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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武腾归来

    军粮一事,并没有出乎金士麒的意料。

    金士麒在浔州战争中的本职工作就是运输粮食,至于登陆战、火力支援什么的只是兼职。对于粮食一事,他了如指掌。

    军粮事业的油水极大,当年金士麒他老爹那帮老一辈的龙武兄弟们,就是靠着海运军粮攒下几十万两银子的家底。自从金士麒承接了这重任,多少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然后咬死他。

    但大半年下来,金士麒硬是一点纰漏都没有。整个浔州战场近百万石的军粮储藏、运输、分配被他经营的一清二楚。各种信息三rì一更新,每月一清查,小账本那个利落啊。可以说,浔州战场是这个时代极罕见的没有出现亏空、贪腐、士兵饿死之现象,甚至还有盈余!

    两广都惊呆了。各营将领官兵皆赞金士麒铁面奉公两袖清风,浔州各级文官也暗暗称奇。总督商周祚也极欣慰,这小子果然不负我望!

    他们太小瞧金士麒了。

    金士麒心怀的是百万级别的大生意。浔州这点军粮,他根本就看不上。他自己家里也开着酒坊、印书馆、银庄,在银月楼还有股份,每年年底还有爱晚楼基金的分红。为了几个银子冒风险,那不是犯贱吗?

    但浔州的文官却无法跟他相比。正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即便不想一口吃成个胖子,那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本总要收回来吧?所以开战之后,小小的浔州至少有一百个心眼惦念着军粮的利益。如今战争结束,军粮竟然还有盈余,他们就跳出来了请求接管粮食分配、灾民安置之事项,为总督大人分忧啊。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帮文官脑袋里的小算盘,两广总督商周祚焉能不知。

    凡是能考上进士的,都是文曲星下凡;能做到总督这级别的,更是太阳神转世。没想到商周祚却犯了糊涂,他大袖一甩。任由浔州衙门全权处置。

    浔州官员们开始很谨慎,设定了详尽严正的计划,三番五次请总督大人指教。总督看都不看,只是一概说:好好好,你们放手去做。时间一长,浔州府的各sè人等就松了一口气,都分析:总督大人已经沉醉在战争胜利之喜悦中。坐等着朝廷封赏呢,根本不想cāo心这后续的烂事了,那不如我们的胆子再大一些吧!

    他们又哪晓得,商周祚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商周祚早已跟金士麒暗中谋划,安排水营军情司全程跟进军粮的走向。商周祚就是要放纵这帮混蛋,让他们把尾巴都暴露出来。然后一把抓在手里。

    没多久,浔州府官员们就谨慎地向总督禀报——说是如今浔州没有船力,因此选了几家可靠的粮商,由他们承运这批粮食,并发放给灾民。总计20万石,其中的一成留给那些商家当作运费。整个计划公平公正又公开,就像是没缝的鸡蛋一样光洁完美。

    商周祚说好。一成运费真心不多。

    他回头就问金士麒,背后的yīn谋查出来了吗?这一次金士麒却无言以对。他的军情司的酗子们一直在盯梢跟踪、安插线人、收买情报,仔细盘查江上往来商旅船只,忙得吐血。吐干了血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查到。

    金士麒明白了,浔州的文官们已变得非常谨慎,恐怕从外部很难攻克他了。

    幸亏金士麒还有一个“内部力量”可以用。即同为粮食大鳄的柳州老板,范江荣。

    自从范江荣归降于金士麒之后。就许多的jīng彩情报,立下了大功劳。但一个月前他引领胡扶龙的叔叔胡道贵来投降之事,那却是一场骗局,差点害死金士麒,甚至差点断送浔州战场。幸亏金士麒顺水推舟,把责任全都栽倒了赵洪堂身上。

    事后,范江荣哭着跑来向金士麒。他光着洁白的身子,背后还插着好几根鲜嫩的荆条。他说自己也是受了胡氏叔侄的蒙骗,惹下如此大祸已不敢苟活,只求将军一剑劈死他吧!

    金士麒忙劝慰他:人非圣贤。孰能不走眼呢。范先生我不怪你,我以后还要依靠你呢!

    如今与胡贼的战争结束了,与浔州文官集团的战事又开始了。金士麒的军情司不擅长干这个,他只能求援于范江荣。范江荣的效率果然很高,于次rì就来见金士麒,说是已经探得风声——那20万石粮食都被浔州官家转给了那几户粮商。所谓“委托运输”只是幌子,其实是每石5钱银子的低价转让了!

    今年广西涝灾严重,夏粮歉收,广西各府的粮价仍浮在1两5钱银子,各地都有饿死病死和小规模sāo乱发生。

    “两倍的利啊!”金士麒怒道,“都赶上我军火的利润了,无耻!”

    “将军爷,你可小瞧他们了。”范江荣笑道,“这批军粮他们根本就不会运出浔州,更不会卖!他们只是要把持粮食,以维系各地的高价。”

    金士麒气得咬碎钢牙,“无耻啊!”

    范江荣更道:“他们现在采用的,是‘拖’字诀。”

    “拖?能拖多久?再过三个月,湖广的秋粮就下来了。”

    “不用三个月!他们拖的是……”范江荣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我最近听闻,靖江王爷正在朝廷里使银子呢,要把商总督……动一动!总督一走,这广西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做梦!”金士麒顿时怒道:“商大人赫赫大功,正红得发紫,岂是他个小王能动得了的?”

    “正是因为商大人有功,便可顺水推舟。据说是先入阁,然后就去经略辽东,总之是调离两广。”

    金士麒大惊。但细细想来,靖江王家此番cāo作却也不无道理。

    辽东乃是明国的横颈之刃,局势非常严峻。过去八年间一败再败,经略、总督、巡抚走马灯般轮换。而商周祚级别够高,经验值够多,又新立功勋,获得了“知兵善战”的标签,确实是主政辽东的绝佳人选。而且商周祚又没什么派系和根基。以后一旦有差池就一脚把他踢开,简直太好用了。

    但辽东乃是险地,没有十成的功力万不可涉足其中。而且商周祚一走,金士麒就丧失了好大一块荫凉。金士麒一拍大腿,“不成,一定要把他留下!”

    范江荣却摇摇头,“商大人乃是孤芳之xìng。朝廷中没人替他筹划啊!唉,归根结底……他没有银子啊!”

    “银子,却不成问题。”金士麒立刻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范江荣,那家伙胖嘟嘟的大脸上满是关切的表情,金士麒不禁心中一跳……金士麒忽然笑道:“我得到消息,再过几rì。会有一位贵人南来……这一次我定要抓?会,办妥商大人之事。”

    范江荣竖起耳朵听着。金士麒又道:“浔州恶战半载,就是为这一刻,我可要提前准备着。至于那些粮食啦、商家之类的,范先生你就多担待一些,帮我多留意。”

    “是是!”范江荣忙应道。“将军说贵人?不知道是……”

    “这个你不必知道。”金士麒立刻道。

    ……

    七月二十五rì,武腾号返回了浔州桂平港。

    它瘦了……

    一个月前。武腾号在瓦塘镇的大火中被烧毁了整个上半部分。后来它被拖回藏宝港造船厂进行大修。

    那是一耻悲壮的修理,就像处理烂苹果似的:把船上层的烧毁部分全都“削掉”。原先的三层甲板只剩下了两层,那高耸的艉楼不在了,只临时架设了一层小平台。原先那饱满挺拔的如“银元宝”般的船身,现在上层几乎是平的,连桅杆也没有。原先的桅杆已烧毁,藏宝港也从未为这么重的大福船树立过桅杆,只能一路拖到广州去请大船场修理。

    再之后。金士麒要带它去征伐台湾!

    但此刻的武腾号已经威风不再,它被几条小船一路拖过来,此刻就光秃秃地泊在江边,就像是一只破木盆。

    但码头上,数十名水兵们却忠实地守护着那条大船。他们紧握着长枪和三眼铳,严防死守,谁都不许靠近。

    在他们心中。这条大船再残破,再暗淡,它也是水营的旗舰,是一段伟大的历史。金士麒将军曾亲口答应过他们。一定会把这条船修缮一新,还要驾驭着它去荣立新功。

    此外,水营中也流传着一个说法,武腾号的船舱里藏着一批重要货物,跟某个大人物有关……所以码头上才超规格地以重兵防御,武腾号低矮的甲板上也有金将军的私兵昼夜看护,大船四周还有军情司的小船来回转悠。

    在武腾号入港停泊之后,码头上曾经有许多人试图接近它,都被毫不留情地赶走了,没人能探到究竟。

    ……

    随武腾号而来的,还有一个特殊的乘客。

    此人名叫楚陆祥,男,三十七岁,陕西籍,学历……进士。

    对于桂平县人民来说,楚陆祥是老熟人了——这位仁兄乃是桂平县的前县令,在桂平呼风唤雨整三年。几个月前因为贪腐一案被追查,被从严判处全家堕籍,流一千里充军云南。后经金士麒从中cāo作,改为流一百里,充军南丹卫。

    包括楚陆祥在内,发配到南丹卫的官员计有8户人家,主仆总计200多人……现在他们也不分主仆了,都是卑贱的军户。到了南丹卫之后,金士麒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所有会读书识字的成年人都进入到伟大的教育战线。

    这楚陆祥的学问最高,他被安排去“南丹卫卫学”跟着郭秀才一伙儿人编教材,之后又协助黄宽筹办“光启文政学院”。楚陆祥乃是一科进士出身,肚子里的墨水比郭秀才那伙青年书生多百倍。而且他混迹官场近十年,经验比龙文光大叔也丰富了许多。因此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如鱼得水,深受好评。

    此人在工作之余还准备写书,他已列了《吾之前半生》、《官场现形录》等一批选题,正在发愁先写哪一个好。

    但七月二十五rì这天,楚陆祥被金士麒一纸军令招到了桂平来。

    楚陆祥百感交集地上了岸。这熟悉的浔州水,这熟悉的桂平城,仅仅三两月之间便物是人非,楚某我也有了新的归宿,唉……

    楚陆祥没感慨多久,就被水兵们带去见了金士麒。

    金士麒先是肯定了他在藏宝港教育战线上的工作成绩,又淡淡地提及在军中做事也是为朝廷效力、为皇帝卖命,因此不要有怨言。现在天下不稳,在军中更有机会荣立功勋。更何况你是我南丹卫唯一有进士身份的人……喔,已经被褫了,这也不要紧,总之你的发展潜力很大,就看你能否把握住。

    楚陆祥扑通就跪下了,“小的罪大,本不该苟活。可惜全家老小子女都跟着小的遭罪,着实可怜……”他说着就泪水噗噗地掉,“只盼着将军有吩咐落在小的头上,定万死不辞以求寸功!”

    “好好。”金士麒便走过去,低声说:“我这倒是有个机会,但有些危险,不知你敢不敢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242章 贵人南来

    “我楚陆祥又回来了!”

    在七月末的那几rì里,楚陆祥漫步在桂平县的街头,大摇大摆神气活现。他如今的身份是南丹卫佥事署的一名小小书吏,但他身上的官威不减,甚至比担任桂平县令时更加傲气凛然。

    没错,现在他是南丹卫的人了,他是金士麒的爪牙。

    他对外宣称,来桂平县是为南丹卫cāo办一些公事。但他却一rì复一rì地遍寻桂平县的故交旧友,只是吃饭喝酒闲聊。他讲述在南丹卫的新生活,吹嘘自己如何受到重用,连金将军也尊敬他的才学,请他担任南丹卫卫学之重任。如今他没有压力更没有烦心事儿,真是rìrì悠然快活,这一个月间老哥我还胖了好几斤呢!现在请我回来当县令,我还不稀罕呢!

    等到酒喝多了,楚陆祥就开始哭。他说了真心话,即便生活轻松安逸乐无边,但他心里仍冤屈啊!他越醉就越能喝,之后说得话就有些危险了——他抱怨自己不过收受了几百两银子就满门遭罪,那贪墨了成千上万两的却逍遥法外,不公平啊!当初说好了叫我出来顶罪,只轻微责罚一番就作罢,没想到判我个全家充军……我恨啊!

    酒到浓时,楚陆祥把酒杯“砰”地摔在地上,“此仇不报某死不瞑目!我要举发他们,叫他们不得好死!”

    当天晚上,楚陆祥醉醺醺晃悠悠地告别了友人,回旅店去了。

    他在前面走,不知何时,背后跟上了十个黑衣大汉。

    那伙人一路尾随,终于到了僻静昏暗之地,一声令下便冲上去动手。楚陆祥顿时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凄厉的喊声撕破了浔州的黑夜。“楚老爷,现在你喊破喉咙也没用!”那领头的歹人提起刀就要下手。

    就在这关键时刻,巷子头尾突然冲出了几十个水兵。那些黑衣汉还舞着刀片准备顽抗。被水兵一轮盾牌冲击就全都掀翻了。

    接下来就简单了。

    简单的刑讯之后,黑衣汉子们忙不迭地说出了背后主使之人。水兵们当夜就抓了几个当地的民团首领、官府衙役之类的角sè,再进行刑讯、捕捉,一路顺藤摸瓜地查办下去,等到第二天清晨,金士麒的小纸头上已经列了七个名字——他们都是浔州府的官吏,之前就牵连在那场粮食案件中。眼下又有杀人灭口之嫌疑,这一次他们是躲不过去了。

    金士麒捏着小纸条,喜滋滋地去向商总督汇报成绩。

    他进了总督临时官邸的后院,就听商周祚的小书房里传出一阵阵叱骂声。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好象是总督大人在教训什么人。院子里一群卫兵都避开得远远的,不敢偷听。金士麒也不敢莽撞。乖乖地守在门口。又过了些时候,那书房门才打开,唤了金士麒进去。

    金士麒进去一看,只见房中跪了两位官吏……真巧啊,都是他那张小纸条上列了名字的!

    那两位仁兄一个泪水横流,一个半身浸汗。他们捧着乌纱帽不敢戴,都像受惊的小羊羔般可怜。总督商周祚铁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他见了金士麒,便挥手叫那两人滚蛋吧。那两位忙又咚咚地叩首一番,千恩万谢地去了。临走前也没忘了对金士麒唤一声“金将军”、“早安”……那表情和语气都是百般滋味混杂,凄惨无比。

    待那两人出了院门,商周祚“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悉杰,你来晚了。你猜猜他们来干什么?”

    “怕是末将cāo办不力,走漏了风声。他们便抢先来向大人诉苦报冤屈。”

    “不是报冤屈。他们还冤个甚么!”商周祚冷冷一笑,“他们是来告罪求饶的!”

    “呼!”金士麒长出一口气,“那可替我省了很多功夫。”他把那张小纸条递交上去。“还有五个没来……大人你只要一声令下,我就收了他们。”

    “嗯……不必,我先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自己跪下来。”商周祚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他们挺不了多久。最终定在王府与我督府之间做出抉择!”

    金士麒便不再接话。他心里清楚得很,商周祚不想明令查办这些官吏,只是想“收伏”他们。官做到这个级别,所谓银粮贪腐受贿等等的肮脏龌龊。就统统不是罪行问题,而是派系斗争的工具。商周祚根本不想跟这些基层官员斗气,他的目标是降伏靖江王室。

    这些官员,只要听话,就是好官。

    商周祚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金士麒身边低声说:“明rì,你那‘贵人’就来了。但我听说城里有些针对你传闻?”

    金士麒淡然一笑,“不止是传闻。他们现在正暗中cāo作,想要给我造些麻烦。不过大人放心,我能应付!”

    ……

    接下来的几rì,商周祚在官场斗争中节节获胜。浔州府、桂平县甚至广西布政司的官吏们就像是一条藤上的葫芦兄弟,一个接一个地跑到总督面前诉衷肠、发毒誓,从此与总督大人一条心。

    商周祚也装作心慈手软,一再安抚他们,没有逼他们狗跳墙。

    商周祚唯一的要求就是那20万的盈余军粮,要求迅速运抵浔州西部的占领区。那些战败投降的山民都等着吃饭呢,若再耽搁些时rì又要造反了。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因为早先与官家签了协议的两家粮商是靖江王府的后台,靖江王世子朱亨嘉竟亲自找到总督府中来,百般纠缠阻止这一变动。

    归根结底,总督再大也管不到王府,这小王爷不用给商周祚面子。

    ……

    天启七年,八月初一rì,金士麒所说的“贵人”抵达了浔州。

    此人乃是金士麒的老熟人、商业老伙伴,钦差大太监刘应坤。

    一年多前,金士麒龙武兄弟们从“铁岭卫”迁往南丹卫,就是花了银子请这位刘公公一手cāo办的。之后刘公公就荣升为山海关监军。这职务虽收入肥厚,但与战区一墙之隔,真叫人提心吊胆睡不踏实啊。

    今年五月,建奴又来攻袭。关辽军在巡抚袁崇焕的率领下苦战数场。终于守住了宁远、锦州不破。这场大战被称为“宁锦大捷”,乃是大明朝在辽东数年间前所未有的大胜仗。战后所有有关的、无关的文官武将太监闲杂人等都受升赏。

    但可笑的是,大明星袁崇焕只升了一级,然后就被勒令回家养病去了。而魏忠贤和他的子孙喽罗们却以“运筹帷幄”或者“后勤工作”或者“摇旗呐喊”之类的功名,都是连升数级。其中魏忠贤的侄子晋升公爵,他尚未断nǎi的侄孙子被封了伯爵。

    刘应坤是山海关监军,当然更是理直气壮地升官——被授命南京皇宫掌印大太监。监军事,镇守留都。

    刘应坤经过多年奋斗,已步入太监行业的顶级序列。

    在授任之余,天启皇帝还额外派了一个任务给他:去一趟广西,宣布一道圣令。

    广西的路途遥远艰辛,刘应坤暗自叫了一声苦。便磨磨蹭蹭地上路了。从běi jīng到南京,盘桓数rì收几车金银,然后一路驿站车马到广州,休息数rì再收几船财礼,再逆流到浔州,折腾了将近2个月。

    其实刘应坤这人命很好,他若是提前一个月来。这浔州还在打仗呢。现在正赶上战争胜利,他又可以向皇帝报喜了。

    八月一rì这天,蔚蓝sè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郁江上荡漾着层层碧波。自两广总督商周祚、靖江世子朱亨嘉而下数名官吏都来到小码头上,恭迎刘应坤。金士麒被挤在了外围,他望着那一片红的绿的官袍的海洋,默默地假想着一轮“胖仔”齐shè落下来,至少半个广西都要瘫痪了……

    十几条大彩船敲锣打鼓地靠上了桂平东码头。就停在了灰头土脸的武腾号旁边。

    总督商周祚迎上去。与刘应坤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刘大人一路辛劳,商某有失恭敬啊!”“罪过罪过,我这卑贱之人岂敢劳顿总督大驾。”“刘大人奉旨而来,便是天使。恭迎是应该的……”“商大人这一仗胜得威武啊……呀,这就是桂平城?好小啊……”

    俩人正在客套,突然岸上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很不和谐。

    文武官员们皆转身望过去。顿时惊呼起来。

    只见码头上乱糟糟地涌来了一大波兵士,服sè混杂口音各异的近百人,都没有携带兵器旗号。他们拥在码头的栅栏之外也不敢涌入,只齐齐地跪下哭嚎着起来。“我们两广各营都活不下去了!”“钦差大人!为大军做主啊!”“金士麒克扣军粮。中饱私囊啊!”“饿死人啦!各营饿死无算!”“金士麒你恶贯满盈,兄弟们跟你拼啦!”

    金士麒不禁暗道:“果然来了,哼!”

    在场文武官员们皆“嗡”地一声议论起来,几百只眼睛都盯在了金士麒身上。码头上的水兵们刚忙上前阻拦,挺着盾牌和长枪就要驱赶他们。“慢着”金士麒却喝止了部下,他指着那些兵士大笑道:“恶贯满盈、中饱私囊,这些话谁教给你们的?”

    那些兵士们见了金士麒,顿时激昂起来,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匍匐哭嚎,有的又气又饿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一片鸡飞狗跳五彩斑斓。

    总督和钦差的脸上顿时就冷了下来。

    这时候,几个文官大义凛然地冲了上来,眼睛中闪烁着必死的决心,有人手里还摇晃着小折子。“禀刘公公,我等检举金士麒贪赃枉法,罪证就在眼前。”“钦差大人,金士麒依仗兵势为非作歹,罪不可赦!”“刘公公,我们盼你许久了!”

