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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妖娆夜宴

    金士麒和小瑶并肩坐在桌边,勾着手指,说着小话,燕宁便张罗着上菜。

    小瑶包下了整个酒楼,却只点了四色小菜,还有一壶淡酒、一壶热茶。燕宁把右手擎着茶壶,左手撩开右手的长袖,把茶水倒入一只小盏中。她身子婀娜地倾斜着,姿势很养眼。金士麒忍不住左一眼、右一眼地偷看她。她又捏着几朵金澄澄的小菊花洒在茶上。那些精致的小花就在清澈的水面上盈盈飘动,伴随着热气升腾缭绕,在烛光照耀下宛若小小的仙境。

    燕宁轻轻放下茶壶,发觉了金士麒的烁烁目光,便冲他甜媚地一笑。

    金士麒大悦!

    在临战前的夜晚,却享受着这一番温馨和恬静。娇妻美婢在侧,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酒香和女儿身上的气息。若是达妮和莫儿也在身边,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金士麒忽然感悟了什么,他忽然又有些伤感,有些不舍。忽然间他不想去什么台湾了,更不想去更遥远的战场,那个征伐天下的梦想也去他娘的!他只想做一个小小指挥使,守着帝国边疆的小块领土,守着岁月更迭,每个黄昏在城堡的阳台上与妻妾相聚。饮酒、欢歌、游乐、画画、打牌……每个夜晚,流连于五彩的纱帐之间。

    “姑爷在笑什么?”燕宁忽然问,“牙齿都露出来了。”

    小瑶嗔道:“他呀,一定是看你长得美。在筹谋如何把你拐走。”

    燕宁哧地一笑,又把两只小盏倒满酒。小瑶便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燕宁浅浅一拜。便坐在了小圆桌的下首。

    金士麒发现她与小瑶格外亲近,名义上是婢女,实质上却超越了主仆的界限。他这几日与她们接触多了,这种僭越的事儿没少发生。

    小瑶对金士麒说,“妹妹今日不能饮酒,就让燕娘陪你。”

    燕宁忙双手端起酒杯。还没等她说什么,金士麒就略一点头。“我胡乱喝两口就好。请……”他拾起杯子一口喝光,举止端正,目不斜视。毕竟小瑶就在身边。他要表现得君子一些。

    燕宁好像明白了什么,便静静地舔了一小口酒。小瑶也捧起茶杯润润嘴唇,笑道:“哥哥,半年未见。你的城府又深了许多啊!”

    “此话怎讲?”

    “上次去迁江。我带走的几个姐姐,还有好多小女孩,你怎么没向我讨要?”

    她说的是反贼猛坎的妻妾女儿。那段时日金士麒情绪有些低迷、放纵,与那几个女子发生了一段情缘,后来又把她们掠回府中。可惜她们在府里只住了几天就被小瑶讨走了,说是要帮他调教一番。金士麒也渴望着拥有一个山寨风情的私家文工团,所以就任小瑶带走了她们。

    金士麒对“沾过手”的女子当然牢记于心,只是前些日子与小瑶相见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他没来得及问。

    “哎呀呀,我差点都忘了。”金士麒拍着脑门子。“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教她们歌舞曲乐嘛,这才三五个月,还没入门呢。等你嫁来迁江时再顺便带上她们……不带也无所谓,反正我不急。”说完,他还无谓地摆摆手。

    小瑶凝视着金士麒不停地笑着,又不禁摇摇头。“好好,这话我记下了,回头就说给她们听。”

    “唉!”金士麒挠挠脑袋,“她们……还好吧?”

    “好着呢。哥哥的心头肉,我怎么敢怠慢。”小瑶调笑了金士麒一番。随后才告诉他,那些女子就住在广府。小瑶还亲自去扬州请了人来教导她们各式才艺,这几个月来日日操练,那些小丫头们也算伶俐,不久就能成军了……

    小瑶又看了燕宁一眼,笑道:“说起来还真是缘分,幸亏从哥哥手里揽了这档子事儿,否则我就得不到燕姐姐了。”

    金士麒疑问地看了燕宁一眼,燕宁便羞道:“奴家卑贱,本是扬州伎家养女。幸亏被小姐买了来,否则……现在不定在哪儿受苦呢。”

    金士麒这才恍然,怪不得这位姐姐的举手投足都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是撩人心魄。原来是专业人士啊!

    小瑶忽然伸手扯住金士麒的衣领,很霸道地说:“哥哥你可不许轻蔑了燕姐姐,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若不是我横刀夺爱,燕姐姐就会被送入皇家享福贵。便是某日为妃为嫔,也说不定呢!”

    “皇家?”金士麒顿时来了兴趣。

    “你可不许告诉外人。”小瑶压低了声音,笑盈盈地讲给金士麒听——

    这是宫闱之中的一段秘闻。前几年,在后妃之中最受宠幸的是慧妃范氏。天启帝对她真是爱不释怀、圣眷无息,具体细节哥哥你自己想象吧。慧妃的肚肚也争气,连续生了一子一女。只可惜出生不久就都夭折了。

    就在慧妃修养期间,皇上又恋上了一位容妃。那容妃天香国色,妖娆迷人,还会给木器刷油漆,皇帝真是爱死她了。

    慧妃当然不甘心啊,她要反击。要知道每位后妃背后都有官宦集团的利益,后妃失宠,他们比后妃本人还要着急。他们知道慧妃自身的魅力不足,就决定寻找后援入宫去做贴身选侍,帮慧妃争宠。他们携银十万贯驾鹤下江南掘地三尺搜罗美女万里挑一……选中的就是这位燕宁姐姐,当时她正是十六岁的妙龄。

    但正当燕姐姐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北京进行宫斗时,那宫中事态却突变——她们的对手容妃走了一步妙棋:她投靠了魏忠贤,认其为义父!

    那是魏忠贤啊,那还斗个啥啊!慧妃背后的势力只能偃旗息鼓。

    由此一来,燕宁也就滞留在扬州。由于京城的大员已经重金买断了她。她也不能嫁人,只能干等着。一晃四年过去了,北京又传来了新消息——据说容妃(她已晋升了贵妃)以及另外两个得宠的妃子都环孕了。皇帝的床榻又有了档期。于是慧妃的支持者们想再搏一次,又准备把燕宁送进宫。

    虽然燕宁已经20岁,年龄略大。但传闻天启帝有些恋母,那么姐姐类型也应对他口味。

    正当燕宁再次收拾行李准备北上作战,小瑶却去了扬州。莫名其妙地一眼就看中了她。

    小瑶出手极阔绰,出了一个令北京几个大员都无法抗拒的赎身价。如果哥哥你非要问具体数字,可以就参考一艘配足了火炮的快帆船。

    金士麒心中嘀咕:娘咧。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啊!他试探着问小瑶,“你买她,是为啥?”

    “还不是为你!”小瑶的双颊微微红晕。吞吞吐吐地说:“上次去迁江,见了哥哥你那两位娇娘,才艺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可怜妹妹我自幼没教养的,又愚笨。脾气也差。又不会……伺候人。”

    “瑶妹,你也是极好的!”金士麒忙劝慰,“不会的也可以学!”

    “哼,在广东有外公撑腰,还被你欺负呢。以后去了广西,时间久了,就更被你嫌弃了。”她含羞地一笑,“我就琢磨着……找个姐姐。帮我打个援手。”

    “……”金士麒张着大嘴,瞪着眼睛看看小瑶又看看燕宁。他很是感动。他明白了,这燕宁姐姐根本不是婢女,而是小瑶给他准备的妾室啊!小瑶这丫头真是目光深远,自己还没嫁过来呢,就把紫禁城的攻略准备好了。

    金士麒又瞥了燕宁一眼,燕宁也羞羞地垂着眼帘不看他。

    金士麒千言万语凝结成一句神情的话:“妹妹,你真好。”

    “你知道就好。”小瑶凝望着他,目光中夹杂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有柔情,有委屈,有酸楚,有感怀……她忽然一笑,扯着燕宁的袖子,“燕姐姐,你还没给哥哥磕过头吧?”

    “是啊。”燕宁羞答答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柔声喊道:“公子……”

    金士麒对燕宁说:“我不是公子。‘姑爷’、‘将军’也是当着外人喊的,你还是喊老爷吧。”

    “‘老爷’也生分。”燕宁柔声说。她袅袅地走到金士麒面前,低着头,婀婀娜娜地跪了下去。“奴家命运多舛,本是个不洁之人。幸小姐救我水火之间,又如亲人般善待。以后跟了……相公,只求看在小姐的份上,多垂怜则个。”她声音逐渐轻了,却越发地娇柔。“以后奴家若是犯错,相公要打要杀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奴家生来便孤苦,只盼有个家,求相公千万别……不要我。”

    那一声声“相公”叫得金士麒半身酥软,他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我都答应,快起来吧!”

    说罢,他伸手虚虚地一搀。

    没想到燕宁却伸出柔滑的玉手,实实地搭在他掌心中。她盈盈地站了起来,媚声说了句:“相公的手,好烫人。”

    小娘子你的话……也很烫人啊!

    紧接着,她又抬起眼帘,媚媚地瞅了金士麒一眼。

    这一眼真厉害,真如秋水之荡漾、如晨曦之迷惘,好像无限的情思都蕴藏在那乌黑清澈的双眸中!

    若说燕宁此前展现的风姿便妖娆可人,但那基本上是一种静雅的、内敛的妩媚,可以算是“被动技能”。但刚才这一眼真是主动攻击了!她只看了金士麒一眼,金士麒便半身的血液都翻腾,浑身的肌肉僵直。

    他暗叫道:“娘的,这就是媚术!”

    忽然间,小瑶“哧”地笑了出来,燕宁便羞答答地转身避开。金士麒这才“呼”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脸顿时就红了。真是有些失态了,金士麒暗想着。反正这燕姐姐以后是他的人了,含在嘴里跑不掉。现在当着小瑶的面还是矜持一些吧,不要露出难看的吃相。

    可是小瑶却不放过他。

    小瑶扯着燕宁坐在一起,肩并着肩,脸贴着脸,笑着问金士麒:“哥哥,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燕姐姐好看?”

    “啊这……”金士麒琢磨着措辞。如果单说容貌,那小瑶是无敌的,但如果算上软件的话……

    没等金士麒回答,小瑶又问:“哥哥,如果我今晚就把她给你,你要吗?……哎呀不成,无论你留在城里过夜,还是带她入营,都违反军规啦!不好不好,我不要你挨鞭子。”

    金士麒忙摆手,“其实军规那东西……嗨,罢了罢了,台湾未破,我要养精蓄锐……”

    “真的?”小瑶哧哧笑着,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哥哥,你给莫儿和达妮都发了8个铜牌子,那么以后燕姐姐去了,你发几个?”

    “当然也是……”金士麒正要说也是8个,却想不对啊,若都是8个,那么30-8x3=6,岂不是只剩下6夜给小瑶了?真是该死,原来那“铜牌临幸制度”竟又这么大的缺陷,为什么一个月不是60天!燕宁大概也听说过那铜牌制度,她一边搂着小瑶的腰身,一边遮着口笑着,那迷离娇羞的模样真是爱死个人。金士麒被这一对儿妖精级的女人惹得口干舌燥、窘态百出。

    “哥哥,你怎么什么都说不出来?”小瑶瞪着大眼睛,“那我再问你,你的英格兰番话,哪儿学的?”

    “真想知道?”金士麒笑着说,他早就为此准备了一番说辞。

    但忽然间,他发现小瑶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不再嬉笑,她在认真听着。金士麒忽然有些紧张,莫非小瑶说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打探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也有话问你。”金士麒拉住她的小手,“你先告诉我,咱外公为什么卖炮给郑芝龙?”

    小瑶的眉头微微一颤,脸色便有些黯然。

    屋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你们是怎么了?”燕宁柔情似水地望着金士麒,“相公白日里那么劳累,晚上便歇歇脑子,别操心那些缠人的东西。”

    小瑶忽然一笑,“无妨!你相公要问,我便说给他听。”(未完待续。。)

第287章 铁索横江

    “外公把火炮卖给郑芝龙,无非是给我攒几个嫁妆嘛。你金家深宅大院,你又连番地升官。奴家若是身家薄了,过门后定会被哥哥瞧不起呢。”

    小瑶笑眯眯地看着金士麒,又道:“说起来,那郑大哥真是个好卖家。那么大的生意他都不讲价,定银也付足了五成,交货检验也痛痛快快。外公这一年间从他身上赚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外公那么大岁数了,又能花几个?到头来还不是帮扶你?这片苦心,你还不领情……”

    小瑶喝了一口茶,笑道:“哥哥,我刚才说的这些话,你一定都不信吧。”

    金士麒扑哧一笑,“你说的,我从来都信……至少信一两成。”

    小瑶轻哼了一声,便爽朗地说:“好吧,你听好了,买火炮的原因有二。第一条很简单——郑芝龙是何许人也,他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你也知道澳门葡番都是什么货色,他们虽然与海贼有仇,却挺不过威逼利诱。总而言之,即便外公不帮忙,郑芝龙也能买到火炮,所以这笔银子真是不赚白不赚。”

    “好!”金士麒赞许地点点头,“赚了银子还能贴补嫁妆。”

    “其二嘛……”小瑶继续说,“哥哥,你知道澳门铸炮用的铜铁,是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金士麒突然一拍脑袋,惊呼:“娘的,不会是……我从贵州运去的?”这一年多来丁老西与广西军方通力合作,用广东的私盐交换贵州战区的铜铁。而负责运输任务的。正是他金士麒啊!

    “哥哥,聪明!”小瑶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现在铜铁可宝贵着呢。明国南方除了贵州的渠道,就只剩下了日本还能运来铜铁。去日本的航线都被郑芝龙把持着,谁敢插手?所以嘛,外公不但赚了银子,还杜绝了郑芝龙自己造火炮,真是一举两得。”

    金士麒默默地点头。原来早在他抵达广西之前,这整个计划就已经悄然运行了。金士麒费尽周折白手起家打造了柳州水营。竟是那丁老西早就预谋的工具。这老家伙……真是可恶啊!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外公还有一个更深的筹谋。”小瑶仰着小脸,神色很严肃。“哥哥你也知道。火炮都有寿命,打个三四百出,精度就会下降,六七百出就会爆膛。郑芝龙的仗打得勤。几年之后火炮就都作废。到那时候。他的装备和战法就都依赖澳门。只要外公截断货源,郑芝龙就陷入绝境!”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金士麒点点头,心想丁老爷子去年支援我大批的水手和船只,用的正是这一招啊!他现在可尴尬了,想与之翻脸都不成,老家伙的势力已经在水营中根深蒂固。他甚至数次梦见水兵们叛变……郑芝龙啊郑芝龙,我跟你真是同病相怜啊。

    “甚至不用等到几年之后。今年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小瑶压低了声音,“他这次联合荷兰人偷袭澳门。也有一层目的,是借机阻断郑芝龙的军火。外公为此费劲了苦心,先是联合荷兰人,又在澳门安插内援,还说服刘香佬叛变郑芝龙。事情一旦成功,郑芝龙即便不亡,也元气大伤!”

    金士麒忽然笑道:“你忘记了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哥哥我呀。难道老爷子从一开始就把我征伐台湾这事儿,当作烟雾弹?”

    “也不尽然,外公是想用你来威胁荷兰人,逼他们合作。没想到荷兰人比预料的更好骗,对外公的计划欣然接受。因此外公就不急着动用你了,唉……”小瑶长叹一口气,又笑着摇摇头,“只可惜啊,外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会不听话。更没算准你会打赢那一仗。”

    金士麒淡然一笑,“事已如此,老爷子现在又有何打算呢?”

    “还能打算什么?”小瑶百般滋味地瞥了他,“他能拿你金副总兵如何呢?”

    金士麒嘿然一笑。“你们都听说了?”

    小瑶点点头,出神地望着窗外。外面已是夜幕沉沉,屋子里也一片宁静。小瑶悠悠地说:“不知道外公现在如何了。按理来说,他早就该杀来了,来亲手掐死你……但现在也没消息。”

    “一定被你气坏了。”金士麒笑道。

    忽然间,他发觉小瑶的神色有些黯然,她心中也一定伤感吧。他明白小瑶这次毅然逃离了丁老西,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来追随他,帮助他,甚至还把丁老西的全盘计划脱出,这都超乎了金士麒的想象。这一方面说明小瑶妹妹终于心属于他,也说明丁老西的计划彻底破产了!从去年许下婚约直到现在,历经了那么多的转折和纷争,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握住小瑶的手,那几根娇柔的手指微微颤动着。他把那小手缓缓举起,寸寸肌肤在烛光的映衬下如羊脂般晶莹娇嫩。他亲吻下去,口鼻之间洋溢着淡淡的香甜。

    金士麒忽然有些醉了,赤红着脸颊悄声问道:“那啥。我们……何时洞房?”

    小瑶一愣,瞪着大眼睛凝视着咫尺之近的金士麒,没想到这家伙心里还惦念这事儿。她的小脸顿时就红了,伶牙俐齿的小嘴也磕巴了,“我、我……”

    金士麒用诚挚的眼神凝望着她。心中奋力地呼喊着:你答应过的,答应过的啊!你亲口说“一刻都不等”,你喊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

    小瑶扭捏地笑了一声,这才把手夺回去,然后就扭头盯着窗外看月亮。金士麒忙搂住她的肩膀扳过来,“今天如果来不及,明天也成啊!”

    “相公!”旁边的燕宁来打圆场,“小姐的尚未痊愈。今早晨身上还都有热呢,你也舍得?”

    “没关系!”金士麒搂紧了小瑶,悄声说:“哥哥本身就是一记猛药。你用了,顿时就好了。”

    小瑶羞得立刻跳起来躲在了燕宁身后,“姐姐,快帮我挡下这一劫。”

    燕宁也羞笑着搂着她,“他力气大,我可挡不住!谁叫小姐当日说了那羞人的话?又没人逼你。说话可要算话啊,你就……咬牙挺过去吧!”

    小瑶把整个身子都埋在燕宁怀里。不敢出来。燕宁就搂着她,声色妩媚地劝慰她、怂恿她、嘲笑她,还说了一些惹人浮想的话。这娇羞迷人的一幕看在男人眼里。真是惹火。但金士麒期待了半晌,小瑶却只躲闪着,最终也没点头。

    那燕宁还数次摸了摸小瑶的额头,以表示她身体不适。金士麒暗想:燕宁这女子也是伶俐得紧呢。

    “罢了罢了。你当哥哥我不怜香惜玉?”他自嘲道。“此事暂且放下,明日再议。”

    随后,金士麒便与两个女子饮酒谈笑了一番。经过了这一番闹腾,小瑶便羞答答地坐到了桌子对面去了。只有燕宁坐得亲近,不停地斟酒夹菜,她身上的气息和温热也持续地飘在金士麒身上。

    晚宴后,临别时,小瑶又忽然告诉金士麒:有几位朋友听闻哥哥的大名。这几日要来靖海拜见。他们都是海路上的重要人物,而且都与郑芝龙敌对。

    “我现在不见。”金士麒说。“不是不想见,见了就要谈条件、画地盘什么的。哥哥我手中的牌还不够多,那副总兵的头衔也暂不能用。再等几日,等我赢郑芝龙一场,奠定了南海的局势,再见他们不迟。”

    小瑶点点头,喵喵地说:“好,我就帮哥哥拖他们几日。但他们都是些大角色,不会等太久。”

    “明白。”金士麒点点头,“还有洞房之事,也别等太久。”

    ……

    靖海城南有一道江水,名为“靖江”。它自西向东汇入大海,入海口宽达百步。这里江面宽阔、水流舒缓、水深也适合,而且也没有礁石暗沙等讨厌的东西,正是绝佳的港区。金士麒的远征船队就停泊在这里,计有丁老西派来了50多条大货船、柳州水营的6条“天野”级快船、还有澳门朋友支援的3条西洋帆船。

    金士麒的海战主力还在路上——澳门总督许诺的另外8条帆船,以及柳州水营的大部队刚从澳门出发,预计4天后才能到靖海。

    此刻,金士麒手里的水兵只有几百人,他又调用了驯象营的一个工兵大队,一起布置海港的防御。

    他把丁老西的50多条大货船都集结在江边,船舷都紧贴着船舷,用铁链子栓起来不许跑。若是俯瞰下去,就宛若满满一大锅饺子。他又在最港口东端布置了2条澳门大帆船,用来镇守入海口方向。如果郑芝龙胆敢杀入江来,就会迎面撞在澳门帆船的炮口上。

    他又在水面上安置了一道“阻拦索”,拦截靖江的入海口。阻拦索的主要部分是3条大铁链,都有手腕粗细,用许多竹质浮标撑在水面上,下面用锚石固定在江底。阻拦索不但能防御贼船的突进,还能拦截火船的进攻。

    防御层最外面是水营的6条天野快船,都是装铁板的战斗型号。眼下,它们是金士麒唯一的“水面机动力量”。

    金士麒的防御规划很壮观,也很细腻。但在执行时却遇到了麻烦。

    施工后第三天的下午,当金士麒笑眯眯地来到港口时,却见一大群人正聚在江边,在与广西军官们吵闹。为首的正是李铜——丁老西船队中的那位性情刚烈的头领,他旁边的也都是丁老西旗下的首领和船长们。

    他们看到了金士麒,立刻呼啦啦地迎了上来。“姑爷!”“我们有话问你!”“姑爷你终于来了!”

