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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断桥之战

    一根箭从金士麒的膝盖内侧斜插下去,没伤到骨头,但撕开他大块的皮肉。

    “我?我也会受伤?”金士麒惊愕地看着鲜血正从箭杆上渗透出来。他只觉身子一紧,被凌空抗了起来。

    是小巨人黄百总回来抓起他就跑。前面是士骏带着私兵们开路,后面是魏百总压阵,身边是田师傅护法,百余名亲兵们护送他们狂奔。背后的敌兵穷追不舍,前后有几个亲兵转身去拦截追兵,但零星的阻拦根本不顶用。后面的追兵源源不绝,三两刀就解决战斗继续追赶。

    狂奔数里,那桥面上终于迎来一群明军。他们全都扛着藤牌冒着箭雨冲上来,领头的是游击将军吴玉。守在小岛上的登莱水兵要发威了。

    金士麒吼道:“快!断桥!”

    “跟我!顶住!”士骏大吼一声,夺过藤牌抽出宝剑反身回去截杀追兵。黄百总丢下金士麒,也跟着杀回去,后面又有十几个私兵也全迎了上去,真是拼命了。

    吴玉将军来得及时,他手下水兵们开始凿桥。绳索被一根根斩断,木筏被海水冲得摇晃颤动。前面的金府私兵一个个被砍翻、戳倒、栽入冰水。

    “哗”的一声咆哮,海浪在浮桥的裂缝中乍起!

    “掀翻它!”金士麒吼道,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竟扳起了200斤重的木筏。

    吴玉指着仍在殊死拼杀的士骏等人,“他们怎么办!”

    “跳过来!”金士麒吼道。

    “断桥!”士骏喊声如雷,正疯狂地挥剑劈、刺。裂缝那边的私兵只剩下九个,正排成一线拼死阻杀着敌兵。黄百总那2米高的身子浑身是血,刹那间他身子一矮,跪坐在桥面上。紧接着几个奴兵扑上来一顿砍杀,黄百总那硕大的身躯如树干一般翻到在冰水里,溅起了丈高的水花。

    远处的敌人正蜂拥而来,抢夺这最后的时机。金士麒毫不迟疑,提刀斩向第二组木筏。

    凄冷的海水卷着破碎的浮冰涌入,连续有几个私兵被砍杀得落海,在冰水里挣扎着迅速沉入水中。浮桥被撕裂了。第二组、第三组木筏被掀开,这三步便是将近5米宽度。

    “士骏!快跳过来!”金士麒声嘶力竭地吼着。他扑倒在裂桥的边缘,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跳啊,我一定能抓住你!”

    建奴蜂拥而至,瞬时间几十人涌上来。刹那间,最后那一段浮桥不堪重负,立刻翻沉入冰海。

    一片白sè的浪头涌过,那十几个身影随之而去。

    士兵都身披至少二十斤重的铠甲,落水便难漂起来。士骏更是身披30多斤的重甲。金士麒只觉得自己也被一股大浪淹没,追着他们沉入海底……

    但紧接着,那浮桥怦然浮起,好似一个海兽窜出了水面。上面只剩下一个人。“士骏!”金士麒狂喊一声。弟弟竟在关键的一刻抓住了浮桥,此刻正被海水托了起来。

    借着那浮桥的升势,金士骏如豹子一般跃起。

    竟只差半步!

    他摔入海水,那一瞬间他全身浸入漆黑的海中,只剩下鲜红的盔缨还依稀可见。金士麒扑出去半身探入冰水,向那模糊的身影一把抓去——

    手掌中结结实实!是士骏的手臂!

    金士麒嚎叫着,海水滚滚冲进他喉咙。紧接着他双腿便被扯住,是私兵们冒死扑上来扯住这兄弟俩,把他们拖了上来。

    箭接连地落下,私兵们和拆卸浮桥的水兵接连中箭。强劲的箭戳在木板上绽开半尺长的裂缝,最强劲的箭能贯穿藤牌,将藤牌和士兵钉死一起。吴玉将军也是一声闷叫,摔倒在地,那箭贯穿了他的甲胄,只留了小半截立在肚子上。他哀嚎着在浮桥上翻滚着,几个水兵冒死冲上来把他拖了回去。

    对面的敌兵蜂拥而至,但浮桥已经斩断。

    ……

    断桥处,距离浮桥的尽头仅仅150步!

    距离张山岛,仅一箭之遥。

    金士麒终于一脚踩在了张山岛海边的礁岩上,他躺倒在地,再也没了力气。他全身浸海水,凄冷刺骨浑身痉挛着,却犹自嗤笑着。众人把两位公子又拖出了几十步,七手八脚地给他们换上衣服,给他们包扎伤口。

    弟弟士骏也趴在他身边——他本想躺下来,可是后背上全是箭伤。幸亏他身披厚甲重盔,身上的伤不重,只有腿上的三处被shè得深,其中一箭贯穿了小腿。

    “两位公子!”田师傅狂奔过来,“去看老爷吧!”

    两位公子被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山岩后面。

    海边的战斗尚未结束,这里却一片肃穆。数以千计的兵士民众,都拥挤着跪在四周。而眼前,金冠横躺在雪地上,衣甲上血迹干涸。

    查应才瘫软地跪在金冠脚下,他也是重伤,身上十四处刀伤箭伤血流如注。几个医工正给他撒药包扎。

    莫儿也跪在旁边的角落里,她看见了金士麒便跑过来,扯着他嘤嘤地哭了。

    金冠早已丧命。

    他在阵中便被乱箭shè死,一腔的血早已流尽。

    弟弟士骏低吼一声,冲过去扑在父亲的遗体上。他只是犹自颤栗着,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金士麒走过去,跪下。他缓缓地磕头,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不停地叩拜着这老爹。他心中肃穆而平静,如冰一般。只是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来,在雪地上凝结成点点寒冰。

    他心怀着一种深深的震撼。

    眼前这老家伙,还有那些殉难的将领。所有的这些人昨rì还在金士麒的眼前,都活生生的喜怒笑骂。而此刻,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无论当世、后世,他们背着多少争议——是贪婪,是无能,是腐化,是懦弱。但毕竟在最后一刻,他们战死在阵上,死得其所。

    士骏伸出手来握住他哥哥,崩溃般地哭了出来。

    万人哭嚎,张山岛上一片悲鸣。天启六年正月一战,留在觉华岛上的将领全部殉国——

    金冠,龙武中营参将,迎敌战死。

    季士登,龙武右营游击将军,迎敌战死。

    姚与贤,龙武左营游击将军,因溃兵自责,战前自刎而死。

    张国青,宁远缁兵游击将军,守龙头粮仓战死。

    胡一宁,宁远缁兵游击将军,守山上大营战死。

    吴玉,山东登莱水师游击将军,守浮桥战死。

    龙武和其余诸营中,都司、守备一级的军官也基本战死,只剩下查应才领兵抵达张山岛。千总、艟总一级的军官,也只剩下金士麒等四人。

    五千龙武水师,只逃出来1200人,半数来自中营,少数来自右营;登莱水师尚余存400人;其它逃来觉华避难的溃兵还剩1400人。总计残兵三千。

    金府在岛上的400私兵,只活下来140人,人人带伤,能勉强一战只有半数。除了田师傅依然气定神闲,那4个百总只剩下老魏一人。

    觉华岛上的两万百姓民众,一万七千人侥幸逃生,天可怜。

    觉华岛已经沦陷了,留在那岛上的军民全被屠杀殆尽。建奴那一万骑兵伤亡不过数百,大陆上还有后续的部队源源赶来。

    张山岛上的残兵难民却没有后援,四周是无尽的冰海。还有那座残桥。之前它是逃命的通道,现在却是一根要命的绳索。那断桥处距离海岸仅150步,距离冰层仅100步,对面便是建奴大军。

    此刻,金冠已经离世。金士麒好像看到一颗棵大树轰然倒下,他悲痛而震撼。但恍然间,他又觉得头顶上豁然开阔,好像卸下了什么负担。

    “好吧,现在这岛是我的,这些军队和民众都是我的。”金士麒心中如海涛澎湃: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承负这一切。

    有箭!

    金士麒直觉手臂一紧,被弟弟扯开一步。

    “砰”的一声,一箭插在他刚才跪着的地方。

    没想到敌人的箭已经shè到了这里。紧接着又有箭纷纷落下,都是从海上远远地吊shè过来,已经没了力道。在场的军民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纷纷惊呼着退去。

    “有我在!”金士麒喊道,转身向海岸冲过去。

    ……

    守在北岸的,是金士麒的督战队和几百名山东登莱水兵。

    刚才桥断了之后,对面的建奴士兵们傻呆呆地站在断口对面,或者怒骂,或者胡乱shè箭,却对这张山到束手无策。

    于是岛上的军民就开始拆那剩下的小半截浮桥。他们斩断锚绳和缆绳,用绳索把100多步的桥面全都拉到这边的冰层上。但那浮桥刚拽过来一个很小的角度,对面的箭便密集起来。

    桥上来了几百名弓箭手,在浮桥前端的100步内站得满满的。最前面是十个盾牌手组成盾墙,后面的弓箭手便不停歇地shè箭。他们把弓高高扬起来,几乎每一瞬间都有十几只箭在岛上插落。

    海滩上士兵和壮丁们全逃了,纷纷逃散到后面树林中去。只剩下最后几十名督战士兵躲在海岸堆积的木料和粮食堆后面,被箭压得抬不起头来。登莱水兵的将军战死,剩下几个百总也领头跑了。

    那海岸上竟几乎空了。

    金士麒急了。他已经依稀猜到:建奴大军一定是有了攻击计划。他们用弓箭压制我们,只要我们不敢露头,他们把浮桥接起来,然后杀上岸来,真是卑鄙啊。

    但海滩上的近千士兵全都溃散了,他们连之前的龙武水师都不如。如此下来,建奴只要上岸个几百人,就能屠了全岛!

    金士麒连忙召集冯虎冯熊兄弟,下令:

    冯熊的红队出发,前往小岛各地,把所有的士兵都召集起来。现在岛上除了督战队和伤兵,至少还应该有1500个活蹦乱跳的,全都集合。逃兵斩!

    冯虎的蓝队出发,全都向浮冰区压上去,用木筏墙在冰面上组成一道横阵,以宣示这小岛上的军力——我们还没有散,我金士麒还很能折腾呢!

    “推进!推进!”冯虎开始下令。可是那些督战队士兵们没人敢上!

    那箭并不密集,他们只要抬起那厚重的木筏就能抵挡。那木筏厚近一尺,甚至连寻常的火炮都打不穿!这帮家伙,骨子里还是他娘的溃兵!之前去欺负人还成,现在见了建奴就全窝囊了。甚至之前那浮桥上的一战,守桥的队督战兵也是提前就撤退了。

    遥远的200步之外的海面上,那些奴兵还在不紧不慢地shè箭。他们已经换了一批弓箭手了,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压制任务。好像他们的箭不要钱似的——也确实如此,他们是号称20万的大军,这几百弓箭手的消耗量只是九牛一毛。

    “少将军,我们来也!”终于来了几个龙武水兵,扛着两个大箱子。自从上岛之后,金士麒又多了个称呼:少将军。

    那几个水兵是跟着士骏最后撤到岛上来的,估计肾上腺素、荷尔蒙的含量还很高,因此很勇猛。他们抬来的是两箱“百虎齐奔箭”,是水师的标准大规模压制武器。只要点燃了,一百只箭矢就会在火药的推动下一窝蜂地飞出去。

    “这个我认识!”金士麒大喜。关键时刻,军心浮动,但至少还可以靠技术兵器来凝聚人心。

    距离建奴弓箭手150步,水兵们把一箱“百虎齐奔箭”放在地上,对准海面,就准备点火。

    “慢慢慢!”金士麒忙喊,“这样能行?让我来!”

    金士麒拆开箭箱,里面是层层排列的箭矢,导火索密如野草。他抽出几根箭,然后在箭箱的顶端钉了两根木板,当作“同轴轨道”。他放上一根箭便点燃了。那火箭喷着火星窜了出去,在海面上空拉出一道弧形的烟线,随即窜入大海。“弹道很漂亮!”金士麒赞叹,第一次shè击偏差只有十步。

    发现到这边有烟火,对面shè来的箭便密集了。亲兵们忙抬来两块木筏挡在前面,形成一个临时碉堡。金士麒不断调整角度,连续试shè的效果却并不明显。直到第五根箭才落入建奴群中。

    “来吧,百虎给我齐奔。”金士麒点燃主导火索,灰sè的烟雾立刻窜出。旁边几个水兵见了,撒腿就跑……金士麒还在惊诧,刹那间那箭箱里火光四shè浓烟升腾——百箭齐奔而出。;

第47章 孤岛顽军

    张山岛海边的礁岩之后,百箭齐飞!带着丝丝火焰、扯着道道烟尘shè向大海。

    “呛死我了!”金士麒惊叫着跑了出去,他身后滚滚浓烟中充斥着硝硫气味。他脚下虽慌乱,但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那百道箭痕。它们在寒风中呼啸而去,拉起一道烟尘的长虹,最后纷纷洒落在浮桥上。

    命中!

    海岸上群情激昂,竟有士兵呼喊着大明威武,狂奔了出来。

    金士麒却皱眉——那火箭的散布面积太大了。百根火箭飞出了近200步,弹道凌乱交杂,有的是在横飞,还有的还螺旋着窜上了天,最后在海面上散布了30步的宽度。金士麒紧紧盯着那浮桥上的动向——那些奴兵们一片sāo动,但是没人落水。

    估计只有10几根箭落在了浮桥上,被命中敌兵更是个位数。

    这场火焰表演只是产生了一点点惊吓效果。没多久,敌人又开始有条不紊地shè箭。刚才奔跑出去的士兵惊叫着,转身就逃回来了。

    几个龙武水兵们又抬来两个箭箱,被金士麒按住:这“百虎”还需要再调教一番,现在不能上。

    ……

    此刻,全岛的士兵们都被集结了起来。

    张山小岛的地势,是一个舒缓的大山丘。岛上分散着稀稀落落的树木,zhōng yāng还有一个废弃的烽火台。

    冯熊那帮督战队作战不成,但是抓人、砍人却很熟练,他们驱赶着士兵在林中集结。林中四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士兵:水兵们伤痕累累,私兵们重伤在身,那些溃兵们一个个面目凄凉、目光呆滞,就连军官们也都丢盔卸甲、唉声叹气。还有一些民众男丁也被驱赶过来,双目含泪地颤抖着。

    金士麒分开众人,走向林子的zhōng yāng。

    他心狂跳不已。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此刻的他正在攀越一个新的山峰。他脑海中迅速回忆着电影里英雄角sè应该如何慷慨发言,如何振臂高呼,如何率领千军万马保卫家园和地球……但最后他却无奈地摇摇头:“不成啊,我说不出那么多话!”

    金士麒站在残破的烽火台上,面前是黑压压的兵士们。他以前直接面对的最多人数,就是公开课里3个班级不到200人。眼前是十倍的兵士,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活生生的人。而自己,将要号令他们去……送死!

    金士麒摘下铁盔,吼道:“我,就说三句话!”

    他的声音短促、刚劲,再加上适当的停歇,千百人都把目光投shè到他身上。金士麒吼道——

    “我是千总官金士麒,那浮桥,是我造的。”

    “我能把你们带到岛上来,我也能把你们带出去。”

    “兄弟们,挺过几天,我们就胜利!挺不过去,大家一起死!”

    “我讲完了。”

    现场一片寂静。林中只听到海风肆虐,依稀可闻背后的海滩上还有箭矢落下。

    “不,还没讲完。”金士麒又吼道:“现在,我要召集勇士,要一百盾牌手,一百名弓箭手!我会带着他们,去上桥去杀敌立功!总共二百个名额,过期不候!”

    “现在讲完了。”金士麒一挥手,“开始报名!”

    这番讲演虽然简洁,但效果显著。树林立刻有士兵汇集过来,分别在金士麒的左右列队。先是冯虎冯熊兄弟,随机是更多的士兵接连排队排队……金士麒等候了许久,终于凑了20个弓箭手和45个盾牌手,其中半数还是他自己的私兵。

    金士麒暗骂:“你娘的!一岛的懦夫!”

    他跳上烽火台,“还差最后十个名额,抓紧啦!”

    林子里依然平静。

    稀稀落落地,终于又来了10来个士兵走了上来。仍然是金府的亲兵居多,其余的也都是龙武水兵。他们几乎每一个都带着伤,一个站在“弓箭队”后面的汉子,双眼都是蒙着绷带。旁边一个盾牌手,他根本就没有手。

    金士麒又等了片刻,再没人出来。

    岛上三千士兵,敢站出来的不足一百!那两千九百人都默默无声地躲在树林中,低着头,站在yīn影中,想着奴兵的凶残便颤栗。

    冯熊那黑毛汉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从队伍中跳出来四下怒吼:“直娘贼!你们全都要是烂裤裆没卵子的废物!少将军要拼命了,是汉子就跟上!你要死在这里嘛!贼厮鸟!”

    满树林只听那大嗓门喊叫着,却再无人敢走出来。

    冯熊狂怒了,他开始拉人。直接被抓的就是他手下的督战队士兵,众人见此无不退却、躲藏着,林子外围还有人偷偷溜走……

    金士麒心中流血,悲愤地想着:“你娘的,早知如此我就带着莫儿偷渡了,现在恐怕都逛到běi jīng去了!我跟你们扯什么蛋!”但此刻他退无可退,只能暗道:“好好好,我们就这么站着,全他娘的冻死在这。等建奴抢滩登陆了,恶心死他们!”

    但就在这时候,终于又有人上来了。

    那是个半身都绑着绷带的重伤员,他推开随从,蹒跚地走到“盾牌手”那一列的最后。

    他是龙武中营守备,此刻岛上军职最高军官,查应才。

    金士麒的泪水啊,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查大哥!你……你伤成这样子……”

    查应才笑道:“我左臂尚好,还拿得住盾!”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被仆役们背了过来,忍着伤痛站在“弓箭队”的队尾!

    “士骏!”金士麒哽咽着。他弟弟的双腿重伤,几乎无法步行。

    士骏淡然道:“哥,我跟你去。我坐着shè箭,也是天下第一!”

    金士麒吼道:“好,我背着你!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你也没背过我!”

    “你才十七岁!”金士麒哽咽着吼着,“哥现在背你也不晚!”

    紧接着,魏百总、田师傅纷纷走如队中。

    紧接着,那些水兵军官们全都跟了上来,站在队伍中。这些人的举动触发了一个奇妙的机构,紧接着,又有龙武和登莱的士兵跟上来,那林中好似死水中荡起波澜,转瞬间便化作一道狂cháo。

    人们纷纷挺起身子,从树木后面、营帐后面奔跑过来。孤岛上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几乎所有的士兵们都蜂拥地挤向金士麒的面前!

    甚至还有平民,那些在觉华岛上仓皇逃窜被劫杀被屠宰的男人们,他们也赤手空拳地奔涌而来。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羔羊,而是群狼。

    甚至还有老人,甚至还有女人也涌到金士麒的脚下,“我不会开弓,但我能扛起盾!”“我扛不起盾,但我可以端着矛冲出去!”“我连矛都抓不牢,但我愿意跟着将军冲上去!”……

    金士麒站在高高的台子上面,面前已经汇集了数千计的军民,再也分不清哪里是盾牌手哪里是弓箭手。他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他喊道:“还是三句话!”

    “现在,我们去告诉敌人,这岛上有我大明的军队!”

    “我们要让敌人知道,那浮桥是我们的!”

    “无论有多少敌人踏上这浮桥,他们全将被杀死在那桥上!”

    “我讲完了!”金士麒已经是满脸热泪,转身把手指向北面的海岸,“动手!”

    ……

    浮桥上,建奴已经轮换了第四批弓箭手。

    建奴士兵们徐徐而来,在100多步长的浮桥上小心地站位,前后70余排,每排4个人。这个密度是浮桥承担的极限。

    四周是苍茫的冰海,脚下的海浪涌动,不停歇地从木筏的缝隙中冲到靴子上来。他们初始时略有紧张,但毕竟他们终年马上骑shè,都逐渐地适应了这种颠簸。随着带队的参领下令开始shè箭,士兵们投入了熟悉的cāo作之中,心中逐渐平静。

    这群shè手的任务,就是控制那半截浮桥,压制明军。待后面的大军准备妥当,再发起一轮全面攻击。张山岛那边断桥只有100多步长,被拽得倾斜在近岸的冰水中。浮桥断裂的地方,裂口的宽度不过40步。

    忽然间,那建奴参领瞪大了双眼:对面小岛的林中正徐徐推出一道壁垒!

    那是盾阵!

