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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火器称王全文阅读

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丰厚大礼

    当rì下午,查应才被释放了。他四肢健全没受折磨,却瘦了一圈儿。金士麒和他拜别了孙元化,又拜谢了宁远总兵满桂,率百名私兵返回觉华。

    两人骑马并行,路上的冰雪还未消融,查应才黯然无声。

    “查兄,你伤感吗?”

    查应才沉默良久,却问:“贤弟,你伤感吗?”

    “我很淡然。因为我悟了。”金士麒遥望着茫茫雪原。

    查应才疑惑地看他一眼,心想你才十九岁,脸上别挂着三十岁的深沉好吗。

    金士麒低声道:“查兄,你懂了吗,这辽东是‘死地’。”

    金士麒说出他之所悟:如今建奴rì益强盛,以后怕是征伐不断,尤其是咱们觉华岛深受仇恨。恐怕未来每年冬天第一片雪花落下,老奴就会说:啊,又到了打觉华岛的时候了,然后提起裤子就杀来。

    还有那些文官武将们,比建奴更可怕。他们在辽东经验多年,编织了一个牢笼。我们“双都司合璧”又如何,我们天降英才又如何?(查应才擦汗)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要遵守人家的规矩,我们迟早被玩儿死!

    查应才黯然点头,前有熊廷弼,后有马士龙,据说他们下一个目标是毛文龙。那些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都自身难保,又何况我们。

    金士麒最后道:“破局的方法只有一个——不跟他玩儿了!”

    查应才一惊,“你要走?”

    “不是我,是‘我们’。不是走,是‘战略转移’。”

    金士麒说他这两rì与跟恩师孙元化讨论国家局势、指点江山,感慨这辽东的战场过于残酷,十年间一波一波的青年俊杰都湮没在沙场上。不是我们不卓越(金士麒指着查应才和他自己),但我们需要时间,我们需要成长啊我的查大哥。

    “就像一个少年,刚学会打猎,你能让他去打老虎抓黑熊吗?那根本不是去打猎,而是去喂食。我们今年能活下来,那是运气好……呸,不是我们运气好,是老奴运气差。但下次还躲得过?我们索xìng换个地图……我是说先从容易的山林开始,先去打野猪草蛇之类,逐步升级、打造装备、闷头种田。”

    “种田?”

    “就是屯垦积粮,研发装备,发展壮大。”金士麒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待我们也有了雄壮的队伍,再回来猎杀老奴。你放心,他身体很好,一时不会死。”

    “我只觉得,你在走一条无法预测的路途。”

    “放心,这是前人走过的路。”金士麒凝望着如血的夕阳,不知何时,辽东的天空已经晴朗了。“我知道古时候有一支军队,也跟咱大明一样,以赤sè为号。他们最初的地势也很差,被敌人数次围剿。后来他们冒死长征万里,几万兵马战至几千人。虽惨烈,但是留下了革……军队的火种,更获得了天时地利。经过卧薪尝胆闷头发展,你知道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你说。”

    “天下!”

    “……”查应才差点摔下马去,低吼道:“贤弟,你不要胡说!”

    金士麒呵呵笑着,“所以,小弟我要争今年的首功,就是为咱龙武兄弟们的名望,借此获得机遇。大哥,若是有机会,你愿意一起走吗?”

    查应才寻思许久,“好,愚兄与你长征去。”

    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激情澎湃。

    ……

    金士麒在等一位贵人的来临。

    这急不得,他还有几天时间抓紧练兵。

    回到觉华岛之后,查应才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想通了前途的问题,立刻卷起袖子大cāo大办起来:整顿编制、cāo练私兵。他整理了金士麒的“jīng兵名册”,从龙武部队中筛选出200人,从暂留岛上的辽东各营中挑选了100人,再加上金府剩余的私兵,共编成了400人的jīng锐部队。

    部队的主体是2个步兵队、1个弓铳队,各100人。另设1个骑兵队和1个近卫队,各50人。各队的“百总官”都由战绩显赫的旗长升任,其中近卫队百总由冯虎担任。

    魏广良被提升为把总,总监各队。田叔光仍负责参谋和cāo练。

    在新设定的步兵队中,编制有40名刀盾兵和40名长矛兵(半数长矛、半数蝎尾枪),还有20名掷弹兵。

    “天启六式手雷”已初步定型,每名掷弹兵可以携带8枚。但手雷存在两大问题,一个是需要用火绳来点燃,在实战中效率较低,而且很危险。金士麒设计了几种用燧石拉发的点火装置,它们的设计图看上去很美妙,但是否有效还需要具备工业实力后才能试验。等到新成品下线,那就是“天启七式”了。

    手雷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最远也只能抛20步(约32米)。在步兵对阵中只有两次投掷机会,对骑兵……只有半次机会。黑sè火药的威力不足,只能增加重量,变成了2斤重的小南瓜。

    在金士麒的远景规划中,掷弹兵的投shè距离将达到100步甚至200步。当然,那不再靠臂力,而是依靠火药推进的力量——它们将变成火箭弹和榴弹。

    这个时代的工业能力有限,金士麒不指望有生之年能玩到机关枪,那东西需要先进的金属加工技术,人类直到19世纪末才研制成。他只能用爆炸物作为步兵分队的火力输出。

    在金士麒的概念中,“掷弹兵”并不是狭义的“投掷手榴弹的兵”,而是cāo控各种重型步兵武器的骨干士兵。正因为如此,弓铳队中也编制了20名掷弹兵——他们使用的不是手雷,而是百虎齐奔箭。

    百虎齐奔箭,shè程超百步,价格昂贵,命中率极差。但金士麒对它们给予厚望。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明末火箭武器jīng度奇差、散布面积狂放的原因所在。

    金士麒拆了一盒子百虎齐奔,把火箭在冰原上逐根燃放,放到第三支他就顿悟了。误差的根源不是火箭本身,而是简陋的发shè轨道——发shè箱里只有两块蜂窝状的隔板,每根箭都晃荡着放在上面,它们瞄准的方向不一致,发shè过程中还会在隔板上弹跳,shè出去当然就如一群鸭子般乱窜。