    “请叫我大人或将军。”金士麒绷起了脸。

    “姑爷将军!”李铜简单地一抱拳,便扯着大嗓子吼着,“是你令他们把用铁链子把船都钉上的?船连着船,都死囚着困在一起,舷上还铺了跳板,外面还堵着一道铁链子,岂不是一把火咱们就烧光了?姑爷,你没读过三国吗?”

    “我不但读过书,还看过电……诸位啊,如今的船只、火器和战术与古时大不相同。如今的作战速度快,火器射程也远,贼子若想用那赤壁战法攻我,只会自讨苦吃!具体的我不能说太细,还请见谅!”自从金士麒升了参将,他口齿也更流畅了。他又抱拳环环一拜:“总之请诸位放心,本姑爷……本将胸有成足,定会保障所有船舶人员之安全。”

    “安全,才不安全哩!”李铜嚷着,“我那船里已装满弹药了,你的兵还在甲板上安放……什么武器架子!是不是要用我的船跟贼子厮杀?”

    李铜一嚷,其余人等也都跟着吵闹起来:“他们还在船上撒沙子!”“他们装那武器架子,把我船都弄塌了。”“还拆我的帆,卸我的桅杆!要不是看在瑶……姑爷你的情面上,我早翻脸了。”

    “真是可笑!”金士麒顿时愠怒,“我不在你们船上驻兵、不安设装备,又如何庇护你们?”

    “你可以放我们走!”李铜赤红着脸,踏上了一步,“丁爷派我们是来运货的,不是来作战的!姑爷,你就为我等身家性命想想吧。若是我们被烧惨了,丁老爷子也一定恼你!”(未完待续。。)

第288章 兵力调配

    李铜这番话真是出言不逊!他还用丁老西来威胁金士麒,更是犯了金士麒的大忌。

    金士麒强压着怒气,“你想出港?郑芝龙就在外海候着呢!”

    李铜一抱拳:“这不劳姑爷担心,我们本就是海上讨生计的,路数都清楚。便是遇到郑芝龙,也有手段对付他。”他指着身后的港口,“无论如何,总比困死在这里好。”

    李铜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不看好接下来这一战的前景,不想陪着金士麒送死。他旁边那十几个首领、经办和船长们也都不吱声了,都紧张而凝重地盯着金士麒,等待他表态。

    金士麒紧咬着牙关,半天也没说一句。

    他正在暗自运气,压抑内心的怒火。

    这帮家伙真是太没良心了。金士麒自付对他们很够意思了,过去的几天银子没少赏,酒宴也没少请;怕他们烦闷,还从潮州请了个戏班子过来;怕戏班子唱得不好,金将军还亲自上阵跟他们聊生活、聊事业、聊未来,真是仁至义尽!

    其实这帮人在丁老西体系中的地位并不高,都属于“执行层”的角色——金士麒上个月在广州见过的那“四大统领”和“十大掌柜”才是真正的决策层。他之所以笼络这帮人,还不是为了这场征仗能顺顺利利?当然了,他也怀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小念头:这帮人直接操纵着丁老西的船队,万一有那么一天。他跟丁老西摊牌了,这帮人也许能成为他的暗手。

    话说回来,金士麒也不指望轻易之间就动摇这帮人对丁老西的忠诚。但多一层交情总是没错的。更何况金士麒最近的发展势头锐不可挡,以后必将成为粤海头面人物,甚至还会接手丁老西的产业。对这些中层干部来说,他只要表现出一些礼贤和笼络的意思就已经足够了。

    没想到,这关键时刻,这帮人竟要临阵脱逃!

    金士麒当然要愤怒且悲伤。

    金士麒很清楚,这船队一旦走了又岂能再痛痛快快地回来?他之前是靠着小瑶才劫持这船队来靖海。他一直担心丁老西会追上来找他算账。现在丁老西虽然没露面,说不定已经暗中送了命令过来。否则这些人昨天还乖乖的,今天怎么就闹起来了?

    情况很是严峻!

    此刻的码头上一片宁静。只有几个水营军官互相低语几声。随后有人离开,大概是去召集士兵了。

    丁老西的属下们也很紧张。他们见金士麒一张铁青的大脸,眼神也伤感,嘴里还嘀嘀咕咕的。看上去就气得不轻。身份最高的蒋先生和孙先生也互相瞪着眼睛。都在示意对方想想办法。甚至连莽汉子李铜也有些后悔了,他嘟囔着:“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金士麒突然“呼”走向李铜,惊得李铜立刻退后了一步。

    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以为金士麒要动粗了……没想到金士麒却一把搂住李铜的脖子。“李兄!”他亲切地唤了一声,“多谢你提醒我!本将这些日子只想着如何布防、如何迎敌、如何通杀那贼子,却忽略了……外公他老人家的感受啊!”

    他又指着港口里壮观的船队,叹息道:“这船队是老爷子毕生的心血。是丁家的根本。若是有个损失,即便老爷子嘴上不骂我。但他心里也一定痛得很啊!”

    “谁说的,老爷子可是直脾气,一心痛就会骂人!”李铜直言道。

    “李铜你少说几句!”那个蒋先生一把扯开他,脸一转向金士麒就立刻露出笑颜,“姑爷说得是!老爷子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他名下的船虽有数百,但最大最好的可都在这里了。老爷子这次给姑爷运兵马辎重,不但一个子儿都不赚,这半年来还推了无数的生意呢!”

    “这我都知道。”金士麒面向西方,深深地拜了一次。“丁公对我恩重如山。大恩么……虽不言谢,但我应也给丁公和诸位一个交代。”他指着海港里的船队,宣布:“我金士麒今天就当众许个诺,诸位都是见证。从今往后,诸位船上人员若又伤亡,我都按照广西军的双倍标准抚恤,最寻常水手也有百两银子。如果船只沉没损毁,我也照价赔偿。我广西虽然没你们广东富庶,十条八条总赔得起。”

    他这番话很有诚意!自古官家征用的民船民役,都是生死各归天命,哪有人负责啊。

    金士麒刚吹完牛,正在感觉良好,旁边李铜却哼了一声:“十条八条?我们可是足足五十六条船!”

    “李兄啊,你是咒我败得一干二净?”金士麒冷笑道,“如果我真败到那地步,郑芝龙的霸业就成了定局,万里海疆就都是闽贼横行。到那时,丁老爷子船再多也没用……最多在西江上跑跑货运!”

    李铜还想说什么,又被蒋先生狠狠拧了一把。旁边的孙先生也一抱拳:“金将军,我们都晓得这一仗对老爷子很重要。但老爷子吩咐的,确实只是随军货运,不能轻犯险地。”他又拍拍胸脯,“当然啦,像我们这几个老哥,命都是老爷子的,过去几十年也是打打杀杀过来的,为了老爷子再凶险也不要紧。但我们船上的水手却不同,他们都有家有口,干的都是正当营生。还有些水手是从别家船队码头请来的,名号上不属于咱老爷子,若让他们犯险更说不过去。”

    孙先生最后拱手深深一拜:“将军,我们五十多条船上两千多口人,背后就是上万口老幼妇孺,真地无法跟将军赴险!”

    金士麒皱着眉头,“你们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人忙都齐齐地拜下去:“没错!”“人命关天,就是老爷子也担负不起啊。”

    金士麒点点头。心想这理由倒是很充沛啊!可是不为难你们,就要为难我自己了。他原本的假想敌是台湾岛上的荷兰城堡,因此主攻部队“三里营”编制了4个大队的炮兵。而步兵只有2个大队。现在却要在陆地迎战郑芝龙,兵力本就不足,无法上船去防御。而少数的水兵,还要负责6条快船和3条葡萄牙帆船的作战。再剩下的,只有驯象营的辎重兵和工兵了……

    “好吧!”金士麒冲他们挥挥手,“我答应你们。”

    以听这话,首领们顿时神色欢悦。甚至不敢相信金士麒会这么痛快。孙先生小心地问:“将军,你放船队出港避战?”

    “谁说的?”金士麒嘿嘿一笑:“你们的人可以上岸,但船给我留下!”

    “……”首领们没想到金士麒使出了这招。顿时十几个大脑里都一片空白。“如果郑芝龙来了,那船……”

    “船,我自然会派人守护。”金士麒冷冷地说,“我广西虽然没你们广东富庶。但不怕死的兵却从不缺。”

    ……

    天启八年。十月二十二日,郑芝龙还没来。

    下午时分,金士麒踏上了靖海小城的南城墙。

    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就看见城墙上正竖立着一座巨大的“望楼”。它形如一根大桅杆,分作4节拼装而成,总高6丈;下体用厚重的辅桩支撑,四周扯着8根缆绳固定在箭垛上,即便在大风中也巍然不动。它的侧面上还安装着铁质的滑轨。驯象营的工兵们正在安装一只藤编的小滑车。那滑车可坐3个人,拉动缆绳就可以升到望楼的顶端。

    每当看到这种大型机械结构。金士麒心里就会产生莫名的欢愉!他笑眯眯地围着望楼绕了好几个圈子,仔细地看着各个部件的拼装情况,时不时地还踹上两脚。

    在场的工兵们都晓得金将军的心性,对他只简单地迎合几句,就继续埋头工作——几个白发老工兵使劲儿地拧着螺栓,拧两圈儿就累得喘上一会儿;左臂残疾和右手缺失的汉子们凑成一对儿好兄弟,合力扯着缆绳;工兵旗长站在高高的箭垛子上,举着尺规校准角度,他在瞄准时也不用闭上一只眼睛,因为他本就是个独眼龙。

    没多久,靖海千总杨业匆匆奔上城墙,来见金士麒。

    此刻杨业的心情很不好,他觉得金士麒骗了他——当初金士麒说要修城西的驿站,杨业才容许这队工兵住在城里。但好几天过去了,那驿站根本就没动工,这帮老工兵们却在他眼皮底下支棱起这架大望楼。

    杨业与金士麒客套了几句,便指着望楼问道:“金将军啊,你竖了这个,是要把中军搬到靖海城里?”

    “非也非也!我只是相中你这里地势高、位置好,还有城墙庇护,特来设置一个观测点。”金士麒忽然一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杨千总,你是担心郑芝龙攻你的城?”

    “原本不怕……”杨业嘀咕着。他意思是:你把靖海城弄得这么招摇,说不定就攻来了。

    “你放心吧,郑芝龙的消息比你我都灵通,他清楚这城里没他感兴趣的东西。”金士麒指着远处的海岸,“他的首要目标是那船队!其次是想靠着人多势众,找机会烧我粮草或者击杀我主将……这想法真是太幼稚了!”

    “将军分析得是。”杨业点点头,“但我担心他打不过贵军,一气之下就冲我们靖海来了,那就惨了……唉,大人你别误会,我不是希望你落败,我……”

    金士麒哈哈一笑,“你放心吧!如果贼子敢攻靖海城,我城里的工兵也会上城墙,帮你防御。”

    杨业侧头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老爷爷、残疾兵,“咳……也好,人多能壮胆。”

    “看,小瞧人了不是?他们体格虽不健全,但放个火铳、丢个手雷总没问题。便是几千贼子一起袭来,也爬不上一个。”

    “是是,将军的兵都是精兵。”杨业敷衍地笑笑。他又请金士麒再派些“更精的精兵”帮他照应城外的两座炮台。那两座炮台也是他靖海千总的职责,如若有失他也是要被论罪的。金士麒寻思了那片刻,便说自己的兵力也不充足。不过杨老哥你不用急,如果那两座炮台被攻陷了,本将军帮你夺回来就是。

    杨业没有办法,只能称谢。

    正在说话间,金士麒忽然看到远处一伙人正簇拥着一顶小轿子,从东边城门走进城来。看服色装扮正是小瑶的那一批人。他们匆匆急行,那顶浅青色的小轿很快就消失在房舍之间。此刻的日头刚刚偏西,金士麒还在“上班时间”,倒是不好立刻追上去。

    又过了没多久,就有亲兵来报告,说是有位丁家的女子寻到城下来,说是来给姑爷送茶。杨业知道那是金士麒的家人,便忙告退。

    没多久,那女子就款款地走上城墙,金士麒不仅心中一动……

    竟然是燕宁姑娘独自来寻他。(未完待续。。)

第289章 香香软软

    燕宁踩着台阶缓缓走上城墙。她一身浅绿色的柔纱,被金色的风徐徐吹拂着,裹着她那盈盈的腰身。秀发用一根金灿灿的簪子束着,露出光洁白晰的脖颈。她踏上最后一道台阶,向着男人婷婷向望,那温软柔弱的模样真惹得疼爱。

    这一刻,城墙上的望楼调试工程顿时停工了。百来个工兵、亲兵都呆呆地望着她,驼背老汉们都挺直了胸膛,独眼龙旗长也瞪大了独眼。半晌之后,才有几个军官低吼训斥,士兵们才悻悻地重新忙碌起来。

    燕宁垂着头轻盈地走到金士麒身前,抬起眼睛冲他一笑,随后就款款拜道:“老爷可好?”她站直身子,然后就贴近过来,对他私语道:“外面人多,羞答答的,就不叫你‘相公’了。”

    “好好,叫什么都好。”金士麒笑得灿烂,“你怎么来了?”

    燕宁婀娜地一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城门指,“奴家刚陪着小姐去码头了,在大船上取了些衣服回来。刚才从城下就看到老爷的旗子,心想你也一定在。小姐在轿子里睡了,我不忍心唤她,又惦记你……就代她上来看一看。”

    燕宁情意绵绵地看了他一眼,甜甜地一笑,“好了,看过了,我该回去了。”

    “不急……”金士麒忙说,他的心正在融化。“我再耽搁一会儿就和你一道过去。这城里很乱,到处都是贼……还有流浪狗……”

    “好啊。”燕宁笑着点点头。随后她就指着那大望楼问:“那是旗杆吗?”

    “那是望楼。”金士麒解释着,“坐那小车滑到最顶上。就能看得很远。”

    “好高啊!”她欢喜地叫着。一只手遮在眉上挡着烈日,另外一只手臂却婉婉地捏在腰后。薄弱的绿裙被暖风吹拂着、流动着,仿佛能透过那衣料感触到那一身的温软。真让男人砰然心动、浑身激动,很想着扑上去呢……

    金士麒呆呆地望着她的背身,心里赞叹着:一个简单的“仰望”的姿势,让这女子做出来咋就般妩媚呢!大概这就是天生媚骨吧。

    她忽然转过身来,嗔道:“相公,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金士麒忙把眼睛从她身上溜走,“你想上去吗?”

    “啊!”燕宁惊讶地张开小口。她看了看那个大望楼。又转身问金士麒,“可以吗?女人也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金士麒忽然明白,燕宁是怕有忌讳——像丁家这种海上世家有很多奇怪的规矩:譬如什么女人不能上甲板。女人不能坐在渔网上,女人不能爬桅杆,女不能采用“在上面”的姿势……之类的形而上学的迷信思想!

    金士麒笑道:“无妨!我们藏宝港没有那么多臭规矩,男女都一样。有时候女人家还更尊贵些呢。咳!”

    燕宁又仰头望楼的高处。“它好高啊。”她目光楚楚地凝视着金士麒,“相公,你陪我坐?”

    金士麒一愣,迟疑了片刻才毅然点头,“好!”

    金士麒召来工兵军官,下令对这望楼再仔细检查一次。没想到几位老工兵立刻都瞪起了眼睛,他们悲戚地嚷着:咱们工兵干活是百无一失,将军你咋能不相信我们咧?万一那啥了。你砍我们脑袋就是!金士麒忙说:好好,我从来都相信你们……

    说罢。他就挽着燕宁在小滑车中并肩坐下。工兵们便摇动绞车,“咯吱咯吱”地把他们二人向上送去。

    说实在的,金士麒心里怕怕的。

    这具望楼是他亲手设计、亲自监工、亲自验收合格加入了战斗序列……但若说亲自乘坐,这可是他的第一次!

    “咯吱咯吱”……滑车沿着轨道徐徐上升,他耳边充满着金属的、木制的机件摩擦旋转的声音,亚麻绳索被风吹得呜呜作响,还有主梁上还不时地爆出几声“啪啪”的闷响……好像要断裂!金士麒忙探头问,这是什么声音?下面的独眼龙旗长就哈哈笑着说那是木材受潮之后的正常现象,将军你放心吧!

    金士麒又闭上了眼睛。他不停告诫自己:这望楼非常安全,材料都有三倍冗余,还有三重保险设计!出厂时都经受了四倍负载的检验,每个月还要检修,将军我被摔死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你娘的,怎么晃得这么厉害,今天风也不大啊……

    “哐”地一声,小滑车猛然一震。

    金士麒差点叫了出来。睁眼一看,原来已抵达了望楼的顶端。这望楼的高度是5丈,再加上城墙2丈,他们现在就相当于坐在9楼的阳台边缘上……金士麒顿感一阵眩晕,甚至浑身都酸软起来,赶忙又闭上眼睛。

    “好美啊!”身边的燕宁欢笑着,她竟站了起来!

    她欣喜地眺望着靖海城的大好江山!南边是翠绿的大海,一道雪白的浪花如丝线一般勾勒着海岸。其余三面则是连绵的青山,环绕着这一片海角。城下的平原阡陌纵横,一块块农田一片片杂木林,还有一条清澈的江水蜿蜒在村落之间,真是如诗如画卷!这方圆数十里间,她就站在最高之处,好像距天空的云彩也更近一些。

    燕宁深吸了几口气,胸脯也挺得鼓鼓的,浑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相公快看。”她开心地轻轻跳着,“码头上的人都能看清!距这里有一千里吧?”

    金士麒咬牙道:“燕娘,别跳了。”

    燕宁低头一开,只见金士麒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水淅淅而下。“怎么了?”她忙在他的身边坐下,惊愕地望着他。

    金士麒含蓄地笑了笑,只默默地凝视着她。神色很是温顺。其实这家伙正在把目光聚焦在燕宁的脸上,避免去看那广阔的天地。燕宁见他目光痴痴的,她就婉儿一笑。神色也略有羞涩。半晌之后,金士麒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甜甜的像是花香。还有那温软的身子也紧贴着,他不仅心中荡漾,然后……便向她抱去。

    “不可以啊。”燕宁忙推住他的胸脯,羞道:“你瑶妹妹知道了,会骂我。”

    金士麒呜呜地说:“抱一抱无妨……”

    燕宁胡乱抵挡着。忽然发现他手上冰凉,便恍然了。她笑吟吟地问:“爷,你怕高啊?”

    金士麒真是懊恼!他经历了多少阵仗杀戮血流成河都不怕。跟二品高官一品将军谈笑风生也不怯场,今天却在这小娘身边出丑。“我中午没吃饱……昨晚也没睡好……好吧,是有那么一点恐高。”

    燕宁哧哧地笑着,用袖子拭去他额头的汗水。很是体贴。“相公”。她娇柔地叫了一声,妩媚地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玉般的牙齿,“我让你拉着手,现在好点了吗!”

    俩人的身子贴得很近,金士麒抓着她软软的手,凝望着她那如花瓣般的肌肤。那清澈眼睛里充满着柔情和娇媚,这一刻的燕宁真有几分“姐姐”的味道。她丝软的袖口在他面前摇动着,女人身子的气息犹如无形的丝线钻入他的心头。撩拨起男人最原始的情愫……金士麒离开藏宝港好几个月了,这期间他守身如玉啊。素了好久啦,这一刻真是兽血奔涌半身灼热!

    他闭上眼睛,暗道:“不管了,数到三就扑上去!一、二……”

    忽然间,一双温热的手摸在他的脸颊上。

    燕宁凝望着他,目光柔情似水。她用很小的声音说:“自从我来到小姐身边,就日日听着金将军的大名,说你如何英武,如何睿智,如何义薄云天……说得像是庙里的岳王爷爷!”她甜甜地一笑,用手指轻轻勾勒着男人的眉骨、鼻梁、嘴唇,她的声音媚得好似蜜糖融化,“此刻的你,才是奴家身边……真真的男人。”

    “三!”倒计时完毕,金士麒立刻一个虎扑。小滑车也随之一晃。

    “不行!”燕宁站起身,躲开了虎扑。

    金士麒也想跟着站起来,却不敢……“哎,坐下说话。”

    燕宁低着头,委屈地说:“相公呀,奴家迟早是你的,但现在要守规矩。”

    听到这话,金士麒很是失落。他心想:嘴里说不行,身子还跟我贴这么近,惹得人家心里痒痒,真是太坏了。

    “生气了?……等奴家陪着小姐,跟你拜了天地,以后还不是随你?”燕宁见他不说话了,便又缓缓坐了下来,“都是奴家不好……要不,给你唱个小曲?”

    不待金士麒回答,她就轻轻唱了起来。

    金士麒颇感意外——她唱的竟是一首迁江的山歌,用的也是山民的语言。那旋律悠扬而俏皮,宛若鸟儿在大山密林之间穿梭飞舞。她的声音也清澈婉转,虽然不如达妮那如天籁般明艳的歌喉,但更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娇柔。金士麒望着这美滋滋的女人,他美滋滋地听着,心绪也在歌声中逐渐平静了……虽然他一个字听不懂。

    她忽然停了下来,咯咯一笑:“后面的词儿忘了。”

    金士麒忙问她怎么会唱广西山歌儿,燕宁就说:“是跟昆朵姐姐们学的。我教她们唱南曲,她们就教我唱广西山歌。”

    燕宁说的人,就是小瑶从金士麒身边带走的十几个山族母女。燕宁是伎家出身,而且是被重金打造的“御用级产品”,她的才艺曲乐琴棋书画都是一流水平。她被买入丁家后就负责教谕那些山族美人,与她们相处久了,感情也非常好。

    “相公,几个姐姐与奴家相处时,总是提到你呢!”