    那盾都极高大,完全遮挡了盾兵的身体。他们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壁,正缓缓地向冰层推进。紧接着后面涌来成群结队的壮丁和士兵,向浮桥那边涌去。

    建奴参领对此期待已久:“就等你们呢!”

    一声令下,后面的300名兵士立刻开始满负荷地shè箭过去,箭如漫天暴雨一般在海滩上落下。

    海岸上,前面一列100名盾兵把身体紧紧藏在盾牌后面,盾牌被箭戳得砰砰作响。这些盾牌都是临时拼凑的——有的是上下两幅的双层藤牌,有的干脆就是大块的船板钉造,甚至直接从楯车上拆下盾板。而带队的金士麒扛着的其实是一只柚木拼合的船舵,加上把手和肩带就是一副梯形盾牌,高六尺宽二尺,重达80斤。

    100张盾牌,交叠为两排,徐徐推向浮桥。

    “顶盾上!”金士麒吼道。后面的将士们也跟着低吼着,有人也在心想:“顶盾”这个怪词是什么意思?营里只听过“抬盾、立盾、举盾”,从来没听说过“顶”……

    对面,浮桥上的奴兵刚刚shè光了一壶箭。却看到那盾阵正徐徐移动,犹如一条装甲长蛇蔓延而来,竟上了那截断桥。奴兵们不在那些盾阵上浪费箭矢,而是开始远shè那满海岸的兵士和壮丁。

    海岸上一队队军民只装备了很少的盾牌,他们冒着箭雨,用缆绳牵扯着那百步长的断桥,又抬来用几根桅杆顶在浮桥的后面。每时每刻都有人中箭摔倒,但他们无畏地喊着号子,拉着左右数百根缆绳,拼死地移动着那半截浮桥。眼看着那浮桥就像一条大鳄一般在水面上缓缓旋转,断口处在逐渐缩小。

    而明军盾阵已经上了浮桥,他们把盾牌倾斜,把队列罩得密不透风,正徐徐向着断口处逼近。

    建奴士兵们惊愕了,难道他们要把浮桥并拢,然后接战?

    可是这桥上的范围狭小,只有最前面几十个士兵可以拼杀……而建奴的兵更多,单兵战力更强。即便对方有重盾,但那笨重的东西根本挥舞不开。奴兵们甚至只要靠着人多力量大,就把明军挤下去!

    但那浮桥的缺口正在缩小。奴兵参领一声令下,后面的几百名士兵们纷纷收起弓,抽出刀剑、斧子和狼牙棒。最前面的10名盾牌兵也散成一个三角形的突进阵型,准备迎接混战!

    忽然间,明军的浮桥不再旋转,而是开始向前突进。那后面数百计的兵士壮丁们正奋力地拉着缆绳、扯着桅杆,把浮桥推向海里!

    那建奴参领终于明白了:“不是接上来!而是……并排!”

    那节断桥如一条大龙舟,在海面上徐徐前进了数十步,两军的阵列便几乎是平行相对,相距只有20余步。

    这正是弓箭直瞄的距离!

第48章 初战大捷

    果然,那些大盾微微倾斜,阵中分开道道缝隙。那裂缝中正闪烁着箭矢的jīng光,建奴士兵们甚至能听到弓弦拉开的紧绷声音。

    这关键时刻,奴兵参领忙吼道:“举盾!”

    金士麒这帮明军太过卑鄙,他们使用的是舟师的战术,隔船近shè。这种情况下奴兵退无可退,只能举盾抵挡。可惜这参领忘记了:他们阵中持盾的只有10人。那几个士兵早就举盾挡住了自己,其他290名奴兵都暴露在弓箭之下。

    相距只有20步之遥!这距离连金士麒都能“五箭中二”,更何况是从几百名踊跃报名的志愿者中挑选的这一百名弓箭手!

    百弓齐shè!

    冰海上空五尺的高度,空气被百根利箭横斩!

    箭矢撕破空气的声音密集在一处,发出“轰”的一声爆响,浮桥上的奴兵阵列凄吼一片,立刻有人摔倒在桥面上、滚入冰水。

    “shè队尾!”金士麒咆哮着。

    早在上桥之前就他就下了命令,前面的半数弓箭手只shè击队尾。让敌人的后路堵塞,使他们退无可退。金士麒扛着盾蹲在阵中,他耳边弓箭声声不绝,开始时还是一浪一浪地shè过去,随后便交织如麻。弓弦呼啸,箭声凄厉!

    金士麒原本也想当个神气的弓箭手,他有些资历……后来田师傅委婉地说:岛上的箭有限,咱们要尽量节约,少将军你说对不?

    现在他好生羡慕啊!尤其是那几个高超的shè手,譬如正在他头顶上大shè狂shè的田师傅,那老家伙一次便抓起五根箭握在左手,手指一错就搭在弓上,转瞬便行云流水般shè了出去,一点都不节约。

    几轮shè杀之下,对面的奴兵伤亡可谓惨重。

    这些被派上浮桥的本来就是训练度较低的弓步兵,很少有铠甲。因此只要命中,则非死即伤。战斗一爆发他们便开始逃奔,也有奴兵还在反抗——胡乱地shè箭过来,还妄想shè中盾牌的缝隙。但这边的木盾厚重宽大,直至战斗结束只有数人中箭。而奴兵之中凡是顽强抵抗的,全都被shè死。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建奴敌兵丢下了满地的尸体和残兵蜂拥而去。浮桥上垂死的、翻滚的、水里挣扎的奴兵,将近百人。

    金士麒狂喜,这突袭竟真的成功了!他们的箭矢泼洒而去,追着奴兵shè了百余步。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号狂笑、把弓和大盾高高举起!

    “让他们知道,那浮桥是我们的!”

    “无论有多少敌人踏上这浮桥,他们将被杀死在那桥上!”

    还有人喊:“看后面啊!”

    后面的岸上,千百计的士兵平民们也在雀跃高呼。那声音在冰海上飘扬着,怕是能一直传递到觉华岛上吧。这种感觉,好象是受尽了屈辱终于一朝得雪。金士麒盯着20步之外那血流成河的浮桥,低吼:“我好想靠上去啊!”

    但是那太危险了。

    浮桥若是并拢过去,会被撞得损坏,这帮汉子也会一起落水,那就太悲剧了。还有,对面的建奴重装步兵已经隆隆赶来,万一浮桥卡在一起,反倒被人家一路追杀到老窝去,那就是惨剧了……

    也有不甘心的士兵,抛出了绳索和钩子,折腾了半天终于扯过来两具奴兵的浮尸,斩下了首级。开战这么长时间,终于获得了两个小功果。金士麒经过这几rì的历练,对这种捞尸体砍脑袋的事情竟只是一看即过,这个时代真是历练人啊。

    金士麒发出号令,后面的水手便向岸上挥旗。那千百人的队伍便扯着缰绳将浮桥拖回去几十步,缓缓冲向硬冰区。

    ……

    勇士们重新踏上张山岛。

    众将士百姓们如何庆贺、如何感慨、如何激昂、如何痛苦悲伤都无需细说,金士麒又如何当众把莫儿姑娘紧紧抱住也无需再表。借着这初战胜利的余威,金士麒当即召集所有军将,对小岛上的军队进行整编。

    查应才在岛上诸营中军职最高,仍为主将。金士麒为同知千总官。金府私兵中尚能作战的只有50人,由金士麒亲领。主将帐前升龙武水师中军旗,掌张山岛上诸军民事。旗下诸队,皆按照明军的惯例分为“前后左右中”,并分派五sè旗。名列如下——

    前队:金士骏领步兵,以龙武两营水兵为主,并补充其余各部少数jīng兵,总计600人。执红旗。

    中队:田叔光(田师傅)领弓铳兵,从岛上各营各部中召集300名弓箭手和火铳手。执黄旗。

    后队:魏广良(魏百总)领工辎兵,以300名登莱水兵为骨干,招募700名工匠和丁役,总计1000人。执黑旗。

    左、右队:以龙武中营两位艟总(即水师中的千总)为主官,冯虎冯熊为副官。在原督战队基础上扩招辽东各部溃兵,各700名轻步兵。分别执青旗、白旗。

    此外,由龙武右营的艟总召集2000名壮丁,负责看守粮资、维持民营的秩序。

    如此安排,岛上众军士就全都归集在原金冠势力的掌握之下,尤其是最jīng锐的1000多人就是金士麒私兵的指挥之下。

    金士麒的另外一个隐藏手法,就是以“扩编”的方式,暂时冻结了冯虎冯熊这两人的权利。今rì这半天征战,那红蓝两队的表现令金士麒很不满意。那两队龟缩避战,还偶在民中有暴行。看来他们只能当宪兵来维持秩序,而不能当作jīng兵。

    这冯氏兄弟的见识和能力都还有限,距离“军官”的要求还差很远。即便在这古典时代,营中的军官也不能从士兵中直接提拔,必须读兵书懂韬略,上知忠君报国,下知军规法纪。千总级别的军官至少是武举人出身。而总兵一级的大将,半数都是武进士出身。冯氏兄弟要想当百总,还需要历练一段rì子。此刻让他们给两位艟总去当副官,也不算委屈了他们。

    金士麒最关键的一笔,是仍然尊查应才为主将。

    虽然军中诸人对他一口一个“少将军”,岛上又赞颂他的功绩和威风。但金士麒生xìng谨慎,他知道军中格外注重军阶等级。查应才是兵部授印的军官,自己决不能逾越。

    另外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两把刷子并不牢靠。虽然偶有奇效,但军阵上可是真刀真枪的硬功夫,他自己……至少是目前的自己还真没那统领千军的本事。

    部队重新编制之后,查应才便召集众人,商讨孤岛的防御。

    查应才分析那努.尔.哈.赤老贼,他攻击觉华岛就是为了全歼龙武水师主力,如今已经胜了一大半。张山岛上这些军民对老奴来说形如鸡肋。若是放弃,则胜得不圆满,若是强攻,价值却有限。(金士麒暗道:此话差矣,公子我可是很值钱的!)他们为了攻占我们这小孤岛,大概愿意付出五百人、最多一千人的代价。

    此外,那十余万大军的消耗很是巨大,他们也拖不起。因此若是决战,只能是一两天之内。

    金士麒暗道:战争真是又可怕又可悲,我的脑袋被人家放在天平上算来算去……

    至于敌人的进攻方式,估计依然是以那道浮桥为起点,发动正面的强攻。

    战场的强势一方,往往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正面攻击,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兵力优势。因此迎敌的地方,还应是张山到朝向北面的冰原。

    随后,查应才便与诸军官们探讨岸防。如何将浮桥全都拖到硬冰上来,并截成两段,迎着北方形成一个“V”字型朝向大海。那浮桥就变成了栈道来用,可以迅速调遣兵力。还有各队的防御区域、巡逻路线、如何相互支援等等。

    金士麒听得有些头大,终于熬到了会议结束,便跟着魏百总(现在他管着千余人,算是个临时的千总)去缁工队。

    ……

    老魏这一队负责的是运输和营造,队中的主要成员都是山东登莱水兵。龙武水师侧重的是运输和陆战,这登莱水师则更偏重于海战,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待走进那营中,金士麒才知道水师的装备竟如此繁杂。原来中国幅员广阔河流繁多,水战频发。除了五花八门的船舶名目,还有各式各样的袭船杀人器械,都恶毒得很。现在登莱水兵们正集结着工匠们,砍树锯木,开始营造格式机械。

    大拍杆子,用五丈长的桅杆改造而来。就是一根树立在地上长杆,上面加上木头做的“锤头”,只要释放绳索就可以猛然翻砸下去。那一锤之力甚至能击穿甲板。

    抛木炮,在金士麒的眼中更像是个投石机。但它投出去的是一根大檑木,后面还拖着缆绳,可以反复抛砸,非常环保。那檑木最远能丢到30步之外,砸击之下……也可以击穿甲板。

    撞杆子,这东西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杠杆。一端短粗并绑着负重石,另外一头是用多根竹竿扎成五丈长,上面还带着铁钩、倒刺。因为两边平衡,所以可以左右旋转横扫地船……的甲板。

    还有云梯,前面还装着折叠楯板的箭塔。若是举高了,就能俯shè敌船的甲板。若是向前延伸,就可以让水手踩着云梯冲上敌船的……甲板。

    最后也有一些单兵使用的器械,不是针对敌船的甲板。譬如三丈长的钩镰枪、喷火唧筒、两张弓拼合的大床弩,此外就是一箱一箱的火砖。这东西用火药、松脂、硫黄混合而成,最是烧杀敌船的利器。

    金士麒抓起一根火砖,大喜道:“我终于找到了中意的东西!”

    看着一帮水兵和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他也决心有所作为。

第49章 全新兵种

    金士麒最爱的东西,就是手雷。

    眼前这“火砖”就是一种原始的手雷。它名为“砖”,实际上是用薄木板钉造的长匣子,长1尺,厚2寸,像是一本大辞海。一块火砖重达5斤,轮圆了胳膊也只能丢出10步远,只有健壮的水兵才玩得转。

    火砖里装的是火药、硫磺和松油,用引信点燃了再丢到敌人的船上去,它就会爆裂开来,那些可怕的东西沾在木头上会持续燃烧。火砖里还附送了几十枚铁蒺藜、铁棱镖,给敌人带去一番惊喜。总而言之,这东西就是一种大号的纵火弹,是水师的rì常居家型武器,每条兵船上至少标配100块火砖。

    一块火砖在手,金士麒心cháo澎湃。

    在上午的浮桥之战中,他就非常渴望能拥有手雷;前几rì在龙宫寺被建奴骑兵追得一路狂逃时,他更是迫切地需要手雷。还有十天之前,他初见吴三桂惨遭诬陷时,他也满怀着丢几百颗手雷炸死那厮的念头。

    可见,这东西他牵挂已久了。

    这沉甸甸的火砖在手上,金士麒脑袋中对“火器”的理解更深刻了——火器,意味着更强劲、更持续的攻击力。将化学能转化为机械能和热量,这种力量绝非人力畜力所比。火器!它代表着战争技术的发展方向;它代表着先进文明的实力;它代表着帝国根本的安全利益。

    但此刻的金士麒并不想立刻研制枪械、火炮——他被困孤岛只是一方面,即便是回到山海关,他也不相信大明的兵工体系能产出合格的身管火器。

    记得战前他去视察府里的私兵,看到那些火铳手们都凑成一圈儿,把白花花的铅弹往铳管子里塞,塞完了再抠出来,行事很是诡异。公子立刻询问,才得知他们是在挑选适合自己那杆火铳的弹丸,他们还骄傲地说“咱们老铳手才这般仔细!”

    金士麒再仔细一研究,好嘛,原来无论是铅弹还是火铳,那些产品的公差都大得可怕——口径相差最大的两只火铳放在一起,用肉眼都能看出粗细不同。据说那些火铳还是专程去天津军械所采购的上等品,还都大言不惭地刻着“标定三钱弹”、“jīng造”的字样。

    当时金士麒就问田师傅:“你说过每一把弓都不一样,因为木头是山上长的。但这铁管是炉子里造的,也不一样?”

    田师傅也无奈:“这铳管子也是人手打造的嘛,每个铁匠的手都不一样,每一锤的力道都不同……”

    在这种工业条件下,金士麒怎敢把战争的胜利托付给大明兵工?他暗下决心,迟早有一天要建立自己的工业基地,把钢铁和机械加工技术发展起来,全面推进军队的火器化。

    但此时此刻,金士麒困在这小岛上,身边只有火砖可以玩儿。

    火砖这东西不适合陆战:它掷不远,更谈不上jīng准,燃烧的杀伤力有限,还容易误伤好人。因此龙武水兵上岸之后很少使用,全都搬到张山岛来了。金士麒抓着火砖开始研究,他在地上走了七步,心中逐渐明朗起来……

    现在的金士麒是小岛上的二号人物,他不用再到处求爷爷告nǎinǎi了。但是做事情,要讲究方法。他不想直接去分派工作,而是先打动人心。

    他在海边找到了魏百总,当然他正指挥一帮工匠们砍木头。金士麒叹道:“魏千总,你瘦了。”

    “啊,大公子别这么叫,我还是你的百总。”

    “还是称你老魏吧。”

    两人走到了僻静之处,金士麒问他:“你可知道,什么让你来带领这工辎队?”

    提起这话茬,魏百总顿感委屈。在这个时代,工匠和辎重队在军中都很低下,干着脏活累活,却没有军功。魏百总琢磨了片刻,试探着说:“大概,是因为我粗通算术?”

    金士麒摇摇头:“是因为我最看重你!”他很认真地说:“老魏你也知道,我最心仪的事业,就是‘营造’。”

    魏百总非常感动,他心想:“是啊,最近公子xìng格奇妙,他确实专注军械制造,前rì造浮桥,今rì又来参观我伐木……对了,他中意的女人也是木匠家的闺女,他怎么偏好了这一口?啊!那坊间传言,当今皇帝也喜欢木匠活儿呢,看来这公子走的是正途。”

    “原来如此。”魏百总忙道:“属下不敢有怨言,甘受公子驱使便是。”

    “可惜把你放在这里,是大材小用了。”

    “谁说不是呢……啊不!我现在干得还挺好。”

    “老魏,我想把你手下的水兵打造成一支奇军啊。等到战争紧迫关头,你们便徒然杀出、一举获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金士麒一边说着,从背后拿出一块火砖。

    “这是……”魏百总望着着金士麒烁烁放光的眼睛,笑道:“明白了,你又绘制了一种新玩意?”

    金士麒点点头,“不仅是一种新玩意。我是发明了一个新兵种,可以让步兵的伤害输出倍增!”

    “输什么?”

    “伤害输出,就是说……同样的一队步兵,能杀更多的人。”

    金士麒的设计思路很简单,就是用床弩(带底座的大弩)来抛shè火砖。但他的具体的设计又很巧妙——毕竟火砖不能直接放在弩弦上弹shè,他便在弦上固定了一根5尺长的推杆,顶端安装一个簸箕状的容器。弩弓的前面再设置一道木轨,让推杆在木轨上滑动,把火砖弹shè出去。

    这个设计,被他命名为“飞火抛弩”,颇符合明代的军械命名习惯。

    岛上的军械紧张,现成的船用床弩只有10几台,金士麒不舍得拿来改造。他只能召来工匠们从零开始打造抛弩。制造弩身的木材倒是不缺,最关键的弩弓材料却找不到,只能用竹子。竹子质软、回弹速度慢,是最差的制弓材料。幸好金士麒设计的弩床弹shè行程长,基本能弥补这一缺点。

    此外竹子的寿命短,工匠们说jīng细保养状态的竹弓也只能用五百次。现在又不能按照严格的工艺来制造,再加上恶劣的自然环境,恐怕两、三百次就会破裂。金士麒忙说:“够了,我只为这一战!”

    最后的问题就是竹子的xìng能不稳定,每根弩弓的弹力都差别悬殊。金士麒也早有考量:既然在制造环节不能实现标准化,那么就在测量环节进行一致化。他用一支“1石”重的小铁锚当作标准负重,把每一只抛弩都先拉开来,再确定弩机开槽的位置。由此,虽然每只弩拉弦的距离不同,但初始力量却都相同,火砖的飞行曲线就会更接近。

    完成品比金士麒想象的要更大、更雄壮,拆分为支架和抛弩两部分,由两个水兵分别背负。再加上携带火砖的两个人,总计四人一组。

    按照最初的设想,他是想二人组来搞定的。可惜这只是原始的火器,再配合粗陋的机械,就只能增加人力成本。金士麒暗中畅想着: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基地,我就制造纯火药弹头,用火药来推进,再用金属管来发shè,那才叫神气呢!没错,那就是掷弹筒。

    老魏这支队伍中的骨干都是山东登莱水兵。金士麒征用了一半,凑够160人,分为2个总旗、8个小旗(班),配发40套飞火抛弩。今晚上那些工匠们又要加班了。

    第一支抛弩完工后,金士麒就带着水兵们去海滩上演练。水兵们试着开弩、抛shè。弓弦一响,他们掉头就跑,其余人也远远地躲在树木之后。他们太清楚这火砖了——这是大明兵工部门的产品,引信的时长很难估量,运气差就会在手里爆炸。金士麒忽然想起来上午释放“百虎齐奔箭”,那帮龙武水兵们也是见烟就跑,估计也是怕被百虎误杀吧。

    但幸好,金士麒监制的抛弩质量稳定,每次发shè,都会把一块火砖高高地抛shè向远处,在冰雪海岸上轰然爆裂,溅起一滩熊熊的火焰。

    连续多次试验成功,竟然没人受伤,水兵们有信心了。金士麒便指导他们测量目标远近,调整抛弩角度,变化攻击距离。那几个旗长还补充指导:还有万一火砖卡住了,兄弟们就吼一声,一起跑开。为了避免误伤,每个抛弩小组的间距都不能小于3步,待命的火砖要放在5步之外……

    那天下午有几百块火砖被抛shè出去、炸开、燃烧,海滩上黑烟弥漫,水兵们的cāo作也逐渐熟练。他们不但有了信心,还有了荣誉感,开始争论这支新队伍的名称:“飞砖兵?”“纵火兵?”“火砖队?”“叫‘凤舞九天’如何?”

