辽贼离得还远,少说也还有一天的时间。有这个一天的时间,我们就能将土墱寨给整备完毕。”

    秦琬依旧沉默着,这个决定不好下。

    万一出城的辽军是冲着这边来的,大军行动的速度或许快不了,但远探拦子马则不会比这赶回来报信的铺递慢上多少。且不说一旦给他们察觉到这边的行军,不论是因为什么事出战,必然会把辽军主力给引过来。就是这些探马,本身的实力就不会弱。即便能抢前一步进入土墱寨,可一群累得半死的士兵如何守得住城寨?只凭现在城寨中留作哨探的那几十人吗?

    “难道还能退回道口镇不成?”韩中信极力鼓动秦琬,“驻守土墱寨,为大军前哨。岂能辜负了

    枢密的重托”

    ‘输了就更辜负重托。’秦琬想着,但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韩中信的意见,毕竟还有许多探马正巡游在忻口寨到代州城的这一路上,小股的人马倒罢了,可大队的辽军探马就别想瞒过他们的眼睛。何况他这一部兵马,本来就有为数不少的骑兵来护持两翼。

    ……………………

    当秦琬和韩中信正考虑着是退,还是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忻口寨的韩冈和他们幕僚们也收到了这封紧急军情。

    “这两年辽贼倒是变得财大气粗起来了,这具装甲骑说装备就装备了两三千人。耶律乙辛也好意思来哭穷。”折可大口没遮拦。

    “不过拥有铁甲是一回事,用出来则是另一回事。”章楶道,“很难想象辽军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三千具装甲骑身上。。”

    “不然能寄托在谁身上?宫分军和皮室军?他们数量太少,萧十三也不可能舍得。部族军中的骑兵?早就推得落花流水。步卒?那是给我们送功劳的。数来数去,想要扭转败局,也只剩这一队具装甲骑了。”

    韩冈笑说着,让在列的人们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这可算是孤注一掷了吧?”

    折可大问的问话,却让他们的神sè又重新绷紧。孤注一掷虽然是摆明了陷入困境,但这一次的反扑必然是凶悍无比,有若狂cháo。

    “自然可以算是。”韩冈点点头。虽然其中肯定还有些算计,但辽军给逼入了困境可是确凿无疑的

    “既然如此,就必须小心应对了。不知枢密打算怎么做?”章楶有些好奇韩冈的想法。

    “此地大军三万余,难道是来此游玩赏歇的?”

    “枢密何不让西军上?这一回萧十三看起来调动了不小的兵力,远比秦含之手上的那队人马要多。若是辽贼去攻秦含之,只有西军能赶得及。”折可大奇怪的问着。西军的实力时所公认,而且还欠着韩冈不少人情。在情在理,都该用他们的。

    “自我至河东以来,参战各部几乎都没有损失,而且其中很多人根本就没打过仗。不让他们历练一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不一定能撑得住。”

    “不过辽贼有多强,他们必须撑过去,朝廷的俸禄总不是白白吃的!”

    韩冈解释着自己的决定,让来自京营的士兵与辽军一较高下,是他的计划。至于能不能撑得过去,那是另外一桩事了。

    “辽贼若来攻。我们就守好了。拖到夏天就赢定了!”黄裳说道,“留给辽贼的时间并不多了。他们很难适应代州的夏天。而且河北那边的情况只会更糟。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辽贼不战自退!”

    韩冈到了河东究竟做了些什么。他这个首席幕僚最清楚不过。

    不仅仅是军事,韩冈在河东组织生产,恢复民力,民心渐复。拖到夏天,辽军的战斗力会越来越低,战斗意志也会被消磨殆尽。那时候可就是决战的最佳时机。

    黄裳的话一下点醒了众人,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

    可众人的欣喜中,韩冈破起了冷水,“不要忘了,今年是从陕西打到河北,几十万人上战场,上百万百姓受了兵灾。拖到六七月,国家的财计还能不能支撑得下来?”

    “东京城有的是粮草。”

    “东京城不可能将所有的粮食草料都运到河东来。河北那边需要的只会更多。”

    “但河北并没有向河东这样受到辽贼的洗劫。更不用说百姓流离失所。只有几千人窜进了境内,还很快就被歼灭了。”

    “的确如此。但这并不代表郭逵不会要钱要粮,不会要军资要兵械。”

    这是前方将领推卸责任的惯用手段。万一战事不谐,多少还有个顶罪的理由。

    如果不能在夏天前结束,就是韩冈也不可能将和谈拖延到夏末。要是政事堂拿着帐册来给自己看,这仗他也没办法再坚持打下去。

    厅中沉寂下来。

    韩冈却并不在意,他要打掉幕僚们的侥幸心理,方如此尖锐而针锋相对的说话。

    他想要好好的跟辽军打上一仗。并不是他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只是要拿回代州,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些在河东犯下无数罪行的罪人,韩冈绝不打算为了一纸和约,便就此放过。

    吃了我的,要还回来。拿了我的,要还回来。伤了我的,抢了我的,也都要还回来!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七)

    【第二更】

    从制置使司的军议上离开,折家叔侄方有了畅所yù言的空间。[.

    上马返回军营,折可大问着并辔而行的十六叔:“枢密不用西军的理由有几分是真心话?”

    折可大在军议上一直都被这个问题困扰。韩冈说要让京营历练一下,但万一他们死伤太重,回京之后,可就不好交代了。在京城生活了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亲朋好友,若是这些来自开封周边的禁军伤亡太大,光是口水就能把人给淹死。

    “反正我是不信。”折克仁摇头,“西军jīng锐可比枢密现在手上的京营和代州兵强得多,不比我们河外兵要差,更别说他们肯定比京营听话得多。换做是我,肯定是将西军做主力。”

    “会不会是韩枢密和吕枢密之间有什么瓜葛。”折可大道,“听说两位枢密之间不是那么和睦,要是用了西军做主力,回京后见到了吕枢密说不定都难抬头。”

    “不至于。”政治上的原因折克仁早就考虑过了,但从他与韩冈的接触中,并不觉得韩冈会为这点小事而忽视京营与西军之间战力的差距。从韩冈到忻口寨后的布置来看,他对辽人没有半点轻视,对京营的战斗力也看得很清楚。

    折可大想了想,点了点头。韩冈给他的感觉,也不像是那么斤斤计较、小鸡肚肠的人。

    “不管枢密是什么理由,既然不肯用西军,能用的也只有我们麟府军了。有那六千多西军在太原清剿趁火打劫的贼寇,我们也不用担心后方不稳。”

    折克仁都不提代州和太原的军队,在经过了辽人如火一般的侵袭之后,河东路除麟府这河外之地外,另外的两处重兵之地实力大弱,只有打下手的份。

    折可大沉默的看着前方。

    这就是折可大对韩冈不肯动用西军颇有微词的缘故。在战争中受到重用可不是好事,那代表着更多的危险、鲜血和牺牲,那些可都是折家的儿郎。

    他不怕自己牺牲,甚至因为战争而热血沸腾,但一旦涉及折家的利益,就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事了。

    ……………………

    同样的问题并没有困扰到韩冈的几位亲信幕僚。似乎不调西军北上忻口寨,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章楶、黄裳等人,各自管着一摊,手下也有一批人听命,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但他们每rì的忙碌,对河东制置使司是不可或缺的一面。

    之前困扰韩冈的粮食,随着百姓的疏散,以及军队有节制的行动,还有制置使司合理有效的安排运输计划,已经不再成为问题。在忻口寨中,逐渐囤积起来了一批足够供给全军大规模作战半个月的粮草来。只是这个数量,对于韩冈想要达成的目的还是差了很远。

    韩冈希望京营禁军至少能拥有有西军三五成的实力,rì后在重夺燕云的大战中,他们是必须要派上用场的一份子。

    但韩冈不会揠苗助长,让京营禁军感受一下战争气氛,然后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让他们在战场上见识见识血腥。这就是韩冈现在对京营禁军的全部要求。

    就是在太谷县那样危急关头,韩冈对京营禁军的要求,也是徐徐而进,保持对辽军的威慑力,而不是直接与辽军一较高下——换做他手中的是jīng锐的西军,那么在太谷城下全歼敌寇就是韩冈必然的选择——所以就必须要有更多的作战时间,将一两次决定胜负谁属的决战,拉长成持续不断的低烈度战斗。

    不过要实现这样的想法,就要考验制置使司制订作战计划的水平。韩冈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心力。不过他也清楚眼下最为重要的任务是夺回代州,还不至于会主次颠倒就是了。

    韩冈正在看着一份份公文,一名亲兵进来通报:“枢密。京师派中使来了。”

    韩冈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抬头问道:“是传诏吗?”

    “似乎不是。只是说带了皇后口谕。”

    “知道了。”这位中使多半是为辽人请和而来,此事不难猜,只是韩冈有些惊讶来得这么快,也不多想,直接道,“带他进来。”

    韩冈很快就见到了远道而来的这位中使。虽然是身携皇后口谕,但他还是很懂规矩的向韩冈行礼——没有带着正式的经过两府签字画押认可的诏书,口谕、中旨之流,是压不住韩冈这样的宰辅重臣。

    “姜荣拜见枢密。”

    应该是rì夜兼程,整个人都像是在灰堆里打过滚,不过韩冈还是将人给认出来了,的确是是皇后身边的姜荣。

    姜荣是皇后身侧的亲信内侍,不过官位不高,离转入武官序列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所以在侍候皇后处理政务时,多是御药院的大貂珰侍立左右。说是皇后身边的亲信人,也就是端茶递水的差事。

    “黄门此来不知何事?殿下到底有何吩咐?”

    韩冈接到郭逵的通报这才过去几天,想不到朝廷问政的使臣就来了,估计刚刚接到雄州或是保州的奏章,皇后就立刻遣了姜荣北上。

    “是为辽人近rì遣使上京请和一事。”

    “请和?北虏看来是撑不住了。”韩冈嗤笑一声,问:“耶律乙辛开了什么条件?”

    “增币十万,银绢各半。如此辽国愿意收兵,让国界恢复到开战前的局面。”

    “也就是说用十万岁币加上兴灵、武州来换回代州?”

    姜荣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就是和平。两家罢兵,重归旧盟。”

    “这是和谈成立后的结果,不是可以当做交换的条件。”韩冈摇了摇头,“朝廷可不要给耶律乙辛那厮糊弄了。殿下、平章还有两府几位相公是怎么考虑的?”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不经由两府照准,圣人也无法独断。所以圣人分派中使,来询问几位枢密的意见。小人便是这样被派来河东。”姜荣站得正了一点,“小人奉圣人口谕问枢密,这一回不知是当和还是不当和?”

    韩冈站起身,说得毅然决然:“请黄门回京后上覆圣人,当然要和!”

    韩冈的回答让姜戎愣了一下。他的答话好像是迫不及待一般。难道这位河东制置使已经没有获胜的信心了?

    “还请枢密说下缘由,小人回京后也好向圣人回报。”

    “现在中国还灭不了北虏。当然,北虏更不可能灭了中国。打到最后,只是徒耗国力而无所收获——所以只有议和一条路。我们不是已经逼到耶律乙辛遣使求和了吗?差不多已经够了。”

    姜荣点了点头。他是亲眼看见奉命议和的辽使上京后,给京城百姓带来了多少欣喜,又让多少家酒楼卖光了窖藏的美酒。

    “不过有件事很重要。”韩冈紧接着补充道:“就是这一回在什么基础上议和?”

    “基础?”姜荣张大眼,等着韩冈的解释。

    “澶渊之盟,中国付了三十万银绢的岁币。之后庆历增币,又加了二十万。换来的是北虏不动兵戈。熙宁划界,也是中国割地。同样是为了北虏不要趁火打劫——当时天下连年灾异,实在不能开战。”韩冈扳动手指,一桩桩来数。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还记得当时萧禧是怎么空口白牙的将朝廷闹成了一锅粥,“所以这几次的和约,是建立在北虏势强而中国势弱的基础上的。”

    “的确如此。”姜荣点头表示同意。

    “但此番宋辽交兵。陕西那边是大胜,吕枢密收复了兴灵。河北虽有小挫,可也是进攻不利,辽人并没有占到便宜。河东虽然开局不利,可如今辽军被逼到只剩代州半州之地了。在眼下的局面上,恩赐北虏和平的是中国。耶律乙辛是没有任何资格开出条件,他只能接受。岁币也好,割地也好。当是要明白,现在是北虏一方势弱,而中国势强。”

    姜荣越听越是吃惊,韩冈的这个态度可是把辽国鄙视到了骨头里。

    “自然,”韩冈接着道,“和平还是必须的。在中国国力彻底压倒北虏之前,保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对国家和百姓都有好处。”

    “那以枢密之意,当向辽人开出什么条件才合适?”

