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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文庙论文亦堂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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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旁冷淡的说着客套话,韩冈开始后悔方才的试探,多说了两句话就把王旁得罪了,现在他说话都是冷冰冰的,与自己jiao换着没有诚意的恭维。这样的气氛,化解起来难度不xiao,让韩冈说起话来感觉很累。吃力的与王旁继续说着没意义的废话,却一眼瞥到了摆在坐榻一角的一个带脚棋盘,就放在手边,显然是经常使用。

    韩冈顿时有了主意,刻意把视线逗留在王旁身后的地方。王旁心有所觉,回头一看,却见是自己常用的棋盘。大概同样是因为跟韩冈说话太累,王旁回头看到棋盘后,立刻如释重负,提议与韩冈手谈一局。

    “不知韩兄会不会下棋?”

    围棋韩冈当然会下,不过就是个半吊子,无论前世今生。而且宋代的围棋规则与千年之后差别很大,韩冈也只是凭着前身的记忆,以及后来跟王厚等人下过的几局,粗略的了解到一点。王旁如己愿提议下棋,韩冈当然不会拒绝,心想干脆趁机输个几盘,缓和一下跟王旁的关系也好。

    这么想着,韩冈便拱了拱手:“在下棋艺疏浅,还望王兄手下留情。”

    “哪里,在下的棋艺也不高。”王旁谦虚着,让人撤去了榻上的茶几,又亲自把棋盘和两个装棋的木盒子搬过来。

    棋盘和棋盒都有些破旧,面子上有不少划痕,看起来颇有点年头了。放好棋盘,打开盖子,里面的棋子是陶瓷烧制而成,底部1ù胎,只有上半部才有釉面。虽然有些陈旧,甚至一眼看过去,现有好几颗都崩了口子,但材质优良,mo上去温润光滑,应该出自于定州或磁州的名窑。

    坐到棋盘边,王旁神sè便是一变,庄重肃穆,全神贯注,jīng气神简直是换了一个人。王旁能主动提议下棋,水平当然不会差,但看他现在的模样,韩冈便是心中微微一惊,莫不是碰上了个国手吧?

    韩冈过去跟王厚下过几盘,但王厚的棋艺差劲得可笑,先是乘着韩冈规则不熟赢了两局,接下来,便一路败下去,毫无还手之力。跟韩冈下不赢,王厚又转过去找王舜臣他们下。

    谁知道王舜臣和赵隆虽然连棋盘十九路都数不全,但李信却是高手,跟王厚赌了一子十文的彩头,一局就从王厚那里赢了四百个大钱。李信赢了钱不敢要,王厚倒是赌品甚好,老老实实的把赌帐给清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他老子知道。不过自此之后,就不敢跟李信再赌棋。

    韩冈也跟自家表兄下过,每次都是在中盘就输得一塌糊涂,从没有拖进官子过。现在看着王旁的模样,比起李信下棋时还要更有高手风范,韩冈此时已经不是想着输个几盘,缓和一下关系了。而是要争取表现好一点,不至于输得太惨,免得丢人现眼。

    韩冈远来是客,便执白先行。两人在棋盘的四个星位各自放下两子,这四个子称为座子,在开局前就放下,也是此时围棋的规则之一。

    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韩冈右手落下,啪的一声响,一颗白子就摆在了棋盘上。王旁摆子相应,方寸之间的战场上,顿时燃起了战火。

    韩冈喜欢下快棋,很少长考,没想到王旁同样爱下快棋。在棋盘上两人落子如飞,只听得啪啪的放下棋子的声音。几步下来,韩冈就现王旁也不比自己强到哪里,都是半桶水的水平。韩冈的棋风一直以攻为主,全凭蛮力,这也是半桶水的通病,而王旁竟然也是一样,在棋盘上,两人杀得难解难分,一时间甚至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棋形。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收官的盘终。

    宋时围棋规则并没有‘目’这个说法,只算地盘,占了多少实地,就算多少。空也好,子也好,一股脑儿都算进去,只是不计眼位。最后两人一算,韩冈在盘面上差了王旁一个子,但韩冈的棋型分作四块,比王旁琐碎的六块棋要少上两块。照规则王旁得还回两颗子,这叫还棋头。如此一算,韩冈反而赢了一子。

    “承让!”韩冈拱手笑道。

    王旁与韩冈一般的烂水平,正好旗鼓相当。厮杀得痛快无比,下得兴致高昂,即便输了也不计较。他等不及的叫着:“再来!”

    两人换了先后手,这次由王旁先落子。方才韩冈饶了先,却只赢了一子,轮到王旁先手,他便是信心十足。一番酣战,这次倒真是让王旁赢了韩冈三子。

    一胜一败,连下两局之后,王旁兴致尤高,他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下过了。找的棋友几乎都是因为王安石的关系,对局时都让着他。这样赢了王旁都觉得没趣。只能闲暇时跟自家妹妹下几手。现在碰到跟自家水平相当、棋风相似、又肯全力厮杀的韩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但韩冈却不想下了,他过来又不是来下棋的。听着外面的更鼓,都要往三更走了,王安石那里还没个消息,想来今天是见不到了。韩冈不打算傻乎乎的等下去,那样反而会降低自己在王安石那里的评价。

    “难得下得这般痛快,真想再多下几盘。”韩冈笑着站起身,“只是时候已经不早,在下得告辞了。”

    王旁惊讶的陪着站起:“韩兄不是来见家严的吗?怎么现在就要走?!”

    “现下已近三更。相公今日刚刚病愈复归,明日又要早朝,韩冈再不晓事,也知不能耽搁相公休息。左右在下最近还要留在京中一段时日,好等官诰下来。等过几日相公有闲,使人往城南驿传话,韩冈必会再来求见……哦,对了,”韩冈从袖中chou出王安石的名帖,“相公的名帖韩冈实在担不起。”

    韩冈作风强势,而王旁虽然是执政的亲子,但生活在光芒四shè的父兄长辈的yīn影下,他的xìng格中其实有些软弱。被韩冈先声夺人,王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却糊里糊涂的送了韩冈离开。

    而王安石这边才刚刚说完,吕、曾、章三人分别把自己衙mén中最近的一些要事向王安石做了汇报,又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等到一切抵定,吕惠卿才道:“参政,韩冈方才到了,由仲正陪着,要不要见他?”

    “韩冈?!”王安石还没说话,章惇却先一步问道,“是哪里人氏?”

    “是秦州来的。由王韶所荐,河湟的事都得向他问个清楚。”

    吕惠卿说着顺带看了章惇一眼,却见他面有讶sè。吕惠卿有些奇怪,这章子厚不是会大惊xiao怪的脾气,过去他跟苏轼一起游山,走到一座独木桥边,苏轼胆xiao不敢过,而章惇却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还在山壁上题了名。怎么听个名字就这么吃惊?

    “他的表字是不是yù昆?”章惇继续追问。

    “当然,yù出昆冈嘛。”

    王安石也看出章惇的神sè有些不对,“子厚,你认识韩冈?”

    “是家严认识。”章惇收起惊讶,回复了从容淡定,正容道:“家严昨日刚刚自关中访友而回,听他说起了韩冈。前日家严在官道上不幸碰上了狼群,车子被上百条狼围在中央,几乎xìng命不保。若不是韩冈和另一位唤作刘仲武,准备试shè殿廷的军汉,一起杀退了群狼,家严怕是要葬身狼腹,这是救命之恩。”

    “竟有此事?!”王、吕、曾闻言均吃了一惊。

    章惇道:“我听到此事时也是不敢相信。可毕竟是家严亲身经历,不会有假。”

    曾布在政事堂奔走,自是知道韩冈这个人,他对章惇道:“看王韶的荐章,里面说韩冈在押送军资时,曾领着三十余民伕,击败数百埋伏于道左的蕃贼,斩三十一级,缴获军械近百。还说他当时亲手格杀了两名蕃贼内应,勇武是不用说的。当初我也是有些难以置信,但韩冈既然能在群狼中救出尊翁,那就是板上钉钉了,不会有假了。”

    王安石道:“韩冈据称文武全才,王韶的信中将之比为张乖崖。”

    吕惠卿点点头,“王子纯【王韶】说的不错。韩冈亲笔撰写的一部伤病营管理条例,我正好看过。两万余字的条例,六大项,七十余条,条理分明,事理详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治才在他这个年纪无人能及……他可不仅仅是武勇。”

    “韩冈的德行也不差……”章惇感叹道,“他救完人后,上马就走,也不留下姓名。若不是家严紧赶慢赶,一直追到驿站,怕是连他身份都不会知道。后来送得谢礼他也是一分不要。家严回来后就一直在说,此子大有古人之风。”

    几人把有关韩冈的信息合在一起,一个文武双全,品德高致的青年俊杰的形象便出现在眼前。王安石一拍桌案,为自己的怠慢后悔,“如此英才如何让其枯坐偏厅,来人,快把韩冈请过来!”

    可片刻后,却是王旁走了进来,道韩yù昆已经走了。

    “怎么就让他走了?!”王安石有些生气。

    王旁讷讷的低声回答:“他说是大人明日还要早朝,不敢再打扰。等大人何时有闲,他会再来拜访。”

    章惇笑道:“想不到这韩yù昆还是有点脾气的!”

    若是没有方才的那段议论,几人说不定会因此而对韩冈心生反感,但现在一看,却真觉得韩冈的确是才高气壮,所以才能来去无碍。

    “无妨,三哥儿你明日亲去城南驿,把韩yù昆好生的请来。为父也有许多话要问他。”

第45章 樊楼春色难留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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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之中,开封内城远比不上外城的热闹。踏步在宽阔的御街之上,只听得马蹄笃笃的敲着地面。御街宽达两百步,在无光的夜里,完全看不清街对面的情形。只有挂在马前的一盏灯笼,驱散了前路的黑暗。而前方朱雀mén的灯火,也指明了去路。

    韩冈告辞离开王安石府,骑的马还是借自王家。王旁送韩冈出mén,知道和安坊不同于闹市区,难以雇到马匹,便遣了自家里充作马夫的一名xiao校送韩冈回去。

    此时王公官府,通常都有厢军走卒充作仆役,王安石家也不能免俗,不过就只留了几个老兵守外院,再加一个照料坐骑的马夫。而平常护卫着王安石上朝的七八十人的随从队伍,却都是住在外面,天天早上赶来,算不得王家仆役。

    在王家坐了半晌,就喝了两杯清茶,韩冈肚子都有些饿了。回头看看在王家做马夫的xiao校,正拉着一张脸。深夜中睡得正香,却被人唤起去送客,换作是自己,免不了要大骂一通,即便不能骂出声,腹诽是肯定的。韩冈心知xiao校必然在肚子里暗骂自己,只是这个仇结得有些冤枉。

    韩冈两人从内城南面的朱雀mén侧mén出来,守mén的士兵并不仔细检查,看到xiao校亮出的牌子便放了行。韩冈看了直摇头,他方才进来时都已经入夜,甚至连检查都没遇上。

    开封的内城真可以说是有名无实,单是韩冈这几天从朱雀mén进出,就现有好几段城墙的墙头都崩落了,放在那里没去修,更别提还有更多的城墙韩冈还没有看到。这与设施完备、墙体坚固的外城和皇城完全不能比。不过内城城墙本来就是无用,不过是旧年还未升为京城时的汴州城墙,以如今朝廷的财政状况,即便挤出钱来,也只会拿去修外城城墙。

    出了朱雀mén,过了mén前宽阔的龙津石桥,当面横着的就是朱雀mén街。虽比不上御街的两百步,但朱雀mén街也有五十步宽。是外城的几条主街之一,亦是店铺林立,排满了街道两侧。不过朱雀mén街不比xiao甜水巷,做得是白天生意,到了夜间街两侧的店铺基本上都关了,街中黑黢黢一片。

    唯有几个在街边支起的摊子,就近着御街和朱雀mén街的jiao叉口,生着热腾腾炉火,挂着几盏防风灯笼,有着些许微光。他们有点像是后世夜市上的xiao吃摊,晚上摆出来,到了凌晨再收回去。

    即便是临近子夜,街市中依然有人行走,韩冈还看到一队巡城十几人围着一家摊子的火炉旁,喝着热汤。有这些人来来去去,xiao吃摊也不用担心没有生意可做。

    还有不少醉汉在路上歪歪倒倒,有的干脆就躺在路边,不过通常他们都被更夫和巡城一脚踢起来,让他们赶快回家,省得被冻死。

    一群醉汉就横在路前,唱着不着调的歌,东歪西倒的迎面过来。韩冈提着缰绳,cao纵着坐骑躲避着他们。参知政事家用的马匹被训练得不差,虽然韩冈骑的这匹是身材不高的驽马,却很聪明的从人群中间穿过,连衣角都没蹭到。

    “那不是韩官人吗?!”这时一声大喊,惊到街上不多的行人。

    声音一传入耳中,韩冈就撇了撇嘴,这是刘仲武的声音,就是有些大舌头,多半是酒喝多了。他在马上回头,就见着大街对面,李xiao六扶着脚步蹒跚的刘仲武,醉醺醺的和路明一起走过来。

    看到是他们,韩冈便跳下马,拱了拱手,道谢说:“夜中出行,劳烦xiao哥不少。下面我跟他们一起回驿馆,xiao哥还请自便。”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钱递了过去,“天寒地冻,xiao哥拿去买点热酒暖暖身子。”

    xiao校板着的脸缓了下来,推让了几下,便笑眯眯的把钱收了。向着韩冈道谢作揖,然后才上马往来路上去。他们一人两马回头时,又穿过了那群醉汉,现在韩冈看清了,xiao校双手完全笼在袖中,根本不碰马缰,只凭两匹马自己就从醉汉中顺利的穿了过去,

    韩冈看着xiao校的背影,若有所思。方才他骑的马能规避行人,看来不是因为自己提着缰绳,而是被训练出来的。刘仲武的赤骝韩冈见识过,那匹河西良驹都没这般灵巧,不知是不是这位马夫的功劳。

    应该是吧?韩冈想着,能被派到参知政事家里照料坐骑,水平不会差的。只是这样的人才却不在前线立功,也不在牧监做事,反而成了高官家mén下的走卒,难怪大宋的十几个牧监,每年砸进去百万贯,也不见有几匹好马出来!

    对面的三人这时已经走了过来。尤其是刘仲武,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走的踉踉跄跄,瘦xiao的李xiao六要撑着人高马大的他,几乎都给压垮了。刚刚得到官身的刘仲武还带着酒意大声喊着:“韩官人,怎么你在这里?”

    他们走到近前,一股子和酒味hún在一起的香粉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刺鼻的气味让韩冈往后退了xiao半步,皱着眉头看着醉醺醺的两人。不是倚红偎翠,身上哪会nong得这么些怪味道。看起来他们在状元楼也是风流快活了一阵。

    不过状元楼是官办,里面来自于教坊司的官妓按着律条是不陪夜的,也就是卖艺不卖身。虽然例外的情况不少,但刘仲武和路明可不够资格,好歹也要有些才学和文名,才能让那些心气颇高的歌妓放下身段。想来两人应该是只是闻到了腥味,没吃到鱼才是。韩冈为两人遗憾,若是章俞在xiao甜水巷请客,不至于这么早就回来。

    路明的酒意比刘仲武少上一点,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他xiao心翼翼地问着:“听说官人去了王相公府上?”

    韩冈点点头,遗憾道:“要不是王参政使人招我去sī邸,就能与子文兄和路兄一起去状元楼喝酒了。”

    确认了韩冈的确是被王安石请去,路明顿时肃然起敬,又问道:“章老员外还说他的儿子也去了王相公的府上,不知官人见到了没有?”

    “这却没见到,只去跟王家的二衙内下了两盘棋。”

    韩冈说得平淡,路明却更是一脸惊羡,“寻常人去宰执家,也就能跟mén子说两句。官人能得王衙内一起下棋,在王参政那里必然受看重,日后飞黄腾达自是不必说的。”

    韩冈闻言冷笑。与王旁下棋,跟他老子又有什么关系?!自家当初跟王厚一夜深谈下来,都是称兄道弟的jiao情了,但王韶会拿出经略司勾当公事这个位子,还不是看在自己的才智和能力上,跟他的儿子全然无关。王安石一国宰执,又是留名青史的人物,说他会因为跟王旁下棋下得好而另眼相看,韩冈只会大笑,可不会相信。

    王安石让他空跑了一趟,韩冈心中本不无微词。只是反过来想,这还是自己地位不够的缘故,若是如章惇一般成了变法派的核心人物,王安石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白跑。如此一想,韩冈心中释然,放宽了心思。他向来看得开,一向认为抱怨别人很容易,但没意义,不如求诸于己。等有实力了,可以去报复,而不是像nv人一般抱怨。

    不想提自己在王安石府受到的冷淡,韩冈转过身子,当先往城南驿方向走去。韩冈走得不快,悠然自得的像是在hua园中散步。深夜月下,漫步在千年之前的都城御街边,眼前一条拱桥如虹,飞跨在五丈河头,看着周围一重重飞檐坡顶的楼阁屋舍,有着一种越现实的魔幻感觉。但刘仲武和路明却一点也不魔幻,他们带着酒臭气跟了上来,拖沓的脚步声踩碎了韩冈一时的恍惚。

    韩冈轻叹一声,侧过身子问着路明和刘仲武:“不知两位在状元楼有什么遭遇?”

    “不外乎美酒佳人。”路明故作平淡的说着,学着韩冈方才的语气。

    “都好,人也好,酒也好,菜都是好的。到了京城,才知道秦州的几家酒楼,都是狗屎!那时还仰着脖子看,掰着手指看什么时候才能领了俸禄去逛上一逛,现在请俺去都不去!”刘仲武则是醉得厉害,口无遮拦,“就是章老员外带着的伴当太娘气了,不像个汉子,说个话都翘着xiao指头。”

    “是刘官人你不懂,有人就好这一口。”路明不愧是八卦党,眼光甚毒,笑得yín【和谐】dang:“章老员外这叫水旱同行,男nv通吃!”