    “你们早有名字。”金士麒朗声道:“你们,就是伟大的掷弹兵!”

    ……

    金士麒回到营房,看到莫儿正从帐中出来,她没有穿那件肥肥大大的皮衣服,而是换上了原先那件破旧的大棉衣。

    金士麒笑道:“莫儿,你的小熊衣呢?”

    莫儿低着头,不看他,“烧了。”

    “啊!”

    “奴罪该万死。”莫儿轻声说,“那冯熊送那些皮子来时,只说是他们猎杀的……今rì才知道,竟都是他们抢掠来的!”她说得凄切,声音却逐渐有些怨恨,“妾穿了整整一rì,被几百人几千人看着,当下真是羞愧。”

    “不知不为过嘛,又何必烧光光嘛!”

    金士麒是个实用主义者,他早就知道冯氏兄弟的所作所为,他们本来就是恶棍嘛。金士麒只是相信:他严加管束他们,让他们不再作恶便是了,毕竟他们也是这时代的产物,也有可悲之处。再说了,这岛上有一千个兵匪恶棍,还能都杀光了?

    金士麒又劝慰她几句,但莫儿只低着头,红着眼圈,很倔犟的样子。金士麒忽然明白了,这小丫头在耍脾气了,她是在怪自己。

    “莫儿,我们是同历生死的人,要厮守一生。”金士麒柔声道,“若有什么话,你尽言便是。”

    “公子。”莫儿轻呼一声,便掀开身后帐篷的帘子。

    帐子里竟有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站在角落里。不过是12岁上下的样子,清纯的小瓜子脸儿脏兮兮的,还布满了泪痕。她见了金士麒忙过来跪倒在地,哭道:“将军为我报仇!”

    金士麒忙问:“你要跟谁报仇?”

    那小女孩哽咽道:“是冯熊他们。”

    金士麒点点头,暗道:终于等来了!

第50章 铁血治军

    那个哭着要报仇的小女孩,向金士麒讲述了她的悲剧。

    她的爷爷是个渔民,祖孙俩相依为命,住在觉华海岛边,家里有屋又有船,生活乐无边。可恨建奴来侵占,他们慌忙过桥求平安,却遭兵匪来抢钱,抢走了几两棺材本,又打死那老汉……众人告到那冯熊面前,冯熊自称是金将军帐下亲信,老子看谁敢管!他们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已是天恨人怨!

    金士麒心中却波澜不惊,他对此早有耳闻。

    所有将军都阵亡之后,岛上只能靠着金士麒和查应才的威望来控制军队,再用军队来管束灾民,这就形成了一种简单、粗暴的社会秩序。

    冯氏兄弟虽然略有收敛,他们手下人却借着金士麒的威名四处作乱。那些“督战队”为主体的一千多溃兵更是混蛋,他们到处抢掠、勒索、**、打杀。就在下午,一伙杏山屯的兵匪还冲击了囤粮场。

    这个小岛就是一个明末乱世的样本——等到了崇祯末年,整个帝国都会陷入这种动荡状态。

    金士麒早就准备敲打这些兵匪。眼前这小姑娘的遭遇,那作恶的是冯熊手下的一个兵匪,而不是冯熊本人,这正是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但机会来了,金士麒却又犹豫了。“整顿军纪,那就必须杀人。今天已经死了几千人,人们已经麻木。再杀人,还能起到立威的作用嘛?”

    要打赢这场防御战,全靠着这支羸弱的军队。万一处置不当,不但无法整顿军纪,反而浇灭了军中那弥足珍贵的士气和忠诚。

    治军真难啊!

    但此刻灾民在流泪,军队在犯罪,主将查应才重伤昏睡,金士麒必须有所作为。

    他踏出帐子,让亲兵传令:“招两队龙武兵,去民营各处宣告。本官现在设立‘军法大堂’。凡是军人残害百姓之事都可来申诉,本官决不姑息。”

    此刻已是傍晚,喧闹了一天的难民营地正逐渐平静。这消息传来,灾民感动得落泪啊。没想到金士麒白天是战场英雄,到了夜里就是包青天啊!万余名民众中有冤情的何止千人,都蜂拥而来。

    ……

    那“军法大堂”设立在金冠将军的灵堂中。

    那是岛上最大的一桩房子,傍晚前刚落成。建造者是龙武右营的艟总,他负责安顿灾民,监管粮食。但他却召集了千名壮丁花了一下午来盖木屋。

    最大的这两间,长宽各五丈,一间是金冠将军的灵堂,另外一间是中军大堂。那艟总又盖了10来栋不同款式的房子,有独栋的、双拼的、连排的。按照军官的级别来分派——查应才是主将,又有家眷,自然是一套大独栋。金士麒是副统领,也分了个小独栋。其下按照千总、把总、百总的级别,享受不同的待遇……这位艟总在战场上窝囊,在官场上却条理分明。

    金士麒步入灵堂时,那艟总正领着一些军官拜祭。见金士麒进来,他们哭得更凶了。

    金士麒在灵位前磕了三个头,高声道:“爹,忠孝不能两全,儿子以岛上军民大局为重。今晚借用你的地方,请你原谅。”

    说完了,他就把那些军官全都赶走。他在堂中居中坐下,背靠着老爹的棺木,面前桌案上一杯茶、一柄剑、一套笔墨纸砚,进入了金青天的角sè。

    堂外,冤民们排着队逐个进来,都是先磕头,再哭诉。

    开始时,金士麒还耐心地询问案情,让身边老仆拿笔记了。但这方法效率太低,个别的人还特别罗嗦,“公子啊,那坏人先盯着我,盯着奴家心里慌,后来……摸我这、又摸我这……先解开罗裙,我说不成,他说不成也得成,这年月是刀枪称王……”

    “够了!”金士麒喝止了那话痨女,只令她说出罪名,把嫌犯的名字说出来,若是不知道名字的就说军籍——是哪个屯堡的,或者首领的名字,或者相貌特征。

    审理了几个人,有了案例,后面的就简单了。进来人就草草询问:罪名?杀人还是抢掠?见证人?多少银子?嫌犯何人?……那案卷一张一张地堆积着,那寥寥几行字记录的都是血泪。大半个时辰之后,金士麒的案上积攒了几十张纸。但堂外的冤民人数不减,队伍又长了一倍。

    现在心情最紧张的,就是岛上的各路军士们,尤其是那些劣迹斑斑的部队。

    大冷的天,堂外却有多闲杂人员来探查消息:或直接询问,或探头探脑,或在远处眺望……随后又传来消息,金府私兵和龙武营的水兵都在整装。整个岛上的气氛就更紧迫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金士麒宣布:今rì受理结束,余下的等三rì之后再来。

    待驱散了那些民众,金士麒又下令:将原溃兵各部的“大旗长”一级头目,都给我招来。一刻钟不到的,按逃兵论处!

    明末时代的军队编制纷杂,基层头目叫什么旗长、队长、什长,水师里又有耆捕、舫长,总之很混乱。这“旗长”是卫所军的惯例称呼,也被龙武水师体系沿用。“小旗长”就相当于后世的班长,管十来个人。“大旗长”管着多个小旗,属下数十人,相当于后世的排长。

    金士麒召集了40多个“大旗长”,再加上冯虎冯熊,基本就是辽东各部溃兵的首领。这伙兵匪们进入“军法堂”时无不担忧:这里有金府的私兵守卫,四周就是龙武水师的营房,这金士麒要干什么?

    金士麒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砰”地一拍桌子,吼道:“这是我爹的灵堂,你们竟带着兵器进来,是何居心!”

    众首领心中凛然!

    从来就没听过“灵堂不许带兵器”的说法啊!再说这岛上男子谁没兵器?公子你面前不也摆着剑嘛……这帮首领的心都绷紧了——他们大半数都有劣迹,若是把属下的罪责也加上来,那几乎没人干净!此刻他们都在想:收缴兵器,是要我们全都杀光了?

    金士麒也暗想:现在我若是大吼一声,这帮混蛋肯定全杀上来,真是太刺激了。要不要试一次?

    气氛很紧张。

    最后还是冯虎最懂事,他先是跪下磕头,口中告罪,然后摘了兵器交给金士麒的亲兵。众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纷纷缴械,都称:俺们错了,下次不敢了……

    金士麒很满足,他起身向众人一拜,道:“诸位身先士卒、劳苦功高……这我就不细说了。这岛上军纪涣散,民心浮动,更着实要命啊。本官深夜召你们来,怕是要得罪了。”

    众首领暗道:知道,今晚肯定没好事儿。

    “一个个来!”金士麒喝了一口浓茶,拿起第一张案卷。刚才他召来了冯氏那一伙儿在营外列队,让那渔民家的小妞子暗中指认了凶手、确认了名字。金士麒把案情简单说了,然后质问冯熊:这谋财杀人的事儿可是有假?那凶手的名字是否准确?

    冯熊没想到金士麒先拿他开刀,咱可是自己人啊。他一下子就懵了,忙跪下承认基本属实。他哥哥冯虎也跟着跪下称罪,还说回去抓了那货抽鞭子。

    “鞭子免了。”金士麒大笔一圈,喝令亲兵,“此罪当死。斩。”

    那亲兵转身便向外吼道:“斩!”话音刚落,外面竟是哀嚎乍起,随即便是“喀”地一声,头颅已经斩落。堂中诸首领顿时明白了,这金士麒早已经擒了人,就等着一声令下了。

    “刀斧手进来!”金士麒喝令道。他盯着冯虎冯熊,“属下有罪,上司担责。纵容包庇,罪加一等。冯虎冯熊,你们谁来受一刀?”

    冯氏兄弟彻底惊呆了,他们早就料到金士麒的目标是堂内的首领,却没想到他来真格的!但军中绝无戏言,即便是父子兄弟也要含泪斩杀,更何况我们这半路捡来的跟班……

    “都不敢担责?”金士麒怒道,“刀斧手准备着,各斩他们一臂。”

    “我!”冯熊忙吼道,“是我!那斯是跟着我的……”

    他哥冯虎也叩首苦求:“将军啊!没了手臂如何杀敌?还不如杀了我们。把我弟的罪责寄下吧,待数rì后击败了奴兵再斩不迟!”

    营中诸首领也忙声援他们,说着“将功折罪”的话。有人暗想这下搞大了,生怕开了杀戒就控制不住,最后也砍到自己胳膊上来。也有人认为金士麒是故作姿态。

    “许你戴罪立功,你若阵上不立下十个首级的大功,我回头便斩了你。但我军令已出,岂能悔改……”金士麒一挥手,“先斩他一根小指。”

    军令一出,一刀斩下!

    冯熊哀吼了一声,左手鲜血淋漓。他咬紧牙关,捡起手指揣在怀里,然后跪倒再次叩谢。

    金士麒从桌案上拿起第二张纸。

    众首领的心弦绷紧了。那桌子上歪歪斜斜地摞着近百张纸,若是这般下去,怕是每一张纸都要人头落地、血溅这法堂。

    金士麒看了纸上的字,眉头紧绷着,却不说话。他憋了一会儿,又在堂上诸人的脸上逐个看过去,还是不说话。这种感觉太吓人了,众人猜不到轮到谁倒霉!上面若是自己的名字恐怕真要掉脑袋,即便是属下的罪行也要斩手指。这双手才十根手指,根本不够用啊……

    金士麒却沉得住气,他把众人晾在一边,叫亲兵过去低声吩咐。依稀听到“弓箭手”、“准备妥当”的字眼。

    这些首领们又怒、又急、又怕。却没人敢跳出来反抗——谁抢先跳出来,立刻就会被旁人扑倒在地,以表现忠诚。

    金士麒深吸一口气,好似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拿起了那杯茶。

    这个举动把众首领彻底吓坏了!他们盯着金士麒手中的茶杯,好像看着一枚炸弹。纷纷想着:“是要摔杯为号,把我们都宰了?”“到时候是反抗呢?还是逃跑呢?还是喊点什么?”“至少我被宰不冤枉,别人也差不多……”“老子虽然才18岁,但这几天睡了那么多女人,这辈子值了!”

    金士麒把茶杯“砰”地放在桌子上。他抓起桌上的全部案卷,走到灵位旁的火炉边,开始烧火!

    黑烟徐徐,灰烬飞扬。众首领惊愕地盯着他的动作,不敢吱声。

    那些罪行累累的卷宗,全被烧光了。金士麒转过身来:“我饶恕你们一次。”

    “呼!”“啊!”“好!”“呃的娘啊!”此话一出,众人直觉得天空晴朗鸟语花香啊!他们彻底放松了,纷纷跪下谢他。至少一半的家伙都浑身浸透了汗水。

    金士麒又说了些套话:若是个别人作乱,那是你们的责任。现在众营皆乱,这是我的责任云云。他与诸首领约法,既往的罪行不再咎查。但踏出此门之后,需严格管束各部。若有罪行,诸位首领将受同罪严惩。

    最后金士麒一挥手:“都去吧,从此再别让我听到一声民怨!”

    众首领又是抢着发誓、感谢、祝福金士麒好人一生平安,才纷纷转身。就在这时,外面却奔来一个亲兵,他惊呼道:“少将军!营乱!”

    营乱!众人大惊失sè。

    那亲兵已经冲到堂内,他急喘了一口气,吼道:“一伙百来人……奔着中军营杀来了!说是要救他们首领!”

    不多时,又冲进来一个龙武水师军官,报告道:“那伙杂兵嚷着他们首领被少将军擒了,就冲来劫营,已经跟龙武营对阵了!”

    堂内众首领面面相觑,紧接着就慌忙追问:“是谁的人?”“那个屯堡的?”“nǎi个熊,不是我的弟兄吧,我说过不到最后关头……”

    那军官忙回答:“是杏山堡的一百号人!”

    此话一出,诸首领皆安心了。只有一个老家伙跳出来,他正是杏山堡的首领。他跪倒在地大哭:“将军!是误会啊,那帮娃娃不懂事啊。我现在出去,说服他们。”

    金士麒冷峻地回答:“晚了。”

    那老兵匪一惊,正要冲出门去,就被众首领们扑倒了。

第51章 黎明敌袭

    夜sè浓浓。

    营外的林中,杏山堡的百名乱军正奔袭而来。前面却突然响起了战鼓声。

    紧接着便是喊杀声。林外的营地中,密集的步兵阵列正奔出。在手持的火炬的照耀下,林中雪地上红光莹莹,阵中寒光闪烁,一张张盾牌在林中投下了片片黑影。

    乱军们不敢应战,慌忙逃向岛中,但那边的营中也有队伍赶来。小小的张山岛全都运转起来,各处的军营中队伍被整装列队,四处号令声声,在岛上奔行截杀乱军。杏山堡的乱军拼死冲杀了一番,被逐渐地驱赶到海岸的冰原上。

    龙武水兵们列着一线弧形阵型,缓缓地压迫上来。后面的士兵不停把火炬投掷出去,落入乱军阵中。火光照耀下,那些凄苦的汉子们正纷纷丢下兵械,跪倒投降。但龙武阵后的战鼓隆隆,甚至更急促了。士兵们不能停歇,毅然地列队压上去,在冰火之间戳刺、挥砍,用盾牌砸击,把他们驱杀到冰水中。

    杏山堡的乱军无人幸免。

    军法堂中的那个毫不知情的首领,也被当即斩杀。

    ……

    查应才回到大营里,看到金士麒正在安抚那些溃兵旗长们,“好好,外面平静了。诸位回去早些歇息,睡个好觉,明rì还有上阵。”

    那些旗长们各个神sè凛然,都连声称喏。

    直到此刻,这一场大戏才终于谢幕,他们才真正相信:自己被饶恕了。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理状态:他们浑身洋溢着一种逃脱般的畅快。就像犯错被抓的孩子,写了保证书之后就可以开始新生活。

    众人纷纷告退,开心地去了。金士麒却喊道:“冯熊。”

    冯熊像是小山一样跪下。他哥哥冯虎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跪在旁边。

    “你可知我为何斩你手指?”

    “属下有罪,理当受责。”

    “堂中人人有罪,为何只斩你?”

    “我……我是第一个嘛。”

    金士麒笑着摇摇头,蹲下来,在他耳边说:“因为我知道,堂中诸人中能把手指给我的,只有你。”

    冯熊立刻明白了,自己一根手指换来的是如此的厚望。他连连叩首:“谢公子信任。冯熊百死不辞!”

    一场战乱已经平息,只余下一些士兵在打扫战场,收敛尸首,还有一些军官们四处走动安抚诸营,查应才走进堂内,金士麒忙上前参拜:“查兄。”

    查应才挥退所有的卫兵和属下,低声问他:“你这番恐吓,能平伏多久?”

    “不知道。哪怕只有三、五rì,也能减少许多民众凄苦吧。”

    查应才又问:“你烧了那些案卷,如何向百姓交代?”

    “不交代了,现在关键的是军心。几天之内一切都会见分晓:要么全岛被杀光,要么一起活命。活命之后军民各回各家,从此相忘于江湖。”金士麒说了实话:他从未想过要追查那些罪行,他只是想治军。等到胜利了,其他一切都会被掩盖。

    “原来如此。”查应才又问:“你还瞒了我什么?”

    查应才面sè肃穆,隐然间竟有怒气。金士麒有些慌了,吞吞吐吐地说:“杏山堡……”

    查应才抢道:“杏山堡的溃兵之所以作乱,是你派人散布消息,引他们过来。”

    金士麒笑道:“啊,大哥就是大哥,这你都识破了。”

    “蠢材!”查应才怒道,“你以为你那妙计应验了?你派人透风说擒了他们首领,他们却吓得乱作一团,哪来的胆子造反啊!”

    金士麒一惊:“那他们……”

    “是我让士骏带人过去,装作要偷袭他们,才逼他们动手。我又传令各营去驱杀他们,才逼得他们一路来!”查应才盯着他,“这种大事,你竟然不提前告知我们!”

    “我本来只想营中做戏,后来才突发这念头。”

    “那你更是大胆!”查应才勃然大怒,“你知道今晚有多凶险!万一乱兵散入民营,你到哪儿去寻?万一他们去屠平民、或者焚烧粮仓,又有多少死伤?万一各路溃兵都以为被逼入绝路,就会联手作乱,那全岛皆亡!”

    查应才对他一顿臭骂!

    金士麒也是越想越拍,汗如雨下,最后颤声道:“我错了,请大哥降罪。”

    查应才又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没……没了。”

    “魏百总那边的事儿!”

    “喔。”金士麒忙说:“我还练了一批新兵,很是厉害。”

    “号称掷弹兵。”查应才全都知道。“连军中编制你都能改……你我谁是主将?”

    这话问得极重,竟是质问金士麒是否要谋权夺位了。金士麒心若明镜,顿时也明白自己今天太过嚣张了。他几番作为都是自作主张,连招呼都没打。若是换位思考,他属下若是有一个这种蹦蹦跳跳肆意妄为的家伙,他也会暴怒。

    “小弟不敢!”金士麒更慌了,“只是大哥你重伤在身……”

    “借口!”

    若是别人被上官如此斥责,早就该跪下称罪了。金士麒只跪过老师孙元化和老爹金冠,换作旁人他当然不肯屈尊。何况查应才只是平辈,更是他心中要“收归麾下”的强将,今rì下跪以后就没办法压他一头了。金士麒便只是憋着委屈,口中连声称错,但就是不跪。

    查应才一声叹息,又怒又无奈。只想这大公子还不懂军中规矩、更不知如何为人处世。他换了和缓的语气:“你还瞒了我什么?”