    “两国疆界维持现状,嗯……这得是在收复代州失地之后才能开出的条件。”

    也就是说,抢下的就是我的,丢掉的等我抢回来那还是我的。姜荣心中一转,也就是明白了。可他变得更不明白韩冈为什么敢这么说:“但辽贼能答应吗?”

    “兴灵和武州的所有权可以拿钱赎买过来,省得北虏不松口。”

    “赎买?”

    “太祖皇帝不是在设立封桩库时说过吗?存在里面的银绢是为了赎回被割让的燕云诸州。如果北虏不肯答应这笔交易,那么就会拿封桩钱来招募国中勇士,搜求北虏首级。十匹绢一个北虏首级,以二十万人计,也不过两百万匹绢罢了。”

    “……那枢密觉得用多少钱买下武州和兴灵合适?”

    “又不是买北虏盘踞的土地,兴灵、武州这两处都已经在中国手中了,说买下来只是给耶律乙辛一个台阶下,多了都是朝廷丢脸。三五万贯也就是了。不是岁币,是一次xìng的付出,是给耶律乙辛的签字费。只是要他承认两地归宋,签个名画个押而已。”

    姜荣在韩冈的话中听到了无可动摇的信心,他小心向韩冈的求证:“枢密可有把握打下代州?”

    韩冈竖起一根手指:“如果辎重补给能做到充分及时,那么入秋之前,代州全境将不会再有北虏一兵一卒能安然存在。”

    韩冈的自信,感染了姜荣。这可是从无一败,名望如神入圣的韩枢密。他既然放言说辽军必败,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他向着韩冈躬身行礼,“小人回京后,必将枢密的话原原本本奏上圣人。”

    韩冈笑着点头。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要加强京城那里与辽人谈判时的底气,他也不得不大吹一阵。

    反正只要结果好那就行了。他并不在乎这一点。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八)

    【第三更。今天还有三更,不会少】

    按照预定的计划派出了麾下最为jīng锐的队伍,但主导着河东战局的萧十三和张孝杰却并没有焦急的等着前方传来的消息,而是在下着棋。

    两人都是正襟危坐,神sè专注,像是两位大国手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但这边萧十三刚刚缓了一手,那边张孝杰就送了一条大龙过来。表现出来的棋艺,比起夏天在街头纳凉时赌棋玩的平民都差了许多。

    萧十三也不看棋盘,随手便落下一子:“两千三百甲骑具装,加上五个配了铁甲的千人队。想必忻口寨的枢密相公派来的那些苍蝇也该收收翅膀了。”

    提到韩冈时,萧十三语带讽刺。可是为了解决韩冈派出的兵马,他却是把底牌都掀出来了。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休整,萧十三终于可以把他麾下因为之前的鞍马劳顿而失去战斗力的jīng锐给调出来派上用场。

    两千多具装甲骑,和五个千人队总兵力四千余的带甲骑兵,正尊奉他的军令向代州西南四十里的一处官道上的小镇挺近。这六千多兵马,是用来组建代州的外围防线,清剿宋人越来越嚣张的游骑探马。

    “但宋人的铁甲更多啊。”张孝杰落子提子,却忽视了另一角处能收获更多的机会,“换在二十年前,这五六千铁甲jīng兵,甚至能让我们直接打到大名府去。现在只能打苍蝇。”

    “铁甲现在不值钱了。”萧十三抬起头,“还得多谢那位韩枢密。”

    自从板甲和水力锻造出现在这个世界,大宋的钢铁制造业一下上了一个台阶,但辽国在这方面始终没有拉下太远。不论是遣人窃取,还是收买jiān细,有关军事的一系列发明在宋国普及后,很快就会传入辽境。飞船就是最有名的例子,用大辽天子的xìng命让飞船之名传到了极北的荒原上。[ . ]而铁甲则是更有实用xìng的例证。

    虽然说由于制造工艺、匠人水平以及管理能力上的差距,使得宋辽两国的生产力依然差距很远,甚至是越来越远。但比起过去,辽国的军事生产能力还是有了几近十倍的提升。如今的辽军正军,最次也会有一幅锻铁的护心镜,而宫分军、皮室军更是大多数人都能拥有一副铁甲。

    在过去,一场战争中,几乎看不到十万甲士出战的场面。可如今,难易程度姑且不论,宋辽两国都是能拉得出十万铁甲jīng兵。

    耶律乙辛能压服辽国境内无数反对力量,一方面是他在政治上的手腕了得,或打或拉,使得无人能聚合起足够实力的反叛力量。但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一个因素,他控制得最为牢固的南京道,是辽国工匠最为集中的地区,出产的大批量铁甲让耶律乙辛控制下的军队拥有更为强劲的战斗力,能轻易碾压任何反对者。

    “铁甲虽然好,但也要用对地方。”张孝杰随手落下一子,“而且宋军怎么用他们的神臂弓你也不是没看到。更别说还有破甲弩。”

    “破甲弩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心点就是了。至于神臂弓,我不是也让人带着了吗?”

    破甲弩的威力虽犹强上神臂弓一筹,但对身着铁甲的战士的威胁,也必须在三十步以内,否则即便能shè穿甲叶,也伤不到几分皮肉。而神臂弓,倒是让辽军感到头疼。宋人骑兵的实力不值一哂,可当他们不惜损耗让骑兵都带上了上好弦的神臂弓后,马上交锋时宋人的骑兵便开始占了上风。

    不过这一回萧十三也大方了,给所有出战的骑兵都配上了神臂弓。反正在代州等地的武库中,神臂弓的数量也是数以千计。虽说一次百人队的出巡就能有十几张弩的损失,虽然让萧十三心疼肉疼,但还是能够承受得起。

    张孝杰停了手,大声叹着气:“终究还是不如宋人财大气粗。宋人一砸钱,我们要么跟着一起砸钱,要么就得用命来换。”

    “但不这么又能怎么样?”萧十三反问,顺手又落了一子,不过这一着下得漂亮,正好将张孝杰的一步给切断了。“越退缩,宋人的气焰就会越嚣张。只有毫不妥协的顶上去,才能逼韩冈认清大局。”

    “韩冈是聪明人。他现在的做法就是步步进逼,多半是想逼到代州城下,不想冒野战的风险。”

    从开战伊始,直到现在,快两个月过去了,早就过了布局的阶段,而河东的宋辽两军除了太谷县一战外,依然没有大规模交锋的记录。这其中有萧十三和张孝杰将队伍收得太快的缘故,但要说没有韩冈的控制,怎么也不可能会是现在的局面,足可见韩冈他并没有与大辽决一雌雄的信心。

    “不能给宋军攻到代州城下的机会。”萧十三神sè严肃,将手上的棋子丢回旗盒。“一旦宋军能够包围代州,那么河东战事就会转入宋人最擅长的城池攻防战上。在宋军的攻势下,代州城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从太原一路退到的代州,已经不能再退了。尚父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而且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代州必须要守住,这是与宋人谈判的最为关键的筹码。

    尽管底下也有人叫嚣着要重现燕京大捷的荣光。但萧十三可不指望韩冈会跟南朝的太宗一样蠢,只顾攻燕京城却不提防古北口等燕山要隘。

    从韩冈现在的布置来看,那是比森林里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猾三分。沉稳得不像是一名三十上下的年轻人。

    ……………………

    韩中信正领着一队骑兵,在代州的原野上慢行。

    他不似秦琬在代州军中有根基,也没有过往的战绩撑腰,光靠韩冈家仆的身份,也得不了人心。坐在寨子里面等消息,只会让人心越来越疏离。所以他必须出来。

    秦琬和韩中信顺利的进驻了土墱寨,除了三人掉队,一人落马外,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那一支具装甲骑也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半路上的一座村寨。距离代州四十里,距离土墱寨也有三十多近四十里。随着这一支队伍的向前进筑,宋军斥候的活动空间又被压缩起来。

    不过在韩中信这里,辽军既然还离得远,就没必要缩在寨中。

    在代州地界,一座村寨,一个镇子,都有着即高且厚的围墙,这就让宋军在战事不利的时候,可以退守到最近的村镇中,等待援军的到来。

    韩中信便是以此来说服了秦琬,让秦琬答应他领着一队骑兵出外巡视。

    而他这一出场,便幸运,或者说不幸的遇到了一支人数相当、正准备归队的远探拦子马。

    辽军的远探拦子马实力惊人,身高体重,而且还有足够的经验。韩中信仅仅是一瞥之下,就逼得韩中信不拿出神臂弓就别想赢过他们。韩中信都想跪下来感谢韩冈在军械上的慷慨,神臂弓这样的至宝护身,不管与辽人在马术上有多少差距,一箭过去就拉平了。

    调转马头,迎面而上,韩中信第一个拿起了提前上了弦的神臂弓,用最快的速度在箭槽中放上了短箭。紧随在韩中信身后的骑兵,取攻上箭的速度丝毫也不比他慢。

    举着神臂弓,这一支斥候小队飞速的接近对面的敌人。只是当他们终于看清了敌人手中平端的兵器后,无不大惊失sè。

    “神臂弓?”韩中信差点就要从马背上跳起来,迎面而来的辽骑手中,竟然都是一张张神臂弓。

    那前段的铁质圆环,那原木sè泽的弓臂,几近三尺的横宽,无一不是神臂弓的特征。

    骑着高大的河西马,身上的甲胄也是最为显眼,韩中信立刻就成了箭矢对准的目标。箭矢如雨,转眼就把他扎成了刺猬。

    其中一支如毒蛇一般扎进了韩中信腰间,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不过韩中信的盔甲内外两重,内衬皮铠,除非是箭簇抵着盔甲扣下牙发,否则弩矢依然穿透不了他的甲胄。但这一下也让韩中信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将手中的刚刚shè击过的神臂弓随手丢掉,换上了一架新弩。

    宋军和辽军不同的一点,就是他们杀起战马来根本毫不犹豫。shè人先shè马,上阵的宋军几乎是被集体灌输了这个意识。从韩中信开始,所有宋军骑兵shè出的第一箭都是冲着战马去的。而更重要一点,抛下神臂弓时,宋军也远比辽军更爽快。

    对辽军的战士们来说,一柄来自大宋军器监的神臂弓,拿回老家后多半能换来一匹毛皮油光水滑的好马,或是十只母羊。他们很难像韩中信和他的下属一样直接松开手指,让弦鸣声尚未停歇的神臂弓zì yóu落下,再顺手抄起鞍后的铁锏,然后借着战马的速度,将铁锏向着最接近自己的那名控制不住受伤后变得疯狂起来的坐骑的辽兵,用力挥过去。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就决定了最后的结果。

    沉沉的一声闷响,右手中也承受了一记猛烈的反弹,在飞驰而过的一瞥中,让韩中信清楚的看见了目标凹下去的头盔,以及从眼眶中像燃着的烟花般喷出的右侧眼球。

    双方都是不到二十人的小队,交锋前人数相当。可一回合之后,还在马上的骑兵人数就已经变成了十五对十。而当韩中信和他的手下士兵再抽出第二张、第三张神臂弓后,骑在马背上的就只剩下了宋军。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九)

    【第一更,还有两更在明天上午。】

    飞马追上了最后一名辽军骑兵,用神臂弓shè中战马后腿,韩中信最后用着他的铁锏,将那名不幸的骑手连着头盔和脑壳一并给敲瘪了下来。

    短暂而又激烈的战斗之后,韩中信所部顺利的解决了辽军的这一支探马小队。

    在两军探马的交锋中,很少有这样一边被完全歼灭的结果。若说原因,除了运气之外,更多的还是韩中信作为一军副将,他率领着这一队探马,乃是秦琬从军中特意挑选出来。人员jīng锐,器械jīng良,是其他探马小队所不能比的。

    此外在马背上用弩,尤其是神臂弓这般大型的蹶张弩,很是需要一点技巧。韩中信的这个小队都是几次出巡的jīng兵,韩中信本人也着意练习过一番,而辽军是初学乍练,这就又差了一筹。