    “走水路有nai吃,走旱道能吃什么?吃屎吗?”刘仲武哈哈大笑着,自以为说了个有趣的笑话。试shè殿廷上的得意和状元楼的美酒佳人,把他的沉稳囫囵个儿的冲进了下水道,说话也没个顾忌。

    想到下水道,韩冈左右一看,眼前的五丈河对岸正巧有条下水道通过来。黑沉沉的外口像个藏兵dong一般,至少有一丈多高,两丈宽,看起来甚至可以行船。

第45章 樊楼春色难留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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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仲武也看到了五丈河,他晃晃悠悠的走到河边,推开李xiao六,松开kù带,自顾自的解起手来。一阵哗哗的水声后,他整理着衣服,走回来,反手指着下水道的dong口:“喂,路学究,那就是鬼樊楼吧?”

    “没错,就是鬼樊楼。”路明伸着脖子看了一下,点头说着,“也叫无忧dong。多少贼子犯了事后在里面躲过。京师里这些沟渠四通八达,加起来有数百里长,钻进去便没人能找到,多少好人家的xiao娘子被拖进dong里祸害了!当年的包shì制知开封府的时候,对藏在里面的贼子也没辙。”

    “还有这事啊?真的假的?”韩冈倒是给上了一课,来京师前,他从没想到,东京城的下水道设施能有这般完备,甚至可以称为罪犯的基地。

    “当然千真万确!”路明以为韩冈不信,分辩道:“不说别的,哪个月京师里没有几户人家的nv儿被劫走?有几次,那些贼子失了风,被人撞上,便一溜烟的窜进了沟里。还有传言说,他们就是用这些无忧dong来安置劫来的xiao娘子,等找到买家就卖出去,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被劫的nv子难道不会跑?即便在沟渠里跑不出来,等到被卖出去,那时总能跑吧?跑去告官,怎么回不了家?”

    “高宅深院里一关,谁能逃得出来!”路明笑了一声,“尚记得仁宗朝有个生xìng好杀人的宗室,家里的仆婢犯点xiao错就给他杀了,埋进家宅的地下。多少人家的nv儿送进去,就没再出来过,除了死了的,剩下就被关着。她们被一丈多高的围墙围着,消息传不出来。若不是一场暴雨冲塌了围墙,谁知道里面死了近百人?!”

    “那最后怎么样了!?”韩冈半信半疑,追问着最后的结果。

    路明瞥了韩冈一眼,拖长了声音:“仁宗嘛……”

    “居然没杀他?!”韩冈难以置信。

    “这算什么?!仁宗朝的宰相陈执中不也是亲手鞭死了一个xiao丫鬟,紧接着又bī死了两个,到最后,也不过是外放而已……”路明冷哼一声,“要不是当时朝堂上闹得正欢,这件事还扯不出来,陈相公说不得照样做他的相公。死几个下人,朝堂诸公真在乎过?!”

    说话间,四人走上了桥头。京城内外,桥梁无数,形制也是五hua八mén,但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韩冈他们脚下的这种被通称为虹桥的木质拱桥。虹桥既然以虹为名,桥面便是彩虹般的半圆形,这样符合力学原理的外形。使得桥身坚固异常,四五年前,英宗治平年间的一场大洪水,席卷了京师,冲进了宫城和上四军军营,却没有冲垮哪怕一座虹桥。

    虹桥的桥面无一例外都很宽阔,基本上都是四丈上下,韩冈他们走上去时,就只占了一条边。不过在白天时,韩冈却是没觉这一点。那时桥上两侧都给摊贩们占据,近四丈宽的桥面就只在中间留了一条道,供来往的车马行人穿行。

    “喂!韩官人,路学究,”刘仲武拍着栏杆,指着桥下的下水道,大笑着:“你们看看,那无忧dong里一点水都没有,也是旱道啊。”

    “走旱道好啊,水不湿脚。”

    刘仲武在桥上说着胡话,路明也忘了刚才的愤世嫉俗,与他一搭一唱,全然没了形象。看着他们的样子,韩冈打定主意,以后尽量少喝酒。他摇着头,就听着他们东拉西扯的,一路走回到了驿馆中。自明天起,他既不用去流内铨报到,也不用去王安石府守mén,可以安安心心的逛一逛东京城。这么想着,韩冈躺到了netg上,便呼呼大睡。

    但韩冈并没想到,他逛东京城的愿望并没能实现。次日日上三竿,他一觉醒来。刚刚起netg洗漱完毕,正准备吃饭,就有人上mén来拜访。驿卒在mén外通报了,他出厅一看,却见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后面跟着个油头粉面的随从。

    “章老员外?”韩冈吃了一惊。昨天他不是请刘仲武和路明喝了一晚上的酒吗?现在大清早就又赶过来,这未免也太殷勤了吧!

    再往章俞的身后看去,他的伴当的确像刘仲武所说,是个半男不nv的人物,不用说,跟章俞肯定有些暧昧关系。兔子、相公、零号这些都是后世的称呼,韩冈不知道这个时代对断袖分桃的爱好有什么别称,当然,他也不想知道。

    章俞对着韩冈拱手行礼:“恩公贵人事忙,xiao老儿总是错过,今天便特意来得早一点。”

    “老员外这话就让韩冈无地自容了。xiao子即不贵,也不忙。昨日诠试已过,现在只等官诰,却是清闲得紧。”韩冈把章俞往驿馆外厅的楼上请,那里比较清静,回头又对李xiao六道:“快去把刘官人和路学究请来。”

    “昨日xiao儿回家,也问起恩公……”

    韩冈忙打断章俞的话,“恩公二字还请老员外不要再提,韩冈举手之劳,微末之功,实不必如此。老员外唤韩冈本名也就是了。”

    章俞连连摇头,唤人本名在此时可是训斥或辱骂时才用的,韩冈的一点自谦之言,他却不能听从:“这样吧,xiao老儿托大,便唤你一声yù昆。不过yù昆于xiao老儿有救命之恩,这‘老员外’三个字,xiao老儿也是担当不起。xiao老儿行四,yù昆你直称章四便可。”

    韩冈哪能这般不知礼,反正如今的习惯都是在姓和排行之后加个‘丈’字,比如范仲淹、司马光排行都是十二,便人称范十二丈,司马十二丈,也有省去排行的,像王安石就直称王丈,“xiao子还是称老员外为章四丈吧。”

    一通关于名讳称呼的谦让仿佛是废话,韩冈心中也是不耐,但古时称呼礼节是人际来往中甚为要紧的一桩事。名正言顺四个字,可不仅仅指的是做事。

    章俞与韩冈走到二楼,在窗边相让着坐下。

    章俞当先笑道:“听说yù昆昨日已过铨选,只等官诰下。由布衣得荐入官,一年也没几人,比进士还金贵些,该好生庆祝一番。昨日贺过刘官人,今天就为yù昆贺。”

    韩冈推辞着:“在下昨日去王大参府上,大参和编修【章惇】他们有要事相商,在下不敢打扰,等了一阵便回来了,今天说不得还要再去一趟。”

    “那也没关系!就改在中午去樊楼好了。虽然比不上夜中热闹,但点hua魁时,也不用你争我夺了。”

    “去樊楼?!”刘仲武和路明被李xiao六找上楼来,正好给他听到章俞的话。昨天他喝得太多太猛,今天起netg后头疼得厉害。但一听到樊楼二字,刘仲武便立刻感觉不到疼痛了,“昨日韩官人也说今天要去樊楼庆贺一番,正好章老员外来了,那就一同去好了!”

    “那真是太巧了。”章俞大笑着站起身,拉起韩冈的手:“事不宜迟,那就一起去。”

    被章俞拉着手,虽然是此时的习俗,更亲近的把臂同游也是常见,可韩冈心中还是一阵恶寒。只是看着章俞身后那位伴当,韩冈暗自庆幸他跟自己的形象差得很远,应该不用担心章俞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樊楼netsè,天下闻名。即便是韩冈、刘仲武这样来此西北边区的土包子,都是觉得如雷贯耳。樊楼本名为矾楼,又叫白矾楼,已有近百年历史,本是矾业行会的会所。就像同为七十二家正店、位于牛行街的看牛楼酒店,本也是牛贩行会的会所,后来才改为酒楼。矾楼之名在百年间以讹传讹,变成了樊楼。如今听着章俞说,樊楼的新近换主,却有着将其改名的意思。

    章俞拉着韩冈一众从城南驿出来,不移时便到了内城东华mén外的樊楼前。京师第一楼,或许也是天下第一楼的mén面,当然要比秦州的强出百倍。迎客彩棚——京师里称作彩楼欢mén的mén楼,mén楼高宽皆三丈,比城mén也差不离了。被七sè彩绢结成的绢hua所缠绕,hua头画竿,醉仙锦旆。

    欢mén内,是一个横阔三十步的天井,天井周围,便名震天下的樊楼。樊楼建筑由五座两层楼阁组成【注1】,每座楼阁之间,还有拱桥相连,桥面弯弯如虹,就跟汴河上的座座虹桥一般形制。而每座楼阁面朝天井的地方,都有一条走廊。

    听章俞介绍,每到夜中,拱桥、走廊上皆是彩灯高悬。楼中的数百妓nv,都是浓妆yan抹,站在桥廊之上,以待酒客呼唤。

    “自然,那些都是普通妓nv,若是红牌便不须如此做作,如是hua魁行,便是达官显贵也要求着来。”章俞笑着,与韩冈一众进了当面的正楼中。

    注1:按照《东京梦华录》记载,在宋徽宗的宣和年间,樊楼还有一次改建,由两层改为三层,比皇城城墙还要高出些许,站在西楼的三楼上,可以俯视皇城之中,后来西楼便被禁止对外开放。

第45章 樊楼春色难留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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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白天,离午时还有两刻,樊楼中相对于夜中,却是安静了许多,没有妓nv在桥廊上待客。不过所谓的安静,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就在一楼的散客厅中,还是有二三十张桌子坐着人。

    见着韩冈、章俞他们进mén,楼中跑堂的xiao二——俗称‘大伯’的——就迎了上来。

    “福泉!”章俞侧头唤了一声,他身后的伴当便会意上前,拦着xiao二道,“我家老爷今日请得贵客,找个清静的院厅。再看看哪位行得空,也一并请来。”

    xiao二听了,忙答应着。找了人过来吩咐了几句,自己则引着韩冈他们往北楼走。

    上了北楼二楼,被领进一间宽敞的包厢中。韩冈打量着包厢内的装潢,的确素雅清净,而且处处都能看到菖蒲的hua纹,无论家具摆设还是mén窗墙壁。韩冈心中了然,京城中的酒楼,包厢庭院多以hua为名,也有的取自典故,樊楼自不会例外。但每一间包厢的布置,都是这般有着独一无二的配置,可以想见店主在其中hua费的心力和钱财,肯定不在少数。

    众人一番谦让,就此坐定。很快,专管点菜的茶饭量酒博士,便领着几个xiao子端着一些果子冷盘上来,又奉上了热茶。福泉去外面点了酒菜,韩冈听着他说了好一通,也不知点了多少。

    先喝了热茶暖身,几壶筛过的酒水被拎了进来,放在开水壶里热着。酒香散入厅中,章俞为之介绍:“京城七十二家正店,家家都可自酿酒水。樊楼所酿,一名‘眉寿’、一名‘和旨’,眉寿入口浓烈,后劲十足,是老而弥坚之意。而和旨甘润,正如圣旨天霖。老夫不知yù昆酒xìng如何,便把两种都端上了。若是都觉得不适口,让人去外买些好酒亦可。”

    韩冈不打算像刘仲武那样醉昏了头,道:“在下酒量不济,还是清淡一点。”

    “那就取和旨来!”

    章俞、路明陪着韩冈喝起清淡的和旨酒,刘仲武还在宿醉中,却说要用更烈xìng一点的眉寿来解酒。四人吃着xiao菜,说着闲话,就等着樊楼歌妓上场。

    也没听到脚步声,敲mén声却突然响起。李xiao六跳过去拉开mén,四人一起看过去,无论是韩冈还是刘仲武,又或是路明,都有些期待。

    mén开了,一名歌妓出现众人眼前,后面跟着的xiao丫鬟双手捧着一柄曲颈琵琶。歌妓相貌朴素了一点,身材也不算出sè,穿着也是素净为主,脂粉下的年纪怕是有三十岁了。

    刘仲武眼中透着失望,而章俞却一副惊喜的模样,甚至冲她欠了欠身,“竟然是yù堂秀来了!”

    yù堂秀当是hua名,看着章俞的样子,看来她的琵琶技艺应该不错。虽然长相略逊,但自来sè艺难两全,这也是常理中事。

    yù堂秀进来向众人行了礼后,更不多话,坐到一边的绣墩上,接过琵琶,信手一拨,曲声便充斥于厅中。曲乐轻快,叮叮咚咚,恰如珠落yù盘,却是一行酒令的xiao曲。

    章俞配着曲子敬了韩冈一杯酒,压低声音说着:“yùxiao娘子的琵琶,可比之唐时的康昆仑,当年在富相公的甲子寿宴上,也是深得赞许。京中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也不过三数人。”

    韩冈笑道:“在下不通音律,分不出好坏,听得顺耳便可。以在下看来,yùxiao娘子弹得的确不错。”

    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被刘仲武听到了,他不屑道:“酒楼里的只有xiao姐,哪来的娘子?!”

    宋时的习俗,娘子是对良家nv子的称呼,而娼妓之流,就只称为xiao姐。只是坐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么说可不好,是想让人在酒菜里吐口水吗?刘仲武宿醉犹未醒,说话不经大脑,声音还大得惊人。韩冈见着yù堂秀神sè虽不变,但弹出的琵琶声中却分明添了两分杀气。

    韩冈先瞪了刘仲武一眼,正sè道:“论人当观其心。青楼中未必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nv子。读了圣贤书的,也不是没有负心背义之徒。”

    yù堂秀听得脸sè一缓,神情间有了点笑意。

    “官人说得正是!”一句悦耳动人的声音从mén外传来,清亮中带着几许缠绵悱恻。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一名少nv,低着头,轻提裙裾跨过mén槛。上提的裙裾,将一只蝶舞双双的绣hua鞋1ù在外面,xiao脚纤纤,仿佛一掌可握。

    跨了进来,少nv双手拍了拍襦裙,呵的一声轻叹,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工作,放松下来后的感觉。you人的嗓音,轻盈的体态,带着一点俏皮的动作,还没看到长相,就已让人心动不已。等她将脸轻轻扬起,众人无不惊叹出声,果然是绝sè佳丽。

    少nv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松松地挽着髻,只用一根白yù簪别住,另外也就是腰间系了一枚yù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闭月羞hua的白皙俏脸上亦是脂粉不施,却更显得清丽无双。少nv一举手一投足,像头xiao鹿一般灵动,双眸隐约含情,顾盼间又能把人心都勾走。

    “是hua魁周xiao娘子!”章俞声音很轻,但惊讶并不比看到yù堂秀时稍差。

    只见少nv在桌前盈盈行礼:“xiaonv子周南,拜见四位官人。”

    听见周南这个名字,韩冈便笑了。这名字起得好!《周南》是《诗经》中的一部,下面有诗十一篇,最有名的就是《关雎》《桃夭》。他带着调笑之意,上上下下看了周南一通,然后赞道:“果然是窈窕淑nv,灼灼其华。”

    周南抿嘴轻笑,动人的媚态一瞬间绽放开来。她含嗔带喜的横了韩冈一眼,眼bo流媚,又屈膝对韩冈福了一福,声音宛然如歌:“官人才是振振公子,福履绥之。”

    两人的对话让章俞、路明会意而笑,刘仲武则听着有些mo不着头脑,“……你们打着什么哑谜?”

    韩冈微微一笑,却也不作答。他从《关雎》《桃夭》两诗里各摘了一句,合在一起恭维周南。而周南也同样从同属《周南》一部的《麟之趾》《樛木》两篇各摘一句,把恭维还给韩冈——

    周南的敏锐反应,让韩冈一时间为之jī赏。只是他见周南虽是在笑着,但一双似是含情的眸子,往深里看去,却是清如寒水,不生涟漪。

    韩冈能明白原因,周南她这个名字起得是好。但凡读书人,没有不读诗经的,来来往往的文酸听到这两个字,都免不了要说笑两句。还有方才自己说得几句,也是欢场上常见的恭维,怕是她这样的对话听得多了,也没了感觉。

    章俞突然拍了拍韩冈的肩膊,向两名歌妓炫耀:“老夫的这位韩贤弟,年未弱冠已是名动关西,得了王大参的青眼,请动天子亲下特旨,擢其为官,不是等闲可比。”

    韩冈摇头:“韩冈不过一驽钝之才,那当得起四丈如此夸赞?”

    周南轻轻道:“官人能得天子特旨,却不比进士们差了。”

    “岂止不差?!”章俞提声道:“yù昆文武双全,不输当年张乖崖。老夫前日在关西道上遇上了一群饿狼,足足数百条,若不是yù昆和这位刘官人之力,老夫现在就成了狼粪了。”

    周南xiao嘴微张,吃惊的看着韩冈,眼里透着崇拜:“官人竟有如此武勇?!”

    一名绝sè美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韩冈免不了有些心旌动摇。只是一想到这样的神情至少八成是装出来的,心中又是一阵逆反xìng的厌烦。

    “好了!”章俞拍了拍手,“yùxiao娘子和周xiao娘子,都是名传京师的hua魁行,今日齐至,却是老夫有耳福了。yù昆新近入官,正待大用,二位可有什么好曲子,为之一赞?”