    金士麒寻思了半天,“真没啥了……我从田师傅那里偷了一张弓和两壶箭,没跟他说。”

    “士麒,如今老爷身故,你就是这家的主子,多少人要等你拿主意呢。愚兄身在营武,身受上级调遣,不能时时照全你。以后你办事一定要求稳,求周全,懂了?”查应才叮嘱了许久,最后说:“你的掷弹兵如何成军,明rì再议吧。”

    查应才走了,金士麒长叹一声。

    这一次,他确实很愧疚。这查应才能包容自己,换作旁人,被砍了都有可能。

    他自我分析:自从当了千总兵,又建造了浮桥,他就自我膨胀起来。大概是一只憋着气要扭转自己的局面,想要表现一番价值。

    更深一层的原因,他在这明末的世界上,有一种孤独感。

    他的“特殊自我”使他dú lì于所有别人之外。由此,他很难相信别人。“公子,忘记你是特殊的。”他告诫着自己,不应该是“扮演”这个金士麒的角sè。而是真正成为这个人,成为这个时代的人。

    ……

    金士麒回到他的小木屋里,里面是空的。他又前往那张小帐篷,莫儿果然在。她正帮那小女孩梳洗了一番,拉着手安抚她。

    那女孩家里姓何,闺名叫小桃。原来那觉华岛另有名字是“桃花岛”,开chūn后岛上便有千树桃花盛开,渔民老汉就给孙女起了这名字。莫儿说这女孩已是孤儿,请公子留下她。

    何小桃相貌清纯,眼神里也透着机灵劲儿。她衣服虽破旧,但也算整洁利落,果然是穷人家的女孩会持家。金士麒也喜欢,便应允:就留在苏姑娘身边,以后苏姑娘过门了,就跟到府里来伺候她。也不要小桃卖身,待长大了还会替她寻个清白好男人。

    金士麒也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反正他做主了,这感觉真爽。

    这番话说出来,那何小桃忙跪下拜谢,口里称着老爷、夫人。金士麒一笑而过,莫儿却红着脸忙制止她。莫儿拉着小桃悄声叮咛着什么,那小女孩便忙点头称是。

    看着这大女孩、小女孩温馨的一幕,金士麒的只觉得心中温暖。寒冷的小帐篷里,竟然有了一丝家的气氛。金士麒便叫莫儿带着这小姑娘搬到自己那间“独栋”小木屋子里。那有原木钉造的墙壁,还有火炉,比这帐篷暖一万倍。不用再罗嗦什么名声、名分,反正公子今晚会睡到别处去。

    军营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凄冷的北风在小岛上呼啸着。岛上的树木几乎都砍伐一空,裸露着连绵的营房和点点篝火。一天的杀戮、一天的悲凉,2万军民像是哭累的孩子一样沉睡着。5里之外的觉华岛上,若是建奴敌兵遥望这边,一定会气得发抖吧。

    金士麒敲开弟弟的房门,看到田师傅等一堆亲兵也都挤在里面。里面满屋子的脚臭味,倒是很暖和。金士麒忙说:“都别起来,继续睡。”

    田师傅见他抱着被子,惊问:“你睡这里?”

    “苏姑娘睡我的房子里。”他很严肃地说,“我有孝在身,又怎能近女sè!田师傅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这都不懂!”

    田师傅张张嘴,竟无言以对。

    ……

    第二rì,天刚亮。营中突然锣鼓急促,军士们慌忙奔出列队。

    建奴大军已经开始攻岛。

    金士麒一瘸一拐地冲到海滩上,立刻就惊愕了。过去半天里,明军将领们百般思索奴兵将用什么方法攻岛,此刻终于揭开了谜底——

    是百船齐发!

    冰海上是密密麻麻的皮划子。

    建奴用皮囊和木板连夜赶造了大约200条皮划子,每条上都坐着5个人,总计一千。他们抬着皮划子奔到浮桥的尽头,然后跳上去义无反顾地向张山岛的岸上划来。他们没有直扑最近的北海岸,而是顺着风势,向张山岛两侧绕开,准备从侧面登陆。

    这下,岛上准备的防御全都白瞎了。

    他们原以为建奴都是死心眼,会继续翻造浮桥,从正面一路铺展强攻过来,所以防御设备都铺在北海滩上。岛上建造了近百计的水战装备,拍杆、撞杆、云梯,准备打一场军械大战。现在却必须推上冰层,运到两侧的海滩上去。

    还有岛上的兵力配置也必须变化。主力的龙武步兵和弓铳队原本都防御着北海滩,现在也要分散到东西两侧去。那里原本只有溃兵的轻步兵,根本不堪建奴的冲击。

    “能胜!”查应才给部下们打气,“现在我军士气好,从岸上shè箭放铳,以强击弱。奴兵即便上岸,也是零零散散,我们兵力足够把他们杀下海去!”

    建奴在逼近,已经从东西两侧的海上掉头向岸上冲锋。海岸上也忙成了一片。明军部队都拆分为“百人队”四处出击,海滩冰层上一队队兵士隆隆奔袭,壮丁们冒着箭推着硕大的水战装备在冰层上徐徐前进。步兵扛着大盾,冒险抵在硬冰的边缘上建立防御,弓兵和火铳手就躲在盾后远shè。

    战况并不像查应才说的那般乐观。岛上明军的弓铳队只有300人,每侧海岸只能分派10几个小旗的编队,根本压制不住近百组的建奴冲击。

    奴兵的筏子已经抵达几十步远的浮冰区,那些奴兵全都穿着甲,扛着盾,筏子上也以木板作为遮挡。每组奴兵中,都有两人持续shè箭上来,另外的三个奴兵就拼命划着筏子,向岸上逼近。

    明军弓箭手们被压制在盾牌后面,零星地shè箭击杀,收效聊聊。明军的火铳数量更少,只有100多!装填速度又慢,一轮shè击下来,眼看着那些筏子又近了十步的距离。

    见到敌兵几乎全副武装地逼近,而且几乎杀不死,岸上的防御就开始乱了。首先是那些壮丁们丢下了防御设备,纷纷逃散,接着明军队伍也开始松散,逐渐退到林子里,想躲避建奴的shè击。几十个盾阵孤零零地矗立在冰层上,海上的箭砰砰砸在上面,压得弓箭手们抬不起头来。

    但出乎建奴兵士意料的是:那最后的几十步的行程,竟尤为艰辛。

    很多人,将永远留在那里!

第52章 海滩血战

    是海冰!

    天启六年这妖媚的冬天,寒风在长城内外和辽东大地上肆虐横行。觉华岛冰冻三丈直达海底,张山小岛孤悬在5里之外的大海中,它四周也结满了数十步宽的浮冰。

    这浮冰曾将岛上三万军民暴露在建奴的铁蹄之下,但此刻,它也成为了奴兵们的障碍。

    建奴的二百条皮划子,分作东西两路向张山岛登陆,他们奋力地划着冰水,推开那大大小小的浮冰。但随着海岸的临近,那海冰也更加厚重难驯。冰块在海浪和暗流的涌动下缓缓游弋、撞击、旋转,奴兵们用浆和矛跟它们搏斗,步履维艰。

    再往前冲,就是薄冰层。皮划子撞过来,那冰便接连成片地爆裂,把皮划子也卡住动弹不得。若是胆敢跳上去,冰层就“哗”地崩塌。奴兵就用矛、斧子、狼牙棒一路砍砸着前进,在冰区上砸开一条条航道。

    皮划子的速度慢了,距离海岸更近了,明军shè来的箭矢也更jīng准。此刻的奴兵必须举起盾挡住头脸,费力地敲砸着冰面,一尺一尺地奋进。

    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

    熬过了最初的惊慌之后,明军也逐渐稳定了心神,加快了shè击频率。弓箭手们互相招呼着,集中shè击距岸最近的皮划子。十几根箭齐齐飞去,那皮划子上便是惨叫连连。偶尔还有运气绝佳的箭矢会穿透防护木板的缝隙,将猪皮气囊刺破漏气。每个划子都由6只猪皮捆绑而成,若是shè穿了半数就会有jīng彩一幕上演:一船五个苦命鬼齐声哀叫着,他们身下的筏子越来越软,逐渐变形,随后一股冰水滂湃着冲了进去,最后是翻腾的水花将他们全都吞噬。

    但同时,有些奴兵一路折腾着冲上了硬冰区。龙武水兵列着矛阵齐齐地冲杀上去,以10倍、20倍的兵力来围歼一股股的奴兵。

    上岸的奴兵无不奋勇拼斗,瞪着如狼一般的双眼嚎叫着,身手却都敏捷非凡。他们在接阵的刹那间用盾和刀剑抗住长矛,闪身扑进、近身砍杀长矛手。明军阵列两侧的刀盾手——如果没有吓破胆的话,就会大吼着杀入阵中,用盾、用刀拼命砍杀撞击不停,如疯狂一般。

    每次杀掉一组五个奴兵,也至少要陪送五个明军的xìng命!

    海岸上已经是厮杀成片,淋漓的鲜血泼洒在白雪上迅即冻结。一个个鲜活的汉子被砍倒、戳倒,在轰鸣中被弹丸穿透身体,被狼牙棒打碎了半边脑袋哀嚎着在地上翻滚着,最后静静地躺在冰凌之间,抽搐着,慢慢冷去。

    有时候一群士兵在冰层边缘鏖战着,刹那间那冰轰然爆裂,几十个汉子一起翻滚在冰水之中。几乎没人能活下来,他们都是重甲在身,他们哀嚎着扑腾几下便沉入海底。只留下几个恰巧在断层边缘的士兵,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惊醒一般杀向另外一股敌人。

    明军越来越多,那些来自溃营的轻步兵们也全员压上。这空气中的血雾也涌进他们的胸腔、激荡着他们的心神。

    但明军的阵线在后退——越来越多的皮划子抢滩登陆,甚至有几处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奴兵结阵顽抗。他们守住了一块冰区,他们一个个战死在那里,但后面有更多的皮划子拼命冲向这边。

    ……

    这时候,明军的阵中正隆隆赶来一队新的士兵:他们穿着浅灰sè的短棉衣,都没有着甲,却成群结队地扛着一具具重弩。

    他们就是山东登莱水师的残部,是金士麒的掷弹兵。

    这次金士麒学乖了,先跟查应才商量,把这最后的力量投上战场。查应才留下魏百总管束岛zhōng yāng的工辎大队,把那8个小旗的掷弹兵分散派往两岸,补充到各龙武百人队里去。

    每小旗的掷弹兵有20人,扛着5台大抛弩冲到冰层上面,在几面小盾的掩护下不断抵近、抵近。他们匆忙地架设弩机、测算着距离,只听“喀”地一声暴响,一块的火砖打着转儿,飙了出去!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七rì,清晨时分。辽东张山岛的海滩上,掷弹兵的第一场演出开始了。

    第一块火砖旋转着抛出了24步,稳妥地掉在了一个皮筏子上。它没爆炸,却将一个奴兵弓箭手砸死在冰水里。

    紧接着便有数十计的火砖弹shè出去,最远的达到30步的距离!刹那间,在战场上划出道道浅青sè的烟痕。火砖投shè的jīng度比预想的要差一些。建奴的筏子只有几尺宽,而且在移动。一轮5发齐shè,至多只有1块能命中目标。命中的火砖只有少数落在舱里爆裂起火。

    一旦爆炸,那效果倒是真艳丽!先是金黄sè的光芒崩裂开来,紧接着就是斑斓的火苗在几个汉子身上窜起,随即便是浓烟升腾,飘起猪皮的香味。

    平均三、五次齐shè,就点燃一个筏子。xìng价比颇高。

    建奴在最初的惊慌之后,立刻集中攻击掷弹兵。奴兵几乎天生就是猎人和战士,他们敏锐地锁定了最惹起仇恨的目标。箭矢密集地shè杀过来,立刻有几队掷弹兵们人仰马翻。还有些上岸的奴兵,他们抗住了第一轮围攻,就冲出来杀向那些掷弹兵。

    明军的现场军官们立刻召唤援兵去阻杀他们,再派出持大盾的步兵护在抛弩阵地的前沿,用肩扛着大盾承受着箭矢的一轮轮shè杀。

    此刻的明军阵列,主官查应才守在海滩zhōng yāng的大旗下,工辎领队魏广良守岛zhōng yāng,金士骏镇守在西海岸,了不起的金士麒镇守在东海岸,田叔光居中来回策应。

    此刻的金士麒提着剑、背着弓箭,带着几个亲兵站在海滩上,他粗略一数,建奴两成的皮划子已经消灭在浮冰区,四成还在冰水中奋力前进,另外的四成已经上岸——半数在杀人、半数被杀死。

    但此刻这明军的阵列已经达到了负荷的顶点,羸弱的轻步兵们只能分段苦苦支撑,后面的冯虎已经在杀逃兵了。前面全靠着龙武的几队水兵们,他们轮番地赶赴最凶险的地段,到处厮杀不停。

    金士麒哀叹道:“娘的!忙得像打地鼠一样啊!”

    这时候,有人惊呼:“有船来了!”

    金士麒忙望过去,只见北方的海面上竟真有两条船,正从晨雾中驶出,展开风帆破浪而来。那船上没有悬挂大明的朱雀金旗,也没有水师的碧海蓝旗。

    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了那船,都在猜测那船的身份。那船型是明军水师的沙船,可是它们却从觉华岛开来……金士麒的心猛然一沉,他想起来了——那两条沙船,来自之前藏在觉华岛上的六条船中!

    那船上分明有士兵,虽然相距至少2里,也逐渐看得清那上面挤着黑压压的人。金士麒拼命地想着奴兵是如何将那船推下了水,没错,查应才说过沙船的船型比较邪恶……最可怕的是它能冲上浮冰,直接冲到硬冰区来,卸下满船的人!

    一条船上,至少能拥挤100个奴兵吧!奴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很禽兽。在眼下的浮冰区上,10个奴兵就能站稳脚步,30个奴兵便能控制一大片冰层,现在要一次运来100个,那将扭转战局!

    果然,海滩上的建奴看到强援抵达,立刻狂呼起来。两队奴兵拼杀出包围圈,会合在一起结成了近50人的圆形阵,正向岸上推来。明军们却逐渐慌乱起来,几个百总惊吼着召集龙武水兵前往击杀。可惜水兵只有600名,分派在这片海滩上的只有一半,至今能苦苦鏖战的已经不足200。

    终于听到火铳声声乍起,田师傅带着最后一队30名火铳手赶到了。金士麒气势汹汹地扑过去,扯住他的胳膊吼到:“看看你干的好事,那船就是你的宝贝嘛!撤退的时候你没砸船?”

    田师傅怒道:“我凿了呀!一定是他们又修好了!”

    “没天理啊!”金士麒怒道,“查守备说修一条船要半个月,他们凭什么当天就下水!”

    田师傅甩开他:“我确实凿了,船板也拆了,龙骨肋骨都断了。”

    “哈!”金士麒简直气炸了,指着海中正顺风狂袭而来的两条沙船,“那它为啥还开得那么欢,倒是沉下去啊!”

    他话音刚落,忽见一条船微微一晃,竟然有些歪斜。紧急着就看那船上的奴兵人影攒动四处奔走,已经陷入慌乱。那船在海面上正逐渐矮下去、矮下去。

    金士麒脑袋中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1里之外那惊人的一幕,手还依然指着那边。转瞬间,那船原地打了半个转子,竟然沉了!金士麒转身过来,对着东面海岸的战场,他如雷神一般咆哮着:“那是我干的!”

    竟然有一条敌船自沉了!

    海岸上,明军群情激昂,都狂叫起来!那好似上苍的预兆,好像神灵的眷顾!

    “压上去!”“全都压上去!”军官们吼着。“杀!”“砍你丫的!”“你nǎi个腿的!”士兵们嘶叫着。火铳队也终于完成了一次填装,向着建奴密集的阵列开火,烟尘被北风吹遍了血腥的海岸。

    金士麒盯着另外一条船,用手指着它狂念不止。但那条船非常结实,正顶着金士麒的连绵诅咒疾速冲来。海岸上明军已经陷入疯狂的拼杀中,所有人都明白:必须在那条船冲上岸之前解决战斗。

    在北风呼啸中,那船竟开得飞快。它已经避开了正面的海岸,朝着金士麒这东边来了。那船后拉着一条漫长的浪痕,船上号角声声,好像发出决战的讯号。待它来到东海岸之外,就看到船上的兵士们正忙着扯着缆绳和风帆,同时那船便歪歪扭扭地调头向西,四周几十只船桨乱翻着,正斜斜地冲向岸来。

    岸上的厮杀已经陷入白热化。几百名明军已经包围了最后30名建奴,围着他们砍杀着。掷弹兵们也cāo起火砖,点燃了冲上去往阵里面抛着,在那里乍起一团团火光。

    那包围圈一点点缩紧,血从士兵们脚下滚滚涌出,肉屑和断肢在人群头顶纷飞。那一片刀剑长矛终于交织在一起,把最后几名建奴顽兵的身影淹没。随即,海滩上爆发出一阵如海啸般的吼叫!

    但就在他们身畔的冰层上,还有最后30几个皮划子的奴兵在奋力地凿冰上岸,还有零星的奴兵已经从四面杀来。那海上,那条大沙船载着百多名全副铠甲的建奴重步兵正破浪而来。

    那平直的舰艏上浪花滚滚,它冲开重重的冰凌,轰撞在了冰层之上!

    “结阵!”金士麒挥剑吼着,“决战!”

第53章 冰火重重

    那条大沙船呼啸着冲上冰层,像是一头暴怒的大鲸。

    巨大的惯xìng推着船体在冰层上倾斜、漂移着,最后旋转过来,以侧舷迎着明军轰然停下。船上载着满满的奴兵,无不惊叫着抓着缆绳、栏杆,或者别人的身体。

    船下刚停下来,下面的冰就声声爆裂。冰层终于不堪重负,数丈之内的冰面瞬间崩塌成碎片,水花溅起十丈高,万千的冰凌四shè飞舞。那船身猛然一坠,落在一片海水之中。百余名奴兵们就像大厨掌勺的热菜一般飞离了甲板,又重新摔在上面。

    那沙船距离冰面上的明军阵地已不过30步。船上那帮畜生,又全都爬了起来。

    “结阵!”“压上!”“一线阵列!”明军百总们的号令下开始逼近。

    岸上还剩最后的240名战士,他们无论是来自龙武营还是其他的辽东军营,此刻全都混杂在一起,每个人身上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们排成一道横阵,准备迎接最后的死战。

    这一战无人可退。

    “掷弹兵!推进!”金士麒下令。

    此刻,金士麒亲临最前面的战场上召集所有的掷弹兵过来。经过之前的血战,这边的掷弹兵伤亡惨重,只剩下40余人和11台抛弩。他们的目标是那条大船:那船正困在冰层上,与冰层间隔着丈宽的冰水。那些奴兵们还没熟悉这战场的环境,正焦急地想要跳下船去,却又惧怕船下翻腾的冰水。

    这正是掷弹兵发挥作用的好机会。

    掷弹兵在大盾的遮挡下迅速逼近,推进到明军阵列的最前面。连续12只盾牌摆开一线盾墙,11具大弩高高扬起,不断地将火砖抛shè上去。

    距离30步,火砖的散布半径竟达到了4步,这jīng度非常丢人。但没关系,敌船长达6丈(12步),再大的误差也打得中它。

    11块火砖纷纷砸落下去,纷纷爆裂。明黄sè的火光四散而开,肆虐燃烧起来。那船上本就拥挤不堪,如今更是浓烟滚滚火苗蹿起,到处都是凄厉的哀嚎。士兵们互相冲撞撕扯着,不断有人从侧舷跳落在冰水里。

    转瞬间又是10块火砖飞过去,片片火光爆裂!

    那艳丽的火光照耀在岸上的明军步兵阵列中,在每个勇士的瞳孔中翻腾着,迅即化作一阵阵热浪席卷他们全身,引燃他们最亢奋的情绪。他们列着阵,紧抓着自己的兵器,齐声咆哮着,“烧死他们!”“烧啊!”“掷弹兵!无敌!”“再抛一百块一千块上去!”“娘,你看到了吗?我们在报仇!”

    那条大沙船终于被沸腾的黑烟所笼罩。它摇晃了几下,竟然向这边倾覆过来。在两军将士的齐声惊呼中,它轰然翻倒在冰层上,无数的冰凌如利刃一般四下飞溅。

    那一瞬间,那大船上摔下来成片的奴兵!

    他们身上挂着黑烟和火苗的,他们哀嚎着在冰水中翻滚着,但迅即都接连站了起来——此刻的海水不深,竟只淹没膝盖!他们忍着火焰的烧灼和摔伤,淌着刺骨的冰水冲过来,如一群炼狱中释放的恶魔杀上岸来!

    战鼓声!

    明军隆隆的鼓声砸击在每个战士的胸口,迅速溶于他们浑身的血液。刀盾手们矮下身子半跪在冰面上,盾牌纷纷抬起凑做一道城墙,盾后面还藏着刀剑和斧子。掷弹兵纷纷撤向两翼,那zhōng yāng的长矛如密林般压上去。他们并肩向前推杀,空中火铳声声、箭矢如织。

    接战!