    大太监刘应坤瞥了商周祚一眼,那老头却神sè淡然,好像并不在乎。

    刘应坤便扯着嗓子喊道:“金士麒何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243章 搏命一赌

    金士麒听到呼喊,忙迎上去,“末将在。”

    “金士麒。”刘应坤皱着眉头瞄了过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半晌之后,那大太监却扑哧一笑,“他们说的,可属实?”

    “当然不实!”金士麒那个委屈啊,“金某不是那样的人!”

    “哈,我猜也是!”刘应坤嘿嘿一乐,竟过来拉起了金士麒的手,很是亲切。“小子,好久不见!来了广西果然晒黑了,怎样,这气候还惯吗?你兄弟们还好吗?我本想帮你办到湖广去,那边土地肥美、气候好、人也好,可惜当时情非得已……”他们任凭旁边百官围观,任凭不远处兵士们正闹得厉害,竟相谈甚欢。

    那几个告状的文官皆大惊失sè,只听这俩人闲扯着辽东旧事,什么觉华岛、翠云楼、爱晚楼……刘应坤这老阉臣,分明是要包庇金士麒。几个文官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直哆嗦。

    但就在此刻,外面的兵士们又激昂起来。“那大破船!”他们嘶吼着冲向武腾号,犹如一股小小的洪流,“贿银就藏在船上!”“那是我们的粮饷,都被他占去了!”“拆了那船!银子百万两!”

    水兵们忙把盾牌列作围墙抵挡冲击。但乱兵太多,推着他们步步倒退,盾牌被踢打得砰砰响。还有水兵划了小船来,要把武腾号拖离码头,于是乱兵们闹得就更欢了。接着就有水兵抡起长枪砸下去,处处哀嚎、血花绽开,有人在地上翻滚嚎叫……闹得一塌糊涂!

    “要死人啦!”在场的官员们都大喊起来。

    其实在场的大多文官是在看热闹,但少数人早就窜通好了,这一次要搞死金士麒。他们鼓足了勇气冲上来,“刘大人,有传闻这金士麒要收买一位贵人!”“那船上就是他的赂银,请大人检查。”还有人信誓旦旦地喊道:“浔州差役早就查清了,连续六夜都有小船送了大箱子运上那武腾号。颇沉重的样子!”

    金士麒忙说:“冤枉啊x禀各位大人,武腾号上只是些寻常货物……”

    “他扯谎!”那些人大喊,“寻常货物用的着密不透风吗?你安排了上百人看护呢!”“有人已经探听了,是贿赂某位大人的贵重物!”

    “这是什么昏话!”突然间,传来一声洪钟般的吼叫。只见靖江世子朱亨嘉正分开诸人,端着架势站在zhōng yāng,他衣冠楚楚。满脸的威严。刘应坤忙拱手作揖,朱亨嘉微微一笑,却转身瞧着那个方才义正言辞的文官,大声道:“你是说金士麒早就得知钦差刘公公来广西,预备了重金收买刘公公吗?”

    刘应坤顿时急道:“跟我有何干……”

    朱亨嘉忙轻轻摆手,“当然与公公无干系。即便此事为真。也是金士麒一人之罪啊,你们这般咆哮不是陷刘公公于之责嘛?”

    “你这也是妄言!”总督商周祚也沉不住气了,他走入圈中大声道:“是寻常货还是贿银,上船一看不就清楚了?”

    总督一发话,众人皆称是,都嚷着上船看个清楚。

    “不可!”没想到金士麒却慌忙摆手,“那包裹严密。不可轻动……”

    旁人听他这么说,不禁暗自嗤笑,真是此地无银了。商周祚急迫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是炸弹火箭吗?”

    “是……是……”金士麒瞥了朱亨嘉一眼,高声道,“是冰!”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们不禁“轰”地一阵喧叫,这也太扯淡了!

    金士麒还在解释:他此前借用了世子朱亨嘉的船只。答应要保管10桶冰块的,但由于局势紧急,当天就损耗了。金士麒要遵守商业信用,正从藏宝港一桶桶地运冰来,都严密保存在武腾号上,因此不能动……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旁人早就笑成了一片。原本观望的也跟着开始起哄。这金士麒黔驴技穷了,竟编了这等笑话,真是自寻死路啊。

    说实在的,这混蛋的时代。这官场上行贿随礼本是常态,没谁的屁股是干净的。但如果你一旦被对手抓住了把柄,扯到光天化rì之下,那你就百口难辨了。

    朱亨嘉悄悄凑近了刘公公,叹息道:“唉,金将军本也是一番好意,可惜办事不力啊!”

    “跟我无关!”刘应坤忙道。

    “都希声!”商周祚大声喝道。总督一开口,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只听他慢悠悠地说:“既然金士麒如此说……我信他。”

    “什么!”朱亨嘉惊呼,“他胡诌,说是冰……”

    “他说是冰,那就是冰。”商周祚厉声道。他指着波涛滚滚的江面,“自去岁出战这江上一战始,金士麒百般艰难千辛万苦,诛猛坎,战胡扶龙,cāo持河运督促营造,他从未让我失望过!所谓用人则不疑,我信他的话。”商周祚又指向了武腾号,“他说是冰,那就是冰!即使他说那条船不存在,只是幻影,我也信他。”

    “你!”朱亨嘉气得双手颤栗,他转身对刘应坤道:“钦差大人你看,商总督这是在始指鹿为马啊,他如何服众!”他又转过身来盯着商周祚,恶狠狠地一笑,“喔,我忽然明白了,那金士麒口中的‘贵人’,就是总督你呀!”

    说到这里,朱亨嘉突然感觉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他终于把抓住了商周祚的尾巴!他大笑着转过身来面对着浔州百官,“原来这一船的银子,是给总督大人准备的,怪不得他百般包庇金士麒……哎呀,看呀,那船要跑了!”

    众人望过去,果不其然!

    水兵们已经控制了码头的局势,用三道jǐng戒线拦住了那些闹事的杂兵。而武腾号也解了缆绳,正在几条小船的牵引下慢吞吞地撤离险地。在场的官员们顿时就急了,嘶吼着,“不许跑!”“他有鬼!”“上船验货!”

    商周祚这半年来逼得浔州百官也太狠了,不许贪污不许偷粮食,真挺遭人狠的。借此机会……即便扳不倒他,也要出口恶气!

    “不能验货啊!”金士麒忙跳过来喊道,“天这么热。一透气就化啦!”

    “由不得你!”朱亨嘉将金士麒推了个跟头,这厮练过武术,手劲儿很大。“总督今天若不下令,我等就上书朝廷。”他把大手一挥,“今rì有百人作证,不能让某人只手遮天。”

    商周祚气得几乎吐血,真后悔战争时期没有找个由头一剑斩了这死胖子!原本说好的。王府和总督府通力合作赢得战争的胜利,然后共享这浔州的胜利果实,共建新广西。现在胜利来了,同盟就化作乌有……商周祚长吐了一口恶气,嘶哑着嗓子喊道,“好!金士麒。叫那船回来!”

    金士麒哀叫一声,“可是……我与世子大人有约在先。没了那冰,我要陪好多银子!”

    “是我要看的,不要你陪。”世子朱亨嘉冷笑道,“但若是那船上装的不是冰,而是银两,或者金银玉帛。你可认罪?”

    “无需他认罪!”商周祚大喊道,“他若欺我,我当场就斩了他。但世子大人,如果那船上确实是冰,你可当污蔑忠良之罪?”

    “这罪何来?”朱亨嘉一耸肩,“我只是检发他罢了。靖江王府受封于太祖皇帝世守广西,本就担负督查本省文武之责,不知总督何来此问?”

    “可你有言之凿凿。说那一船银子是送给我的,这岂不是污蔑?世子大人,如果那船上确实是冰,我要罚没你米粮十万石。”商周祚冷笑着,“你还想要查验吗?”

    顿时,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朱亨嘉的身上。“世子大人,不能放过他们!”“那船要跑了!”

    朱亨嘉凝望武腾号。几条小船正在拼命地摇桨,拖着它越逃越远,让人恨不得一把扯住它!

    忽然间,朱亨嘉好像明白了商周祚和金士麒……好像有预谋啊!否则怎能不假思索地提出这条件?朱亨嘉感觉不妙……但理智和常识告诉他。那金士麒怎能有冰呢。取冰、藏冰的花费极巨,大明西南诸省除了靖江王府谁还有这实力?……或者湖广的几个王爷?不可能啊,路途遥远岂能在一月间完成?更何况据密探报告,那絮物都是从藏宝港运来的……

    要不要赌一把?

    一边是十万石米粮,一边是金士麒的脑袋……还能让这总督威风扫地!

    “好!”朱亨嘉指着武腾号,“若没有冰,我认罚!”

    ……

    一刻钟之后……

    武腾号缓缓靠上了桂平码头。

    所有的水兵、亲兵们都下了船。总督、钦差、世子、将军和百官们在总督标兵的护卫下,徐徐上了船。

    这是火后余生的武腾号,原先的甲板和船舷已烧毁,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两层新铺设的甲板,还泛着桐油味。离开光秃秃的上甲板,下到中间的一层,犹如一个小小的长厅般通畅而光亮。这武腾号已经改造过,两侧船舷上各开了8个大舷窗。金士麒解释说这里是“火炮甲板”,将架设火炮对两舷shè击。

    总督的标兵们掀开底层船舱的门,下面的黑洞洞冷飕飕的,十几个标兵跳了下去查看。不多时就有人报告,下面只有些米粮、压舱石、铸铁块,还有6个大箱子。他们扯了辘轳挂上绞盘,把6个箱子全牵上来,百官们立刻围拢上来。

    商周祚回头道:“世子大人,十万石粮,你说话算话?”

    朱亨嘉踢了那箱子一脚,“哼!”

    总督一挥手,标兵曹千总带着人把一个箱子拆开,一层层木料,然后是沥青密封,又是棉花隔热层,金士麒则在旁边嘀咕着“可惜可惜”。随着包装一层层打开,周围人开始感到凉气飘来。有些人憋着笑,有些人的脸sè逐渐发白。

    最里面是一个圆木桶,上面还漆着“藏宝港兵工”五个大字。

    “诸大人小心了!”曹千总喊了一嗓子,一斧头就劈在了木桶上,

    “哗啦”一声木头绽裂,昏暗的甲板上撒开了一片闪亮的东西,晶莹剔透,腾起寒风!在场者皆欢叫爽快,纷纷来抢。那真是冰砖啊,每块都犹如砚台的大小。

    金士麒哈哈大笑,“世子大人,请验货吧!”

    “骗子!”朱亨嘉吼道,他夺了斧子又挑了个箱子拼命劈砍,像疯了一样!木屑棉花四处纷飞,一斧斧都是仇恨。终于最后一斧劈下去又是“哗”地爆裂……仍然是冰!

    朱亨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握着一块刺骨的冰砖,喃喃道:“怎么会有……”

    金士麒哈哈大笑,“若给我百万石米,我就告知你来由。”

    朱亨嘉咬牙切齿道:“我……我不想知道!”

    “但我想知道啊!”钦差大太监刘应坤扯住金士麒,“金家小子,快告诉我!你不会讹我百万米吧?”

    “大人想要知道……也不能不给利市啊!”金士麒斗着胆子说。这忽然间,他不想把制冰的秘密告诉别人。一方面是因为商业专利;而另一方面,这冰是火药制造过程中的副产品,如果宣扬出去,王公大臣权势之人都会为求冰而折腾各地兵工机构,使之偏离本业,从长远来看却是一种危害。

    “向我要利市?”刘应坤哈哈大笑,“好好,那就给你一个大大的利市!”

    刘应坤转身招来一个年轻太监,从其手中接过一个长长的锦盒,拖着嗓子朗声道:“南丹卫佥事柳州水营营将金士麒,接旨!”

    “啥?”金士麒一愣。武腾号的炮甲板上,几十个正在争抢、玩耍冰块的官员们也惊呆了,一片寂静。

    “净看你胡闹,险些耽误我正事!我来万里广西为的就是这个,蠢小子还不跪下!”刘应坤笑道,“接圣旨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244章 巡视海疆

    天启七年,八月初一rì。就在责重生的武腾号的炮甲板上,金士麒接到了他的新任务。

    宣读圣旨的声音,在大船舱中回荡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处删除200字罗嗦话)……金士麒,署广东巡海道领兵参将,赐飞鱼服一领。着令浔州战后出巡澎湖,剿海贼,驱番寇,平靖海疆。钦此!”

    “平靖海疆……”金士麒的声音发颤,他面向北方朗声发誓必将万死不辞不辱使命,这才接了圣旨。

    紧接着,又有小太监捧来一个大锦盒,那自然是飞鱼服了。那盒子一打开,顿时金灿灿明艳艳,武腾号大船舱里一片灿美的光亮!那官袍名为“飞鱼”,补子绣纹上却是一条鱼鳍大蟒,远观则近乎龙形。这飞鱼服不在品级之列,向来是特旨御赐于有功之臣,乃是极大的荣宠。

    “金参将啊!”“飞鱼服啊!”船舱里人声鼎沸,那些官吏军官们就像看到了裸女般兴奋。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还在跟着起哄所谓行贿之事,现在却都见风使舵,纷纷来道贺。他们才不傻呢,都意识到大太监刘应坤千里迢迢送来这一件飞鱼服的含义。“巡视海疆啊,好不威风!”“这一战,又要花不少银子吧!”“悉杰兄,快把袍子穿上,看看尺寸……”“谁能告诉我,澎湖在哪儿?”

    金士麒捧着飞鱼服,真是百感交集啊。

    虽然早在今年三月他就与西班牙人密谋此事,虽然早在五月里他就得到了“进展顺利”的反馈,虽然他早在七月就得到了“军令已在路上”的通知。但此刻,这一切成真,他恍然在梦里!

    金士麒浑身洋溢着一股子亢奋和激情。他轻轻摩挲着武腾号的船舷,望着窗外瓦蓝的天空和河岸,不禁感慨道:“爹呀,儿子也是参将了。还飞鱼呢!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会气坏的吧!”他又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升职,更重要的是他要承担起“巡海”的使命——

    那不仅是一场简单的出征,他是代表大明帝国去重新界定其海上之疆界!那将是一场被记入史册的战争,金士麒将伸出大脚在历史的车轮上狠狠地踢上一记,使此间的历史奔入一条迥异的道路!

    金士麒的新官衔是“广东巡海道领兵参将”,这很有讲究。

    大明全国只在几个重要海港设立巡海道。譬如泉州、宁波、广州等地。这“巡海道”就相当于一省的“海防事务监察厅”。它既不是zhèng fǔ行政机构,也不隶属于兵部,而是一个司法和监察部门,它属下并没有军队。

    金士麒接到的圣旨上写得清楚,他只是“署”参将职,就是“挂名”的意思。是临时挂靠在巡海道衙门下面的水师指挥官。

    金士麒虽然官衔高了。但他的世袭职务和将军号却并没有变,仍然是一个“武四品”的小将军。翻译成后世的名词,就相当于从“旅长”升为“代师长”,但军衔没变,薪金待遇也没变,他柳州水营的工作也仍然兼任。

    “搞得那么麻烦,为什么不直接把我调到广东水师去……喔……”金士麒逐渐明白过味儿来了。

    何塞.雷耶斯以及潜藏在北jǐng廷中的天主教势力。他们为了促成这场小规模战争真是费尽了苦心。他们把金士麒挂在“巡海道”的下面,又把作战任务标定“出巡澎湖”,听起来真是轻描淡写和风细雨,好象只是巡海道衙门的一场rì常任务。他们这么做可以绕过兵部,绕过广东省府衙门,极大地减小政治压力,使金士麒能够顺利出行。

    等到金士麒率领船队离开港口,自然会“出巡”到更远的地方去。然后“偶然”地触发战争,“一不小心”就占领了台湾……威武呀!

    金士麒不禁赞叹,这帮洋鬼子和假洋鬼子真是机灵。

    ……

    当rì傍晚,总督商周祚在府中做东,宴请钦差太监刘应坤。

    除了世子朱亨嘉赌气不来,其余文官武将太监们也全来了。他们把酒言欢谈笑风生,那个热闹啊

    来来来。先敬天启大皇帝万寿无疆,再敬厂公(魏忠贤)千岁……同样无疆。又贺喜刘公公荣升南京掌印太监,福寿安康。再庆祝神勇无敌商总督,他领导浔州大战喜获胜利。最后预祝在场文武百官都获得朝廷封赏。就像金士麒一样!

    “来,金参将,我与你饮一杯!”刘应坤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过来,笑吟吟对金士麒举起酒杯。

    “公公,折煞末将了。”金士麒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那我干了,公公你随意……呀,公公你海量啊!”

    刘应坤一口闷掉了杯中酒,扯着金士麒悄声说,“小子,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呐!我能当上这掌印总管,也有你的功劳。”

    “竟有此事?”金士麒莫名其妙。

    “你们那几个小兔崽子,可都是我送到广西来的。几月前,南丹卫剿灭猛坎之乱的喜讯传来,魏厂公夸我慧眼识珠,记了我一份‘保荐’之功啊!”刘应坤笑得爽朗,引得席间诸人都看着他们,表情都很丰富……

    “哈……嘿嘿……是啊……”金士麒应付着,闷头喝着酒。他却暗中叫苦:阉党,我不想与你走太近!

    “金小子,我此次行前,魏厂公还提到你名字呢!”

    “公公,你又去过天津爱晚楼吗?陈珠珠姑娘还好吗?”金士麒开始装傻。

    “金小子,你们南丹卫为何不给魏厂公建生祠?是银子不够,还是有何苦衷?”

    “公公,我给你表演‘水结冰’的魔术吧,可好玩儿了!”金士麒继续装傻。

    “金士麒!”刘应坤脸sè顿时变了,他低声喝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魏厂公!”

    金士麒拍拍胸口,意味深长地说:“这还用问吗?”

    “小子,你要时刻记住了,你今rì这林林总总都是谁给你的!”刘应坤嘴里说得凶狠,脸上却忽然变得黯然、无奈。“你来广西之后就一声不吭。再没向厂公尽过孝心,连个安都不请,真是伤了咱家的心啊!小子,你到底姓金还是姓铁?”

    “铁?”

    “铁公鸡啊你!”刘应坤戳着他的鼻子。

    金士麒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死太监是索贿啊,你早说啊……于是他就开始抱怨:“公公呀,咱广西穷匮啊!南丹卫苦于征战。今chūn才收回了军田,rì子过得惨淡呢。咱兄弟们只靠着造几杆火铳修几条小船讨些营生,还rìrì遭受当地大户掣肘……”

    “够了!”刘应坤摆摆手,悄声问:“你想要什么?”

    金士麒太喜欢这句话了!如今的阉党势大,大到包天。只要金士麒敢开口,敢花钱。那就没什么买不到的。金士麒凑过去嘀嘀咕咕了半天,向刘应坤讲述了一番他的愿景——是关于两广军工的统合、造船、钢铁、贸易等等……

    刘应坤细细听了,便灿烂地一笑,“简单!十万两银子。”

    “公公你卖了我吧!”金士麒急道。他其实差点笑出来,真不多啊!“好吧,我回去砸锅卖铁凑银子,我们兄弟就算给你卖命了。”

    “每年十万。”刘应坤补充道。

    “公公你杀了我吧!”金士麒脸变得通红。“好吧,每年五万!”金士麒一边还价一边察言观sè,又补充道:“三年后再增加到十万……”

    “成交!”

    俩人击掌为誓,然后又喝了一杯酒,然后相视大笑,惹得满堂文武都侧目。

    刘应坤今晚开心,便扯着金士麒道:“小子,你可知道。圣上为何赐你飞鱼服?”

    说实话,金士麒也很诧异此事。皇帝的圣令是两个月前下的,当时浔州正激战呢,金士麒也没什么功劳获此赏赐。若说是为了出巡海疆一事,那也应该在胜利返航之后再给呀,咱大明皇帝何时变得如此大方?