    结束了战斗,除了两个望风的骑兵,其余士卒纷纷下马,一部分赶过去救助落马的兄弟,另一半则去收拾还没有断气的辽人。

    不知是运气还是甲胄坚固的缘故,落马的几人中,只有两名士兵不幸丧生,其他几个都是或轻或重的外伤,学过一点医术的韩中信一一检查过后,确定只要回去看过军医,都能保住xìng命不会落下残疾。

    待韩中信检查过伤员,并和学过急救术的两名队正一起给他们处理过伤处,十八个辽军骑兵的首级已被卸了下来,各自拴在马上。由于韩冈规定,一场战斗的斩首,由全体参战官兵分享,并没有产生争抢人头的冲突。这让韩中信省了不少事。

    漫步在战场上,半绿半黄的麦苗在杂草中拼命挤出头来。荒芜的田地没有引发韩中信的感慨,相反,他的心情很是轻松,甚至是雀跃。这场战斗对他来说很有些纪念意义,能领军上阵杀敌,而且还轻松取胜,是他在军中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不过当他拿起辽人所用的重弩时,脸sè还是变了。果然是神臂弓,而且刻在从弩架上的铭文来看,是元丰二年军器监所出品。监造和大工的名字,韩中信都听说过。

    河东军中,代州是最先换装的一批,熙宁三年、四年就用上了神臂弓。所以平夏战后补充战损也是最早且最多的一批。从铭文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巡检,真的是神臂弓。”一名士兵抱着一堆神臂弓回来,举着给韩中信看,“都分不清哪张是我们丢的了。”

    “元丰二年的是辽贼带来的,熙宁年间当是我们的。代州的武库可是全落在了辽贼手中。”韩中信用脚尖踢了一下脚下无头的尸骸:“去查查他们身上的盔甲,肯定也是从代州武库中得来的。”

    盔甲也是战利品,几名士兵过去吭哧吭哧的把甲胄都卸下来。兵器、刀剑也都集中在了一起。

    “巡检,这些辽贼带了不少好东西啊!”一名士兵叫了起来,手上举起了个羊皮小口袋。

    打扫战场的士兵在辽人的尸身上都掏摸了一阵,无一例外的都摸出了一小袋金银珠宝,堆在一幅羊皮上,闪闪的光泽晃花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穷赤佬的眼。

    韩中信瞥了一眼,心中估算,最多也不过两三百贯的样子。

    “你们都分了吧。”韩中信家底不少,看不上这点小钱,“给蔡九和张狗儿多留一份。”

    蔡九和张狗儿就是战死的两名士卒,多给他们的遗属一份,自然不会有人说不。可是说不的没有,动手拿的也没有。人人都站着,没一个动手的。

    对于战利品的分配,军中管得不算很严,尤其是这样零碎的收入,上面的将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都是老巡兵了,畏惧军法不敢分账的情况,让韩中信都为之楞然。

    不过当他多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要是不拿,下面的士兵也不敢大着胆子分赃。只有自家先拿了,这群士兵才会将自己视为同伴,这也算是投名状。

    想明白后,韩中信也就不充大方了。只是在一堆黄白的财物中,他没看到心仪的东西。正想随便捡几件银首饰,眼光一扫,倒是在兵器堆里发现了一柄腰刀。

    探手拾起腰刀,两尺长,刀型略弯。刀鞘sè泽沉黯,却不知为何带着隐隐的绿芒,从纹路上像是鱼皮,很是jīng致,上面还附有粗犷却不失.jīng美的银饰。这样的风格让韩中信一下就喜欢上了。

    可是当他拔出刀来,眼中的欣赏就不见了。腰刀看着应该是折锻铁,经过了多层折叠锻打,只是不论从质地,还是锋锐上,都远远比不上军器监中出产的jīng品。

    韩中信腰间就有一柄刀,是得官后由韩冈所赐,能一刀砍下首级而锋锐不损,是柄名副其实的宝刀,出自于军器监的名工之手。而这一柄,也就刀鞘很不错,刀身比军器监量产的腰刀强不到哪里去。

    韩中信微微的摇了摇头,可惜这刀鞘配不上自携的宝刀,不然直接就把刀给丢了。

    ‘看来要欠周独手一个人情了。’别人都是刀鞘配刀,韩中信倒是打算弄柄好刀来配这个刀鞘。

    见韩中信将刀收回鞍袋,士兵们齐齐松了口气,兴高采烈的开始分赃。片刻之后,地上的小堆金银珠宝不见了,人人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望着韩中信的眼神,也更见亲热。

    能打能杀的军头才能得到士兵们的认同,如果再大方一点,那就是不仅仅是认同,是进一步得到士兵们的忠心和喜爱。

    收拾过了战场,探马们就开始准备重新出发。再迟一点,可能就有新的一队辽兵赶来了。

    一群士兵踩着铁镫,给神臂弓重新上弦。

    “要是单手的就更好了。”一名队正举了举手中的神臂弓,“两只手在马上太麻烦。”

    “你当军器监没造过啊?”韩中信摇头笑,“单手的小弩连马背上防箭的毛毡都shè不破。造出来后,给人拿去打鸟去了。”

    给神臂弓重新上弦时,有两张直接就坏了,其中一张碎裂的弓臂反弹起来时还将躲避不及的士兵砸破了鼻子,弄得满脸是血。

    只是损坏的神臂弓才两具,而从辽人那里收回的则有二十六七张——虽然不能做到一人三具神臂弓,可有好几个辽兵都是一人携带两具,看起来应是有些地位。

    “倒是赚回来了。”韩中信笑道。

    不仅仅是神臂弓,甲胄、弓刀、鞍鞯、辔头都是能换来丰厚赏赐的战利品。四十匹契丹马驮着这些收获,夹杂在小队中返回土墱寨。

    韩中信骑着高大的河西马,被士兵们簇拥在中间。看着今天的收获,心中欢喜不已。

    只是当他回望着身后荒芜的原野,心中的喜悦一下就消退了,在半年前这里还是男耕女织的乐土,现在已经不见人烟的荒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回复元气。

    辽贼该死!他一下握紧了腰刀。

    ……………………

    辽军开始给前线的远探拦子马装备神臂弓。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忻口寨。

    并不是每一队都能有韩中信那样配置和运气,也因此,就很难出现同样的结果。

    在马上拉开步弓,的确很不容易。但将提前张开的神臂弓举起来并不是一件那么难的事。辽军很快就适应了马上使用弩弓的战术,这使得前线斥候的伤亡在几天之内陡然增加。

    韩冈面前有一份伤亡报告,在醒目的位置上有两幅坐标图。

    这是韩冈让人画出的图表,最开始很多人不习惯,但习惯之后,就觉得这图表比数字和文字更让人一目了然。

    章楶也在看着同样的报告。前一幅图的纵横坐标分别是rì期和伤亡,后一幅图则是牺牲的士兵和战果对比。两幅图表上的曲线变化,让章楶看得触目惊心。

    “怎么伤亡这么大?”

    韩冈苦笑道:“我们跟辽军骑兵的差距就这么大。之前靠着神臂弓胜过一筹,现在是回归了正常水平。”

    其实从后一张图表上看,宋军骑兵阵亡的数量虽然比之前大幅攀升,但与战果基本上还是一比一——代州骑兵的骑术并不比辽军骑兵差到哪里,而战斗yù望也高于辽军许多。只是骑兵数量上的差距,会很快把代州骑兵的血耗光。

    一旦没有了外围的耳目和护卫,辽军的动向就会变得扑朔迷离。大军最多前进到崞县。再往代州去,行军之路就会变得很危险了。被萧十三放在必经之路上的近万兵马是个严重的威胁。

    当辽军用轻骑兵牵制和迟滞军队的行进,到了合适的时机,一队具装甲骑冲撞过来,西军还好说,京营禁军是肯定要崩溃的。

    “我们需要更多的骑兵。”韩冈说道,“京营禁军中的骑兵要打散了补充上去。但这还不够!”

    “要把阻卜人调进关来?”章楶问道。

    “当然。阻卜人的家眷要转去忻州或太原暂住,而能派上战场的青壮……就让他们好好卖一卖命吧,可不能白养着他们。”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十)

    还有一更要迟点。

    让韩冈及他的幕府头疼的消息,就是让萧十三和张孝杰欣喜的捷报。

    之前可用的战力大部分由于消耗太大不得不休整,剩下的还要去朔州防备占据武州的宋军抄截后路,不得不让宋军的骑兵很是嚣张了一阵。尽管宋军若敢直扑代州城下,萧十三依然有足够的力量反制,可面对拿着神臂弓的宋国骑兵,一时间他还是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

    不过自从将麾下恢复战斗力的六千多jīng锐派出去,驻扎在代州西南四十里外要道旁的大王庄和小王庄之后,嚣张的宋军探马便在代州城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很像是宋军的故伎。并不求交战克敌,只要将威胁xìng足够高的军队驻扎在关键的要点上,对敌军就是巨大的威胁。现在辽宋两军,在代州城西南的大王庄到崞县县城这一线上相互钳制住,甚至难解难分。

    随着萧十三更进一步将神臂弓分派下去,双方的斥候之间的战斗也越发的惨烈起来。远探拦子马的伤亡报告让萧十三有几天甚至吃不下饭,而宋人那边,虽然并不清楚具体的数字,但萧十三可以确定,宋军的损失只会比己方更多。直如象戏中的兑子,既然双方的伤亡数字都是居高不下,相对而言,当然是骑兵更多的一方更经受得起损失。

    一旦宋军没有足够的骑兵来保护行进中的步兵,那么他们想要向代州前进一步,都要冒着之前十倍的风险。

    “西军怎么办?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来了。”张孝杰问着萧十三,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未来的隐忧也就浮上台面。

    韩冈的经历,在辽国上层不是秘密。

    这名年轻的枢密副使必然是大辽未来数十年的大患,但对许多王公贵族来说,却又是救人xìng命的神佛一流的人物,轻易开罪不得。之前萧十三去攻韩冈所在的太谷县,也是大着胆子去的。灰头土脸的结果,更是让很多参加奔袭作战的将领们,都在暗地里抱怨萧十三把人往火坑里领。

    以韩冈在陕西军中的威望,西军在他手下能发挥出十成十的本事。那样的敌人,不是赢不了,而是赢了也是得不偿失,百分百的折本买卖。

    “别自己吓自己。等到了再说。只凭现在从开封出来的那群废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萧十三说着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话。

    萧十三说京营禁军是废物,但他也不敢当真把忻口寨的那几万人当废物看待。

    对于韩冈麾下军队的成分,交手了近两个月,捉到的活口也有百八十,萧十三差不多已经可以自称是了如指掌。

    到现在为止,韩冈手上的主力却是立功最少的,甚至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夺取武州的是河外的折家。现在造成正军骑兵最大损失的对手,也是出自河东军。

    但这并不代表那几万京营禁军当真是百无一用的废物。即便是废物,拿起神臂弓,手持斩马刀,身披铁板甲,也是会让人崩了牙齿的废物。更别说率领那一支军队的主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击败的对象。有他领兵,狗也能变成狼。

    萧十三不敢冒风险,让自家的jīng兵去往宋军的箭阵上撞,万一那是一块硬骨头,崩掉了牙后怎么办?不提韩冈,神武县可就是有头大虫守在那里呢!尚父殿下更难以容忍麾下的jīng锐受到无谓的损失。要是由此得罪了麾下的将领和贵胄,说不定尚父都要牺牲他来化解人们的愤怒。

    何况就像张孝杰说的,韩冈最熟悉的关西禁军,这时候应该到了。虽然不知现在何处,但只要出现,韩冈能玩弄的花样就能多出三五倍。带来的压力,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萧十三还是有办法应对的。最好的解决手段,就是打破眼下僵局。如果现在代州的僵持局面能够打破,对还没有眉目的和谈,将会有着决定xìng的意义。

    “占了武州的党项蛮子已经放得太久了,该让他们明白契丹jīng兵的威名不是凭空而来。”

    ……………………

    “终于可以那些家伙送走了。”

    收到韩冈亲笔签字画押的公文后,折克行长舒了一口气。多达两万余的阻卜人,只要他们存在于神武县,给折克行的压力就是如山一般巨大。

    “枢密使怎么说的?”他问着与公文一起被派回来的儿子,“是打算要那些阻卜人上阵吗?”

    折可大当然不会向他的父亲隐瞒什么:“这些rì子损失的斥候数量不在少数,急需一批新人来补充。”

    “所以就看上了那群阻卜人。”折克行摇摇头,却不再就此事发表意见,而是问起损失的骑兵情况:“怎么样?他们是不是都是代州出身?”