    “不,”韩冈立刻道,“四丈年尊。先以一曲赠四丈。”

    “那就选晏相公的‘龟鹤命长松寿远’吧……”周南选定了晏殊的一xiao词。韩冈和章俞也没有别的意见,点头允了。

    周南粲然一笑,如百hua绽放。步履轻盈的退了两步,俏生生的站在了厅中央。yù堂秀则调了调琵琶弦,定好了音。

    两nv正要唱曲助兴,但一阵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不是娇柔婉转的少nv,而是带着沧桑和悲凉的老者。

    听着歌声,辨清了歌词,韩冈顿时心中一凛,便抬手示意周南和yù堂秀不要干扰,自己静静的听了下去。

    枯藤老树昏鸦,

    xiao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短短的二十八个字,不过五句,就听着那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翻来覆去的唱着,伴奏的乐器也换成了胡琴,咿咿呀呀的拉着悲yín。

    歌声流淌,樊楼netsè顿无,却多了秋冬暮年的萧瑟。

    韩冈苦笑摇头。才几天工夫,这《天净沙》,怎么就传唱开来了?

    但在樊楼中唱这种曲子毕竟不应景,很快便有人出来抗议:“哪家遭瘟的贼老不死,唱这鬼曲子败人兴?!要哭丧回家哭去,在樊楼里唱算什么?!!别打扰爷爷喝酒!”

第45章 樊楼春色难留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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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吼声过后,苍老的歌声停了,胡琴声也没了踪影。那位不知名的老者是有感而,但被人莫名其妙干扰到,心情一转,这曲子当然是怎么也唱不下去了。

    而韩冈这边,也没了听曲唱曲的兴致。大牌的yù堂秀收了琵琶告辞离开,而周南就带着一阵香风,坐到了韩冈的身边。同时章俞又命福泉找进来几个歌妓,陪在身边。刘仲武和路明都仔细看过,心里也怀着期待,但这其中却并无一人能比得上周南。

    而韩冈对坐在身边的美人全没放在心上,心里都在想着自己在西太一宫中题的这xiao令。他本以为要过些日子才会传唱开来,反正自己那时都回秦州了,与己再无瓜葛,谁想到才几天工夫,就在樊楼中听到了。韩冈并不想靠文名诗才出头,这剽窃之事无意去做,反正只要自己不承认,谁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做的……除了路明——想到这里,韩冈望过去,却只见路明低头盯着酒杯,也不知在想个什么。

    韩冈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中则不免有些惊疑。周南一颗心玲珑剔透,隐约估mo到了一点。便凑到韩冈耳边,吐气如兰,“官人喜欢这xiao令?这是最近才题在西太一宫壁上的,就跟王相公的两六言题在一起。就是没有题名,也不知是谁人之作。不过有人说道,是一位来自关西的老贡生所作。”

    啪啪两声轻响,却是路明的筷子掉了。听说留在西太一宫壁上的xiao令没有书款提名,而且最后反而着落在自己的头上。他抬起头震惊的看向韩冈,这实在出乎他的想象。

    被路明吃惊的盯着,韩冈神sè自如。右手敲着桌面,打着拍子,重复着刚才听到的曲子,哼着有些走调的歌声。他自得其乐的哼了一阵,便又笑道:“当真是绝品,难怪传得如此之快。王大参的两六言已经让西太一宫蓬荜生辉,这一再写上墙去,只论文采风流,大相国寺也得瞠乎其后。”

    周南轻蹙眉头,有些疑huo的看着韩冈谈笑风生。

    虽然这位韩官人不像她过去遇到的那些的读书人,总是纠缠不清,要么自吹自擂,要么就是炫耀着自己浅薄的才学,让一向讨厌这些厌物的周南感觉十分轻松。但韩冈没有过来殷勤的奉承,或是竭力的表现自己,也让周南感到很奇怪,甚至有些不服气。

    寻常外地州县来的士子,到了樊楼之中,免不了目mí五sè,神魂颠倒。看到了像自家这样hua魁行,更是会前后失据,犯下许多蠢事,往往就成了在姐妹间传播的笑料。但身边的这位韩官人到好,除了刚见面时表现出一点惊yan之情外,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周南能感觉得出来,韩冈应该对自己有好感,但那种好感也仅局限于泛泛的欣赏,完全没有动心的模样。绝不像平常见到的男子那般,看到自己时总是充满着贪yù的目光。

    不知为何,周南突然生起气来,眼中含嗔,银牙咬着下net,不服气自己被忽视。声音也便冲了一点:“官人年少有为,net风得意,怎么喜欢这曲子?”

    “说不上喜欢,只是此曲令人叹为观止,觉得好而已。”韩冈突然扭头深深的盯了周南一眼,如愿的看着少nv双颊微晕的把视线闪躲开去,可一闪之后,她却又狠狠的瞪了回来。

    见着宜嗔宜喜的俏脸上悄然带起的薄怒,韩冈只是笑了笑。便又立刻正sè沉声:“韩冈自少文武兼修,亦有班马之志,如今正是男儿立功之时,却不会有悲风伤秋的余裕,也不会有‘断肠人在天涯’的感慨。”

    “那官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曲子?”周南仰着头,看着韩冈。长长的双睫一颤一颤的眨着,睁大的一双秀目中还带着xiaonv孩儿的稚气。

    ‘演技真好。’韩冈不禁暗赞。知道周南是在装模作样,他便有了点恶作剧的心思:“关西的得胜歌不知xiao娘子能否唱来?”

    明白韩冈是存心刁难,可周南她半点不惧。关西得胜歌在京中也有传唱,尤其是教坊司,都会让所属的歌妓学上几,好在接待关西来的将领时,表现上一番。她得意的横过韩冈一眼,悄悄的又哼了一声,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块红牙板,清唱起来: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罗!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崭新磨。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bo?

    如果让殊乏文采的韩冈去形容,他会把周南的嗓音比作黄莺一般,悠扬婉转,正能撩动听众的心弦,仿佛天籁。如果她唱的是婉约xiao词的话,多少人都会沉醉下去。‘寒蝉凄切’让人悲,‘东郊向晓’让人喜,喜怒哀乐,全在她歌喉之间。

    只是今次换作了传唱自盛唐时的得胜歌,周南声音中的缺点便完全暴1ù了出来。太过柔美的嗓音缺乏刚劲力量,叮咚脆响的红牙板更远比不上战鼓jī昂,两厢相加,便完全毁了一让人热血沸腾的好词。

    刘仲武方才又多喝了两杯眉寿,脑袋又是晕乎起来,他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这是nv儿家唱给情郎的吧?若是俺们关西男儿阵前战后唱起来都是这个味道,党项人笑死的会比较快!”

    韩冈也是一阵大笑,摆着手让周南不要唱下去了,“这一不是xiao娘子唱得来的。‘谁人敢去定风bo’,当是以铜琵琶,铁绰板,以关西丈二大汉唱来。如周xiao娘子这般,年才十七八,手持红牙板,也就只能唱得‘杨柳岸,晓风残月’。”

    如果说刘仲武的嘲笑像是一记正拳,那么韩冈的评价便是如利刃透骨而入,丝毫不留口德。周南眼眶都红了,紧抿着嘴,硬是不肯哭出来,已经有些规模的xiong口急起伏着。

    见周南气苦yù哭,韩冈现方才自己做得实在有些没风度,才十七岁的xiao姑娘,欺负她也得不到什么成就感。“韩冈失言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周xiao娘子恕罪。”

    “谁稀罕你道歉。”周南最后一跺脚,转身就冲了出去,犹如一朵彩云冉冉而出。

    厅中一片寂静,客人和妓nv,都坐在一桌上,互相看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章俞这时哈哈大笑,笑声打碎了厅中的尴尬:“自来都是求着hua魁来,今日把hua魁给气走,yù昆你可是独一份。”

    路明也跟着笑道:“不过韩官人也说得没错,关西得胜歌有十几二十,却没有一是能唱得出来的。”

    韩冈心中的歉疚转瞬即逝,他说的可没有一句假话。想到得胜歌,韩冈现在便又回想起镌刻在心底的那一幕:“我上一次听到得胜歌。还是两个月前,秦凤张都监以两千破万人,大败西贼,凯旋而还的时候。灯火如星河,歌声冲霄汉。关西男儿的豪迈自歌中而出,不是nv子可比。”

    “官人说得好!”刘仲武抚掌大笑,韩冈正说到他心底里去了。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章俞又叫了一个上等妓nv来陪着韩冈,不过还是远远不及被气走的周南。喝酒,行令,划拳,不一会儿,酒席上的热闹又高了许多。

    一顿酒喝了不短的时间,最后因为韩冈晚间尚有要事,方才作罢。

    互相道别后,两拨人各自回住处。返家的返家,回驿馆的回驿馆。只是刘仲武喝得太多,韩冈让李xiao六雇了辆车,直接运回去,而他则是和路明租了两匹马,往回走。走在回驿馆的路上,路明问道:“韩官人,为何不在诗后题名?!那可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韩冈没喝多少酒,而且他方才喝的和旨又是以清淡著称。头脑清楚的很,“我也有话要问路兄,为何你方才不提出来?”

    韩冈这么一反问,路明脸上的疑huo之sè不见了,却1ù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xiao桥流水’,这一句说的是秋天——深秋。冬天黄河都结冰,何况xiao桥下的溪流?”

    ‘所以这xiao令说的不是我,韩官人你也不可能是这xiao令的作者,二十岁net风得意,怎可能有四五十岁的悲叹?’这几句,路明咽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路明才学并不出众,甚至还不如韩冈。但即便是以他的这点学问,却在冷静下来之后,一眼便看出诗中的破绽,查明韩冈的谎言。

    “路兄果然心明眼亮,”韩冈笑赞道,他承认道,“作者的确不是我,人可欺,天难欺,所以我也不能夺为己有。不过既然世间皆穿此诗是一关西老贡生所为,路兄何不干脆认下来?”

    韩冈说完,便紧盯着路明的反应,看着这位三十年不中的老贡生脸上的神sè如走马灯的变幻。到最后,路明放弃了的叹着气:“官人不是说了吗,人可欺,天难欺。这事路明也做不来。何况在下就这点学问,说是我做的,谁又会信?”

    韩冈点了点头,收敛了心中的杀意。他虽然不打算窃取文名,但这《天净沙》他也不想让人偷去。若路明受了自己这么多人情后,还敢夺己之物,他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不过路明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不为一时之利所you,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帮上他一把。他说道:“前日在西太一宫的一番话,是韩冈信口而出,非有恶意,还望路兄勿怪。”

    “虽然官人你是信口之言,但那当头bang喝对xiao人的意义,却没有任何区别……断肠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路明喃喃的反复念叨,仍是深有感触,他问着韩冈:“不知这xiao令,官人究竟是从何处看来?”

    韩冈咧起嘴笑了:“路边上。”

第4章 龙泉新硎试锋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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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崇政殿出来,王安石疑huo丛生。

    虽然赵顼在崇政殿议事后照例将他留下来单独奏对,并说了不少好话加以安抚,但王安石很明显的感觉着年轻的皇帝有些心神不宁,这在过去,并不多见。真不知吕公著昨日究竟说了些什么,让天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回到政事堂后,曾布就赶了过来。就在王安石留在崇政殿中的时候,他打听到了吕公著昨日奏章的内容,一等王安石回来,就大惊失sè的赶过来通报。

    困扰天子的原因找到了,而王安石也惊到了。他当真没先到,他的老朋友为了反对变法,竟然连这等两败俱伤的策略都用上了。

    要知道,也就在两年前,吕公著曾经为了王安石,在新近即位的天子面前说过不少好话,为他的进京秉政助了一臂之力。但如今,几十年的jiao情,却成了天边消散中的浮云,只能追忆,无法重来。

    “吕晦叔这是何苦?”王安石叹着气。这根本是损人不利己的做法,吕公著既然这么做了这么说了,他本人肯定不能再留在京城,一个月之内必然要出外。至于变法派,也免不了要吃苦头,天子心中的犹豫就是对变法最大的伤害。

    但最可怕的问题,还是他在天子的心中埋下了一条毒蛇,不但会让赵顼怀疑起群臣的忠诚,甚至天子还会因此而疏离至亲骨rou。皇权之争,毫无亲情可言,而吕公著一番言辞的最后结果,就是让天子无法再去相信自己的亲人。

    “韩稚圭不知会怎么做?会不会上章自辩?”曾布问着。

    吕惠卿走了进来,他也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他接口道:“韩琦怎么做都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也好给天子台阶下,否则闹起来后,韩琦左右都是罪名。即便吕公著本心不是针对他的也是一样。”

    王安石不关心韩琦会怎么做,他在担心赵顼。变更法度需要天子坚定不移的支持,但吕公著的奏章,却是要让天子怀疑起变法会不会动摇他的皇位。

    “不打消天子的心头之疑,做什么都没用。”曾布叹着气。

    “官家又没有明说出来,现在跟过去也没什么不同,继续将事做下去,用不着想太多,等有了成果,吕公著的谎言不攻自破。”

    “吉甫说得甚是。”王安石最后还是放弃了去考虑这个让他头疼的问题,至少赵顼现在还没有表现出要废弃新法的苗头来,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份奏折:“看过窦舜卿的奏章没有?”

    “是一顷四十七亩的事吧?”吕惠卿点了点头,王韶的一万顷到了窦舜卿嘴里就变成了一顷,这事朝堂上都传遍了,御史们闻风而起,今天就递上去了五六封弹章。但吕惠卿对窦舜卿的说法半点不信,他家是福建大族,田产为数不少,一顷四十七亩究竟才多大,他一清二楚。

    “这窦舜卿还真敢说!”

    “说谎不碍事,圆不了谎才会是问题。”曾布冷笑着,窦舜卿敢这么信口胡言,是因为他有底气,“窦舜卿父子两代皆在军中得意,父为横班,子任贵官。论人脉,可比王韶深厚百倍。他自从军以来,就靠着一点微末之功,便一步步的跳上了正任观察使的位置。这样的升官度,不是世家子弟,谁能做得到?”

    曾布虽然也是世家出身,几个兄弟和内弟都陆续做了官,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辛辛苦苦考进士出头的。自他祖父辈起,南丰曾家七十年来出了近二十个进士。故而他分外看不起窦舜卿这等靠着父荫,而身居高位的无能之辈。

    可曾布也很清楚,窦家两代人几十年编织起来的关系网,足让窦舜卿的荒谬谎言变成天子心目中板上钉钉的事实:

    “不论派谁去重新丈量土地,窦舜卿怕是都能跟他们拉上关系。如果他们跟窦舜卿一个声音又该怎么办?所有人众口一词的话,天子还能不信?

    还有陕西转运司那边,转运副使陈绎至今不肯在鄜延环庆推行青苗贷,而且还以供给绥德的军资粮饷难以支撑的名义,大肆在关中各州设卡chou税。如今刚过正月,道上难行,他这么做的影响还不大。等到net暖hua开的时候,路上商旅渐多,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怪罪到横山开拓之事上去。”

    曾布忧心冲冲,就跟京师里一样,关西局势最近越的严峻,反变法派仿佛联络好的一般,就赶在年节前后一齐难,让人措手不及。

    现在想想,秦州那边的窦舜卿是韩琦的乡里,自然跟韩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没有韩琦,没有他父亲留下的余荫,凭窦舜卿的那点芝麻粒大的军功,根本做不到现在的官职上——他在京东防备海盗,招募了三百人,斩也不过四十余,而昨天提到的韩冈,连同王韶在sī信中提到的西贼内jian余党,他的斩数都已过五十了!韩冈才一个从九品,可窦舜卿又是什么地位?

    而陈绎是开封人,别的不说,惯看朝堂风sè可是京师本地人特有的本事,外地人不历练个几十年却学不来。即便不论他与京师豪商、宗室之间,可能有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只看如今的朝堂动向,他也必然会主动投靠韩、文、司马一派。

    曾布能看到的,王安石自然不会看不到,但他倒能放得下,“王韶那边就先看一看再说,天子已经遣了王【和谐补丁】克臣、李若愚两人去秦州重新体量。等他们回来再做计较。”

    “李若愚?”吕惠卿眉头一皱,心道怎么选了这人,“下官记得他曾经在广西任过走马承受,而当时的广西提点刑狱兼摄帅事的……确是李师中。”

    “如果李若愚胆敢偏袒窦舜卿,一同欺君,那就再换一人去。朝堂上那么多人,总能找到与李师中、窦舜卿没关系的。”李若愚和王`克臣已经走了,不可能再追回来。王安石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把消息传回来之前,先给赵顼做个预防,以便让赵顼同意再派一队更为公正的使臣去秦州。

    “绥德那边呢?陈绎怎么办?”曾布又问道。

    “陈绎其人好功名,无甚德行。他敢这么做,是看着朝廷风向现在是往韩、文那边吹,等到天子决意一下,他必然会倒过来。”

    “那怎么办?放着他不管?”曾布不以为然的反诘道。

    吕惠卿摇头:“还是将其调回京中,省得给绥德添1uan。陈绎品行虽陋,但按狱还是有一手的。”

    ……………………

    又是一桩出乎韩冈意料之外的……意外。

    当韩冈与路明一起回到驿馆时,走出来迎接他们的第一个是堆着谦卑笑容的驿丞,第二个便是看起来一脸心浮气躁模样的王旁。

    “衙内怎么来了?”韩冈心中起疑,跳下马来。

    王旁上前道:“是家严让xiao弟来请韩兄!”

    “相公今日可有余暇?”