    “说我什么好话?”金士麒羞涩地一笑。

    “她们呀,说你的模样,说你的喜好,还说……她们说你是极体贴的!”燕宁脸上一红,眼神里也荡起柔媚的水波,声音却开始支支吾吾,“她们都说你身子强硬……对女人却是温温柔柔,体贴入微……每次开始前都要花去大半个时辰……哎呀,不跟你说了!”她扭捏地笑着,红霞也蔓延到了颈间。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金士麒爽快地说。心里却是百般滋味混杂——昆朵娘这几个熟妇,在迁江的时候都装着清高的样子,跑到广州就变得这般不堪,竟泄露本老爷行事风格!等下次见到她们,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还有你这个燕宁,口口声声说“不行”,现在又这般挑逗我!真是逼我用粗……

    “她们,倒是什么都说给你!”

    燕宁遮着嘴巴仍笑个不停,“是啊,女人家被关在那小园子里,日日闲困着,就难免说些傻话。老爷你可要体谅奴婢们……她们也怪可怜的,原本都是些福贵人儿,现在却被带到生疏的地方……奴家很同情她们,丁家府里也再没人跟她们这么亲近了。”

    “那瑶小姐呢?对她们不亲近?”金士麒问。

    燕宁轻轻摇头,“小姐对她们当然是极好的。但毕竟是小姐,她们都怕她。”

    金士麒微微一笑。他知道小瑶不仅是小姐的身份,以后更是金家的大妇。她表现得再和善,下人们会敬畏。

    “她们都很怕她。”燕宁又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边的云彩,半晌后才说:“小姐……其实也很可怜。”

    金士麒心中忽然一动,“怎么?”

    燕宁轻轻摇摇头,便把头靠在他肩上,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金士麒又追问了几句,她悄声说:“相公,奴家跟你说件事儿,但你可别拿这去问小姐。奴家只是想让你更懂她,更疼她。”(未完待续。。)

第290章 炮兵防线

    “昆朵她们的小女儿们惹了点事儿。”

    燕宁把头靠在他肩上,悄声说着,“那是七月时,几个小女孩耐不住酷热,偷偷跳进府里的水池游泳,抓鱼采荷挖泥巴,耍得很是开心。但不巧被老爷子听到了,他顿时就恼了,叫了小姐来一顿痛骂。”

    金士麒想着他那群活泼可爱的干女儿们,立刻道:“小孩子又懂个啥!再说了,水池子就是给孩子玩儿的,否则有个屁用!这老头真小气。”

    燕宁微微点头,“是啊。但老爷子的性子,很易怒的。小姐也不好袒护,只能发话要责罚几个女孩。那几个母亲就跑来求情,她们争了几句,之后不知不觉地开始顶撞了,还说她们在迁江时跟着老爷如何逍遥、如何受宠……小姐一听这话也真生气了,叫奴婢掴了她们嘴巴,还把她们母女们都分开关押,再也不许见面呢!”

    “这可过分了!”金士麒顿时皱起眉头。

    “相公你听我说。”燕宁忙安抚他,“那一天闹了许久,那些母女吵闹哭喊得让人心慌,娘要女儿,女儿要娘,凄凄惨惨的哭声都传府外面去了。小姐就闷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半晌也不说话……后来回到房里,她躺在床上也不吭声。过了好久,我凑过去一看,她已经哭得满脸泪水……”

    燕宁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好象是回忆着那一晚的情景,“她就一下在扑在我怀里。哭着说,‘姐姐啊,我恨她们!’”

    “恨?”金士麒默默地重复了一声。心想莫非是恨那几个女人跟我有染?

    “其实小姐是嫉妒,妒忌她们母女亲情。”燕宁小心地瞥着金士麒,轻声说:“从那晚开始,奴家每个晚上都陪着小姐同床睡。她给我说了好多幼时的事儿,还有她母亲。”

    小瑶的母亲,那位传说中风情万种、艳名传遍四海的前辈大美女,金士麒早有听闻。但从燕宁转述的小瑶的记忆中。她却是一个非常差劲的女人。

    她生性淡薄,郁郁寡欢,对自己的女儿根本没有半分感情。她生下小瑶没几天就远走高飞。之后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就象海龟上岸产了卵就转身返回海里,对小海龟死活浑不在意!便是见了面,她心中也根本没有这个女儿,没有半分的温情可言。

    譬如小瑶三岁时画了一幅娘亲的画像。美滋滋地送给她。那女人说了句“一点都不像”就给撕碎了。小瑶四岁时偷偷穿母亲的裙子,洒了点果汁,就被她一脚踢下了海。还有一次那女人带男人回来困觉,小瑶就拿刀劈那男人……那时候她才五岁,手上能有多大劲儿?劈一刀又不会死!那女人竟然为这屁大点儿的事儿差点掐死小瑶。

    “真是……她妈的!”金士麒咬牙切实地说。

    “那女人最后重病了,才回到小姐身边住了几月。她对小姐仍是冷冰冰的,小姐却像是个卖力的小松鼠一样伺候她。小姐知道母亲命不久矣,只要讨要最后一点点温情……那年她才六岁。没想到那女人临终说的却是:‘人生本就无趣。此番一去,已无留恋。’”

    金士麒不仅暗道:“她妈的悟了!”

    “对女儿怎能说这种话啊!‘已无留恋’。难道对亲女儿就一点感情也没有?”燕宁愤恨地说,“母亲离世后,小姐的情绪却更差了。她说那几年她总是在自责,总以为是自己哪里错了,惹得母亲不爱她!后来又认定了自己不该出生,否则母亲一定会更幸福。”

    “小姐的身份虽然光鲜,日子却很孤苦。原先那娘亲虽然摸不到,但多少算个念想。后来就剩下丁老爷子,那老爷子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没得指望……小姐身边的属下仆役也给不了她什么亲情。对了,她说也曾认得几个大姐姐,都是老爷子属下的家人,但没几年也散的散嫁的嫁。还曾有两个……爱慕她的少年,但没几天就因为商业纷争被丁爷子杀了全家……这些,就是她过的日子。”

    金士麒心中也顿感酸楚,叹声:“那孩子啊。”

    “那孩子!”燕宁苦苦一笑,“没错,小姐在外面威风玲珑,但私底下就是个小女孩。不怕你笑话,奴家和她夜夜睡在一起,她都是紧抱着我,好像怕我跑掉。她睡熟了身子就缩成一团。她心里呀也是那样子,孤零零的像个小海螺……”燕宁握着金士麒的手,凝视着他,“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你。”

    金士麒心中一暖,便把燕宁抱得更紧了。真是奇怪的感觉,心里为一个女人感动,怀里却抱着另外一个。

    “她总是在说你。”燕宁轻轻扯开他的手臂,“尤其是最近这些晚上,她总是没完没了地说你。如何认识你,如何去广西见你,还有去柳州给弟弟相亲的事儿,还有你画她的样子,虽然画得不像,但她喜欢!”她咯咯地笑了几声,又娇声说:“小姐还跟我说……你如何疼她,爱她,有时候会动手动脚……哎呀,女孩家的私密话就不跟你说了!”

    “但说无妨,我喜欢听。”金士麒想象着两个美人睡在一张被子下面,悄声说着羞人的话,那一幕真是风情万千。

    “相公,你就是她的一切。”燕宁伸出双手,轻轻抱着金士麒的大粗腰,“前些天在香山,小姐被老爷子责打,打得腿上血淋淋的,我们都哭得……别提多难过了。可是她却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都没掉!”

    想到那一幕,燕宁的眼睛也闪烁着泪花,“整个一天她都呆呆地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们都怕她是傻了。直到晚上,她才笑着对我说:‘如此一来。我对丁家也就没了留恋,可以去找哥哥了。”

    金哥哥的双眼顿时湿润了。

    “我明白。”金士麒把燕宁轻轻拥在怀中,紧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是她的一切。我会照顾好你们这辈子。”

    ……

    次日正午。

    金士麒蹲在靖江入海口附近的一块小土坡上,就像个猴王一样。

    他俯视着靖江的北岸,只见成百上千的**汉子们在沙地和林边挥汗如雨地挖土垒墙,建造炮兵阵地。

    这时代火炮的射程近,炮兵编队通常与敌人进行面对面地对射,因此炮兵们构建的是一种近战的工事。他们挖掘壕沟,再垒成4尺高的土墙。上面留出火炮射击垛口,壕沟里埋着密密麻麻的尖竹鹿砦。经过小半月的劳作,他们在靖江北岸上建造了十几条弧形的防线。如果郑芝龙想从靖江的入海口冲进港口。他迎面就会撞在炮兵的火力网上。

    这时候,一群骑手“哒哒”地跑了过来。为首的是驯象营都司蔡文豹。

    金士麒忙向北边的远处望去,只见连绵的马车队正在士兵们的护卫下进入大营。车轮滚滚旗帜招展,他们如一道暗蓝色大蟒在田野之间蜿蜒流转!那就是驯象卫所属的1个辎重兵大队的百辆大车。正从潮州府采购归来。

    “我的驯象卫!”金士麒欢快地跳下小土坡。自从他被朝廷正式任命了“驯象卫指挥同知”。他对这个老牌军卫的感情就更深厚了。半年前的驯象卫是多么的穷困不堪,只剩下百来个军户,濒临倒闭。经过金士麒的一番经营,如今已有了两千多营兵。虽然都是些工兵、缁兵,但他们在名义上乃是金将军的嫡系部队。

    金士麒迎向蔡文豹,“蔡都司,一路辛苦!”

    蔡文豹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参将。卑职特来领罪。”

    “领罪?快起来说!”

    蔡文豹却不敢起身,跪着向金士麒禀报——

    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股子贼子。大约有一百多人,看上去挺破落的。那贼子见驯象营人多,尾随了一整天也不敢动手。蔡文豹谨遵金士麒的“示弱”方略,就下令2队缁兵们逃跑。他还故意丢了几匹马,还丢了几车酒水给贼子,装得像模像样的。

    但百密仍有一疏,驯象营殿后的中队百总没理解蔡文豹的意思,就自作主张领兵回去夺那车,跟贼子交火死了两个兄弟。蔡文豹强令他们归队赶路,不许追击贼子。现在全队都回来了,但营里官兵们对蔡文豹暗生怨恨,还骂他怕死,骂他给驯象营丢脸……还有人骂得更难听呢!

    “是你指挥不当。此事先记下,战后再一起算。”金士麒拍拍他,“起来吧。”

    蔡文豹悻悻地站起来,说:“将军,下次给我个硬活儿。我不敢自夸多么神勇,却也不是个软蛋!”

    金士麒点点头,他知道蔡文豹这家伙心里憋着一口气。这驯象营是新组建的,军官和老兵都来自南丹卫,而蔡文豹却是从浔州卫空降过来。所以营里上下都只认金将军、不认蔡都司,他急需一场战功来立威。此外,蔡文豹在浔州战场上曾被贼子俘虏过,于名节有损。他心中有阴影,压力就更大了。

    “老蔡,你记住。”金士麒劝慰他,“你现在的软,是为了以后的硬。”

    蔡文豹黯然地点点头,“我何时才能硬啊?”

    “快了。”金士麒压低了声音,“前天我跟查应才敲定——咱驯象营6个大队,其中2个大队工兵分守靖海城和码头,还有2个大队辎兵上船防御。最后2个辎兵大队就交给你,所有的马也给你,担任这一仗的预备队。”

    蔡文豹皱皱眉头,“听说你和查将军打仗,很少用到预备队。”

    “这次就会用。”金士麒指着前方的炮兵阵地,“你看,查应才的三里营乃是这一仗的主力,他们看起来如何?”

    蔡文豹望过去,只见江边一道道炮兵防线前后掩映、左右交错,犹如十几条刀痕拦截在江岸上。透着一股子严阵以待的气魄,还有蓄势待发的杀机。蔡文豹不禁赞道:“郑贼若来,必死于此。”

    金士麒却悄然一笑,“他不敢来。”

    “啥?”

    “这里的火力太强,他不会犯傻来送死。他一定会在别处登陆,从后面包抄上来。”

    “那,那你还挖那么多沟?”

    金士麒指着江口的防线:“如果我不在这设防,他就一定会攻这里;我若设防,他八成就不会来;我若分散防御各处派兵,就不知道他会攻哪里……这番道理是不是挺纠结的?这个就叫悖论。”

    蔡文豹不懂什么叫悖论,却忽然明白了金士麒的意图,“将军,如果郑芝龙从别处来,我的预备队一定会用上?”

    “没错。到时候你预备队就是先锋。你负责缠住贼子,查将军才有时间重新列阵压上去。”

    “好咧!”蔡文豹嘿嘿笑着,“但郑芝龙何时才能来?我来靖海都快两个月了……海鲜都吃腻了。”

    金士麒望着大海,半晌之后才说:“打这种防御战,最主要的是沉得住气。”

    蔡文豹一笑:“这道理我懂。”

    “我是说给自己听呢!”金士麒一笑,“我心里也急啊。”(未完待续。。)

第291章 好象是贼

    这天半夜,冯虎又送来了一份重要情报:靖江上游的几个村子里有动静。

    由于是“三根羽毛”等级的重要情报,亲兵们把金士麒从睡梦中拎了起来,跟冯虎开会。

    “靖江”是条不起眼的小江。它自西向东而来,斜斜地流入南海,靖海城就位于它的北岸。靖江中上游的宽度不足20丈,到了入海口才忽然变得宽阔,成为可以停泊大船的港湾。靖海当地渔村都位于靖江两岸,而非沿海居住。因为江里才有淡水,渔船泊在江中能躲避风浪。

    自从广西军的船队进驻之后,就把靖江入海口封锁了,只留了一条狭窄的航道给本地渔船出入。但前些天,军情司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半月间,沿江各村的渔船都只进不出,在靖江中上游聚集了大小船只近百条。

    冯虎就开始调查,买通了几个当地人了解到了情况,据说是“海上大王”警告他们不许出海,若抓到一律砍死。冯虎一开始以为是郑芝龙发出了禁海令。又过了几天,发现情况更严重了——几个渔村都有外来的青壮出没,到了夜里还有小股人员奔行到南边的海岸去,海上会划来小船接应。冯虎就下令夜莺部队趁夜摸进村子,搜查了几条嫌疑最大的渔船,竟然发现了硫磺、火油等纵火物。

    “哈,我说的嘛!”金士麒顿时睡意全无,“郑芝龙这小滑头!他果然要从靖江顺流而下,偷袭我船队。如果一百条火船冲下来。还真不好对付呢。”

    冯虎忙说:“将军,仅凭这个不能确定郑贼一定从西边来。他虚虚实实,四处布局。前几天还攻了东边的海门所呢,还在墙上……乱写乱画。”

    “我知道,他骂我是没卵子的囊仔,不敢出海与他对决。”金士麒嘿嘿一笑,“冯虎,我们一定要沉住气!我们在岸上脚踏平地有吃有喝,日子多好啊。各营兄弟们上午练阵下午练器械。晚上读书认字,过得多充实啊!过几天我再多找几个戏班子来给他们解闷。那郑芝龙在海上漂着,风吹浪打日夜煎熬。说不定哪天拉稀就拉死他!看他娘的谁能熬得过谁。”

    “是,这道理我也常给大家讲。”冯虎忙说,“将军,那上游的渔船可咋处置?要不咱就先下手为强。清剿一遍?”

    “一条都不许动!”金士麒忙说。“冯虎你们这次立下大功了,但还要继续低调!你放心,那些船既然被发现了,就不成问题了。”

    “我明白,你是想给郑芝龙留着,引他上岸。”

    “没错,让他心中充满希望。”

    冯虎点头应了,随后又汇报了一个情况:军情司发现。最近靖海城里多了一些生面孔,好像是泉州口音。他们跟城里的丁家人有些来往。冯虎判断。大概是许心素的人。

    许心素是福建有名的大海商,跟丁老西一样,也是半官半贼的身份。许心素的来头很大,他是上一代海盗王李旦的结拜兄弟,专门负责为李旦采购货物,并暗中与官方来往。两年前李旦突然死去,许心素与郑芝龙就对其庞大遗产展开了争夺。最后郑芝龙获得了大部分船只和属下的效忠,许心素则掌握了岸上资源,这两人也就成了死敌。许心素斗不过郑芝龙,就投靠了福建官家,还买了“海防把总”的身份。他对外则与荷兰人打得火热,当荷兰人与郑芝龙决裂之后,许心素几乎成了荷兰人的独家走私伙伴。

    出于相同的利益,许心素和丁老西的关系也很紧密。前几天小瑶告诉金士麒说会有福建朋友来靖海拜见他。虽然没有说具体的名字,但金士麒判断一定有许心素的人。

    但是金士麒暂时不想接触他们。一方面是因为郑芝龙还在蹦蹦跳跳,金士麒觉得自己的力量未能全面展示;另一方面,他也不想以“丁老西外孙女婿”的身份与福建人交往,“广东副总兵”才足够威风。而更深的原因,在金士麒认为他已经打开了海洋上的局面,他不需要与许心素这种贼商进行平等合作。有一个丁老西已经够金士麒受的了。

    “我知道他们,我会亲自跟丁家谈这事儿。”金士麒对冯虎说,“靖海城不能有失。你再把‘暗箭’突击队派进城,也打着工兵的旗号。”

    “是。有工兵大队就足以守住城墙。再加上暗箭,丁家小姐绝对安全。”

    “不止是丁家小姐。”金士麒说,“还有许心素之流,不能让他们死在郑芝龙手上。”

    ……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四日。

    大海上仍看不到半个船影,干干净净的,好像被狗舔过。

    日头刚刚偏西时,广西军中军参随楚陆祥骑着马,悠哉地穿过靖海城的街道。他这次随军出征,负责与丁老西船队的联络事宜。他刚才去丁家送了一份汇总表,又与蒋先生谈了损耗折算的问题,这就回大营去了。

    他来到城东门时,看到几个靖海本地的守门兵正横躺竖八地坐在阴凉地上。他们打着瞌睡、抓虱子、抠脚丫子,还有人脱了裤子缝补丁,裸着两条白花花的小细腿,一只母鸡在他双腿之间游荡着找虫吃。这秋日午后的一幕,真充满了温馨和闲暇的气息。

    见了楚陆祥骑马过来,他们就笑嘻嘻地摆摆手。楚陆祥点点头便穿门而过,连马都不停。

    “楚、楚先生!”他刚出了城门,就听到清脆的喊声。

    只见城门外正笔直地站着两个小广西兵。都是十四五岁少年,小小的个子,穿着干干净净的靛蓝色军服,各自背着一杆大火铳。楚陆祥认得他们俩是金士麒的私兵,忙下马迎上去。“两位小哥,参将爷有啥吩咐?”

    “楚先生,将军说城外不安全。派我俩来接你。”一个黑壮的少年说。

    “金将军恩重!有劳二位小哥。”楚陆祥也不好意思骑马了,就牵着缰绳与少年私兵同行。

    这两个少年都是金士麒去年从乌头岭矿区救出来的小奴隶,高个的小瘦仔名叫“咔嗒”,另外一个黑壮的像是小野猪的少年名叫“蒙多”,都是奇怪的山民名字。楚陆祥就有意结交他们,就殷勤地攀谈着。

    小壮汉“蒙多”最近正在苦练汉语对话,因此话也比较多。“楚先生,听说你当过县太爷?”

    楚陆祥嘿嘿一笑,“是啊是啊。往事如烟。”

    蒙多又问:“听说你是贪了银子,才抓到南丹卫来?”

    “唉……往事不堪回首。”

    “你贪了多少银子?”

    “蒙多小弟弟,我们换个话题好吗?”

    “好!楚大叔,听说你家有两个小阿妹。模样都很水。哪天放她们出来对歌啦?”

    “你小子!”楚陆祥顿时愠怒。但他看着那两个少年欢悦的眼神,才想到山里崽生性就是如此,没法用汉人的礼教去要求。楚陆祥尴尬地一笑,“这个……我们再换个话题?”

    “楚老叔,你现在月钱是多少啊?”