    发现了问题就成功了一半。剩下那一半,等到他拥有领地之后再说。目前在觉华岛上,他只能先训练部队,以后再更新武器。套用后世的话:情愿让人等装备,也不让装备等人。

    这些天来,那些龙武公子们也逐渐走出了悲痛,变得更沉稳了。他们也知道父兄都不在了,他们当家作主了,以后可以随便往家里领女人了,可以随便用银子了,但银子要自己赚。他们的私兵合编在一起有200人,也跟着金士麒的队伍一起cāo练。他们带来的水手们还修理了喜鹊号和夜莺号这2条皮划子。龙武在岛上的船全被烧光了,多两条皮划子总显得热闹一些。

    经过10来天的军队整编和cāo练工作,金士麒更是认定了查大哥的才干。此人是军将世家出身,30岁之前在西北抗击蒙古,30岁之后在辽东苦战。他的临阵指挥能力,还有对军队的治理能力,远非后世的军事爱好者可以比量。

    除了查应才,还有经验丰富的魏广良,还有勇猛无敌的金士骏。甚至姚孟阳那胖子在收起笑脸、统领部队发号施令时,也像模像样。

    金士麒羡慕嫉妒他们,但不恨。他知道的自己能力所在,知道自己将在这个团体中扮演什么角sè。这些人将跟他并肩征战,甚至是为他而战,多美好的事情啊。

    ……

    天启六年,二月十八rì。宜动土、宜出行、宜开市、宜安床、宜圆房、宜一切。上上大吉。

    觉华岛碧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那个喜庆。金士麒翘首期盼的一rì终于来了。他的贵人:大太监刘应坤,今rì抵达觉华岛。

    刘应坤是天启皇帝派来的,是钦差。

    原本上,刘公公的出巡目的地是宁远,本没有觉华岛。

    话说正月二十六rì,奴兵刚刚撤了宁远之围,袁崇焕立刻派人跳下城墙赶赴关内报捷——当时觉华岛之战刚开始,正在连片地死人,但是宁远不知道啊。宁远的喜讯二月初一抵达山海关,初三半夜到běi jīng,běi jīng立刻就沸腾了,天启当夜临幸了六个妃子以示庆贺。

    其后的几天,每天都有好消息传到běi jīng,战绩越来越真切、越来越丰厚。天启皇帝狂喜了两天没睡觉,连续满足了十四个妃子。直到第三天,他陷入了深深的疑虑:宁远真的守住了?怎么能守住呢?这不合理啊!

    于是,二月初八这天,天启皇帝派了太监刘应坤出巡宁远,检查战绩。刘应坤辛苦奔行八天,提心吊胆地抵达宁远,他终于眉开眼笑——宁远果然守住了,墙虽破碎,但城安然。将士杀奴数千,有七百余首级为证!

    这下可以跟万岁交代了!能带个好消息回去,真是太监的幸福。

    刘应坤离京之前,得到了天启皇帝的“上中下”三道锦囊密文。现在眼前的战绩果然如报中所讲,刘应坤便拆开“上”号密文,按照皇帝的意思,对宁远百官将领们大加赞誉,并许诺嘉奖:人人都要升级,甚至连胜数级。刘应坤只能先许诺,因为正式的升迁和调任,需要经过兵部和吏部来草拟,再经过明里暗里的各种环节的处理,最后经圣旨或正式公文下发才作数。

    但宁远的功臣中有一位可以当即获得封赏,那就是城头的大炮。天启皇帝赐铁炮封号:“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大将军”,超品!不知道是否能世袭。

    十八rì这天,刘应坤在百官诸将的陪同下,来到觉华岛。

    为了把他请来,金士麒花了2000两白银,是龙武十几个公子们凑出来的。而且这还只是见面礼,金士麒还许诺有更重的礼物送给刘公公。

    踏上了觉华岛的土地,刘应坤流下了眼泪。

    他从běi jīng出发时,还不知道觉华岛的消息。待到了山海关,才听到了奴兵正云集觉华岛,龙武水师正在被屠杀。当然的他很惶恐,又不敢回běi jīng,便抛了个铜板决定……铜板指示他继续前进,他只能硬着头皮出关。待出了关,又听说龙武残兵在查应才和金士麒的率领下已经反败为胜,驱逐了奴兵,刘应坤觉得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啊,那晚他喝得烂醉,次rì加快了东行的步伐。

    此刻,终于抵达这曾经的血腥战场,刘应坤感慨万分。他对金士麒等功臣自然倍加赞誉:你们竟然能以弱师斩获了500余首级,真是奇迹一般。他对金冠等将领殉国更是哀痛无比,亲自去哭了一阵子,心情才好一些,然后就问午饭吃什么?

    金士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上前深深拜道:“刘公公,末将等遗漏了一项战功未报,真是罪该责罚。”他换了喜庆的口气,“今rì就说给公公,请公公报上去,只盼着给陛下一个惊喜。”

    “啥?”刘应坤瞬间就懂了,这可比吃饭的事儿重要。

    刘应坤此行前来,是帮皇帝来查检战绩。战绩虽属实,也只算是他带回去一个“确定信息”。现在战绩超标,那他带回去的可就是喜讯了!

    刘应坤喜道:“甚好,你龙武还有何功?”

第62章 丰厚家产

    刘应坤追问:“你龙武还有何功?”

    金士麒道:“除了首级之外,还有俘虏。”

    刘应坤果然惊喜,“好好!咱家也知道,一个俘虏可当十颗首级!袁大人,咱大军在关外征战这些年来,可曾获得俘虏?”

    “每年,都有个三五个吧。”袁崇焕道,又瞪着金士麒,“这等大事,你之前怎么不报告?”