    王旁拱了拱手,算是道歉:“家严翘以待。”

    韩冈哈哈笑了两声:“相公既然有招,又是衙内亲至,韩冈哪能不识抬举。”

    王旁的模样更显恭敬:“……如méng韩兄不弃,还请直呼xiao弟表字便可。”

    韩冈微微一愣,这实在太不正常。但王旁既然这么说了,却不能不给他面子,韩冈郑重行礼道:“仲元兄。”

    王旁一还礼:“yù昆兄。”

    路明在后面看傻了眼,而驿丞也惊得张大了嘴,显然他们是因为看见参政家的衙内对一个选人低声下气的去结jiao,而震惊的难以名状。

    “时候已经不早,家严也该从政事堂回来了,yù昆兄还是与xiao弟早点走吧。”

    韩冈想了一下,抬了抬袖子,上面还有些方才在樊楼喝酒时留下的污渍,他笑道:“还请仲元兄少待,且容在下更衣。”

    说罢,便丢下王旁走进驿馆中,路明也慌里慌张的跟着走了进来,他紧追在韩冈身后问道:“韩官人,你真的只是跟王衙内下了两盘棋?”

    ‘下了两盘棋就有这等用?’韩冈冷笑,没有回答。

    ‘这怎么可能?!’

    王旁当是代表他的父亲来的。昨日明明是王安石找自家去的,但最后却让自己白坐了许久,今天让王旁亲自来,大概是有赔罪的意思在。

    这样的做法说是前倨后恭就有些酷毒了,一国参政能对从九品的选人尽到礼节,韩冈的自尊心还是被满足了不少——‘未能免俗啊。’韩冈自嘲的笑着。

    来了这么一手,韩冈对王安石顿时生起不少好感,如此地位,如此名气,王安石却没有摆出一副高傲的架子来,确实让人尊敬。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句俗语,韩冈记得更为清楚,并没有因为受宠若惊而昏了头去。

    韩冈不知王安石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这般殷勤。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心里也在来回盘算着。不管怎么说,见着王安石后就能知道缘由了。

    换好衣服,李xiao六正好也回来了,省了自己让路明转口,韩冈直接吩咐他去张戬家报个信,最近天天都去张戬府上,今天去不了,按理得打个招呼。

    将琐事一一jiao代完毕,韩冈终于从驿馆中出来,对着王旁歉然一笑:“累仲元兄久候了!”

第4章 龙泉新硎试锋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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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府,韩冈已经来得多了。在mén房中,就坐过不少次,而在昨夜,他又在偏厅中与王旁下了两盘棋,但韩冈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安石,连同他的三位核心助手一起。

    王旁与韩冈一起回到府邸,问了mén子一下,父亲是否已经回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就直接领着韩冈往后院的书房走去。王安石事先就已经说过,只要韩冈到了,不要在偏厅中等,直接把他带到书房外厅去。

    韩冈站在厅mén外,王旁进去通报,王安石,以及与他正在厅中说话的三人便一起看过来。

    与传言一样,高壮如牛的王安石的确长得很黑,比面如锅底的昆仑奴好一些,但也是在琼州海滩上晒了二十年太阳的模样。他身上穿的青布常服有些皱,又褪sè白,看来这身衣服自做好后就没有浆过,只是洗得多了。都说王安石不拘xiao节,倒真的是一点没错。

    而同坐在厅中的另外三名中年人,当是吕惠卿、曾布和章惇。他们都穿着公服,显然是放衙后,直接从衙mén里到王安石这里来的。

    章惇是韩冈第一认出来的,他与章俞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神态间风流自蕴,不会认错。

    剩下的两人中,身着朱袍,相貌俊雅的一个,应该是吕惠卿。吕惠卿才学出sè,相貌气度也同样过人,曾深得欧阳修等人赏识,不过等他参与了新法,就摇身一变,成了反变法派咬牙切齿的福建子了。而他最近被天子特授五品服,以正八品太子中允的身份,穿上了只有四五品才能穿的朱红sè公服朝服。章惇和曾布,还都没有这个福气。

    剩下的一个自然是曾布,相貌普通,身材瘦削,除了眼神锐利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一想到他有一个叫曾巩的兄长,本人又深得王安石信重,当然也不可能是普通角sè。

    “可是韩yù昆?”王安石的视线投了过来,开mén见山的问道。

    韩冈跨步进mén,在王安石面前行礼道:“韩冈拜见大参。”

    王安石看着行礼后站起来的韩冈,浅笑点头,不掩心中的欣赏。韩冈的外形本自不差,匪夷所思的遭遇和两段人生的经历所磨砺出来的气质,更不是等闲士子可比。

    王安石看韩冈的气质,有着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宠辱不惊的恬淡,看体格,又是不输武将的雄壮。文武双全四个字,看来并不是王韶帮他吹嘘。

    吕惠卿和曾布jiao换了一个眼sè,同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这位秦州来的年轻人的确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出sè一点。

    章惇则走了过来。在韩冈方才进mén的时候,王安石、曾布和吕惠卿都是坐着的,只有章惇站了起来。论地位,论年龄,王安石几人坐着是应该的,而章惇会站起来,却是因为韩冈对他父亲的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谢,我观yù昆也非俗子,无谓的客套话就不说了。yù昆对家严的救命之恩,章惇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回报。”章惇说话豪爽,有点像是市井好汉拍着xiong脯说自己一言九鼎的感觉。

    “见义不为,无勇也。同为羁旅,岂有不守望相助的道理。”韩冈说得谦退,并不引以为功。

    章惇很爽利的哈哈笑了两声,返身坐回座位上。

    王安石将吕惠卿和曾布向韩冈介绍过,各自行了礼后,韩冈便在王安石的示意下,在下的空位上坐好。而引韩冈进来的王旁则从厅后xiaomén退了出去。

    坐在最外面的韩冈,却被上的四个人一起盯着,有点像是在参加考试,气氛比昨日结束的铨试还要严肃一点。

    王安石先话:“吾日前观王韶荐章,言及yù昆出身寒家,世代务农。以yù昆之见,这青苗贷对百姓利害如何?施行起来又有何弊病?”

    韩冈没想到,王安石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问得河湟开边之事,而是自己对新法的看法。

    也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河湟开边的重要xìng甚至还不如鄜延路的横山拓土,又怎么可能与青苗贷相比?

    不过韩冈对此也有准备,只是顺序变动而已。别看他每天到处晃着,但拜见王安石时,可能被会问到的问题,他都有预备。凡事有备无患,韩冈过往的经验多少次提醒过他这个道理。

    “青苗贷至今未在秦州推行,韩冈不敢妄言弊病利害。”看着王安石眉头微皱,韩冈笑了一笑,又道,“但韩冈知道一事,秦州民间借贷,年利往往在一倍左右,是倍称之利。因借贷了三五贯钱,使得子孙都背上巨债的例子,数不胜数。去岁韩冈重病卧netg,家无余财可以延医问yao。双亲怕累及子孙,就不敢借贷分文,只把家中田地尽数卖去。如果世间借贷的利钱真能降到四成,不论这钱是官府的,还是sī人的,对百姓都是好事。”

    “就是这个道理!”章惇立刻接话,却是在作哏一般的帮着韩冈,“可恨韩琦之辈,却道青苗贷祸害百姓。”

    吕惠卿也道:“还有御史李常,他前日紧跟在韩琦之后,上书说地方上有官员推行青苗贷时,不贷本金而要百姓直接缴纳利息,但问他究竟是哪里的官吏这么做,他却说不出来。继而又说,天子一造宫室耗钱数百万,一宴之费耗钱数十万,为此才要推行青苗法来与民争利。”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王安石说着,微带怒意,赵顼于他有知遇之恩,而他又的确把兼济天下的希望和期许放在了赵顼身上,分外看不过眼御史往他身上泼脏水,“官家虽是统御亿万生民的天子,但自登基后,只有为太后和太皇太后修过宫室,从来没有为自己享乐而耗费公帑。”

    “何止是李常,司马十二不也是与韩稚圭之辈一般声口?都说地方州县中有抑配青苗贷之事,还说以县官督责之威,蚕食下户。”吕惠卿狠狠说着,儒雅的脸上带着极深的愤怒。

    曾布亦是愤愤不平难以自抑:“青苗法中本有规条,愿借则借,不愿借的也不强迫。若真有犯禁,有一桩查处一桩,天下各路都派人出去督察了。司马君实却还拿此事攻击青苗法。”

    说起新法被攻击之事,在座的几人都有一肚子苦水,就像一个被接起引线的火yao桶,蹭着点边就爆了,吕惠卿、曾布都是一般。

    听得几名变法派的核心人物,像普通人叹着东家刻薄,工钱不高一样的一通抱怨,韩冈能体会到,最近这段时间,反变法派给他们造成的压力有多大。他笑道:“《刑统》禁人为jian盗,可世间jian盗之事从来不绝。按着司马内翰的想法,这是《刑统》的问题,还是把《刑统》废掉了事。”

    厅中先是一静,然后一阵哄堂大笑便爆出来。章惇xìng格豪爽,毫不介意的肆意大笑,曾布和吕惠卿比章惇稍稍收敛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就连王安石也是低头抿了口茶水,免得自己失态1ù出来。

    “都道自石参政【注1】故去之后,如今朝中好谑的只有刘贡父和苏子瞻,想不到yù昆刻薄起来也如此锋锐。”章惇放纵的笑过之后,很快就正经起来,对心情收放自如,也是身居高位的必要条件之一,“只是司马十二可是会说话,拿yù昆之言驳他都没用。前日吉甫不就是为此跟他争起来了吗。”

    “不知司马内翰是如何说的?”韩冈很好奇司马光的理由,《资治通鉴》可是帝王学的教材,能编纂出如此巨著,司马光的辩论能力绝对不差。

    吕惠卿冷笑着:“司马十二是这么说的,‘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

    ——愚民只知借债的好处,不知还债的坏处,县官不强迫他们借贷,但过去富民也没强迫他们借啊。

    韩冈听着愣了一下,然后直摇头。看司马光这话说的,因为是愚民嘛,所以只看到眼前借贷的好处,却不顾后果。对于这些乡愚,就让他们跟富民去借钱好了,官府不该掺和。

    这个结论是怎么从论据推出来的?完全不成逻辑啊!

    韩冈低声叹息,司马光也许才智高绝,人或许也不坏,但屁股歪了那就没办法了。屁股决定立场,司马光的立场当然与变法派站不到一起去。

    他说道:“家师曾言,庶民虽愚,关乎自己利益之时,却会变得聪明起来。此是人之常情,司马内翰说的实在没道理。”

    “司马十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吕惠卿说得毫不客气。

    注1:即石中立。有名的xìng格诙谐。当员外郎时,与同僚去御苑参观狮子,同僚听说狮子一日要吃五斤羊rou,便抱怨说做官的连狮子都不如,石中立道:我等员外郎,安敢比园内狮。任参知政事时,有人劝他已居两府,莫要再诙谐戏人,他拿出敇书,道,敇命‘可本官参知政事,余如故’。是天子命我什么都不要变。

第4章 龙泉新硎试锋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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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光的才智天下谁人不知?在仁宗立嗣之事上,司马光只写了几份奏章、说了两次话,就让仁宗最终点头。而在司马光之前,包拯、韩琦、欧阳修他们不知苦口婆心的催了多少次,都是无功而返。以这等眼光和才智,他又怎会看不出青苗贷的好处来?

    青苗法是李参在陕西创,施行有年,得到的评价也很高,所以王安石才会现在地方试行,现在又准备推行全国。而司马光却硬是说他在陕西看到的青苗法‘只见其害,不见其利。’

    司马光之心,吕惠卿心知。

    吕惠卿都定了调子,在王安石和他的助手们面前,韩冈也不介意拍拍司马光的脸:“若是借一还一,破产者几希。正是世间借贷多为倍称之利,下户方有破产之厄。如今青苗贷只要不强迫人借贷,百姓哪里还会有怨言?而富民要想贷钱生息,便不得不把利息降到与青苗贷同样的利率。百姓因此就有多了选择,不论公家、sī家,让他们自选便是。此不是人情两便?

    常言道货比三家,此事不必教,即便是fù人也是一清二楚。过去只有富民的高利贷,贫民无可奈何,只能受其所欺。若是官府和富民都有借贷,百姓便多了个选择,他们自会去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青苗贷推行过程中有问题是必然的,天下有什么诏令会完美无缺的施行,但青苗贷的带来的好处却更大,司马内翰反对青苗贷,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太偏驳!”

    章惇双手一拍,哈哈笑道:“货比三家这句说的好。韩、文诸公尽道青苗贷与民争利,他们的眼界,却连fù人都比不上。”

    曾布道:“殊不知他们是不是装出来的!?”

    章惇不屑的笑了一声:“文、吕、马之辈自然是装的,但有一些人,却是真糊涂。”

    “司马君实从不糊涂,除了兵事,他比谁都聪明。”王安石是司马光的老友,他对司马光的了解当然比在座的说有人都要深。

    “说起兵事,不是听说司马内翰要做枢密副使了吗?”韩冈突然问了一句。

    曾布道:“司马君实辞掉了。加上前天的一次,枢密副使一职,他已经辞让了三次。”

    章惇嘲笑着:“司马十二不敢做的。他过去在麟州闹得那些事,他自己最清楚。累得庞颖公左迁青州,没有颖公保他,他少不了要降上几级。”

    韩冈前几天就听说天子有意让司马光担任枢密副使,归入执政之列。但他同时也听说了,司马光在兵事上完全没有一点可供夸耀的功劳,反而有丢盔弃甲的败绩。

    章惇所说的庞颖公指的是仁宗朝名相庞籍——他在后世一样有名,韩冈了解到庞籍的事迹后,很奇怪为什么到了后世他就成了jian佞。庞籍既没有做贵妃的nv儿,本人也不是太师,只有个太子太保的名头,死后追封司空和shì中,除了御下甚严,官声并不差——庞籍的儿子和司马光是连襟。嘉佑二年,庞籍为并州知州,主管河东北部边防军务。为了方便起见,庞藉便将司马光带去并州,做了通判。

    庞籍兼管河东防务,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无力去巡视地方,便让司马代他巡边。当司马光走到麟州的时候,接受当地知州、通判的提议,向庞籍建议在边境靠西夏一侧修建两座军堡。但最后的结果就是筑堡军全家覆没,将领郭恩战死。

    战后论罪,庞籍把司马光建议筑堡的文书隐藏,自己担下了罪名。而后看到庞籍被削去节度使的职位,司马光心中不安,上书坦陈自己的错误,最终却并没收到处罚。因此事,司马光事庞籍如父,同时也接受教训,不愿再论兵事,反对任何扩张军队和战争的决策。赵顼让司马光为枢密副使,也算是讽刺了。

    “不过不论司马十二做着什么官,他总是有资格去议论变法的。而新法……尤其是青苗法,在施行中,总是免不了会有些问题,而成了司马十二之辈攻击的目标。”吕惠卿问着韩冈,神sè严肃得像是一位考官:“不知yù昆有什么想法?”

    韩冈摇摇头,jīng神却是暗中一振,这个问题他同样早有准备。当即答道:“想法倒是没有,朝廷大事不是在下这等偏鄙xiao臣能议论的。不过……朝堂上的大事不论怎么定,究竟是用的什么策略,到最后,总得下到地方,到州里、县里甚至乡里,到在下这样的从九品选人手中,让我们,还有更下面的胥吏去做事。”

    曾布思忖了一下,问道:“……yù昆是想说司马君实,当然还有韩、文诸人,会鼓动州县里的xiao官和胥吏,抵制新法?”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韩冈随口答过,通过抓住话题,来影响谈话的方向,是他的长项,可不会让曾布牵着鼻子走,“我等xiao臣和胥吏一向苦得很,俸禄微薄,要做的事却很多,做不好还要受上官训斥,甚至责罚。也就在前几天,在下还在驿馆中,见到了一个从鲁山县来到待铨选人。他在鲁山县【今河南鲁山】下面的三鸦镇做了两年管勾镇内烟火兼捉捕盗贼事,也就是监镇。

    两年来他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在下看他的衣服,都是打着补丁的。还听他念了一在三鸦镇时做的诗,‘两年憔悴在三鸦,无钱无米怎养家,一日两餐准是藕,看看口里绽莲hua。’。”

    韩冈说完,而在座的几人都陷入了沉思。韩冈说这些自然有用意,王安石也好,吕惠卿、曾布、章惇也好,不会以为韩冈只是随口说个笑话。不过韩冈的用意也不难猜,以他们的才智也不过是转眼中事。

    吕惠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也是哈哈一阵笑:“yù昆倒是说得好,不知濂溪吃得口中绽莲hua的时候,作不作得出他的那《爱莲说》。”

    拿着周敦颐开了个玩笑,吕惠卿接着又道:“说起来,我过去在真州做推官时,曾经自苏州转迁来的监酒税的选人,他也是作诗感叹,‘苏州九百一千羊,俸薄如何敢买尝,每日鱼虾充两膳,肚皮今作xiao池塘’。”

    章惇也明白了,他也道:“说起哭穷诗,我也听说过一,是三班院的闲官所作,‘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俸钱何日富,半斤羊rou几时féi?’”

    吕惠卿摇摇头,这诗他也听过,很有些年代了。“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是真宗朝做的诗。如今的三班奉职的俸禄可不差。”

    “岂止不差,不是有说‘三班吃香,群牧……’”曾布突然住口,因为下一句话,可是要嘲讽到王安石头上。

    “‘群牧吃粪’是吧?”王安石笑着帮曾布将下一句补上,并不以为意。虽然他是做过群牧判官,但吃粪的事他却从来不掺和。

    三班院是相对于流内铨的武官铨选衙mén,管的是低品武臣,如刘仲武就是归三班院管。正如流内铨内外不论何时,总是有着几百名没摊到差遣的闲散选人一样。三班院中,也总是有着两三百没差遣的大xiao使臣。三班院另外,就是圣寿之日,参加饭僧进香的典礼。等典礼完毕后,剩下的香钱都会散给这些穷苦守阙的闲官们,聚在一起吃喝一顿。

    而群牧监掌管着天下马场,虽然每年养不出几匹合格的战马——作为中书五房检正公事,曾布曾经看过群牧司的帐册,去年一年,全国各牧监出栏马匹总计一千六百四十匹,其中能做为战马的为二百六十四匹,剩余的则只能放在驿站里跑tuǐ用。但靠着兜售马粪,群牧司却是从来不少赚钱。粪钱积攒下来的xiao金库,就是给群牧司的官员吃吃喝喝用的。

    所以世间便有了笑话——三班吃香,群牧吃粪。虽然一个清高,一个腌臜,但饮风餐1ù的寒蝉,怎比得上滚着粪球的羌螂舒坦?