    砍杀声和撞击声四起。

    前排的明军盾兵拼死挤压着阵型,用刀和斧子拼命地劈砍盾牌缝隙中的一切目标。后面的矛兵高举着长矛不停地**着,带出一股股淋漓的鲜血。那些被火焰的冰海折磨过的奴兵们都陷入疯狂的状态,他们迎着盾阵厮杀上来,高高跃起踩踏着盾阵砍向后面的头颅,用肩膀撞开盾阵把刀剑戳插进去。

    鲜血不停地泼洒在每个人脸上、头颈之中,战士一层一层地翻到在地。在接连的冲杀之后,明军的阵型逐渐凌乱,zhōng yāng和左翼已经出现了几个缺口。金士麒剩余的最后10个私兵全都补充了进去。

    但阵后的鼓声依旧密集,临阵的军官们大声斥吼着,此刻却不能变阵!如今所有的战士都已经厮杀在一起,若是变阵反而会发生混乱。此刻只能靠着人多,用生命去交换生命,殊死地拼下去!

    一场血腥的赌博。

    当奴兵从88人杀至66人,明军步兵从240人杀至168人时,赌局终于起了变化。后面的林中又冲来一队援军。

    那西海岸的战斗已经提前结束了,剩余的主力部队立刻赶来支援!那是浑身染血的近200名龙武水手,如群虎一般涌入那些阵线上,将奴兵再次围困。

    随后,又一大队掷弹兵也赶了过来,他们竟然保存了14台抛弩。而这边的掷弹兵的抛弩阵地已经变成杀戮场,抛弩只抢出了6支。两队会合在一起,他们就是掷弹兵最后的决战力量。

    金士麒站在战场的zhōng yāng。他背对着杀戮场,鲜血正从后方不停地飞溅在他背上、肩上。他把剑举起来:“掷弹兵,在我面前设阵!”

    待那20台大弩全都汇聚过来,他又把剑指向被重重包围的建奴军阵:“抛shè!正前方,最大仰角!”

    20具“飞火抛弩”在金士麒的身后密集布阵,都抬起到最大的仰角,指向了天空——是60度角!

    金士麒喝令:“不用怕误伤!shè吧shè吧!”

    掷弹兵们全情投入!每组都有两个士兵用身体压在抛弩上,把它压实在冰面上。另外两人合力拉开弩弦,将点燃的火砖一块块地抛shè出去。

    一轮齐shè,20块火砖呼啸着飞起,在血雨腥风之中划出一道高高弧线,翻滚着落下,在敌群中接连爆炸。

    一轮齐shè,20块火砖点燃的火焰照耀在鲜红sè的冰面上,烤得那些血水和冰块滋滋作响。

    一轮齐shè,20块火砖在明军队列的头顶上飞去,空气充满了刺鼻的硫磺气息和松脂的香气。

    一轮齐shè,20块火砖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所到之处已是一片火海。数十计的奴兵在火焰中翻滚、挣扎。

    金士麒站在阵后,越过那些明军的头顶观察着的抛shè效果,连续地指挥着掷弹兵的cāo作。几十步之外的包围圈里,那绝对是一场最惊心动魄的杀戮,那阵上已经完全化为炼狱!

    金士麒是一个绝对的火力崇拜者!他激动得咆哮,这一切正是他所期待。他暗中赞叹着:待我造出真正的手雷!还有掷弹筒和迫击炮,还有火箭筒,那掷弹兵将成为何等的步兵之王啊!

    ……

    直到中午时分,战火终于逐渐熄灭了

    最后屹立在冰面上的部队,是明军。

    海滩上留下了近千具尸体,冻结成一片赤红sè的冰层。那艘沙船上奔袭下来的奴兵,他们最终也未能冲破明军的阵线。他们被包围在狭小的包围圈里,几乎每具尸体都带着焦灼的痕迹。

    随着那条沙船上奴兵被围歼,那些困在浮冰区的小皮划子也放弃了登岛。他们在明军的箭矢和弹雨追击下,纷纷划向外海,最后汇成队返回了觉华岛。

    所有在浮冰区和海岸上战死的奴兵,再加上那条半路沉没的船,建奴此次战亡的人数超过1000人。可惜大半的尸体都沉入了冰海,只有岸上和近处浮冰上的首级被明军采割,总计412个。

    那些首级在龙武中军大旗下堆积成一座小丘。

    自从七年前“萨尔浒”一战之后,明军从未获得如此的战绩。

    岛上的军民却感觉不到战斗胜利的快乐。海滩上的明军都安静地收敛尸体,收集兵器,整顿军队,抬着伤兵。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还有恶臭的硝烟弥漫,还有连绵的惨叫和呻.吟声,还有哭声。

    这也算是胜利吧,但代价太大了。

    明军阵亡600余人,伤者超千人,岛上军队减员一半。作为主力的龙武步兵,只剩下三成。

    虽然是歼敌千人,达到了查应才昨天估算的“建奴的承受上限”,但此刻却无人敢说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这样的袭击只要再来一次,这孤岛绝对会沦陷,被屠杀殆尽。

    午后时分,所有的军将们汇集在中军营中,几乎人人铠甲染血。

    一个军官报告说:在那条搁浅的沙船上又擒获了4名战俘,全是汉人。他们是觉华岛上的渔民,因此被建奴留下来驾驶船只。

    他们说建奴抵达觉华之后就一直在凿冰挖船,要渡海攻击张山岛。后来发现船只都破不堪用,因此才造了两百个皮划子。昨晚又偶然在海边找到了几条破损的沙船,便连夜修补。今天从早晨就试图把船推过冰层,他们淹死冻死了几十人,最终只有2条船成功穿过冰区驶入大海,没想到路上又沉了一条。

    这信息弥足珍贵——也就是说觉华岛上再无船可用。但敌人还是可以造皮划子,若是再来几百条,这边绝对扛不住。

    还有一个更要命的消息:奴兵们也一直在仿制木筏、修造浮桥,他们在觉华海边已经完成了一段段的桥面。由此可见,建奴还是在围绕浮桥做打算——正如查应才一开始预料的那样:敌人从浮桥上迎面推进过来,最后直接冲杀上岸。

    那条浮桥,成为了悬挂在明军头顶的一把剑。

    营中诸军将们讨论了片刻,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我们也造船出击,去捣毁浮桥。

    金士麒介绍说,那浮桥之所以能安然漂浮在海上,是靠各种固定装置——两端是几百根斜拉绳索;而中间的1000步,每隔50步两侧各有一支铁锚固定。只要斩断那每侧的21根锚缆,那浮桥就彻底变成没有根基的漂浮物。海浪和风的力量便能把浮桥撕裂。若是想要亲自动手,还可以用火药和火砖去烧断它。

    这大半个月来是持续的yīn天,这几rì又是月尾更没有月光,正是夜袭的好时机。查应才却提出疑问:那大海上漆黑一片,你们又如何找到浮桥?到了浮桥还要寻找缆绳,若是举火,一定会惊扰桥上奴兵。奴兵有弓箭、有火箭,甚至还有轻型的火炮!

    金士麒笑道:“放心,你这边有我。”

第54章 离别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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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正文—————————

    金士麒回到他的木屋子,天完全黑了下来。

    莫儿带着那个名叫小桃的女孩守在炉子边上,正说笑着,见他进来便忙迎过来。屋子里很暖,两只炉子都堆着红灿灿的炭火,粗糙的木几上还放着烛台,照耀着一盘子的饭食,还有几块焦黑的肉块。

    莫儿说那是什么海鸟,是二公子shè下来的,切了半边送来,还叮嘱不要声张。莫儿便带着小桃在屋子里偷偷地烤,结果烤成了这样子。金士麒盯着那些肉,就想起了上午海滩上掷弹兵的那些战果,顿时没了胃口。

    其它的饭食无非那几样:糙米、饼子、酱菜,还有官爷才有的咸肉和鱼干。若是普通兵士,只有一些豆饼子,用醋蒸过布条煮在一起,腥腥臭臭地吃下去。

    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过几个时辰还有一番辛苦等着他呢。金士麒叫小桃煮了茶来泡饭,把饭食狼吞虎咽地全都塞了下去。莫儿见他今晚的话少,只道他是疲倦了,也也不多问。

    金士麒又捏起焦黑的鸟肉耐心地啃了起来,还问莫儿,“你也吃过?”

    “吃了一口,不合口味,就留给了公子。”

    金士麒倦倦地一笑。这时候屋子外面有兵士请示,说是有医工过来,金士麒便喊他进来。他昨rì在浮桥上挨了一箭,shè穿了膝盖侧面的皮肉。他今rì早晨开始就迎战战,由于jīng神紧张所以几乎不疼。到了战后才终于疲倦了,那伤口又一跳一跳地疼痛起来。后来又忙乱了一下午,直到现在才能处置一番。

    医工和两个亲兵进来了,帮他脱掉外衣和铠甲,旁边的莫儿就有些慌了——金士麒的袄子、裤子上全都染着血,连贴身的锁甲上也是血污斑驳。

    “都是别人的。”金士麒淡然一笑。

    亲兵提了热水进来,帮金士麒褪掉裤子,拆开层层的绷带。他光着半条大毛腿坐在床铺上。医工凑近了伤口嗅了几下,便说:“挺好。”然后找出来历不明的黑的、黄的药膏用热水蒸软,涂了上去。

    待包扎好了,金士麒便叫亲兵们抬了一桶温水。帮他脱了上衣,沾着水擦洗身上的血污。只擦了小半边身子,那桶里的水就融成了暗红sè。又换了一桶水,没多久又是红艳艳的一桶。

    “我来。”莫儿接过布头,蹲在他背后一点点地擦拭着。亲兵们又换了两桶水,那水才逐渐变成棕黄sè。

    莫儿就开始抽泣了。

    金士麒轻声说,“哎,好像有小鸟飞进来?”

    “一整天,你去哪儿了?”

    “就在岛上。又能躲哪儿去?”金士麒握着她的手,她便哭出了声。

    金士麒令亲兵和小桃都出去。待他们关紧了房门,便把莫儿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亲吻她。她像小猫一样把两只爪子搭在他手臂上,把脸藏在他脖子下面。身上软软的。

    莫儿问他海滩上是什么样子。

    金士麒咬着她的耳垂,没讲战场上的事,只说:本想下午就回来抱抱她,只是营里的军将都四处奔波着,他也不好走开。他先是在海岛上测量距离、设定篝火信号的位置。到了傍晚,魏百总他们终于造了两条小船出来,我们又一起过去排列那上面的楯甲,差一寸都不成,万一被shè透了,一船的兄弟们全都要洗冷水澡了。最后又去训练那些士兵……现在营里待选的士兵越来越少,只希望明rì是最后一战。

    “然后你就忘了我么?”她喵喵地问着。

    “最后,我还是回来了。”他又低头亲她的鼻子、嘴唇,随后那房门就该死地被敲响了。

    这一次进来的是两个工匠,他们捧着个铁盔似的东西,都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实际上,那是用铁盔改造的灯具,是金士麒设计的“夜袭神灯”。

    那构思来自于后世的“防空灯”:那下面是一个铁盆子,设置了风口和遮板,里面点着炭火。上面用铁盔盖上,正把那些照向上方的光线全都遮挡住。这神灯挂在船头的水线上方,只在一个小夹角范围内探照目标,可以不被岸上的人察觉。

    见了自己的画稿变成立体实物,金士麒立刻亢奋了,他忙出门去外面检查那灯的效果。打开那小遮板,便有一道暗淡的光芒浅浅地贴着地面照耀出去,很低调的样子。金士麒又令两个工匠照样再做5个,一定在子夜之前完工。质量一定要保证,万万不能漏光。

    那两个工匠忙磕头应了,还说少将军亲自领兵出战,我等若是这点活儿都做不利落,那真是该死了。金士麒眉头一皱,喝令他们这就快去。

    金士麒回到屋子里,便笑道:“这岛上的匠户都粗糙得很,几百人里都没个能赶上你爹的。”

    莫儿却问他:“明rì是你领兵?还要出海去?”

    金士麒刮她的鼻子,“只是早晨出去绕一圈儿便回来。”

    莫儿却急了,“凭什么只是你去!”

    “有些东西只有我熟悉,你的公子博学多才嘛。”

    “凭什么只是你!”莫儿不依不饶地问,眼睛已经噙着泪水。

    金士麒只得老实回答:“除了我还有谁?查老哥浑身伤得跟肉松似的,士骏腿都快断了,田师傅年老犯困起不来……”

    莫儿的泪水滚滚落下,哭嚷着:“凭什么只是你!”

    金士麒楞了一下,只觉得阵阵心酸。他用大手擦拭着她的小脸,擦掉一道泪水,又是一道涌出。他轻声说:“这是我的岛。这些人是我带上来的。你懂吗?”

    莫儿扯着他的衣襟:“那我怎么办!”

    “呆丫头。”金士麒柔声道:“若不是十拿九稳,我怎敢上阵?公子我最惜命了,心里有数。”

    莫儿却说:“你最疯疯癫癫的。”

    “那船上还有魏百总,他比我还怕死呢。他跟我一样,都是有家有女人的。”

    莫儿脸上一红,低着头只紧紧擒着他的手臂,无赖地说:“你哪儿都不许去。”

    金士麒搂着她,“天晚了,我再不出去,不怕别人笑你?”

    她低着头,却不说话。金士麒心中暖洋洋的,凑近了又问:“不怕我吃了你?”

    莫儿忙甩开他。她却没像往常那般跑开,只幽幽地站在一步之外。她扭捏了半晌后才说:“我叫小桃也进来,守在一起,你又能怎样!”说完这话,她又娇羞地一笑。

    金士麒心中温情荡漾,只觉得眼前那炉火、那木头墙壁、屋子中的一切都是美的。他伸手探过去,莫儿躲开了。他只把手张开等着她。

    莫儿迟疑了一会儿,把小手放在他手心里,然后就被他攥住了。

    这一次,金士麒铁了心不会放开她。他拉着她的手,在跳动的烛火中看着她。莫儿逐渐慌了,心想:“哎呀怕是躲不过了……”金士麒的手逐渐拉紧,把她拉向自己。她咬着嘴唇只往后退缩着,金士麒便开放她一点点,但也只放开一点点,绝不会让她再逃开。

    有时候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会变成什么。他心里也砰砰乱跳着,却不舍得这微妙的一刻。

    他执意地拉着她,后来她的身子终于被拉到了他身边,被他抱起来放在床铺上。莫儿还是不吭声,胡乱地推着他。忽然不知道是谁碰到了旁边的几案,那火烛便突然翻倒下来。

    金士麒慌忙拿手去按,便是一声哀叫。

    屋子黑了下来。

    “烫到你了?”莫儿忙问。

    “嗯。”

    “活该。”她轻声说。

    金士麒不跟她斗嘴,只把嘴巴热乎乎地贴了上去。莫儿闭着眼睛,睫毛轻轻地抖动着。装作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没有发生,这只是一个梦罢了,随时都会醒来吧……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黑暗,小屋子里只剩下墙角的炉火,暗淡的、红艳艳火光在木头墙壁上萦绕着。只把身下那女孩的脸颊、脖颈照耀的明晃晃的,如玉如脂,煞是动人。

    他的心狂跳着,听得见血液在太阳穴中滚涌着。“真的就是现在吗?”他问着自己。“那……就是现在吧!随心所yù。”

    他解开她的衣服的时候,她躲闪着挣扎了几下。待暖暖的空气涌在身子上,她忽然放弃了。不知何时,她已经是探出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拉近过去。她在他耳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不许看我。”

    那绵绵的声音,好像一股灼热的酒浆灌入他的身子,转瞬便烧灼了起来。随后那屋子里只剩下稀稀碌碌的声音。她的身体忽然在他身下绷紧了,又在他肩头上轻轻咬着,用夹着哭腔的声音求着他:“别再动。”

    他喉咙里呼呼地说着:“我慢慢的。”

    他把手轻轻摩擦着她赤着的脊背,光洁的皮肤上已经悄然罩着一层细汗。

    他把身子又迎送过去,她便倒吸冷气,打他的肩膀。“出去出去!”但又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不许他走。最后她咬着自己的指头抑制着喉咙里的声音,金士麒把脸贴在她的脸上,那里已全是泪水。

    “莫儿莫儿!”他惊讶地叫着她。

    她把身子紧紧贴合过来,软软地说:“罗嗦罗嗦……”

    ……

    后来,她蜷缩在他怀里,轻声说:“你会怪我。”

    “啥?”

    “我笨死了。”

    莫儿探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子上轻轻勾勒着,然后是嘴唇和下颌,然后是宽厚的胸脯。“你会笑我一辈子。”

    “我会的。”金士麒轻声说,“笑你一辈子。”

    ……

    过了不知多久,莫儿忽然惊醒过来。

    屋子里一片黑寂,只有墙角暗淡的炉火光芒。她把手探向旁边,那半边的床铺是空的。金士麒已经悄悄去了。

    莫儿慌忙爬起来,引燃了蜡烛,才看见自己身上的凌乱。她胡乱穿上衣服靴子和披风,推门疾奔了出去。只不过几十步之遥,绕过那些木屋和灌木便看得见张山岛的海滩。

    就在东边冰海里,不知何时人们已经把一截浮桥移过去,正当作码头来用。那岸上还点起了几堆篝火,依稀能看见许多的人影在匆忙走动。

    忽然间,莫儿屏住了呼吸盯着海面……依稀有两条小船,正徐徐驶入漆黑的夜sè,迅即便不见了,好像那只是她的错觉。

    此刻天海一sè,都是黑漆漆的。

第55章 冰海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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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正文——————

    孤注一掷!

    夜幕中,两条临时拼凑的“斗舰”徐徐驶向大海。

    这两条船是所有军将们的构思大集合。他们搜刮着脑袋中的记忆,争吵着忙活了一下午,期间有人还为了技术细节发生了斗殴。终于在子夜时分,这两条船下水了。

    “斗舰”,长45尺,宽7尺,这在明代算是狭长的船型。船体两侧各伸出10根船桨。在金士麒的眼中,这颇有古希腊和北欧战船的风格。

    但它们只是临时拼凑的东西——工匠们拆了云梯作为骨架,里面捆扎了120只猪皮囊充当浮力。四周是木板和藤牌的装甲,虽不敢说密不透风,但至少能抵挡九成五的箭矢。为了隐蔽,那些装甲还熏烤成黑sè。为了避免火箭攻击,还在上面泼水,结成一层冰甲。

    龙武和登莱水兵经过连rì征战,能上阵的只剩下300名,最终招募了80人执行这凶险的任务。若是放在后世,这绝对是海豹部队的活儿。

    两位光荣的船老大,是金士麒和魏广良,冯虎冯熊也分别上了两条船。

    临行之前,金士麒又提出“给船命名以带来好运”。众人也觉得有趣儿,都抢着说出心仪的名字,无非是龙虎豹鲨鱼之类。金士麒提议起个低调的名字,譬如“海胆”,这东西虽然小但不好惹,而且也是一身黑。

    众人皆称不好,说“海胆”分明是被shè了一身箭的倒霉样儿。冯熊也嚷着说:“要是喜欢黑sè,那就叫‘乌鸦’!”众人都连声:“呸呸呸”。

    又经过一番争执,两条船最终获得了名字:金士麒率领的这一条,被命名为“喜鹊号”;魏广良的船则是“夜莺号”。

    此刻,“喜鹊”在前,“夜莺”在后,悄悄驶向大海深处。无论船内船外、大海和天空中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张山岛和觉华岛上有些零星的火光。

    这种黑暗还将持续一个多时辰。

    “喜鹊号”船舱里坐着40名水兵,排成了10排。金士麒守在的船尾,一直注视着后面张山岛上的篝火。

    他用了一下午时间绘制整个海区的地图,又在岸上设置了8组篝火。每组篝火的数目和布局都不同,从远处也可以辨别。现在岛上所有营中都熄灭了灯光,只剩下金士麒的篝火标志。只要找到对应的篝火,再按照“两点一线”的规则,就能指引海面上的航向。

    终于,那岛上的“二号”和“一号”篝火逐渐重合,这表明了小舰队抵达了第一个航迹点。金士麒拍发出讯号,水手们便调整船头方向,折返着向西北方挺进。接下来距离浮桥越来越近,水手们便交错着划桨的频率,尽量减缓声音。

    此刻张山小岛就在喜鹊号的左边,距离大约一里。那里也是一片黑暗看不清岛屿的轮廓,只有点点的篝火。像是一个小巧的星座。

    莫儿就在那星座的zhōng yāng,她正暖暖地睡着吧。金士麒悄然微笑着,心中甜美:哥终于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而且,做的挺好呢!