    金士麒便说:“回大人,咱的俘虏是阵仗上所得,伤轻伤重不知能活几天。更有桀骜之徒会自寻死路,这半月来几乎每天都有死的。末将等害怕早早报了数目,回头又有差池,那反倒成了谎报战功了。幸好今rì公公亲来,便把俘虏牵出请公公和大人挨个点验,末将也不算是妄言了。”

    “好好,你办事妥当。”刘应坤开心啊,他愿意当报喜鸟!“快说呀,多少俘虏?”

    金士麒:“禀公公,有八十名。”

    总兵满桂一口茶就喷了出去,连声抱歉。

    再看堂中百官诸军将们,皆瞠目结舌,鸦雀无声。

    80个俘虏,相当于800首级的军功。天启朝六个年头,关外获得的俘虏总计也没有这么多。

    再看那些将军们的脸sè,红的像猪肝,白的像豆腐,绿的像萝卜,青的像漫天的雨云。太监刘应坤“砰”地跳了起来,扑在了金士麒身上。这报喜鸟颤声道,“金小哥,今天的午饭,我来请你!”

    “那,好呀。”

    “八十俘虏啊!临行前只知道宁远大捷,没想到觉华是……大大大大捷!”刘应坤抱着金士麒,他有些语无伦次了,“咱在山海关就听说你退敌活民无数,啊,这回头我去面圣还不……你……你真是我的贵人啊!”

    “公公错爱。这俘虏是咱龙武水师自查应才以下合力捕获的。”金士麒便简单说了如何趁夜出击,如何截断浮桥,如何又有姚老将军的孙子率领子弟们驾船支援捕获俘虏。说到那些死去的兵士,尤其是他潜心培养的冯熊竟死在最后一战中,他不禁潸然泪下。

    终于有将领忍不住了,酸溜溜地说:“公公喔,先看了俘虏再赞也不迟,别是刚剔了头的冒充货。”

    金士麒向那人拜道:“谢将军指点。”

    总兵满桂却笑道:“哎!这小子敢向钦差报数目,那自然不假。你小子,羡煞吾也。”

    金士麒忙道:“属下只是占了水战的便利罢了。”

    刘应坤是在皇帝身边办事的人,办事非常利落。他当即许诺会单独拟定一份龙武师的战绩,还要把金士麒的讲述记录下来。然后又领着众人,去海边封了两条立功的皮划子:

    喜鹊号:靖海神威俘虏大将军,超品。

    夜莺号:靖海无敌荡寇大将军,超品。

    两条皮划子成了将军,那就再也不能泡在觉华岛的冰水里了。金士麒趁热打铁,提议将两条大将军装运到大福船上,水路送到京城去受天子检阅。刘应坤心中一动,忙说:“甚好,甚得我心。”

    刘应坤指示要在天津营造所对两条皮划子进行“修整”,增加冲角、望楼、钩桥等海战设备,结构要jīng妙,木工活一定要出sè。因为皇帝陛下是行家,最好这口。

    ……

    中午时分,刘应坤终于盼来了吃饭。此刻的觉华岛上只有灵堂还像模像样,其它各处一片废墟。因此酒宴摆放在武腾号大福船上。

    金士麒却被私兵请了出去,被告知三公子来了。

    三弟金世鹏和孙管家于这rì正午时分抵达了觉华岛。护送他们的是幸免于战火的沈百总带领的100名私兵。金士麒刚下了山,世鹏那小子就奔过来,扑在他的怀里哇哇哭了起来。

    “不怕不怕,还有哥在。”金士麒拍着小弟弟的后背。心想这孩子出生时母亲便亡故,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冷如冰霜,另一个不提也罢……世鹏命苦啊,以后要多给他关爱!

    紧接着,金士麒的近随金财也奔过来,抱紧他的双腿喊了声“哥儿”,便痛哭起来。他是为老爷殉国而哭,是为弟弟金宝丧命而哭,也是为能重新见到这主子而哭。这平rì里伶牙俐齿的家伙,此刻泣不成声。

    最后,是孙管家领着一众家丁仆役们聚过来。金士麒忙道:“管家叔,你一路辛苦了。”

    孙管家走过来郑重地跪下,哭道:“老爷!”

    接着,他身后所有的人都齐声喊着“老爷”,那些仆役们跪了一地。金士麒吓得一哆嗦:刹那间他以为金冠在他背后显灵了。但他旋即明白了:金冠离世,金府的老爷就是他了。

    金财也慌忙地站起来,哽咽地叫了声:“爷!”

    此刻的金士麒,顿感沧海桑田。

    众人拜祭了金冠的灵位,金士麒便只留下两个弟弟和孙管家在房中说事。众人皆暗想:那最刺激的兄弟争家产的时刻来了。他们都快速离开房间,生怕被刀剑误伤。

    孙管家倒是气定神闲,早就等着这一刻。他告诉金士麒,山海关已经传遍了老爷你的战绩,听闻你将要回山海关授职,还要荫受老太爷(金冠)的副千户世职,还将晋升千户。

    金士麒大喜,终于忍不住了:“管家叔,以前我那个……心在别处,一直没关心这个,我父这‘副千户’授在何处?”

    “以后叫我老孙便是。”孙管家提醒他,“咱老太爷授的是‘铁岭卫’右千户所副千户。”

    “铁……铁岭……”金士麒汗都下来了——那铁岭卫位于沈阳以北啊,沈阳都被建奴占去改了名字,那铁岭更是早他娘的沦陷了!“就是说,我爹,被封的,是敌占区,的千户!”金士麒急得气都喘不匀了。

    孙管家忙说:“老爷,你息怒,坐下说话。”

    金士麒“咚”地坐到凳子上。这个朝廷,太欺负人了!他怒道:“还不如把月亮封给我,至少我抬头就能看见!”

    孙管家便解释:这铁岭卫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李成梁家族的授地。后来李家惨淡了,但咱大明的卫所建制不能丢啊。老太爷金冠,还有龙武所有将军、都司、守备们,授予的都是铁岭卫的军户世官,甚至查应才也是一个“铁岭百户”。最后他说:“谁也没指望去千户所种田收粮不是?只是一个衔罢了。”

    金士麒吐了一口怨气,“若是我没有军职,只继承了这副千户,喔不,是升级了千户,然后咋整?让我带兵打回去?”