    “也有太原的。”折可大回道:“所以现在京营的那几个指挥也被拉上去了。”

    折克行的神sè立刻难看起来,“金明池上那些耍百戏的能派几分用场?”

    京营禁军,说是耍百戏,那还真是没错。比起马背上的杂耍来,这世上还真没什么人能比得过他。折可大听说过,若不是禁军都受了身份限制,否则赛马大会上的表演,也用不向远在沧州的在胜州的黑山党项中挖人了。

    并不是说这些阻卜人存在没有好处,他们的反叛让萧十三根本不敢再调动异族来作战,反而还得分兵盯着几家不听话的。

    可是两万多阻卜人停在武州,这让只有八千儿郎的折克行夜不能寐。而且粮草也是到了多少就吃多少,积攒不下来。万一粮道被断,就只有立刻突围一条路了。

    “为父几次三番的要把这些阻卜人都调走,都被枢密将申请给压了下来。”折克行叹了一口气。

    折可大立刻道:“但之前的情况的确不能让外人来。”

    折克行也知道忻口寨当时的确很不稳定,有百姓、有败兵,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辽贼,再多了一群阻卜人,一点小冲突都能变成难以收拾的大乱子。

    不过现在一山之隔的忻口寨,在韩冈的布置下,早已经稳定了下来。并将周围的城镇乡村都控制住了,同时一干乱源也被摘除。十几家阻卜部族人数虽众,可南下之后即便想要发难,也立刻就会被镇压下来。

    十几家部族的族长被招到了折克行的帐下,躬身静听着这位主帅的训话。

    折克行的训话出乎族长们的意料,“韩枢密有意攻打代州,只是帐下缺人听命。这可是难得机会,尔等究竟能不能在大宋站稳脚跟,就看这一回能不能让韩枢密满意了。”

    “可是能亲眼看到韩枢密?!”

    “当然。那还能有假?而且不仅仅是韩枢密,立了功后甚至还能去拜见天子。那可不是辽国的皇帝,只收岁贡,没有回赐。大宋的皇帝不一样,只要你朝贡入境,送上贡品之后,就能得到一份丰厚的回赐,作为酬奖。”

    这些消息让族长们都开始感到兴奋,身子也忍不住的颤抖。

    “朝廷的银绢够打发他们这些人吗?”折可大问着堂兄弟折可适。

    他可见过不少部族,把朝廷的恩典当成了做买卖的好处。献上去的土产,很快就有了回报,回赐很是丰厚,远比看到的更多。国库也由此而损失不小。但就在此时,折克行竟然用这样的办法来吸引阻卜人更加卖力一点。

    折可适哈哈大笑:“足够了。必要时,朝廷也会稍稍吝啬一点的。吃一堑长一智,总要让他们牢记朝廷的恩德不是他们敛财的工具。”

    将一干阻卜族长打发了出去,折克行转回来对儿子和侄儿解释道,“此辈畏威不怀德,若是松上一星半点,说不定还让他们以为我等好欺。”

    “不过韩枢密的名号在辽国也是传遍东西南北,想必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定然不敢违命。”

    “这几人中之前就有两个拜见过枢密吧?好像当时就向枢密请求给他们族中子弟种痘。”

    种痘法在阻卜人那里,契丹人为了收拢异族人心,也把种痘法当成了恩赐,这几年在各家部族的族酋带着子女上京后,都会为他们种痘。

    虽说契丹人绝不会去宣扬韩冈,但各个部族又不是聋子瞎子,韩冈这位药师王佛座下弟子的名号早就传遍了草原。所以拜见韩冈时,几位族长顶礼膜拜不说,提出的请求中就有一条是为族中子弟种痘。

    “枢密怎么回他们的?”折克行问道。

    “只要听话,立下功勋后,朝廷自不会吝惜赏赐。”

    折克行双手一拍:“说得好。这样才对!哪有平白无故就把好处先送了人。”

    “嗯。”折可大点头,“骨头只有在狗叼回猎物后才能赏出去,从来就没有先给赏、后使唤的道理。”

    听到儿子的比喻,折克行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有种痘在前面吊着,再加上韩冈的赫赫声威,相信这一干阻卜人绝不敢对韩冈的吩咐阳奉yīn违。

    而自己手中有八千兵马,足以守住神武县。周边的几处要点都占了下来,以此为基础,北上攻打朔州,进而攻击太原,都是可行xìng很高的方案。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11)

    [这应该是承诺在昨天补更的,不过有事耽搁了,要说声抱歉,现在补上。一会儿还有一章。]

    忻州的chūn风醉人,从五台山中流淌出来的淙淙溪水,滋润着山下新近被翻耕出来的田土。

    遭受过辽军的肆虐的村庄,时隔多rì终于有了炊烟。阡陌纵横,第一批被安置下来的代州百姓,住进了草草修葺的房屋,同时也将chūn小麦的种子撒进了地里。

    站在田头的农民们,望着这一片失去了主人后分配给他们的土地,眼神中有隐藏不住的忧虑,有远离家乡的迷茫,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期盼。

    虽然说到底在这不合时节的播种中,有多少种子能发出芽,并顺利抽穗长成,许多人心中都没有底。可是看到这些rì子来,官府井井有条的安排,不折不扣达成的承诺,加上毫不悭吝的赈济,对未来并不再是全然的绝望。

    陈丰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并不是为了重新开垦出来的土地,而是为了人们脸上的希望。这段时间以来,他不知看到了多少张绝望的面容,也不知看到了多少麻木到失去了表情的脸庞,来自于北方的侵略者,在这片土地上造成了无数的悲剧,这些许希望,比珍珠还要珍贵。也是对他的工作最好的证明——相对而言,那些词不达意的奉承和讨好,倒是让他听得生厌了。

    ‘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这是chūn秋时代就知道的遇到灾荒时该如何做的手段。韩冈的做法一脉相承,但实际上要做到做好,可没那么容易。

    韩冈不是宣抚使,按道理是不能干预地方民政,所以安置流民的工作按道理是不便插手的。聪明的人也不会插手,当出了问题的时候,也就不用担负责任。但韩冈还是派了陈丰等人巡视各处安置了代州流民的村庄,尽量配合甚至主导安置工作。

    这是很蠢的做法,也并不合乎官场上推诿责任的习惯——看忻州知州贺子房听说制置使司打算插手流民安置时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这么做的到底有多稀有——但当这一回看到流民们彻底麻木的脸上多了一丝希望的时候,陈丰终于觉得这个决定或许并不是那么的愚蠢。

    不过陈丰心情轻松一阵后,又重新沉重起来。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耗费在这里。因为他刚刚收到从前线传来的公函,让他和在太原的田腴准备好营地,来安置南下的阻卜部众。

    陈丰十多天前才从南面才被调上来,不过之前也是一边处理粮草转运,一边帮着安顿太原府的难民。太原府的差事刚刚告一段落,便被调来接手忻州,这一下子就更是忙得脚不着地了。

    陈丰现在算是明白了,做了枢密副使的幕僚,的确是如同踏上了天梯。但想要再往上攀上去,就要付出过去担任地方官员时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努力。

    由此得来的回报,与其说是韩冈的恩赐,还不如说是自己努力的结果。韩冈所给的,只是一个机会。

    并不是说陈丰他不感激韩冈,但在韩冈门下,时常会感到难以适应他的行动风格。还有韩冈对工作投入的态度,也根本不像是一名重臣,这也让他难以理解。但付出就能得到回报,已经让陈丰觉得很是满足了。

    骑着马在田头绕了一圈之后,勉励过负责代州流民安置的几个官员,再听了了从流民中推举出来的乡老们的汇报,陈丰便又匆匆赶着回忻州城。

    这一路上他已经尽可能加快速度,但回到忻州城时,依然到了次rì午间,从前一天中午到第二天中午,六十多里的路程,竟然走了整整一个白天——chūn天时翻浆的道路,耽搁了他太多的时间。

    冬天时,黄土夯筑而成的官道被冻得结实如钢。道路下的冻土融化,硬实板结的路面变成了烂泥塘,马车开过去,就是两条深深的车辙,然后车辙便被泥浆水给填满。有的路面表面上只是一小滩积水,但积水之下,就是一个深可没人的巨坑。这样的道路不比冬天的河上冰面更安全。

    这个其实是困扰支援忻口寨的整条补给线的最大问题,大量马车因此而毁损,同时粮草也因此受到大量污染而损耗。为了整修道路,整个河东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甚至不比参与到粮草转运中的民夫少多少。沙砾、卵石等修路的物资被消耗一空。但整条补给线,依然是如同一根被抽紧的细绳,随时有绷断的可能。

    而在数以十万计的民夫被调动的情况下,河东路还要进行chūn耕补种的工作,还要保证没有受到辽贼侵略的军州能够正常生产、收获。陈丰都有些庆幸了,幸好韩冈不是能兼理民政的宣抚使,否则以他的xìng格,肯定是所有的责任都担负在身上。那样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幕僚恐怕逼得上吊的心都会有。

    还好眼前只有这些事。

    不过当陈丰赶回忻州城设在北口仓边的临时衙门时,连喘气都还没停下来,就又发现自己多了一桩差事。

    “白都监在定襄那边要粮?”

    “是的。白老都监说,他马上要入山剿匪,要好携带又能立刻吃的干糒,不要米、麦。还有酱、醋,也要好携带的干货。”

    干糒就是干粮,米面做熟之后打制成型并晒干,可以边走边吃。而便携式的酱料和醋,则是用布匹浸透了之后晒干,然后剪成一片片,吃的时候,将碎布丢下去就行了。说起来简单,但要做起来就很费事了。不过陈丰这边早就有了准备,只要直接调拨过去就可以了,可是这些干粮是忻口寨那边需要的。

    “白都监遣了谁来传信?”陈丰问道。

    “是白小衙内,正在州衙那边。”

    “白小衙内?是白昭信?”

    “对。”一人嗤笑道,“就是前些天,拿了百多个山贼的首级来忻州耀武扬威的白小衙内。这一回又转到定襄县去了。”

    白玉是陕西宿将,在熙宁初年就已经为都巡检,只是运气不好,几次大战都擦肩而过,没有立下多少功劳,最后被派来镇守河中府。

    直到这一次辽军入寇,一下攻入了太原,作为长安东北门户、位于汾河谷地的南面出口的河中府的驻泊禁军,便成了第一支北上救援河东的陕西援军。

    只是白玉这一回的运气依然不好,韩冈一直将他们留在了后方,甚至当大军北上忻口寨的时候,远比京营、河东两军更为jīng锐的西军,还是落到了一个剿除太原匪患的差事。

    一提起白玉,这边的官吏就少有恭敬了。

    跟在陈丰身边的一名亲信吏员冷笑了起来,“定襄那边都靠五台山了,山上只有和尚,哪来的贼?”

    另一名小吏挑了挑眉毛,眯着眼笑,“贼秃也是贼啊……不过那是yín贼!”

    “白都监若是能在五台大发神威,斩了大头斩小头,也算是还了文殊菩萨道场一个青天白rì了。”

    唐武宗灭佛,会昌法难。文殊菩萨这座道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北魏时大寺三百六,兰若无数,到了唐武宗后,就只剩下位于深山中的三五座破庙。不过会昌之后,佛法重兴,到了此时,又是漫山遍野的寺庙和僧侣了。

    韩冈不喜浮屠,有一个说法是因为他祖上是韩昌黎【韩愈】的缘故。另外,也就是佛道不两立,出自道门的孙思邈孙真人的私淑弟子当然不会与僧人多有瓜葛。什么药师王菩萨,那是贼秃往自己脸上贴金。为了迎合韩冈,他下面的官吏,都不会明着说自己多信佛家,甚至其中的大多数会有事没事讽刺几句。反正现在的和尚不守清规的居多,不愁没话说。

    十几名官吏在下面吃吃而笑,陈丰的眉头则越拧越紧,忽的暴怒起来,“说够了没有!?闲得没事吗?给阻卜蛮子准备的营地位置选好了?粮草都准备好了?水源都确保了?药物和医工都安排妥当了?我之前的吩咐都措办完成了?!”他恶狠狠的扫过了一群愣住了的官吏,轰的一拍桌子:“什么都没做,还站在这里嚼什么蛆?!要是到了晚上事情还没准备出个眉目,仔细你们的皮!”