    “……呃,我是戴罪之人嘛,银子没多少。若论前途更是远不及你们,呵呵。”

    “那是啊!”蒙多得意地一笑。“老爷说过,等我们满了十七岁。就挑好的送讲武堂去学兵法。出来就当百总,而且领的是骑兵和炮兵!楚大叔,听说你家有两个小阿妹,如果要找汉子……”

    “你们识字吗?”楚陆祥立刻问,“你们没看讲武堂的招生要求吗?要识字才能进。”

    “不急不急,还有三年呢。”蒙多喜滋滋地回答,“田大师傅会教我们。大师傅很厉害的,弓箭刀枪铳炮读书作诗样样精通,连老爷都叫他师傅。”

    “田师傅?”楚陆祥微微一笑,心中很是轻蔑。他见过田叔光写的字,很是粗陋。随后楚陆祥又有意无意地问了几个帮金士麒打理文书的人,蒙多就说金府里的日常文书都是孙管家执笔,老爷的一些私信则让三弟代笔,有时候也看到苏夫人帮他写一些东西。

    “苏夫人……哼。”楚陆祥又是轻蔑地一笑。什么夫人,不过是个匠户出身的小妾罢了。

    楚陆祥可是同进士出身!什么孙管家、苏小妾之流的对他来说与文盲没区别。楚陆祥心中更有底了,“别看老爷我今天落难了,在南丹卫仍是第一才学之人!定能把金士麒这棵大树套牢。”

    这三人牵着马,说说笑笑,沿着乡野之间的小路向西南走着。

    离城不过半里,忽然从岔路上来了一队官兵。二十几个兵士簇拥着4辆马车,红灿灿碎糟糟的罩甲,白花花的长枪,浅金色的旗子。

    “潮州营?”楚陆祥认出了旗号。

    潮州营是潮州地区的守军,这靖海城的营兵也是他们的一部。对方也远远地看到了楚陆祥他们,稍楞了一下,便不在乎地继续走近。很快就在山路上相遇了。

    楚陆祥见对方人多车多,便牵着马躲开。蒙多和咔嗒也拎着火铳让开了一步。对方领头的旗长向他们拱拱手,喊了声“有劳”。

    楚陆祥也拱拱手,心里却有些奇怪了——他到了靖海之后接触的潮州营兵多了,那守城的、守码头的、看着炮台的,无不都是松松垮垮的乌合之众。但眼前这队营兵却颇有几分威风。健硕的身子,散而不乱的队列,晒得红彤彤的脸庞上隐然一股肃穆凶煞的气质。十月的广东仍有些炎热,这帮人却穿着破旧的短罩甲,脖子上都闪烁着晶亮的汗水。还有他们押送的几车货物,都用帆布蒙着,用细缆绳绑得紧紧的。

    那队车马接近楚陆祥的身边,忽然间,那领头的旗长站住了。那旗长个子不高,但肩膀却很宽,白里透红的脸上横着两道细细的刀疤。他仔细地瞅着蒙多和咔嗒的衣服,眼神忽然闪烁了几下,用福建味的官话问道:“敢问小两位小兄弟,是哪位将爷的亲兵?”

    “俺老爷是姚游击。”小壮汉蒙多抢先说。旁边的咔嗒瞅了他一眼,没说啥。

    “喔,久仰久仰。”那刀疤旗长淡淡地说,好像略有所失。

    楚陆祥也问了一声:“军爷,是要找哪位将军?”

    “是来见杨千总,帮他守城。”那旗长指了指前面的靖海城。他话不多说,带着士兵们继续上路了。

    看方向,果然去了靖海。

    他们走远之后,咔嗒立刻问蒙多,“为啥子瞎说?”蒙多就笑道:“那贼汉子眼神怪,我就骗他!”随后他们就说起了山里话。

    楚陆祥却忽然意识到,那个旗长是通过小私兵的服色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广西军穿的都是金士麒设计的军服,各个兵种都是靛蓝色,区别就在于袖口和领口的纹饰上——陆营是黑色树叶,水营是浅蓝色波浪,私兵则是白色云朵。这乃是广西军的识别信息,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千里之外的潮州营的小旗长怎么会知道?还有那姚孟阳的名气也不大,而且是前几天才升了游击将军,这家伙也“久仰”?他知道得可真不少啊。

    更何况他不是靖海本地的守军,看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恐怕是从府城赶来了。那问题就更多了,这帮健壮彪悍的兵士一看就是精锐,便是营将老爷的亲兵也不为过,但怎么穿得旧巴巴的?

    “陆老爹。”蒙多那小子突然扯了他一把,悄声说:“那伙人,怕是海贼啊!”(未完待续。。)

第292章 半路截杀

    “贼!”楚陆祥吓得一哆嗦,忙回头望了望那潮州兵远去的身影。他又盯着小私兵蒙多,“你怎么知道?”

    “嗅出来的。”蒙多摸着自己的蒜头鼻子,“他们身上一股子海腥味儿,还有胳膊窝儿沤着盐巴的臭味……是很特殊的臭。俺上次跟着老爷去渔村给小妹仔发糖,那些渔民汉身上都是这味。”

    “这也行?”楚陆祥惊呼着。他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却什么都没闻到。“即便如此,也只能说他们是海边人……潮州营也从沿海募兵,臭也是正常的。”

    楚陆祥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更没谱了。再加上他自己发觉的疑点,小心肝就得更发颤了。要知道,楚陆祥和这两个私兵的衔职虽不高,但都是中军出入的人。他们对当前敌我状况和兵力布局都略知一二,因此这队莫名的营兵让他们都神经紧张。

    楚陆祥还在发愁该如何是好,旁边的蒙多和咔嗒却很亢奋。他们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他们是不是去炸靖海城了?”“一定是。叫咱俩赶上了,真棒!”“咱俩兵分两路包抄,用火铳打!”“楚先生可咋办?把他丢下,会不会跑丢了?”

    楚陆祥听他俩越说越没谱,忙把自己的马扯过来,说:“你俩谁骑马?去靖海城报信给咱的工兵大队,那城里还有军情司的人,叫他们提防。”

    这关键时候,两个少年还是信赖了成年人的智商。他们嘀咕几声。咔嗒就翻身上马。楚陆祥补充了他自己发觉的几个疑点;又叮嘱咔嗒从沿海小路绕过去,从南门进城,别撞到那帮嫌疑人。楚陆祥最后又叮嘱咔嗒:“如果查清了他们真是潮州营的好人。你就说自己误会了,可千万别提叔叔我啊!”

    咔嗒应了声“知道”就踢马向西南奔去了。

    “楚先生,咱俩干嘛?”蒙多兴冲冲地叫着,还拎出个手雷给他。“分你一个,你会用不?”

    楚陆祥忙推开手雷,“我们这就回大营。”

    蒙多顿感失望。

    ……

    楚陆祥不敢久留,扯着蒙多的胳膊就往前走。但没走多久。楚陆祥突然身子一歪,就被一把扯进了旁边的稻田沟渠里。他狠狠地摔在泥浆里,吓得几只青蛙呱呱乱跳。楚陆祥正要尖叫。被蒙多紧紧捂住了嘴巴!

    “别叫!”蒙多低吼着,“贼兵又回来了。”

    “不叫……”楚陆祥开始哆嗦起来。

    蒙多小心翼翼地爬上沟沿,透过稻子和杂草的遮掩向后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小路上依稀有几个红淡淡的影子。

    “看到了?”楚陆祥半身泡在泥水里。不敢探头。

    蒙多点点头。没吱声。过了半晌,就看见两个穿着红罩甲的家伙正原路返回来,手里还都提着火铳。靖海城外的田野中丘陵起伏、河道纵横,期间分布着稻田和杂木林子。这小路上视线不通畅,那两个红罩甲的家伙都伸着脖子四下张望着。此刻太阳偏西,路上几乎遇不到行人。

    “是回来杀我们灭口的?”楚陆祥带着哭腔问。

    蒙多点点头,“我猜也是。”

    就在这时,那小路后面又传来一阵车马声。紧接着就有一片红衣甲出现。“娘的,他们都回来了!”蒙多也不敢看了。忙扯着楚陆祥往稻田里钻!

    楚陆祥可吓坏了,他匍匐着在泥水里滚爬,四条腿不停地打颤。这十月间,广东沿海的秋稻还未成熟,根本遮不住他们的身子。蒙多还使劲地压着他脖子,“压低身子!”他低吼着,“慢点,别折腾出声!”楚陆祥豁出去了,他脖脸被稻叶子刮起道道红凛子,干净的袍子也滚成了泥猪!突然脖领子一紧,被那小子扯到了一条田埂后面藏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路上的车马声更大了,中间又夹杂着几个男人的说话声。他们说是福建话,根本听不懂。但没多久,随着一声喝令,那车马队就他们跳下稻田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稻田里的两个泥猴子都紧贴在田埂后面,恨不得钻进泥巴里。他们衣服底下开始痛痒,不知道是钻了泥鳅还是蚂蟥,但他们都大气都不敢出。

    “菩萨娘娘!娘娘你来呀!”楚陆祥的泪都下来了。他又问蒙多:“他们若不是贼子,咱们这不是找罪嘛!”

    “大叔你讨厌!”

    又过了片刻,蒙多抓了泥巴盖在脑袋上,又插了几把稻草。他心一横,缓缓地探头去看——只见那群兵都脱了罩甲,正从车上卸货下来。那队伍中好像还多了几个布衣百姓,正指着小路的另外一边说什么。

    “快趴下吧小祖宗!”楚陆祥在下面扯着他的裤腿。

    蒙多踢了他一脚,仍大胆地望过去——他看到那些脱了铠甲的士兵竟走向了小路的另外一边,也进入了稻田。他们三四人一组,抬着棉布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忽然棉布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我的花婆奶奶喔!”蒙多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那伙人抬着火炮,越走越远,身影逐渐被对面的稻田遮挡住了。那4辆马车卸了货,就从来路撤退了。原地还剩下两三个红甲的士兵,拎着火铳躲在树荫下面,好像是在放哨。

    蒙多蹲下来,把看到了情况跟楚陆祥说了——那伙人脱掉罩甲,又暗藏火炮,行事如此诡异,那分明就是有贼子嘛!

    他们又努力地回忆着水营中军堂中的靖海地图,用手指在田埂的泥巴上勾画着城池的轮廓、道路的方向,那西边也是稻田,更远处则是丘陵和林子。蒙多指了指靖海城的下面,悄声说:“他们绕到南门去了。那边有路通向海港,旁边有几个高地。”

    随后这爷俩就大眼瞪小眼,互相瞅着对方的泥巴脸。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四周的稻田被风吹得卷起一阵阵波浪,到处都是鸟叫虫鸣,时而几个青蛙蹦跳。随后又有一条黑漆漆的小蛇游了过来,楚陆祥一哆嗦,下身就一阵滚热。

    蒙多捏住蛇脖子把它甩了出去。他指着稻田的深处,说:“楚老叔,你从南边穿出去。回大营去报告。”

    “那、那你呢?”楚陆祥又哆嗦了一下,终于尿干净了……

    “我跟上去,盯着他们。”蒙多掏出一个手雷塞给他。“咱后会有期。”

    “你别走!”楚陆祥哀叫一声。

    ……

    天色逐渐暗了。

    蒙多把火铳背在肩上,在稻田的泥水中攀爬匍匐着。衣服里灌满了泥水,不知何时布鞋也踩丢了。有两次他整个人都陷在了水坑里差点呛死。过了好半晌,他终于在稻田里折腾了百来步的距离。绕到北边爬上沟沿。

    小路就在前面。不知道那几个放哨的贼兵能否发现他。

    应该足够远了吧!

    蒙多喘了几口气,然后拎出一颗手雷,抽掉保险销。他探头望望,一咬牙就冲过去!脚丫子在小路上一踩,一个跟头就钻进了对面的矮树林里。

    他趴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嘿嘿一笑,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被擦了一道**辣的血痕。蒙多仰头看了看天光的明暗,就朝着西边窜去。小路这边没有稻田。几座丘之间长满了杂草和矮树。蒙多把手雷保险插上,然后矮着身子在沟壑和山坡上向西疾行。用短刀砍着灌木杂草。那些灌木非常险恶,没多久就把他衣服裤子扯得稀烂,还有一种暗红色的荆棘长着倒刺,拉在腿上便是连片的血印子。

    “喀”地一声,他的刀崩了。

    “我的花婆奶奶喔!”蒙多忙捧起刀子,只见刀刃崩开了大一个缺口。他真心痛啊,这把钢刀乃是金将军亲手所赏。老爷府里一百个少年私兵,赏过这刀的只有24个,都是跟着老爷上过战场、沾过血的“老兵”。在这些男孩子之中,这刀就是资历和荣耀的象征。

    蒙多把刀收好,不敢再用了。他再看看天色,西边的群山上弥漫着金黄色的霞光,时间已不早了。他分开灌木向山坡上爬去,刚一露头,就猛然趴下。

    看到了!

    就在前面树荫下,有好多的人影。

    蒙多的心怦怦乱跳,他现在位于贼子的侧后方,看不清对方要干什么。他仔细观察了地形,然后在灌木和丘陵的掩映下继续向前爬,身子紧贴着草丛和泥土,轻手轻脚地生怕踩落了石头。越来越接近他们,他喘得也越厉害。

    半晌之后,蒙多终于摸到了贼子侧翼的山坡下面,躲在了一片暗红色的荆棘后面。那荆棘的枝叶和倒刺,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的亲切!

    蒙多小心地向上望去,顿时就明白了。

    高处的树荫下有十几个人,就是伪装成“潮州营”的那帮家伙。虽然那树荫下昏暗,但依然能看到他们正在安防几门光亮的小炮。那些小炮都瞄向西边,不远处就从海港前往靖海的官道。

    蒙多忙转身躺在地上,生怕露出衣角。他距离那些贼子很近,连对方挖土、铺树叶子的声音都听得清楚。蒙多浑身的衣服都是汗水泥水,湿漉漉的贴着身子,他手脚都紧张得发抖。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在腰间袋子里摸索一番,这才发现火绳和弹药都湿透了,只剩一颗手雷可用。他悔不该把另外一颗给了楚陆祥。

    头顶上的声音更小了……莫非是准备妥当了?

    那些贼子,是要伏击什么?

    蒙多躺在荆棘丛后,他轻轻的、轻轻地拎起火铳,在双腿间夹紧了。然后一手压着铁簧以免发出声音,另外一手暗暗用力,把一根铳刺扳直了。

    那铳刺长1尺半,截面为“v”型,是用一条窄铁板打成的。再用锁扣固定在铳口上,平时就反扣在铳管下面。

    私兵教练田师傅叮嘱过孩子们,这根铳刺只能在关键时保命,没事儿的时候不能乱戳乱碰。因为一个用力不慎就会扭弯铳管子,一条铳就废掉了。但如果被迫用了铳刺,就必须戳杀果断毫不留情,用足八分力对准心窝子刺进去。一旦命中比砍上几刀几斧子都给劲。

    天空已变成了浓郁的灰蓝色。

    藏匿在山坡树荫下的贼子们,正在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官道上的目标出现。

    就在他们侧面的山坡下,不到20步的灌木从后面,14岁的少年蒙多正一手抓火铳、一手握手雷地仰面躺着。他现在已经不再发抖了,虽然心里还是怕得厉害。他盘算着自己一个人如何干掉十几个,他嘀咕着后援怎么还不来?

    咔嗒骑着马去城里报信了,早该就到了,但城里未必会派兵出来。那楚先生也该回到大营了吧?没有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了……怎么也没动静?不会是半路被蛇咬死了吧?

    忽然间,蒙多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很远地传过来。

    他小心地探头望过去。只见西边的官道上,一队威武的广西兵士簇拥着几个骑士,高举着着几面明艳的旗子!蒙多顿时惊得一哆嗦……虽然距离小半里,他仍一眼就认出了骑在马上的大个子家伙,正是他的主人金士麒!

    “我的花婆奶奶喔!”蒙多不禁哀叫,“老爷又进城去看他的小媳妇了。”(未完待续。。)

第293章 第一声炮

    金士麒的队伍终于出现在那条大路上。树荫的贼子们微微骚动——有人抬头望过去,有人拎起了火铳,还有人端着小火炮持续地瞄准。那个首领低吼了几声,令他们全都趴下,准备着!片刻之后,树荫下便闪烁了几点微光,又飘起了几缕青烟。

    远处大路上,目标们还在气定神闲地前行,他们根本察觉不到百步之外的山丘上几缕淡如薄纱的青烟。但小私兵蒙多就躲在那山坡下面,他看得可是清清楚楚,甚至连火绳燃烧的气味都能嗅到!

    “老爷你惨了!”他急得汗水吱吱冒,“这可咋办?”

    那条该死的大路蜿蜒而来,正从这小丘前面经过。最近处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那附近也没遮挡,正是火炮射杀的上佳位置。蒙多眼睁睁地看着那队伍越走越近,甚至金士麒那笑吟吟的模样都很清楚了……

    “花婆奶奶喔!老爷若死了,我就没人要了!”

    蒙多心一横,跳了起来!顺势朝山顶上甩出了一颗手雷。

    在蒙多丢出手雷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山坡的树荫下趴着的几个贼子,正惊讶地望着自己。那些错愕的表情真是好玩儿极了。蒙多“哈”地一笑就猛然趴下,他数着一二三……山顶上却一片平静!“手雷没炸!”

    “嗷”地一声,蒙多又跳了起来!

    他浑身的泥巴,站在夕阳的映衬下像个发怒的小熊一样指着山顶上狂喊。这一刻的姿势真是英武非凡。

    山顶上的贼子们顿时惊呆了,不知道是该射杀他,还是躲起来……

    蒙多一个转身。冲着金士麒他们狂喊:“傻#看#¥个啥!#要杀#!xx你们!”他喊是广西山民的话。

    远处士兵们楞了一秒钟……立刻应声而动!旗令兵们呼号着踢着马匹疾行,簇拥着金士麒转身向后撤退;私兵们如流水般一把向两侧分开,然后呼啦啦地藏在在树木和灌木之后。

    紧接着,山顶上开了两炮!

    那炮声好似锣鼓断裂般清脆!蒙多连忙趴下,这才想起贼子们打的不是自己。他又探出头想要看看老爷和私兵兄弟们有没有中弹的,却赫然看到山坡上跳出了几个贼子,正端着火铳瞄准他。

    蒙多一个闪身就躲了回去。背后的山坡土石顿时被打得砰砰作响!蒙多气坏了,他捡起一块石头丢了上去。

    那帮贼子们也不晓得下面埋伏了多少人,不敢贸然冲下来。就冲着蒙多的藏身处噼噼啪啪地开火,一连射光了4只火铳和5个三眼铳。他们正在装填,又听到西边传来阵阵的火铳声,这才发现金士麒的私兵在进攻了.于是就立刻掉转方向。迎着广西军开火。把另外两门火炮也点了!

    距离太远了。

    那些小炮喷射的铁珠子飞到了七八十步的距离就纷纷打在地上,只有两颗幸运的珠子飞到了目标群中,却未能击穿私兵的短甲。

    金士麒判断这批来偷袭的贼子人数不多,炮也不会再多!他毫不迟疑,立刻下令进攻。

    他护卫队伍包括10个骑马的旗令兵,还有50名私兵。私兵中只有少数持刀盾和长矛,其余都是火铳兵。“列队!横阵推进!”王莱亲自举着旗子,带领火铳兵向那小山丘推进。

    这些火铳兵跟蒙多一样。也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们组成了一条很长的横队,脚下淌着泥浆和草丛。穿过密集的荆棘和树木,不停地射击、填充、前进、再射击。“跟上步子,不许躲!”几个十五岁的旗长喝令着,“我们人多,推平那贼子!保持横队,别突前!”

    紧接着,旗令兵们也出动了,金士麒亲自率领他们从侧翼插过来。

    山坡上,小私兵蒙多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正咯咯地笑着。

    他心中狂喜,亢奋不已!他听着那熟悉的火铳声,是那么亲切!还有那条蜿蜒的靛蓝色的战线,那白烟滚滚,火光闪烁个不停。那一个个身影都是他的兄弟们。“这帮崽子真是便宜了,一战下来都有三等功,先上山的是二等功……气死我了!”蒙多抓着湿漉漉的火铳,嫉妒的要命。

    “不成,我得弄个功果!”蒙多忍不住了,拎着火铳悄悄爬了起来。

    他刚一探头,迎面就看到了几个贼子正猫着腰滑下山坡逃走,正与蒙多打了个照面!

    对视。

    相距不过几步,各自紧抓着兵器!那一瞬间时光都停滞了。

    但下一秒,只听“嘎”的一声嘶鸣,几根火箭划破了天空。蒙多和几个贼子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几支火箭稀稀落落地射在身边的山坡上。它在天空中留下几道曲线,很快就散作淡淡的烟痕,很美很美。

    那几个贼子还在出神地盯着这奇妙一幕,小兵蒙多却“哇”叫着转身就跳下山坡如一只发疯的小野猪狂奔而去!

    几个贼子还在惊讶这小子逃得真快……天空中猛然窜出几条白色的虹桥。

    那是满满6箱火箭的齐射,扯起的滚滚白烟如6条白色的大棍子狠狠戳在了山坡上。数百根火箭的破空声编织成连绵的呼啸声,刹那间那草丛里、树荫下光点闪烁箭头飞舞!

    蒙多逃到了杀伤范围,他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着,身上被荆棘灌木扯得鲜血淋漓也不觉得疼了。那小山坡顶上已是白烟弥漫,宛若生意兴隆的包子铺。贼子们有怎能明白:刚才那几根火箭只是试射,这一幕才是狂风暴雨啊。

    趁着这轮火箭,远处的火铳手们就加速推进了十几步。他们射光火铳再原地隐蔽,等待身后的又一轮火箭压制。就这样。私兵们就在火箭的掩护下不停地推进,连续三轮之后终于抵达了山坡下。

    他们最后一次装填了弹药,都扳开铳刺。兄弟们互相相视一笑……便呼喊着“杀啦!”向山坡上冲锋。

    他们咆哮着,如一股蓝色波浪冲上山头。

    贼子本来就只有十几个,刚才在火铳和火箭的射杀下已死伤了过半,剩下的都忙不迭地向山后逃。他们连滚带爬刚冲下山坡,就看到金士麒带着旗令兵们策马兜过来。

    这些旗令兵们从来都是跟随着军将,没机会上阵杀敌捞军功。今天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他们不待号令便一拥而上刀起血溅砍翻了好几个。

    “留活口!”金士麒忙下令。他扯着缰绳一转身。就看到个山坡上蹲着个贼子,正端着杆三眼铳瞄着他!