    “这种情况,朝廷规矩是每年给800石粮,实际到手的也有400多石。”

    400石粮,最多折算400两银子。金士麒苦笑着:搞笑嘛!老爷我已经破釜沉舟,跟辽东文武大员们撕破了脸,若是没有正式军职只靠这400两银子过rì子。我只能遣退所有私兵仆役,让这管家叔做饭,让田师傅守门。我还要攒钱给士骏娶老婆,小弟弟还要读书交学费。好嘛,到时候让莫儿做针线活儿贴补家用,我可以去教算数……

    幸亏啊,他还有老爹留下的宝库。

    金士麒掏出了那把——老爹临死前隆重地交在他手上、他在战争中片刻不离身、在宁远街头用4枚手雷捍卫的钥匙。

    “老孙叔,这是咱府内库的钥匙吧,父亲交给我的。”金士麒朗声道,“咱三兄弟都在,哥先把话说在头里,库里无论有多少银子,哥不会少了你们一份。三弟还小,他的银子我管着,等他娶妻分家了,我保证只多不少。”

    这段话,他准备好久啊,说出来那个开心。

    金士麒,厚道啊。

    孙管家忙捧起那钥匙,看了又看,却摇头,“老爷,咱府上也没有内库啊!”

    “……”金士麒的心骤然跳起,卡在了他鼻腔里。“啥?”

    “这钥匙,分明是老爷小院的钥匙嘛。配了好几把呢,我这也有。”孙管家忙从自己腰上解下来一把钥匙,果然跟金士麒的齿孔相同。

    金士麒如遁冰霜,心依然卡在鼻腔里无法落下。

    弟弟士骏扯着那钥匙上的铜牌子说:“这‘内库’分明是营里的叫法。我听说过,觉华岛上就有好几座内库。不如你问问查大哥去。”

    金士麒的眼前乍开了一道曙光,心终于落下来,随即狂跳。“查兄!”他哽咽着,抬腿就往外奔。刚冲出去,就看查应才满身冰霜地跑了进来:“贤弟!”

    来得正好!

    “查兄!”金士麒一把扯住他,把他拽进里屋,“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查应才急道,“乔桓,带兵来了!”

    金士麒一惊,“他干啥?”随即一惊:哎呀,不是真的那个同父异母争财产……

    “他接收咱龙武水师。”查应才脸sè凝重。“山海关的命令刚传来,让乔桓担任觉华岛主将。”

    金士麒的心顿时又千斤重,狠狠压在他胃上。他明白:龙武水师在关外的4个将军,就活了乔桓一人。他又有“支援宁远”之功,被定为主将是情理之中。

    旁边弟弟士骏怒道:“他只有20个兵,我们先困住他,或者干脆……”

    “乱说!”查应才摇头:“他从宁远来,吴襄带了整个修武营帮他接收觉华岛,八千兵马,一个时辰后到。”

    好嘛,决战啊!

    奴兵压境时,你修武营的八千兵马怎么不来?

    但越是紧迫,金士麒却越沉稳,他的智商在飙升,他的思绪在狂翻。各种信息在他大脑中交汇——

    吴襄和乔桓的联手、乔桓对金冠遗物的追查、吴襄对自己的绑架、乔桓提及内库时的震惊、还有吴襄声称的跟老爹做生意……还有老爹被人打烂了肚皮却又不许报仇……这所有的信息归结在一起,答案逐渐清楚了。

    “查大哥,我问你。”金士麒颤声道,“我爹受伤,是跟银子有关?”

    “我只是大概知道……”

    “你快说,你当我是兄弟的话。”

    查应才额头冒汗,低声絮絮道:龙武几个将军,还有岸上的一些军将们,大家合伙……粮食的事儿……牵扯……出售……银子……分配……

    “哥你大声些!”金士麒吼道。

    查应才也急了,“总而言之,那是吴襄和咱水师这几年的经营……本应跟龙武水师对半分,吴襄又耍赖,就被你爹全截了!我说了,你满足了?”

    士骏和世鹏那两个弟弟,他们的人生观恐怕被炸开了一个空洞吧。金士麒也听得汗淋淋,但他毕竟早有心理准备。“查大哥,你曾是亲兵千总,你一定知道那银子的去处。”

    “不知道。”查应才立刻道,“我被升为守备,就是你爹不想让我知道太多。老爷是……也是爱惜我,不想分太多的东西在我身上。”

    “我信你。”金士麒抛出钥匙。“这是什么?”

    查应才顿悟!颤声说这岛上一共有4座内库,都是半山上的山洞,用于存放粮食。在战前都用石头和冰雪掩盖了。战后发现2座被建奴凿开,里面粮食被烧,其中一座现在关押战俘用。还有2座内库,建奴没发现,一直封存着。如果那笔银子存在,那一定在其中的一座中!

    “一定在!”金士麒分析,“若是奴兵找到了一座库里有银子,绝对会翻了整个岛继续寻找,绝不会剩下两个。”

    不但查应才,现在两个弟弟,甚至孙管家都完全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他们呼吸浓重,脸sècháo红。金士麒的声音也发烫:“我们去开启内库,带走银子!”

    “兄长!”世鹏那小孩颤声说,“这么做不对。”

    “闭嘴!还不是为了你以后娶老婆嘛。我已经定了魏把总的闺女给你,到时候买房要花海了银子去呢。”金士麒吼道。世鹏那小孩脑袋里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立刻凌乱无语了。

    “但来不及。”查应才急道,“现在吴襄的修武营肯定到了冰上,我们走不掉。你知道,那银子……很多!”

    金士麒忙说:“我有办法,我去召集姚孟阳他们,开船!”

    孙管家忙问:“老爷,这样子,你就要分给那些公子们?”