    一群人卷堂大散,只剩下几个陈丰的心腹在他身边,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陈丰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一个胆大点的低声试探,“管勾,你可是枢密的心腹人,那白玉左不过一个赤佬,连枢密都不待见他。何必为了他发这么大的火?”

    “……这一位资历老、官品高,在陕西人脉又深厚,枢密能将他一丢了事,但他可是我开罪得起的?”陈丰摇着头,叹着气,“我可不想开罪这位老将。谁知道他能不能请出韩枢密的亲朋好友来为他讨个公道?何况我可没有进士资格,朝廷虽说右文左武,也不能让我这个明经骑到一名七品宿将的头上。”

    陈丰说罢,瞥了几名亲信一眼,森然道:“白老都监的要求,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谁敢在其中作祟,就别怪我不讲人情。”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12)

    代州就是一条东南、西北向的狭长盆地,不论是南面的五台山,还是北面的雁门山都是高耸入云。当宋辽双方几近十万人马填塞进这个小小盆地之中,每一处山口、道路以及可供通行的平地、树林都有了监视之后,任何包抄后路,截断粮道的伎俩都是一个笑话。

    随着双方开始在前线堆积兵力,使得两家的兵马只剩下硬碰硬的较量一条路可以走。而这样较量的结果,也使得韩冈面前计算伤亡图表上的曲线,总是处在居高不下的位置上。

    将那份让他越来越无奈的图表丢了下来,韩冈轻声自语:“是不是少一点比较好?”

    黄裳没听清楚,立刻问道:“什么?”

    “没什么?”韩冈摇了摇头。阻卜人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候收手只会让之前的付出变成了无用功,也会让骑兵们的士气大落,所以韩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我在想阻卜人到了之后,该不该给他们配发神臂弓。”

    “连甲胄都不该给!一片都不行。”黄裳厉声叫道:“将军国之器都送给那些蛮夷,万一他们恃此生乱,造成的损害不会比辽人少到哪里。”

    “嗯,的确如此。神臂弓和甲胄都不能给辽人。”韩冈其实也不相信那些蛮族会循规蹈矩。即便他们的当真会循规蹈矩,神臂弓和板甲这样的兵器也不可能白白的分发给他们。就连折家都用了仈jiǔ年才给族中子弟凑齐了神臂弓,而盔甲更是没有配齐。凭什么这些阻卜人一到就能有好处?

    神臂弓的损失太大了,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损失和战果之间的差距越来越悬殊,就很难让人认同对神臂弓消耗xìng的使用手段。

    “不过神臂弓的作用差不多已经到头了,辽人越来越不好对付。不知道京营的那几位还能想出什么招数。”

    神臂弓装备骑兵就是所谓马上shè弩,其实就是京营禁军在天子面前表演的技巧。也是得到了京营禁军的将领的提议,之前才会有装备上弩弓的探马。

    每逢三月金明池开,天子驾临这座皇家园林,上四军都会出来表演一些高难度的技巧,或者叫杂耍,可以与民间的百戏【马戏】同场竞技。这些技巧并不是那么实用,但很好看,总能惹起全场士女百姓的欢呼。可韩冈每次看到这样的表演,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千年之后,那个南方大国的阅兵式时如孔雀开屏般的车上神技。

    从成本和实用xìng上说,骑兵携带神臂弓是很快就会被淘汰的战术,韩冈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可惜马刀啃不动胸甲骑兵,而马枪之类的火器,现在连设计图都没有。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不论是辽军,还是宋军——都是粮草的问题,而不是什么火器或是神臂弓什么的。

    韩冈手上的粮食很紧张,就是在忻口寨中也很少有放开肚皮吃饭的时候。而辽军光是在代州吃了两个月存粮,差不多已经将搜集来的粮食都消耗一空。连自家的装备都快吃不消的时候,韩冈不信辽军的粮食能供给得上。

    “粮草对我们也好,对辽人也好,都是一个大问题。我们就不说了,之前的储备并不是以长期的大规模作战为预期,能撑上半年已经很了不得了。而辽贼……”韩冈回头笑了一下。

    黄裳会意点头,“他们抢不到就得饿肚子。南京道的积储基本上已经空了。”

    如果是要跟辽贼长期作战,浅攻进筑的战术是最好、同时也是最适合现有条件的战术。利用代州盆地中星罗棋布拥有坚实围墙的村镇,来作为出击部队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不断将被辽军毁弃的乡村和镇子,全都修复起来。然后一点点的向前。

    这样的方略,其实是大宋过去在攻击西夏时,行之有效的战术总结。凭借庞大人力物力和财力资源,一步步的勒紧契丹人脖子上的绳索。这是极难破解的战术,除非内部自己放弃。

    韩冈对皇后的使节说只要能保证辎重补给不缺,在入秋之前,他能将代州的辽贼清扫一空,收复失地,并保证武州不失。但实际上,他更清楚,东京城那边能稳定维持的供给最多能到六月。

    关闭<广告>

    三年储方有一年积,这一仗打下来,京畿一带的仓储几乎是消耗一空,剩下的一点还得保证东京城的供给。

    河东如果没有被辽军肆虐,不会落到这样的窘境。甚至只要保住太原,韩冈前两年在太原任上开沟渠兴水利,推广更好耕作技术和机械,存粮是不会少的。可惜现在连同太原一起,朝廷要做到难民直到明年夏收的口粮不缺。

    韩冈这边很难,而辽人那边也同样的难。粮食只能种出来,却变不出来。

    韩冈交叉起双手的手指,眯着眼晴看着最新的军报。正是因为大家都难,所以才有了办法。

    ……………………“尚父那里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希望能尽快来。”

    张孝杰和萧十三此时正等着耶律乙辛的消息,但已经比约定好的迟了半天,也不见有动静。而且却连辨别耶律乙辛到底有没投项都还没有确定。

    “有谁敢闹事,直接杀了就是了。”萧十三冷哼着,“尚父这两年脾气好太多了。若是换在过去,早就下手了,哪里会忍到现在?”

    张孝杰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又阖上了嘴。没什么好说的,萧十三的话是正理。

    宣宗皇帝祖孙三代都杀了。两位天子、一位太子,一位皇后和一位太子妃,天家的血沾满了耶律乙辛的手,还想吃斋念佛不成?!

    但耶律乙辛这两年,尤其是这一回与宋人的战争,其实是违逆了他的本心。但为了自身的威望,也是为了rì后坐上那个位置少上一份阻力,十分被动的投入了战争之中。

    只是现在看来,耶律乙辛做出的选择是极端的错误。如果他能够更加积极一点,现在的局面应当早已经逆转。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在河东这里,宋军正以忻口寨为核心,辽军以代州为出发地,不断将手中的兵力向前线调遣。在这其中,各家的底牌也不断被翻上桌面。

    “宋人在挖掘沟渠?”萧十三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苦思如何应对宋军越来越强的自信,和越来越大的动作。

    “是的。有好几处都在开挖,最远的就是大小王庄……”

    萧十三面前的是从代州州衙后的白虎节堂中找到的地形沙盘,同时还有详尽的地图。不过代州的舆图只是少数,更多的其实是代州正当面的朔州、应州,以及飞狐陉另一侧的蔚州。宋人的狼子野心从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待萧十三把沙盘和地图详详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把西京道辖下的知州、知县都招来大骂了一通。储存在代州白虎节堂中的舆图、沙盘,竟然比掌握在他手中的地理资料,要详尽和准确十倍。

    这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完成的工作,宋人这些年来到底派了多少细作来测绘西京道的山川地理,只看这些详尽到一条山溪、一座山村的地图,就知道必然是个极其庞大的数字,甚至让萧十三有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

    不过现在,对照沙盘和地图来查看宋军的行动,却又能让人觉得一目了然。任何计策和方略都能一眼看透。

    “宋人这是在准备防守啊。”张孝杰一看到战报,再对应到沙盘上的位置,韩冈的企图也就猜到了个仈jiǔ不离十,“宋军最前沿的据点离大小王庄只有八里,那里也是宋人开掘沟渠的重点地区。一旦给他修好这一条的防线,大小王庄的骑兵就派不上用场了,甚至有覆灭之忧。身后有高墙深垒,宋军若踞此出击,大小王庄的兵马就算赢了也必然会损失大半的兵力。”

    “能守方后能攻。宋人肯定是想着先保证能够稳守,接下来才会考虑进攻事宜。”

    宋军一步步逼近大小王庄,很快就会将两座大村给攻下来。等到驻守两村的骑兵败退后,宋军就可以继续向代州前进。一步接着一步,速度虽慢,但肯定是沉稳一如其主人的xìng格。

    这一切的过程,最多也只消两三个月。到时候,宋军就能把代州围得水泄不通。再接下来,代州可就保不住了。

    “韩冈有三个月时间吗?”萧十三嗤笑了一声,“……可惜他没有啊!”

    张孝杰神sè变得凝重起来,萧十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这是为何?”

    萧十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一份被镇纸压住、倒扣在桌上的文件递给了张孝杰。

    张孝杰狐疑的接过来,低头仔细看。这并不是最新的战报,或是南京道那边的军令,却是一份细作传回来的情报。

    前后看了三遍,张孝杰如释重负的重重靠上了椅背,在交椅的吱呀声响中,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嗯,看来是没有。”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13)

    【总算赶上了。{.下一章明天上午更新。】

    萧十三和张孝杰收到的情报很简单,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字,但比起万字以上的公文更为重要。

    辽军是靠了河东商人的帮助才打进的河东,虽然说其中有很多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帮了一点小忙,实际上并不会真心希望大辽夺取河东,但一人一点帮助,集合起来就让萧十三见到了暌违百多年的太原。而且自打进河东之后,这样的帮助就变得更加主动,许多县城乡镇都是他们帮着打开,许多不便携带的产业和财物都是他们收购的,许多道路都有他们来引导,这使得一时之间有更多的曾经有过往来的商人赶上门来涎着脸奉承。

    可是自从太谷一败,萧十三一路退守到代州城下后,绝大多数的大辽之友一下子就不见了。就像他们出现一样突然。

    不过宋辽两家和平了近百年,边境地区的关系如同渔网一样密不可分。就像宋人能画出朔州、蔚州的详尽地图一样,萧十三退守代州后还是能收到简略粗率却准确的情报——那是他自己的耳目。

    尽管这些情报简略只剩下一句话甚至几个字,比如最新的这一份,不过是说忻州有近一万陕西禁军在剿除匪患,领军将领是名叫白玉的陕西都监,如此而已。

    可是对萧十三和张孝杰来说,这简单的只用了一张一指宽、半尺长的白纸所写的情报,已经足够让他们对宋军的行动计划作出了判断。

    能在陕西军中升任都监,白玉必然是一个能力在水准之上的将领。别的地方,萧十三不敢这么说,但唯独在陕西,萧十三却可以如此认定。四十年战火不断,十二年开疆拓土,每一名西军军官都经历过战争,每一名士兵都嗅过烽火的味道,那是一个庸人无法生存的世界。

    白玉名声不广,萧十三没听说过他,他手下的两个来自西夏的党项幕僚也说不出他的战绩,由此可见,这位西军将领多半会对军功有着超乎想象的饥渴。

    可这样的将领,被韩冈安排去了剿匪!

    作为一个纯正的契丹人,萧十三很清楚他的军队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法承受大规模伤亡。他麾下的军队,全都是将帅的私产。部族军、头下军是部落族长和贵人们的,宫分军和皮室军很大一部分是尚父的,萧十三本人也有两千多只听从他吩咐的皮室正军。

    在辽国国内,绝大部分显贵的地位都是跟他们能掌握的军队数量多寡有关。如果麾下的战力有何损伤,那么地位也免不了会随着下降。

    就如这一回对宋作战,部族军只是少抢到一点,就能闹到尚父哪里,若是他们伤亡大了一点呢?归属尚父的宫分军、皮室军一旦损失惨重,整个西京道就会动荡不安起来,还可能更进一步的影响到大辽的安危,更不用说会尚父的心情会变得多糟糕;就是萧十三本人,也舍不得他的军队有所损伤。所以萧十三才会尽量避免与宋军的正面交战,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拖到宋人愿意开始停战谈判。

    幸好宋国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韩冈也一直在避免决战。也许是因为对帐下军队的不信任,但更多的当是因为一旦来自东京城的军队伤亡太大,让他不好回京后向朝廷交代——同为宰辅,又面临相同的困境,这点心思萧十三还是很容易看透。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冈的安排就显得很奇怪了。为什么他身边的会是京营禁军,而不是更为jīng悍也更为善战的西军?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剿匪的差事绝对要比在前线对垒安全太多,除非宋国的山贼能比大辽的十万甲兵要强,不然韩冈为了区区盗匪,把陕西派来的援军丢到了战场外,这不仅仅是牛刀杀鸡的问题,而是应该质疑主帅本人的能力。

    萧十三和张孝杰不会去质疑韩冈的能力,也不觉得韩冈自大到会认为用不着那近万西军兵马出场,更不相信韩冈会不在乎由此而造成的大量不应该有的伤亡。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答案,在忻州参与所谓剿匪的关西禁军的处境,比驻扎在大王庄小王庄正对面更加危险。(.