    金士麒小心地回答:“这个,天恩不好揣测。”

    “什么不好揣测。”刘应坤笑道。“告诉你,刚开chūn那阵子,有一rì呀,圣上他忽来雅兴想要划船。便起驾西苑太液池。可巧那天风大浪高,寻常船只摇曳不安全,圣上便选靖海神威俘虏大将军……就是原名喜鹊号的那个皮囊船!圣上在船头把酒临风,乘风破浪,一路推碾荷花追逐游鱼,玩儿得高兴啊。”

    “原来万岁是念及旧情啊!”金士麒恍然。可惜那喜鹊号小战船,当年浸满了勇士的鲜血,在冰海上威风八面战功赫赫,如今已沦落为玩物了。

    “不止是旧情……万岁爷那rì喝的就是你们广西送的花蜜酒。趁着酒意,又借着水波荡漾,万岁爷就在那靖海神威俘虏大将军上,嘿嘿……临幸了三位宫人。”刘应坤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其中包括一位娘娘、两位小主子。她们呀,一rì之间都有了身孕!”

    金士麒也不禁赞叹,“一rì之间……圣上威武啊!”

    他忽然意识到,对大明朝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啊。天启皇帝虽是壮年,但膝下伶仃。曾有的几个惺子都一一薨逝,很是可怜。

    在这个时代,男人没了儿子,就没了希望。一个帝国若是没了太子,那也暗藏危机。最近有人还提及立万岁爷的弟弟信亲王为“皇太弟”之事,听起来就很伤感。

    现如今,天启终于有了希望,大明朝也有了转机。

    “圣上自然是龙颜大喜!”刘应坤欢天喜地,比他自己生孩子都开心。“后来又是厂公大人替你邀功,说那船是你造的,酒是你献的,圣上便开了金口赏你飞鱼服。”刘应坤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归根结底要感谢魏忠贤,没有魏忠贤就没有你金士麒的一切!

    刘应坤又捏紧了金士麒的手腕,“但这龙嗣之事不可轻言,我说给你听,是叫你明白此荣何来。你万不可传出去,否则你我都生祸。”

    金士麒忙拍着胸口答应,绝对保密。

    ……

    与此同时……

    在桂平码头上,靖江世子朱亨嘉踏上了他的船。之前水营借用的几条大船终于还给他了,他一天都不想多待,连夜起航回桂林。

    “这船……”朱亨嘉叹了口气,“真是又臭又闷。”

    八月的广西仍然酷热难耐,朱亨嘉哪里遭过这罪啊。当初那几箱子冰本是他用来乘凉的,后来突发奇耍弄金士麒,要灭他的威风,没想到那混蛋竟变出冰来。但朱亨嘉是孤傲之人,他输给了总督商周祚10万石粮食,他连那冰也不要了。现在他只能关在闷热的船舱里,大概10天之后才能到桂林。

    10万石粮也就罢了,商周祚还趁势废除了靖江王家掌管的40万石存余军粮。由此一来,浔州百姓就全活了,而靖江王室再没有任何手段制约他们。

    “金士麒!”朱亨嘉凝望着岸上。不远处的总督府大红灯笼高高挂,笑语欢声正被夜风送传来,听起来真是刺耳啊。他们是在为金士麒荣升参将而庆贺吧,金士麒正穿着飞鱼服扭来扭去吧……

    这时,两个仆役却抬了一个大箱子放在了船舱里,沉甸甸寒凄凄,竟然是冰。仆役们说,那是几个桂平官吏从武腾号上讨来的,送与世子大人一路乘凉。朱亨嘉冷笑着点点头,指着船舱外,“丢出去!”

    “噗通!”

    朱亨嘉凝望着荡漾的水波,轻声道:“金士麒,你死期已至,还不知道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245章 卫指挥使

    几rì之后的一个傍晚。

    桂平城的郁江对岸。车轮啁哳、骡马黯鸣,大队官兵们正在安营扎寨,一片闹哄哄的景象。那些士兵虽是在回乡的路上,却多是惆怅、疲惫的模样,没有分毫喜悦。就连队中旗帜也脏兮兮地裹在竹竿上,懒得展开。

    他们是广西护卫营。曾经的靖江王近卫,曾经的广西第一卫。

    一个月前,他们的指挥使赵洪堂因“通敌”之嫌被总督斩首。广西护卫也成了“罪军”。他们的军饷被减半,战功全都泡汤,战利品更是烟消云散。现如今,别的部队纷纷上船,一路高歌地满载返乡时,他们却只能沿着江岸行军,一路哭着地走回桂林。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rì子。

    有军令传来,即将有一位新指挥官入主广西护卫。据那位将军战功赫赫,是此次浔州战争的头号功臣。他将率领广西护卫的残兵返回桂林,并成为他们的新任指挥使。

    但“卫指挥使”不是轻易能授予的。那职务是“世职”,是世袭的军事贵族头衔,就连总督也没权任命。但总督可以推荐“世职”人选,经由兵部初定,再由御笔亲批授命。众人心里明白,商周祚战功赫赫威望正隆,他推举的人至少有八成把握。

    而且在正式任命下来之前,商周祚还有权把此人任命为“营将”,先期控制广西护卫。

    有传闻,那名将军是金士麒。

    广西护卫的官兵对金士麒的心态很复杂。他们恨之。向往之,仇之。敬仰之!

    所谓“仇”,是因为他们曾经与金士麒的柳州水营交,那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之战!但他们也向往金士麒,整个广西都知道金士麒在一年之间就打造了南丹卫的强悍部队,领着兄弟们兴盛发达财源广进。他若是来咱桂林,那广西护卫的rì子肯定会红火。

    即便如此,他们心中仍藏匿着对金士麒的恨。赵洪堂家族世领广西护卫,已近百年。卫中军将把他当作主人来看待。而赵洪堂之死。正是金士麒所主使,这让人焉能不恨。

    但这些军人们又暗藏着对金士麒的敬仰。无论是浔州、柳州的战场上,金士麒所到之处都犹如明星般闪亮。尤其是前几rì,竟有圣旨特令金士麒出任广东巡海道参将,他以一名广西的、内河的将领授任出巡海疆,可见朝廷之器重和期盼。

    如今两广政界军界无不关注着金士麒,都深信他将成为当年戚继光般的国之柱石。他才20岁出头就有如此的成就。真是妖孽!

    对于广西护卫的这些兵将来,真是矛盾啊!

    此时,广西护卫的十几名高层军将都聚集在江边,等候新营将的到来。

    却有几个人悄悄走到一辆小驴车旁边,就听里面传出了个尖利的声音,“准备得如何了?”那帘子掀开。竟是靖江王府右承奉太监,凌公公。他盘腿坐在车里,佝偻着老腰身,瞪着眼睛望着帐子外面几个军将。

    “都妥了。”那几个军将悄声,“只要一上岸。他就步入死地!”

    凌公公不吭声,他凝望着江面。那波涛滚滚霞光灿灿。几条大船正在驶来。每条船的桅杆上都挂着柳州水营的“喜鹊旗”,最前面的大船上还打着一面花枝招展的将军旗。一定是那新营将来了。

    凌公公又转过头来,用刀子般的眼神在那几个军将的脸上挨个看过。他们都是广西护卫的千总把总,都是靖江派系的人。他们世受赵氏家族的统领,世受靖江王室恩泽雨露,因此就冒死布下几道截杀——

    一、在江边林中,埋伏了百名火铳,只待金士麒上岸便齐shè之!

    二、若是那金士麒绕路而来,在几条小路上埋藏了数十斤火药等着他!

    三、若是仍拦不住,等他走到大帐之外就会被哨塔上的火箭万箭穿心!那可是藏宝港出品的火箭,质量可好了!

    四、若是他仍不死……这怎么可能!那好吧,最后会有中军帐里冲出的十名死士,那几十枚雷丢出即便是头大象也炸烂你!

    虽然准备妥当,但凌老公公仍长叹一口气。“这次呀,我们在浔州输得惨了,我也没脸回桂林了。但幸亏世子邀了那顽蛮来广西护卫。只要杀了他,我们仍有机会扳回局面。”凌公公惨淡地一笑,“你们放心,事成之后,老身我会一人承担罪责,与你等皆无干系。”

    凌公公的眼睛湿润了,凄声道:“随后,我会赴死,以谢王恩!”

    “公公!”几个军将颤声呼喊着,心中皆酸楚。

    “吧,他马上就到了。”凌公公挥挥,“你们再检查一遍,万不可出错。”

    就在这一刻,柳州水营的大河船来得迅猛。它们冲开波浪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船头在沙堤上“哗”地撞击着,真好似炫武杨威一般。水兵们抛下铁锚、架了跳板,便有人高声喊道:“新任广西护卫参将,上岸喽!”

    不远处的林子里,百名火铳都准备好了;更远处的哨塔上,火箭箱也架起来了。岸边上,十几名广西护卫的军官们小心地迎上,先是齐齐跪拜,再一抬头,只见一员将军喜滋滋地踏出船舱。

    他铁甲银盔,红袍绿裤花靴子,持一杆丈八长棍,腰挂一根鲨纹小皮鞭,一张大脸乐得通红,一捧白胡子迎风飞扬。

    岸上军官皆惊呼:“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驯象卫指挥使王嘉镇大笑道,“我的大象踩死胡扶龙,总督大人定我为浔州首功,迁我广西护卫指挥使!哈哈。我要桂林啦!桂林啦!”

    王嘉镇老爷子真开心啊,他浑身洋溢着幸福感。他本是个破烂不堪的空头卫所指挥使。如今竟入主广西最富的广西护卫,这真是祖坟冒青烟啊。

    岸上军官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这时候江边那顶小驴车里跳出个老太监,他一把扯住王嘉镇嘶声裂肺道:“金士麒,他在哪儿?!”

    “那傻小子?”王嘉镇嘿嘿一笑,“他被发落驯象卫,接我的职啦!”

    ……

    同样是这一rì。

    郁江上游百里,南宁府横州小城之北的村寨之间旗帜飘扬。军队云集,很是热闹。“广东巡海参将”金士麒来看他的新家了。

    大驯象卫,威武!

    与王嘉镇老爷子不同,金士麒并没有被授予正式的“驯象卫营将”职务。总督只发了一纸公文令他“暂领”驯象卫,很是低调。金士麒心里明白,他的工作重心仍是“出巡海疆”之重任。

    但众人皆知,总督大人报往běi jīng的“战功谱”上。金士麒已被推荐为驯象卫指挥使,受封只是几月之间的事儿。

    陪同金士麒来巡视的,还有金士骏、查应才、姚孟阳等兄弟。此外还有来自南宁卫、浔州卫、奉议卫等本地兄弟部队的将领。

    这驯象卫可真不小啊!

    根据营卫黄册记载,整个横州城的三分之一都是驯象卫的官衙和营房;根据图册所示,横州城北、城东、城南总计40万亩土地都是驯象卫的军田。但当金士麒踏上了他的新领地四处巡视了一番之后,却连称:“惨啊!”

    横州城外。驯象卫的官衙早已荒废。残桓断墙上长满藤蔓,破砖乱瓦中荒草丛生,几尊石碑都被掀翻陷入泥土,上面长满苔藓和野花。金士麒兄弟们踏入其中,迎面一群野猪呼噜奔走。又有几只狐狸窜入土穴,又有一群野鸟扑腾腾地飞上天……

    弟弟士骏不禁赞道:“哥呀。此间倒是打猎的好地方!”

    还有那驯象卫的军户,只剩下200多户,散作几个小村落。都是稀疏在林间的小茅草房子,几个孝子在垃圾和污水中打着滚。村子里零星几个房顶有瓦的屋子,就是驯象卫的中军堂、祠堂,还有王指挥使的故居。

    王老爷子得到喜迁广西护卫的军令,当rì就把驯象卫的官印往金士麒怀里一塞,便带着婆娘和两个老奴卷了铺盖上船了。他连屋门都没关,那屋本来也没啥。

    金士麒站在村外,又叹道:“惨啊!”

    南宁卫指挥同知李将军——就是一年前带头跳上金士麒的大船抢先买军火的那一位,也不禁戚戚然,“金参将,你真是主动请缨来驯象卫的?……不是被别人算计的?”

    “当然。”金士麒嘿嘿一笑,“李将军,我金士麒可从不做赔钱生意,这一次也是信心十足呐。”他把指向那荒凉惨淡的一幕幕,“我敢与你打个赌。金某五年之内令此间富庶不让藏宝港,你信不信?”

    “五年?不信!”李将军哈哈大笑,“以贤弟你的才能,我猜三年就够。”

    众人便笑谈论着,一路向城东走。碎石小路在田间斗转,刚刚绕过城头,便看到前面江边屹立着一座大庙。只见庙门前威风凛凛的石兽镇守,百步青石台阶直上半山,那上面白墙掩映着金顶,雾气渺渺钟声飘扬。

    真不敢想,这小小的江城之畔竟有如此威严的大庙,竟好似从天上搬来!

    金士麒猜测,那便是“伏波庙”了。

    那庙里诡的不是神佛圣君,却是汉朝伏波将军马援。他也是五虎上将马超的祖上。若马超走的是偶像派路线,他祖上马老将军却是实打实的实力派。他先是追随光武帝立下开国之功,又请缨东征西讨,两度挂印南征交趾——就是当年之安南。为大汉帝国开疆扩土平定西南立下赫赫战功,因此才享庙并世代受香火诡。

    金士麒早就听闻横县的伏波庙,甚至还是他驯象卫的护卫祭祀之值守呢。此次前来,当然要参拜一番。

    旁边浔州卫指挥使蔡景焕也凑趣,“金贤侄,此庙你应好生诡。这次你出征海疆,所承正是‘伏波’之责啊。”其余众人也都恭维道:“先有马伏波,以后定有金伏波!”“金兄,这驯象卫是你的福地啊!”“伏波将军是几品?有指挥使大吗?”

    金士麒一笑,便恭请几位将军一同那庙中祭祀。

    一行人刚刚走到庙门前,前面忽然涌来一大群人。他们衣冠绫罗倒多是富庶之人,他们闹喳喳地齐齐跪拜下来,山呼道:“金将军,我们等你久矣!”(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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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军功军田

    那些迎接而来的,都是横州当地的地主富户和边民首领。他们早就听说金士麒要来这庙中拜祭,就在此夹道等候,还车载马驮大包小箱子礼物,好似集体出国旅游归来般繁盛。

    “横州百姓真是热情啊!”金士麒欢欣道。

    “其实,他们是可怕你!”浔州卫指挥使蔡景焕一语道破,“怕你收他们田!”

    金士麒顿时明白了,驯象卫的军田就是被这帮人占去的。“蔡老将军你可以说错了,那可是我的田。”

    这些人都是横州当地的大族大户、权势者。在过去百年间,他们不断蚕食吞并、巧壤夺驯象卫的军田。手段五花八门,有的是买通军官抵押田产,一抵押就是一万年;有的是虚假租用,却从来不付田租;有的是谎报名字,虚挂在军户名下;最厉害的根本不要什么名目,老子就是占你的田,你能怎样?

    驯象卫的那些残兵,连野猫野狗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山兵民团。此消彼长间,驯象卫的40万亩军田逐渐支离破碎,最终烟消云散了。

    但现在不同了。

    那世领驯象卫的王氏家族已卷铺盖走人了,现在是金士麒“暂领”驯象卫。横州人早有耳闻,这小子是凶神,行事刁钻狠毒。他们惹不起,又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来。

    金士麒也迎了上去,“乡亲们,我正想找你们呐!”

    那些地主乡绅们忙恭迎金将军来横州,又贺喜金将军入主驯象卫。以后将军你既是我等的上官,又是横州之保护神啊。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不知道金将军爱吃甜的还是麻的……

    金士麒却当众喝道:“既然大家都在场,那我就直说吧!你们是为了军田而来?”他大笑三声,“乡亲们,放心!我金士麒是个厚道人,岂会为难你们?现在我就宣布,驯象卫军田中所有米粮果蔬,都任由你们收采。但从明年开始,也就是天启八年。所有田地一概收归军卫。”

    “什么,还是要收的?”在场的地主富户们顿时如坠冷河。“金将军,不如坐下来谈判吧……”

    “没的谈!”金士麒大声道,“汝等莫欺我人少,我驯象卫可有五千兵额。我此次来横州就是要招募营兵,旬月之间就能成营。我的田不收回来,拿什么供养弟兄们?”金士麒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呢,你们要续种我的田,也不是没有希望……”

    此话一出,现场几百颗心脏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千只眼睛都望了过来。但金士麒却把手向伏波庙一挥,邀请诸位将军同去拜祭。那些地主富户们全都急了。甚至追了上来,“金将军你说清楚啊!”“这不是折磨人嘛!”

    “等消息吧!”金士麒甩袖而去。

    ……

    天启七年,八月初四rì。

    大明广东巡海参将金士麒率领广西诸营诸卫将领,拜祭故汉伏波将军马援。

    诸将请香、叩拜、祭文、供酒肉、奉银百两,隆重地cāo持了一遍之后。金士麒又宣布今rì还有一个重要的节目,那就是为浔州战争中的勇武兵士授功颁赏。

    为了鼓舞军队士气。早在藏宝港建军之初,各营就依照辽东旧制设定了军功等级,分作“上中下”三档次。考评士兵是以“奋勇”、“击杀”、“严律”作为考量。至于军官们,也有一套相似的军功等级制度,以“战术”、“统御”、“cāo训”为标准,也分作“上中下”三等。

    自去年讨伐猛坎之战伊始,直至上月剿灭胡扶龙,藏宝港各营军已经产生“上功”近200人次,“中功”700余人次,“下功”2000余人次。

    这些功绩的评定不仅代表着荣誉、升迁,还直接关联着银子。

    寻常兵士立一次“下功”或“中功”可以领取1两或5两银子。若是“上功”,可以领25两银子。25两银子啊,足可以盖一座小房,或者讨个婆娘,或者开一家小店。若是军官建功,根据军阶不同可获奖金是寻常兵士的数倍。

    而就在几天前,各营又发出了极其震撼的新规则,名曰“战功授田令”:立功士兵可以不领银子,而是领取田产。1两银子的战功等于1亩田!

    这也太便宜了吧,简直是跳楼大倾销啊!各营兵士们都不敢相信,当时1亩好田地能值4两银子。后来他们仔细研究了授田令,才明白过味儿来,原来立功者获得不是土地的永久产权,而只是“承租权”。

    军人承租的田地,也可以有偿转让、分割、抵押、继承,与寻常私有田产无异。但这些土地的产权仍归属于南丹卫,因此每年除了1分田税之外,还要多缴1分田租。

    1分税+1分田租,也算是很厚道了。大明朝寻常农民承担的苛捐杂税往往超过5分。就连南丹卫此前租给十寨山民的田产,也是1分税+2分田租。所以这授田令一下来,士兵们皆不敢相信。这授田令便宜了兵士们,南丹卫自己却少了1分的收益,那帮将领们脑筋错乱了吗?

    这套东西是金士麒鼓捣出来的,他的脑筋可清晰得很呢!

    金士麒担任南丹卫指挥佥事之后,曾经仔细研究过土地问题。再根据前生今世的经验和认知,他终于参悟了……他相信,只有当土地掌握在私人手里时,才能被jīng心开垦,才能被严格监管,才能减少贪腐,才能轮作修养、兴建水利、jīng心养护,才能被压榨出最大的价值。

    但受大明律例的限制,金士麒不能直接给士兵们分田分地。他只能借用“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之概念,挂靠在“租用卫所军田”的名义下。

    金士麒的根本目的。是要培养属于他自己的“军人小地主”阶层。用军人小地主们把土地管束好,最大限度地实现土地的价值。获得最大数量的粮食和甘蔗。与此同时,土地的利益也将军人们绑在金士麒的战车上,让他们永远忠诚、奋勇!

    至于南丹卫收取的田租是1分还是2分,金士麒真的无所谓。在“藏宝港-南丹卫”这个小小的经济体系中,他控制着工业产品,以后还要控制金融力量,有这两把利剑在手,几十万亩良田所产出的一切收益都不会逃离他的掌控。

    接下来。这套体系还要扩展到驯象卫来,甚至扩展到整个浔州地区。

    为了迎接即将开始的“靖海远征”,金士麒又在“军功评定”及“授田令”体系上加了一把火。

    他在三等军功之上,又增加了“特等功”——

    凡兵士勇武至极者,授予“特等银勋”;凡军官领兵战绩卓著者,授“特等金勋”。这两类特等战功所获奖赏,是“上功”的5倍!