    距离太近了,连那贼子脸上的几道刀疤都看得清清楚楚!

    金士麒顿时一楞。脑袋里突然闪现了一句感叹:“有乜搞错!我是要拯救世界的男人,怎能死在卑贱的三眼铳下?”

    金士麒慌忙翻身躲在马后——这招是弟弟教他的,关键时刻保命用——却看到那贼子身后突然窜出个灰影!那是一个浑身泥巴的小个子,他举起了火铳。闪亮的铳刺冲那贼子猛然戳去。

    ……

    战斗结束了。只有六个士兵受轻伤,两匹马伤了蹄子,真是万幸。而贼子几乎全军覆没,被生擒了五个。

    城南的丘陵上,除了少数士兵在打扫战场,大多数的亲兵们都已经列队。只有那个小壮汉出列在前,他一身泥巴,还光着脚丫子。

    “你叫什么名字?”金士麒问。

    “回老爷。我叫蒙多。”

    “好蒙多!方才大喊大叫报警的,就是你喽?”

    “嘿嘿!”蒙多点点头。把自己如何追踪这帮贼子,如何隐藏在山坡下的事儿简单说了。他又补充道:“我还丢了个手雷呢,受潮了没响……”

    “那不打紧!蒙多好汉子,你救了我!”金士麒使劲儿地抱了抱蒙多,当着在场的私兵们问道:“蒙多,我要奖赏你,你要什么?”

    “我……”蒙多嘿嘿一笑,脸上就扑扑地落下了几块干泥巴,“老爷,我要进‘讲武堂’,当骑兵官!”

    金士麒哈哈一笑,笑得蒙多有些害怕。金士麒却反问他:“蒙多,你知道自己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蒙多激动得泪花闪烁,挺起了小腰板:“救上司,是一等功!”

    金士麒摇摇头,“除了我,你还救了许多兄弟。若不是你,那几门小炮从近处射击,至少能伤十几个兄弟。你最后那一击还重伤了贼子,算你一个俘虏之功。你这几项合起来就是妥妥的‘特等银勋’。”金士麒拍拍他的肩膀,“蒙多,讲武堂有你的位置了。”

    亲兵们立刻齐声欢呼着蒙多的名字,那些同龄的少年们更是亢奋尖叫着。特等银勋啊,那乃是广西军人因为“个人武功”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广西军中成千上万的士兵,蒙多是第19个荣获这殊荣!以后他将终身受禄,死后则在英武祠中立碑。至于讲武堂的入学资格,那更是白纸黑字地写明了保送。

    蒙多的荣耀同样属于所有的少年私兵们,他们呼喊着蒙多的名字,把他高高抛起。

    “对了蒙多,有句丑话要讲在前面。”金士麒走过去,把蒙多从少年们的怀抱中扯了出来,“进讲武堂没问题。但那一千个汉字和加减乘除的‘初级文化考试’你必须过。这几年你要加倍用功,否则到时候哭着求我也没用。”

    “喔……是!”蒙多点点头。他忽然一拍脑门,“老爷,我想起个人!”

    ……

    一刻钟之后,海边的大营也派了骑兵过来支援。金士麒问他们,是不是得到了楚陆祥的报告才出来的?那骑兵百总却说与楚先生无关,他们是听到了铳炮声才出来查看。

    随后,靖海城里的工兵大队也派了人过来,名叫咔嗒的小私兵也骑着马跟在后面。他们说得到消息之后,就忙着与靖海千总杨亚沟通——那家伙说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向潮州营请求支援,却一直没得到答应。如此看来,这伙子贼子定是冒充的营兵。

    金士麒又问楚陆祥是不是进了城,工兵们却说没看见。

    蒙多和咔嗒都很着急。今天这一场征战,从发现贼子的行踪到回城报信都少不了这位楚大叔的功劳。现在大功告成普天同庆了,那大叔怎么没了踪影?可别是被贼子们掠走了!

    金士麒忙下令私兵分头去搜索,20人去小路,20人去海边,在天黑前一定要找到楚大叔。

    刚过了一刻钟,远远地就听见蒙多的欢叫声从小路上传来……

    “楚大叔!哎呀大叔真是你呀!”那孩子开心地叫着,扑腾扑腾地冲进了东边的稻田里,“大叔啊,你怎么还在泥坑里躲着呢?别哭啊,我不是回来了嘛……”

    金士麒远远地听到那喊声,不禁哈哈大笑着,心里也顿感妥当了。这个傍晚真是惊心动魄,但最终还算是欢喜。他望着西边,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已经不早,那么今晚还进城去看小瑶吗?

    就在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炮响!

    隆隆的炮声在山野间回荡着,几匹马也不禁嘶鸣起来。

    在场的军将士兵们立刻转身向南边望去,只见海港大营上空正腾起了两道狼烟!那是一级战备的警报,大敌已经出现。

    “来了!”金士麒低吼着,“郑芝龙你终于来了。”(未完待续。。)

第294章 驯象祭旗

    对潮州当地的守军,金士麒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早在三天前,郑芝龙的船队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南澳岛,出现在潮州门户“澄海县”外的海面上。澄海县就是后世的汕头,城高三丈,守兵千名,由一位潮州营的加衔游击亲自统领。那位游击将军的行事风格很果断——他望见了郑芝龙的船队聚集,立刻就弃城而去。

    他走得太匆忙了,甚至都没给金士麒发个消息!

    直到昨天早晨,金士麒才从渔民那里听到了消息,忙派出哨探去查看。澄海县距靖海不过百多里距离,快马半日就到。这两天来的消息都很平静。没想到今天都快天黑了,却突然来报:郑芝龙船队,向靖海方向来了。

    金士麒明白:郑芝龙的全面进攻终于来了。

    金士麒刚才经历那一场半路的截杀,正是郑芝龙正式登场前的开胃菜。据被俘的贼子们供述:郑芝龙在靖海城内外有很多耳目,他们总结了金士麒出入的规律,这才埋伏在山坡旁狙杀他。他们为此专程从海上运来了4门小炮,都是从澳门买来的“一磅”规格回旋炮,现在都成了金士麒的战利品。

    金士麒侥幸躲过了一劫,但他也清楚:那后续的主菜一定会很丰盛。

    时至当下,天启七年十月二十四日的傍晚。

    金士麒和监军张国维来到靖海东北海边。他们站在山崖上放眼望去——只见昏黑的天空之下,辽阔的海面上布满了黑色船影。它们已经落了帆。在海洋的波涛间起伏飘动。浩浩荡荡,毗连成片,如秋日里洒满大地的落叶。船上的灯火连绵。如点点繁星密般壮观。这浩瀚的一幕,隐然有一股王霸之气。

    “二百五十多艘。”军情司千总冯虎报告着,“人数就不好说了。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少的有说是六千的、八千的,还有说两三万的。”

    “越丰盛越好。”金士麒忽然一笑,“我明白了,前几天郑芝龙根本就没想攻潮阳。他只是路过罢了。”

    “这贼子!”监军张国维气呼呼地说,“就这么呼啸聚集,对沿海城池说攻就攻、说走就走。现在又大摇大摆地来靖海。又堂而皇之地停船睡觉,真是嚣张啊!”他又对金士麒一拱手,“金参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金士麒想了想。“咱们先回营。睡觉!”

    “啥?可是郑贼……”张国维指着海面惊呼。

    “大人你放心吧,天快黑了,郑芝龙上岸也是明天。”金士麒又指示身后的旗令兵:“郑贼来的消息不要散播,今夜营里也不要搞半夜集训。让士兵们好好睡一觉,明日恶战。”

    张国维皱着眉头,使劲摇摇脑袋,“我怕是睡不着。金将军,此战成败可都系于你啊。”

    “大人放心。咱家也是准备得万般妥当了,才敢安睡。”金士麒忽然一笑。立刻叫来旗令兵:“传令给三里营的火箭炮兵,派个中队过来……不,不要浪费,派2个车组过来就够。”他指着远处的船队,“叫他们天黑后就对海里放火箭弹,用爆破弹,射他一百颗!但别一股脑地全都射了,要间隔几分钟射一发,再等上半个时辰射几发,持续到明天天亮。”

    冯虎忙走近了,低声说:“恐怕不成吧?白天都未必打不到,更何况夜里。”他也指着远处的船队,“而且这距离大约有四五里,乃是胖仔火箭弹有效射程之外。便是抬高了仰角打过去,也只能凌空爆炸听个响。”

    “没错!”金士麒咧嘴一笑,“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好好睡觉。”

    ……

    次日晨。

    金士麒带着一群随从策马赶往驯象营的营寨。此刻天还未亮,驯象营的城寨被笼罩在一片暗蓝色迷雾中。迷离而梦幻,肃穆而清冷。

    金士麒忽然扯住缰绳,他瞥见大营东南角的树下有几个奇怪的人。

    那是4个广西兵,他们正合力拽着一匹马,逼着它登上了一架四轮马车的车厢里。随后一个大个子士兵也跳上马车。他一边轻拍着马脖子,一边从口袋里抓了草料喂在马嘴里。其余几个人就静静地站在旁边,望着马车上那诡异的一幕。

    “那是干什么?”金士麒问守门的军官。

    “杀马。”

    那军官简单解释道:昨天驯象营中军的几个旗令兵跟着将军你出巡,遇到了贼子偷袭,作战中伤了几匹马。这匹马胫骨都断了,不能留了。这事儿蔡都司已经批了。

    金士麒点点头,眼睛却始终不离远处那一幕。那一人一马站在大车上,侧影在暗淡的天光映衬下犹如一组肃穆的雕塑。他抱着马头,轻轻抚弄着马鬃,一把一把地抓着黑豆喂着……那一幕真是让人心酸。

    那是一匹高大的蒙古马,在广西军中尤为宝贵,只有正职骑兵、亲兵和军官才能骑。但断了腿就再不能留了,这世道就是如此残酷。

    等了好一阵功夫,那马车上的大个子仍然没动手。

    “那大个子是旗令兵吗?看着眼生。”金士麒又问那军官。

    “不是。”军官指着他们,“是第三大队的车兵,轮了后半夜的岗,就摊上了杀马的事儿。”

    王莱提醒金士麒:“老爷,咱赶紧去进营去敲锣吧!”

    金士麒凝望着远处,摇摇头,“等那马被杀死。”

    “可是……”

    金士麒又摇摇头,“就算是祭旗吧。”

    他们静默地等在驯象营的大门前,天色一点点亮了,那远处的兵士仍然怀抱着那匹马。摩挲着它的耳朵,还贴着它的脸侧好像低吟着什么。天还未亮。眼前的营寨、丘陵起伏的山野、哨塔,还有背后大海中连绵的船队,还有那等待着死亡的战马。还有那些士兵……这一切好象是黑色炭笔画在一片蓝灰色的幕布上。

    一切都沉浸在清冷而湿润的海风中。

    金士麒闭上眼睛,把大战爆发前的这个清晨牢牢记在脑海里。

    终于,那大个子士兵终于把一口袋的黑豆都喂完了,他从腰后缓缓抽出一把刀。他蒙上马的眼睛,猛然戳在它耳后。

    那匹马立刻软软地跪倒下来,那汉子就抱着它的脖子,喃喃地说着什么。把它慢慢放倒在马车上。

    “敲锣吧。”金士麒说。

    ……

    锣鼓声咚咚敲响,在静寂的营寨中回荡着!

    士兵们纷纷惊醒,忙呼叫拍打着同伴。拎起鞋子和兵器踢开帘子窜出帐子!大营里无数的暗蓝色身影交错、奔走,迅速结成小队向校场汇聚。

    “怎么回事?”那几个杀马的汉子推着四轮车,他们刚进了营门就看到整个大营都运转了起来。

    “集结,紧急集结!”大个子士兵突然吼着。

    他们把载着死马的大车推到了伙营去。立刻操起车上的兵器狂奔而去。他们所属的第三车兵大队已经在小校场上集结。他们几个是最后抵达的。“韦呆子,快!”百总对那个大个子士兵吼叫着,忽然看到他腿上还沾着鲜淋淋的马血。

    他们刚一站定,那锣声就停了。“呼!”被喊作韦呆子的大个子士兵出一口气。真够险的,差点就挨鞭子了。

    大队阵列的前面,几个旗令兵簇拥着一位把总走到了高高的木台上,又把一面四尺宽的大旗“哐”地立在了木板上。那是一面浅蓝色的大队旗,上下用红字分别写着“广西驯象营”、“第三车兵大队”的字样。旗子的中央绣着一只黑色的象头图案。两只白色獠牙如弯月般犀利!

    这就是驯象营的图腾。

    第三车兵大队的指挥官:把总马操缓缓地走到400名士兵面前,目光在兵士的脸上缓缓地扫了一遍。

    400个车兵汉子静立。肃穆,如一片棋盘格般整齐。几个百总和大旗长正在队伍中缓缓走过,逐个点验人数,检查武器装备。随后又有勤兵抬着箱子过来分发弹药,又有伙兵们推着小车,给每人分了两份“标准作战口粮”。400人的方阵发出悉悉哗哗的声音,却没人说话。

    待一切准备妥当,把总马操才踏上一步,用沙哑着嗓子喊道:“今天营里杀猪。晚上有肉吃。”

    400名汉子都鸦雀无声。

    “车兵们,我们有活儿干了!”马操提高了声音,“贼子来了,我们这就去港口。帮着第一第二两大队的兄弟们,守船!”

    400名汉子依然鸦雀无声,有几个喉结滚动着,有些拳头捏紧了。有些眼睛紧紧闭上、再睁开。

    马操又喊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就不多说了。总之……待上阵时,别丢我的脸。更别忘了咱驯象营,乃是金将军的本属军卫,我们都是他最倚重的精兵!士兵听旗长的,旗长听军官的,兄弟们合伙杀光了贼子,你才能保了小命……回来吃肉!”他挥了挥手,猛然嘶吼着:“驯象营,出发!”

    “驯象营!”400个声音爆发着,“威武!”

    浅蓝色的象牙旗高高挑起,穿过了全大队的士兵阵列。它犹如一片蓝色的小云在人群上空舞动着,引着着他们离开大营、向海港行去。

    ……

    那个腿上沾着的马血的汉子被夹在兄弟们中央,他眼睛紧紧盯着那面旗子。感慨道:“还是要上阵了!”

    他名叫韦盛,是浔州的山族汉子。

    去年浔州闹饥荒,韦盛也曾跟胡扶龙起了事。后来胡扶龙败了,浔州各峒各寨山民家园在战争中被毁,流民倒伏遍野一村子一村子地被饿死。韦盛家里有三个男娃子,眼看着就断粮了。他老娘给他出了个主意:“你把你老婆卖了,再把我掐死,你们爷们就能活下去。”

    韦盛抱着老娘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把老娘绑树上,然后召了几个乡亲,磨了几根竹矛进了横州城准备抢杀一番。

    正当他们在街头寻找目标时,却听到消息个惊人的消息:驯象卫在募兵,据说入营就赏粮食,以后还有月饷,立功还有田地分。浔州各地山民闻声而动,报名的成千上万,平均五个里面才选出一个。

    由于韦盛身材魁梧,还会骑马和射箭,就顺利被选中。他得了50石的归命粮,不但他全家能吃上几年,那几个跟他一同进城的乡亲也分了足够熬过今年的粮。兄弟们都感激他,还赞他运气好。韦盛暗自却说:“好个屁,爷们这条命就卖给了南丹卫!”

    现在,韦盛已经穿上了昔日“敌人”的军服,成了驯象营第三车兵大队的一名下等兵。

    这支部队名为“车兵”,他入营之后也操练了火铳、火箭、刀枪、骑马……但干的最多的却是赶车、修车、喂马、遛马、伐木、修路!许多士兵对此不满,说是本以为这“车兵”是威武雄壮的重装战兵,没想到实质上是辎兵。缁兵虽然安全,没有军功更没有银子。

    韦盛对此却很满足。他不要战功,他不想死。

    他经历过浔州的战乱,他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在烈火熊熊的阵仗上,汉子们就像老鼠一样被成群成窝地杀死。村子里跟着胡扶龙大王起事的青壮上百人,活着回来的却不到一半。韦盛不想死,他认为那50石不够买他的命。他不能死,他必须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让老娘老婆孩子有一个长久的依靠。

    没想到,当了几个月的辎兵,今天还是要上阵了。(未完待续。。)

第295章 车兵战纪之一

    在广西军的大家庭中,驯象卫车兵是最年轻的成员。除了军官和旗长来自南丹卫,所有底层士兵都是新招募的山民和汉民。他们于今年六月底才编制成军;七月里从广西前往海边的路上,他们学会了赶车和骑马;八月在颠簸摇晃的船上,练习了火铳和拼斗;九月上岸后操练了队列和旗令。到了十月底,他们就要上阵杀贼了。

    车兵大队中没有南丹卫老牌步兵的那种复杂编制——什么火铳兵、长枪兵、刀盾兵、掷弹兵——车兵大队的编制非常“单纯”,就是清一色的马车兵——4个臭烘烘的车兵加上2匹广西小马为一个车组;3个车组为一个小旗;8个小旗为一个中队;4个中队就是一个大队。

    在金士麒和查应才的规划中,这支部队的未来很茁壮。它将发展为重型的突击战斗部队,更适用于北方平原的战争环境。但眼下,他们还只是一群刚刚完成基本训练的轻步兵。

    ……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五日,驯象营第三车兵大队的400名车兵隆隆踏出了大营。

    他们今天没有驾车,也没牵马,而是全副武装地步行前进。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杆火铳,黑漆漆的铳管子散发着阴沉沉的杀气。火铳是车兵徒步作战的标准装备;依靠车辆近战时还有副武器,每个车组备有2把马刀和2杆长枪。

    队伍中没人说话,只有几百双布鞋踩着沙土的沙沙声。从队伍中向前望去。只见一片粼粼的铁盔闪烁着清晨的冷光,如一道河流般奔流向前;上面晃动着点点鲜红的缨子,更如落花朵朵在波涛上翻滚。

    天更亮了。海港就在前面。

    远远地就能看到江水里停泊着高高矮矮的船只,它们一条挨着一条地连成一片。船队上的平民水手已全撤到了大营里,现在守船的是第一大队的车兵兄弟们。据说这几天他们帮着工兵们布置防御、搭建船上的跳板,还上岸砍伐竹木,可是累惨了。

    突然间,一阵明光闪烁!

    紧接着,空气中便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车兵们望过去。只见东边江口方向,火光正闪烁不停,甚至还有道道火团窜向海面。随后就腾起了一团团的白色烟尘。它们迅速膨胀着散布于海天之间。

    “开打了!”三大队把总马操,远远地望着那边。

    虽然看不到海上的战况,但那火力可真汹涌啊!

    马操身为把总,对广西军的布局和策略都大致了解。靖海港口虽宽阔。但下面礁石密布。船行路线被限定在一条固定的航道上。就在那江口北岸上,金士麒一字排开了5个炮兵大队。如果郑芝龙要冲入江口袭击船队,就必须途径所有的炮兵阵地——包括一个直射炮大队、一个火箭炮大队、一个8斤山炮大队、一个16斤野炮大队,还有葡萄牙水兵搬上岸的十几门8磅火炮。

    金将军曾笑道:就像是塔防一样啊。

    马操虽然不懂什么叫“塔防”,但他猜测一定是很厉害的东西。金将军还说郑芝龙不敢正面进攻,他会从东西海岸登陆再包抄过来,马操对此也表赞同。

    “登陆吧,包抄吧。野战吧!海贼上陆跟广西军玩儿野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金士麒的笑容仍历历在目。

    但此时此刻。马操望着远处那炮火的架势——如此凶猛密集、如此火焰冲天,看来郑芝龙没选择野战,他还真从江口强攻了!

    马操有些看不懂了。据说郑芝龙兵力强盛,还有数百门西洋火炮的装备。但他以纵队冲入江口,必将依次遭到岸上火力的轰杀,这乃是兵家的大忌啊!甚至比跟广西军玩儿野战更凶险啊!他即便冲进来了,也要遭受很大损伤,郑芝龙这厮没脑子吗?

    就在这时,两个旗令兵一前一后地策马奔来,送来了主将的军令。

    马操验了纹印和暗码,立刻下令全队疾行奔入港口。

    ……

    “一、二中队原地隐蔽!”“待命!”“三中队,跟我来!”“四中队跟上!”

    车兵大队声声喝令此起彼伏,一队队士兵们便徐徐分开。

    士兵们现在什么不用想,什么都不敢多想,想也没用……他们只紧盯着自己中队和小旗的旗帜不停地奔走着。那一张张肃穆的、惶恐的脸庞,沉浸在清冷的晨雾中,不时地被远处那些绚丽的光芒所照亮。

    炮火更猛烈了,脚下的沙土都在颤动。远远地就看到港口滩涂上有无数的小黑点在疾速乱跑,那都是受惊的螃蟹。

    车兵韦盛跟着队伍冲进一个隐蔽的石垒后面,只见几个水兵正掀开油布,露出一层层的黑漆火箭箱子。

    “贼子在西边上岸了!”四中队的百总大吼道,“每人背一箱箭,我们去杀他们!”

    车兵便一个跟一个地跑过去抓起箭箱子,然后再追着中队旗集结在一起。

    突然有人踢了韦盛一脚,吼着:“大个子,你多背一箱!”