    金士麒点点头,“没错,这笔银子龙武将领们都知晓,我们金家瞒不住。现在只能靠船离开觉华,那船上的水手都是姚孟阳他们的。”金士麒最后道:“最重要的一点,我的那些兄弟们,比几万两银子值钱!”

    几个人听了,喘息得更浓烈了。

    “士骏,你和查大哥去调集部队;孙管家收拾行李;世鹏……你不要乱跑。”金士麒最后抓着查应才问:“大哥,你回忆一下,银子大概有多少?”

    “三十万两,至少。”;

第63章 夺银奇兵

    金士麒召集了姚孟阳和季锐,临战紧急会议。

    他们三人都是将军子弟,是岛上龙武子弟们的核心。金士麒言简意赅地说了30万两白银的事情,然后把他的分配方案砸在姚、季二人的面前,瞬间就把他们砸翻了。

    过了一刻钟,龙武子弟们都被姚、季二人召集起来。

    他们就像是群狼一般呼啸而来,“大哥,我们来也!”“我部人马已列队。”“金老大,你确定,能分三成给我们?”

    “不是‘我’分给你们。”金士麒一步跳上桌子,现在他身边颇有造.反.举.事的气氛。“龙武的兄弟们,那银子我们的父兄所有,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那是他们鲜血和汗珠子换来!依照大明律例,那本应是我等继承的银子,岂能让岸上来的强盗夺走?我要保护我的银子,你们敢吗?”

    “敢!”“干!”“上!”公子们鼎沸了。现在即便金士麒号召杀到宁远去,他们也敢去。

    金士麒很欣慰!他潜藏之目的,是要用这次行动把所有的龙武公子们拖上一条船,绑在一条绳子上。他用银子,换得这十几个小家族凝聚在他的旗下。

    龙武水师,出发夺银!

    龙武jīng兵集结cāo练的效果展现出来了!一刻钟,只要一刻钟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就整装列队,旗号鲜明,号令明晰。

    查应才训练的400私兵,有200负责守备中军大营和看押俘虏,还剩余200人。幸亏沈百总又带了100名金府私兵来觉华岛,他们总计300人在魏光良的带领下扑向了“二号内库”,抡起搞头就开凿。

    4个内库都建在海岛东南的山脚,是在岩石上凿出的山洞,外面筑着厚墙和铁门。在战前都用大石堵塞,又冻结着泥土和冰雪。有2个内库被奴兵开掘过,剩下的是“二号”和“三号”,30万白银的所在。

    查应才领了其余近千名普通龙武士兵在北边列阵,延缓修武营的进军。现在已经能看到那大军出现在冰原的尽头,只要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一切安排妥当,金士麒亲临了挖掘现场。

    内库外面的冰层根本无法抵挡龙武jīng兵的掘进。他们中有人凿过半个月的海冰,经验丰富。随着铁钎、铁锤、铁铲狂凿,冰层逐渐破碎脱落。他们几百人齐齐上阵,将硕大的石块接连挪开。

    金士麒紧张地看着南边——就在半里之外的海港里停泊着两条大福船。现在刘应坤、袁崇焕和满桂等人就在船上聚餐,他们每个人都能要自己的命。这里只看见两条大船的桅杆,船身被山崖遮挡着……真够刺激的,就像考试现场在老师背后打小抄一样。

    “开了!”二号内库的铁门徐徐推开。

    金士麒和魏广良先冲了进去,里面是10丈深的大山洞,堆着满满的口袋。戳开一袋子是粮食,再戳,还是粮食。金士麒又叫军官们进来,疯狂地掀翻了那些粮食寻找着银子。

    粮食、粮食、粮食……没银子!

    金士麒的希望破灭了一半。没关系,还有一半!他带着半数私兵狂奔到三号仓库去。那边士骏和姚孟阳正领着他们的200私兵搬石头,金士麒带来的人立刻加入其中。

    这时候有私兵跑来报告,吴襄的“修武营”已经到了,相距龙武水师2里,正以战斗队形逼近。最可恶的是:那队中还打着一面新缝制的龙武中军旗,还有“乔”字将军旗,让龙武水兵们稍微有些混乱。

    修武营,关辽军的王牌车营,在当年孙承宗的战斗序列中排“零一”号。额定兵力8000人,装备600战车、300火炮。而龙武水营才2000人……如今的龙武残兵更是不足1000。

    总而言之,力量对比悬殊,时间紧迫。

    轰然之间,门开了。

    金士麒只慢了一步,姚孟阳等公子们狂叫着就冲了进去,然后就鸦雀无声了。金士麒心怦怦乱跳:这要是再空了,就全赌输了!

    那三号内库里依然没动静。

    他跳上乱石跃了进去,看见硕大的洞穴里,整齐地堆放着一堆圆鼓鼓的粮口袋。所有的公子们都静静地看着弟弟士骏,他正用一根箭戳在那口袋上。“哗”地漏出来一股粟米,金灿灿的倒是很好看。

    金士麒脑袋中一片空白,奔上去抽出剑就刺进一个口袋。

    “叮!”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金士麒的手腕被崴得生疼!

    那剑猛然一撬,从粮袋的裂缝中“砰”地跳出一颗亮闪闪的大家伙。旋即那山洞里爆发出“百虎齐奔”般的咆哮声。

    一颗50两的银元宝,足有拳头大!

    “你娘!”金士麒夺过弟弟的箭,在那些粮食口袋上挨个戳下去。每袋粮食里面,都结结实实地藏着银子!

    几个公子们狂笑着往那小小的白银金字塔上攀爬。“这有多少啊!”“让我死在这上吧!”

    金士麒上下一数,一个简单的四方椎体积计算,“二百五十袋,开搬。”

    那每个袋子都重达200斤重,需要两个士兵一起搬抬。现场有300多个私兵,要运输两次。姚孟阳扯着金士麒出了山洞,指着远处的大船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搬运到“龙泽”号上去。我们死定了,那帮大员们就在隔壁的“武腾”号上吃饭啊!相距不过20步,他们不是瞎子聋子啊!