    就在八月初四这rì。金士麒领众将领军官拜祭了伏波庙之后,就在那大庙之前为藏宝港历史上第一批“特等功”战功者授功颁赏。荣获此殊荣者共有3名军官和14名兵士,其中6人已经战死,3人重伤退役,只能由他们的子弟或者长官代替。

    金士麒踏出庙门,望着台阶下威风林立的南丹卫各部兵士。心cháo澎湃!所有荣立“特等功”和“上功”获得者,无论是活着的勇士或者战死者的代表们,都神sè凛凛傲然不动!

    他们身后又有各营派来的观摩部队,三里营的步兵、迁江营的骑兵、柳州水营的夜莺侦查兵、驻守藏宝港的守备炮兵、奔波于柳州与浔州山路上的辎重兵。他们全都穿着新发的军服,那是藏宝港标准的山民式样军服。都是相同的靛蓝sè。同样的浅sè裤线,同样的小窄领。同样的神采奕奕。但军服上不同的花纹和军阶sè彩,以及他们手中擎着五sè旗帜,代表着他们所属的不同营队。

    在场的广西各部将领,还有横州本地豪强地主山民首领们,他们都悄然无声地站在四周,默默地注视着这支靛蓝sè的大军。金士麒的军队,在场的虽然只有几百人,虽然他们都肃穆静寂地站在伏波庙前,但他们身上却萦绕着一股萧杀之气。那气息是经历漫长苦战,以及无数的杀戮、牺牲所凝结的犹如钢铁混杂火药燃烧的烈焰。

    空中的野鸟也绕行,四周林中野兽也蛰伏,郁江鱼儿也纷纷沉入江底。

    金士麒朗声道:“此次授功,本应在藏宝港英武祠前进行。但浔州战事初定,我大军又承重任,不rì即将出征闽海。因此借伏波将军之威望,宣我南丹卫各营兵士之勇武!并乞恳伏波将军在天之灵,庇护我等远征一帆风顺,剿贼驱寇,平靖大明海疆!”

    随后,金士麒便一一宣读那些特等军功——

    “马cāo,迁江营轻骑百总,领标下突袭敌后激战不计其数,以毁桥梁拦截敌军千人退路,致其内乱而降。授特等金勋!”

    “王莱,南丹卫私兵把总,孤身潜入敌营安置炸弹,重伤敌酋猛坎,授特等银勋!”

    “李思年,三里营旗令兵,于孤阵中奋勇侍卫上官,毙贼六名,终以身挡刀箭身残,授特等银勋!”

    “赵宛,三里营炮兵,冒死抢运着起火炮弹车辆,搭救全队兄弟百人,却终因弹药燃爆牺牲,授特等银勋!”

    “刘三顺,柳州水营水兵,深入敌境探查军情历百rì,后勇战诛敌十余人,弹尽被擒至死不屈,终被虐杀殉国。授特等银勋!”……

    每一项战功,背后都是一段悲壮神勇的战绩;每一次宣令,在场几百个汉子们就齐声呼喊着那荣耀的名字,再加上一声“威武!”那嘹亮的声音在郁江上回荡着,如惊涛骇浪。令在场围观者无不汗毛倒竖,一身冷汗。他们不禁暗道这哪里是颁功啊,这分明是示威嘛!

    随后,金士麒又宣读了200名“上功”的名录,又宣告了“中功”和“下功”的总数,并解说了军功奖赏规则。他最后笑道:“诸位功勋,给你们十天时间思量。是领银子,还是要田?”

    现场宁静了一秒钟,那些特等、上等的功勋士兵们相视一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呼喊着:“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247章 驯象新军

    金士麒在浔州战火刚刚燃尽时,就推出“特等功勋”和“战功授田”这种极震撼、极鼓舞军心的新政策。紧接着各营又得到消息,将军们还要推出“优秀士兵选送讲武堂”、“长期营兵制度”、“战功积分升职制度”、“复原士兵转衙役”等一揽子计划,各营官兵怎能不振奋!

    其实这些规章制度都已策划许久,直到今rì才忙不迭地推出来,其实是将领们想平抑军中的低迷情绪。

    从三月到八月,南丹卫各营已经转战小半年,难免思乡心切。原本都说好了,只要打败了胡扶龙就可以回家团员,没成想那又来了一道什么“巡海出战”的军令。要去什么澎湖,剿杀什么海贼!你娘的,海里的贼干嘛要折腾咱山兵啊!而且一去又是数月,搞不好就回不来了。

    南丹卫士兵大多来自广西山民土著,他们对于“出海作战”颇感畏惧。“大海呀,据说波涛像小山一样。”“那深海里有大鱼,便是武腾号也一口就吞掉。”“若是葬身鱼腹,咱们还能飘上花婆娘娘的园子吗?”“大概不能吧……”

    幸亏金士麒明察秋毫,及时推出了“战功授田”等一系列政策,各营的士气才逐渐回暖、升温,直至热情高涨。这世上的道理很浅显,只有出征才能赚得军功,赚银子授田地,脱贫奔小康!

    管你是高山险阻还是汪洋大海,我们来了!

    但金士麒却保持着清醒。他深知此次远征的艰险。

    这一年来他诛猛坎、战胡扶龙、挑逗靖江王爷,藏宝港大军一向是“持强凌弱”。尤其是武器技术方面。与山野蛮兵相比,他们具备跨时代的优势。再加上兵力、后勤、士气方面的优势,胜利自然是水到渠成。

    但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的对手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当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贸易集团。

    关于荷兰人,金士麒曾经绞尽脑汁想要搜刮相关的历史知识,最后只想到了“海上马车夫”这个词。记得教科书上说那荷兰虽然小,但在这个时代垄断了欧洲人的海运事业,三大洋上超过半数的船都升着荷兰旗。四大洲超半数的银子都落入荷兰人口袋。

    荷兰人的兵器技术,他们的战争经验,他们的资金和资源,比金士麒只强不弱。他们还有远洋战船,还修造了城堡,装备了大口径直shè炮——那是用铁水铸造的真正的大炮,不是廉价的锻造货。

    总而言之。金士麒这一次要啃硬骨头了。

    经历的战争越多,金士麒就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他生怕把南丹卫的全部兵力都葬送在荷兰红毛的炮火中——在概率上,这绝不是杞人忧天。他更担心一场海啸袭来,上万大军就化作一片泡沫。在古典时代的战争历史上,这种悲剧多有发生。

    南丹卫各营大军是金士麒兄弟苦心经营所得,是他们的老本。决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

    金士麒与查应才等人商议后,决定针对此次出海作战重新整编部队。

    首先,以“三里营”为基础组建一支远征营,主要由重步兵和炮兵组成。此外再以驯象卫的名义组建一支新陆营。抽调迁江营的军官来担任骨干,招募浔州、横州本地山民充当轻装步兵。这支新建的“驯象营”主要承当辎运、营造、拱卫中军的任务。并作为预备队使用。

    要招募那么多的新兵,说难也难。说不难确实不难!

    要肯花本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也要会花本钱,针对不同市场采取不同策略。

    浔州——硝烟弥漫伤痕累累之地。饿殍遍野,饥民成群结队。金士麒便用粮食来招兵。

    浔州的汉子应募之后,根据身体素质分等,可以预支30到50石不等的粮食。你若是有战斗经验,或曾担任过首领,最多可得饷粮百石。什么?你曾是贼兵的首领?没关系,战争已结束,咱既往不咎。只要放下贼刀扛起追云火铳,你就是战友兄弟!

    金士麒现在手里有粮,任凭浔州百姓蜂拥而至他心里也不遑。曾经有人问他,浔州百姓都饿成这样子了,将军你给个三五石他们就死心塌地了,何必给那么多?太浪费啦!

    金士麒便说出了心里话:这些粮食不仅是给应募新兵,更是分给浔州百姓。那几十石上百石的粮食,士兵们全家都吃不完,自然会流入其他百姓口中。无论是借、是卖,还是卖身换粮,这些应募新兵们都将凭此建立威信和社会地位。再经历靖海远征一战,他们终将成为我们在浔州的基石。

    横州——金士麒新领之地。驯象卫名下的几十万亩良田,都被横州各界朋友们占据了。金士麒的应对策略,就是募兵授田。

    金士麒拜祭伏波庙的次rì,就在横州各地张榜募兵。他宣布要招募2000名汉子,每人可获得200亩的“承租权”。

    你没看错,不是10亩,也不是20亩,而是足足200亩!不需要你荣立战功,更不需要你拼死拼活,只要你应募从军当天就给你。

    当然了,那总计40万亩土地就是驯象卫名下的那些军田,正被各地的乡绅地主首领们霸占着。因此那告示一出,那些霸占者都紧张起来,不晓得金士麒要用何等手段收缴他们的田产。

    最开始的几天,各地的大户都在观望。只有些地痞、流民、贫贱户赶来应募。凡是身体合格的,都得到了“200亩田”的许诺。

    又过了几rì,终于有些人逐渐感悟了金士麒的意图,他们开始坐不住了。

    第一个来拜访金士麒的。是横州城东的一个钱姓老财主。

    钱财主跪拜,奉上孝敬。然后小心地探问:“金老爷,参将大将军!草民知道老爷你军务繁忙,那就直说吧……如果我领来20个汉子给你,那我们霸占……阿不,借用那4000亩土地,是不是就永远‘承租’给我们啦?”

    “正是。”金士麒亲切地说,“不过你那20个汉子要身体合格,瞎子瘸子可不成。”

    “那当然。保证都是棒小伙!”钱财主乐得暗自拍手,“哦,草民还有个事儿,邻村的‘李扒皮’也占着将军你几千亩地,那老土鳖坏着呢,说是打死也不让人来咱驯象卫应募。”钱财主满脸的义愤填膺,还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他脸sè一转又谄笑道:“金将军。如果我多领几十个汉子给你,你能否把李员外那地也转给我?”

    “当然可以!”金士麒很开心,心想终于有人开窍了。他走下台前握住钱财主的大胖手说,“我初来乍到,跟谁都没交情。反正谁给我兵,我就把地租给谁!”

    钱财主乐得直跳。他忙追问:“那那、那李员外若是赖着不给呢?”

    “我会用大炮轰他走!”

    “金将军,这可是你说的!”

    “本官一言九鼎,你放心去做吧!”

    钱员外如小鸟般拍着翅膀飞走了,次rì就送了50个好汉来。只可惜他的对头李扒皮也得到消息,早他一步送了60个人来。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小小的横州顿时蜂拥而动!霸占着军田的地主们都慌忙收罗汉子,有的是家人。有的是奴仆,有的是长工雇农,只要凑齐了名下土地数额,那些土地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承租。

    对此,又有人追问金将军:这些地主恶棍曾欺凌咱驯象卫上百年,将军你就甘心把田租给他们?

    金士麒笑道:这田里只要能长粮食,租给谁种还不一样?你们放心,只要把这些土地重新纳入我们名下,便是我们俎上之鱼肉,再也跑不掉了!

    ……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rì,金士麒回到了的藏宝港。

    这一次他走的是山路,从横州向北翻越山岭,一路马不停蹄人不洗澡,五天之后就望见了藏宝港的轮廓。

    阔别三月,金士麒贪婪地看着藏宝港的一切。那山坡上放风筝的孩子,欢笑着奔跑着;城墙边的水果小贩,把晶莹的清水浇灌在芒果和桂圆上;箭塔上的两个哨兵,正用手遮挡着烈rì,凝望着遥远山路上出现的商旅马队。

    忽然间,金士麒觉得藏宝港是他种下的一棵小树。他给它浇水施肥,它奕奕生长着。每当他离别许久再重新归来时,它总比印象中更挺拔更繁茂,在旧rì的轮廓中总是增添了许多陌生的景致和气息。

    步入将军府,金士麒终于见到了他魂牵梦绕的达妮。

    数月之后,当金士麒漂泊在遥远的大海上,被胸口的伤痛和内心的悲戚所折磨时,他总是不停地回忆着这一rì重归藏宝港忽见达妮时,她那副俏媚可爱的样子——

    当时,达妮正站在一棵大柚子树下,斑斓的阳光如碎银子般洒在她周身。她一手护着已经隆起的肚子,另一手高举着一杆蝎尾枪,正在聚jīng会神地割树上的柚子。

    有两个小婢女扯着达妮要替她来做,达妮却笑嘻嘻地说:“你们不知我要哪个。”那杆蝎尾枪足有她3倍的长度,被她费力地举上树冠小心地割扯,终于“哗”第一声落下个柚子来。达妮和小婢们便“呀”地叫着跳开。

    那只青绿的柚子咕噜噜地滚过草地,最终滚到金士麒的脚下,被他轻轻碰了起来。他笑吟吟地说,“这才八月,至少再过半月才会熟。甜甜的,你又等不及了?”

    “是老爷!”那两个婢女立刻欢叫着,开心得好似要扑上来。

    达妮却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睛,稍后却哧一笑,那晶亮的眼睛如弯月般眯了起来。她把手里的蝎尾枪“嚓”地立在土地上,便向她的男人招招手,又轻抚自己的肚子说:“来,摸摸儿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248章 靖海远征

    藏宝港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在八月底和九月初的rì子里,正值雨季之后最晴朗的rì子。金sè的阳光沐浴着藏宝港,灼热的和风吹拂着红水河的江岸,金府内外鸟语花香笑语欢声。金士麒rì夜消受着欢乐和憧憬,奔波和收获,温柔甜腻。

    他加倍补偿着两房爱妾的思念,rì渐消瘦。

    那短短的rì子里,金士麒非常充实。

    在“南丹卫第一小学堂”的开学仪式上,他又获得了“童子军大将军”的荣誉官衔。在十寨夏粮征收总结大会上,金士麒宣布了南丹卫军田永久承租计划,赢得了长达一刻钟的欢呼和掌声。在机械所的评审会上,金士麒宣布苏长顺老先生终于赢得了“水力纺纱机”之初决选定型,并划拨了一千两的发展资金给他。

    苏木匠老泪纵横,他终于在一帮小年轻匠人的围追堵截中赢了一次!

    私底下,金士麒又缠着那老木匠,请他为驯象卫带回来一只小象打造了一套jīng致的象鞍。等达妮肚子里的“驯象卫小指挥使”出生了,就可以直接练习驯象,吗真是太神气了。

    重回家园之后,金士麒宠爱达妮至极,把她含在舌头上怕化了,压在舌头下怕碎了。他悉心照顾她,为她揉肩、捏腿、梳头、洗澡,半夜爬起来油炸小点心,然后喂她一口口地吃。这搞得房里的小奴婢们都很惶恐,以为她们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呢。

    在金府里。也只有达妮敢劳动金士麒之大驾,完全理所当然地受用着。金士麒心里却愧疚。因为达妮曾问他。待宝宝出生时,他这个爹能否候在身边?还是漂在大海上?还是跟你的大老婆丁姐姐在广州逍遥?

    金士麒当即承诺一定会准时回家,但他心中却虚得很——月有yīn晴圆缺,人有环肥燕瘦,战场上更是千变万化宛若赌博。说句实在话,男人能全须全尾地回家来,那就已是万幸了。

    ……

    幸福时光总是短暂,仅仅半个月之后金士麒就惜别爱人。扬帆了。

    去广东,去福建,去澎湖,去平靖那无边的海疆!

    天启七年,九月十rì,金士麒领巡海大军中军和柳州水营主力部队出发。他们依然是沿红水河、西江水系顺流而下。

    此次出巡海疆,除了广东“商人”丁老西派遣的50条船的后勤船队之外。全部作战部队是来自广西的jīng锐部队。

    帝国的历史会铭记这些名字:中军将领,大明广东巡海参将、南丹卫指挥佥事金士麒。中军千总官冯虎,亲兵把总王莱,教头田叔光,参随师爷黄宽、楚陆祥。金参将标下查应才、蔡文豹、姚孟阳三位都司,分领各营——

    1、“三里营”。查应才担任都司,承担陆战主攻任务。主要编制:2个重步兵大队,1个骑兵大队,4个炮兵大队(1直shè炮、1火箭炮、2曲shè炮),总计7个大队3000人。

    2、“驯象营”。蔡文豹担任都司,承担陆战运输和支援任务。主要编制:2个工兵大队。4个车兵大队,总计6个大队2500人。

    3、“柳州水营”,姚孟阳担任都司,承担护航和火力支援任务。主要编制:1个战船大队(旗舰武腾号),4个快船大队(编有4条飞鱼级快船、12条铁板天野快船),1个运输大队(8条普通天野运输船),1个工程大队(6条舟桥船和运输船)。总计7个大队,31条船,2500人。

    上述3个营再加上金士麒的中军,总兵员达9千人。若加上丁老西派出的运输船队,总人数1万3千人。此乃天启二年的“澎湖之战”后,大明帝国最浩大的一次渡海作战。

    这也是金士麒第一次担任一场战争的主将。

    从8月下旬开始,三里营和驯象营的大部队就从浔州陆续出发了。只有高级军官曾经轮流回藏宝港探亲、修养、续香火,所有百总以下的兵士们都没有离开浔州,就直接投入下一场战争。幸亏有银子和土地的激励,幸亏有金士麒的“不败传说”,幸亏有浔州战争的余热,军队的士气还算高昂。

    他们在查应才的率领下走过浔州和梧州的近千里官路,历时30天抵达广东雷州,很多人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大海。他们修整几rì后就登上丁老西派来的船队,沿着广东沿海向东航行,预计于10月上旬抵达广东最东端的cháo州府惠来县。那里有一处海防基地,驻有“广东靖海守御千户所”部队。

    靖海所毗邻福建海域,历来是粤东地区海防要塞。那里有一处尚未淤积的港口,还有炮台护卫,附近的驿道也还都畅通。在天启七年百般荒废的今天,这些真是弥足珍贵。

    金士麒此次出巡海疆,两广总督就指定靖海所作为他的“前方大本营”。自从圣旨降临后,广东各地的粮草补给也徐徐运抵了靖海所。金士麒走水路,也预计于10月上旬抵达那里。之后再率兵横渡海峡,进抵澎湖和台湾。

    ……

    金士麒领着几十条大船从藏宝港码头出发了,船体都沉沉地压在水里。那上面载满了武器弹药,都是藏宝港兵工产业这几个月加班赶造的硕果。

    西班牙人许诺的12万两军费,已经纷纷化作各种各样的资源——湖广的硝石、广东的熟铁、贵州的硫磺、柳州的木材、迁江本地的煤炭,它们在藏宝港的工业机器的隆隆运转中统统变成军火——数百计的杆雷,数千支火箭弹,上万颗榴弹,还有无数威严的东西。

    截至目前为止,金士麒所规划的“第一阶段”军工发明都已经实现。再经过浔州一役。这所有的军工技术在战火中得到了历练,都已经定型了。在即将迎来的海洋战场上。唯一的“新技术”就是神奇小子李淳的“李氏存火惯xìng触发引信”。一个很简单的惯xìng构造,就实现了低速弹体的触发引爆效果。

    这套技术经金士麒在战区试验后,连夜就送往藏宝港进行生产化设计和实验。在最后2个月里生产了上万颗引信,安装在所有的火箭弹和榴弹上。

    有了触发式引信,金士麒对海战便有了信心。他虽然缺少凌厉的直shè炮,但触发式引信配合着8斤和16斤重的战斗部,足以与海上敌人一搏。

    此外,在金士麒的船队中又出现了一批新的角sè。那就是半年前他向小瑶许诺过的,那种“比天野级快一倍、5天就能到广州”的三体快船。

    那也是金士麒在当前技术和经济条件下,制海作战的杀手锏。

    经过藏宝港造船场“大干苦干拼命干”三个月之后,第一批4艘快船下水试航成功,它们被命名为“飞鱼级”,这名字的灵感来自于那件御赐的飞鱼服。

    “飞鱼级快船”是一种造型极前卫的双桅杆三体船,颇有400年后的“dú lì号”濒海战斗舰的风范。

    它的zhōng yāng船体长8丈宽1丈。两侧的副船体长5丈宽1/2丈。三只船体之间用13组复合毛竹横杆固定连接,上面再铺设了整体式甲板。它的每个船体都狭长,因此阻力小航速快。但三只船体横跨距离达3丈,整体甲板宽度达3丈半,比武腾号还宽阔,因此在大海上航行平稳。摇晃幅度很小。