    说了半天笑话,话题也是绕来绕去,完全扯不上正题,其实在座的每一个人却都是心底透亮,吕惠卿、曾布、章惇哪一个不是心有八窍,九曲回肠的人物;王安石xìng格虽拗,可更是才智高绝,哪能看不透韩冈弯弯绕绕的一番话下面,到底想说什么。只是他们不肯明着说出来罢了。

    ——韩冈是在要求给低层官员加俸禄!

    给公务员加工资,这是一包包着糖的毒yao。本来朝廷就是因为三冗而是财计年年亏空,最多的时候甚至达到一千五百万贯,这其中,有官员的一份功劳——冗官!而且是很大一份功劳,单是给文武两班,总计两万余人的官员队伍的俸禄,差不多占去了朝堂财计的两成还多!但朝堂根本不需那么多官!

    现在再提高低层官员的俸禄——如果按韩冈话中的意思,必要时,还要给吏员俸禄——由此造成的巨额支出,青苗贷赚到的,均输法省下的,还有农田水利法新开辟的,这么些财政收入怕是都得填进那个新挖的窟窿里去【注1】。

    注1:不要以为这个政策不合常理,到了熙宁五年,王安石便主动增底层官吏的俸禄,好让他们能安心做事,而不祸害百姓——就是北宋版的高薪养廉——这里只是让韩三将之提前了两年而已。

第4章 龙泉新硎试锋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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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低层官吏添支俸禄要hua的钱实在很惊人,可并非没有好处。高薪养廉的效果,也许有,也许没有,除了王安石外,吕惠卿他们并不是很在意。但对朝堂政争,却是益处多多,显而易见。

    一旦听说王安石要给天下卑官胥吏加俸禄,反变法派到时会怎么说?

    如果韩琦、司马光等人继续反对,好吧,全天下的低层官吏便一股脑儿的都会被他们得罪干净,变法派肯定会兴高采烈、加油添醋的为韩琦、司马光宣扬。

    不反对,那陆续增加的巨额支出,就越的让天子不敢轻易动摇各项以填补亏空为目的新法的施行,王安石的地位由此可以稳固。

    当然,韩琦等人还有推bo助澜这个选择。王安石说给每名监镇、县尉这样的选人月俸加上一贯,那韩琦可以喊‘加三贯’,文彦博说‘你看他们这么辛苦应该加五贯’,司马光说不定会喊个‘应该加十贯才对’。这等cao蛋的做法的确可以让变法派偷不着jī蚀把米,但那时,天子又会怎样看待搅1uan朝纲的反变法派?

    对吕惠卿他们来说,这一招实在是妙不可言,因为只有变法,才有足够的财力支持添支俸禄这个政策。而反对变法,就没钱拿来收买人心,只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话说回来,这事以王安石等人的才智不是想不到,等到财政状况好转,他们说不定就会想到并提出来。可现在王安石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当然只会想着如何挣钱,省钱,而不是hua钱,赵顼起用王安石,也是为了弥补财政亏空。

    韩冈心中有些xiao得意,这是英国人在香港做过的事,让后接手的政fǔ有苦说不出,韩冈只是随手拿过来使用。明明白白的阳谋,就算司马光、文彦博他们能看破,也化解不了。

    当然,他既然给王安石支了这一招,就等于确定了自己的政治派别。但对韩冈来说,投靠哪一边根本不是问题!他本就没有选边的资格,举主王韶的依靠是王安石,河湟拓边所需要的朝堂支持也只有从变法派这里得来。

    即便他是张载的学生,同时又承张戬、程颢之教,但在反变法派里依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张戬,程颢二人,身为可上谏君王,下弹重臣的御史,在反变法派中的地位,也不过是马前卒而已,根本无法与王安石相提并论。

    人总是趋利的,韩冈只会选择符合自己利益的一边,即便不看好王安石和变法的结果,但韩冈个人而言,变法派却是如今最好及唯一的选择。

    曾布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因为这一招实在太妙了。近日他被吕公著、司马光还有陈升之的各种xiao手段nong得一肚子恼火,却无处泄。现在韩冈给他们支了一招,只是坐在这里想一想,就觉得一口怨气终于出了大半。

    他笑着对韩冈道:“到底是韩yù昆,这一招确是有才。”

    韩冈不接口,笑而不语,有些话说明白就没意思了,含而不1ù才是正确的应对。

    吕惠卿却在盯着韩冈。他觉得韩冈提出的策略,就跟他的眉眼一般锐利……而且老辣。不像是个年轻人。但韩冈没有明说,一切只是他们自己的推演,也有可能韩冈根本没有想那么深,只是不好意思为……

    吕惠卿忽而失笑,这个想法的可能xìng反而更低,洋洋两万言的《伤病营管理暂行条例》可是摆在过他的案头上,心思缜密,面面俱到,这是他当时就给韩冈的评价。现在说他想不到这么深,那就是在说自己没有识人眼光了。

    后生可畏啊!吕惠卿感叹着。韩冈今年才十九,就已经如此出sè,日后若能考个进士出来,前途不可限量。

    为低层官吏添支俸禄,事关重大,牵连到朝堂的方方面面,不是短时间就能决定。即便决定了,也不可能一步到位,而是会逐步增长。放在现在,就仅仅是个可以考虑的提议而已。

    但这个在预计中,必然能行之有效的提议,成功的影响了书房中的气氛,让在座的五人,心情都变得很轻松。

    王安石拿起茶盏,啜了一口,冷掉的茶水口感涩,但他喝得很是舒畅。王安石一向想得多,吃饭都是心不在焉,只会吃面前的一盘菜。喝茶往往也是茶杯摆在面前,一天都不会记得要喝。也只是现在心情放松,才会记得要喝水。放下茶盏,他笑问着韩冈,“yù昆见识过人,难得一见。如今中书检正五房之中,也是缺着yù昆这样的人才。不知yù昆是否有心到京中来?”

    韩冈心中一惊,想不到表现太好也有问题。他摇摇头,如果自家有一个进士出身,或许可以有另外一个选择,但他是王韶为了河湟开边才推荐的官员,他的去处只有秦州,“相公的夸赞,韩冈愧不敢当。在下才疏学浅,又未有实务经验,中书里的事务不是在下能做得来的。何苦饮水思源,王机宜的恩德,韩冈始终铭记在心,不敢须臾或忘。”

    韩冈的回答,王安石心中早已有数,也只是问问而已。韩冈虽然年轻,却是豪侠的xìng子,王韶对他有恩,他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好处而背叛。

    王安石沉yín了一下,又道:“天子对河湟之事一直放在心上,王子纯的《平戎策》也是天子先看到的。yù昆你自秦州来,对河湟如今局势自然了如指掌,可有意入朝向天子述说一二?”

    韩冈出了这么大力,立场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又谦逊如此,手上一时也没有什么可以奖励他的。王安石便想着让韩冈越次面圣,也好在天子心头留下名字,在崇政殿偏殿的屏风上留下名字。

    韩冈心惊rou跳,头摇得更厉害,坚辞道:“无有寸功,如何可以面见天子?下官又不过一个从九品选人,卑官朝觐天子,也不合礼制。此事万万不可!”

    开什么玩笑,让他出主意没问题,让他冲杀到前面去,这是让他做炮灰啊!回秦州挣军功才是真的。朝中有王安石支持,李师中、窦舜卿之辈不足为虑,辅佐好王韶,收复河湟边塞,这军功,当是太宗朝收复北汉以来第一功。王韶日后说不定能升到枢密使,而自己也有了青云直上的根基。

    “也罢,那就下次好了。”见韩冈辞意甚坚,王安石也便不再坚持,心中则更加看高了韩冈几分。

    此事一了,话题便不再局限于朝政,而是很随意的闲聊起来,众人谈笑风生。

    看着辞锋往往一针见血,却又不失诙谐的韩冈,吕惠卿突然现,不经意间,韩冈已经是跟他们几乎平等的在jiao谈,在说笑,在评论如今朝局。这与一开始打算考验一下韩冈的初衷,完全不一样了。

    局面的改变,大概就是从韩冈说的那个笑话开始,而因方才他的计策,而成为定局。但除了自己,好像谁也没有现这一点。

    吕惠卿心中暗暗赞叹,能在潜移默化中引导气氛,确立自己的地位,韩yù昆的心思的确不简单——如果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做出来的,那就更不简单——吕惠卿看出来了,但他乐见其成,因为韩冈的才能得到他的认同。

    在参与变法事业之前,吕惠卿在士林中得到的评价是‘学有cao术,才剧器博’,‘为当今士大夫之高选’,这些话是欧阳修、沈遘、韩绛、曾公亮所说。但到了变法开始之后,由于吕惠卿是变法派王安石之下的第一号干将,直接掌管制置三司条例司,变成了人们口中的jian佞。

    评价急转直下,但这么短的时间,吕惠卿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未来也许不知,至少现在,他还是‘才剧器博’的吕吉甫。对于他来说,地位的高低不算什么,豪杰居陋巷,蠹虫据高位,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才智、才学,才是他所看重的,这也是真正的士大夫们共同的认识。

    书房外厅中的谈笑从紧闭的mén缝中传了出来,王旁站在书房外厅的侧mén前,心情yīn郁,已经忘了自己来此的原因。

    昨天尚与自己难较高下的对手,现在已经成了父亲书房中的座上宾,而且和吕惠卿、曾布、章惇这些被父亲赞不绝口的俊杰才士,毫无畏sè的谈笑着。

    因为身边有着父亲和长兄这样人物,王旁心中一直有着隐隐的自卑,而且父兄来往的友人,无一不是才气纵横,也让王旁自惭形秽。而愿意跟他结jiao的,却都是因为他父亲的权势而来。

    可韩冈不同,他虽然是父亲请来,但昨日却被晾在了偏厅。与他势均力敌的下了两盘棋后,王旁便觉得多了一个能平等相处的朋友。可谁知,韩冈竟然毫不逊sè于他过去见过的那些父亲和兄长的朋友,以卑官之身,却能在父亲面前言笑自如……

    “二哥!”

    王旁闻声猛然一惊,从失落中被惊醒,回头看去却见是自家的妹妹王旖【注1】。

    十七岁的王旖,继承了母亲那一边的容貌,修长高挑的身材,又有着江南水乡nv子的柔美。只是她的举动却一点不像大家闺秀,让开王旁,凑到mén缝前眯着眼就想向里面看去。

    王旁连忙拦住她,“二姐儿,别闹!”

    “里面的是爹爹这两天常提起的韩yù昆?”王旖眼中闪着好奇的目光,“他真的亲手杀了那么多人?!”

    “看不出来……”王旁突然醒觉,“二姐儿你到这里作甚?!”

    “还说!”王旖气哼哼的说着,“二哥你不是来叫爹爹他们吃饭的吗?娘娘看你去了就没消息,才让我来找的。”她又望望堵在mén前不动的王旁,不高兴冲他哼了一声:“话带到了,我先回后院了,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呢。二哥你也让爹爹他们快点去吃饭,别耽搁了。”

    王旖说罢,就踏着轻快的步子往后院去了。王旁看着xìng子太过活泼的妹妹,不禁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伸手敲响了厅mén。

    注1:实在查不到王安石的两个nv儿究竟叫什么名字,即便是王安石写给nv儿的诗作中,也没有透1ù。也只能自由杜撰了。王安石的子侄辈,都是单名,都带一个方。如王旁和王雱。虽然nv儿一般不会模仿兄弟的名字,但以王安石的不拘俗礼的xìng格,让nv儿的名字也从‘方’旁,也是很有可能的。

第4章 龙泉新硎试锋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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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说得投机,韩冈被王安石留下吃饭,吕惠卿、曾布和章惇也照惯例留了下来,加上王旁,总共六人。

    王安石向以清廉著称,参知政事家的饭菜也没有什么特别,甚至不比张家、程家好到哪里。不过韩冈还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王安石吃饭时的心不在焉,他的确只盯着面前的一盘菜在吃。而且王安石不拘xiao节,有些菜从筷子上落下,掉在衣服上,他也是拈起来就放进嘴里,在座的几人都见怪不怪,倒是韩冈吃惊不xiao。

    一顿饭吃完,韩冈又重新坐到了王安石的书房外厅中。厅内已经点起了七八支蜡烛,大概是御赐之物,每一支蜡烛都有儿臂粗细,燃起来后,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比起饭前,厅中现在多了一个王旁,暂时不是说正事,王安石也不介意让自己的儿子一起过来聊聊天。说起来他的这位二儿子xìng格上有些yīn沉,王安石还是希望王旁能多参加一些士人间的聚会,增长阅历,结jiao朋友的同时也可以改改xìng子。

    坐下来,闲聊了几句。王安石问着:“王子纯的确有眼光,运气也不错,能在伏羌城遇到yù昆。只是王子纯他信来的不少,说得却不清不楚,不知是yù昆为何会摊上衙前役?又是为何会被人陷害?”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听见王安石问起自己的经历,早有准备的韩冈便沉声说着,“韩冈的经历,天下千百州县,每天都会生。能如在下这样遇上贵人的却没几人……”

    在王安石书房的外厅中,韩冈将自己从病愈后的遭遇和经历,一桩桩、一件件的娓娓道来。没有什么遗漏,但也无须夸张,平铺直叙的词句,已足以让在座诸人叹为观止。

    其实,韩冈的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已经完全可以算是一个传奇。是个极jīng彩的故事,又是摆在眼前的事实。除了王旁,四名听众都是见多识广,但生长在和平安宁的皇宋腹地的士子们,即便是王安石、吕惠卿这样少年时便走遍四方寻师访友的读书人,也绝没有这般bo澜起伏、危机处处,却又每每绝处逢生的人生经历。

    王安石也不免为之惊叹。韩冈他被陷害,他被压迫,他被谋算,但最后,却是他站在数千人的尸体上放声大笑。如果只看韩冈背后的三份荐书,以及王韶所写的几封sī信,任谁也不会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又是怎样被他一步步的跨越过去!

    难怪能得王韶如此看重!也难怪他能一下得到三份荐书!

    韩冈不出意料的在王安石他们的眼中看到欣赏和赞叹。

    塑造个人形象讲究技巧,韩冈在张戬、程颢面前温良恭俭,做出一副勤学好问的好学生模样,虽然他的确好学,但他所表现出来的xìng格,却与他的本心背道而驰。之所以这样做,因为韩冈明白,要接近程颢、张戬这些道学家,不把自己打扮成同类是不成的。

    所以他把一身的锋芒收起,将果决的手段敛藏,最后出现在在张程二人面前,是一个好学、勤谨、肯上进、同时还有些才华,最重要的是为人正直守礼的韩yù昆。

    但在王安石面前,那就不一样了。韩冈需要给王安石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张戬程颢面前的那种好孩子的形象是不成的。

    他不介意说出在德惠坊军械库中杀人反栽的盘算,也不介意说明他在裴峡谷杀了两名陈举内应的决断,因为王韶每每拿来比拟韩冈的张乖崖,他杀人放火,灭了道左黑店一家老xiao的轶事,也是到处流传。

    “若非是yù昆,换作是他人,即便是我处在yù昆的位置上,怕是会凶多吉少。”曾布叹着说道:“倒是子厚,应该能杀出一条路来。”

    章惇摇摇头:“难说,我可没有yù昆的好身手。”

    吕惠卿觉得两人都没说到点子上:“武艺倒是其次,智计亦是末节,关键是yù昆能下决断。在伏羌城,对向宝家奴的那一箭,shè得的确好。”

    “其实这些算不得什么,因为在下清楚,yīn谋诡计从来是见不得光的,只要自己行得正站得直,理直气壮,便是鬼神难侵。”

    韩冈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但立刻,眼神坚定起来,把准备已久的一番话,缓缓说了出口:“话说回来,也是同样的道理,青苗贷一事其实有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法。不需添支俸禄,只要把事情摊开来说就可以了。韩相公、文相公,他们不是说青苗贷伤民吗?那就把他们家里放贷收息、残害百姓的事都曝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天下人看清他们的用心,好做个评判!”

    韩冈轻轻笑着,微微眯起的双眼寒芒四shè。入京后压抑许久的如剑如刀的锋锐xìng子,此时终于扬眉出鞘。

    王安石前日称病不朝,请郡出外,那是无可奈何下的防守,像个nv人一样对着三心二意的情郎说着有我没她。但韩冈的建议却是彻头彻尾、犀利果断的进攻。

    依照朝堂惯例,玩着一些yīn谋诡计,韩冈没这个本事,即便是前面加薪的计策,也不过是拾人牙慧。但他可以挥起大锤,照脑mén直接来上一下。

    简单,直接,而且有效。

    龙泉三尺新磨,正要一试剑锋。

    厅中一时静了下来,谁会想到韩冈突然间出了这个主意。王安石盯着韩冈的那对犀利锋锐的眉眼,突然觉他对这名关西来的年轻人,了解得实在太肤浅了。想不到韩冈在谋算深沉的外衣下,藏着的竟然是锋锐如剑的xìng子。

    章惇不掩jī赏之sè,曾布打了个哈哈,“这田籍户产可是不好查的。”

    “何必要查田籍户产?!窦舜卿说一顷四十七亩时,可曾查过田籍户产?可有半分真凭实据?当然,窦舜卿是信口胡言,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我们说得都是实话,文家、韩家,他们两家难道没有放贷收利之事?!只是数目多少的问题,差个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jī得他们上章自辩,那就足够了。”

    韩冈一直以来其实都对变法派的畏畏尾有些不以为然,既然已经得罪那么多人,何不干脆得罪到底?!看看商鞅是怎么做的,只是城mén立木吗,他可没少杀人,顺便把太子的师傅都治了罪。如今还把对手留在朝中,这不是给自己添1uan?富弼、韩琦是走了没错,但他们离开朝堂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政事堂太久。新帝登基,他们这些元老重臣本就是要先出外的。

    在韩冈看来,王安石实在太克制自己了【注1】。

    如今都是看着反变法派向王安石身上一盆盆的泼着脏水,而王安石他们只是招架,为自己辩解,却少有对进行人身攻击的。当年庆历新政时,吕夷简是怎么对付范仲淹一党的?从欧阳修闺幕不修,到苏舜钦卖故纸公钱,再到攻击范仲淹结党,几桩事一起动,便把范党一网打尽!