    韦盛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壮汉子,正是他这个小旗的史旗长。这厮为人奸猾、做事奸猾,经常刁难韦盛他们几个山民士兵,他们都暗地里叫他死黑瓜。

    “看个屁!”死黑瓜瞪着小眼睛,“快拿呀!”

    韦盛没说话就抱起了两箱子火箭,几个兄弟们互相用绳子绑在背上。这是大号的96根装火箭,一箱重30斤,再多上30斤就真他娘的沉啊。等队伍出发了,就看见死黑瓜他果然没背火箭箱,还蹦蹦跳跳地走得很愉悦的样子。这混蛋就是如此下作,小旗里的几个山民士兵都暗自呸了几声。但他们也只能忍受。谁让人家是旗长呢!

    江口的炮战更猛烈了,港口这边的空气都是一股焦糊味儿,甚至火焰的热度也涌到他们皮肤上。

    一声令下。两个中队的200名车兵沿着江边急行。他们都背着大火箭箱子,就像是一群圣斗士。他们前往的不是正在炮战的江口,而是上游的一道浮桥。

    “要过江了!”韦盛望着江对岸,那片山丘后面就是海滩,不知道有多少贼子来了。他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们,这200多人看起来有些稀薄……

    很快,车兵们抵达了港区上游的江水狭窄处。踏上了那座浮桥。这桥是半个月前工兵们架起来的,下面是十几条小船和筏子一字排开,上面用竹子铺起来。再用缆绳拉紧了。车兵们上桥的时候,还有十几个白胡子的老工兵赤着大腿站在江水里,哐哐地砸着木桩子。还有几个残疾工兵用肩膀扛着浮桥以增加平稳度。他们还挥着残缺了指头的手掌对车兵们吼着:“驯象营,兄弟们杀贼呀!”

    韦盛跟着兄弟们冲上浮桥。脚下顿时一软差点翻倒。“蠢呆子!”死黑瓜又在前面吼着。“脚下都悠着点,淹死了没人给你们收尸!”

    待车兵们穿过浮桥,第三中队的兄弟们就原地驻留,负责保卫这浮桥。而韦盛所在的第四中队却继续奔行,向着靖江西边的小山丘上奔去。那小山丘的顶上正是一座白色的小炮台。

    他们奔过了一里多地,爬上了小山丘,视野立刻就开阔了。

    背后,他们刚跨过的靖江正斜斜地汇入大海。因此西岸这边像是一个三角形的半岛。停泊着数十条大船的港湾就在他们左边,江口的战场便如一片火焰奔腾的画卷。展现在他们面前。

    此刻天已经大亮。

    江口的海面上帆影林立、船只密布,一条条青黑色的大船如碎云般漂浮在波涛之间。那就是传说中的海贼之王郑芝龙。

    江口正在激战!郑芝龙派出了数十条快船,正如群狼向江口冲来。岸上的炮兵阵地火光袭袭烟尘暴起,那是三里营的两千炮兵兄弟们正在奋勇射杀。直射炮喷射着白闪闪的丝线,砸在那些小船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曲射炮则阵阵齐射凌空飞落,在甲板和船舷上绽开纷飞的碎木;火箭弹更是连绵不绝,每一次都是数十颗火箭弹扯着着弯曲的烟尘从天坠落劈头盖脸地洒在海面上,腾起的爆炸烟云如火焰的树冠绽放!

    各种火力在海面上交叉错落此起彼伏沉,红的黑的褐的各色烟尘连绵升腾。郑芝龙释放的船只在炮火中颤栗着、爆裂着、被逐一点燃,腾起了冲天的火焰!

    那些船只本就是“火船”,上面都装载着硫磺油脂等物。但在广西军的火力扑射之下,他们根本无法抵近港区停泊区就纷纷燃烧、爆裂、旋转下沉!碎木、桅杆、断裂的船体、迎风飞舞燃烧的帆布、爆裂的油罐子在江海之间的撒播成一片红腾腾的火海!那些驾船的贼子们慌忙跳上小船往外海逃窜,却被倾覆的火船压在了海水里,被漩涡缠住,甚至被一颗好运的火箭弹整船炸翻!

    “威武!”“万岁无敌!”“炸翻贼子!”“烧熟他们!”数里之外的小山丘上,驯象营第三大队第四中队的车兵们号声欢呼着!他们高举着30斤重的火箭箱子,尽情地挥舞着火铳。韦盛也长啸一声,坐在地上嘿嘿笑着,然后咧着嘴巴唱起了山歌……

    “看到啦!你们看到啦!”小旗长死黑瓜也欢叫哑了嗓子,“咱广西军就从来没败过!”

    “看够了吗?”山坡上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是四中队的百总,“跟我上来!”

    车兵又欢呼了一阵子,忙扛起火箭箱子往山坡上爬去。一边说笑着,扯着后面兄弟们的肩膀、推着前面人的屁股,终于爬到了山顶。他们望着山坡另外一面,顿时就惊呆了——

    山坡另外一面,不远处就是海岸线,那海面上竟然也漂着数十条船!

    密密麻麻的……

    郑芝龙的船队竟然这么庞大,从江口那边一直蔓延过来!这边的虽然是中小尺寸的船只,但它们正在缓缓向岸上靠拢!有几条最小的已经触及了海岸,肉眼可见一群群贼子们正试探着海水的深度,准备涉水上岸了。几乎所有的甲板上都有人影攒动,其间夹杂着点点刀剑的寒光,紧接着还有火铳的烟尘乍起,有贼子冲岸上开火铳了。

    原来贼子在那边强攻港口,这边也在登陆啊!

    怪不得将军把总们忙不迭地派了这群车兵过了!

    “看够了吗?放下火箭,跟我来!”四中队的百总大喊一声,带着车兵们便冲入了山顶的炮台。

    那炮台的形制方方正正,长宽各十丈,上面还有房檐,就如同一座大房子。墙壁用青石磊砌,很是厚重,朝向大海和港口的方向还各开了6个炮口。

    驯象营的车兵们冲进炮台时,驻守于此的几十个靖海营兵刚刚起床,有的在穿裤子,有的在晒被子。他们看到这群火铳兵,立刻吓得哇地喊着躲到了炮台的一角。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领头的胖子大叫着。他身上还光着呢,但手里拎着一个头盔,看盔旗也是一位百总。

    驯象营的车兵百总便指着南边大吼道:“贼子来了!没看到吗?”

    那**百总忙道:“看……看到了!”

    “你们怎么不跑?”车兵百总直言问。

    “我们……怎么也得开几炮……再跑啊!”

    “好样的!”驯象百总拍了拍靖海百总的肩膀,白肉颤颤的……“罢了。反正也打不到什么,你们还是撤吧。我们掩护你们。”(未完待续。。)

第296章 车兵战纪之二

    这时候,南边传来了一阵火铳声。

    只见南边的海岸线上白烟徐徐,山岩和荆棘丛中有些靛蓝色的身影在起伏、隐蔽、射击,好不威风。“那是水兵营的兄弟们。”韦盛所在的四中队的百总官骄傲地喊道,“他们早就埋伏在海边,就等着贼子们上岸。咱们的任务,就是支援他们!”

    这附近的海岸多是嶙峋的山崖和礁岩,只有几块很小的沙滩可以登陆。如果广西军在此埋伏千人规模的部队,再配足了火器弹药,那么再多贼船也冲不上来。但眼下埋伏在海边的水兵只有几十人,还分成几组分守。水兵手里只有火铳,威力也很有限。海上的贼子被射翻了几个,其余的却嚎叫着摇动船桨,加速向岸上冲来。

    小山上的“四中队”车兵立刻行动。韦盛他们冲出炮台扛起火箭箱向东西两边奔行,沿着小山丘的脊线布置了火力,每个小旗为一个火力点。

    “让我看看。”旗长死黑瓜装模作样地站在山脊上,“距敌足有二百步,太远了。”

    “二百二十步!”不远处的百总举着测距尺大喊,“各小旗,架火箭!”

    “那么远能打倒个屁!”死黑瓜嘀咕着,但还是对水兵们吼着:“箱子给我架起来!”

    车兵们架起了火箭箱子。他们是急行军,没有带步兵架车,因此只能原地找些石头和碎砖把火箭箱垫高了角度,实在不行就用膝盖支撑。韦盛和另外一个小兄弟合力撑起一个箱子。那96根箭装填着好几斤的发射药就抱在他们怀里。据说这鬼东西有千分之一的爆燃概率,若是赶上了,这倆兄弟就都会被烧出油来。

    那个小兄弟哆哆嗦嗦地掀开盖子。又检查了导火绳,紧张地笑着点点头。韦盛也同时把箱顶上的一个支架竖了起来。那是一个简单的瞄准设备,是一个“卜”字型游标尺。最顶端的格子代表“二百步”,正是火箭的最远射程。

    “端稳了!”死黑瓜冲他俩吼着,“都给我睁着眼睛。”他跪在火箭箱后面,把游标调到了最高处,稳稳地对准了远处的海岸线——

    至少有二十条贼船已冲到了岸边。小号的贼船装着十几个人。直接就冲上了沙滩。后面大船两舷上的贼子们则扛着竹排和藤牌跳下海,向岸上扑腾。还有些贼子就躲在船上向岸上射箭、放铳。

    贼子的火器竟然比广西军更多,射得也更远!小山坡上的石头都被打得“砰砰”暴响。紧接着就有一个晶亮的东西跳在韦盛脚底下。在土坷垃里滋滋乱转……那竟是一颗足有荔枝大的铅弹!韦盛的额头上冒出一层汗,他坚忍着蹲着不敢动,好像与怀里的火箭箱子铸成了一体。

    “火箭,射!”

    一声令下。旗长死黑瓜点燃了导火绳。那箱子先是“哧”地冒出一股青烟。紧接着便砰砰地颤动着喷射了一道壮丽的白烟。整个山脊上接连腾起了八道白烟,近千根火箭喷发而出在天空中划出慢圆的曲线!

    士兵们屏着呼吸望着那些箭矢,它们飞速洒向半里之外……由于北风的作用,它们都超过射程落在了海里。有幸被射中的贼子只有零星几个,各船上的贼子都咒骂嚎叫着,紧急着就有更多的铅弹朝山上射来。

    就在这时,山坡上的炮台也开火了!

    “砰、砰……”连续的六声炮响,炮台上顿时灰烟腾腾。虽然看不清这帮靖海本地炮兵射中了什么。但他们也算是尽责了。

    四中队的车兵们士气大振,不停地释放着火箭。射光了一箱就再抬一箱子。漫天的箭矢如蜂群般泼洒过去。白色的烟尘在战场上空蔓延着,好像是一块厚重的大棉花,被北风吹着向海面上飘去。

    但海里的贼子却越来越多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犹如拉网中的群鱼乱窜乱跳。他们上了岸就用藤牌和竹筏子挡着身子,四处寻找隐蔽处。有的躲在山岩后面,有的几个人用藤牌结阵。还有些人合力掀起了一条小船横在沙滩上,作为一道临时的堡垒。

    那些藏在岸边的水兵也在持续开火,四处的铳声如蹦豆般连绵不断!

    海边不时地有贼子正在奔跑中就猝然摔在地上,不知是被火铳射中的还是被火箭戳翻。他们在沙滩和海水中翻滚着哀嚎着,或者哆嗦几下就没了动静。但随着战斗的持续,上岸的贼子却越来越多了。他们用藤牌竹筏结成楯墙,后面还有人不时地伸出火铳向外射杀。他们甚至把几条小船也抗在肩上,安安稳稳地躲在里面。

    ……

    山脊线上,旗长死黑瓜正冲着车兵们大吼:“你们楞个屁,用火铳打啊!”

    说句心里话,死黑瓜也有些惶了。他是南丹卫的老兵,在去年对猛坎的一战中,他曾亲身经历了“雷鸣堡”的那场火箭大战。

    他发现眼前这情况比去年的雷鸣堡严峻多了——同样是盾阵战术,那猛坎的山兵结的是密集阵,水兵们用火箭吊射正射在他们头上。而眼前的海贼们却散成十来人、几十人的小队伍,火箭射过去九成都会落空,命中的也多是插在了竹排和小船上。

    还有更可恨的,去年的猛坎山兵只有竹弓竹箭,而这群贼子却用火铳跟官兵们对射!四中队的士兵们都躲在山脊线上,距离贼子那么远,还是被射伤了好几个。

    还有更更可恨的——四中队的火箭不多了。他们只带了90多箱火箭,不到一刻钟就消耗了大半。去年那种“用火箭淹死你”的战术绝不能用了。

    死黑瓜的小旗只剩下了三箱火箭,他下令士兵们射了两轮火铳。

    “给我站起来射!”死黑瓜大喊着。“你们趴着是戳**还是装死?”他说着就狠狠踢在了一个小兵的腰上。那孩子忙站直了身子,低着头往铳管里塞子弹,双手颤抖着半天也没塞进去……突然间。那孩子无声地栽倒在地。旁边的韦盛忙掀开他,只见那小脸已被铅弹洞开,鲜血正噗噗地涌出来。

    韦盛愣愣地看着那小兄弟的身子还在颤动,脸却逐渐变得惨白……

    这小子,刚才还跟他蹲在一起抱着同一箱火箭呢,现在就变成了一具热乎乎的尸体。

    死亡竟咫尺之近!

    “起来,放铳去!现在不是哭丧的时候。”死黑瓜扯起来韦盛。“命贱别怪天!”

    韦盛悲愤交集,他抓着那小兄弟的火铳“嗷”地就跳了起来。一双眼睛像火一样瞪着死黑瓜!

    “啪!”死黑瓜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反了你了!”他扯住了韦盛的衣襟毫不退缩。“你厉害呀,你他娘的白长这么大个子,骨子里就是个毛贼烂命!有能耐杀几个军功给我瞧瞧啊!你们这帮烂崽子,但凡有几分能耐也不会跟着胡贼被杀得满山横尸了。”

    韦盛还要暴起。旁边几个兄弟忙压住了他。又忙不迭地向死黑瓜求情。死黑瓜又踢了他们几脚,“你们穿这身衣服,真他娘的糟蹋!给我杀贼子去!”

    ……

    四中队的百总听到动静,向这边冷漠地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那百总转过身,望着北边的江湾——郑芝龙的火船攻势已经结束了,再没有新的小船被派出来。

    江口的海面上飘着无数的断木残船,滚滚浓烟之下洒着无数的火焰。明军集结在江湾里的几十条帆船都完好无损。郑芝龙前后投入了数十条小火船。却没有任何一条能突破三里营的炮火之网,没有任何一条能冲入那江口!但郑芝龙没有放弃。海湾里的贼船只正升起了帆。缓缓地结阵,最前面的贼船正向岸上开炮。

    百总又把目光转回到了港区船队,他在桅杆上搜索着——那几百根桅杆上飘着几面浅蓝色的旗帜,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想必是属于那些守护船只的驯象营第一、第二车兵大队。

    金士麒将军曾经许诺给山脊线上的“第三大队四中队”的那组信号旗,此刻还未升起来。

    他们只能守下去!

    ……

    不久之后。

    海岸上的情况更严重了。上岸的贼子恐怕有千人,他们结成数十个小集团,正向岸上推进。

    守在海岸附近的车兵们终于放弃了!他们正一群群地向后撤来,不停地向后丢烟雾手雷。有好多水兵受伤,有人刚站起来就被打翻在地。山脊线上的第四中队忙组织火力以掩护他们——哪边有贼子敢露出火铳,山脊上就立刻一轮射杀过去。

    紧接着,驻守炮台的靖海营兵们也跑了。他们顺着山坡狂奔而去,有人摔倒了滚了下去,爬起来不顾满脸的鲜血就继续狂跑!

    四中队的车兵们也开始慌了!眼看着穿着相同军服的兄弟们正在撤退,然后绕过他们驻守的小山向后逃走,只剩下一群背影……谁他娘的能不慌啊!

    “掩护他们!”四中队百总大喊着,“我们最后撤!”

    上岸的贼子越来越多,推进的速度也更快了。他们成群结队地组成为一条宽阔的横线,还在两翼加快了突进速度,逐渐形成了包抄之势。这群海贼颇有些战术素养,他们这几年攻击过福建广东许多乡镇县城,其中骨干人员更是常年出海杀掠抢夺,因此对官兵毫无畏惧。

    山脊线上的四中队车兵们还在继续射击,拼死阻击着贼子。韦盛的额头上沾着不知谁的血,他机械地装填、站起,瞄准了在越来越近的贼子射杀,他脑袋里却是空空的。他的火铳管子都热了,装填时若烫在手上就哧哧冒烟,恐怕再打就要炸膛了!

    水兵们大多撤退了,只剩下最有一组水兵被火力压在山坡下一个土坳里。贼子实在是太多了,恐怕快两千人了。官兵一露头,铅弹就砰砰的泼洒过来。到处都是铅弹划开空气的啸叫声、窜入泥土的哧哧声、打碎山岩的爆裂声!现在就连死黑瓜也不敢站直了射击,他身边已经躺下了第三个士兵的尸体!

    “所有火箭!”百总嘶吼着,“都用上!”

    只剩下了4个火箭箱,都被抬上来向贼子集群喷射而去!距离大约在百步前后,那一股股的火箭几乎是直射过去!硝烟刚刚绽开,下面山坳里的最后五个水兵们便跳起来狂奔……

    白色的火箭硝烟迅速弥漫视野,只听着山海之间火铳声如泼水般爆响!

    那硝烟还未散尽,便听到山坡下面几声哀叫!车兵忙探头去看,只见几个水兵都躺在山坡上,有两个已经死透了,剩下三个还在挣扎,腿上、脚上的鲜血汩汩地流出来。他们挣扎着往山上爬来,距离车兵兄弟们不过十几步……他们后面的贼子们正层层叠叠地压上来,晃动着密密麻麻的铳管子!

    韦盛望着那些苦命的水兵,他们正在用听不懂的汉话方言哀叫着。距离不过十几步,连他们眼睛里的悲切焦虑都看得清清楚楚!

    “全旗跟我来,扯水兵上来!”死黑瓜举着折开冲刺的火铳,冲着最后五名山族车兵嘶吼着:“贼子在装填,快!”

    韦盛悲愤地大吼:“我们的命,没汉兵值钱?”

    死黑瓜死死盯着他,提起铳刺就压在他胸口。“你要是死在我手里,就是一条烂尸。”他又把火铳指着山坡下面,“要死,也给我死在下面去!”(未完待续。。)

第297章 车兵战纪之三

    旗长死黑瓜撂下那句话就登上了山脊线,转身跃下了山坡。

    那几个车兵立刻跟着他跳了下去,他们的身影在空中一晃就消失了,就好象被几条隐形的绳子拽了下去。

    山坡上只剩下韦盛。那一瞬间,他周围静得可怕。他脑袋里空荡荡的,双腿便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凌空跃下山坡。风在耳边“呼”地一响,便一个滚翻滑了下去。

    车兵们跳下山坡,扯起那三个受伤的水兵就走。韦盛爬起来,也抱起一具水兵尸体扛在肩上就往坡上跑去。随后那铅弹便“哧哧”地钻进周围的山坡上,溅起一道道土痕。

    郑芝龙的贼子很有钱,他们装备的多是洋番和日本人造的火铳,制作之精良绝不在广西军的“追云铳”之下。幸亏他们刚齐射了一轮,正忙着装填。否则千百颗铅弹撒过来,连老鼠也躲不掉!还有少数大号火铳是用来破甲的,用的铅弹足有一两重,飞过了半里远仍能击毙狗熊!

    车兵们沿着斜坡向小山上狂奔猛爬,那个心惊肉跳!他们肩扛手抓着伤兵,有人被打中了肩膀,有人被碎石崩裂额头,有人把指甲都扯脱了!韦盛扛着那水兵的尸体,鲜血泊泊洒在他身上、腿上。他脚下一滑就扑倒在山石上顺着土坡滑了两丈深,手臂如碎裂般疼痛。

    他不禁大叫:“扯我一把!”

    旗长死黑瓜转身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扯着伤兵继续往山上爬。

    韦盛破口大骂,忙扛起那水兵尸体继续攀爬。山坡顶上,其余的车兵们正疯狂地开火压制贼子。漫天中交织着无数的弹痕!山坡上面则碎石乱溅泥土横飞。这一刻,他的性命已不属于自己。他哀声念叨着天地之间所有神灵的名字,那十几步的距离竟比百丈悬崖都凶险。

    终于,他们终于冲上山脊!

    他们哈哈大笑着扑倒在地,他们全都带伤,竟也全都活着!韦盛放下那水兵兄弟的尸体,那尸体被铅弹打得血肉模糊。他自己身上也被洒得鲜血淋漓。

    死黑瓜在远处冷冷地瞪着他,呸了一声。

    ……

    一刻钟之后,四中队的百总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首先是左翼的4个小旗和伤兵们先走。尸体也扛走。韦盛所属的第六小旗属于右翼,他们死了2个,重伤了3个,其余7个人留下来。经过了刚才那一轮的冲杀。韦盛好像经历了一场濒死的洗礼。此刻的心绪真如石头般沉静。

    大多数的兄弟们都撤退了,他知道。贼兵们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接近了,他知道!但百总还在,中队的旗子还在,他就默默地趴在山脊上放火铳,给兄弟们断后。

    海面上,贼船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向江口和这边的海岸攻来。

    江口那边有许多大贼船,它们正在连番地炮击三里营的阵地。三里营的炮兵则依仗着阵地与贼子们对轰!一时间无数的光芒在白烟中闪烁。炮弹落处泥土纷飞四起,火焰在船身上团团爆燃!