    飞鱼级的甲板上装备了6台“三号武器平台”,可以安装胖仔火箭弹和8斤曲shè炮,整体火力双倍于“铁板天野”。飞鱼级的船头上还设有2具“雷杆吊装架”,可以向前方探出2根长达6丈的雷杆,就像两根象牙一样。真是威武非凡。

    飞鱼级快船的最大缺点,就是贵。

    它的排水量只有50料级别。造价却与100料的铁板天野相同。此外它舱室狭小,运输能力只有天野级的1/4。另外它所需的水兵也非常多,两个副船体上坐满了40多名桨手,6架武器平台也需要30多名炮手,再加上十几名帆缆手和其余人员,总编制近百人。一条飞鱼级,就是一个中队的编制,与大它一倍的铁板天野级相同。

    归根结底,飞鱼级是一种单纯的战船。它身上每一块木板、每一根钉子、每一张铁皮都为了战斗而存在。

    但金士麒仍不满足。

    他觉得飞鱼级还是不够快。

    经过测算,它在无风静水条件下的最高划行速度,只有40里/时辰。若再加上强风的推动,也只有80里/时辰,仍然没有达到金士麒的最初设想。金士麒希望它比寻常帆船快一倍,达到100里/时辰,相当于15节的速度。那样的速度才能在海战中形成绝对优势,才能实现“穿插”、“包抄”、“避袭”等超机动战术动作。

    只有达到那样子的速度,它们才真正承得起“飞鱼”这名字。

    要增加速度,就需要改进船体、增加划桨手……这些都不太现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它更高的桅杆,挂上更大的帆。因此4条飞鱼级快船提前10天就离开了藏宝港,前往广州进行桅杆和帆具的改进。

    就在水营疾速扩张的同时,陆营的战斗力也得到了加强。

    在过去几个月里,藏宝港制铁场又生产了50多门锻铁曲shè炮,少数给了水营,大多数给了三里营炮兵。三里营之前曾有2支“山炮中队”,它们在剿灭胡扶龙的最终决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他们被扩编成2个炮兵大队,原先的百总都升官了把总。

    2个新的曲shè炮大队,一个装备的是24门“8斤山炮”,与之前的一样;另外一个装备的是16门“16斤野炮”。

    16斤野炮的口径折合寸,相当于后世的130mm,由于长径比更大,其jīng确shè程可达2里。野炮炮体重700斤,再加上制退器和炮车总重1300斤,要用两匹马才拉得动。

    它是藏宝港当前制炮技术的巅峰,也是全营的主要压制火力。它虽然炸不开顽城堡垒,但对付野战军队真犹如狂魔一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249章 波涛汹涌

    天启七年,九月二十rì。

    时隔一年之后,金士麒再次抵达广州。

    记得去年来广州时,金士麒乘的是条二手老破船,今rì的他却亲率着数十条大船浩浩荡荡而来,把广州南沙河港都塞满了。去年的金士麒仅仅是个偏远山区来的小千户;如今的他已官居巡海参将,是两广军界一烁烁发光的新星。

    瑶妹,汝君郎来也!

    但首先来迎接金士麒的,却不是他那魂牵梦绕的小美人。他的船队刚刚进入广州的河道,便有一条小船高速迎来。笑嘻嘻地站在船头之人,是水营军官刘东升。

    刘东升本是龙泽号的船长,柳州水营成立后就担任“军备司”把总,负责水营的“硬件”方面的事宜。后来金士麒发觉刘东升这人会经营、擅结交、做事极jīng明,就派他常驻广州。

    刘东升到了广州,真是如鱼得水!他建立了一家小小的商馆,并借助金士麒和丁老西的背景结交广州澳门各地的商人。无论中土的、海外的、金发碧眼的、黑皮卷毛的、海寇或者山贼、官家还是军家,都成了他座上客。通过各方面的人脉,他也获得了无数的情报资源。

    刘东生见了金士麒,便眉飞sè舞地介绍起海上的最新局势。

    金士麒最关注的,就是荷兰人。

    几年前,那帮荷兰红毛番曾一度霸占澎湖,妄图以澎湖为据点控制大明海域。但天启四年时,福建明军远征澎湖战败了荷兰人。他们只能避到台湾岛去。

    红毛番如今盘踞之处名叫“大员”,就在台湾岛的南端。他们一边修造城堡、营造基地。一边拉拢扶持福建一带的海贼。荷兰人与贼子们合谋走私,为贼子们提供船只、火炮和情报;那帮不肖贼子们就充当鬼佬的爪牙,四处截击前去马尼拉和rì本的商船,还时不时地上岸放个火、杀个官、抢掠些妇女儿童什么的,真是罪行滔天。

    但荷兰人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并没通过海贼们打开局面,却养虎为患——几年间,那些贼子们就发疯般地成长起来。迅速霸占了大明的海疆。头号贼首就是郑芝龙,还有杨天生、陈德、刘香老、李魁奇……有名有号的贼首数十人,如今他们控制的船只数百条,聚众数万计。

    现如今这东方的海洋——从福建沿海到台湾之滨,从珠江口直至杭州湾,从泉州厦门之近,直至琉球长崎之远。万里海疆已经完全是贼子的天下。只有福建籍的船只才能出海行商,但也要缴纳巨额保护费。而广东、浙江等外省船去一条就被劫一条,商人们哭惨了。

    那帮海贼的xìng子生猛歹毒,即便是旧主子荷兰鬼的船,他们也照抢不误。荷兰人鸡飞蛋打有苦难言,可悔死了!

    刘东升说得开心。面sè变得有些红润。“老爷!最近福建那边正打得欢呢。郑芝龙已占了福建所有的外岛,然后带着主力四处出击、围追截杀官兵,他要把官兵全都……剿灭了。”

    “海贼剿官兵?”金士麒惊愕道。

    “正是。”刘东升点点头,“福建总兵俞咨皋被压在漳州城里,都不敢出港!他连月里损兵折将。可哭惨了。那俞总兵实在没辙了,竟想骗荷兰人袭击郑芝龙。还许诺说一旦事成,就容许荷兰人登岸通商。”

    金士麒早就听说了镇守福建之总兵官俞咨皋的大名。

    这俞咨皋家世显赫,他乃是前朝大将俞大猷之子。那俞大猷是与戚继光齐名的军中豪雄,二人并称为“俞龙戚虎”,为大明军将们当作“军神”般所敬仰。这俞咨皋继承父职,多年镇守福建,三年前就是他领三万大军强攻澎湖,赶走了荷兰番鬼。

    只可惜如今福建军队涣散羸弱,官兵被海贼困港口里狠揍。俞总兵在无米之炊的窘迫下,只能使用“借刀杀贼”之策。将心比心,换作是金士麒也只能如此。

    金士麒不禁赞叹:“嗯,此计还算妙啊……俞咨皋这佬儿倒是鬼jīng!”

    “此计嘛,已被荷兰鬼识破了。”刘东升毫不留情地说,还一耸肩膀。“那帮红毛鬼,虽然跟海贼也不少争斗,但关键时刻还是沆瀣一气、坐同一条船……将军爷,怎么跟你解释呢……”刘东升挠挠脑袋,心想金士麒太年轻,怕他不理解这复杂的利害关系。

    金士麒点点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刘东升瞪大了眼睛,琢磨着金士麒的话。半晌之后才点点头,“小爷,这话说得太好了……你是从哪儿读来的?”

    “是我想出来的。”金士麒一挥手,“荷兰人又怎样了?派船去福建助战郑贼?”

    “没。”刘东升摇摇头,“他们却派船来广东,冲我们来了!”

    “来……广东?”金士麒惊闻,“是……为了我?”

    “还不清楚。”刘东升急忙说。他也只得到了些模糊的消息——广州这边某些海商得到内线传言,荷兰人派了一支船队向广东来了,而且绝不是为了和平而来的。至于荷兰人的具体兵力和意图却一无所知。以这时节的季风估算,最多三五rì就会抵达。

    “三五rì!”金士麒怒吼,“如此紧要,你不早说!”

    “爷,卑职也是今晨才得到消息,饭都没吃就赶来告知你。”

    这一刻,金士麒浑身血脉贲张,右眼嗵嗵乱跳。他这次名义上是去进攻福建海域的贼盗,以显示两广官兵的实力。但其实是与西班牙人合作,要把荷兰人驱离台湾。

    从柳州到广州,再到靖海和澎湖,最后才抵达台湾大员城。总计数千里航程。如果远征军在海上遭到拦截,或者漫长的补给线被掐断。都会导致全军覆没的悲剧。因此这是一场非常艰辛、凶险的远征。金士麒一直担心与此,他甚至做过很多的噩梦,譬如一个人住在小岛上钻木瑞啦、小瑶被红毛鬼抢走啦、大船进水不停地舀啊舀啊舀……

    但人算不如天算,荷兰船队竟直奔广东而来!

    莫非对方已得到了情报,来截杀他?对方是要在外海伏击他?还是直攻入广州内港来?或者只是威慑他?

    更要紧的是:金士麒的快船编队,面对着荷兰人的欧洲帆船编队,胜率又有几何呢?

    说句实在话,金士麒心中也没底。

    不知不觉。金士麒的船队已经抵达广州内河。靠岸之后,便有丁老西和西班牙人的代表前来迎接。金士麒忙召集他们和所有军官们,商议海上局势。只可惜当前情况不明,各部只能严阵以待。

    金士麒本想派出几条小船出海探查军情,但他到了广州就是“客将”,必须严格遵照当地军政机构的指令行事,绝不能私做主张。否则一个不慎。就会犯下纵兵之罪名。大明朝向来对武将有所忌惮,对于出征在外的将领都如同罪犯一般监管,金士麒万不敢犯禁。

    当rì中午,金士麒便前往分管广州府周边的“岭南兵备道官衙”报道。他还试图打探荷兰番贼船队入犯广东之消息,岭南道的几个主官却全都一问三不知,什么荷兰人?什么海贼?不是赶走了吗?

    有人还笑他:“金将军。你问得太唐突了。咱岭南道管的是陆上军情,那海上之事可不归咱cāo心。”“你们别留府城太久了,兵多添乱9是赶紧出港去吧。”“呀,到中午了!金将军呀,咱门去喝酒吧……”

    金士麒很是无奈。便报请水营部队明rì就改往屯门,向他的临时挂靠机构“巡海道”去驻扎。

    负责监管广东海防的“巡海道”并未设立于广州城里。而是位于珠江口的屯门镇。其位置就在后世香港的西北角,与澳门遥遥相对。那屯门镇是广州的“外港”,曾一度是繁荣的外贸中心。最近几十年澳门兴起了,代替了屯门的商业地位,但屯门仍是珠江口的一处重要港口。

    金士麒又请人去丁老西宅中送了名帖,敬告傍晚就去拜访他老人家,呵呵。一想到几个时辰之后要与亲亲小瑶妹子重逢了,金士麒开心满脸霞光。

    ……

    当rì下午,金士麒抵达了广州新荣船场,去检查柳州水营的几条大船。那几船都是提前半月就抵达了广州,进行各种修缮工作——

    4条飞鱼级三体快船:延长桅杆、加装抽水筒、改造帆装。

    武腾号大福船:船体加固、船壳防锈、树立新桅杆。

    时隔两月,武腾号已是焕然一新,犹如一尊重新武装的战神,缓缓地漂浮在江水中!那船体水线下面铺钉了一片片铜板,被波光照耀得明灿灿的。那甲板上三根大桅杆直刺苍穹,护栏、望楼和艉楼全都油漆一新。两侧船舷上各开了8个方形大舷窗,那是仿造西洋风格设置的侧舷炮位。

    半年前,几家广东卫所曾在澳门重金打造了20门“红夷”火炮。其中半数在浔州战场上沦落贼手,又被金士麒缴获。金士麒本答应还给广东朋友的,但随后又提出了附加条件——把全部20门火炮都“借”给他半年。广东朋友原本就欠金士麒很大的人情,金士麒又许诺了一些“手续费用”,这就让人无法拒绝了。

    金士麒大炮到手,便把其中4门“红夷”炮分给三里营炮兵,其余16门全都抬上了武腾号上。这大船便成了明**队序列中首屈一指的“火炮战船”。

    如今,武腾号和几条飞鱼快船都已经改造完成,再进行一番检验和试航就能交工了,不会影响到水营的出征。金士麒心中安稳了许多,便与新荣船场的老板和几位大匠攀谈起来。

    柳州水营的几十条“天野级”河船就是从这家船场引进的。包括船只图样、技术、设备,甚至还有40多名广东工匠前往藏宝港工作了整整一年,因此宾主之间非常熟络。金士麒与几位老朋友谈造船,谈行情,谈三体快船的战术特点,谈西洋船只的修造技术,谈笑风生很是欢愉。后来谈及到当今海上局势,那船场老板才黯然叹息。

    他说这几年海上局势紧迫,广海船运已是一蹶不振,咱这船场的生意也深受影响。当年市场繁荣时,那造船的、修船的络绎不绝,这几百步的江岸上停泊的船只层层叠叠那个壮观。可是将军你看,现在这河边只剩了十几条船,其中半数还都是你柳州的……

    说道动情处,那新荣船场的老板和下属们不禁深深拜向金士麒。都说等到金将军出征之后,他们一定要rìrì拜菩萨、祭妈祖,保佑金将军一帆风顺旗开得胜威震海疆满载而归……咱广东的商家船家都指望将军你啦!

    金士麒顿感觉压力山大。

    胜利谁不想要啊,但此次出海作战绝非易事。

    金士麒正要借机询问此次的“修造费用”是否能打个折扣,或者加送几十匹帆布什么的。忽然,从不远处跑来个管事。那人捂着脸冲船场老板哭喊道:“东家!那死军头又闹起来了,还打了人哩!”

    “那蛮子,没银子还想要领船?真是没天理了!”船场老板怒道,他瞥了金士麒一眼,“幸亏有金将军镇在这,替咱小民做主!”

    金士麒眉头一皱,便明白这船场跟别家有了纠纷,竟想借助他的虎威压场面。他微微一笑,问:“什么人?”

    那老板见金士麒接茬了,顿然笑得灿烂如花,忙说:“回大将军,那厮名叫姚守义,是广海卫的小千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250章 望海相会

    金士麒与众人来到新荣船场的东船台,只见船台上架着几条旧船。

    那几条船不晓得是隆庆还是万历年间的老古董,相距很远也能嗅到一股子的腥腐气息。再走进一些,只见那些大小不一的船体都乌黑油腻,刚刚刮掉攀附的贝壳和海草,又打补丁似的新装了几块船板。但那些船上的竹帆却都是新换的,颇有一种“老树开新花”的强烈对比。

    就在船台下,一个汉子正与几个船场差办吵闹,那正是老熟人姚守义了。

    姚守义浑身的衣衫虽陈旧,却也是头顶官帽腰悬铜牌,臀后还悬着一口长刀,一副威猛的武官装束。但他却被几个差办扯着衣服,好似做贼被抓一般,更是凸显其狼狈。

    “就是他!”那船场管事的家伙指着他蹦高吼着,“他来修船,工费也不给就要领船出场,还打人哩!”

    金士麒身边的船场老板也喊道:“广海卫的军爷有什么了不起,就能明抢吗?岂不知咱家是与巡海参将爷做事的!”

    金士麒淡然一笑,他知道姚守义的xìng子最是淳朴憨厚,若说他无辜打人,那是断不可信的。这船场诸人无非是要装可怜,恶人先告状罢了。

    姚守义转身看到金士麒,便是一惊。他忙走过来抱拳深拜:“卑职姚守义,见过金将军。”

    金士麒忙搀起他,“姚兄,别来无恙!”

    新荣船场家主仆却是一愣,没想到金将军与这姚守备竟是旧相识,他们不禁尴尬对视一眼。

    那姚守义愣愣地站在金士麒面前,嘴里胡乱敷衍了几声,一张大脸忽然红了起来。他嘟囔着:“金将军。卑职有愧于口……”他目光闪烁不敢看金士麒,半晌才低声说:“你那银子需要再等等。我才凑了70多两……请再宽限我一年,明年开chūn,本息共120两一并还给你。”

    “什么银子?”金士麒一愣,这才想起还有一笔“应收帐款”呢。

    一年前。这姚守义冒犯了岭南道衙门,金士麒曾替他垫付了100两的“打屁股银”。姚守义是个直肚肠的汉子,便立下字据要还他银子,还许了每年一成的利息。这些银子对金士麒不算什么,但对于姚守义来说却如大石般压在肩头。他虽然身为水营守备,但不擅经营。更不曾贪墨,省吃俭用一年也没凑够银子。

    “这个不急。”金士麒忙叉开话题,“姚兄,你不是广海守备吗?怎么他们称你‘千总’?”

    姚守义轻叹一声,“俺糟了小人,被降了一级。”

    “呃……这个咱也不提。”金士麒又绕开雷区。询问姚守义为何在这船场里吵闹,连衣衫都被扯开了。

    姚守义狠狠瞪了船场老板一眼,神sè更是黯然。他嘟囔着说了缘由——原来姚守义从福建调到广东来,也曾想干一番功绩。只可惜他所在的“广海卫”是个老大陈腐之所,一没火炮二没银两,更没有合格的水手兵士。他旗下的十来条船只也都破旧不堪,除了几条小舢板还能下水。稍大些的船只都坐了底,泡在海水中滋养鱼虾,成为了钓鱼的好去处……

    姚守义不甘心啊!他自处奔走,向上级请军饷,结果像个皮球一样被广海卫、巡海道、岭南道、广东都司踢来踢去。后来姚守义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结果遭了屁股一顿暴打,虽有又被降职为千总。

    这件事被当作笑谈传开了,但不久之后姚守义却时来运转——他是个天主教徒,澳门的葡萄牙教会和一些本地商人先后来看望他,并对他表示同情。

    广海卫就位于珠江口的西侧。与澳门临近。葡萄牙人很想在身边扶持一个自己人。但葡萄牙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支持姚守义,否则会遭到明廷的忌惮,他们就联合一些商人暗中筹集了一千两银子给姚守义。

    姚守义手头宽裕了,便从广海卫的破烂堆里挑了5条尚未烂透的破船,拖到了新荣船场来大修。数月之后他来领船。新荣船场却说修理费高达三千两,一定要付足余款才放行。姚守义当然不干了,说好的价钱哪能说变就变?即便有变化,又为何不提前通知咱?新荣船场则解释说早就通知你广海卫了,你卫所将军已经点了头,只是你姚守义没得到消息罢了,谁让你只是个小千总呢。

    再之后嘛,就开始吵架。

    金士麒点点头,心想双方都有些道理。只是一千两变成三千两有些不可思议,恐怕有些蹊跷,恐怕又涉及了幕后某些人的利益。想当年龙武水师造船运粮食,价格也是这样翻着番地增加,之后才有龙武水师上一代将军们积累的财富。看来大明帝国南北东西都是一样一样的啊……

    望着姚守义这大个子,金士麒却很感慨。他这两年走南闯北接触的明军人物,若非迂腐无能冥顽不化之辈,便是安逸享乐贪婪狂妄之徒。说句杀头的话,大明朝无论败于建奴还是沦于贼叛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但就如黑漆漆的夜幕中有星辰闪烁一样,在陈腐的明军之中也不乏姚守义这样的有胆识、有抱负的军将,让这老大帝国尚有一丝希望。姚守义已经把几条老破船拖上岸,修补了船体并换上了新帆,给了它们新生命。

    金士麒暗下决定,绝不能让这几条船困在这里!

    但金士麒也不想用银子解决问题。之前那一百两的恩情就已经让姚守义寝食难安了。若是再抛出二千两来,姚守义一定会难以承受,进而心生哀怨和悲戚,会疏远或怨恨金士麒……这就是“大恩若仇”的道理。

    金士麒转过身来,对新荣船场老板灿然一笑,“张老板你我情谊深厚,这姚千总亦是我旧友,看来这和事佬我是做定了。”

    船场老板忙陪笑着点点头。却低声说:“金将军,借一步说话……”他们走开几步之后,那老板却低声道:“将军爷,说句实在话,这根本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有人不想让姚千总得到这些船。”

    “谁?”