    “我去把武腾炸沉。”金士麒吼道,“我说笑的,我去……挪开它!”

    说完,金士麒奔向海港。

    士骏和姚孟阳指挥着私兵们把银口袋都搬了出来,几十个公子和军官们持刀剑一路监督。不多时,竟看到那武腾号果真升起了风帆,竟出航了!姚孟阳惊愕了,狂喜地吼着:“金老大我算是服了你。”

    ……

    此时此刻,金士麒正站在武腾号的甲板上,顶着刺骨的海风,向诸位大人、将军们介绍着觉华岛的海景。

    没错,金士麒请他们巡览海疆,他是导游。

    “看这边,这是……冰海。再看这边,也是冰海。”金士麒抽着鼻涕,“那位将军,请不要回头。”

    金士麒此刻的心情很忐忑,他不知道“夺银”行动是否已经暴露,不知道吴襄是否抵达,不知道那些私兵们看到堆积成小山丘的银子会不会哗变,更不知道查应才的几百私兵是否会被修武营踩扁。

    此刻,他心不在焉地介绍觉华海域的那些所谓的景sè,“那个……狮子偷桃……”金士麒干巴巴地说着,“这是……仙女洗澡……”

    “不像喔。”大太监刘应坤盯着仙女的身体。

    “仙女还穿着衣服,要到chūn暖花开之后,那就……像了。”金士麒胡乱地解释着,“这边是老汉……推马。”

    “金士麒!”袁崇焕喝道,“你不要再讲乱糟糟之事!”

    刘应坤却笑道:“啊,我喜欢听啊!”

    金士麒心下平缓。他盯着袁崇焕:你懂吗?今天是我的吉rì。吉rì啊,一切都眷顾我。老爷我在这孤岛上折腾了大半个月,挨冻受饿流血流泪四处砍杀,那是怎样的一番磨练啊。我从一个温文尔雅的教师,沦为一个导游……不,是一个血腥杀戮的将领,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今天是我的吉rì,是我收获的rì子,没人能阻挡!

    金士麒,霸气所至,他不再忐忑,他开始掌控这甲板上气场!

    金士麒指着那依然凄冷、依然浮冰毗连成片的海洋,用沙哑的、雄xìng的嗓音讲述着——

    “浮桥就在这里被截断。我的一个百总身中二十箭,沉在这水下。”

    “看那边!那是奴兵登陆之处,我们用长矛和火砖殊死拼杀!那时候,连溃兵们也变成无畏的汉子。”

    “看到那片林子吗?当我们陷入孤岛时,那些士兵们一个个从角落里走出来,在那林中列队,等待着我的挑选,踏上浮桥去与敌对shè。”

    “看前面,这是我们杀死最后一名奴兵之处。最后是我们的大船,霸占着这冰海。奴兵胆敢下来,全都被我们掀翻!”

    “就在这里,就是那个名叫冯熊的汉子战死之处。他的名字我会铭记一生,可是还有几百几千的名字却无人记得……”金士麒泪水滴落冰海,“大人们,请在这里肃立!”

    “哇!”刘应坤嚎啕而哭。

    金士麒的声音,也触动了许多军将的心灵。他们怀念着自己的杀伐经历,想念着自己逝去的伙伴、部下,武腾号的甲板上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

    “大人们,将军们,这些英灵萦绕的地方,就是我大觉华岛最美的景sè!”

    ……

    半个时辰之后,金士麒嗓子哑了,刘应坤哭累了。

    武腾号返航了。

    别人都躲在了缓和的船舱里。金士麒独自站在船头,迎着寒风。觉华岛就在前面,不知道事情进展如何。

    “金士麒。”背后传来了袁崇焕的声音,冷冷的几乎没有任何感情。

    袁崇焕走进他,盯着他,“你呀,真不会为人。”

    金士麒一愣。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大人你说哪个?

    “你恩师早就告诉我,你藏有俘虏。”袁崇焕冷笑道,“没想到你能等到今rì才说。”

    金士麒便笑了,卖乖道:“大人,我才十九岁。难免做事不周全,还请大人提携。”

    “怕你如此下去,活不到三十岁。”袁崇焕压低了声音。“吾与刘公公商议过,今晚你就开船送他去天津。还有你们那些龙武兵,也以押送俘虏、运输灵柩为名入关去。之后如何cāo办,你自然懂得。”

    金士麒愣了,难道袁崇焕在帮他找退路?若没有监军或钦差的命令,他还真难以离开觉华岛呢。金士麒有点混乱:“我不懂。”

    “你不是要离开辽东?”袁崇焕反问道,“你百般经营,争取战功,不就为此吗?难道你要等着兵部发公文调令?你个痴汉,这刘公公就是活菩萨,就在你的船上,本官再送你一程,随后你跟他交易便可。”

    金士麒顿悟,原来袁崇焕在帮他理顺后续的人脉和路数啊。“懂了。”金士麒又怀疑袁崇焕在诓他。“跟刘公公做……交易。我没那资本。”

    “别诈我!”袁崇焕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这帮军中蛀虫,皆可诛!”

    金士麒直觉汗毛倒竖。

    “你以为龙武诸将那些蝇营狗苟吾不知?你以为那两千银子就能差来一个钦差太监?还有吾等相陪?”他又冷笑道:“金士麒,本官今天帮你,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孙先生,只是想给祖大寿吴襄他们一个教训。”

    金士麒汗淋淋,只觉得这袁大人……太可怕了。

    “莫要欺吾是书生,吾乃将首也!”袁崇焕吟道,忽然一抬头,“哎,那又为何?”

    金士麒忙转身望去,只见冰海之中一条大船正扬帆驶来,正是龙泽号!

    他不禁心中狂跳:龙泽宝贝,你这是去哪儿?银子在你身上吗?

第64章 满载而归

    龙泽号正迎面而来,越来越近。

    金士麒紧盯着那艘大船,紧张啊。他不晓得岛上的“夺银”进度,刚才又被袁崇焕一阵敲打,此刻他满脑袋混乱。

    袁崇焕迎着那条船吼道:“你们去哪儿?”