    这边登陆的贼子也更多了。

    现在海水潮位底,许多贼船就索性直接搁浅上岸。贼子们或者跳上小船,或者直接就游上海岸。远处的一些大船两舷正往小船上吊装着火炮、货物和车辆,甚至还有几匹马!而上岸的贼子们则结成一队队一群群,扛着盾牌、竹筏和小船向前推进,最前面已经接近了山坡。

    山脊线上,最后的车兵们仍在顽强地射击。铅弹打在那些屏蔽物上发出砰砰的声响,甚至炸裂的白亮的碎铅也看得清清楚楚!突然间旁边“砰”地一声爆响,有个兄弟摔倒在地捂着脸翻滚个不停。他的火铳炸膛了,鲜血正噗噗地从他指缝里冒出来……

    “兄弟们,看!”百总突然指着港口里,只见一条货船的桅杆上正升起一面“红-白-白”的三色信号旗。“参将爷终于发信号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浮桥那边突然明光闪烁、白烟腾腾,只见8条粗壮的柱状物正腾然而起!

    “火流星!”韦盛嘿大叫着!

    那8枚胖仔火箭弹在橘红色的火光推动下傲然划破天空,向2里之外的车兵们迎面飞来。它们在空气中嘶鸣着,弹头上冲开了一层白色迷雾,刹那间越过车兵的头顶砸落在后面的海岸上,爆炸!6朵颗火箭弹成功触发,腾起的白色小蘑菇云煞是可爱。

    那些贼子们哪见过这东西,顿时吓得四散。

    趁此时机,山坡上的百总一声令下,车兵们便蜂拥而去!

    ……

    当贼子们重新集结、冲上小山时,车兵们早已撤离。

    他们在路上还获得了一支水兵中队的火力掩护;到了浮桥处,又有守桥部队的接应。他们过了浮桥,对岸桥头也驻守着一支水兵大队,刚才的火箭弹就是他们射来的。

    百总派了旗令兵去寻找本部大队,就下令所有车兵们就在水兵大队旁边集结修整。伤员则被集中在树荫下,有些兄弟们帮他们包扎救治。几具尸体被放在更远处的树荫下,还有更多的尸体没能扛回来,被遗留在江那边。

    其余的车兵们聚集在一道田埂上。有人在河沟里擦洗着血迹,或者嚼着干粮,有人则呆呆地望着江口的硝烟。没人说话,他们的力气都已耗尽了。

    情绪有些低落。

    这是驯象营车兵的第一次作战。“阻击与支援”的任务好像是完成了,他们却感觉不到一点振奋或者喜悦。他们是扛着尸体搀着伤兵一路狂跑而来的,那条洒了他们鲜血的山脊线被放弃了,甚至整个靖江对岸都被贼子所占据。他们击杀的贼子有一百多个。但对于规模庞大的贼兵来说却不足为道。他们自己战死了11人,伤了20来个,全中队减员三分之一。这损失可不轻。

    空气中充斥着焦灼的、腥臭的气息。隆隆的炮声中夹杂声声哀叫,那是伤兵们在忍受着痛楚。有几个重伤的恐怕活不到晚上了,有人在呜呜大哭。

    不知何时,炮声更密集了。

    郑芝龙的主力船队正在狂轰海岸。

    岸上炮火却几乎停了。三里营炮兵们射了一个上午了,铁打的汉子也承不住啊。那些火炮也是炽热的炽热、炸膛的炸膛。大部分炮兵躲在了战壕工事里,只剩下火箭弹大队躲避到后面的林子里,依仗着射程优势零星地发射着。

    郑芝龙的大战船被炸沉、烧沉了7条。他依然雄风不减。带着船队逼近海岸继续炮击。这厮太有银子了,他40多条主力大船装备了600多门澳门火炮,大明全国所有水师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哪里的战壕敢推出一门小炮。郑芝龙立刻派三条大船压过去;哪块林子敢射出一枚火箭,海上立刻就有十几发铁弹泼过去,这日子过得真是太痛快了!

    无论什么时代,战争都由金钱财富所支撑。谁要跟这位海上霸主斗富。那不是找死嘛!

    郑芝龙压制住了岸上炮火。便派了最后15条小火船。此刻正是涨潮,它们顺着上涨的海水冲入了江口。但它们太脆弱了,在最后一道防线的澳门帆船轰击之下,5条被击毁;又有7条被困在了阻拦网上,只能无助地燃烧、沉没。

    最终冲入港区的小火船只有3条,它们一靠近那些铁索链接的火船阵列,便有数十名士兵冲上来用竹竿、支架顶住他们,用雷杆攻击它们的吃水线。甚至还有工兵冒死跳上去安置火药把它们炸沉……

    ……

    港口上游的浮桥边,车兵们静静地望着战场。

    天海之间烈焰熊熊。黑烟腾腾!港口战场四处正上演着的一幕幕可歌可泣的大戏。在壮丽的战争幕布之下,有时候,甚至许多的生命可变的轻盈、无谓!车兵曾经历的那场山脊线上的伏击战,流的那些血,现在看来也有些无足轻重了。

    过了一阵子,旁边水兵大队派了几十人过来帮他们救治伤员。

    死黑瓜等几个旗长就跟水兵们攀谈起来,打听着战情。

    这支水兵名号很响,乃是柳州水营的精锐“飞鱼快船”大队。他们曾在澳门海战以杆雷制胜,立下赫赫战功。但他们的4条飞鱼快船全都沉没、损毁了,水兵也只剩了200人,后来就跟着金参将来了靖海。几条飞鱼战船上的武器架子被拆下来带来靖海,现在江边竖立了16座,上面安放了一条条白闪闪的胖仔火箭弹。此前发射火箭弹支援车兵的,就是他们。

    据几个水兵透露:他们防御对象不仅是江对岸的登陆贼兵,还有靖江上游的来袭者。据说贼子们早就在上游的渔村中准备了数十条渔船,准备顺流漂下来发动火攻。于是这帮飞鱼勇士,就在这里张开大嘴等着它们。

    死黑瓜又追问那些抢滩登陆的贼兵怎么办?他们人数众多,还装备着小火炮,若是漫山遍野地杀过来……还真挺棘手。

    那几个水兵一笑,指着东边说:“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东边大营附近的官道上,一队广西步兵正缓缓而行。同样是靛蓝色的军装,但那队伍中却闪烁的斑驳的冷光……那是铁甲的光芒!队伍前后高举的2面大队旗上,依稀都是的“火牛”标志。

    那是三里营的2个步兵大队。他们是广西军中唯一的重装部队,队中的士兵几乎都是纯正的迁江十寨山民。与车兵们相比,他们的训练度更高,经验也更丰富,所有战兵都披挂着铁甲,所有的刀剑枪铳都沾过血。总而言之,他们是真正的杀戮机器。即便郑芝龙摆开一万名贼子,也将如菜园子般咔嚓嚓地碾压、切碎!

    言而总之,现在广西军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在靖海港集结,进行全方位的防御战。港湾里停泊的数十条大货船就好似一群香喷喷的诱饵,无论贼子是从海口冲进来、从上游漂下来,还是登陆强攻,都将遭到重火力的截杀。

    郑芝龙,金士麒,海上的最强者,陆地上的最强者,今天就在靖海这小小的舞台上对决。未来百年的海疆局势,将在今天一战中决出。

    大海虽大,但只容一位霸主。(未完待续。。)

第298章 车兵战纪之四

    说话间就到了中午时分。车兵正掏出干巴巴的“便携口粮”准备嚼呢,水兵兄弟们又抬了几筐热腾腾的饭食过来,真是太够意思了!这“飞鱼大队”的船就泊在不远处,补给做饭什么都很方便。那篮子掀开,是热腾腾的炊饼,配着咸肉酱菜加海带熬的大汤,香喷喷、热腾腾,着实过瘾!

    飞鱼大队着实感激这群车兵。

    今天早晨贼子在海边登陆,若非车兵们迅速去策应,水兵的伤亡一定不小。虽然大家都是奉令出战,但车兵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射光了所有的火箭,减员了三分之一,在战场上洒满了浓浓的袍泽情谊!

    光有饭菜还是不够的,水兵们又抬来了几篮子红薯酒。

    那酒都用椰壳子装着,在篮筐里堆得冒尖。一个肥肥的水兵军官拖着篮子一路走过来,亲自分发到每个车兵手里。他还笑眯眯地对每个人说着:“辛苦了!”“飞鱼大队感谢你们!”“呀,你挂彩了?喝酒吧,喝了就不疼了!”……车兵中队的赵百总忙奔过去,那胖军官便狠狠地拥抱他,还塞来了两个椰壳酒给他。

    不远处的树荫下,旗长死黑瓜对几个车兵说:“那位就是飞鱼大队的彭把总,不像吧!”

    是位把总哎,这可是寻常小兵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军官。

    广西军目前的最大建制是“营”,营下面的常规编制就是“大队”。一个大队就是一个长期的、稳定的战斗集团,再往下的“中队”则是大队的派出单位。而把总官。就是几百个兄弟们领头人。

    飞鱼大队的彭把总长相很醒目。他身材壮硕,眼小如豆,头大如钟。一身横肉晒得黑里透红,粗壮的腰肚上横七竖八地插着短刀、铳刺、短斧,还有两杆三眼铳,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凶悍和**的海洋气息。

    与其说是“飞鱼”,他倒更像是一条正在鼓气的河豚。

    “彭把总可凶得很!你们不晓得,他以前也是在海上混的!”旗长死黑瓜低声说着,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两年前。这位彭把总还只是丁老西船队中的一个小角色,在海水和刀口上讨生活。他后来被充实到金士麒的水营里,没几天就升了船长。当时死黑瓜也只是个新募的纤夫。就在这位彭胖子手下当桨手。兄弟们同一块甲板上睡过觉,同一个马桶里撒过尿,也算是混个烂熟。后来在浔州战争中,这彭胖子先升百总又升把总。在那批广东仔中他算是混得最好的。

    说到这里。死黑瓜又看看身边那几个呆呆的车兵,他不仅一声叹息,“人家当把总了!我却跟着你们几个死憋混在一起,干他娘的!”

    韦盛冷冷一笑,心想人家升得快那是有真能耐。就这份把酒肉拿出来分享的诚意,与桨手在同一块甲板上撒尿的亲切,你死黑瓜就差得远着呢!

    说话间,彭把总在车兵赵百总的陪伴下。拖着酒筐,一路分发着来到了近前。彭把总确实认得黑死瓜。嬉笑着踢打了他几下。随后他却瞪大了小眼睛盯着韦盛,“大个子,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韦盛忙站起来,“是水兵的血……”

    车兵赵百总忙解释说:“回把总,他们小旗英勇,冲到前面救了你队几个水兵回来。”

    “就是你们呀!”那彭把总点点头,用感怀的目光在这几个士兵身上挨个看过去。这一个小旗12个兄弟只剩下了7个,单薄的军服上沾着血迹和泥浆,脸上的神色也木然、悲戚……彭把总挨个拍着他们肩膀,忽然一笑:“再送好东西给你们。”

    随后,彭把总便叫属下去旁边的大船上拿“好东西”。

    没多久,十几个水兵抬着七八只大藤箱子过来了。掀开一看,竟都是明晃晃的洋番铁甲!那铁甲都是完整大块铁板打造而成,造型圆润流畅,表面光洁如镜。在场的车兵们,自赵百总而下十几个人都愣愣地地看着,不敢相信彭把总竟把这宝物相赠!

    铠甲是好东西,尤其是这1分多厚的精铁板,基本能抵御刀砍箭射;便是火铳射过来,只要在百步之外也不怕。在不考虑机动性、体力等因此情况下,士兵们着重甲可以将受伤率降低五成,战场死亡律降低六成!

    “好耀眼!好耀眼!”彭把总装作作样地挡着眼睛,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这甲来历可不简单,乃是红毛洋番穿的,兄弟们在澳门拼死苦战缴获而来!金参将给我们每个水兵大队都赏了二十套,说要我们试穿……还要填什么反馈调什么试卷,这可苦了我们了!你们不晓得,盔甲虽好,但我们水兵却向来不穿,就怕坠海……嘿嘿,不说这晦气的!你们队上有车马不怕重,就别嫌弃啦!”

    “这也行?”车兵赵百总惊喜地问。“参将都司们会不会查问?”

    “这甲本就是编外之物,拿去无妨。”彭把总大方地摆摆手,“不过那什么调查卷子你们要替我填了……”

    赵百总大喜,忙千恩万谢地拜了,随后便召集属下过来分礼物。一共是20套番甲,当然是头领们优先获得。赵百总、2个大旗长、8个小旗长以及3个旗令兵都各分了一套,他们便按照身材挑选着、琢磨着套在自己身上。

    这些番甲的造型款式都不同,重量多在三、四十斤之间,披在身上顿时犹如金属的虾蟹般威武!那些下等兵们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很是羡慕!

    甚至远处的三里营步兵们也不停地望过来。他们重步兵们虽然也着甲,但那只是简单的两块铁板遮挡着胸腹,而且还用油涂成了亚光。视觉效果远赶不上当前的车兵中队。

    旗长死黑瓜披挂上一套圆鼓鼓的半身铠,整个人就变成了银瓶子。他砰砰地敲着自己的肚子,笑道:“闷得慌。但心里踏实啊!”

    “还剩下了6套。”彭把总伸手指着韦盛等几个车兵,询问道:“不如就分给这几个兄弟吧……他们为我们水兵伤得最重。”

    赵百总忙点头称是,几个小兵立刻欢呼着凑了上去!

    正好有一套大号铁甲,毫无疑问地归属了韦盛。同伴们帮他装备在身上,一边摸索着一边系紧了肩膀和两肋的皮带,把铠甲扣紧了。那尺寸非常好,就好似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缘分啊!

    韦盛抚摸着胸前的甲片。冰冷的铁板打造得如贝壳般光洁而弯曲,上面还雕着细腻的纹理,好象是藤蔓上卷着鲜花!韦盛大喜。他也像死黑瓜一样敲打着自己的胸口,砰砰作响。

    死黑瓜站在一旁,冷冷地瞪着韦盛,脸色就逐渐变得很难看。又过了半晌。他忽然指着韦盛冷笑道:“穿反了!”

    “啥?”几个人疑惑地问。

    死黑瓜嘿嘿笑着。“他该把那乌龟壳背在后面!”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只听“哐”地一声,韦盛猛然转过身子,旁边几个兄弟连忙扯住他。韦盛瞪着死黑瓜,他知道这混蛋总是找茬。但他不想惹事,便隐忍着转过头去。那死黑瓜却在旁边嘿嘿笑着,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史旗,何必挖苦自己兄弟。”没想到彭把总却走过来。旁边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边,气氛有些紧张了。

    “把总你不知道。这厮是个滑头。我敲打敲打他!”死黑瓜挺着脖子说。

    “你说谁?”韦盛低吼着。

    “说你呀!”死黑瓜指着他,“晌前我们冲下山坡救水兵。我们几个都扛活人,就这小子滑头,背死人!”

    韦盛毫不退缩,“军规我可是背熟的,兄弟尸体也要抗回来,哪里不对?!”

    “你是用兄弟的身子挡铅子儿!”

    “我没有!”韦盛大叫着,“我跳下去时,活人都被你们抗起来了,我只能……”

    “要不是我逼你,你早就逃个屁的了,早就该砍了你个贼种!”

    韦盛大怒,猛冲过去用身子哐地撞过去。那两具铁甲碰撞之下死黑瓜顿时向后翻倒过去。“死黑瓜,你成天刁难我们!”

    “混帐,撒野!”车兵赵百总奔过来,指着韦盛大喊,“给我拿了他!”

    一声令下,旁边的车兵们忙上前扯住韦盛,帮他拖到后面!这家伙根本不反抗……他已经呆了。突然间,他明白这死黑瓜是故意要激怒自己。冲撞旗长至少是挨鞭子的责罚,现在是作战时期,责罚还会加重!……这死黑瓜,下手真狠啊!

    “把他的甲卸了!”赵百总指着韦盛懊恼地喊道。

    “慢慢慢……”水兵营的彭把总又笑眯眯地凑过来,对众人说:“好好的分盔甲,怎么搞得这么难堪?这事出有因,赵小哥你先别急!”彭把总又转向死黑瓜,笑道:“史旗啊,无论这大个子背的是活人死人,他还是跟着你一起冲了出去吧?他没躲在后面,那对得起兄弟们了。你说是不是?”

    “他不配穿这甲!”死黑瓜仍黑着脸,“他……他一贯懦弱怕死!”

    “黑死瓜,我知道你恨我!”韦盛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浔州汉人,当初是被寨民杀了全家才去跑去江上拉纤!你……你打一开始就恨我们山民!”

    这话一出口,现场顿时就如死一般沉浸!山民和汉民的仇恨,向来是驯象营里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那黑死瓜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顿时就红了!猛然间,他拔刀就砍向韦盛,在他胸甲上“喀”地砍出一道裂痕。韦盛也暴怒地拦腰抱住他贯在地上压上去抡拳厮打,旁边十几个车兵们慌忙跳上去撕扯拽开,两个人仍拳打脚踢嚎叫不绝!

    彭把总和车兵百总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灰暗。他们没先到史旗长还藏着这秘密,真是棘手啊!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号角声!

    凄凉的嚎叫声连绵不绝,那是战斗的召唤!

    远远地,只见大队的车马正从岸边大营中隆隆冲出,正向港口这边驶来。烟尘滚滚、明光闪闪,浅蓝的象牙旗帜在前面引领着,正是驯象营的车兵大队。紧接着就有两匹快马旗令兵抢先奔来,向四中队百总报告:“西边有大批贼子出现,蔡都司下令,我两个大队车兵奔袭之!”

    一声令下,四中队的车兵们立刻集结。许多喝了一半的红薯酒被丢在了地上;刚才还在疯狂厮打的两个人,也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中。

    旁边的水兵大队听到动静,也都呼啦啦地聚过来,默默地望着这群即将出征的车兵们。现场一片宁静,只听得见远处的马蹄和车轮声,还有近处两名大旗长一声声的点名。经过了上午的一战,四中队只剩下60多名可战之兵,许多人身上还挂着伤。“威武!”水兵们呼喊着,“驯象卫!好人多啊!”“回来喝酒!”“住嘴,别他娘地出声!”……

    远处的驯象营车马队伍逐渐分为前后两队,前面的是第四大队,由都司蔡文豹亲自率领着向西北方驶去。

    后面是第三大队的一、二中队,总计48辆马车由把总马操率领。他们此前也驻扎在码头上,得到了作战的消息之后才紧急回营驾车出来。这些车兵平日运输辎重时,除了一人乘车驭马,其余几人都在马车两边步行;现在是奔袭作战,所有人就都乘车而行,而军官们则都骑马。

    韦盛他们中队的马车还在大营里。把总马操则下令他们不必回营,所有士兵都分散在各个车组里。当其他车兵下车作战时,四中队就负责看护马车,充当预备队。

    四中队赵百总得了令,他就大声喝令自己的士兵们奋勇作战。他又指着韦盛和黑死瓜嚷道:“你们谁敢再惹事,定以军法严惩。”

    车兵们齐声应令,便向车队奔去。

    韦盛找了一辆熟悉的车子,轰地跳了上去,银光闪闪地坐在车里。那车子里几个山民老乡都笑着望着他,有人还敲了敲他的肚子,咚咚震响。(未完待续。。)

第299章 车兵战纪之五

    秋日的午后,金风习习。

    驯象营第三车兵大队的48辆马车,如一道金属、木料和血肉凝结的洪流,正沿着靖江岸一路奔行。每辆车前有都两匹矮壮的小马并肩慢跑着,左边的雪白、右边的棕红色的马臀不停地扭动,马尾巴如浪花般飞舞。车轮碾压着沙土和卵石发出哗哗的响声;锻铁板簧被挤压着,如发情的小鸟般嘎嘎作响!

    运兵车的车厢只有三尺宽、六尺长,驾车兵坐在前沿上,其余4个兄弟在车厢里跪坐成一串。他们身子前后紧贴着,双手紧抓着栏杆,车厢不停地撞击着双腿和臀部。每次急行军之后,他们的膝盖上都要留下两块血痕。

    那条清澈的靖江,水面上闪烁着斑驳的光芒,就在左边的山野间扭转着向前蔓延。

    韦盛跪坐在一辆战车的最前面。他与这辆车上的兄弟虽非同一个中队,但都是一个县出来的山民,因此也很熟悉。忽然人在他耳边喊道:“韦哥,你腿上有血!”

    “是贼子的血。”韦盛答道。

    “听说你们接阵了?”有人喊道。“哥,上阵啥样?”“可怕不?”

    韦盛扭过头去,只见身后4个年轻的车兵都正紧盯着自己。他们都绷紧了苍白的、红晕的面孔,都很紧张。“怕,能不怕嘛。”韦盛咧嘴一笑,“等打上一阵子,你就连怕都不敢怕了。”

    ……

    就在这时,对岸的江边突然出现了一群黑影。

    至少有五十人。都是从南边海岸那边过来的贼子。他们看到了车兵们,就举起火铳冲这边砰砰乱打!

    车兵们忙低下身子,有人还抓起了火铳。但紧接着前面就传来了几声号角。号令全队保持阵型,冲过去!