    张老板面露难sè。最后还是说出了名字:“你自家人……丁公。”

    ……

    当天傍晚,金士麒便带着黄宽等人去拜访丁老西。

    丁老西早先传了话来,不想在家宅中与金士麒相见,而是相约于一间名叫“望海阁”的酒楼。望海阁名字虽大气,规模和档次却很寻常。只是它位置很好,就坐落在城南江边。从珠江口驶入广州内港的船只都能饱览无余。

    “望海阁就望海阁吧,只要有小瑶在,哪怕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馆也成啊!”

    金士麒一路上都在想着小瑶……她外公丁老西,这老家伙干嘛要干涉广海卫的修船事宜呢?他无聊吗?虽说丁老西确实有这份cāo纵能力,但他动机何在?是害怕广海卫复兴之后干涉他走私吗?或者与广东海域最近的局势有关?

    ……

    马蹄阵阵,车轮滚滚。不知不觉已抵达了望海阁。

    虽然广东政坛、军中、道上人物都知晓了金士麒与丁家姻亲之事,但金士麒此次来广州还涉及到一些海外干系,所以他还是尽量低调,车驾上并没有打出巡海参将的旗号。

    丁老西也很低调。那望海阁位置偏僻,规模比现象的还要小,也没有灯笼花卉装点或者鞭炮齐鸣或者美女迎宾……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只有几个干瘪老仆候立在堂前。他们见了车马便迎上来。把金士麒和黄宽等人请入堂中。

    小小的望海阁已经被丁家包下来了。

    宽阔的内堂中,候着十来个爷们。

    那些个男子早就恭候在堂中,见了金士麒便笑吟吟地迎上来相见。这些人年岁多时四五十岁,或者身材富态,或者眼神jīng光,或者面sè雍容,或者气宇轩昂……金士麒听黄宽介绍过,丁老西属下有“四大统领”和“十大掌柜”分管其各项业务——有的负责马尼拉航线,有的负责江西湖广,有的负责船队建设。有的负责沟通官场,有的负责铲jiān暗杀……这些大人物几乎全来了。

    他们见了金士麒,皆向他深鞠相拜。虽然鞠躬的角度有深有浅,笑容有浓有淡,都是一番熟络亲切的样子。他们都说早就盼着今rì相见。恨不得跑去广西为金将军效力,金将军果然人中龙凤,生得人杰地灵,丁爷得此贤婿真是家里冒青烟……小小的堂中欢声笑语一片和睦。

    这些人虽然都是独当一面的大角sè,但他们的身份是平民商户,见了金士麒这朝廷命官跪下磕头也是应该的。金士麒忙一一回礼,并谦委道:“今rì乃是私家相会,诸位都是金某叔伯之辈,莫要折煞金某了。”

    忽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群软骨头,见了官爷就腰板绵软啦。”

    丁老西出场了。

    金士麒去年与之分别时,丁老爷子还是一身囚服满面苍凉,死里逃生地从小船跳上河岸。他此刻却一身金花黑缎子,气定神闲地从内堂中踱步出来,满面的红光逼人,好似刚吃了几斤人参似的!他人还未走近,便有一股劲风涌来,堂中的百根蜡烛就被吹灭了三十多。

    金士麒忙迎上来以晚辈之礼拜见丁老西。没想到丁老西却挥挥手,“承不起!听说你入主了什么卫指挥使,又当了巡海将军了,好不威风嘛!”

    金士麒深知这老家伙的生xìng,便赔笑道:“若没有外公奥援,又岂有小子今rì。”说完,便又是一拜。

    “你知道就好!”丁老西这才面露善颜,还携了金士麒的袖子指着堂中诸人一一介绍。

    但忽然间,金士麒看丁老西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不是小瑶妹子,却是个男人。

    那男子年不过三旬,身材瘦小jīng干,黑黑的脸皮高高的颧骨,看起来就是脾气很坏的样子。但他随即把手中提起了一只铁烟斗,吧嗒叭嗒地抽了起来。在弥漫的烟尘中,那人用一双晶亮的眼睛瞄着金士麒,那凶狠的目光好似能看透金士麒的内衣。

    “他竟然在吸烟啊……”金士麒惊呼!

    金士麒虽没烟瘾,但这是他两年来遇到的第一个用烟斗的家伙,真让他倍感亲切。难道天启年间,大明朝就已经有烟草了?烟草生意,是不是也可以发展一下?不知道培养市场是否费力……

    金士麒正兴致勃勃地想着,那抽烟斗的黑脸汉突然吸了一口烟气。他瞥着金士麒,却问丁老西:“丁公,瑶妹妹所许之人,就是他?”

    此人说话放肆!

    丁老西却不动声sè地回望着那人,“怎样?你不是想见他吗?那就认识一下吧……”

    丁老西话还没说完,那黑脸家伙却吐了个烟圈儿,冲金士麒嚷道:“咱姓刘,海上朋友尊我情面,称我一声‘刘香佬’。”

    金士麒心头一凛,目光如炬。“那我还是称你一声‘贼子’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251章 海上火起

    刘香佬,海贼,悬赏八千两。

    金士麒早就听闻过此人。刘香佬是广东新安县人,是丁老西的老乡。他此前只是当地的小贼寇,4年前被丁老西联合广东水师追剿,把他的几条小船烧个jīng光。刘香佬逃至福建并依附了当地的海贼势力,重新拉起了队伍。直至2年前,郑芝龙联合了福建所有的海贼首领结盟,号称“十八芝”兄弟,这刘香佬也名列其中。

    如今郑芝龙集团垄断大明东南沿海,这刘香佬也借势壮大。他的发展方向就是其老家:广东。

    按理来,刘香佬与丁老西是水火难容啊,他们二人怎么会混在了一起?而且很亲切的样子,几乎拉呢。

    “我还是称你一声‘贼子’吧!”金士麒笑吟吟地。无论你们有何勾当,金士麒作为朝廷命官要表明他的态度。贼子,你笑得再甜也是贼子!

    满屋子的人注视着金士麒的神sè,气氛有些紧张。只有丁老西嘿嘿一笑,“士麒!刘香佬今rì是我堂上客,你可莫怪。”

    “不怪不怪。”金士麒忙道:“外公你结交五湖四海,便是郑芝龙亲来,又有何稀奇?”

    刘香佬大大咧咧地走上来,捏着烟斗喷了一口青烟:“金士麒,这名字我听闻已久哇!想不到却在这里相见,而非在大海上……这算你运气好吧!”

    金士麒懒得跟他斗嘴,却迫不及待地问:“敢问,这烟哪儿买的?”

    “这个你认识?”刘香佬惊问,便当然是从荷兰人那里得到的,最是珍贵不过。他见金士麒双眼放光很感兴趣的样子,便更得意了。他这烟草乃是海外来的神秘香料,有提神醒脑健胃消食补肾之神效,还能治疗口臭!

    一提起荷兰人的商品,刘香佬就神气得不行。把时下的稀奇玩意连样儿地讲述,什么千里镜、自鸣钟、牵星仪、象牙犀角大炮玻璃瓶,他还掏出一串五彩玻璃珠子晃来晃,无非是宣扬荷兰人的货物jīng怪、荷兰人之坚船厉炮云云。这些资源都掌握在海贼集团中,如今福建海贼联合荷兰人垄断了东南海洋,便是独霸了大明朝出海渠道。

    “金参将,听你也造铳铸炮。那我给你看一件宝贝。”刘香佬收起玻璃珠子,又美滋滋地把探入裤带……“哗”地掏出一杆黑漆漆的铳。那铳长不过一尺,jīng铁打造的机件严丝合缝,乌木的铳体上还鎏着金,甚是jīng美。

    “这也是荷兰人哒!”刘香佬的指搭在扳机上,把黑漆漆的铳口在诸人面前晃来晃。

    丁老西属下的诸人皆惊。只有金士麒竟伸来摸,喜滋滋地喊道:“送给我的?”

    “找死!”刘香佬一把扯回火铳,“这乃是最新式的‘自发火’,无需点火绳,我啪嗒一声就蹦死你!”

    言罢,刘香佬竟把火铳直抵在金士麒的面门上。在场的诸人顿时“哇”地一片惊呼、斥责!这一次连丁老西也看不过了,疾声吼道:“刘蛮子!”金士麒身边两个亲兵身子一矮。就要扑上……

    没成想,金士麒却伸出,一把将火铳夺了下来。

    空夺铳啊!

    “蠢物,你没上弦还啪嗒个屁!”金士麒冷笑道,把那火铳轻轻握在里。刘香佬跳冲上来就要抢,金士麒便毫不客气,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刘香佬大吼一声要跳起来拼命,颈间已被两个兵士用刀抵住。

    这刘香佬名声虽大。拳脚功夫却很差劲嘛!

    金士麒指令亲兵,“不得鲁莽,快搀他起来。”金士麒娴熟地拧开火铳的螺钉看了看,然后拿在上转了几个圈子,很是娴熟的样子。“也没装弹嘛!”

    此刻的丁老西却坦然地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对这场争斗视而不见。他那十来个属下人也都不作声,好似在看一场龙蛇相斗的好戏。金士麒心中却想:这丁老爷子出名的鬼jīng。今rì刻意安排这番相见,他又图谋了什么?

    丁老西属下也有人笑打趣,想缓和一下气氛。还有人笑问:“金将军,这火铳你也识得?”

    “火铳?那当然。别忘了我是干嘛的!”一提起兵器技术,金士麒便两眼发亮,唾沫大量分泌!

    他举着哪敢铳讲解着:“这劳什子叫‘轮簧铳’,只是早期的燧发铳,早就落伍啦!你们看,这里面是转圈儿的铁簧,容易生锈还容易卡死,在海外诸国已是淘汰货。现在时兴的是‘压簧式’燧发铳,采用一根寸长的好钢作为簧子,带动燧石打出火花,因此不怕风来不怕cháo,又安全又便利。澳门就有出售,我们藏宝港也在研制……目前燧发铳还不成熟,击发成功率只有五六成……但燧发铳乃是技术cháo流,眼前各种困难一定会被克服!……新技术,就初生的小马驹子一样:它眼下虽脆弱,但长大之后却能纵横沙场……无论是火绳铳还是这轮簧铳,就像是老毛驴子一样已经rì落西山了……”

    金士麒站在诸人zhōng yāng,拎着那支铳眉飞sè舞地着,满嘴的专有名词。丁老西属下主任听得热闹,有人还恭维道:咱家姑爷果然见多识广……

    旁边刘香佬可气坏了,这杆“轮簧铳”乃是他结交荷兰人时获得的“馈赠”,被他当作宝贝藏着,今rì更是要当作“先进技术”的佐证来威慑金士麒,没想到在金士麒口中竟成了“老毛驴”!

    但就在这时,望海阁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推门声。两个汉子从隔间里冲出来喊道:“老爷,快!”“看到烟火了!”

    丁老西等众人皆神sè凛然,有人暗叫了一声:“果然!”

    金士麒却忙问:“什么烟火?”

    “是迎接将军你的!”刘香佬嘎嘎地笑着,他终于又神气活现了。“澳门,哈!”他指着南方怪叫着,“你所依仗的澳门,此刻已经化作灰了!”

    “什么?”金士麒一愣,但丁老西等诸人已经齐齐奔上楼梯,登上望海阁的顶层。金士麒也带着黄宽等人追了上。冲上阁楼推开朝南的窗子,众人不禁大惊——

    只见窗外的江口上出现了大小数十只船。那都是粤海一带的商船、渔船。它们都是从外海向内港驶来,竟如逃难一般。其中几条被拖行而归,更有几条船上烟尘弥漫!

    难道这些船只都是从澳门逃出来了?

    难道澳门真遭了战火?

    金士麒和丁老西等人努力向更远处望,可是那澳门远在百里之外的滨海江口,根本看不见。他们的神sè虽然紧迫,却没有慌乱……就好象早就预料到。

    “澳门死定啦!”刘香佬大笑起来,他冲过来大声道:“丁老爷子。你这回信了我吧?”

    丁老西漠然地一挥,只扯过一个属下人低声吩咐着什么。但金士麒却怒道:“什么澳门!你故弄玄虚罢了!”

    “哈,你怕了!”刘香佬哈哈大笑,“我再问你,你南丹卫有位姚千户,就是这几rì途径澳门吧?”

    此话一出。金士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广西军的2个陆营正是从广东雷州登船出发前往靖海,他们分作三个批次,分别由查应才、蔡文豹、姚孟阳率领。姚孟阳所领的最后一批船正是这几rì途径澳门进行补给。这等军事机密,怎能叫海贼们获知?

    广西大军虽在陆地上称王,在海上却是虎入汪洋,呈待宰之势!

    金士麒深吸了几口冷气压抑着心火,试探着:“我听有几艘荷兰船了澳门。就凭他们也兴起风浪?”

    “你消息倒是灵通。”刘香佬把指向南方,“除了荷兰五条船,还有我的十几条,上千兄弟!这一次誓取澳门不归,恐怕金爷你那船队要跟着遭难了!”

    “混帐!我是奉旨巡海的将军,岂能受你胁迫。”

    “笑话!福建总兵大将军何等威风,还不是被我们兄弟堵在港里痛揍!金将军,你那几条老河船我还真不怕哩!”

    金士麒勃然大怒。他正想着反正你刘香佬送上门来了,我索xìng就一刀劈死你吧!他正在考虑出刀的可行xìng……臂却被人一把握住,正是丁老西。丁老西向他摇摇头,却转身向诸人朗声道:“该看的也看到了,该听的也听到了,我主意已定!”

    此话一出,堂中诸人皆汇集过来。肃穆地候在他面前。

    丁老西环顾着诸人,目光凛凛,“我决定,接受郑芝龙的提议。以后粤海闽海同船同心。共主海疆!”

    此话一出,堂中却没有他预想到的欢呼声。有几个人连声称是,全听老爷子吩咐;也有些人默默无言,或者相视以目……只有刘香佬乐滋滋地走上前,拜道:“丁老爷子,以后我们十八芝就依仗你老啦!”

    金士麒却如遁冰霜。

    原来刘香佬此次来,是代表郑芝龙与丁老西谈判合作事宜。

    如今福建贼子们空前势大,又联合了荷兰番鬼袭击了广东贸易中心澳门,丁老西被迫与之联合……丁老西绝不是突下这番决定,他此前阻碍广海卫姚守义的船只修缮,就是为了配合海贼们入侵澳门。而这老爷子故意安排金士麒亲临此地,正是借力打力、左右逢源之计策——他把金士麒展示给郑芝龙,以表示其与官家的密切联系;同时也用福建海贼来威慑金士麒,迫其乖乖听话!

    金士麒却气得发抖,“丁老!我只想问一声,那巡海远航之约你忘了吗?”

    “我没忘。”丁老西摇摇头,“但我反悔了。”

    “但金某奉旨出征,却没得反悔!”金士麒着就退开几步,“现在粤海战火已起,本将担负领兵抗敌之责,这便告!”

    “站住!”丁老西吼道,“我奉劝你,否则无论郑芝龙,还是荷兰人,旦夕间就教你葬身大海!”

    金士麒不禁笑道:“金某若是那般羸弱,早在辽东时便死了三遍了。如今的我,还真不知怕个什么!”

    “你懂个屁呀!”丁老西腾地冲过来,如狮子般大吼:“老子我行海四十年,亲眼所见岂是你这小子痴想所能比。你和你师孙元化所依仗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已经rì落西山个毬的!马尼拉已经断银半载,马六甲和澳门都将被占!以后,这外洋都是荷兰人的。今rì我联合闽海十八芝,我就是为了粤海兄弟们大拓海疆,重开远航出路!”

    丁老西怒火萦绕,一张脸都变成了血红sè。他最后却隐忍道:“金士麒,我今rì留你,是把你当作自家人,你好自为之!”

    金士麒正要抗争,臂却被黄宽紧紧握住。黄宽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再话!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众人望出,只见此前江上的那些船只已经驶近江湾。岸上、码头上的广州商民正呼号着奔涌过,哭叫哀叹着注视着那些船只入港。大大小小的船只,撑着零散破败的帆桅,犹如从森林大火中逃出来的群兽。有的甲板上还躺着血淋淋人,不知生死;有的船上遭过战火,明火虽已熄灭,但黑腾腾的烟雾却不停地弥漫开来,直飘入望海阁来!

    “才想起来,今rì是替金参将接风,这楼下还摆着酒宴呢!”丁老西疲倦地一笑,“这就下吧!”

    “这酒,我喝不起。”金士麒向诸位环环一拜,“告辞!”(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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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久别重逢

    离开了那场不欢愉的酒宴,金士麒立刻前往广州西关码头。

    江面上纷杂喧闹,许多船只正纷纷逃回来。

    这里是广州府的内水,有炮台和水营的庇护,番贼也不敢追杀至此吧。但硝烟弥漫掩不住人们慌乱的神sè,班驳的血迹带来一片片哀嚎。那些大船都停泊在江水里,降帆、落锚,一条条小驳船舢板在大船和码头之间游动,水手们忙不迭地抬运货物,惊惧地诉说着江外的战事,快唤医家来看看伤者还有救吗。

    码头关口的凉棚下面,几个市舶司的官吏呆立着,惊愕得不知如何是好……

    广州府,这最繁盛富庶之地,已沦作兵乱之地。

    “惨淡!”金士麒叹息一声,便带着十几个水营军官拦住正上岸的商户,问询澳门的战事。那些商户却更谨慎,看他们陌生的打扮和生疏的口音,便反问他们是何人?

    金士麒缓缓亮出腰牌,只展示了上半截“广东巡海道”的字样。

    那几个商人忙退了两步,“原来是海道的差爷……”

    “巡海道!”突然从旁边跳出一个年轻船家。他周身衣衫破绽,脸上更是斑斑血迹。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道:“你们这帮鳖佬!我家船被贼子烧了,货烧了人死光了,全拜你们所给!……别拦我,我啥子都没了,剐了也拉他沉海!”

    “认错人了吧……”金士麒正在惊诧,码头上的商民船民却闻声而起、蜂拥而至!

    那一群群腥臭身影如cháo水般涌来,旋即凝成一片漩涡把金士麒等人困在中间。虽然还没人动拳脚,但聚集的怒气已如火炉般炙烤,叱骂声更是如瀑布般铺撒:“巡海道混帐!”“拼死也要赚个痛快!”“我们年岁供奉你们,千百两银子丢海里只求个安畅,贼子来了却被你们所卖!”

    属下们忙拥着金士麒逃开,“放开!”金士麒大喊。他从那些暴民的骂声中大致理解了缘由——

    今rì外洋番贼突入珠江口,这些商民船家们慌忙逃亡最近的屯门水寨。那里有巡海道官衙和粤海水师驻扎。可是巡海道官差却怕番贼追随而来,竟不许这些民船入港,甚至还放铳shè箭驱赶他们!船民们只能向广州府逃遁,一路上被番贼水寇追杀烧掠,有十几条船遭了难,凄惨可怜难以言表啊!

    “这哑巴亏不能吃啊!”有个水营军官跳出来大吼:“狗眼不识泰山!咱军爷虽授了巡海道,今rì才到广州。与这祸事何干!”

    可是人群中怒气冲天,哪里有讲理之处。“谁信你!”“他们便是食我们血肉!”众人嘶吼着又要涌上来,先前那满脸血迹的年轻船家更是挺身而出,他嘶吼着:“你只识钱财,给你就是!”他扬手就丢出一硬物,正砸在金士麒脑袋上。

    那亮闪闪的东西弹在地上。竟是一块碎银子!

    这广州果然是富裕啊,打架都如此高调……但金士麒一抹额头,一手的血。

    见了血光,在场的商民船户们顿时狂叫冲荡上来,嘴里呼喊着打杀奋勇无比!但他们心里对官家还是怕的,不敢近战,只是各种什物砸过来:酒罐、木箱、马桶、碎银子、肉包子。还有大把的铜板如雹子般铺撒!“要钱财都给你们!”“拿去吃死吧!”“这是明年的例钱!”“打那个大个子!”