    之前的金大公子是个花丛老手,可是金士麒在前世却生涩得很。25岁的他也结交过女孩,却从未……进行过这种深层次的交流。这爱的初体验如一阵暖流,让他浑身洋溢着幸福感和成就感,甚至不穿大皮袄也不觉得冷。

    过了一阵子,海岸上最重要的两组篝火正在迅速靠近,这说明舰队已经接近了浮桥。金士麒忙起身从10排水兵之间穿过去,来到船头。冯虎正掌控着一台“夜袭神灯”,他把暗淡的灯光控制在半尺的高度,生怕被守桥的奴兵发觉。

    建奴也不是呆子,他们在浮桥上设立了哨卫,在凄冷的黑夜之中防御着可能的偷袭。

    金士麒悄声说:“快到了。”

    “我看到了!”冯虎回应。果然,那前面的海浪中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灰线,那就是浮桥。

    金士麒把灯光向后面闪烁了几下,示意告别:“夜莺号,我把你带到这里,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诸君,努力啊!”接下来这两条船将分别在两边行动:斩断浮桥两侧的锚绳,最后截断浮桥。

    喜鹊号掉转船头兜了一个圈子,绕过浮桥的前端,进入浮桥西面的海域,悄然接近了觉华岛的近岸。距离海岸不足1里,船头不时地会碰到浮冰。他们调整航向正对着浮桥,放低速度划过去。

    两侧的船桨摇得很缓。浆无声地落入海水,缓缓推动水流,再无声地提起……此刻,藏身在浓黑的海面上,压抑着心跳缓缓驶近目标,颇有潜艇战的神韵!

    心弦再一次绷紧了。

    有一点尿急的感觉……

    终于,再次抵达浮桥。金士麒把灯光只露了一点点出去,仔细地搜寻着锚绳的痕迹。那些大铁锚每个都重达数百斤,是从觉华岛的大商船上强制征用的。两天前他们逐个丢下海去,然后拉紧了绳索以固定浮桥的位置。此刻他们要将那些绳索逐个割断。

    终于找到了一根,冯虎和另外几个士兵用钩镰枪和蝎尾枪探过去,勾住绳索。后面的浆手们就会扯着枪尾系着的绳子,把船悄无声息地拉过去。船头的士兵便用锯子将锚绳缓缓锯开。

    一点声音也不能有……

    锯子忽然一抖,锚绳断裂窜入冰水中。

    金士麒赶紧捂住嘴巴,生怕笑出声来。然后便是后退、顺藤摸瓜地去寻找下一根!

    真是紧张死了!金士麒暗叹道:破坏浮桥,竟比建设它的时候还有成就感!这是为什么呢?

    ……

    喜鹊再次抵近浮桥,金士麒惊得一哆嗦,心脏卡在了喉咙里——

    那浮桥上站着一个人,正望着这边。

    金士麒的心掉落胸腔,狂跳起来。桥上果然有个奴兵,而且被他当面发觉了!幸好船上的灯光并没有直接照在那人身上,只是因为海水的反shè,隐然看到了桥上的那个轮廓。

    那人正小心地踏上了一步,凝神地望过来。船与桥之间的海面上波光潆绕,有些暗淡的光彩。他大概是在猜测,海水中怎么会变成这样?

    船上几十个汉子都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海波缓缓地推着船体的皮囊,隐然发出“咯咯”的摩擦声……金士麒不敢动那灯光,生怕再惊扰他。他暗中打着手势示意后退……船桨地落入海水如丝般柔滑,慢慢地推动。那桨都不敢离开水,横过来重新推向后,再慢慢向前推。

    一寸一寸地向后挪。

    水面上的光芒一点点暗淡。喜鹊终于远离了浮桥,那个奴兵也没发出喊声。大概,他以为那是藏匿在大海中的某种怪物?或者是冤死者的魂魄?

    他也吓坏了吧。

    喜鹊号更加谨慎了,每次都要静静地等待、观察浮桥,最后再抵近。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割掉了12条锚绳,来到了浮桥zhōng yāng的位置。

    突然间,桥上传来了喊叫声。

    紧接着就是脚步声,还有弓箭的声音。

    喜鹊号慌忙后退了一段距离。听声音,那些奴兵却奔向北边去了。一定是夜莺号被发现了。

    整个浮桥都被惊醒了,有奴兵点起了火把正向那边赶过去。金士麒准备也故意暴露一次火光,让奴兵发现自己,由此来分担一些攻击。但随后又觉得魏广良他们会顺利逃脱。如果这种遭遇战都承受不了,那么后面的攻坚任务就更没希望了。

    金士麒下令后退,躲过这一波乱子。

    但建奴开始进行调集!

    觉华岛的海边已经敲锣、举火,稍后便望见一队队的奴兵的身影,正徐徐奔上浮桥。又过了片刻,浮桥上开始连续地点燃了火把。好象是一道火蛇从洞穴中爬行过来。

    浮桥被奴兵们踩踏得剧烈摇晃,它失去了锚绳之后已经很不稳定。但那些木筏之间都靠着缆绳捆绑,当初的工匠们预留了充裕的空隙,以缓和波浪冲击。现在它虽然颤抖摇晃得厉害,但暂时不会断裂。

    小半个桥面都照亮了!

    奴兵们已经发觉了明军的破坏计划,偷袭者一定还藏在海面上。他们都摘了弓箭盯着海面,有人还向浮桥两侧抛掷火把,一瞬间就有一小片的海域被照亮。

    喜鹊号悄悄退到远处,向南兜了个圈子再次逼近浮桥,抢在奴兵来临又悄然割断了4条锚绳。这效率比预计的低,天sè已经有些变化,变成了暗灰sè。大概再过一刻钟,就再也藏不住了。

    袭击来总是出乎意料——猛然之间,第一波箭矢已经落在了喜鹊身上。

    “不藏了!”金士麒吼道,“突击!”

    喜鹊号不再隐蔽,冒着箭雨向下一条锚绳冲过去,这里接近了浮桥南端。奴兵们狂喊着追上来,一边不停地吊shè过来。

    喜鹊号的水手们疾速摇桨,待接近一根锚绳、勾住它,船直接地撞在浮桥上也毫不在乎!两个士兵疯狂地扯着锯子,箭矢如冰雹一般砸在船体上,有的甚至能穿透木板。幸亏临行之前给每个水手都凑了一件的罩甲,作为最后的防御。

    锚绳断了!

    喜鹊号就像一只顽强的乌龟,扑向下一根!

    在第三根那里,奴兵们终于涌了上来,用长矛疯狂地刺向正锯锚绳的水兵,旁边人用盾牌遮挡,那盾也被生生戳裂。两个水兵都被戳死在舱里,终于还是冯熊甩开斧子斩断了最后一丝锚绳!

    “退后!”金士麒大吼。

    船体轰然震动!紧接着就是火苗和一阵浓烟。那是建奴的火药箭,那箭杆上穿着一个小火药囊,在船体上砰然爆裂!还有的奴兵抛出钩绳挂在喜鹊号身上。几十名水手疯狂地摇桨逃逸出去,将两个敌兵也拖入冰海。

    “还差三根绳子!”冯虎喊道。

    “来不及。”金士麒瞪着船后的浮桥,那上面已经排列大队的奴兵。尤其是桥头这边更是密集。总数会超过千人!奴兵们半数都持着弓箭,还抬着大号的弩机。

    金士麒下令:“现在全体……转身!”

    按照习惯,水手们都是背对着船头摇桨。现在纷纷转身,这就相当于调换了船头的方向。金士麒带着冯虎走向船的另外一端,一路上他还在那些水兵的肩膀上逐个拍打一遍。

    不用说什么,水兵们都明白:强攻开始了。

    在喜鹊号的另外一端藏着一组机构:用6根竹竿捆扎成的长杆子,长达20尺,那前面绑着浮囊、罩着三层牛皮,上面装着10斤火药和16块火砖。这个概念来源于后世的“杆雷艇”:用长杆将爆炸物直接推到目标上去炸毁它,堪称海上的刺刀战!

    每条船上的雷杆只有一套,机会只有一次!

    “全速奔袭!目标浮桥500步处!”金士麒拔出了剑,直指向浮桥的根部!他咆哮着:“我们去炸断浮桥,把这一千人奴兵都留在桥上!”

第56章 黎明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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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正文——————

    水兵们拼命地划着桨。

    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那条断裂的浮桥在冰海中蔓延了1400步长,上面聚集了至少一千奴兵。他们本是分段防御,后来喜鹊号在前面明目张胆地搞破坏,把桥上大半奴兵都吸引了过去。

    而此刻,喜鹊号正华丽转身,向觉华岛方向扑去。

    后面的奴兵且追且shè,一路的奴兵奋力截杀。船上已经插了近千根箭,好几处被火药包点燃冒着浓烟。但金士麒不在乎,他故意让喜鹊号与浮桥之间保持了30步的近距离,就是要吸引奴兵的注意力。

    喜鹊号有完整、坚硬的甲壳。即便shè穿了那些木板,水兵们还有盾牌遮挡。即便shè在盾牌的缝隙,水兵们还有铠甲。即便shè在了裸露的部位,只要没有死,他们仍然继续划桨!

    血滴洒在冰水里,在船舱里流淌。这本来就是用皮囊拼凑的长划子,冰水不停地涌进来冲刷着血水,再把它们带走。哪怕再远离浮桥20步的距离,都能减少一半的伤亡。但金士麒就是要靠着自己的流血,来延迟那些奴兵的奔逃!

    “每牺牲1名水兵,那浮桥上就多留下100名奴兵!”

    “我们要让敌人知道,那浮桥是我们的!”

    “无论有多少敌人踏上这浮桥,他们全将被杀死在那桥上!”

    喜鹊号流淌着一道血迹,向浮桥的根部冲去,他们敲起了隆隆战鼓。

    忽然间,前方腾起一团火光!随后便是闷雷般的轰鸣。

    夜莺号先动手了!

    喜鹊号的水手们狂呼起来,更是奋力地划桨。桥上的奴兵们意识到了明军的意图,开始蜂拥往前奔去。他们也知道,被截在断桥上将任人宰割。

    金士麒站在船头,眼睁睁地盯着前面那团黑烟升腾的地方,夜莺号一定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他们那一击效果如何。这“杆雷”是连夜制造出来的,一共才三套。一套试验,虽然效果一般,但另外两套还是装船了。岛上再没火药了,全在这里了。

    迎着西北吹来的寒风,喜鹊号全速挺进。天sè更亮了,已经能看得见觉华岛和张山岛的轮廓。那岛上的人,也一定在盯着冰海中的这场袭杀吧!

    喜鹊号径直地冲过去,航线也逐渐向着浮桥靠拢过去……甚至能看清楚浮桥上每一个惶恐奔跑的奴兵,每一只惊恐的眼睛!那些奴兵们甚至不敢站下来shè箭,两军朝着同一个方向齐奔过去。

    距离迅速拉近,夜莺号就在前边,困在了浮桥了另外一侧。

    那浮桥没有断,只是撕裂了半边口子。一群奴兵们正拼命shè箭,把涂着松油的箭矢点燃着shè出去,那天空中道道火光。他们甚至没发觉喜鹊号正在狂袭而来。

    就是现在,给他们一个惊喜!

    “目标:夜莺炸开的半个口子!”金士麒吼道:“雷杆!准备!”

    舱内前半部的10名水手们丢下桨,抓起了雷杆。金士麒点燃了前面的引信,便是一阵青烟涌出。他眼睁睁地看着火焰窜进了牛皮囊,急吼:“推出去!”

    水手们应声而动,抓住雷杆往前冲过去,前端那硕大的爆炸部便猛然刺出,从夜莺号的船头探出了长长的一截。它在水面上弹跳了一下,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浪痕。喜鹊号迅速逼近目标,正将它戳在浮桥上。

    “放雷杆!”金士麒吼道。“反桨!逃呀兄弟们!”

    最紧张的一刻到来了!水手们已经听不到鼓声,都使出绝命的力气拼命地摇桨倒退,惊恐地逃离爆炸点。

    “没声?”金士麒正抱着脑袋蹲在了舱里,忍不住又探头出来。刹那间一声爆响,整个船舱都被掀了起来。金士麒的身子窜上了棚顶上又摔在了水兵身上,眼前是一片白烟。

    “我活着!”金士麒跳了起来。

    船舱里人仰马翻,但船还飘在海上,外面一层甲壳还基本完整。现在金士麒最关心的就是爆炸效果,他慌忙爬起来望出去,只见海面上浓烟滚滚,燃着火焰的灰烬正从天上落下。那冰水上飘着断木、断肢。

    再看那爆炸的位置,金士麒的双眼便通亮。

    船舱中,水兵们也纷纷爬起来,也都迫不及待地喊着:“将军!炸开了吗?”“让我瞄一眼!”“将军你说话啊,你咋了?”“快说呀,急死个人啊!”

    金士麒摆摆手,“你们马上就知道。”

    “哎呀你罗嗦……”

    金士麒颤声道:“击鼓!前进!”

    鼓声中,熏烤喜鹊号笔直地向前冲了过去。金士麒忙吼道:“抬桨!”

    下意识地,水手们便把桨端压下,那船两侧的桨片便齐齐举起,像是大鸟的翅膀展开。随后,整个船舱里都爆发出磅礴的呼喊声——

    他们看见了,喜鹊号正在穿越浮桥的断口!

    每个水手都能从船板缝隙中看到外面,那被火药撕裂的浮桥上横尸一片!

    浮桥炸断了,那是一个阔达10余步的裂口。金士麒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喜鹊号的欢呼转瞬即逝,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夜莺号。夜莺号被绳索勾挂在浮桥近处,它周身都燃着火焰,前半边船体都塌陷了,血水已经染红了海面。

    但还有水兵活着,他们躲在夜莺号的后半边。看到了喜鹊号,都齐声呼喊起来。

    桥上的奴兵终于赶来了,岸上的奴兵也汇集过来,都疯狂地用弓箭和少数火铳攻击着两条船。火箭划出道道白烟、火药箭在四周轰然作响,还有巨大的锥子箭用大弩shè出来,竟能击裂木板。

    两条船迅速接近、靠拢,夜莺号上的水兵被一个个救过来。金士麒一个个地数着,终于见到了魏百总平安地过来了,他们狠狠地拥抱。那船上42个人,救出来26个,没有冯熊。

    魏广良说爆炸之后,夜莺号就着火了,随后陷入了困战,冯熊在第一轮交战之中就战死了。现在他就沉没在这海水的下面。

    他哥哥冯虎听到这话,一屁股呆坐在冰水里。金士麒也黯然无声。

    但转瞬间,水兵们都狂呼起来!甚至那些浑身冒血的重伤者也顿足咆哮着。每个人都透过船板的缝隙往外窥视,狂欢着砸着身边的一切。“将军!”“快看!”

    金士麒忙冲到舱口,便看到了那壮丽的一幕——

    风来了!

    呼啸的寒风吹拂着那千步长的浮桥,它正缓缓地偏移。

    刚才的裂口已经扩展到30步、40步,正在不断地撕裂开来!正如金士麒所期盼的那样,浮桥在大风和海浪的带动下,好似一个巨大的指针旋转着,向着东南方向飘了出去。那桥上还有奴兵千人,全他娘的困在上面。

    断桥两侧的奴兵们狂吼着、哀号着,不断有人摔出桥面。一段段的浮桥被密集的兵士踩踏得沉没在冰水里。再没人攻击喜鹊号,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但最初的狂欢之后,金士麒又陷入了新的痛苦:就好象钓上来一条大鱼,才发现家里的锅子不够大。这一千多奴兵虽然困住了,我怎么吞掉他们?

    船舱里的水兵们还在欢闹,还有老水手掐指一算:“这吹的是北风偏西。他们半个月之后就能飘到山东哩。”

    “羡慕呀,”一个来自登莱的水兵狂笑道,“比俺还先回去呢!”

    “我们还没有胜利!”金士麒连忙喝止那些水手们,“那个玩儿倒立的,快坐好!你,把衣服穿上!你,把笛子收起来!”

    几个军官凑过来,亢奋地喊道:“少将军别急,我们只要守住海面就饿死他们!”“一晚上冻死一半,三天全都冻死!”

    金士麒问:“有没有直接一点的办法?”

    “撞上去!”冯虎跳了起来,满脸是泪,“跟他们同归于尽!”

    金士麒点点头,当然不予采纳。他又观察了一阵子,看到那浮桥上人影攒动,只有少数慌乱不堪,胡乱地用武器划拨着水面。还有超过半数的只是呆立着等待,还在幻想有人能救助他们吧。

    没有人能救他们。

    但情况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天sè已经逐渐明亮起来,觉华岛和张山岛上数以万计的军民都奔向海边,望着海面上那无情的屠杀。

    浮桥已经断成了零散的一段段,被海浪和北风推涌着飘向东南方。奴兵等不到岛上的救援,他们只能靠自己。他们纷纷斩断那些浮桥,把木筏推下冰海。许多人在这过程中滑落水面,还有更多的人跳上了木筏,用矛、用刀剑奋力地划着冰水,在海面上挣扎着却几乎寸步难行。也有些沉稳的,就在原地拆了木头准备先削制船桨。浮桥上已经陷入混战,那些奴兵们互相争抢着斧子、砍刀等趁手的工具,不断地有人被杀戮。

    而喜鹊号正迎上去,逐个截杀那些最接近觉华岛的奴兵。远处的用箭shè,近处的就用船头撞击、用桨拍打。甚至只要从旁边划过去,卷起的海浪就能将那些小木筏掀翻。

    张山岛上的民众狂呼着,喝彩着,哭嚎着,喊着掀翻那所有的奴兵!

    可是喜鹊号也已经被shè得浑身是箭,到处都是窟窿,装甲被烧得七零八落。舱里的水手们更是疲惫不堪,几乎再难划动船桨。

    就在这一刻——

    忽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停歇了,不再划桨、不再呼喊、不再哭泣、不再shè箭。连困在浮桥上的奴兵也暂停了拆卸木筏。

    他们看见,在觉华岛的南海角后面,明亮的朝霞掩映下,正驶来两条大船。

    它们从东南边的海面上开来,径直地奔赴这杀戮场。

    那是两条十余丈长的大福船,鹅黄sè船板拼合着饱满的曲线,就像两只肥硕的大水饺漂浮在冰海上。水线处溅起了三尺浪花,甲板上的风帆层层掩映,闪烁着浅金sè的光芒。

    那两条大船正快速接近战场,距此不过2里!

    喜鹊号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地盯着它们,惊呼着那是何方神圣。忽然间,金士麒狂笑起来,他狂呼着推开头顶的木板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他几乎要跳到船顶上去呼喊。

    “靠靠靠……靠上去!”金士麒扯着嘶哑的嗓子,“那是我的船!”

    果然,北风吹开了大船桅杆上的旗帜,那是海蓝sè的龙纹旗,那是龙武水师的营旗!

    “你们终于来了!”金士麒悲情地跪倒在喜鹊号的船舱里,“龙泽!武腾!”

第57章 龙武舰队

    数rì前在山海关,龙武公子姚孟阳(姚与贤的孙子)就筹划“远航觉华岛”。他想带上一帮龙武公子,拼凑各家的私兵组成jīng英部队,来觉华岛旅游……不,是参战。当时的金士麒觉得那是胡闹,不相信他们能成行。但此刻,那两条大船竟真的来了。

    山海关水师守备司被他们搞定了!

    金士麒正在赞叹这人生如戏。忽然他右眼一跳——该死,那两条船怎么转弯了?那船上的水手在cāo纵风帆,船艏已偏转过去。

    他们不是要跑路吧!

    喜鹊号上吼叫震天,“回来!”“我们是龙武兵!”“你娘的!”“没看到我们的旗子嘛!”

    金士麒忙探头出去,喜鹊号原本挂着小幅的龙武水师旗,但他娘的被烧焦了。那两条漂亮的大船真的在掉转方向,无情地朝远处开去了。

    悲惨啊!金士麒急得发疯了,急得想跳下水去追……就在此刻,张山岛上忽然传来了隆隆的声音。

    那是鼓声!

    查应才正在号令龙武中军击鼓!

    那是缓慢而坚定的“双击”,就是“咚咚……咚咚……”的声音。那鼓声,是命令军队保持阵势、等待接战,好像是说:“站稳!站稳!”

    鼓声远远地传来,在数里的海面上随风飘散,但每个明军都懂得那鼓声的含义。果然,那两条大船——它们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落下了风帆,逐渐停了下来。喜鹊号上一片欢叫,金士麒立刻命令:“追上去!”

    ……

    金士麒抓着绳梯,攀上了武腾号的船舷。他本想让水手们也跟上来,但喜鹊号上所有水手们都已经疲惫不堪,连站都站不起来,根本抓不住那绳梯。

    金士麒跳上了武腾号的甲板,在那干净的甲板上踩下了两个血红的脚印。

    姚孟阳、季锐,还有十几个龙武公子和私兵军官等候在那里。他们本来是欢喜得想哭,想要扑上来拥抱。但看着金士麒身上血淋淋的铠甲,满脸的灰黑和血污,还有通红的眼睛,他们都一片惊愕,竟有人吓得倒退了几步。

    10天前,就在这条大船上,那个把酒临风指点江山的金大公子,竟变成这副模样!