    “再说韩稚圭的弹章。他说青苗贷不该贷给城里的坊廓户。凡事须正名,以青苗贷这个名字,贷给坊廓户是不对。可改个名字不就行了吗?把青苗贷改成利民低息贷款,韩琦之辈还能说什么?名正方能言顺,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为了救民水火的,而且没了青苗的局限,贷给城里的坊廓户也没了问题。同时明白指出天下的利息太高,朝廷是不得已而为之。”

    “接下来韩、文、吕诸公还会有什么手段,在下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把他们sī底下的一些心思暴1ù出来,他们不可能再去míhuo天子和世人!”

    韩冈说得毫无顾忌,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地位与他所攻击的韩琦、吕公著等人有多大的差距。

    按道理说,韩冈一个微不足道的从九品选人,在朝中,不过是升载斗量之辈。煌煌神京,天下中心,这里并不是适合他的舞台,完全不够资格上去参与演出。上面的主角,是王安石、是司马光、是文彦博、是吕公著,也有身居千里之外,也能动摇京城舞台的,有富弼,有韩琦。即便是配角,也是吕惠卿、曾布、章惇、张戬、程颢之辈。如果一个最底层的官员自不量力的跳上去,被踢下来,跌个粉身碎骨,是最有可能的结局。

    但是……韩冈就是不愿意在旁边看着热闹。他以一介布衣撬动秦州官场变局,如今已经能在王安石面前说上话,如何不能让朝堂为之动摇。那座光鲜亮丽的舞台,他暂时还不能站上去,但在幕后推bo助澜,也不失一桩快事。所以他方才出谋划策,所以他现在兴风作1ang。而且既然已经决定站在变法派这一边,韩冈自然不会再想看到王安石犹豫不决,最后走向记忆中的变法失败的命运!

    可是王安石他们如今做得最多的就是辩解,因为王安石不愿意用上与自己的反对者同样的手段——他深知如此去做的后患。

    一旦他们这么做了,牛李党争可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一旦变法派不再局限于就事论事,开始攻击反变法派的人品、策略、用心,那样……就是党争的开始。不再是因政策才划分出来的派别的争斗,而是党同伐异,不论对错,只论党籍。王安石暂时还不敢这么做。

    但在韩冈看来,韩、文、司马等人可没这样的觉悟。他们不断攻击变法派的人品,攻击变法派的政策,攻击变法派的用心,好吧……只要跟新法挂上钩,没有一件事他们不攻击的。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不是党争是什么?

    既然反变法派已经跟****一样疯狂1uan咬,宁可自己一身膻,也要把新法拉下马,那就??反咬回去。谁的身上都不干净,韩琦、文彦博都不是清白纯洁得跟刚出身的婴儿那样屁股干干净净的人物,韩琦在相州没少夺人田产,文彦博在仁宗朝勾结内宫的事也还没洗干净呢,在老家也是一样一身是冤债。

    党争并非好事——这是对天子来说的。因为一旦党争开始,就必须分出个胜负,就像唐时的牛李党争,又或是庆历年间的吕范之争,非得将对手一网打尽不可。即便是天子,也无法置身事外,更不能像过去的一年里那样和着稀泥,玩什么祖传的‘异论相搅’,必须旗帜鲜明的选择一边。最后的结果,就是得到天子支持的一党,把所有的敌对党人,赶出京城,赶出朝堂——自然,在现阶段,只会是新党。

    这些道理,王安石他们岂会不明白,在座的几位都是对历史比韩冈jīng通百倍的俊杰才士,何事不能看得通通透透。只是他们在朝中站得太久,牵连太多,投鼠忌器,不敢下手而已。

    王安石他们即便是家中窜进一只老鼠,也会因为顾忌着周围全是易碎的瓷器,而任其啃着米缸里的存粮,但韩冈却不介意拿起官窑的雨过天青去砸蟑螂。

    因为他是初来乍到,因为他关系全在秦州,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京城掀起多大的风1ang——除了在座的五个人外,没人会相信是一个从九品拉开了党争大戏的戏幕,即便是日后传扬开来,韩冈只需一声冷笑,就能为自己洗个白白净净。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韩冈没说出口,但王安石他们都听明白了。

    王安石轻轻摇头,曾布低头沉思,章惇面1ù微笑,王旁目瞪口呆,而吕惠卿则在心中暗骂着王韶不会带眼看人,

    ‘他哪里是张乖崖?……

    ……分明是贾文和!’

    注1:翻看熙宁二年到熙宁五年这一段时期的史料,就能现新党实在太好人了。史书上满篇都是旧党的攻击和弹劾,把附和变法的大臣说成是猪狗不如,主持变法的说成是jian佞xiao人,连王安石这样道德和人品都挑不出错来的人物,也有十条大罪和辩jian论等着他。而新党一派却少有如此jī烈的弹劾,连攻击对手人品的情况都很少见,直到熙宁五年后,变法有了成果,才彻底的把旧党势力从东京城清除出去。

第47章 不知惶惶何所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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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二月中旬。

    天气还是有些轻寒,但汴河两岸的垂柳枝条已经有了融融绿意,而站在汴河边,也能看到河面上的冰层一天天的消失无踪。街巷上的行人因为天气转好的缘故,多了不少。

    不过街巷上的气氛稍显紧绷,本来前些日子还有些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士子,在街上游逛。但再过三天就是科举的礼部试,从七八天前起,街上和酒店里的读书人,倒真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而韩冈这边,自前日在王安石府上慷慨陈辞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见过王安石。当日所言的几条计策,王安石究竟用还是不用,也不是他所能左右的。韩冈明白,王安石他们不是自家手上的傀儡,自己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做,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但韩冈更清楚,他的一番话已经在王安石等人的心底埋下了种子,等到合适的时候就会生根芽。不管怎么说,就是看着老鼠一个劲的在面前蹦达,即使没有任何危害,也已经够恶心人了。何况领衔旧党的诸多元老重臣,还有身为赤帜的司马光,他们不是老鼠,是老虎!

    韩冈的一番言论就是恶魔的劝you,开hua结果不一定是现在,但总有茁壮成长的一天。

    以韩冈对章俞的救命之恩为名,章惇则来过两次。但两次会面,章惇绝口不提有关变法之事,韩冈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点也不提。而刘仲武,于章俞同样有救命之恩,韩冈看章惇的样子,对他很是看重,看起来即便在向宝面前失了宠,刘仲武还能在章惇幕中hún出头来。

    在等待告身下的这段时间里,韩冈一众逛过了类似于后世娱乐中心的桑家瓦子,在里面听了说三分,诸多杂剧,还看了一场光着上身只穿兜裆布的nv相扑。

    桑家瓦子是娱乐场所,而大相国寺则是xiao商品市场。趁着每月五次大相国寺开放,所谓万姓烧香的日子,韩冈进寺内入乡随俗的烧了几柱香,但主要还是参观游玩的用意居多。

    万姓烧香只是个名义,实际上大相国寺开放的目的却是集市。尤其是从大mén到主殿,有卖hua鸟虫兽的,也有卖家用摆设的,东京城里诸多尼庵道观,也在相国寺中有着固定的铺位。那些尼姑道姑日常无事时做的nv红,都在摊子上摆着卖。

    与一到相国寺,就双眼光的路明和刘仲武不同,韩冈对逛街店的兴趣不大,两次都是走马观hua的转了一圈——第一次来时就买了点带回秦州的礼物——便往后殿走。

    不得不说韩冈过去对大相国寺有很大误会。这座皇家丛林名义上是一座寺,但其实是几十个僧院组成。而且里面的和尚不是一个宗派,有律宗,也有禅宗。

    律宗的弟子端正严肃的双手合十,低头念着经文,而两个禅宗的和尚在旁边晒着太阳打打机锋,这样的情况很常见。但不论是哪个宗派,香火钱都是要收的。

    两次到大相国寺,韩冈都在寺内转来转去,香火钱给得不少。这不是他虔信浮屠,而是想找几个有点水平的和尚去秦州。无论是党项还是吐蕃,每一个蕃部几乎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惯做的杀人放火,并不会影响他们对浮屠的崇拜。

    所以韩冈当日给王韶出的主意中,便有一条就是向河湟蕃部派出。可韩冈现在现他想得太简单,走马观hua一样的闲逛,要是能撞到一个有心一建功业的和尚那就有鬼了。而且东京城如此繁华,那些贼秃又怎么会放弃hua天酒地的夜生活?!

    此时和尚娶妻的情况不少,‘没头【和谐】1ang子,有房室如来。’这是如今对娶妻生子的僧人的戏称。当韩冈看到一个光溜溜的秃脑袋旁边,傍着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他便放弃了搜寻,这个问题让王韶头疼去好了。

    这一天,韩冈久等不来的告身终于到了手上。

    官诰院的官厅中,一名黑黑瘦瘦的苍老文官,展开画轴一样的告身,正用着一股子怪异的广南口音,念着上面的文字。

    韩冈对此很是遗憾,本以为今天能见到正担任监官诰院一职的苏轼,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吐字不清,腔调怪异的广南佬出来。

    韩冈在下面垂手肃立,努力想听明白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但这个黎或是李判院见鬼的广南腔调,让韩冈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清了自己的名字,并确认了他的告身不是由四六体骈文所写——当然他也不够资格。只有shì从官以上的告身,才会四六骈骊,写得文采飞扬。如韩冈这等青袍xiao臣,他的官诰能由骈文写就,只会是遇上官诰院的官员和书办想练练笔的时候。

    正常的京朝官和选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礼节的问题忽视掉也无所谓。今天显然心情不好的官诰院判院,并不想跟韩冈说什么恭喜之类的套话,他将韩冈的告身装回到锦囊中,递给一边的令史,反身就走了进内厅去。

    令史和令丞差一个字,但一个只是xiao吏,而另一个则是官人。判院能拿大,而尚书省中的积年老吏,敢于欺méng上官,却不会无缘无故得罪人。

    他笑眯眯的走到韩冈面前,弯腰低头,双手将告身锦囊奉上。

    韩冈一笑,接过锦囊。回头使了个眼sè,站在院中等候多时的李xiao六,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捧上了一贯铜钱。这是新官得铨后,惯例给人的赏赐。

    这钱令史收得心安理得,韩冈jiao得理所当然。而除此之外,韩冈在拿到告身前,还向官诰院缴纳了三足贯的大钱。这叫绫纸钱,也可以说是工本费,不jiao的话,官诰就拿不到手。前两天,韩冈让李xiao六吃力的将三千枚*平钱挎在身上的时候,不禁想着,官僚机构果然都是一个德xìng

    令史恭喜了韩冈两句,拎着钱串子送了韩冈出mén,便走了回去。韩冈拿着价值三贯的锦袋,盯着缎面上的云纹看了半天,突然右手用力,五指一收,里面撑起官诰绫纸的两根纤细木轴,就在他的掌中弯曲变形。

    “官人?!”李xiao六在韩冈身后惊道。

    韩冈慢慢的松开手,告身所用木轴的质地应该很不错,一下就恢复了平直。

    韩冈掂了两下,轻飘飘的。为了这个像画轴一样的东西,他费了多少辛苦,因他而死的冤魂也不知多少了,因为他,很快朝堂上又要卷起轩然**o,辛苦到最后,也不过换来了这个东西……而且拿到手上前,一个猥琐不堪的xiao吏1ù着一口破烂的黄牙,跟他比了三根手指:“三贯。”

    虽然只是工本费,但韩冈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把锦囊收进怀里,韩冈领着李xiao六离开官诰院衙mén。就在官诰院大mén外,路明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昨日刘官人得官,今日韩官人得官。果然是烛hua连爆,可喜可贺。”

    韩冈笑着,方才复杂的心情好似已消失无踪:“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能拿到手,也算不枉我的一番辛苦。”

    “官人得官之艰,这世上少有人能比。”路明深有体会的点头附和,完全没有一点羡慕嫉妒之意。

    韩冈得官之辛苦,路明已是一清二楚。他这些天来,一点一滴从李xiao六、刘仲武还有韩冈本人这边,打听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信息,如同拼凑一幅散碎的拼图,路明拼出了韩冈从布衣一直到今天走出官诰院的艰难道路。

    路明有时在想,如果是自己处在韩冈的位置上,怕是骨头都能拿来敲鼓了。

    时已近午,韩冈三人在路边找了家脚店,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几个酒菜,韩冈便把告身从怀里取了出来。

    打开锦囊,chou出告身,是个木轴长度只有不到一尺的xiao卷轴。

    据韩冈所知,宰执官的告身都是金hua五sè绫纸所制,而且是十六七层绫纸裱糊起来,犀角为轴,彩丝系带,由紫丝网罩着,连装告身的袋子也是用最上等的云锦缝起。

    而他手上的这个从九品的告身则是最普通的五六张白绫xiao纸叠合,用的是木轴青带,袋子也是普通的锦缎。

    路明和李xiao六伸着脖子盯着韩冈手上的这个卷轴,不管形制再简陋,但这毕竟是官员的凭证,多少人一辈子都nong不到到手。

    “官人,快打开看看。”李xiao六催促着。

    韩冈嗯了一声,满不在意,他的差遣早定,经略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判司簿尉的本官究竟定得

    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关系到俸禄多寡而已。

    解开卷轴上的系带,韩冈将之展开。几行端正的楷书占去了告身卷轴中心的位置。

    “密县县尉?”托前世走南闯北的福,韩冈地理的水平很高,很快便将自己的本官与记忆联系起来,‘是新密市吧?’

    密县县尉就是他的本官了,不过韩冈不用去密县应差。这个时候,在密县必然另外有个县尉,管着县中兵事和捕盗,那是他的差遣。而韩冈的密县县尉只是工资的凭证,他的工作在秦州。

    说起来差遣和官职分离的这个见鬼的官制是在很好笑,不过这也是从晚唐五代流传下来的后遗症,不是轻易可以改动。

    只是韩冈又纳闷起来,能在后世留下名号的地区,怎么是下县?

    判、司,是州中官职,簿、尉,是县中职司。因为天下四百军州,两千余县,人口、税收、地理、历史各不相同,所以这些州县就被分个‘赤畿望紧上中下’等七个级别出来。由此而来,同样是从九品的判司簿尉,其实里面也分了个三六九等。

    新入官的进士,他的本官会是望州的判、司,或是次畿县的簿、尉,而九经则下一等,为紧州判、司,望县簿、尉。再往下,是五经、三礼诸科。而韩冈这样布衣入官,则是倒数第二档,下县主簿县尉而已,只比hua钱买官的进纳官高上一点。

第47章 不知惶惶何所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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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县?”路明探过头来,吃惊道,“这不是京东东路的上县吗?官人怎么会被授予上县的县尉?”

    “上县?……原来如此。”

    韩冈转眼便会意过来,这是王安石给得报酬吗?未免也太xiao气了一点。不过韩冈tǐng欢迎这样的改变,“上县县尉的俸禄可比下县要高不少,没人会嫌俸禄多。”

    “上县易下县,可不仅仅是俸禄多一点这么简单。”韩冈的身后传来一个莫名耳熟的声音。

    韩冈闻声回头一看,便站起来行礼,“原来是刘令丞!”竟然是前些日子在铨试时给韩冈添1uan而不果的流内铨令丞刘易。

    刘易笑嘻嘻的过来,拱手道:“yù昆贤弟,久违了。”

    贤弟?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韩冈算是佩服刘易这样的低层官员的脸皮厚度了。虽然这样的人物并不罕见,但事有反常必为妖,刘易主动过来搭话,肯定有其原因。

    刘易在韩冈一桌的空位上坐下,故示亲近的笑道:“向日一见,便知是yù昆贤弟是贤良之才。如今得王相公青眼,鹏程万里也是指日可待。”

    “不知令丞此言何意?”韩冈问着。

    “yù昆何必故作不知。”刘易见方才韩冈的神sè一点变化都没有,哪里肯信他对此一无所知,“王相公亲自自中书下令,将yù昆的本官定为密县。上县簿尉晋初等职官,是两任四考,而无出身的下县簿尉,就至少要三任六考,也就是六年后,才能晋升。而且以王相公对yù昆你的看重,只怕三五任之内,就能转官了。”

    原来如此。只是韩冈觉得让刘易有这种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理由还不足,光凭王安石将自己的本官提了两级,刘易就改换mén庭,这实在太可笑了。即便想搭上新党的船,也不该找尚无半点声名的自己。

    究竟为了什么,刘易很快为韩冈解huo:“今天吕吉甫致书天子,但言近日朝堂诸公,往往斥青苗贷为害民之法,为一正此法利民之本心,奏请改青苗贷之名为利民低息贷,而青苗法也同时改名做利民低息贷款法。”

    韩冈笑了,等了半个月,新党终于忍不住开始有动作了。虽然将青苗贷改换名头,是他出给王安石的几条策略中,最为简单易行的一条,而且是忌讳最xiao的一条,其他条款并无动静。但既然新党既然已经采用他的计策,那么当这个策略有了成功的回报后,接下来的几条,怕也是会陆续施行。

    在刘易眼中,韩冈net边若有若无的微笑,是一切了如指掌的自信。他心中暗喜,看来自己果然猜得没错。这名从九品的选人,当已经入了王安石的眼界,是参与核心策略的资格,说不得日后就会跟吕惠卿等人一样,数年间便会飞黄腾达。

    既然自己办事不力,开罪了过去的后台,都有消息说自己最近可能会被迁到荆湖南路哪一个偏僻军州任司理参军,那换个mén庭也是理所当然的。以刘易如今的窘境,即便是根稻草,他也要抱上去,韩冈虽然官卑,却也是刘易缓急间能找到的唯一助力……

    ……………………

    与刘易随便扯了几句,韩冈把他打走了。刘易巴结自己的原因,韩冈到现在都无法确认,但他隐藏在笑容中忧虑,能看出来不似作伪。

    只是韩冈没兴趣应付他,自己拿到了告身,他这趟来东京的行程也就到了尾声。连朝堂局势究竟怎么变化,韩冈也不想再理会,何况一个毫无节netbsp;秦州的事大概是解决了。与新党斗得越厉害,旧党众臣就越没有余暇去找王韶的麻烦。韩冈前些天还在驿馆听见秦州的宜垦荒地是一顷还是一万顷的争论。但今天,当韩冈回到城南驿中时,他所听到的讨论,无一例外都是与青苗法易名有关。

    “青苗贷改名便民低息贷款?王介甫这是出的什么昏招?”