    这危险究竟从何处而来,还需要多想吗?代州腹地和忻州只隔了一重五台山!

    放弃了更为稳妥却比较耗时的修筑堡垒、徐徐而进的战术,而改用出其不意的策略,都是证明了韩冈心中的急躁,需要尽快结束代州的战事。

    “当真是可笑,宋人是没招数了!”

    当萧十三和张孝杰将这一次收到的情报向亲信将领公布,并透露了他们的判断之后,无论文官武将都是一幅嘲讽的笑容。

    “这叫黔驴技穷。”

    “想想看我们是怎么打下的雁门和代州!”

    萧十三和张孝杰在僚属们的兴奋中交换了一个眼sè,同时摇了摇头。

    宋军采用的计策,并不是看着那么简单可笑。当韩冈并不吝惜人命的安排探马,当宋军开始修筑营垒、开掘壕沟,摆明了要正面对垒,代州城内城外都当敌人将会一步步的攻过来,如同绳索勒紧自己的脖子。

    在这样的误会下,一旦尽遣主力与宋军对峙,那时候一支奇兵从五台山中突然钻出来,与前线的友军前后夹击,能让与宋军对峙的自家军队全线崩溃。要是一个不好,被歼灭了大半。那样的情况下,朔州根本守不住,宋军甚至能直抵大同城下。而一旦大同失手,西京道崩溃,南京道还如何保得住?

    只是天可怜见,这一回老天爷终于保佑了他们大辽一回。韩冈的布置给他们先知道了。

    兵贵出奇。但所谓的奇,就是冒险。当将要成为目标的被袭击方做好了准备,奇兵不再成为奇兵的时候,要面对的不是能让人撞得头破血流的磐石,就是能将一切吞没的陷阱。

    “繁峙县最好再加强兵力,四千兵马还是少了。”

    “说不定山中还有小道,得多遣人巡视。”

    “瓶形寨[平型关]也得加强驻守的军力。”

    “要不要在几个出口留出一点空当来?可以来个关门打狗。”

    “不要冒险,只需要让他们出不了山。领军穿越深山,这是破釜沉舟之举,一旦失败,就是返回原路少说也要丢掉一半兵马。”

    萧十三和张孝杰在噪声中交换计划时一点都不担心这是韩冈的狡计。比如剿匪的西军,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说不定下一刻就在忻口寨中出现。萧十三和张孝杰对此完全不担心。

    这段时间以来,俘虏的宋军有近百人之多。他们的口供中都没有提到忻口寨中有关西禁军存在。其中有不少人抱怨韩冈将京营禁军的主力留在营寨里,而让他们这些出身河东为主的骑兵出来拼命。虽然其中没有流内品官,但这么多只耳朵都没听说西军到了忻口寨,那么西军潜伏在此的可能xìng就很小了。

    如果不是有这些口供印证在前,萧十三和张孝杰又怎么会轻易的就相信了那份情报中的内容?

    在麟府军夺占了武州之后,萧十三不得不分兵返回朔州。不过由于从河北那边又加强了一部分兵力,这使得萧十三手中可动用的军队数量还算充裕。为了保证这支援军能顺利的通过狭窄绵长的飞狐陉,光是往沿途的几个军寨运送粮草,就费了大功夫,但现在看来这份辛苦没有白费。完全可以调出一部分,防备五台山方向的来敌。

    当下面的将领、官员和幕僚不再喧闹,萧十三声音轻得如同对人诉说:“就让我们——给韩枢密一个惊喜!”

    ……………………

    “太行匪患是困扰河东路多年的痼疾。”

    “山河险要,地形崎岖,陡峭而复杂的山势,河东历任的多少文武官员想要进剿山中匪寨,最后都只能望而兴叹。”

    黄裳的通告中,折可大看看折克仁,折克仁也瞅瞅折可大,叔侄俩交换了一个你明白我也明白的眼神,一同默不作声。

    “枢密在河东经略任上的时候,曾经有过进剿匪患的念头,不过当时首要的目标是辽、夏两国,区区匪患根本不上台面。只能排到后面再后面。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终于能腾出手来,枢密又被调回了京城,连顺手打扫一下庭院的时间也没有。”

    章楶摇摇头。那是因为天子不放心,又为了不影响到正在进行的宋辽谈判——生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引起辽人的误会。

    “等到这一回辽军入寇,韩冈仁心,想过收复这些积年老匪,让他们能与河东军民共赴国难。可惜这些贼寇没有几个懂得大义。”

    盗匪的确不知大义。黄裳自己说得都想笑了。在这个时代,民族大义虽然没有后世说得那么明白,但由于五代时沙陀祸乱中原,立国后契丹、党项接连成为国家大患,对异族的敌视和不信任其实已经浸透到了大宋的普通百姓身上,在士人阶层就是《chūn秋》中的华夷之辨成为仁宗时代各家学派的中心议题。

    不过河东匪患之所以没有赶着来受招安,完全是由于韩冈的‘吝啬’——主要是韩冈很反感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一套强贼做官的传统流程——既然韩冈不肯拿出实质xìng的好处来,那么绝大多数有名有姓的太行山贼哪个肯甘心响应他的号召,与同血脉同出身的河东百姓共体时艰,共抗辽军?反而是乘机劫掠地方,在辽人造成的灾难之后,又给当地百姓带来了第二次的灾劫。

    “所以枢密说了,匪患刻不容缓。太原已定,现在为了忻州的稳定,必须要剿灭太行、五台的匪患。”

    所有人都知道,忻州和代州之间隔了一座五台山,只剩最西侧忻口寨所在的那十七里山口有着坦坦大道勾连二州。

    韩冈驻军在忻口寨,忻州就是他最可靠的后防。只要忻口寨不失,忻州就能维持稳定。更南面的太原府更不会有什么乱子。

    “白玉是关西宿将,手握jīng锐万余。名将强兵,由他主持忻州剿匪,忻口寨当可无忧。”

    黄裳的总结陈词,有着韩冈的称道,人人点头称是,似乎没人想得到忻州和代州之间只有一座五台山。

    是的,只有一座五台山。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14)

    【上午有事,现在补上。.. 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半rì前,还是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被营帐的填满的营垒,现在就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白地。

    曹博收拾好了自家的随身家当,跟在同一队的兄弟身边排好了队列,听从指挥使的号令,从营地中鱼贯而出,走上了出营的道路。

    这几天来,随着一个个禁军指挥的离开,原本被兵马填满的营寨,渐渐的变得空空荡荡起来。今天终于轮到了曹博他所在的这个属于宣翼军的步军指挥。

    从孟州一路走到了忻口寨,还没有过上阵厮杀一次。但再过几天,抵达了前线,那时可就真的要见血了。年纪不过十七八的曹博,心中有着一点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还是对功勋的渴望。他热切的盼望着能够在这一回的战争中,立下绝大的功劳。就算不能做官,也能拿回一大笔赏钱。

    作为今天第一个被派往前线的指挥,这个宣翼军的指挥紧随着军旗,走在大道的正zhōng yāng。道路两边,是一群明显是异族装扮的鞑子。

    大军出营,入营的就要赶快把道路让开,不能耽搁出营大军的时间。但过去出营时,避道相让的只是官军和民夫,可没见过异族。

    “是阻卜人。”曹博的同伴中耳目灵通的看了两眼就不屑的吐了一口痰,“被麟府军打败之后,就投靠过来的北方鞑子。”

    阻卜人?曹博好奇的向道边的人群张望着。

    并不是如同传说中那样长得奇形怪状,除了装束以外,与汉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其中的一名阻卜人吸引了曹博的注意,不是因为阻卜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马匹。那匹马比周围的战马都要高出半个头,显得极为神骏。

    地位高的有好马,地位低的骑劣马,这一点就算在大宋的马军中也是一样。曹博望着那匹器宇轩昂的高头大马,心里估摸着这匹马的主人应该是阻卜部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不过再大的人物都是鞑子,曹博唯一在意的是那匹毛sè发赤的骏马。他最想成为的是一名参加赛马联赛的骑手,夺得甲级赛事头名,拿回数都数不清的奖金。若是能骑上那样的马,应该就能参加赛马联赛了吧。

    不知不觉,双眼注视着那匹好马的曹博离开了队列,也停下了脚步。

    啪的一声响。一只大手从后重重的刷了过来,差点将曹博拍做了一个滚地葫芦。曹博踉跄了两步,缩头回头一看,他这一都的将虞侯正恶狠狠的瞪着他。

    “发什么呆?走了!”大嗓门的将虞侯站在队列外冲年纪小小的曹博吼着。

    曹博慌慌张张的钻回队列,还没走两步,

    又是一声大喝在耳边炸起,“走直了。别丢人现眼,让那些阻卜鞑子好好看一看官军的威风来!”

    ……………………

    达楞与出城的宋军擦身而过。

    或整洁或肮脏,但那从他眼前划过的一件件军袍的料子似乎都是价格能抵上两三匹丝绢的厚棉布,而那名手忙脚乱的宋军小卒,分明地位不高,可他身上的衣带,竟然也是丝绸的制品。

    宋国果然富庶。达楞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感叹。光凭传闻绝不会有亲眼看到时这么震撼。

    不过如果仅仅是富庶的话,当然只是一只待人分食的肥羊。可是宋国不仅仅是富庶,一辆辆大车的篷布下,那闪着银光的铁甲,虽然已经不像在神武县时那般让他惊骇,但也不禁让他的目光流连不去。还有那同样放在车上的一柄柄巨大的斩马刀,那能打造多少支箭头啊。而一车车满载着箭矢的大车已经早一步上路,早早的就落在了达楞的双眼中。

    若是有宋国的帮助,赶走契丹人绝不是梦想。

    达楞他并不是这一回投靠宋人的西阻卜的成员,而是属于北阻卜。属于阻卜诸部族的盟主,阻卜大部族长磨古斯的辖下。

    当宋辽交战的消息传到了阻卜大部族长的耳中,磨古斯的亲信部众中唯一会说汉话的达楞便被派到了西南的西阻卜来。瞅一瞅风sè,看一看到底有没有机会。

    若辽军占上风,他们就跟着乘火打劫一把,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但若是辽人吃了亏,被宋人压着打,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并不介意重新换个好主子。而达楞更清楚,在他的主子心中,还有着借助宋人之力,将契丹人赶走,成为草原的主人的想法。

    在这里的并不止阻卜一家。大黄室韦和梅里急等阻卜以外的草原部族,都派了人在这里探风sè。这些天达楞在神武县的阻卜营地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竟然发现了不少曾经在临潢府见过的老面孔。

    聋子和瞎子是不可能在草原上生存,就是露出一点颓像,也会立刻被分食个干干净净。

    什么时候蒙古和克烈的人来了,倒真是齐活了。蒙古、克烈两部的位置比阻卜诸部更要靠北,达楞也只是有偶尔入贡时才能看到他们。但达楞相信,如果蒙古、克烈听说了辽军惨败,肯定会连夜派人来看看情况。

    契丹人常年欺压草原诸部,搜刮起来不遗余力。在契丹人的强迫下,阻卜诸部岁贡马两万。纵然阻卜部族多如繁星,可平均下来,分派到其中一个部族的贡马数量依然是一个大数目。

    每年都要上贡,而且还不能是劣马,必须从部落中挑选最好的马匹送过去。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到现在已经上百年了。这等于是一个人身上的伤口始终都在失血,永远没有愈合的可能。

    换成宋人来了,绝不会更差。毕竟契丹人是放牧的,上好的草场被抢了许多。而南边的汉人是种地的,不会跟他们抢牧场。

    阻卜诸部不可能现在就投靠宋国,达楞也没办法代替他的主子做主。但这一回只要能与宋人勾搭上,对他对阻卜诸部肯定有说不尽的好处。达楞不信,宋国不想在死敌背后扶持一个盟友来。但在达楞表露了身份,并表露了想面见宋人的主帅之后,得到的回应却是毫无挽回余地的拒绝。

    “枢密不会见你!”