    终于看清了人,是姚孟阳等几位公子们站在龙泽号的甲板上,正向这边挥手。他们还喊着什么,可是风好大啊,什么都听不见。两条大福船擦肩而过,便分开了。那一瞬间,金士麒心中有数了——

    龙泽号的甲板分明比这边武腾号低了二尺,它是满载而去啊!

    金士麒“嘎”地就要笑出了声,忙捂住嘴巴。他心中甜蜜:袁大人你一定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辽东皆在你掌控中吧。你还不知道那“蝇营狗苟”的利润,就在你眼前溜走呀。

    但随后又有问题出现:武腾号又要靠岸了,可是岸上正聚集了数千兵马,还一派剑拔弩张的样子。

    ……

    武腾号抵近海港,船上众将军们纷纷涌到甲板上来,震惊地望着岸上两军对峙——

    龙武jīng兵困守在山脚的“内库”门前,列着防御阵形。队中青烟徐徐,那是火绳在燃烧,准备随时点燃鸟铳和手雷。金士骏策马横枪,站在当中。

    修武营兵马列为4个锥形阵,对准龙武营的两翼。吴三桂一骑突前,正在喝令龙武士兵撤让。

    大太监刘应坤也感受到那紧张的气氛,惊问:“他们这是干嘛?”

    袁崇焕漠然道:“演兵。”

    刘应坤松了一口气:“啊,那就开始吧!”

    武腾号还未靠稳,满桂已经跳上码头。他狂奔到两军之间,如雷般厚道:“尔等做甚!”

    金士骏:“我奉命保卫内库!”

    吴三桂:“我奉命接收内库!”

    满桂喝道:“混帐,都给我过来!”

    武腾号上的文官武将们纷纷下船,与岸上的军将合在一处,一时间锦带如织将星云集。金士麒赞叹,“啊,真是一派大团圆的景象啊!但好像少了谁?……乔桓那笑面虎呢?”

    新任龙武主将乔桓不在场。他却看到了老冤家吴襄。一个月不见,吴襄又胖了,脸上还包裹着绷带。

    吴襄正迅速下马,径直奔到刘应坤和袁崇焕面前,先自报名号,然后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等他站起来,一脑门子的雪水泥巴,还沾着几颗小石子,可见其真诚。

    刘应坤笑道:“吴都司,礼盒收到了。”

    吴襄“啊”地一叫,又扑倒磕了三个头,连绷带也沾满了冰雪。“谢大人情面。”

    刘应坤忙道:“都司快起来,听说你战前在山海关,狼烟起时便迎敌出关,真是楷模啊!都司你这脸上怎么了?”

    “些须小伤,无足挂齿。”吴襄正要吹嘘,猛然看见了金士麒走了出来。吴襄顿时暗咬牙关,恨得不行。

    金士麒惊道:“啊!吴世叔,你活着!”他一副很欢喜的样子。

    众人皆惊诧,只听金士麒说:“那rì我贸然出关,迷路之后险遭奴兵杀害,幸亏是吴世叔相救啊。”说完他就深深一拜,“为了救我,世叔脸上还中了奴兵一刀。”

    吴襄惊愕,心想这不是你砍的嘛!但现在又不能争辩,他只含糊道:“是啊,当时着实凶险。”

    金士麒又道:“你另外一处伤,在臀上。”

    这下众人都惊愕了,刘应坤忙问:“这你也知道?”

    金士麒笑道:“吴都司受伤时,跟我战斗在一起。”这话非常正确,当时两人正撕扯在一起,用刀比划着脖子。“吴都司英勇啊,可惜他的战绩无人知晓,待我回头再跟大人禀其功勋。”

    吴襄面sè苍白,汗水滴答,忙“哎呦”一声跪倒在地。旁人忙问哪里不适,他含糊道:“伤口,又疼了。”袁崇焕及时解围,请刘应坤检阅军队,众文官武将徐徐向前去了,吴襄才躲过这一段。

    金士麒没放过他,蹲在他身边悄声说:“都司你掐死我吧。”

    吴襄的脸sè转了三转,最后惨然道:“贤侄,金老哥他去了,我好伤感啊。贤侄你也要节哀,接下来咱可要好好活着不是?”

    “谢世叔挂念。”金士麒轻轻一拜,“你不是要接收内库嘛,小侄这就开门给你。”

    “别开,泄露了大家一起死!”吴襄恨道,“算你歹毒,我们平分如何?”

    “还是打开门来,见着有份如何?我看刘公公那人也挺热心的。”

    “你六我四!”

    金士麒哈哈一笑,却高声号令龙武士兵:“开门!”

    金士麒军令之下,龙武兵立刻变阵,向旁边让开。紧接着那内库大门开启,里面是一个黑压压的山洞。在场的百官们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不!”吴襄疾吼着冲上去要制止他们。

    门一开,一股恶臭吹来。

    紧接着,就听里面“哩哩哇啦”的怒吼,是奴兵在嚎啕大骂。原来,这内库是龙武营的牢房,关押的正是那80名俘虏。

    吴襄猛然站住了,呆立在门前。金士麒笑道:“你要,就都给你!”