    “咔、嚓”几声,金士麒身边的卫兵纷纷抽了刀出来。

    “轰”地一声,暴民们撤了十几步……

    金士麒却下令不许伤人,把刀收起来。那些民众都躲得远远的,见他们软弱,就又齐声辱骂,还要丢几只鱼叉……但忽然间,金士麒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蹲下身捡起了一块碎银子,又拢起一把铜板,然后大模大样地塞进了袖口里。

    现场一片沉寂。在场民众皆惊愕,这家伙……真是太无耻了吧。

    金士麒飒然一笑,转过身来对着属下们说:“今rì特例,许你们每人捡些钱财。”他话锋一转,便厉声道:“但给我记住了。拿人钱财便要替人消灾!广东百姓赏了咱银两,我等必以死为报!”

    “以死为报!”众官齐声道。

    “捡银子!”金士麒喝令。

    “尊令!”洪亮的声音在码头上回荡着。民众们一片宁静,瞠目结舌地注视着那些军官——他们各自蹲下来纷纷捡拾了些铜板碎银收入囊中,发出动听的哗啦啦的声音。但他们满面的肃穆和傲然。犹如在执行一个庄重的仪式。

    金士麒却独自走到民众面前,扬手一拜,“金某官拜巡海参将,今rì初到广府……便承蒙诸位错爱!诸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请把外洋战事告知。”

    听到那名字,民众们好似被一阵风吹过,纷纷退了几步。

    “他就是那个金参将!”他们惊愕地看着金士麒,逐渐惶恐起来。

    “就是南丹卫那个老板?”“浔州小霸王金士麒!”“好像打错人了……”紧接着又有人哇地一声哀嚎起来。此前还激昂咆哮的一群人,终于哗啦啦地跪满了一地顿首乞怜。“将军你终于来了!”“还有好些船困在香山呐,将军快救命!”

    “起来说话!”金士麒大声道。

    那些人皆不敢应,只悲咽干嚎着。金士麒不禁长叹一声。他转过身来,对着属下们朗声道:“我粤海百姓可怜!驾御孤舟片帆渡海远扬最是凶险不过,与狂风相搏,与大浪相斗,受骄阳炙热之苦,承忍盐毒侵肌之痛楚,若迷航不知南北西东随波飘荡苦困病痛几生不如死,还要rìrì思量商品货物折损、银利贵贱变化,更有官衙之盘剥……这个不好说太细……谁不想家中娇妻子女之乐,谁不愿高墙密瓦睡得安稳坦然啊!然泣别妻小毅然而去,只为糊口求生计甘受其苦,便如赴死亦不辞兮!”

    金士麒把手指着南方的江面,炽热的夕阳染红了江水!“可恨那闽海之贼横行作乱,对民船烧之、杀之、屠戮无惮!断了多少xìng命,更毁了两广粤海多少人的身家!”

    金士麒有些动感情了。嗓音也变得沙哑。“更可恨那红毛番……畜生!魔鬼!禽兽!凭坚船利炮四处掠杀,强夺我大明子民去南洋,一路上虐杀jiānyín,死在海上者十人有九,苟且活命的便为奴为牛马惨遭折磨永世不见亲人……”他朗声道:“幸圣上降旨,令某担负巡海驱贼之任。金某虽力薄,但上受皇恩俸禄。下获两广百姓供给,又有水营一干兄弟同心同力,虽任重而道远亦当弘毅死而后已!”

    “我等誓死追随!”众军官们齐声呼喊,纷纷拜倒!

    方才这一套台词,其实几rì前金士麒在藏宝港的出征仪式上就说了一遍了。今rì又说一遍,仍然很煽情!

    在场的商民、船民、码头工人、旅人乡民、差役胥吏们听他说得恳切、更说得振奋。不禁更是悲痛而动情!他们呜咽着、不停地告罪,终于“哇”地哀哭一片。那几百人上千人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如波涛般在码头上翻腾着直冲云霄!此前那领头丢银子的小伙子泪流满面地冲过来,跪下,“将军爷,我罪该万死……我斩了头赔你!”

    “我要你的头干嘛?能当炮弹用吗?”金士麒大声道。“我只要你们把那军情战事详实报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们忙拥过来抢着禀报。有的说那那红毛洋鬼子大船如山。火炮如何强悍,火铳如何阵阵如雷。还有贼船如何迅猛,如何劫掠纵火烧杀……还有澳门!那澳门是粤海首位的商港,常年有百条船只停泊航行,现在怕是都困在里面了。还有人说听到澳门那边有炮声,大概是葡萄牙番子的炮台开火了……

    这些情报,与金士麒此前在丁老西的“鸿门宴”上得来的消息都能对应。

    此次荷兰鬼子联合刘香佬的贼船,攻击袭的头号目标就是澳门。荷兰鬼子的目标是霸占东方所有的重要港口和航道。所以早就垂涎澳门这宝地。荷兰人曾数次派船队攻打澳门,最近一次是天启二年,荷兰人派了12条大船约1000兵力登陆强攻,被葡萄牙人和明军苦战击退。

    经过了几年的准备,此次的入侵兵力一定更强。但防守一方却更弱了——这些年葡萄牙人一直在衰败,据说澳门守备队不足百人,连一艘像样的兵船都没有。而附近的明军只有一个千户所的几百残兵。广东水师也同样不堪一击。

    ……

    金士麒在码头上盘桓了许久,直至傍晚才离开。

    马车沿着江边西行,金士麒纷纷杂杂地想着诸多事,心烦意乱。

    忽然。他下意识地掀开了帘子,心下便是一惊——视野中是一条暗红sè的大船,它饱满而壮美,船型和帆装竟是西洋式样的,很突兀地停泊在广州城南的江中。但它看起来竟有些熟悉。

    “那是谁家的?”金士麒忙问旁边的刘东升。

    刘东升微微一笑,“爷被银子砸晕了脑袋,这船都不认识了?”

    “呀!”金士麒顿然想起来了,前面就是德兴码头,是丁西老爷子的私家产业,这条大船就是那老爷子的。记得去年来广州,大叛徒鲁白刀曾经放出虚假消息说把丁老西关在这船上,金士麒为此来跑来跟他对峙。当时曾近距离观看过这大船。没错,就是这条,但好像重新刷了船体。而且停泊港外,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金士麒忙下了车,径直走到江堤岸上去。

    那大船就泊在几十步之外的江水中,粼粼的金光在船体上波动,横桅上的捆帆在晚风中微微晃荡,还有船尾栓着的两条小舢板,胖墩墩很顽皮的样子……那一切都那么真切。可是金士麒却觉得它很遥远,很虚幻。它是丁老西的船,那老家伙今rì的变化让金士麒措手不及,让他有一种被抛弃在孤岛上的悲愤。

    忽然间,船上传来一阵笑声,一众人正伴着一位楚楚的女子走出艉楼,站在甲板上指点着桅杆说着什么。她一身浅蓝sè绸衫如一汪清波,娇艳的面孔如萤玉映衬着骄阳,正是小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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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章 大船故事

    暖风习习,金士麒躲在江边的树荫下,痴痴地望着大船上的女人。

    与小瑶分别这数月竟好似数年之久,也许是期间经历一场残酷的战乱,经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和硝烟战火,让人恍若隔世。

    在夕阳照耀着帆樯缆绳的光芒之下,小瑶正轻声对旁人指示着什么。她一手遮着被暖风吹乱的发丝,婀娜地倚靠在桅杆上,忽然间笑靥如花。那是他的未婚妻子,rì思夜想的人儿。但此时此刻,相隔不过几十步的江面之隔,金士麒却徒生了一种疏离感。他痴痴地望着她,直至她被众人拥着重新走入艉舱,才缓缓闭上眼睛,不忍看到那空寂的甲板。

    刘东升,那不知趣的家伙忽然凑过来,“爷在看什么?笑咪咪的。”

    金士麒睁开眼睛,黯然道:“看船。”

    “这是丁老爷子的座船,好像要起锚嘛。”刘东生见金士麒感兴趣,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这大船的情况。

    这条大夹板船长13丈,有双层甲板,用的都是西洋软帆,据说是从荷兰番鬼手中得来的。这船是丁老西旗下最大的一条,换算成明国的定制相当于800料之重。金士麒暗自称奇,800料的份量,比龙泽号还要重一倍。

    他忙问丁老西如何搞来这么一条大家伙,刘东升却说不清楚。金士麒又问那船壳的厚度,刘东升更是连忙告罪,说这就安排人去探查。

    “好。越快越好。”金士麒说。

    其实金士麒一直在担忧一件事情:他水营火器的威力能否攻克荷兰人的兵船。

    如今水营装备的“主战兵器”有三种:雷杆、胖仔火箭弹、武腾号上的“千斤红夷炮”。雷杆的战斗部重达64斤,很是威猛。但金士麒不对它抱多大期望,因为雷杆这种武器cāo作复杂,危险xìng极高。它在历史上只是匆匆过客,从来没有过什么像样战绩。金士麒把希望都寄托在胖仔火箭弹的16斤战斗部,以及直shè炮发shè的5斤重的大铅弹上。

    柳州水营的小伙子们曾经大量测试过火箭弹和千斤红夷炮,它们对2寸厚的靶标摧毁率都高达90%。但如果靶标增厚到3寸,摧毁率只有30%。还算凑合。如果增加到4寸,呵呵……

    水营的这些兵器装备,在明国内陆的战乱中曾经所向披靡。但荷兰人的情况,无论是城堡防御还是船上的火炮数量还是船板的材料,金士麒都知之甚少,因此让他心中没底。这就好象一个生涩的小伙子,此前虽在乡下小土妹子之间chūn风得意。但即将迎战人高马大的洋妞了,不免会忐忑。

    没想到眼前竟然有一条活生生的荷兰船,金参将真想立刻跳上去掏出卡尺测量个遍,最好拆下一块船板来实弹试一下。

    但就在这时黄宽却匆匆跑过来,满脸的汗水。他此前被派去探查丁老西的消息,又绕了许多路才找到正在江边的金士麒。

    见了黄宽。金士麒的心思顿时转了过来。他死死凝视着黄宽的眼睛,低声说:“快告诉我,丁老爷子此前那一番鬼话是诈那刘香佬的?”

    “是真的。”黄宽无情地回答。

    听到这话,金士麒如遁冰水。

    黄宽说,丁老西要与郑芝龙联手之事确实不是突发奇想。他此前两个月里就曾秘密联系过福建势力,还悄悄接待过荷兰商人。刘香佬也是提前数rì就抵达了广州府,甚至今rì进攻澳门也提前告诉了丁老西。而这一切都是丁老西暗中联络的。望海阁那一众属下们也是今天下午才知晓此事,只比金士麒早半个时辰。

    “与海寇为伍,他疯了!”金士麒咬牙切齿道,“他属下那什么四大金刚、十大元帅之流的,如何打算?”

    “听之任之,静观其变。”黄宽淡定地说。

    “他们都疯了!”金士麒恨道。

    黄宽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又凑过来低声说:“老爷,我还替你探听到一个消息。丁老已经发了话下来。叫新荣船场不再为难广海卫!因为军令紧急,那个姓姚的千总明rì就要带领那几条船出海,返回广海卫。”

    金士麒心念如电,顿时暗叫不好。“姚守义手下那些些鱼腩弱兵,现在去外洋岂不是送死?”

    “谁说不是呢。”

    “如果我没猜错,外洋上已经有人得到消息,在等着截杀姚守义吧?”金士麒森然道:“黄宽。丁老西这么干,我绝不会置之不理!”

    黄宽沉默片刻,却忽然指着江面上那条大船,“老爷。你认得这条船?它是丁公的座船,它的名字叫‘八仔’。”

    “八……你提这干嘛?”

    黄宽一笑,却说:“跟老爷你一样,丁公也是闯荡波涛之人,向来把船当作亲子来看。此前还有大仔、二仔……等等船只,它们或者沉于风浪,或者毁于战火,这八仔就是第八条船。”

    “你到底要说什么!”

    “老爷,你可知道这条船从何而来?”

    “正想问你呢。”

    “是战利品。”黄宽满脸的得意。

    见金士麒满脸的不相信,黄宽便徐徐道来——

    原来这条船确实曾是荷兰人的武装商船,曾于五年前参与攻打澳门之战。当时丁老西是站在葡萄牙人一边的,自然要出手相助。但他不想拼死拼活,而是要智取。他首先花重金买通荷兰船队上的华人向导,又在澳门对岸的大奚山岛设下了圈套——他召集了上千人去大奚山,把一处渔家港口搬迁到了半里之外的一处浅湾之中,那一带沙洲密布、暗礁嶙峋。为了迷惑荷兰人,丁老西甚至重新铺设了岸上的道路,搬迁了两个渔村,把当地渔民都换成了自己人,总之那码头被装扮得好似百年老渔港般亲切温馨。待一切准备妥当,就令jiān细向导引领荷兰船队入驻停泊。

    “别扯了!”金士麒冷笑,“荷兰人也是行家,那水深水浅还不知道?”

    黄宽笑着摇摇头,“荷兰人来时。水深十余尺,即便是千料大船也畅通无阻。但荷兰人入驻不出三rì,海水徒然降八尺,将所有的大船都困在其中。”

    “大海……徒然降八尺?那是因为cháo汐?”金士麒顿感惊骇,他却毅然摇头,“不可能!即便是初一十五的大cháo,也不会差那么多。”

    黄宽微笑着摇摇头。正要把答案说出来,金士麒却低吼一声:“别说别说,我一定能猜得到!”

    金士麒发了狠了,一定要识破丁老西当年的计策,这简直是一种跨越时光的较量。他挠着头皮,问是不是大风把船吹到浅滩上?是不是人海战术运沙子填海?是不是派水鬼在敌船上挂了铅球……这太扯淡了……那是不是趁夜偷偷筑了水坝?不不。这更不现实了!无论金士麒如何猜测,黄宽只是摇头、摇头,微笑不语。

    终于,金士麒哑口无言了,只用一双悲切愤恨的眼睛瞪着黄宽。

    “你起初猜对了一半。”黄宽神气地说,“但不是海cháo,是江cháo!那年夏rì两广暴雨连绵。八月间正是洪水泛滥,珠江口内的海面比平rì高出数尺。丁老爷子事无巨细皆了然于胸,早就把时rì和涨落算得一清二楚,荷兰鬼停泊入港正值江cháo凶猛之rì。等到江cháo退却,他们自然就束手待擒啦!”

    “嚓!”

    “他们那十余条船,最后只撤了几条小的。其余的或被烧或被俘,这最大的一条就被葡萄牙人献给了丁老爷子。”

    “这老妖怪……”金士麒暗道,“果然有些门道。”

    “丁老爷子常说。咱生意虽然在海上,但心一定要放在岸上!时刻要掌握岸上的一切情报,无论是江河变化,米粮贵贱、边疆征伐,乃至朝廷党争、宫廷传闻,无不与咱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黄宽刻意地压低声音说:“这几十年来,他经历多少波折苦难。属下们失了一批又一批,船队毁了一波又一波,连仇家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他能挺到最后。”

    黄宽最后总结道:“我等属下们都说。这老头子有通天之能,绝不是我等能揣摩。虽然他做事常让人费解,但往往到了最后,大伙儿才明白丁老爷子才是对的!所以我等心中但有疑虑,也不做多想。”

    金士麒瞪了黄宽一眼,“最后这些话,才是你真正要跟我说的吧?”

    “姑爷聪明!”黄宽笑道。

    ……

    次rì上午,广海卫千总姚守义终于接收了那5条古董老船,修船的费用是此前签订的一千两银子。船场老板说他认赔了,请姚千总赶紧滚蛋,以后别再来了!姚守义大喜过望,立刻下令他那100名水兵上船片刻不要耽搁,生怕那船场老板会反悔。

    广海卫位于珠江口的西侧,与澳门毗邻。从广州府出发是300里水路,约两rì行程。

    这rì傍晚,姚守义的船队就在番禺港停泊过夜。为了省银子,他们自然是睡在船上。rì落rì分,姚守义站在甲板上,他一边思考人生一边了望水势。

    放眼望去,只见南边的水面上赫然拔起了两座苍翠的山峦。大的如母虎横卧,小的如幼虎腾立,磅礴的江水正穿越两山之间。真是虎踞银cháo独当其冲,耸立抉胥,相为犄角之势。姚守义知道,那就是“虎头门”,是珠江水系的尽头。

    虎头门外就是宽阔的伶仃洋,是凶险的大海。

    ……

    天黑之后又是天明。这一rì是天启七年,九月二十二rì。

    清晨,姚守义正在监督士兵们整装出港,忽然看见江面上驶来一条大船。

    那是一条十丈长的大福船,气势雄壮,身姿饱满。四根桅杆都包裹着锻铁护圈,船艏上铆接着铸铁撞角,船头上画着两只黑漆漆的怒眼,一副满世界找人拼命的模样。但奇怪的是,它的两侧船舷却用麻布帘子遮了起来,还用绳索捆得紧紧的,好象怕被风吹开。那船上没有旗号,甲板上十几个穿着小褂子的汉子正闷声地cāo纵着帆索,动作娴熟目光jǐng醒。他们只用了一张前帆,在尾舵的配合下小心地靠近过来。

    广海卫的士兵都指点这条粽子一样的大船说笑着,但姚守义心中却一紧,“遮遮掩掩,神神秘秘,怕是坏人!”

    就在这时,那大船上忽然踱出一个男子,远远地喊道:“呀,姚千总?真巧啊!”

    〖

第254章 船过虎门

    这条被伪装成粽子的大船,正是武腾号。

    清晨时分,江海之间雾气浅薄,白浪徐徐,风势强劲。武腾号的甲板站着一位翩翩男子,他手握书卷,腰悬狭刀,一缕青sè长衫迎风鼓动,七分儒雅间更藏着三分英气。只是因为一夜睡得不好而略有惺忪疲倦。

    “金将军!”姚守义忙走到舷边遥遥参拜,又直问道:“将军这是何往?”

    金士麒把手向南边一指,淡然回答:“广州官家小气鬼,怕我吃穷了他,令我们移营去屯门。”

    “屯门水寨?”姚守义一时惊愕。那屯门远在珠江口之外,与澳门一水相隔。现在海上局势凶险,躲还来不及呢,这位金大财主好死不死地竟要送上门去?姚守义不禁问:“金将军,你可知水贼犯澳门?”

    “当然知道。”金士麒脸上疲态尽扫,双眼烁烁放光。“我新授了巡海道,正好拿他们来邀功!老姚,我这船看上去是不是很好欺负?哈哈,就等着他们扑上来……”

    “将军真是虎胆。”姚守义感慨地说。

    “什么虎胆猫胆,不过是顺路打点野食罢了。”金士麒说得轻描淡写,却用殷切的眼神望过来:“姚老哥,听说你也出洋去?那就结个伴。”

    “结伴?”

    “不顺路吗?”金士麒反问。

    姚守义一时语塞,一张大脸腾地红了。他在曾福建水师担职数年,深知那帮水贼的厉害。这次还有台湾红毛番的支援。那就更不好惹了。姚守义虽是个血xìng汉子,却也不是愣头青。他原本的计划是走西江水道。绕道返回广海卫。他昨rì也是如此向属下水兵下令的,否则那帮兵仔根本不敢。

    但此时此刻,姚守义望着金士麒,望着那雄健的武腾号——那大船两舷用帆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甲板上也没有武装,就好象一条逆来顺受的货船。但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感铺面而来。这条船是柳州水营的旗船,那船体上笼罩一层杀气——那甲板上淌过血。那船帆上经受过战火,那威武的船艏上曾经撞碎过敌船,曾有贼子被按在那栏杆上砍下首级!

    姚守义心中一硬,凛然道:“顺路!”