    “改个名字就有用了?”

    “犯官改了名字重新考进士的都有,这法令改个名字,说不定骂的人就会少一点了。”

    “胡扯,改个名字不过是换汤不换yao,本质还不那些东西。”

    “你们不知道,这是三命僧化成支的招。前日夜里王大参亲自把化成请到宅中,请他了文王六壬,算出了青苗贷的名字不吉。所以王大参才赶着改名。”

    “林十七,你也别扯了,一个和尚不念经礼佛,却去当瞎儿先生,他说的话,能有几分是真?”

    “不知司马君实会怎么说!”

    “大概会笑……”

    城南驿的外厅中一时成了菜市场,韩冈听了几句,便转身上楼。消息刚刚传开,少有几个靠谱的。但听着他们的话,他给王安石支的这一招的用心还没人看透。不过等过上几日,新党接下来的手段一个个开始实行,王安石的用意,自然很快就能传播开来。

    只是自己提议的计策,却在口耳相传中变成了三命僧化成的招数,韩冈只觉得有些好笑。三命僧化成在东京城名气极大,以能断人三生休咎而闻名。他住在大相国寺的偏院中,每日宾客盈mén,高官显宦从来不少,连王公宰臣家的家人都在老老实实的排队,请他推算个运数。

    韩冈对此则秉持着孔夫子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1uan神,只在外面看了两眼,就掉头离开。

    回到房间后,韩冈让李xiao六打理了一下行装,这两天就该回秦州了,东西要先整理一下。而韩冈,则整了整衣服,往xiao甜水巷的方向去了。

    这些天,张戬和程颢都tǐng忙,攻击新法的工作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因为程张二人的忙碌,韩冈已经有两天没有去拜访,如今就要返乡,韩冈当然要再见上他们一面。

    僻静的后巷中,韩冈推开偏mén,自行走进程家的院子。程颢、张戬都把他当子侄看待,他在两家进出自如,并不需叩mén等人通报。

    “yù昆哥哥。”韩冈刚走进院中,一个xiaonv孩的清脆嗓音便传进他耳中。

    韩冈循声看过去,一个十一二岁的xiaonv孩从通后院的xiaomén中走了出来。xiaonv孩儿绑着双丫髻,长得雪yù可爱,一双透着天真的大眼睛,皮肤如初雪一般白净。大概是天气尚有些冷的缘故,xiao脸上还泛着红晕。

    “是二十九娘啊……”韩冈冲xiaonv孩笑了笑,一点也不避讳。

    xiaonv孩儿是程颢的nv儿,族中排行二十九,今年才不过十一岁。是程颢在鄂州任官时所生,故起名作鄂娘【注1】。以任官之地,为子nv取名,是很常见的事。司马光便是在其父司马池在光州光山县任知县时所生,其名就由此而来。

    xiaonv孩很懂礼貌,儒学宗师家的家教也的确出sè,程鄂娘行礼、问好做得一板一眼。并不似老学究打躬作揖的那样礼节繁琐得惹人厌,而是平添了一分可爱,更有着大家闺秀的娴雅,可以想见她几年后的出sè。

    韩冈回了半礼后,就见着xiaonv孩儿xiao碎步跑到身边,仰头问着:“yù昆哥哥怎么这两天都没来?”

    “先生事忙,不便打扰。”韩冈低头看着程鄂娘带着稚气的一张xiao脸,如同山中潭水一般清澈的双瞳,就想起了远在秦州的韩云娘,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韩冈暗暗一叹,收起纷1uan的心绪,他又问道:“先生呢?今天还忙不忙?”

    程鄂娘很认真的点头答道:“爹爹刚刚回来,和表叔公在书房里。”说着,她又歪着头想了想,“表叔公心情很不好呢。”

    xiao耳报神跟韩冈很亲近,程家张家的几个子nv也都跟韩冈很亲近。程颢张戬治家严谨,对子nv的管教十分严格,平常吃用都是从简朴中来,玩具什么的更是少有。而韩冈因为经常在程张两家蹭饭,有些不好意思,便在逛大相国寺时,买了几件xiao什物送给两家的孩子,程鄂娘手腕上的辟邪桃核串,就是韩冈送的。

    韩冈是一片好意,张戬程颢也不好说什么。也因此,程张两家的子nv们,看到韩冈便是哥哥长,哥哥短。

    又哄了xiaonv孩几句话,韩冈便走进程颢的书房。书房内张戬沉着脸,使得气氛有些凝重。

    “两位先生,韩冈来了。”韩冈上前行礼。心知两位监察御史应该是听说了王安石今天的动作。他们不同于城南驿中的闲官们,变法派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往深里去想,所以心情看起来有些糟糕的样子。

    “yù昆来了。”程颢抬头招呼了一声,张戬则闷着头不说话。

    虽然韩冈心知张戬yīn沉的原因,但还是得装作糊涂的问一下。他用询问的眼神望着程颢,程颢了然一笑:“yù昆,可听说过今天朝堂上的一桩大事?”

    “听说了,方才驿馆中一群人正说着这件事。利民低息贷款是吧?”韩冈点点头,直言道:“这是好事啊。”

    “什么?!”张戬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韩冈,他的这个学生怎么会支持青苗法?他怒道:“与民争利这是好事?朝廷放债这是好事?!”

    韩冈不以为然。管子设nv闾,以皮rou钱九合诸侯匡复周室,圣人不还是说‘微管仲,吾披而左衽’。不过这些话韩冈不好说出口,那样就真的要吵起来了。

    注1:程颢在史料中留下记载的nv儿有两人。年长的未留名——只云程氏孝nv,而年幼的幼年早夭,在她墓志铭上记载名叫澶娘——是程颢在澶州任官时所生,时间是在熙宁四年。故而从程澶娘的名字反推回,得到了程鄂娘这个名字,也算是杜撰了。

第47章 不知惶惶何所诱(下)

    【第二更,红票,收藏】

    韩冈向张戬解释着:“这对百姓是好事。因为官府把低息贷款的名头打出来后,天下富民再想维持倍称之利便不可能了,如果想继续放贷,就只能把利息降到跟官府一样,这对百姓不是好事吗?天下百姓哪能承其恩惠?”

    “yù昆你还年轻,不知其中情弊。”张戬摇摇头,果然还是历事不多、受了蛊huo的缘故,“州县胥吏多伪诈,皆尽xiao人,而州县官也往往受其所欺。一旦实行青苗贷,他们能上下其手的机会太多了。别的不说,提高利息,减放本金,这都是他们做得出来的。”

    经历过陈举、黄德用之事,韩冈很清楚地方上的胥吏们有多么无法无天,但讳疾忌医却也是要不得的,“如果依着青苗贷原来的名字,百姓都听不懂究竟是何事,只能任凭地方官吏所欺。前些天不是有个陈留知县,他在衙mén外贴了三天的布告,又在乡里贴了三天的布告,回过头来便撕了布告,说无人请贷,在陈留县不用推行青苗法。可这么短的时间,又不向百姓宣传,贴了几张纸,又怎么会不让人犹豫?而如今利民低息贷的名字说得清楚直白,又有谁会闹不清?”

    张戬紧锁着眉,连连摇头。在他眼里,韩冈现在就如同一头犟牛,死咬着牙坚持自己的意见。“放贷收息,朝廷体面还要不要了?”

    “朝廷的体面由百姓中来,百姓富足,朝廷自然有体面。”

    “yù昆你可知道,一旦青苗贷推行下去,尽管如今的富民不能再放贷,贫民不会再受他们的盘剥,但主管青苗贷的官吏,却只会一步步的比早前更加酷毒。”

    ‘我当然知道,不论是什么样的政策,都会在施行的过程中变得对权力者越来越有利,旧的利益集团被打倒,新的利益集团便吸着他们的血茁壮成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韩冈腹诽着,神sè间却装得一本正经:“但总不能看着天下百姓一直受着富民所欺。学生家自先祖父起,便是以务农为生。两代人四十年的辛劳,一亩一分的积攒下了百亩田地,但学生一场重病就把几十年的积累全毁了,若不是学生病愈得及时,如今也不知要背上多少债务!如果当时有息钱低一点的借贷,学生家的田地产业何至于被人剽夺的半点不剩?”

    韩冈与张戬第一次争论起来,不过韩冈xiao心的控制事态的展,不使争论变成争吵。他也不想日后跟自己的师长变成势不两立,所以得提前打个预防针,省得张戬和程颢听说他投了新党,以为自己受到欺骗。

    程颢倒是觉得韩冈说得有理,出身寒家且受过高利贷欺的韩冈,若是不支持青苗贷,反而奇怪了。而且韩冈对官府借贷的看法,也符合程颢的本心。程颢本就是不反对帮助百姓,救人急难,只要不是以牟利为目的,利息降上一点,青苗贷行之亦可。

    不得不说信任是有惯xìng的,韩冈对青苗贷——不,现在改叫利民低息贷款——的赞赏,张戬虽然难以认同,只要韩冈做得不出格,不跑去为新法鼓吹,张戬还是愿意相信他这个学生。

    照旧在张戬家吃过饭,方才的一点芥蒂也是一笑了之,饭桌上,张戬听说韩冈已经拿到告身,便问起了他接下来的行止,韩冈道:“能在两位先生mén下就学,是学生几世修来的福气,惟愿能常随先生mén下。不过如今学生已经拿到了告身,不能再耽搁了,现定得后日启程。”

    “既然已经拿到告身,那就是官人了,为天子牧守百姓。且谨记勿残民,勿贪纵,行事以清正为上。”

    程颢也跟着道:“吾观yù昆你不是在学问上能有所展的xìng子,但为人处事都分寸,日后必为栋梁之才。别的话也没有可送你的,只要你能记着你读书的一点心得,凡事体仁心,尊立法,行中道,也就够了。”

    韩冈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答道,“两位先生的教诲,学生必谨记在心。”

    ……………………

    第二天,是章惇休沐之日,韩冈和刘仲武拿到告身的事他也听说了,便再次邀请了韩冈一众,在他们离开前做一xiao聚。

    一见韩冈,章惇便拉着他到一边低声笑道:“最近署中事多,也是yù昆你的功劳。你出个了计策,我等便要忙个脚不沾地。”

    韩冈摇头笑道:“编修此言,韩冈可当不起。而且现在脚不沾地的,不是编修,而是文吕司马之辈。”

    韩冈和章惇哈哈又是一阵笑,让不知来龙去脉的刘仲武和路明mo不着头脑。

    互相谦让着坐下,章惇拍了拍手,道:“今天请来的校书【注1】,虽然年岁不大,却以歌舞双绝名震教坊,最难得的是洁身自好,让人jī赏不已。”他神秘一笑,“yù昆见到她,定然有份惊喜。”

    只是看到来人,韩冈惊喜倒没有,却当真吃了一惊,“周xiao娘子?”

    “周南拜见章编修,拜见韩抚勾,拜见刘官人。”周南笑语盈盈,完全不见几天前的怒意。只是当她避开章惇,视线掠过韩冈时,却是凤目含嗔,狠狠地盯上了一眼。

    韩冈以笑容回敬过去,就见到周南气得银牙咬着下net,用力扭过头去。韩冈轻笑了两声,觉得这样的歌妓真是难得。正如章惇方才所说,洁身自好的周南,应该是尚没被污染的nv孩子,若是久历风尘,什么样的心情都能掩盖在营业xìng的笑容之下。

    章惇大概是从其父章俞那里听到了什么,便让周南陪着韩冈,而他和刘仲武身边的则是普通的妓nv。周南沉默的陪着韩冈喝了两杯酒,便下场翩翩起舞,而悠扬婉转的歌声,竟一点也没有被动作所打1uan。

    韩冈轻轻击掌,的确是歌舞妙丽,极尽妍态,当得上歌舞双绝的称呼。

    章惇极会做人,知道韩冈不擅诗赋,便在酒宴上半句不提酒令,对句,shè覆之类的惯见娱乐。说了几句笑话,又跟刘仲武和路明对饮了几杯,章惇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话。

    “yù昆,听闻你是横渠张子厚的弟子,”章惇提起张载时,撇了一下嘴,提起张载这位姓字同音的同年,他心中就有些怪异,“你在经义上,应该有所心得吧?”

    “在下才疏学浅,诸经只是泛泛读过,算不上jīng研。”韩冈谦虚着。

    他的经义水平,如果是面对的是普通的半是运气半是才气考中的进士,也许还能一较高下,但章惇是想考进士就能考上进士的正牌子的才子,他的才能可不仅仅是诗赋。韩冈在章惇面前,现在还没有自大的本钱。

    章惇低头把玩着拿在手上的朱砂sè的酒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对韩冈笑道:“这是钧州民窑的货sè,红得不透,晕得不匀,比起内用的正品,差了不止一筹。”

    “民间也不会有内用之物。”韩冈说道。对章惇有些不屑,通过转换话题,来掌握对话的主动权,自家玩得更溜。

    章惇又压低声线,低得只让韩冈一人听到:“经义之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是真的钻研进去,一生也不能穷尽,但如果只是想学以致用,三年便有所得。”

    ‘三年?!’韩冈心中一动,带着疑问的神sè看向章惇。章惇这时又抬起头欣赏着身前的歌舞,似无所觉,前面的话仿佛不是出自他口,却又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韩冈会心一笑:“韩冈谨受教。”

    “你能明白就好。”章惇便拿起酒壶,给自己酒杯斟满酒喝了起来。

    ‘如何会不明白!?’毕竟章惇都说得这么直白了。

    韩冈当然明白,没事章惇何必问着这些事?章惇可不是爱说废话的人。看起来自己以前猜得没错,王安石还是打算变革科举制度,虽然这一科已经不可能,但下一科的考题,必然改成经义……学以致用,说不定还有策问。

    ‘这三年里,是不是要按着章惇的提议,去攻读儒家经典?’韩冈陷入沉思,对周南的绝妙歌舞视而不见。真有‘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派。

    见着韩冈这副作派,周南气结,动作也1uan了一点。尚幸被她及时补救回来,没给外人察觉。一曲舞罢,周南又坐回韩冈身边。剧烈的舞蹈之后,少nv喘息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俏脸晕红,丰盈的酥xiong轻颤,淡淡的香气从她一侧飘进韩冈的鼻尖。

    周南气喘得厉害,右手用力压着心口。方才她为了弥补一时的失态,强换动作,便走岔了气,xiong膈隐隐作痛,心中就恨得想咬韩冈的一块rou下来。她伸手拿起酒杯,准备喝点酒水压一压。

    韩冈突然伸出手,把酒杯从周南手中拿开。被一只滚热的大手攥着,周南脸一红,忙把馥软纤细的xiao手从韩冈掌中chou开。她又羞又恼的瞪过去,她往常遇到客人都讲究着身份,哪会这般无礼?

    而韩冈却是毫无所觉的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柔声道:“气急不可饮酒,还是喝茶好一点。”

    周南愣愣地看着韩冈递过来的茶水,怔了许久。

    章惇在旁看个通透,笑言:“yù昆当真怜香惜yù。”

    韩冈微微一笑,心中却在疑huo,难道他这么做现在很少见吗?

    注1:唐胡曾《赠薛涛》诗:“万里桥边nv校书,枇杷hua下闭mén居。”薛涛,蜀中能诗文的名人,时称nv校书。后因以“nv校书”为歌nv的雅称。亦省称“校书”。

第48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一)

    【今天第三更,求红票,收藏。关于茶壶、壶盖和茶杯的票选终于结束。鉴于大多数书友的选择,壶盖路线宣告终止,韩冈的未来还是在复数的茶杯环绕之中。】

    同样的夜sè下,有人拥美邀醉,但也有人伴着孤灯,守在空寂的公厅中。

    吕惠卿今天正好轮值,孤身守在他的官厅里,外厅中倒是有两个老兵,本是为了服shì署中值守官员,而派在官厅处听命的。不过他们现在早蜷在火盆边,快活打起呼噜来了。吕惠卿无意将他们唤醒,要睡就让他们睡,等到需要时再叫他们也不迟,反正他现在还学不来文彦博的手段。

    那位枢密使当年在成都任官时,逢着冬日大雪,便兴致大起,没日没夜的摆酒赏雪。守卫士卒又冻又累,吃不住了,就拆了亭子烧来取暖。文彦博当时没有作——真要作了肯定会惹起兵变,蜀地兵变是有传统的——而是让人继续拆亭子。但到了第二天,秋后算帐的时间到了,为的几个全被他拎出来杖责配。

    吕惠卿也坐在火盆旁,手上拿了份公文在读着。火盆里的贡炭闪着蓝幽幽的火光。由柏木烧制成的贡炭,燃烧时没有多少烟气,外面是买不到的,倒是两府中年年都有供给。虽然已经渐渐入net,但天气还是昼暖夜寒。抬头看看承尘上几处透风的缝隙,吕惠卿不由暗叹,白天时,有太阳晒着,还感觉不出来有多冷,但到了夜间,一阵寒风从缝隙中透进来,穿堂过户,便能把人的手脚都一起冻得冰凉。

    政事堂的几十座楼阁,无一例外都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皆是年久失修,而且当年修造的时候,就只注重着外表光鲜,这保暖的问题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每年到冬天都会有人抱怨不迭,说一定要整修一番,可只要天气稍暖,这一茬马上就没人提了。

    并不是没有钱去修,虽然请朝廷划拨,会有好事的御史出头骂上几句,但各司账面上的公使钱,还有一些sī底下的结余,把官厅修缮个十遍八遍都是够的,不过各院厅的主事不是想着各自分féi,就是转着一起去樊楼等上等酒楼好好快活一下的念头,除非被火烧了房,不然谁会把钱用到官厅上?