    金士麒沙哑着嗓子,惨笑着,“欢迎来觉华岛。”

    “大哥!”那些兄弟们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声称呼,纷纷涌过来。然后便吵杂地嚷着:“大哥你活着!”“金兄你在忙啥?”“哥你咋这么脏?”

    金士麒推开他们,“两件事情,先说第一件好的。”金士麒把手指向四周的海域,在断桥、木筏上有千名挣扎的奴兵。“你们的军功就在眼前。每个人,至少能分到10个首级。”

    这个时代衡量军功的方法,就是首级。之前那吴三桂也不过凑了10几个首级,就嚣张得几乎飞跃城墙。现在每人都能分10个,那些公子哥们乐都爬到了桅杆上。

    两船抵达这片海域时,就看到海面上那惨烈的一幕,姚孟阳等人却不知所措:浮桥上的兵士,还有那残破的皮划子(喜鹊号)都没有旗号标志。建奴曾是明朝的部属,被编制为“建州三卫”。他们的装备一半是抢掠于明军,另外一半仿造。海上那些散乱的士兵确实很难分辨敌我。他们只能先后退,再研究。

    但现在简单了。

    金士麒下令:“除了这条大喜鹊号,这海面上所有的都是奴兵。”金士麒喝令武腾号的军官和水手们,“升帆,杀进去,用船体掀开波浪,把奴兵掀翻到海里去。”

    船上的公子和那些私兵们呆呆地望着金士麒。他们在海上奔波了几百里,想的是入港、洗个澡,然后吃海鲜,再跟爹爹吹个牛什么的……

    “还在等什么!”金士麒怒吼道,“这是战场!违令者斩!”

    此言一出,私兵和水手们慌忙行动起来,拉帆、掌舵、披挂铠甲,忙成一片。能上这两条船的也都是jīng兵,都有战场经历。那一群公子却惊悚地退到甲板边上,看着两条大船冲入一片凄惨的海域,随后那海面上便传来惨叫声,还有箭shè上甲板。

    金士麒站在甲板最前面,连续下着命令,引导着航向。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杀气从他身上蔓延着,覆盖了半个甲板的范围。

    他经历过冰火九重考验,身上焕发着千百条xìng命凝结而成的英武气息。

    “你们在干嘛!”金士麒盯着那些公子们,“武器呢?去找弓箭,点火砖砸他们。先穿上甲!”

    那些家伙们应声而动,争先恐后地去找铠甲武器。金士麒本想告知他们父兄阵亡的消息,以激发他们的复仇心。但又怕他们慌张,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因此只能先结束战斗。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是两条大船的单方面屠杀。

    它们不停地从海面上席卷而过,如大象在草坪上肆虐奔跑。用宽大坚硬的船体撞击那些断桥、木筏,顺风航行时卷起数尺高的浪将奴兵们推下冰海。奴兵们也shè箭上来,但箭矢根本shè不穿那三寸厚的硬船板。明代的战船风帆,装着竹制的防火帆,虽然笨重,但足够结实。几百几千支箭插上去,也只徒增了些微的分量。

    终于有奴兵求饶了,他们高举双手,或者跪伏在木筏上。大船就会喝令他们把铠甲和武器丢下海,然后抛缆绳过去让他们自行绑缚在腰上。提上船后再绑紧了丢在舱里。

    但投降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奴兵们都顽强地shè箭、挥矛、划桨,或者自行跳下冰海。

    数里外,觉华岛上数万计的建奴大军目睹着那苍凉的一幕,他们束手无策。直到正午时分,觉华岛上腾起了黑烟。

    是港口、粮仓、龙武军营,还有半山的中军全被点燃了。岛上的奴兵们分头纵火,那火焰越来越大,黑烟滚滚升腾着,被北风吹到千丈高空与漫天的白云相连。

    10万石粮食,20万石草料,还有一千多条船,龙武水师的基业,全将化作灰烬。船上的那些公子和私兵们也拥在船头望着那火势,一个公子哽咽道:“全……全烧了!”

    “烧得好。”金士麒笑道:“他们放弃了。”

    果然,浮桥上已经空了,岸上的奴兵军营都在整装,已有军队集结,缓缓向后方迁移。海面上胜负已经分出,建奴只能退兵。龙武水师的一场苦战终于熬到了头。

    龙泽和武腾号,继续逼近觉华岛。

    冰海上已经被他们肆虐了一遍,那千余名奴兵大多都已经翻落冰水。只剩下最后几名最顽强的奴兵,正架着小木筏往岸上划着。他们已经扑腾了几个时辰,用临时拼凑的船桨跟海浪和北风作斗争,侥幸躲过了一次次截杀,正挣扎着返回海岸。距离不过几百步了,甚至能看到岸上的军队在招手呼喊,给他们喝彩。

    金士麒不会放过他们,他曾经发誓,“无论有多少敌人踏上这浮桥,他们全将被杀死。”

    这一刻,觉华岛岸上的几千名奴兵,还有岛上各营各队的数万奴兵纷纷驻足,他们都震怒地盯着海面,他们都连声咒骂着,骂的什么反正金士麒是听不懂。

    龙泽和武腾号战舰,犹如两条恶魔直冲到岸边来,他们将最后十几条逃命的小筏子一一掀翻,连一丝生的希望都不给他们。它们又掉转船头,傲然停在觉华岛南边300步之遥的冰水中,如两尊城堡一般。水手们正迅速地牵动风帆,两条船正缓缓转向。

    在大船和海岸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只小木筏,那是千名奴兵中划得最远一个,他已经在冰水里挣扎了两个时辰,接近了残余的断桥。无数的奴兵在给他叫好:只要一个!现在只要一个奴兵上岸!他将成为巴图鲁!

    武腾号上,公子们正纷纷shè箭。

    岸上的奴兵们狂奔到海边来,不顾军官的责骂鞭打也要赶去救援他。近万人站在海边齐齐shè箭,要压制那两条大船。但太遥远了,没有人能shè上去。

    接着他们又推出了火炮。把沉重的轮子推上冰层,要去轰击龙武的舰队。但他们没有时间。

    在万众瞩目、万人狂呼大骂之中。武腾号那十几个公子一轮齐shè,箭矢凌乱地泼洒在那个奴兵身边的冰水中,在浮冰上砰然弹跳着,一支都没中。

    没关系,一轮不中、第二轮、第三轮持续地shè着,他们都很有钱。最后终于将那奴兵钉死在筏子上。

    任何一名奴兵都无法逃离这片冰海。

    残酷吗?但他们又何曾饶恕过那些困守在觉华岛、困守在辽东各地的军民?

    转瞬间,风帆调整到位,两条大船开始加速。这小小的、却威严而无敌的舰队沿着觉华岛的南岸横向巡游。岸上各处都零星地释放了火炮。但在这种条件和距离下,他们无法命中移动的舰队。那点点火光与其说是攻击,还不如说是献给龙武舰队的礼炮!

    龙武的兄弟们指着觉华岛呼喊着:“不服,那就下海来!”“你有千军万马,但你杀不了我!”“看过来!对面的建奴你看过来!哥活着呢!”

    号角声响起!

    岛上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声,一连九声。

    奴兵们爆发出最后一次叱骂,夹杂着哭嚎声纷纷退去。再也没有箭矢shè出,再也没有火炮轰鸣,甚至无人再望向大海。建奴诸营如退cháo一般离去。

    金士麒屹立在武腾号左舷,双手紧紧握着围栏,手掌里都是冰和血水。他心亦如寒冰,他凝视着岸上的奴兵——漫山遍野的奴兵队列数百,兵马数万,如条条长蛇般游荡向西北的冰原。各sè的铠甲齐整,旗号铺天盖地。那数万马匹踏着冰层隆隆而去,连武腾号的甲板也震动得嗡鸣。

    那岸上,是这个时代东亚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

    那只军队是大明帝国最后数十年的梦魇。那噩梦最后成真,将整个帝国撕成碎片。

    金士麒目送那大军远去。他知道迟早一天还会与他们相遇。在天启六年的正月,他只有几千残兵、几条船。他靠着地理条件,用水战的方式才保全了xìng命。“下一次,或者最终的那一战,我要带着属于我的军团,在正面战场上迎战你们。”

    金士麒狂奔到船尾去,朝着他们的背影咆哮着,“你们,一定要茁壮地活着啊!”

    整个觉华岛都燃烧起来了,粮草、船只、营房、山上的树林,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黑烟,弥漫海天。

第58章 风波乍起

    作者:第一卷战事已平风波不止,接下来剧情紧凑。新书推荐中,新鲜出炉,诸位趁热收藏喽!

    ——————以下是正文——————

    战斗结束了。

    之后的几天里,张山岛上一直在整备部队,医治伤兵,收敛尸体。为了防止奴兵去而复返,只派遣少数人员前往觉华驻守。龙武诸公子得知了父兄阵亡的消息,无不悲怆哭嚎,整个小岛沉浸在哀痛之中。

    直到五天之后,二月初三rì,宁远终于向觉华岛派来了斥候。他们告知:建奴确实已经退去,主力抵达锦州一带,随后将过辽河回到他们的控制区。总而言之,辽西大地的灾难结束了。

    正如金士麒战前预料的那样:宁远城被困两rì,城未破。袁崇焕、孙元化等人都安然无恙。

    虽然猜中了这个结果,但他万般悲哀:“我只猜对了一半,却猜不到更关键的另外一半。你宁远倒是保住了,我大觉华岛被屠啊。”

    接下来的几天,人们将浮桥改造成临时的码头,用龙泽武腾两艘大船将民众送往觉华岛。每天5个班次,持续运了10天才完成。那岛上早已一片灰烬。少数能明辨的就是最后几百步长的浮桥残段,虽然也被点过火,但没有烧起来。它们重新被拆解搭建成营房。

    金士麒下令保留最后50步的残桥,留作纪念。他亲自来到浮桥的第一组木筏前,才惊讶地发现,他刻着“千总官金士麒设计建造”的第一块木板,竟然被锯下来带走了!

    “大概是被建奴当作战史资料了吧。”金士麒想,“若是未来攻入沈阳城,一定要找回来!”

    从战斗平息那一刻起,水兵们持续地驾驶着小划子出海搜寻奴兵首级。每一个头颅就是50两银子。10个头颅就能封副百户、20个头颅就封正百户,可封妻荫子。搜寻工作持续了将近10天,覆盖了周边10里的海域。最后统计:龙武舰队的海面截杀之战,总共获得610个首级。再加上反登陆战的412个,还有断桥之战的2个,总计破千!

    金士麒在离开张山小岛之前,在山顶的一块石头悄悄凿下这一记录。他心想若有朝一rì能回到未来,我一定要到张山岛上来看一看。这家伙习惯xìng地用了阿拉伯数字,他刻的是——

    “龙武金士麒1024”

    ……

    战后,金士麒决定重建他的部队。

    金府的私兵伤亡惨重,来关外作战的400人被杀至130人,活蹦乱跳的不足100个。龙武水师的士兵在岛上的7000人,活下来1000人,身体健康的只剩600。

    他们是残兵,但也是经过战争考验的最顽强的士兵。正如被捶打过的矿石,最后剩下的部分弥足珍贵。还有辽东各地逃到岛上来的1000多溃兵,也可以挖掘一下。

    金士麒很有心眼,他有一个小册子,记录着几次战斗中的勇士名录:浮桥之战中抗盾挽弓的士兵,驾着喜鹊和夜莺号的士兵,还有在海滩反登陆战中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水兵。

    金士麒决定整合岛上所有老兵,再加上留在山海关的100私兵,重建一支500人规模的私兵部队。它将是金士麒征伐天下的种子部队。

    金士麒越想越亢奋,揣着小册子去找查应才。

    金士麒来拜访时,查应才正整理战报,实际就是向皇帝请功讨赏。这工作很重要,说实在的,很多人拼命就是为了这一刻。金士麒掏出了小册子,说:我的事情也很重要。

    俩人凑近了慢慢说话,因为他们的嗓子都很沙哑。金士麒的嗓子是在战场上乱喊累坏的,查应才是在灵堂上哭哑的。战争结束之后,这些晚辈们都在祭祀父兄。金冠对查应才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查应才的流泪数量超金士麒百倍。

    此刻,查应才听了金士麒的私兵扩军计划,便哑着嗓子说:“不成,你没那名分。”

    金士麒最近最讨厌的词就是“名分”。莫儿那小娘虽然**于他,但之后就再也不让他碰了。她还说是之前昏了头,不该在服丧期跟他那啥。这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欠她一个名分。否则,名正言顺地把她收在房里,无论耍出什么花样别人都不知道嘛!

    但查应才说的名分,是金士麒的职务问题。他只是一个“临时工”千总官,根本没资格养那么多私兵。别的不说,龙武水师里也只有老爷生前拥有500兵员,其他几个游击将军的兵都不多。就连那吴襄,关外首富,在军中有六个兼职,他也只敢养299名,这都是名分的问题。

    终于谈到了金士麒最关心、也最不好意思问的事儿。他试探着说:“查兄,按照咱大明的军制,我接下来是不是要……那个……接过我爹的剑……继续为皇帝效力啊?”

    查应才点点头,“没错,你别想跑。但大公子你荫受的只是世职啊!”

    原来,当年朱元璋皇帝制定的是“军户制”。全国有200万户“军户”,子子孙孙都要从军,被称为“卫所军”。各级军官称为“卫指挥使”、“千户”、“百户”等等。这职务是世袭的,就是一种“军事贵族”。

    查应才还说,古时候贵族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级别,为啥咱大明只有前三级贵族,而没有子爵和男爵?其实你可以把“卫指挥使”当作子爵,“千户”看做男爵,只是换了名称罢了。但这名目一变化,对朝廷掌控贵族很有利,这都是太祖皇帝的智慧。

    但军户制度施行百多年,形如死水,逐渐干涸腐臭,部队逐渐变得羸弱。现在北方九边包括咱这关辽大军,都打破了原先的军籍,还招募了民户,混合编成“营军”。如“总兵”、“参将”、“都司”、“千总”、“百总”等名目,是授予营军军官的临时职务,军官死亡或退休就收回去,不世袭。

    总而言之,一只军队,有两套军职体系。

    就拿金冠将军来说,他的主要职务是“龙武中营参将”,辅助职务是“副千户”。如今金冠离世,金士麒可以继承的只有“副千户”一职,而“参将”职务根本没戏。

    “……”金士麒有些伤心,暗道:“早说嘛!看我这几天累的,嗓子都哑了。”

    “但你还有希望。”查应才喝了一口茶,“老爷是战亡捐躯,这是大大的军功。朝廷本会‘恩授’给你。再加上你自己的军功,你府上还要仔细打点上去,过些rì子你至少是个守备,多花钱就能授个都司。”

    “那我就跟吴襄同级了!那吴三桂该称呼我什么?”金士麒又振作了,但转瞬一想,这才回到大明没几天,就学会花钱买官了,真是变坏了。

    金士麒又想到,即便升为都司,他还是只能养吴襄那规模的私兵,还是不够用啊。他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查兄,我估计你也会再升迁,至少也是都司。到时候我们双都司合璧,共养一支部队,如何?”

    金士麒说得很诚恳,这个计划也绝非他突发奇想,而是筹谋已久。他要收拢查应才、姚孟阳等所有的龙武青壮年力量,合并成一把撅不断的筷子,共同建造一支军队。

    查应才想了半晌,还是摇头,“不成。我们加在一起也养不起那些兵。”

    金士麒暗道:我有钱啊!老爹留下一个什么内库的钥匙,那肯定是个藏宝洞!这话他不好直接说出口,只能说:“那我爹是怎么养的起?”

    查应才笑道:“几百私兵,年资费就要几万两。那可不是老爷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老爷掌控岛上军饷、军资,还有商运采办。每年过手的银子数十万计,在这基础上才能把帐目做平,挪出银子来。”

    金士麒脸上一红,暗道:啊,我那老爹也不是贪到自己口袋,这练兵也是为了朝廷嘛,这是……好事儿。

    查应才又寻思了一会,却一声叹息。“现在还不是编排私兵的时候。咱们兄弟自己会是个什么差事、什么着落,我们还不晓得呐。士麒啊,这战后的情况可比战中更微妙呢,你我都要谨慎从事。”

    金士麒更凌乱了,“还有什么东西比建奴更棘手的?”

    查应才指着面前的桌案,“军功。”

    “难道我们打得不好?”

    “是太好了。这军功太大,一千颗首级的大功,十年来独一份。”查应才苦笑着,“我们承不起!”

    ……

    二月初七rì,战事终于平息了,据报建奴主力已经过了辽河,凯旋而归。锦州一带只留了少数部队以防追击。

    真是笑话,谁吃饱了撑的去追击他们。

    这rì正午,宁远文武官员亲临了觉华岛。为首的是兵备道袁崇焕大人,可惜恩师孙元化没来。宁远派来了分属三个营的九千兵马护卫,浩浩荡荡地抵达觉华岛。文官武将们视察了几处战场,看到那些被焚烧的营房、粮仓、楼宇,还有满海湾的船只残骸,皆唏嘘不已。又看了金士麒的浮桥,遥望了张山岛上残留的码头设备,皆感慨万分。

    随后他们来到山顶的灵堂,拜祭了战亡将士。

    灵堂内,十余名龙武将领军官子弟肃立在侧,皆缟素在身。金士麒被推为代表,候在堂前迎接那些官僚。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群红的、蓝的、绿的官袍飘上山来,他忙迎上去。

    前面居中的那位品级最高的四品官,正是袁崇焕了。袁崇焕身材瘦小,颧骨高耸面sè黝黑,但眼睛却是通亮的,正威严地凝视着他。

    “金士麒!”袁崇焕认出他了,“觉华有你,幸甚。”

    金士麒立刻就感动了,双脚飘离了地面。自从穿越了以来,这是他第三次暗叹不虚此行——第一次是因为苏莫儿、第二次是孙元化。金士麒忙深躬参拜,他嘶哑着嗓子背诵几句文绉绉的谢辞,都是查应才教他的。

    袁崇焕说了几句“节哀”,又紧紧拉着他,“初阳兄多次提到你,此刻他人在宁远缠于重建城池之事,让本官带话叫你去见他。”

    一句话,又拉近了俩人的关系。早就知道这些文官都是一条藤蔓上的葫芦兄弟,果真如此!

    随后,文武官员进入灵堂,拜祭了诸将士的牌位。前面是文官,后面是一群群武将,黑的白的高的矮的,扑腾扑腾地拜祭下去。大堂里萦绕着嘤嘤的哭声,大海为之咆哮,山川为之垂泪。金士麒默默地站在一众龙武兄弟之首,也很伤感。

    袁崇焕转过身来面向诸人。他代表朝廷和百官念悼文,凄切嘶哑的嗓音在堂中回响着,“……调南北水陆舟师。谓尔乘船如马,遂调之来……”

    金士麒暗道:这是在提及咱龙武水师的来历。

    袁崇焕:“……未尽其用而敌即来。冱寒之月,冰结舟胶……”

    金士麒又暗道:这说的是今次的凿冰凄惨了,唉!

    袁崇焕的声音悲戚,还带着两广的口音,说的又是文言文,金士麒越来越听不明白了。他只低着头哀思那些阵亡者,心里又想着身边这帮兄弟们经过丧父之痛、战场初体验,都会变得沉稳老练一些。唉,还都是些17、8岁的孩子啊。他不禁在旁边姚孟阳肩膀上拍了拍。

    像是收到信号一般,姚胖子跳了起来,哽咽着吼着:“袁……袁大人!你怎能……”

    众人皆惊,整个大堂里都紧张起来。那姚孟阳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却哀恨交加地瞪着袁崇焕。“我祖上已经殉国,难道还不够嘛!”

    金士麒惊愕了,但他身边所有龙武子弟们都是一副震怒的样子。袁崇焕脸sè铁青,却也瞪着眼睛对吼着:“本官字字属实,尔等又敢何为!”

    “哗啦”一阵乱响,那帮龙武公子纷纷踏上前去对峙着袁崇焕。他们低声乱吼着,虽众怒,却不敢大骂。他们畏于官威不能扯破脸,但怒火积蓄着不得发泄,被憋得几yù爆裂。尤其是弟弟金士骏,狮子一般的男人,正气得浑身颤抖,好像立刻要扑杀上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59章 独往宁远

    刚才还悲切的大堂之中,转瞬间就剑拔弩张!