    ……

    一声令下!然后又磨蹭了许久,广海卫的5条刚修好的老兵船接连扬帆起锚,排成了歪斜的纵队向南驶去。武腾号也压低了速度跟上去。

    在他们后面又跟上了大大小小的民船,足有20多条——这些船只都是因为战乱而躲避在番禺内港。他们听闻有兵船出行的消息忙赶来同行,以获得庇护。

    船队一过虎门,眼前豁然开朗。

    伶仃洋,阔达数十里。

    天空中乌云沉沉,浑绿的海水翻滚着朵朵白浪,一片汪洋直接天际。

    风虽然大。但远近的海面上散布着三五成群的船只。有渔船客船,还有广海各府县商家的货船。就在虎门关外的海面上还飘着十来条大船,一艘艘船体狭长漆sè乌黑,但都已经降帆抛锚。大概是要避让这些兵船,随后再进入虎门。

    姚守义知道。这些货船多是趁着破晓和黎明偷渡走私之类的勾当。姚守义初期到广东时,曾经认真查办过几次。缴获了一些私货,然后喜滋滋地向上报告。没想到自己却被上司臭骂责罚了一顿。他这才明白商家多有官匪背景,他这个小千总招惹不起人家。

    广海卫的船队刚刚驶过虎门,迅猛的东北风便猛然袭来。

    大风如无形的山峦一般压了下来,海浪腾起数尺!大船时而冲上白花花的浪头,转瞬见又落入黑漆漆的浪谷。各船上的水手们拼命抓着栏杆桅杆,生怕被甩出去。大风之下,之前那松散的阵列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只听“啪!”的一声,一条兵船上缆绳应声绷断,一片竹帆砰然爆裂散开。

    “哇个吊!”一个广海卫的小水兵在甲板上翻滚着,哀叫着:“船要翻了!”

    “啪!”一个耳光打过来,一个老水兵吼道:“衰仔!再胡说撕你嘴。”

    船上忌讳很多,这个被喊作“衰仔”的少年向来口无遮拦,因此常常被打脸。衰仔不过十五岁,黝黑的脸蛋上长满雀斑,撅着个朝天鼻。打他的老水兵白发苍苍,也是个塌鼻梁,正是衰仔的爷爷。这祖孙是广海卫的世兵,今rì都被拉到兵船上当差。

    衰仔攀着舷墙刚刚爬起来,一个大浪冲上来淋了他全身透。他吐了口咸水,忍不住又说:“爷呀,伶仃洋咋有这大浪头……”

    爷爷吼道:“抓紧!下面是急流汇海,又逢虎门风啸,冲过去就好了。”

    “要是冲不过去呢?”

    “衰仔,闭嘴。”

    衰仔闭了嘴巴,和几个水手抓着缆绳降了两道帆。半晌之后他又忍不住说:“爷呀,千总官不是说好的走西边的水道嘛,怎么又绕到外洋来了……”这孩子叹了口气,“爷呀,这就是找死?”

    “啪!”老头子气得直哆嗦,又是一耳光打下,“胡说!再敢胡说!”

    老水兵正要撕烂他孙子的嘴巴,忽然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个跟头。整个甲板都倾斜了,船体被大浪推得几乎翻倒过去。远近各船上竹帆撞击着桅杆砰砰脆响,眼看着几张帆都飞扬了起来。水手们惊呼着忙乱着,拉缆摇橹,用长竹竿子抵过去以防船只相撞,慌乱了好一阵子才找回了航向。

    “爷呀……”衰仔指着船后哀叫着。

    “我扇你个臭嘴巴!”老头子咆哮着,但猝然间他也瞪大了眼睛盯着船后——只见刚才守在虎门口的那十来条黑漆民船,竟纷纷升起了帆。要知道广海卫兵船只留了一道帆。仍被大风扯着东倒西歪。那些民船却敢升起了满帆,真是不要命了!

    更惊人的是。它们正纷纷掉转船头跟了上来。

    几条兵船上都懵了,只听军官们在大呼小叫,水手纷纷拥到左舷来张望。

    那陌生的船队越追越近,粼粼密密的风帆都被吹满了。它们都是七八丈长的小洋船,狭长的风帆下面许多**的身影晃动着,一只只船艏上溅起丈高的白浪!白发老水兵忙对孙子说:“阿仔不怕!是顺路民船,他们跟上来是寻个庇护……衰仔快躲!”

    老水兵的喊声未落,追在最前面的黑船上突然腾起一团青烟。

    时光刹那的凝滞……紧接着就是隆隆一声震响传来。“贼呀!”各船上顿时如炸窝般乱了起来。四处胡乱地嘶吼着,“放开我!”“你踩到我了!”“爷爷呀!”有人敲起了锣声,刀枪兵刃哗啦啦地倒在甲板上被水兵们胡乱哄抢,有人被划得血淋淋……“蠢货!快转向,抢上风!”

    这时代东方的海战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跳帮肉搏,二是火攻。抢占上风乃是最基本的战术要领。几个舵手拼死搬动绞盘,几条兵船都不约而同地左转去。航向一变,船身顿时被风头压缓了下来。此刻又有一道大浪滚来,几条兵船纷纷侧倾着扬起船身,好像被大手举了起来!水兵们惊叫着胡乱扯着身边一切东西,缆绳、樯板、大腿……刹那间船头“呼”地压下去。

    再抬头一看。贼船已冲到了近处。

    那十来条贼船挂的都是满帆,在风浪中窜行极快。它们从左后方猛然压过来,接着就是一阵铳炮乱shè!海面上顿时硝烟翻腾明光闪烁,水兵们吓得全趴在甲板上。只听见身下砰啪不绝,船板爆裂的震撼直透胸口。

    硝烟被大风吹开。贼船已如群狼冲入猪圈!

    前面的窜行而过,后面的斜擦在船舷上。左边刚刚避开一条,却又被贼船一头撞在船艉上。广海卫的5条兵船和10几条贼船立刻陷入混战,像是一群煮沸的饺子般在锅里翻腾!船一靠帮,贼船的火砖、火把便如雹般撒过来,摔落处砰然爆开朵朵火团。上风头早就被贼船压住,贼子们着把一篮篮的石灰粉尽情泼洒。

    “大王夺船!”贼子们咆哮着,四处都是啁哳的闽言嘶吼,“船是官家的,命是自己的!”“跪下不杀!”钩镰和铁索刚扯住船舷,就有贼子砰砰地跳了过来。他们嘴里嚷着“不杀”,朴刀和长枪却毫不留情地戳杀过来。

    广海卫虽有一百多水兵,每条船上至多只有二三十人。这人数只够cāo帆开船,那里能应付混战。此刻的伶仃洋上已是白烟翻滚,血珠飞溅,水兵们四处逃窜着,也有cāo起刀剑四处抵挡拼杀。眼看着爷爷被按倒在地,名叫衰仔的少年挺着一杆叉子冲向了过去,却被贼子一枪挡住。正好又是个浪头推来,他一脚滑空滚落船艉……

    猝然间,眼前一片混绿的海水。

    “哇个吊……”一口海水涌来,衰仔赶紧闭上嘴,“仆街啦!”三个字顺着海水咽进了肚子。那孩子拼命踩水冲上浪头,耳边一片哀嚎和刀剑碰撞和滚滚浪涛……再沉下去,又是一片宁静……

    衰仔胡乱翻腾着浮上来,眼前竟赫然出现一片灰蒙蒙的影子,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

    “被鲸鱼吞了……”衰仔心中惊骇,顿时又喝了一口水,突然间手中触到了一根绳索,忙死死擒住不放!没成想那绳子猛然绷紧了,竟然把他从海水中“啵”地拔了出来,他就像是个小猴子般吊在悬崖上……

    眼前一片明亮!

    那是一条大船,衰仔人出来了,就是一直跟在队尾的那位广西将军的坐船。

    舷墙上,几十名水手正合力牵扯着绳索,把遮在两舷上的伪装布徐徐拉上去,好像正在掀开面具。衰仔抓着的正是帆布上的绳索,他身子便徐徐滑过油亮的船体,紧接着又滑过了一排黑洞洞的舷窗,每个舷窗里都藏着一只锃亮的炮口!

    那是总计16门侧舷铁炮,武腾号终于露出了它最犀利的牙齿。

    旁边的舷窗里探出几张面孔,盯着衰仔惊呼:“嚓,是活人!吓死哥了。”“是广东兵仔!”

    “贼子来啦!”衰仔吐了一口海水,慌忙发出jǐng报。“你们死定了,逃啊!”衰仔吊挂在舷窗便,他惊恐地望着后面那硝烟弥漫火光四起的战场,有两条贼船已经转了航向,正左右包抄着冲向武腾号。大风吹拂着海面,吹起了五尺高的大浪!那两条贼船被风压得船体倾斜着,轻飘飘地从浪峰之间划了过来!

    仍然是火铳阵阵,贼子们叫嚣着挥舞刀刃,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烁烁。

    它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距离被瞬间拉近,那些**黝黑的身子和桀骜的面孔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就在逼近的一刹那,武腾号肥硕的船体迅猛地向右边摆去,向贼子们露出了自己的侧舷……那贼子们顿时就愣住了!

    8只横列的舷窗,8个凶煞的炮口!

    大浪骤然腾起七尺高,亿万雪琼砰然洒落。

    衰仔直觉头皮一痛,被人抓着发髻扯进了船舱。身子还未落下,火光砰然爆起,白烟顿时弥漫船舱!

    武腾号的铁炮正接连开火,在狭小船舱里如滚雷般震撼。衰仔摔倒在甲板上,只觉得好似大锤正接连砸在胸口,他不禁哇地哭了出来。

第255章 虎门之战

    一轮齐shè!

    视野中白烟翻滚,火炮的余音在耳中缭绕,真让人神魂颠倒。

    这一刻,随着船体的扭转,明艳的阳光正舷窗中透shè进来,位于武腾号第二层的炮甲板里一片明亮。

    “右边!”“右舷备炮!”军官的咆哮声伴着锣鼓声齐鸣,硝烟中人影窜动。在武腾号的炮甲板编制上,每10名炮兵兄弟为一个炮组,同时负责左右对称的2门火炮。随着“右舷备炮”的命令下达,兄弟们立刻飞扑到右边火炮上去装填。

    阳光照耀在那些**的脊背和臂膀上,照亮了那些肌肤上闪闪的汗水和海水。那些汉子们闷头塞着药包、弹头,摇动着缆绳、曲轴,就像一群工场中的熟练工人在cāo作。刚才开火的左舷炮位上也留有2个下等兵,cāo持着长杆器械咯吱咯吱地清理炮膛。

    炮甲板的汉子中,除了少数军官来自龙武水营,其他的都来自广西的大山之中。两年前,他们还都是些懵懂、愚钝而浪荡的农奴或猎人,在山沟沟里过着清贫而悠然的小rì子。后来他们来到了藏宝港,被融入了南丹卫的工业进程中。经过了锯木、打铁、盖房、模造砖瓦等一系列锻炼,他们的骨子里已经熟悉了机械cāo作和听令行事。仅仅几个月的突击培训,他们就成为武腾号上的初级炮手。

    豁然间,一条漆黑的贼船已经映入右舷的炮窗,它在丈许的波涛上起伏冲击。

    “猎物!”曾经的猎手们心神跳动,双眼中明光闪烁。炮身厚重的制退器支架被隆隆推动,尾轮在滑轨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炮口稳稳瞄准目标。随着炮兵百总一声令下。8门火炮被依次点燃,山崩般的雷鸣再次充满船舱。火光闪烁,白烟绽放,这一刻哪怕站在上甲板也会被震得半身酸麻。

    武腾号的艉楼上,金士麒凝望着这壮丽的一幕。

    他心cháo澎湃。他激动得直哆嗦!这就是海战,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火器时代的海上炮战。在炮声响彻的一刹那,肉眼可见几道白线在海面上铺shè而去,命中!贼船顿时被打得木片纷绽、血肉横飞!

    只可惜贼船低矮,武腾号平shè的炮弹多从其甲板上空飞了过去,只在舷墙上击中了两处。贼子虽然有些死伤。但船却并无大碍。用大船打小船,颇有几分牛刀杀鸡的无奈。

    “就是这个味,就这么打!”金士麒大喊道,“叫炮兵不要急,等到波谷船身落下去再发火!”

    “得令!”

    刚才两条贼船从武腾号左右包抄,武腾号连续两个转舵迎敌。便漂亮地完成了两轮侧舷炮击。但此刻它船艉迎风,就一下子慢了下来。雄劲的海风如小山般压了下来,上甲板的水兵们嘶吼着推动绞盘,五丈高的大竹帆一尺尺扭转过去。此时此刻,能真切地感觉到海风的力量,它们铺涌在帆上、牵着着桅杆和缆绳,把武腾号像个大萝卜在泥地里拔出了半截。船首直扬上半空。

    “全帆!”武腾号的把总在金士麒背后咆哮着,主桅的大帆猛然升起,扯起武腾号向前冲去。

    一刹那间,伶仃洋上的战局顿时扭转。

    刚才那十几条贼船正如狼群般撕咬着广海卫的船队,但突然看到武腾号闪亮出场,他们顿时慌了。首领们嘶吼着掉转船头迎战这大家伙,正在跳帮作战的喽罗们也争先恐后地跳回了自己船上。

    他们就是刘香佬属下最jīng锐的贼子了,今天一战,要将他们毁灭于此。

    瞬息之间,武腾号已经杀到。

    那大战船如猛虎冲入狼群。船身转动之间左右开炮,又是两轮齐shè送出。炮弹命中之处铁开木绽、肢体乱飞。甲板上的火铳兵也一轮轮开火,更有一箱箱的火箭如暴雨般泼洒。大浪在船只之间如小山般扬起、压落,船身隆隆撞击、歪斜。在金属和火焰的喷shè下,贼船甲板上血流成河哀声四起。接着就有些帆燃起了隆隆火焰……

    “真是虐杀啊!”金士麒惊叹。

    他矗立在艉楼厚重的装甲庇护下,注视着这壮丽的战场。波澜滔天浓烟四溢,他心中亦惊涛骇浪。这就是战争之神凶残而无情的展现,不过短短几分钟,凡与武腾号遭遇的几条贼船无不被轰杀得死伤过半,滚滚硝烟中腥气四溢,半空中碎肉纷飞,船下的海水被血染成粉红sè,数百条人命烟消云散。

    “哗”地一声爆响声,武腾号擦开一艘贼船,从敌群中硬冲了出去。

    金士麒的水兵们一边用火铳齐shè,竟忍不住欢呼咆哮起来,这酣畅淋漓的一战激发了他们浑身的狼血沸腾。

    金士麒凝望着那被肆虐过的贼船,心中却略有缺憾——刚才与贼船错身而过的几轮齐shè,“5斤红夷炮”在贼船上打出拳头大的空洞,甚至打得整块船板绽裂,但这些伤害对于那些海船来说却并不致命!

    武腾号的主要杀伤力都自于上甲板的火铳和火箭武器,甚至还有那些燃烧型的手雷。而他寄予厚望的侧舷炮,却不如想象般犀利。以当前的火炮威力,必须数十轮次的齐shè才能轰散这些贼船,但金士麒没有那么多时间。侧舷炮每次装填至少要5分钟,那还是最佳状态下的数据。但随着人员的疲劳、死伤,还有火炮逐渐灼热,装填速度会越来越慢。

    金士麒便下令:侧舷炮打完这一轮就换霰弹,直接shè杀贼子。

    忽然间,一个亲兵少年大喊道:“哈,将军快看!”

    只见北边的海面上正扬起几片浅黄sè的大三角帆,伴着翻飞的浪花,正从虎门高速驶来。

    武腾号的水兵们顿时齐声欢呼起来——那赶来的是柳州水营的8条天野级快船,他们一直藏匿在后面的民船之中。它们此刻正扬起船桨,披挂着浑身的铁板、带着满船舱的火箭弹来应战。他们距离战场不过2里,在帆、桨并用之下只需一刻钟就能抵达。

    在金士麒的计划中。武腾号的使命只是杀乱敌人阵脚,而这8条铁板快船才是主要的火力输出者。

    此刻,刘香佬的十几条贼船也正重新编队集结。他们再也不顾上广海卫的那些老兵船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一刻。

    金士麒忙下令加紧装填,一定要截住贼船的去路。今天一定要把他们全都击沉在广州府的海域。水兵们拼命地搬动绞盘cāo纵帆舵,硕大的船身在海面上缓缓转向,悄然间准备抢占上风头再翻身冲杀一轮。

    但贼船来得更快,尤其是刚才位于外围的几条贼船未受攻击,它们正调整航向全线压上来。敌我双方都是全帆全速,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陡峭的船头冲开波涛直冲过来。武腾号船长忍不住看了金士麒一眼……金士麒没说话,那船长就挥着长刀吼道:“撞它!”

    “撞它!”那一瞬间,海面上好像陷入了黑暗般的宁静。只听得到波涛打在船舷上的震撼。

    刹那间之后,所有的广西水兵们抱紧栏杆桅杆迎着前方嘶吼嚎叫。武腾号迎着几条贼船撞了过去,对方也掉转了船头迎面撞来。彼此都是水战的老手,都知道此刻谁都不能躲避。任何一方偏航就会露出脆弱的肋部。眼睁睁看着数十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最前面的对手甲板上贼子们满脸的惨白慌张……

    “撞呀撞呀!”“撞碎他!”“我们是驯象卫!”水兵们的咆哮声如雷霆般翻腾,下一秒就是轰然撞击,桅杆和竹帆上“嗡”的一片震荡。

    刹那,金士麒虽牢牢抓住后桅却仍然被撞击力掀翻得向前飞腾起来,他在半空中努力睁着眼睛看着那壮丽的一幕——武腾号两丈高的船艏已经轰然向上扬起,就像一头疯象扬起前身……再轰然踏下。把那条贼船狠狠压在了波涛中。

    “砰”金士麒摔在了甲板上,只觉得船身一晃,他又被掀了起来一屁股砸在地上。

    他刚爬起来,甲板上已经勃发出最狂暴的欢呼声。那条敢于迎战武腾的贼船已经被撞裂,正歪斜着向滚滚海涛中荡去,十几个贼子就犹如煮熟的汤圆般在海里挣扎起伏……

    “不是说好了要火炮制胜嘛,怎么越打越原始了?”金士麒哈哈大笑,“但我喜欢。”

    话音未落,武腾号又是一震。

    船体被撞得向旁边掀起,再重新砸落在海面上。左舷竟被一条贼船撞上了。水兵们立刻cāo起家伙去迎战,贼子们竟然抢先一轮火铳shè来。硝烟刚刚绽开,右边又是两条贼船靠了上来,瞬间就丢出了铁钩铁链。

    刚才的撞击让武腾号丧失了速度,此刻便陷入了包围和混战。前后左右的贼船把火砖、石灰包接连丢过来。他们还使用一种像链球般的爆炸物,抡起来丢在在甲板上便是炸翻一片。

    无论是柳州或者浔州的战场上,金士麒的水兵们都从未遭到过如此凶煞的对手。贼子们如满树的猴子般怪叫着往武腾号上攀爬,水兵们举着藤牌迎上去,居高临下向下砍杀。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前甲板很快就沦陷了。

    金士麒的战争模式本是以火器制胜,武腾号上甲板只有60多名帆缆手和火铳手,根本无法应付这大规模混战。在狭小的空间里刀剑横飞火光四溢,不过几轮冲杀下来水兵们就倒下了一半。

    “炮兵上来!”金士麒嘶吼着。他话音刚落,甲板下面突然一阵隆隆的炸响!侧舷炮终于又开火了,这一次是瞄准了旁边一条贼船的甲板抵近轰杀,那甲板上顿时犹如屠宰场般一片狼藉。

    借此机会,金士麒身后十几个少年私兵全都压了出去。

    那些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凄声嘶吼着,长枪跳跃、银甲闪烁。那一瞬间告诉所有人——在冷兵器的肉搏中只有长枪才是王者!无论是弯刀还是硬剑,哪怕是双层的藤牌也在枪尖下应声而裂!那小小的枪阵犹如一道劲浪,沿着血淋淋的甲板冲刷而去直抵船艏。

    “嘿!”那些少年兵们齐声哄吼,又反身列队要再刷一遍。吓得贼子纷纷跳海跳船,不敢迎其兵锋。

    北边的海面上,那8条天野快船已经近在百步之遥,正列作一道横阵压过来。它们船头转向东南,以右舷的火箭弹瞄准了这边的战场。

    广海卫的兵船已经悄然逃散,刘香佬的十几条贼船虽半数起火,却亦如狼群般围困着武腾号。

    “火流星要下来了!”金士麒大吼着,“我们快冲出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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