    过来向达楞通报这个回绝口信的是一个三十出头、十分英挺的宋国武官。帐外通名是折阁门,而守在外面的则恭敬的口称将军。虽然年纪不算大,且达楞也不知道阁门到底是什么官,但既然姓折,又被称作将军,地位肯定不低。

    只是这个消息让达楞又惊又怒,忘了去揣测这个折将军的身份,“为什么?!”

    “枢密说了,他不相信只有一张嘴皮子的人。”面对粗鄙不文的阻卜鞑子,折可大也不拽文了,直截了当的表明了韩冈的心意。说话太过文绉绉的,这些蛮子也听不懂,“空口白话,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达楞怒形于sè,大叫了起来:“草原之上,没人敢冒充磨古斯的使者!”

    哗的一阵响,守在帐外的卫士听到声音,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提着枪指着达楞。折可大不耐烦的摆手示意让他们出去,转回来对达楞道:“磨古斯与耶律乙辛比起来如何?阻卜比之大辽又如何?就是奉了耶律乙辛的辽国使者到了我大宋,也要有国书、有牒文、有关防、有印玺、有签押,有随行的人众,有事先派来的前导,这样才能让我国打开国门,放他们进来觐见天子和宰相。你光凭一张嘴,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的身份?!”

    折可大瞥了发起愣的达楞,蛮子就是蛮子。

    但达楞很快就昂首挺胸起来:“这里的各家部族族长,没有不认识我达楞!”

    折可大哼了一声:“活人作保,不如死人作保。那些族长也没资格为谁作保。枢密说了,去拿二十个辽贼的首级来作证据。这样枢密才会相信你,你也自然可以见到枢密。”

    “二十个?!”

    “没错,少一个都不行。”身材高大的折可大略弯着腰,俯视着达楞,“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拿到二十个辽贼首级,枢密就会见你。”

    ……………………

    “二十个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折可大得到了韩冈的吩咐,去打发阻卜大部族长的使者。刚刚得到消息的黄裳却惊讶于韩冈的命令,这是毫无必要的折辱。不论是真是假和见与不见,都没有必要这让这个可能是大宋、阻卜之间纽带的使者,无缘无故的送命。

    韩冈笑了起来,“如果他的身份真的能在磨古斯面前说得上话,二十个首级应该很容易弄到手。用不着他亲自上阵。”

    “……从各部手中借首级?”黄裳立刻就反应过来。

    “不过一千贯而已。”

    制置使司开出来的一枚辽军首级的赏格是五十贯,二十个不过一千贯。韩冈当然可以看不起这点小钱,但对于阻卜各部来说,却是一笔巨款。黄裳很难相信那个磨古斯的亲信真的能弄到这些首级来。

    韩冈强硬的态度,已经不能让黄裳出乎意料了。他很难理解韩冈对待这名使节的态度。韩冈手上缺乏对草原部族有着充分了解的幕僚,达楞的到来对韩冈和制置使司如同天降甘霖。

    草原上部族虽多,可现阶段,在拖辽人后腿一事上,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还是阻卜诸部——如果从历史上来看,女真诸部肯定更能派得上用场,可惜东京道堵在中间,陆路绕不过去,水路还没有开发出来,缺少足够的水文资料,当然更不可行,而且最近女真诸部好像已经完全投靠了耶律乙辛的样子。

    投机的作风遍布整个草原。或者说学不会见风倒的部族是不可能在草原上生存太久。只是学会了,还是一样活得艰难。对每年都要从他们手上剥削贡物的辽人,草原诸部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愤怒,只要爆发出来,便能让他们忘掉这份敬畏。

    在这样的情况,又何必无故开罪有很大可能xìng成为臂助的磨古斯的使者。

    看出了黄裳心中的疑惑,韩冈笑道:“勉仲,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想恢复汉唐故地,这靠我们自己是能做到的,只是早晚而已。而阻卜部想摆脱契丹的控制,靠他们自己却做不到,没有外力相助,永远都是幻想。不是我们求他,是他求我们。明白吗?我们要的不是盟友,而是听话的藩属。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也没有必要太宽纵他们。此辈畏威而不怀德,让他们看见大宋有破辽的实力,踢他踹他,他们还是会趋之若鹜,若是没有,再善待也是养着一匹狼。”

    韩冈并没有在北阻卜人身上分什么心,他现在所看重的是新近归降的西阻卜。

    随着阻卜人的南下,虽然说连人带马多了几千张嘴,但向北方神武县的补给量则减少得更多,营中积储反而增加得更快了一点。与此同时,手上多了两千轻骑兵,也给了韩冈更多的战术选择。

    尽管不能给这些阻卜人配备甲胄,也不能给他们装备神臂弓,jīng良的兵器同样不便下发。但一些从辽人手中夺取的兵器给他们倒是不算很麻烦。

    自居中国的汉人一直都视契丹为蛮夷,从骨子里戒惧,但也从骨子里看不起——人怕老虎,不代表人要与老虎平起平坐,禽兽而已——同样的道理,契丹人从来没看得起阻卜这群脏猴子,只是要贡品贡马的时候才会正眼看上一回。

    给从来都看不起的猴子在背后捅上一刀,这份屈辱,韩冈想让辽军也好好的尝上一尝。

    虽说萧十三肯定有了防备,但不管这一刀能不能捅上去,对大宋来说都不是坏事。投名状嘛,不是拿着敌人的血证明,就是用自己的血证明。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15)

    战争已经结束了。

    至少对京城的军民来说是这样的。

    尽管河北的鏖战依然未有停歇,河东的对峙也还在进行当中,每天从城门运出去的军资装满了一辆辆马车,但辽国的求和使者已在京城盘亘多rì,每天在都亭驿中的谈判一结束,当天的谈判成果在当夜就能传得满城都是。

    整个谈判过程,一直都暴露在公众中。到了现在为止,辽人的使者虽然不断退让,也只同意将以增加十万岁币的要求缩减到五万,同时两国边疆恢复到战前的状态。东京士民都相信,再有个几天,就能达成岁币维持不变,边境也恢复如初的皆大欢喜的协议。那时候,太平的rì子就当真回来了。

    冷清下来的酒家重新坐满了食客,两大联赛的赛场上也再一次欢腾起来,任谁都知道,这一场战争,只差达成协议、签订和约这两步了。太平的rì子就要回来了。

    “都亭驿那边还不肯松口?”

    “昨天才压到岁币加增银绢各两万五千匹两,今天怎么也不可能再降的。”

    “讨价还价,买菜乎?”

    “也跟买菜差不多了。”

    “应该很快会答应吧。拿半个代州换回兴灵和武州,耶律乙辛的面子也不算丢。”

    “皇后的那位堂兄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要看耶律乙辛肯不肯放人了。”

    “留着又能如何?还能拿来当人质不成?一刺史耳!耶律乙辛也要顾及面皮。”

    “当初韩玉昆提议让商人去跟耶律乙辛打交道,这是个好主意。如果能将收益跟耶律乙辛计算清楚,他当是不会再闹着要岁币了。”

    “就是怕他觉得骑虎难下,必须要赌上这口气。”

    “那也无妨。让耶律乙辛三分又如何?现如今银贵绢贱,五十五万银绢可以给他,换成十万两银,四十五万匹绢就可以了。”

    “这是朝三暮四中的猴子吧。”

    chūn风已经吹进了皇城中。

    在京的两府诸公济济一堂,从排位最高的王安石,到最后面的薛向,基本上心情都很放松。战争已经到了尾声,正常进入收尾阶段,不会再有大的波澜。

    虽然他们每天还要在海量的军需物资的批准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但从各自本人的角度来说,也已经不再需要坚持战争。

    之前宰辅们不能主张议和,因为那与向辽人投降无遗。一旦同意和议,地位还不算稳固的他们,会连同皇后一起,都将失去天下士民的信任,乃至对朝堂的控制。

    但现在不同了。辽人主动遣使来求和,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以及坚持与辽人作战的正确xìng,剩下的只是讨价还价如同买菜的工作而已。

    这一场猝然而起的战争,使得新生的新党zhèng fǔ彻底站稳了脚跟,并打掉了所有反对者的气焰。不论是在前线的吕慧卿、韩冈,还是在中枢的王安石、韩绛等人,在天下士民心目中的地位,都有很大的提升。因为天子中风而带来的动荡,也由此安定下来。

    国有贤臣。

    街头巷尾多有cāo持这个观点的百姓。要不然怎么能着快就逼退辽军。原本连河东都快占了,这才两个月,就只剩半个代州,河北那边更是稳守着防线。

    当年寇准要将真宗皇帝架到澶州,逼着他渡过黄河,但如今只用几个枢密使守边,就把辽人给打回去了。现在双方大军都停在了边境线上,也就没有了战争存在的土壤。场战争打到了陷入僵局,最好的做法就是两家收兵,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不要再空耗国力。

    吕慧卿和韩冈的名望自不用多说。就是郭逵,也有很多文臣觉得可以破例给他一个节度使,以褒奖他守住河北的功劳,再厚给赏赐,让他安心的去养老了。

    唯一值得忧虑的地方,就是在外的枢密使对和谈的态度。

    “韩玉昆那边怎么办?”

    一众人望向王安石。

    韩冈说是愿意接受和谈,但韩冈提出来的条件,却让人啼笑皆非。

    已经夺占的兴灵、武州都要保下来,代州也要拿回来,作为交换条件,则是岁币依旧。当然,兴灵和武州都是旧rì盟约中承认其为辽国属地,所以为了名正言顺的拿到手,皇宋可以拿钱买断。自此两地与辽国再无瓜葛。至于出价呢,也就十来万贯——相当于投入进一场顶级马赛中的赌资,还不到蹴鞠联赛季后赛时,砸在关键场次中赌金的三分之一。

    好吧,这基本上就是乡下的土豪恶霸侵占穷人田土的路数,先强占下来,然后给两个小钱把地契的问题解决了。

    虽然不知道韩冈为什么对这一套流程如此熟悉,可他要面对的的对手不是只知道忍气吞声的贫苦百姓,他们的牙齿很尖,他们的爪子够利,那是头会吃人的大虫啊!

    这根本不是为了和谈而提出的条件,而是要引发战争才会提出的要求。

    耶律乙辛若是听到这个条件,会答应那肯定是他发了疯,再开战事那才是清醒的。

    只是没人愿意挑头出来开罪韩冈,让岳父来教训女婿是名正言顺了。

    “吕吉甫的意见今天也到了。”王安石是君子,但三度为相的元老却难欺之以方,“他同意和谈,但辽人开出来的条件,他绝不同意。兴灵之地绝对不能交出去。”

    众皆默然。

    吕慧卿的态度,在座的任何一人事先都能想到。官军夺取兴灵是这一场战争中最大的亮点,是未竟全功的平夏之役的终结,也是吕慧卿恃之以晋升宰相的功绩,要是当作交换条件还给辽人,他肯定是不干的。

    王安石环顾厅内,每一名同僚的神sè变化他都收入了眼底。章惇是坦然回望,蔡确眯起眼不与任何人交流,韩绛、张璪同时低头喝茶,曾布、薛向都皱着眉。神sè动作各异,心中的想法也肯定不会一样。

    与王安石对视一眼,又扫了眼同僚们的动作神态,章惇轻轻啧了一下嘴,“吕吉甫之前已派了五千兵马去抄耶律乙辛的老巢,计算时间,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到黑山下了。”

    这五千兵马,是吕慧卿分别从青铜峡党项余孽和银夏路马军中挑选出来的jīng锐骑兵,在河东溃败后,立刻被打发上路。

    不论此行成败,都能逼迫辽人分兵防守黑山河间地,也间接的帮助了河东的战局。就是韩冈,之后也要感谢吕慧卿的围魏救赵之计。

    只是一旦尚父殿下的斡鲁朵受到重创,宋辽两国之间现在的和议,很可能也一并化为飞灰。

    故而在得知辽人遣使求和之后,派去陕西征询吕慧卿意见的中使,也附带了命吕慧卿将已经出发的兵马召回的诏书,只是能追上这支北上骑兵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

    吕慧卿为了一个集贤相已经不惜一切代价,而韩冈更是不打算在土地上与辽人妥协,真要按照辽人的意见强行议和,就等于是要面对两名军功显赫的枢密使的愤怒。

    而且现在zhèng fǔ之所以能得到士林的赞许,是因为让辽人主动遣使来议和,这是前线和中枢配合紧密,且又得到了皇后全力支持才得到的结果。若是变成前后相攻的局面,皇后会站在哪一边在座的都没有把握。而战局会不会因此发生变化,进而导致政局的变化,那就更难说了。

    蔡确轻咳了一声:“韩玉昆既然有信心,就让他试一试。一旦成功夺回代州,耶律乙辛就算暴跳如雷,我们又有何惧?”