    金士麒忙上前隔开那些公子们。查应才也从后面奔出来,扑头便向袁崇焕跪倒告罪。其余军将官员们纷纷拉起袁崇焕,说这帮孩子不懂事体,又有丧父之痛,请大人大量不要责罚云云。

    吵闹了一阵子,袁崇焕一挥袖子,领着众人出了大堂下山去了。查应才也连忙跟上,护送而去。

    公子们终于爆发般地骂了起来。

    金士麒一头雾水,幸亏旁人捡起袁崇焕的祭文递过来,原来那上有两句很难听——

    “视当年之弃曳倒奔者,加一等也。人之罪,至死而免;人之品,至死而定。今将略尔罪,而嘉乃忠。”

    这话直白地说,就是:当年的一群逃兵,既然死了,就不跟你们计较了,现在我还要帮你们讨封赏呢!

    这是指着灵位骂人啊!金士麒也勃然大怒。

    最可恶是祭文语焉不详,不知他指的是龙武水师去年跟马士龙的仗打得不好,还是今次没去支援他们宁远,他左右都有理。龙武的底层军官也吼着:“柳河之战马士龙那笨蛋连风向海流都不懂,不打招呼就走人,还怨怪咱水师支援不利。若是咱的错,那朝廷怎么没降罪责罚咱们?”

    季锐气得眼泪横流:“若是今年宁远,我们自己七千水兵死了六千三!若不是金大哥奇招,全死绝啊!”

    姚孟阳气xìng更大,站在灵堂大门冲山下吼道:“退一万步说,你爷的熊的!即便咱们是弱是胆小,但人死如灯灭,逝者为尊,你还呱噪个啥!你在祭文里骂人逃兵,这不跟挖绝户坟、踹寡妇门一样嘛!”

    金士麒越听越恨,现在就恨自己古文不好,又不懂粤语,刚才没跳出来。他颤抖啊,“你娘的,肾上腺素又爆发了!”

    正在这时,山下跑上来两个私兵,气喘吁吁地冲到灵堂里急道:“少将军!查守备被抓走了!”

    众人皆惊,纷纷追下山去。

    ……

    金士麒又急又怒,这场乱子本没查应才什么事儿,只因他是龙武主官,竟因此被论罪。待他们出了半山的营门,猛然便看到山下数千计的军队。那是宁远护送官员们而来的九千兵马。他们号令声声,已经开拔。他们犹如天兵天将一样,收了孙悟空,去了。

    金士麒忽然站定了,他醒悟过来,莫非这是圈套?那篇祭文就是为了激起众怒?这九千兵马,原来是干这个的!

    他想起老爹和吴襄的生死拼斗,还有前一晚查应才的忧伤,这军营政治果然凶险。但如今龙武水师已经损伤大半,他们还要趁火打劫?你娘的,还有什么可劫的!

    金士麒忙扯住其他公子们,称不能轻举妄动。“你们留下,我去宁远!”

    众人都称要去,金士麒说都去了只能徒生祸端。那些兄弟们都吼着查大哥是为我们才被牵连!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多少银子,兄弟们想办法。

    金士麒却暗道:人家的目标就是查应才,你们被当枪使唤还不知道。

    宁远军队已经缓缓北去。但龙武几营的残兵们却都轰动了,在山下闹喳喳地拥了出来。经过过去半月的苦战,查应才和金士麒都建立了很高的声望,现在主官被抓走了,营里就如炸开了一般。甚至有些低级军官来找金士麒,说兄弟们忍不住了,已经抄家伙了。我们是铁打的jīng兵,不怕他们宁远那群土包子!少将军就等你一声令下。

    金士麒那个汗流浃背。心想宁远那伙人等的就是这个吧,万不可授人以柄。他连忙安抚那些军将,通知另外三名龙武的艟总监视军营。

    一个时辰之后,金士麒便带队出发前往宁远。他只带了自己的私兵,连同冯虎原先那些人一共才一百名,也包括了弟弟金士骏和田师傅。士骏一个人也能顶100重骑兵,又好用又低调。

    ……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宁远城。荒野中遍布着焚烧的痕迹,冰雪上布满了车辙和马蹄印迹。宁远依然顽固地屹立在雪原上。

    终于来了,恍若隔世。

    铁青sè的砖石筑造的城墙,垂直的墙面高达三丈有余。城池四角建了宽大的方形角楼,城门两侧亦有敌台突出。它们互相掩护着形成交叉火力,大概就是靠着这个才能以两万余弱兵抗衡了十余万的建奴。

    待走近了,能看到那城墙上伤痕累累、四处塌落。尤其是西面的那一侧,墙角下已经被掘开了参差的六个洞穴,连接在一起的长度近半里。洞穴里露出城墙内的夯土,犹如被巨兽撕开的伤口。但城墙竟然没有崩塌,真乃宁远军民的万幸。

    有数千计的壮丁们被发动起来,正在清理城下的战场。现在天寒地冻无法施工。他们只能把奴兵凿开的砖头土块聚拢过来,用木梁暂时加固那些濒临塌毁的城墙。城外半里的范围内安扎了连绵的灾民营地,比觉华岛上的还要多上数倍。在前些天的战争中,宁远城涌进了十万灾民。现在又都被迁移出来,待天暖之后再各自迁回本所。

    金士麒的龙武车队从民营中穿越,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上的士兵们都静默地盯着四周。

    民众们纷纷避让开来,沉默地退立在道路两旁。但忽然间,有人认出了车子上的旗帜,“龙武!”

    “他们是龙武师!”

    “觉华岛!”

    “妖怪啊!”

    低沉的声音在人群中传递着,转瞬间如cháo一般在千万计的民众中传递,四野一片嗡鸣声。原来,龙武水师的战绩早已经传开。

    但跟金士麒想象的不同,没有夹道欢迎,没有欢声雷动,没有掌声和赞誉,更没有人塞上鸡蛋和布鞋。所有的人,几乎所有的民众们都是躲避到更远的地方,让出了一根长矛那么宽的距离。他们以一种“惊惧”的眼神看着龙武私兵。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尤其是在辽东的动荡土地上,社会结构靠着暴力来维系。他们并没有感激这只军队,而是惧怕它。

    他们怕死,因此他们怕建奴。可是世界上竟然存在着能战胜建奴的军队,那将是多么妖孽的力量。

    远处的声音鼎沸,人群奔跑着聚拢过来,来看看活生生的龙武士兵是不是各个都长着犄角和鳞片。但随着他们接近龙武私兵,他们逐渐地闭上了嘴巴,直到近处的人们都秉着呼吸盯着这队稀松的队伍。他们不敢发出声音,恐怕惊醒恶兽。

    金士麒的车队蜿蜒而去,径直来到宁远城下。城门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被火炮炸过的痕迹,还有焚烧灰痕,高处还插着箭矢。守城的步兵们正列着盾阵迎接着龙武私兵,甚至连据马桩都已经摆好。守城的军官喝令告知身份。

    “龙武水师千总官金士麒,领私兵百名入城。”

    “有主官的调令吗?”

    “我应袁崇焕和孙元化大人之邀而来。请速去通报。”

    不多时,果然孙元化匆忙奔来。不过半个月,孙元化好像老了十岁一样,满脸的风霜。金士麒眼眶一热,忙迎上去,跪拜:“恩师。”

    孙元化也是泪眼相望,扯着他说:“你不该来。”

    ……

    金士麒只带了弟弟和10名亲兵入城,跟随孙元化徒步前往他的住所。一路上孙元化百般赞许龙武水师此役的表现,还说辽西大地都在流传龙武师毙敌数万、水淹七军、召唤了冰雹砸毁奴兵大营什么的。甚至连乔恒连夜逃往宁远,也被描述是来英勇救援。

    孙元化又道,其实宁远守城也极其凶险,十万奴兵围城三rì,连攻两rì,中间就几乎没停歇过。建奴哪怕再坚持一两rì,恐怕城墙就会崩塌。

    城内的军民凄苦啊,那种随时都会城破被屠的感觉,比死还折磨人。宁远城内三万军将拼命死守,城下建奴一轮轮攻势,每次都留下几百计的尸体。可惜围城之战没法获得首级,袁崇焕更是下令一兵不许出城,城不破就是大功。直到最后奴兵撤退了,宁远总兵满桂才追杀了奴兵的后队,获得了200颗首级。

    孙元化说了这些,无奈地笑着问金士麒,“你懂了吗?”

    金士麒懂了,龙武的战果压住了宁远的风头,因此遭到了记恨。他说:“我这次来是为了赎回守备查应才。”

    “我知道。”孙元化说,“他们要治查应才乱军之罪呢。”

    “这主意是袁大人的?”

    “不是。你不要嫉恨他。他有时也情非得已。他也不是初到关辽时那个肆意妄为的……蛮子了,也要顾全各方面的压力。在辽东,每个人都很辛苦。”

    金士麒点点头,“只求先生帮忙通融。见到那些大人们,莫要纠缠今rì那些是非,就说我们愿意做一场交易。”金士麒压低了声音,“我愿意用一件事物,来换查应才。”

    “什么?”

    “龙武有一千零二十四颗首级,送一半给宁远做军功。”

    孙元化一惊,如此下来宁远就是首功了。“当真如此!龙武营军将们都情愿?你可不要自作主张。”

    “先生请勿担忧。除了首级,龙武还有别的功果。”金士麒咬牙切齿地说:“天启六年关外的第一功臣,我们当定了!”

    孙元化却决然地摇头,“我不答应。你这么做,你就是在破坏规矩,你会得罪人。你将为整个辽东文官武将的眼中钉!”

    “我倒真不怕呢。若是有锋芒而不展露,待黯淡之后就会追悔莫及。”金士麒笑道,“先生,我才十九岁。今年,就让我肆意妄为吧!”

    “我告诉你,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军功,还有水师!”孙元化凝重地说,“水师必将重建,他们是要把你们这些军将都一网收伏,之后的水师就是他们的。”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给出这么厚的条件,必须先把查应才救出来,平息这场事情。”金士麒道,“至于以后,我自有主张。”

第60章 制式武器

    宁远城雄踞关外,为“辽将”势力所把持。但金士麒备下了512颗首级的厚礼,接下来一帆风顺。

    孙元化托了宁远总兵满桂将军给诸将们通风,向他们许诺分配那些小功果,这个30颗,那个40颗……甚至逃遁在外的吴襄也获了18颗。金诚所至,众人推舟,查应才的事情自然有了着落。

    下午时分,孙元化领着金士麒前往宁远最神秘的角落,去看男人们最喜欢的东西:大炮。

    红夷大铁炮,就赫然横卧在城墙敌台上。10尺长的炮身修长光洁,还铸着圈圈花纹,拳头大的炮口能塞进4斤重的大铁弹。它们都架在厚重的木头基座上,周围由几十个兵士守卫。现在,它们不是普通的武器,它们是镇国神器!

    孙元化介绍说,这些红夷铁炮xìng能卓绝,远超过工部所铸的火炮。当时明朝的海禁已开,与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持续了数十年,偶尔可以购置一些欧洲火炮——多是些水手佣兵们私自贩卖的小型炮。最近十年来,荷兰和英国也远渡重洋,要加入对华贸易。诸国在中华海域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战争,于是就有更多的火炮流入大明。(注:为阅读方便,本书中欧洲国家皆用今称。)

    宁远城头的这些火炮,就是从一艘沉没的欧洲船上打捞而来。这规格的大铁炮总计24门,后来cāo练中炸毁了一门。如今12门守běi jīng,11门配发到关辽军的车营。今次战争中全都搬到城墙上用,战绩惊人,保得宁远不失!

    可谓战争之神,火炮称王!

    金士麒很忙,他与炮兵们攀谈火炮技术和战斗的情况。逐渐地,炮兵们发觉这位小将军很不同——别的将领和高官们过来,都会问这炮能打多远?能打死多少人?但金士麒追问的却是兵士的分工、cāo作步骤、指挥号令等细节。

    “兄弟,听口音是浙江人?我祖上也是浙江的。”金士麒和蔼可亲,“那你说说看,擦炮膛为啥要九浅三深,不是次次入底?”

    金士麒心中明白:这炮也不会送给咱,管你能shè多远!但是这种古典火炮的cāo作知识,都是用人命摸索出来的,可没地方学去。金士麒掏出小册子,开始记录……

    几个炮兵越来越迟疑,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历,你问得这么多,你到底谁呀?这时候孙元化从炮位上拿起一根绸缎包裹的长尺,指着上面的名字对众炮兵们说:“他就是此人。”

    那是一根“600步炮兵测距尺”,按照军工规则,刻着监造人的名字:金士麒。

    “金金金……”几个炮兵忙喊了起来,然后都咧嘴笑了。“龙龙……那个,也是你?”

    “是我。”金士麒指着火炮下面问。“为啥灭火桶放在这?不怕踢翻了?”

    “冬天就放在这,暖和不冻冰。”几个炮兵们抢着回答。

    “聪明。”金士麒忙记录下来,这真是弥足珍贵的经验。

    ……

    第二rì下午,金士麒在宁远街头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当时金士麒身边3名亲兵,街上突然涌来了一群军士,足有20多人将他们前后拦截。领头的一名将军,是龙武游击将军乔桓。

    觉华被围困时,这乔桓带走了“龙武前营”,又触发了另外3个营的溃逃。这不但削弱了觉华岛的防御力,还直接导致了姚与贤的自尽。乔桓带兵一路逃到了宁远,连同他的20个亲兵被吊篮提上了城墙。他苟全了xìng命,还获得了“支援宁远”的名声。但他带走的“龙武前营”被奴兵截杀,全军覆没。

    若非他的溃逃,龙武营至少还能多活下一千人。也正因如此,觉华岛上人人恨他!

    此刻,乔桓带着他最后20名亲兵,把金士麒团团围住。

    金士麒早知道宁远这地方是狼窝,他的私兵大队又被拦在城外。他一直谨慎防范着,吃饭的时候先分一半丢给乞丐,睡觉的时候在房门上搁块砖头以砸死潜入者。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光天化rì啊,他竟被乔桓当街拦截,甚至他的3名亲兵也被刀剑抵住了咽喉。

    金士麒却不怕,冷笑道:“乔英雄,怎么不敢回龙武?”

    “金公子,本将有话问你。”乔桓仗着人多,扯住他低吼道:“你欠我一件东西。”

    “我知道,龙武的灵堂中少了你一块灵牌。”

    乔桓眼中凶光毕现:“别废话!那东西你爹一定会交给你。”

    金士麒一愣,原来是老爹留下来的事儿,你们有帐目没结清?本公子可一概不知啊,我才来几天……

    “我提醒你,是钥匙。”乔桓更急了,声音都发颤了。

    “钥……”金士麒猛然想起来,金冠上阵殉国之前交给他一把钥匙,上面还挂着“内库”的牌子。那是他爹的遗产啊,是他合法继承的,连他亲弟弟都没多问一句。他暗道:“莫非你乔桓是我同父异母的……算了,这可能xìng不大。”

    金士麒早已认定那把钥匙对应的是一个藏着几万银子的宝库,甚至更多。那宝库应该就在山海关的府中,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现在命根子被别人惦念,他立刻怒道:“那是我金府内库,跟你有什么关系!”

    “内库?”乔桓颤声道,“没错,就是那个!”

    金士麒看他如此诚恳,身边那些兵士们也很积极的样子,只觉要糟糕!估计老爹金冠的银子来路不正,这帮将军们分赃不均,现在找上门来了。金士麒倒退了几步,乔桓连忙逼上几步,“别逼我以大欺小!”他说着就要抓金士麒的佩剑。

    “你娘!”远处有人吼道。

    乔桓和他的私兵们往街头一看,立刻惊呆了。

    只见20步之外站着金士麒的私兵,虽然只有4个人,可其中有一个家伙正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嗤嗤冒烟。

    那个东西,是手雷。

    金士麒的“手雷情节”无需赘述,他的“掷弹兵”战术在张山岛反登陆战中也得到了验证。回到觉华岛之后,他就立刻着手实验。手雷这东西可谓简单又好用,短短4天时间就制造了几十只试验品。

    “天启六式手雷”,金士麒的第一件制式兵器。

    手雷呈圆柱形,便于制造、方便携带、投掷可靠。它高6寸、直径2寸,型如一节大甘蔗。外壳为三层复合结构:最内的漆纸可防水,中间的竹篾来定型,外层再缠绕棉布。最jīng妙的设计是引信,它卷曲在一个夹层里,又防cháo,又容易估算爆炸时间。

    “天启六式手雷”的“基本型”里面装了一斤半的黑sè火药,总重达2斤,投掷距离15步(约24米)。轰隆一声之后,半径5步之内皆炸飞。

    手雷的原理很简单,但具体设计起来,却很有学问。需在投掷距离、爆炸效果、携带数量、生产成本之间寻找平衡点。更关键的是要符合步兵的战术——龙武掷弹兵的战术被定为两种:一种是两军接战之前,掷弹兵突出在步兵阵前,远距离投掷一次手雷,然后转身就撤。另一种是在接战之后,掷弹兵藏在步兵队列后方,越过其他士兵的头顶向前投掷。此时最前面的盾兵要承受一部分的爆炸冲击,甚至误伤。

    所以,手雷的15步投掷距离、5步的有效半径、2斤的重量,都是严密论证和实验中逐渐敲定的数值。

    在这个时代,士兵们都以密集阵形作战。手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兵器,一颗投错的手雷会报销10个好兄弟。因此掷弹兵都由jīng英士兵来担任,要求胆大、心细、跑得快。

    言归正传。

    此时此刻,掷弹jīng英冯虎正手持着一颗试验型的“天启六式手雷”,那东西正在徐徐冒烟。

    “那是什么!”乔桓惊吼道。

    “烤地瓜。”金士麒解说。

    乔桓和私兵们全都意识到:那是危险品。其实明代军中早有类似的东西,都起着响当当的名字:“烂骨火油神炮”、“钻风神火流行炮”、“雷震西瓜炮”、“平云风尘炮”。从体型上看,它们更像是地雷。这就是战术思想的不同——当时明军把爆炸物当作攻城拔寨的大型武器。而金士麒的手雷则是临阵的单兵武器。

    乔桓手下也是经历沙场的jīng兵,越来越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他们开始慌了。

    “我跟你说……”乔桓吼道,还没等他说完,那冯虎就将冒烟咕咚的手雷垂直向上抛起。20多人都齐齐地扬起脑袋追着手雷望上去,看着它飞到2层楼高的空中,他们刹那间四散开来。

    “轰”地一声,手雷在一棵老树的枝头炸裂,红灿灿的火光绽裂开来,冲击波将十几个人推到在地。随后那树上、屋顶的积雪纷纷飘洒,残枝碎木哗哗掉落。

    “上!”有人吼着。倒地的士兵被炸得头晕目眩、身上冒烟,却没什么大伤。近处的几个士兵扑向金士麒,其他的众人都朝着冯虎他们冲去。可是转瞬,他们又回来了。

    冯虎又点燃了一个手雷。

    乔桓的手下们正胁持着金士麒,眼看着冯虎举着那团白烟,迎面就冲上来。他吼道:“轰杀你们!”随后就把手雷丢了过来。那小东西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正滚在金士麒双腿之间。

    “哇”地一声,除了金士麒,在场的人全跑了。

    金士麒没跑,他跳开一步捂着耳朵蹲下来。随即又是“轰”地一声爆炸,五步之内一片白烟。

    金士麒撒腿狂奔,他的几个私兵簇拥他逃开,还反手甩下两颗手雷炸响。待乔桓和他的私兵们重新聚拢,金士麒早已不见。远处、近处的街道巷子里人声吵闹着,都喊着建奴又杀来了,城头开炮了……随后便有城防的兵士匆忙赶来。

    “被骗了!”乔桓明白过来了,“每个爆竹都不一样!”

    乔桓猜得没错,金士麒的“天启六式手雷”是一个系列,分五种型号,用不同颜sè的棉布缠绕作为区分——

    黑sè:冲击杀伤型。里面满满的都是火药,靠冲击波杀敌。

    红sè:燃烧型。装着小半火药,大半是硫磺和松脂,爆炸之后更有火焰四起。

    黑黄条纹:弹丸杀伤型。内镶一层铅弹丸,有效爆炸距离10步,但15步之外也不安全,最疯癫的弹丸甚至能飙出20步。这个型号只用于城墙堡垒之后的防御作战。

    灰sè:训练弹,完全是沙子填充,可以反复投掷,非常环保。

    灰白条纹:训练弹,只装了3钱火药,再用面粉和沙子充数。1步之外的人除非是裸.体,否则不会受伤。金士麒挨的就是这个。

    金士麒,淌过遍野血泊的男人,跨过漫山横尸的汉子。他早就不是山海关时代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公子哥了。为了对付宁远的危险,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走在街上,暗中还有两组人马前后跟随,若有意外就会相互策应。

    除了刚才冯虎一组人带着手雷,还有另外一组人推着小车,上面装着两箱子的“百虎齐奔”火箭。那个更狠,下次再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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