    反正依照故事,在京诸司里,没哪人能守着一个位置几年都不动弹,xiao吏或许还有可能,但官员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多是一两年就换了位置。就算开始修缮公厅,倡议者自己肯定是享受不到,或是享受不久,等他调了职,新上任的地方多半会有几个漏风的dong在嘲笑他为他人做嫁衣裳。既是如此,又有谁会去做这等自家种树他人乘凉的蠢事?!

    朝中都是这等hún吃等死的庸碌之辈,也难怪新法推行如此艰难。吕惠卿把手中的公文丢到身后的桌案上,又是一份诉说青苗贷伤农的奏章,但通篇没有一处提到实据,亏上书的还是个知县。这等人,在韩、吕一派中,怕也是是走卒一类。

    mén外廊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夺夺的木底鞋敲着廊道地板,在公厅的mén口停下。吕惠卿心中一动,暗道;‘这下可不好了。’

    “吉甫……”果然,曾布先叫了声mén,径自推mén进厅,当他看到外厅中的呼呼大睡的两个老兵,便立刻大雷霆:“尔等还不起来?!官长熬夜值守,尔等怎敢偷懒!”

    外厅中登时jī飞狗跳,两名老兵被惊起后,见势不妙,当即就跪了下来,没口子的认罪求饶。

    吕惠卿听得吵得慌。自家仆从,他一向管束甚严,但听候使唤的老兵,觉得不好就换一个,何必吵得失了身份。他对外厅提声问道:“今天不是子宣你轮值吧?怎么有闲来此?”

    曾布丢下两名老兵不理,走了进来,很不高兴的说着:“吉甫,你也不管管?”

    “误了事自然会治他们的罪!”吕惠卿平直的回了一句,又一次问道:“子宣,你怎么现在还留在衙里?”

    “相公jiao代下来的事,要赶着办完,待会儿就回去。”曾布几句话解释了原委,可能是感冒了的缘故,他说起话来有些瓮声瓮气。

    两名老兵这时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对着吕惠卿,又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吕惠卿不耐烦的往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去,“今次就不罚你们了,下次再犯,就是两罪并罚。”

    老兵们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曾布找了绣墩坐到火盆旁,烤起手来。嘴里抱怨着:“子厚倒是会享受,到了休沐之日,还真的就不来了。”

    “他是为韩yù昆饯行去的。”吕惠卿用火钳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看着火苗重新旺起,他问着曾布,“明天去不去送他?”

    曾布摇摇头:“哪有那个闲工夫,已经让人送了份礼去驿馆里……相公大概也不会让仲正去送行,多半也是送份盘缠,尽尽礼数。”

    吕惠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谁让相公觉得韩yù昆锋芒太盛,不宜赏誉过重?须先磨他两年xìng子,而后方好大用……其实相公本不会有这个想法,如果韩冈不是说了最后那段话的话……”

    其实吕惠卿也是觉得暂时压一压韩冈比较好,少年早早得志,对他日后并无好处。而且韩冈做事定计并不顾后果,王相公担心他日后会走偏了路也不是没道理。不过韩冈的策略虽然后果堪忧,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那天韩冈在王安石府上说了那么多,事后吕惠卿归纳起来了三条内容:改青苗贷之名;以重禄养吏;曝韩、吕之辈sī心;这三条,吕惠卿都有打算陆续施行。

    第一条其实已经做了,因为这是最容易的,也是最不会有反对意见的。虽然司马光昨天听到消息,今天就上书说,这是意图消去青苗贷局限于农家的本意,以求进一步盘剥坊廓户的yīn谋,但朝堂里,还是嘲笑的声音更大一点——尚幸有司马光这等眼光的聪明人并不多——只是文彦博应该也看透了,不过他位高权重,不会第一个跳出来,但明天多半也会上书。

    给低层官吏添支俸禄的这第二条,则已经在筹划之中。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三司那边还没计算出给在京诸司的公吏增加俸禄,到底要耗用多少钱钞。以这个进度来看,要等他们拿出全国四百军州两千余县的数据,怕是要到明年后年了。

    至于第三条,就是让王安石觉得该好好磨砺韩冈xìng子的那一条,也是会将朝局转变为党争的一条。真的说起来,现在只有跟韩冈xìng子相似的章惇,始终对韩冈赞赏不已。而吕惠卿自己不提,他面前的曾布可是变得很不喜欢那名秦州来的选人。

    曾布冷哼了一声,只是他鼻塞得厉害,倒像是在打喷嚏,“他是唯恐天下不1uan。相公要压他几年是一点也没错。韩冈此子,可用于外,却不宜立之于朝。年纪轻轻,心机就这么深,日后还了得?”

    吕惠卿对韩冈的评价则有另外一份看法:“若是心机真的够深,最后一段话是不会说的。他就是求进太,反而落了下乘。那天我看相公的神sè,可是喜欢得不得了,本是能做相公家的nv婿也说不定的。就是他多说了几句,相公才冷了下来。日后用是肯定会大用,相公还让章子厚帮他传了话,但nv婿可就做不成了。”

    曾布闻言则将脸一板,正sè道:“相公家事非我等所宜言。”

    “……说得也是。”吕惠卿点了点头,随口应付了一句。转而问道:“那子宣你来此究竟是为何事?”

    “还不是韩yù昆出的主意,忙了半个多月了还没忙清。三司也是刚刚把整理后的卷宗呈了过来。吉甫,你猜去年给在京诸司的公吏的俸禄总计是多少?”

    “应该不会多,大部分胥吏都是没俸禄的,”吕惠卿猜度着,“大概只有十几万贯吧?”

    “十几万贯?”曾布仰天哈哈笑了两声,将令人震惊的答案爆了出来:“总计三千七百二十四贯又五十六文【注1】!”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胥吏们的俸禄的确不会多,但吕惠卿听到三千七百这个数字,还是吓了一跳。要知道在中枢的两府诸司中做事的公吏,其数量十倍于官员,但他们拿到手的俸禄竟然不及官员的百分之一!

    “怎么这么少?”吕惠卿惊问道。

    “在京诸司中吏员近万人,只有其中不到一百老吏领着俸禄,这三千七百余贯,就是给他们的。剩下的绝大多数,名义上没有任何俸禄开销。”

    吕惠卿摇着头,“实在太刻薄了,这不是bī人作jian犯科吗?重禄法势在必行!”

    虽然厚俸养廉也许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但没有俸禄却绝对养不了廉!人总是要吃饭,要养活妻儿,不给他们俸禄,他们自然会走歪mén邪道去赚钱。荼毒百姓,贪墨官财,胥吏们做的恶事罄竹难书,韩冈前日也是说过,他家差点家破人亡,就是因为jian吏作怪——当然,最后是韩yù昆反过来让那个胥吏家破人亡。

    可有韩冈这等心术智计和手段的人才毕竟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苦苦忍受胥吏们的欺压,而有jian吏上下其手,高高在上的官人们,也被他们欺瞒哄骗。如果能通过增给俸禄让胥吏们不为jian盗便得以养家糊口,虽然指望他们变成正人君子不可能,情况至少能比现在好上一点。而且这么做,也就有理由对盘剥百姓的险毒胥吏加以重惩。

    只是这一条策略的耗费到现在还没有计算出来,不知青苗法和均输法的收入到底能不能支持得了。吕惠卿有种预感,光凭以上两法,再加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成效的农田水利法,即使能够支持得住,但其他方面的开支就肯定要压缩了。真的计较起来,至少还得再开辟一两个财源,才能抵得住这个消耗——

    吕惠卿沉默的想着:‘也许免役法要提前出台也说不定。’

    注1:据《梦溪笔谈》中记载,熙宁三年‘京师诸司岁支吏禄钱三千八百三十四贯二百五十四’。虽然没有熙宁二年的记载,但跟熙宁三年的数据不会相差太远。

第48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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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窗纸,直照了进来。天sè早已大亮,窗外的鸟雀都在吱吱喳喳的叫着。

    昨天的酒宴,韩冈难得的醉了一次。虽然不是如路明般的酩酊大醉,但喝到头昏脑胀的感觉,现在醒来后,他便后悔不迭。反倒是刘仲武,前些日子喝酒喝伤了,韩冈记得他昨夜便一反常态,只是浅尝即止。

    也是在昨夜的酒宴上,就在韩冈他倒了一杯茶之后,周南就突然间变得亲昵起来。香软的身躯紧贴了上来,韩冈的手肘处还能感受到一阵阵充满弹力的酥软触感。sè不mí人人自mí,韩冈一时间头脑都有些晕乎,闹得多喝了两口酒。

    如果是劝酒的人别有用心,即便有着西施貂蝉般的容貌,韩冈也会提高警惕,但周南很明显对自家有好感,不然听到自己第二天就要回秦州去,便登时苍白了脸。韩冈虽是才智过人,但对nv儿家的心思还是有些糊涂。自己在这位歌舞双绝的hua魁行面前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还刁难嘲笑过她,怎么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自己?

    韩冈就着房中的热水,梳洗打理着,最后很麻利的换上了一套适宜旅行的外袍,走到外间。桌上,李xiao六已经把早饭准备好。

    “官人醒了没有?”mén外突然响起路明的声音。

    “今天就要启程,哪能贪睡?”韩冈放下筷子,问走进mén来的路明,“不知路兄有何事?”

    “路明是来向官人道别的。”

    韩冈对路明的心思有所了解,他每天往外跑,都是为了去打探市价行情,摆明了是要做个商人。只是韩冈觉得路明的计划成功的可能xìng并不大:“路兄是准备留在东京城?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生意可不好做。”

    路明苦笑道:“路某文不成武不就,也只有做个逐利之夫了。不赚些钱,也没脸回乡见人。”

    “……若路兄在京城做得不顺,可往秦州一行。虽然秦州的确荒僻,但如今王机宜正要设榷场行市易之事,以路兄之才,当有用武之地。”

    韩冈留了句话。因为他并不打算立刻推荐路明去,王韶身边的几个亲信shì卫,有三个是跟自己有关,再推荐人去打理市易之事,王韶心里肯定会闹嘀咕。不过等事情做起来的后,再将路明安cha进去,那就没问题了。

    路明道了谢,出mén去找刘仲武道别,而韩冈看了眼已经变冷的羊rou汤,没兴趣再动筷子。

    “晦气!”屋外院中突然一阵喳喳的鸟叫,紧接着传来李xiao六的声音,“俺今天就要上路,你们这些鸟货却来触人霉头。”

    韩冈闻声出mén,见着李xiao六赶着一群乌鸦1uan跑。他出言阻止:“别赶。任它们去。”

    “怎么,yù昆你喜欢乌鸦?”程颢的声音从院mén处传来,与张戬一起进了院中。

    韩冈连忙上前行礼,惊喜道:“两位先生怎么来了?”

    “给yù昆你饯行啊,”程颢笑得很平和,“这月来,吾等相处甚得,yù昆你要走了,当然要来送一送。”

    张戬则看了看院中,重复了程颢刚才的问话:“yù昆你喜欢乌鸦?”

    韩冈心思转了一下,便道:“学生倒是不讨厌乌鸦。”

    张戬奇道:“yù昆为何有此言?”

    “常言道鸦报凶,鹊报喜,但学生觉得,乌鸦此行近忠,而喜鹊却是近谀。”

    “鸦近忠,鹊近谀……说得好,说得好!”张戬为之抚掌,笑道:“直言敢谏才是忠臣,只有xiao人才会满口好话。”

    但程颢却是不太喜欢韩冈的说法,韩冈的说法看似一反流俗,但实际上却有媚俗以求清名的成分,“说得虽是有几分道理。但悖于人情并非正道,yù昆你忘了中庸之说了吗?”

    韩冈低头:“学生不敢或忘!”

    与张戬和程颢又闲谈了一阵,刘仲武和路明也一起过来了,虽然路明打算留在东京,但还是会送韩冈和刘仲武出城,而且韩、刘二人一走,他也得另找地方去住了。李xiao六对行装做着最后的整理,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已经到了未时。这段时间,除了张戬和程颢,再没有一个人来。

    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并没有来给韩冈送行,只是提前把赠礼送到了韩冈的房内。当然韩冈也不指望他们来送行,一方面是他们最近事务繁忙,不便请假,而另一方面,就算王安石这个参知政事到不了,几个变法派的主将来给一个选人送行,也够骇人听闻了。

    不过韩冈也清楚,王安石、吕惠卿他们不来,恐怕也是有一个部分的原因不太喜欢自己进呈的策略太过尖锐,过于诛心。虽然这些策略他们日后免不了要用,但心里总是有些别扭,所以才有了些疏离。但这正好应了韩冈的希望。

    王安石身边缺乏人才和助力,这点事不用说的,要不然他只能选一些正八品、从七品的官员做助手。已经身居高位的官员,没有几个愿意跟从王安石一条路走到底,就如如今的宰相陈升之,他当初可是变法初兴时的主要推手,主管三司置制条例司,但等他登上相位之后,便华丽转身,一转变得反对起新法来。

    人才的匮乏,让王安石有了改革科举的心思,也让他不会放过一个可用之才。韩冈知道自己的表现太好了,如果没有他后来的那番建议,凭着他在那天的会谈中前半段的言辞,恐怕在秦州待个两三年,就会王安石找借口调入中枢去。这与韩冈最初与变法派划清界线的计划不符。虽然他如此已经决定加入变法派,也想帮王安石安安稳稳的实现变法,但他觉得还是做个外围成员比较安全。

    在韩冈看来,新旧党争的结局短期内必然以王安石胜利而告终,但并不代表他们能一直胜利下去。商鞅也是得意了二十年,最后却被车裂。既然如此,就不能与变法派走得太近,至少不能成为新党的核心成员,所以他才会一咬牙,在王安石他们心中留下心机深沉这个印象的原因。

    在韩冈想来,既然王安石此前一直维护着朝局不向党争方向滑落,那他对行事毫无顾忌的人物,就不会什么有好感。韩冈就是通过搜集来的情报,了解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去做。而效果也出乎他意料得好,甚至让韩冈预备的许多后续手段都失去了表现的机会。

    不用再等人,韩冈领头在城南驿的驿丞那里jiao接登记过后,一行人便上马启程往城西去了。

    韩冈离京的这一天,就在今科礼部试的前一天。不知为何,参加科举的虽然仅仅是几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但京中街巷上的气氛却莫名其妙的紧绷着。

    韩冈高坐在马上,望着喧闹声比平日减低不少的集市,心中暗道,‘当真是跟高考一样吗?’

    韩冈还记得千年后的高考,那三天,每一个城市都是一样紧张,凡事考生优先,如果有那个司机不开眼,在考场mén口按下喇叭,他的车子都很有可能被愤怒的考生父母给掀翻掉。

    不过科举虽然很被看重,但开封城中并没有专mén的贡院。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韩冈是深感意外,难道他前世曾经参观过的jī笼一般考房,此时还没有出现!?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此前每一科的礼部试,泰半是借了太常寺、国子监或武成王庙来充作考场。

    行至御街之上,一行人又下马换了步行,没人能在横穿御街时还骑着马。韩冈顺着御街向南望去,在最南面,近着开封城南城mén南薰mén的地方,是熙宁三年庚戌科的考场,也就是国子监。

    就在前几天,韩冈还甚有兴致的去了位于城南的国子监看了一看,只是立刻就被守卫的兵卒给瞪了回来。皇宋的最高学府已经被近千兵卒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但凡有人想靠近,便立刻会被驱走。守备之森严,比起御史台的大狱怕也是差不离了。

    按照自本朝定鼎以来,逐步确立的科举制度。每一位主持科举的考官,都在确定了差遣之后,直接去考场住下,周围又用兵将围定,只有耗子能出入,人却不行。这样的制度称为锁院。而今科的主考官王珪等人,早在月前便已定下,到现在已经在国子监内住了快有一个月了。

    坐上一个月的监牢,韩冈难以想象这样的憋闷。但从中可知,如今的朝廷对抡才大典究竟有多看重。至少不会像太祖时,为了分出状元谁属,两名殿试排在最前面的考生,脱下外袍,在举行殿试的讲武殿上练起相扑来,倒应了讲武殿之名,最后是文武双全的王嗣宗拿到冠军。

    讲武殿上相扑争状元是一桩,还有一桩是关于御街北面的。韩冈又向北望去,那里有一座城mén,也就是内城南mén朱雀mén。

    朱雀mén的mén额是‘朱雀之mén’,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赵匡胤问赵普,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称为‘朱雀mén’,赵普回答说是“语助尔”,单纯的助词。赵匡胤便嘲笑道:“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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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介绍:
宰者宰相,执者执政。
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是为宰相。
佐政事,定国策,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是为执政。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
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停留。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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