    “可如此一来,京营的损伤必重。”张璪犹犹豫豫的说着。

    这段时间,支援河东的京营禁军,最大的人员损耗一个是水土不服,另一个则是各种意外,真正战死的数量微乎其微,这让许多人都放心下来。外地的禁军损失再大也干扰不到京中,但京营禁军一旦有了惨重伤亡,在有心人的控制下,京城内外肯定会出些乱子。

    “邃明参政此言差矣。”薛向很难得的主动站了出来,“此辈皆食朝廷口俸,从没有比河北、陕西的禁军少上一文钱、半匹绢,怎么西军和河北军能与辽人拼命,他们就不能?朝廷养着他们又有何用?!”

    “但也不能将他们往火坑上堆。”

    见气氛不好,韩绛连忙转移话题,“吕吉甫的意见也得好好想一想。”

    “兴灵的重要xìng不用多说,西贼凭借兴灵、银夏两处,拮抗王师多年。现在尽归我有,也的确不方便再还回去。”

    “此外,武州的形势也类似。拥有了武州,代州与河外麟府便连成了一线。相互支援无须绕道太原。河东北界自此便能高枕无忧。”

    “但现在想要守住武州,难度着实不小。”

    “是因为粮草?”

    “河北、陕西只要支撑到五月夏收。但河东要打下去,就必须要得到及时的补充。”沉默的曾布突然开口,“河东民夫已经征发到了近二十万,牲畜七万余,光是民夫、牲畜,一个月食用的粮食、草料加起来就是三十万石束之多。再加上忻口寨参战各部,可就有六十万石了。”

    宋军一天的口粮是两升,一个月就是六斗。按照韩冈的要求,民夫的食用也同样比照这个数字。所以消耗量的粮食都由官府兜底。这就使得粮草的消耗没有预计的那么疯狂。

    两府之中对韩冈的意见莫衷一是,最后也只能压后再议。不止是王安石,连韩绛、蔡确都在叹息,可惜缺了一个主心骨。当然,要是韩冈能早一点收回了代州,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争执了。

    两府中的争执,韩冈并不知道。但他确信自己还有一些能拖延的时间。而且他还有一个助手——吕慧卿只为了他的宰相梦,就肯定要保住兴灵不失。加之章惇、薛向两人的态度还是偏向自己一点。整个枢密院,可以说是站在同一个阵营中。

    除非皇后和自家岳父想看到东府西府之争,不然就必须设法安抚和弥合分歧。不管他们的态度如何,对韩冈而言都是争出来的时间。

    太原府境内的简易轨道半个月后就要贯通了。忻州境内的轨道也差不多了。这是用在矿山上的简易型运输轨道,且皆是在盆地之中使用,不过民夫和牲畜的征发数量,还是可以减少一半以上。

    韩冈所想要做的,就是一步步的向前,再向前!

    s

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16)

    乌鲁最近很轻松。

    虽然他和他的部族在太谷城下伤亡惨重,但自从太原府返回代州之后,便没有了什么需要拼命的地方了。

    应该是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参加了太谷之战,并且伤亡惨重的队伍,全都被安排在了代州城中驻扎。当宋军探马拿着神臂弓让许多头下军中的勇士有来无回,他和他的部族那时候正安安稳稳的守在代州城中的营地里。只是之后要选派jīng锐驻扎大小王庄的时候,乌鲁和他的部族也就因此不幸被选上了。

    不过乌鲁也由此分到了五十领jīng铁甲,一百五十具神臂弓,以及马弓、腰刀各五十。当他麾下的儿郎穿戴上这些武器甲胄之后,立刻改头换面,焕然一新,jīng气神都不一样了。

    出征的儿郎都换上了新装备,仗着甲坚兵利而猖狂一时的宋人,也不得不放弃了sāo扰攻势,开始回到他们惯用的手段上——修筑营垒,开挖沟渠,然后躲在营垒中,守在沟渠后。

    几步跨上望楼,正守着这座木制望楼的两名族中子弟立刻向乌鲁行礼。他的部族军和几个小部族驻扎在小王庄营寨的东南角上,这里的方位,也归于他所掌握。

    站在望楼之上,能清晰的看见寨墙外宽达四丈的道路。那是宋人修建的官道,不过现在奔驰着大辽的骑兵。

    在道路对面就是大王庄。从庄子的规模上,大王庄比小王庄大了两倍有余,所以出战的主力也正是驻扎在其中。两座庄子靠着官道的一侧上,有着一排店铺。如果没有战争,这里应该是客流不绝的上好店铺,但现在只剩下火烧过后的断壁残垣。

    而沿着道路向南方去,便是宋军在前线的营地。不过那座营地在三丈高的望楼上其实是看不见的,离了足有八里路,再好的眼睛也很难在这个距离看见宋人的营垒。只有高高在上的飞船加上千里镜,才能看得分明。

    不过正是近午时分,一道道稀薄的炊烟出现在南方的远处,只是依稀能见,却也把敌军所在的位置给表示了出来。

    宋军前几天都不断有军队抵达大小王庄对面的营寨。炊烟的数目在几天中增长了三五倍,但这两天就没有什么变化了。似乎对前线兵力的补充已经告一段落。

    虽然为了节省马力,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除了阻截宋军骑兵的侵彻,辽军的探马并不会深入宋军的前沿防线之内。但在高高飘起的飞船上,很容易就将这段时间抵达前线的宋军数量都计算得七七八八。

    至今为止,大小王庄对面的宋军总数不会超过一万。大辽的六千骑兵对垒宋军的近万兵马,看起来差不多是势均力敌的样子。不过只要有需要,主力驻扎在代州的辽军,远比忻口寨的宋军更容易扭转前线的实力对比。

    这些宋军的驻地其实并不集中,而是分散在几个相邻的由废弃村庄改建的营垒中。几座营垒相距各有远近,只是都不超过五里。

    不过据探马回报,其中只有大小王庄正当面、同样位于官道边的营垒,在村庄的旧址外围与大小王庄相反的位置上,扩建了一圈,使得占地面积比其余营垒大了数倍。这些村庄聚合在一起,其实就像是一座大营。居中是主营,而周边的村寨则是作为护卫的小营。

    但这样的营地规模,看起来能安排下五六万兵马,而不是现在的万余人。可见宋军这是为之后主力进驻而准备。除了最近处的主营地,其他小寨在这个时候都显得空虚无比,好像都只有四五百人驻扎其中。依照宋人的兵制,一个指挥而已。

    “乌鲁。”老胡里改从下面爬了上来,看起来紧张的很,“你都回来了,大营那边怎么说?真的要攻打宋人的营寨吗?”

    早上的时候,从大营那边传话说要讨论一下攻打宋军营地的事,乌鲁得令后也是匆匆赶了过去。传话的人说得语焉不详,让很多人担心了半天。

    “没错。”乌鲁仍在低头看着下面的骑兵,是刚刚从宋人营地那边回来的,“耶律道宁说宋人的主力虽然还没到,但肯定是要来的。干脆趁这个机会攻破边上的一两个小寨,给宋人个下马威。也免得他们到了之后,能立刻出兵。”

    “还好,还好。”老胡里改松了口气,脊背也弯了下来:“总比攻打宋人的主寨要好。什么时候出兵?我们打哪边?”他又抬起头来问道。

    “不会出兵,谁也不打。”乌鲁转过身来,冲着老胡里改笑着摇头:“耶律道宁他这么说,可谁也没答腔,那可是宋人守的营地!当初宋军修寨子的时候没能阻止,现在再去打不就是自找苦吃吗?我们图鲁部的儿郎可不剩多少了,我可想着将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

    要想尽快攻下四五百宋军把守的营垒,至少需要三倍到四倍的兵力。与此同时还要防备宋人的援军。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攻下宋军的营寨,哪里能有那么容易?要向代州请求援军,又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最重要的,在太谷县,大多数人已经吃足了攻城的苦头了。

    只是听到根本就不用去攻击宋军的营寨,老胡里改却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眉心的皱纹比额头上的还要深两分。

    “老胡里改,你的担心是白担心啊。”乌鲁哈哈笑着用力拍打老胡里改单薄的肩膀,“你都没看到耶律道宁的脸sè,变得跟烤猪一般。谁都不是笨蛋。难道宋人不知道兵力太少会引来我们的攻击吗?都只派了几百人守寨子,分明就是陷阱。也不想想宋人的援军有多近?这就跟我们这里和代州一样啊。”

    大小王庄最大的优势,就是与代州之间的距离。

    大小王庄距离代州城只有四十里,快马一个时辰不到就能赶来。任何攻打大小王庄的行动,都等于是同时要击败尚在代州城的两万兵马,那里面可是还包括超过五千皮室军及宫分军的一等jīng锐。

    何况驻扎在大小王庄之中近七千骑兵,有两千多具装甲骑,那是尚父殿下放在西京道的家底。其余的四千多兵马中,也有一千是属于萧十三麾下的西京皮室军。

    这一部进驻前沿的兵马,不仅是战斗力远超同侪,身份也极为特殊。万一被宋军围困,代州那边必然会拼命来援。

    同样的道理,宋人设立的那几处外围小寨,可都是距离主营最多也只有五六里,援军随时能赶过来。虽然说,可硬碰硬的战斗,至今也是在大小王庄驻扎的六千多人要尽量避免的。

    “我们只要守在这里。如果宋军当真来攻,萧枢密就会率援军赶来,直接抄了宋军的后路。当年宋人的皇帝就是这么被我们打败的,如今也会一样。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老胡里改看着口沫横飞的乌鲁,深知他并不是信任萧十三,只是这样的作战方略,就根本不需要乌鲁和图鲁部的部族军去冒险,当然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支持。

    ‘什么时候,我们连正当面的敌人都不敢去面对了?’老胡里改低声说道,却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

    “什么时候我契丹儿郎连近在眼前的敌人都不敢面对了!”

    隔着一条官道,数个时辰之后,在大王庄一角的望楼上,四十多岁的老将耶律道宁正满口酒气的长声叹息。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同在楼台上的两名亲信都低垂着脑袋。任凭耶律道宁拿着个酒葫芦喝得不知白天黑夜。

    作为此处的主帅,耶律道宁他有义务去清理宋人的探马,并阻止宋军越过大小王庄去攻向代州。但他没有权力率领去冲击可能造成重大伤亡的宋军营寨。

    除非能得到大部分下属的支持,否则他所下的命令连大帐都出不去。之前的失败,已经彻底毁掉了耶律道宁的威望,现在的他,在全军上下,是所有人嘲笑的对象。也只能躲到望台上喝着闷酒。

    “畏敌如虎,这样怎么打得赢宋人?”耶律道宁惨笑着,一仰脖子又灌下了两大口烈酒。

    “统领,你这话就错了!为什么要攻城拔寨?我们契丹骑兵从来都是阵列不战吧。连列阵的宋军都不打了,何况明知有强兵坚守的营垒?”

    耶律道宁闻声回头,醉眼中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从楼台下探了上来。是萧十三身边的亲信,北枢密院敞史萧思温。

    “这不是萧敞史吗?怎么来了这里?”

    “枢密和耶律相公听闻了早间之事,所以就让我来了。”

    张孝杰早年得赐姓为耶律,实际上应该是耶律孝杰,不过在四帐、五院、六院的所有皇族们心中,可都只知道一个张孝杰。不过在公开场合的称呼中,还是没多少人会叫错。

    “枢密的耳目还真是灵通。”耶律道宁悻悻然的咕哝了一句,然后道,“说吧,枢密打算怎么处置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586/ 第一时间欣赏宰执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cuslaa所写的《宰执天下》为转载作品,宰执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宰执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宰执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宰执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宰执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宰执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宰执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