    据说贼子已经在海边大批登陆了,正在前面几个江边渔村集结,他们要渡江过来。车兵们的任务就是去阻截他们,眼前这小群的贼子根本顾不得了。

    几声呵斥,挽马加快了速度,车子晃得更厉害了。车兵把盾牌挡在临敌的一面。这一刻终于有了战斗的感觉!江对岸的火铳光芒闪烁砰砰作响,不时地有几个铅弹在车轮下溅起土烟,但转瞬间就被马车扬起的滚滚烟尘所吞没。彼此距离大约一里。若是能打中……那运气可太好了。

    冲过去了!

    对岸的贼子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车厢里就响起了几声欢呼。

    但车子猛然一跳,冲过了一道山梁,前面的视野顿时开阔——只见一道碧蓝色的靖江水正向北折去。不远处的小渔村对岸竟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身影!那是上千的贼子。他们正分乘十几条渔船渡江,有些贼子已经冲上了这边的江岸。

    又是几声号角,前方的马车上敲起了连绵战鼓声,还扬起了红色的旗子!

    “冲过去!”马车的大队如一条长蛇隆隆驶下山坡,朝着那渔村径直冲去。远远地就看到贼子们正奔跑不息,上岸过来的贼子有一百多人,他们正在村口摆开阵势准备迎击车兵,还抬来了几门漆黑的小炮。

    车兵大队却加速冲了过去!村头的火铳烟尘一团团展开。还有箭矢噼啪地落下来。车兵们靠着机动性避开了贼兵的防线,如一道长蛇般兜到了小村子背面去。车辆还未停稳。车兵们便纷纷跳下马车,跟着大队的象牙旗冲到了江边。

    渡江的贼兵们顿时大乱,没想到官兵来的如此之快!江上的十来条渔船正加速划过来,对岸的贼子们也一窝蜂地奔跑着,远远地射着火铳。

    车兵们在江边集结列阵,军官们不停地吼叫着“列队、列队!”“查点火铳!”兵士们茫然地列着队,互相碰撞、簇拥着,微微颤栗着。他们在倾斜的江岸上列出一道宽阔的横队,最右边的士兵双腿已经没在了江水里,最左边的则站在高高的山坡上。

    贼兵就在百步之外对着他们射击,黑洞洞的铳口也看得见,弓弦的响声也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他们的脑袋里竟一空如洗,只是机械地听着指令。偶尔互相眼神对视一下,脸颊便抽动地一笑。谁的手指被火绳烫起一道青烟,只哆嗦一下,也不敢叫出声来。

    “装弹!”把总马操冲着全队大吼,“装弹啊!”几十名旗长连声嘶吼着。200名车兵都呆呆地探出手,做着同样的动作。

    不远的渔村里,贼子们正不断地往这边聚拢着,射击也更密集了。那200多名靛蓝色的水兵仍在不停地操作着火铳,只听见簌簌的摩擦声、碰撞声,有人哀叫一声翻到在地,肚皮上鲜血滚滚冒出。终于操作完毕,所有车兵的动作平息下来,他们如一片林子般肃穆地站立着。

    队列的后面,韦盛和四中队的车兵们没有加入战斗,他们正紧抓着挽马的辔头控制着车辆。两匹小马还在为刚才的狂奔而躁动不安,不时地抬起双蹄嘶鸣着。韦盛就转过身来,用双臂夹着两匹马头,低吟了几声令它们平息。一匹小马忽然探出舌头,在他明亮的铠甲上舔了舔,是汗水的味道,那小马开心地哼鸣一声。

    就在这瞬间,恍然的一声喝令,韦盛背后响起了火铳的轰鸣!

    终于开火了,韦盛没有回头,他很快就被一股刺鼻的硝烟覆盖了全身。背后的火铳又零星地放了几声,紧接着又是一次齐射。

    “全队,推进!”“装填!”终于响起了清晰的喝令声!

    在鼓声的推动下,两个中队的车兵们如一道缓缓的海浪,向小渔村推进。一声鼓是左脚,两声鼓是右脚,谁也不敢慢上一步!每三十步便一次齐射,有人在身边栽倒了。后队的立刻踏步跟上来。靛蓝色的阵列之间洋溢着一股平静的、肃穆的气息,他们双手飞快地装填着子弹,又纷纷地扬起通条。待装填完毕便竖起火铳等待齐射的命令。一声令下,又是一轮齐射!

    一开始,贼兵们还叫嚣着对射了两轮,但很快就被追云火铳的高射速压住了。精准的、凶狠的射杀让人发狂,让人颤栗;被命中的贼子们挣扎着蹦跳着,发出刺耳的哀叫。还有那靛蓝色的线列上散发着威严的霸气、必胜的杀气,强悍的让人无法直视。一轮轮的齐射之下。贼子开始躲避、奔跑,在地上挣扎哭嚎;几个贼子刚抬着小火炮冲过来,却被溃散的同伙撞翻在地。他们索性丢下火炮撒腿就跑,冲下江边跳上小船上争夺船桨逃命而去。

    车兵们推进到小村墙下,便如几道洪流般涌入村子。

    前面用手雷开路,后面便端着铳刺冲杀而上!贼子们一路倒伏翻滚在泥水里。在稻草堆里被炸翻。被戳杀在渔网和竹篱笆下面。车兵们在渡口合围,把数十记的贼子刺倒在江水里、射翻在渔船上。江对面的贼子们嚎叫着用火铳对射,车兵们便运来火箭箱子和瘦仔火箭,一层层地打倒江对岸去!

    仅仅一刻钟,江东岸的贼子就被肃清了。

    整个小渔村中烟尘滚滚,横七竖八地躺着百余计的尸首,江水里也洇着一道道浅红。车兵们一边用火箭武器压制着对岸的贼子,一边用火铳继续射杀渔船上的残贼。最后派人划着小船把所有的渔船都拖了过来。点了火全烧了!

    广西军早就得到情报,郑贼逼迫本地渔民把船都停泊在村子里。不许出海。原以为贼子是要利用这批船顺江而下发动火船攻势,没想到竟是当作渡船过江。此时此刻,渔村里所有的船都集结焚烧掉了,连一丈长的小舢板都不放过,近30条大小船只腾起雄壮的火焰直冲天际。火越烧越烈,腾起的气浪卷成了一条条火旋风,亿万闪亮的火星灰烬在红色的云海中翻滚跳跃着,真是美艳的一幕。

    船全烧了,对岸的贼子们也没了指望,只能闹哄哄地向上下游奔去。

    车兵把总几声令下,车兵们便哗啦啦地跳上马车,沿着江岸驾车而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那破落的小村子里终于飘出了阵阵哭骂声。

    ……

    郑芝龙的攻势已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

    一开始是火船齐攻,却未能冲破广西军的火力网。郑芝龙又下令船队抵近海岸,用几百门舰炮压制广西军的炮兵阵地,同时再次派火船冲击靖海港口。港口和货船上的水兵、车兵、工兵结成密集的防线,用铁索、火箭弹、燃烧弹、雷杆子奋勇抵挡。鏖战了到中午时,郑芝龙带来的近百条火船全部消耗殆尽,没有任何一条能突破广西军的防御。

    三里营的炮兵则撤离了阵地。现在什么直射跑、曲射炮、西洋炮全都歇了,广西军只剩下胖仔火箭炮还在顽强地发射着。郑芝龙的舰炮虽然强悍,但射程只有一两里地,而火箭弹的最大射程则是三里!火箭炮大队16辆发射车超负荷工作,接连的着火、散架,还有个炮组差点被炸得团灭,最后只能用临时的木架子继续发射。金士麒这次出海远征只带了7千颗胖仔火箭弹,这一天就打出4千多颗,已经灭掉了几十条火船和8条大帆船。

    但郑芝龙的攻势仍不停歇。

    这位大哥不知是疯了,还是在赌气。从正午到黄昏,他的40多条大战船结成了几条纵队不断地逼近过来狂轰滥炸。广西军阵地上若有个风吹草动,郑芝龙也毫不犹豫地干上一轮。广西军的货船藏在内港远在射程之外,郑芝龙也挑高了炮口抛射过来,只盼着偶尔能擦掉块船皮!到下午,海岸阵地上已经是泥土翻飞弹坑层叠,被硬生生地打出了一片铅铁混生矿。

    “这是‘用银子砸死你’之策略啊!”金士麒猛然领悟了,他又顿感气愤:“没乜搞错,这是我的招数啊!”

    不过他也承认,同样的招数,还是郑芝龙用起来更有气势!

    郑芝龙称霸东南两年有余,每年劫持百余条商船获得海量的金银货物。他这半年来更是上岸抢掠,福建最富庶的10几座港口县城无不被他攻陷。再加上他继承的李旦和颜思齐的财富,这郑芝龙的身价至少是千万之数。金士麒也很富有,但他这两年过手的银子满打满算也不到一百万,与这位海上大富一比……顿时就变成了小康人家了。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五的靖海之战,真乃是整个东方十几年最气派的一场战争盛典。参战兵员虽不算多,但双方火炮总数上千,火药的消耗量更以万升计!雷声在山野之间回荡不停,惊骇的万千的海鸟疯狂地嘶鸣;万丈白烟尘遮天蔽日、直冲九霄,甚至诱发天上降下了连绵的细雨!

    日落时分,雨终于停了,炮声也停了。

    郑芝龙最后数十条大船缓缓地漂浮在海面上,半数的船上也是烟尘滚滚火焰冉冉,却再没有炮火闪烁。金士麒不仅轻叹道:“有钱又怎样,你买得来胜利吗?”

    这时候,郑芝龙船队远处驶出了一群暗灰色的大船。

    整整一天的战斗中,它们一直躲在最远处,现在终于扬起了帆,径直地向港口驶来。金士麒忙举起千里镜望过去,一共是十条船,甲板和两舷都没有安装火炮,但加装了厚重的船板护甲!那些船体的吃水很深,沉甸甸地压在波涛之中。甲板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却不知船上装着什么。

    “是要登陆吗?”“是要强攻吗?”广西军中的将领们顿时有些紧张。这重型帆船冲进来,港口的阻拦索怕是挡不住它们,火炮恐怕也来不及。

    接下来,不晓得是接舷战还是登陆战。(未完待续。。)

第300章 车兵战纪之六

    隆隆震响了一整天的战场,忽然陷入了宁静。

    岸上的火炮、海上的舰炮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岸上的官兵、海上的贼子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十条灰色的大船上。它们挂起了满帆冲向靖江的入海口,这一仗的最重量级选手登场了。

    “登陆吧,决战吧。”金士麒默默地祈祷着。“你就死在这里吧!”

    虽然郑芝龙并未如他设想的那样从上游发动奇袭,但当前的战场局势仍在他掌握之中。广西军所有主战兵力都集结在港口,包括2个步兵大队、1个骑兵大队总计一千多人的主攻部队,还有车兵、水兵和炮兵总计三千多人的辅攻部队。郑芝龙便是在海岸上摆开一万贼子,金士麒的战争机器也将把他们压成地毯!

    所以说,如果这10条大船是来登陆的,那金士麒真是求之不得。

    但如果不是登陆,而是冲击港口运输船队,那就很讨厌了。因为那意味着接舷战、跳帮战、人肉大混战,要靠兵士的勇武和小团队拼斗,那乃是“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陪钱买卖。金士麒宁可把双方所有的船只都烧掉,也不愿意用自己的精兵按照比例去兑换贼子。

    转瞬间,敌船已经抵近了射程之内。广西军立刻把火炮推出坑道,开工炸船!

    他们很快就发现:那10条大船上竟然没有武装,只是用木板和沙石增强了防御,也只有少数的贼子在控制着帆向。

    紧接着。大小弹丸砰砰地命中它们,在船舷炸开一蓬蓬的碎木,船帆也炸得一片片爆裂。随后便是火箭弹啸叫着落下。在许多的甲板上绽开一丈高的火球,真是太残忍了……

    傍晚时分,海潮已经再次落去。港湾里已经露出了嶙峋的礁石、一片片斑驳的浅滩。可供大船进出的航道只有十几步宽,只容一条船通过。可是那些贼船却排着愚蠢的密集阵形,甚至是两三条船并肩往里冲,因此被命中的概率极高。

    但那10条大船仍冒着炮火义无反顾地冲进来,就像是一群觉悟了生死的猪。

    在持续的火炮轰击之下。前面的几条船被打得千疮百孔。这时代的火炮威力有限,敌船就是命中了几十颗实心弹只是多了些难看的洞洞,仍然不会沉没。便是那些曲射炮和火箭弹点燃的熊熊大火。一时间也烧不沉它们。广西将领们有些焦急了,生怕那船上装了海量的炸药或者硫磺,便下令士兵把火炮推到了岸边去,瞄准了它们帆装打。绝不容许它们轻易靠岸。

    炮战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一天的激战之下。海湾里飘着无数的碎木、破帆、断桅杆、断肢残骸、绳索杂物,在海浪上漂浮着燃烧,好像大海都被点燃了!那些大船从火焰之中冲了过来,它们互相碰撞着,有两条船触礁了!最前面的一条船上冲天的大火,已经吞噬了所有的船帆。

    突然间,那船队中传来了几声闷响。

    随后又是几声响,所有的贼船上都喷出了白色的烟尘……

    紧接着。那些灰色的大船就纷纷倾斜、下沉,在短短几分钟之间竟全都倾覆在海水里!那一瞬间。金士麒忍不住抬头看看天空,是不是俞大猷在天之灵发威了……

    那些大贼船是自沉的,都搁浅在航道里。海面上只留下大小不等的船身,犹如一片密集的丘陵。各船上的贼子们都纷纷放下小船,跳上去就往远海划去。金士麒等人这才明白郑芝龙的意图——他并不是要强攻海港,而是堵塞了航道,把广西军的船队困在港口里。

    ……

    事成之后,郑芝龙最后的船队——还剩下30多条装备了火炮的大帆船和50多条中小船就纷纷扬帆,向西航去。

    金士麒忙下令集结队伍,又派出所有的旗令兵和轻骑兵向西边探查。

    这时代没有可靠的通讯工具,战场情况总是藏在一片迷雾之中。只能靠着斥候侦查、各部队的旗令兵反馈信息、还有靖海城头和几个山头上的望楼进行眺望。各方的信息不断汇集在中军,军官们就要紧张地汇总、分析、做出判读和抉择。一切信息都是真假虚实交相混杂、云山雾罩……刚刚有探马汇报“六里处有贼兵渡江,足有一千人。”稍后又有江边部队报告:“刚才五百人的大队,已被我们击退了!”,紧接着又有亲兵报告:“看到了,有许多贼子正顺江而下,大概六七百人,还开炮哩!”……

    谁知道他们说得是不是一伙儿人!

    广西军中军终于做出了判断:郑芝龙已经放弃了正面进攻,所有的贼船都西边漫长的海岸上登陆。贼兵的数量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他们正在分头渡过靖江,从广西军的侧翼攻来。

    郑芝龙之所以堵塞航道,竟是怕金士麒从海上包抄他们后路!真是太搞笑了,他还想全身而退?

    贼子虽多,金士麒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的目标是击败郑芝龙,他只怕郑芝龙不上岸,上岸了……就好办了。

    而且在这场战争中,金士麒没有负担。靖海港口和三大营都在大军的庇护之下。靖海城也没问题,别看它只是一座小小的“所城”,但它是按照“州城”级别建造。厚重的城墙和卑鄙的瓮城结构,上万贼子没个半天功夫也攻不下来。更何况那城中还有一个工兵大队在协防。郑芝龙若是分兵攻靖海,金士麒正好可以里外包抄。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但情报显示,郑芝龙的贼子大军仍在不断冲击着几个渡口,前赴后继、可歌可泣。

    驯象营的2个车兵大队已在江边堵截了一下午,怕是堵不住了。金士麒便传令:叫他们退到二线来休息。明天大战时再充当后备队。

    ……

    这天下午,第三大队的车兵沿着江边巡行,已经接连战了六场。

    开始的几场战斗都是相同的模式——凭借着车马的速度。避开贼兵的防御火力,迅速插入对方的侧翼或背后;然后直接推进,凭借火铳的高射速击溃敌人,然后再冲锋剿灭残敌。

    还有两次,贼子们躲在靖江西岸,隔着一道江骂骂咧咧却不敢划船过来。车兵们就在江这边架设武器平台,用火箭弹安安稳稳地把对岸的小船点燃。对方顿时就骂不出声了……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车兵大队都在奔波、鏖战。武器弹药耗尽了,就赶回大营补充了再出战。马累坏了。车也损坏了,便换了守码头的另外二个大队的车马。只有士兵们没得休息。

    傍晚时,他们终于迎来了一场恶战。

    ……

    这里的靖江河段水流浅缓,芦苇丛生。江上横跨着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这里距靖海小城足有10里之遥。距离海岸更有15里。真是没想到贼子们竟会绕行到如此远的地方来过江,这帮人真是太有想象力了。

    但金士麒是个细心男人,他在这里派驻了三里营的一个骑兵分队,有20来人。

    骑兵们见到对岸有贼子的动静,他们顿时很开心啊——兄弟们苦等了整整一天,终于要体现价值了!

    这帮快乐的骑兵立刻按计划点燃了木桥上的炸药,然后堵上耳朵听到了轰隆一声。可是没想到那老桥很顽强,40斤的炸药竟他娘的没断!骑兵们只能泪奔到靖海城去运炸药。结果对岸的贼子就借此时机进行了强攻。一举就冲过了那座该死的老桥。

    当第三大队车兵抵达时,过江的贼子们已经二三百人之多。贼子们不急着突进。而是在桥头结成一道防线。用一百多块大藤牌组成盾墙,躲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放着火铳,驱赶那队悲摧的骑兵。在他们的掩护下,后面的贼子们就用小车推着辎重和火炮过桥。

    三大队车兵隆隆而来,把总马操下令:“突进,还是那个路数!”

    仍然是经典的包抄突袭战术,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沿江边的路线。经过了半日的征战死伤,他们只剩下170人、38辆车,但他们仍然是车轮滚滚、马蹄飞扬,仍然是风驰电掣、势不可挡!在象牙旗的引领下,他们如一道洪流沿着江岸逆行而上,迅速抵近到贼子防线的侧翼。韦盛等40个车兵纷纷跳下车扯住挽马,其余的130个车兵便抓住火铳奔了出去。迅速集结、列队、在鼓点的催动下一线向前推去。

    韦盛用双臂夹着两匹马,低声安抚着它们。经过了半天的征战,连马儿也深沉了许多,再不像一开始那样躁动不安。前面的火铳一响,它们只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这是今天在江边的第七场截杀战,韦盛所在的“后备队”只参与了两场——都是因为需要持续射击,队友们的火铳都发烫了,他们才补上去。

    韦盛抬起头看了看战况,他猜测到这一场自己要上阵了——这里的贼子太多了,对岸的贼子恐怕近千;而江这边的贼子也不像以前那样迅速崩溃,而是躲在洼地和藤牌后面顽强对射。

    车兵人数不如对方,只能靠着追云火铳的三倍射击速率和十倍于对方的战斗意志强压过去!

    车兵们机械地填充、射击、向前推进。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这个傍晚,但他们相信这一场仗他们必胜。

    他们今天已经连战了六场,无一不胜。在他们抵达的江段上,所有贼子无不遭到截杀。他们付出了五十余人死伤代价,但却割下了四百多颗首级。

    紧接着,鼓声更密集了,车兵大队加快了推进速度。

    这是车兵们大队必胜的招数——这招数很简单,只要列着严正的队伍迅速推进到大约二十步之遥,竖起所有的铳刺,然后一边投掷手雷一边发动冲锋!在这气势磅礴的冲杀之下,便是数倍的贼兵也必将崩溃奔逃!

    “这场过后,就天黑了!”身后传来了旗长死黑瓜的喊声,那声音也很是亢奋,“咱大队今天杀得爽!”随后便是几个车兵附和着喊了几声,有人激动得嚎叫着大笑着。

    但霎那见,前面出来了一阵嘶吼着!

    紧接着便是白光闪烁……

    有埋伏!就在车兵横阵旁边的芦苇荡里,猛然冲出来一群持刀的海贼!他们都光着身子,双手持狭长的倭刀,大概是从江里游过来埋伏在那。只等着车兵们一轮火铳齐射的空档,就冲进了车兵的队列扬刀砍杀!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立刻冷光闪烁,化作残酷的混战态势。

    那些裸身贼子们身手矫健,四尺长的倭刀不停地闪动着,劈砍、平削、直刺,鲜血一道道泼起!车兵们在短暂惊慌之后立刻收缩阵型,兄弟们并肩靠背用火铳抵抗!一尺半长的铳刺迅猛地戳杀、挑拨、抵挡。不时地有人哀叫着翻到在地,被铳刺扎进胸口,浑身顿时冰冷如水;被长刀砍在脖子上,半身血热!

    把总马操提着朴刀策马突进砍杀了两个来回,便号令车兵们向江边高处聚集,跟此前的那队骑兵靠拢联手。但他的车兵们已经与那些**刀贼们混战在一起,到处都是你死我活的拼命搏杀,哪里还听得到号令。

    更远处,那贼子大队正举着藤牌涌过来,眼看就要接阵了。马操不禁哀叫一声,他把朴刀扬起来,向百步之外的马车集结之处猛然指来!

    百步之外……

    “四中队,今日最后一战!”赵百总的声音在车兵韦盛的耳边猛然乍起,“全队,上马!”(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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