    ……

    当rì傍晚,觉华岛上众军拔营。

    查应才、金士骏率领龙武营,送水师军将棺柩西行入关。

    吴襄也被安了个差事:押运80名建奴俘虏去běi jīng。那些奴兵俘虏们得知此去将被凌迟,这一路上有的好折腾了。

    另有数十名锦衣卫、龙骧卫禁卫簇拥着钦差大太监刘应坤。连同金府诸人、龙武诸公子们乘坐武腾、龙泽两条大船前往天津。他们船后还拖着两条“大将军皮划子”。

    此刻,金士麒搂着莫儿,站在武腾号的船尾向后遥望。

    寒风徐徐,觉华岛在船尾的浪迹中逐渐淹没,之后是张山小岛。金士麒知道,此次分别,恐怕就再难踏上那片海滩。

    转过头来,左舷数十丈外便是龙泽号,两条大船正齐头并进向。姚孟阳那胖子正站在对面的甲板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一定是在嬉笑吧。那家伙还轻轻拍打着龙泽号的船舷栏杆,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孕妇骄傲地抚摸自己的肚皮。

    256只口袋都塞着满满的银子,估计共有38万两,都在那龙泽号的肚子里。

    还有乔桓将军,也在那船上。

    金士麒事后才知道,当时银子刚刚装船完毕,乔桓就带人冲到了码头上。可谓“人为财死”,他竟然昏了头要上船检查。他刚上了甲板,那船上的风帆就“无意地”举升起来,龙泽号就“不小心”地开出了海港。可怜那将军,把私兵们都落在了岸上。他要独自面对船舱里正捧着银子狂叫狂欢的一群凶徒。

    后来,查应才向袁崇焕报告说:龙武主将乔桓也护送大太监入关去了,我们拦不住他。大概是将军也想借机攀附一下吧。

    此刻,季锐走到金士麒的身边问他:乔将军最后在何处落脚?

    金士麒心中感慨啊。他想起他刚上岛那天,乔桓本是龙武四将军中唯一对自己态度和蔼的。那家伙还提出了“海上浮城”的计划,虽然是在嘲讽自己,但也算是……一个可爱的家伙吧。也许在某个时空中,他会成为自己的良友。

    金士麒叹道:“他知道得太多了。”

    海面上北风猛烈,对龙武舰队来说是最佳的侧顺风,两条大船推开波浪,rì行百里,第三rì便到了天津卫。天津的水域也布满了浮冰,只有狭长的水道可以进入。

    两条大船在纤夫的拖拽进入内河,在河岸上靠拢,还算顺利。但随后发生了一件意外——乔桓将军下船时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他身上穿着三层铠甲,迅速沉入刺骨的河水,成为了天启六年最后一位殉职的龙武将军。

    众龙武公子们面对河面站成一排,默哀。

    默哀完毕。

    太监刘应坤对公子们说:“诸公子节哀,我会报给陛下,给他封赏。眼下又到了饭时了,这次我请你们。”

    “好啊。”

    刘应坤神秘地说:“我知道天津最好的地方,酒菜好,姑娘更好!”

    众公子们惊喜。“不知公公要去何处?”

    “你们这些军镇的苦娃娃,一定没听过吧,爱晚楼!”刘应坤嗤嗤笑着,“听说有个叫陈珠珠的姐,最近火起来了,我要去讨教一番。”

    ……

    金士麒本不想去爱晚楼,真的。

    这英雄不是不爱美人,他如今的身份和家产再不为娇妻美妾发愁,以后再遇到喜欢的都可以收在身边。爱晚楼那些“公共资源”,他可不愿沾身。

    金士麒对公子们说:“别去了,我们还在孝期。”

    “过了七天了,没事儿。”

    金士麒道:“我要看守大船。”

    “放心吧,有人。”

    金士麒又道:“我好累。”

    “哥你别扯淡了,你啥时候累过。”

    “好吧。正好有些要紧事儿,我们去了边吃边说。”金士麒说服了自己,“出发。”

    入夜时分,刘应坤领着锦衣卫、龙骧卫,还有金士麒等诸公子齐齐涌入天津爱晚楼。姚孟阳一进大门就狂吼道:“龙武水师,驶入船坞喽!”

    听到了“龙武”的大名,百名姐妹们都放下手中的乐器、碗筷、扇子、花朵、酒杯、男人,竟齐声应了一声:“威武!”

    去年龙武十大公子征伐爱晚楼的余威尚在。

    接下来的喝酒吃饭听曲胡闹就不再细表了,至于多少蝴蝶在公子们身边撕扯争锋也不再细说,还有十几个姐儿要与金士麒“再续前缘”也不再赘述。终于,酒足饭饱之后,太监搂着头牌陈珠珠厮混去了。姚孟阳则告诉锦衣卫、龙骧卫的爷们,“今晚都记在龙武金士麒的帐上,兄弟们尽兴!”

    安顿好一切,姚孟阳快速返回爱晚楼的顶层大花厅。那里,金士麒要举行一场重要会议。

    金士麒:“现在来谈正经事,请姑娘们、杂役们退出。冯虎你去门外把风。”

    众人狂笑:“哥你喝多了。”

    “是关于银子的事儿。”

    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了,公子们全都醒了,忙把姑娘闲杂人等推了出去。

    在“夺银行动”之前,金士麒便与查应才、姚孟阳等核心人员商定了银子的分配问题。这些核心角sè意见一致了,其余的小弟们自然跟随。现在金士麒把38万两白银的分配计划摊在了桌案上——

    金士麒:25%

    金士骏:10%

    查应才:10%

    姚孟阳:10%

    季锐:5%

    其余的12名龙武军将子弟包括金世鹏,共分30%。具体比例,要等到朝廷荫授世职(副千户、百户之类)和投入的私兵多寡来决定。

    还有10%分给私兵军官,按照职务和功绩来分配,金士麒要把他们也绑在自己的船上。龙武诸军将的私兵中,总计有5个把总、16个百总和9个副百总,总计30人。

    非常详尽、公平的分配计划。

    但此刻,金士麒提出:银子不分了。

    

第65章 大笔生意

    那晚,在天津爱晚楼的大花厅里,金士麒对着龙武子弟们讲述道——

    我有一个梦想,从此我们的银子投入在一处,军队也合在一起,我带你们去找一个安定祥和的地方,重新建立屯堡,潜心发展,建立基业。退一步可以过上安稳富足纸醉金迷的好生活,进一步可以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难道你们要一辈子困守‘铁岭卫’的虚名下吗?每年啃着几百石粮食吗?”金士麒一激动,就喜欢往桌子上跳,“你们若是相信我金士麒,就留在我的船上!若是不信,就领了银子,去铁岭吧。”

    关键时刻,姚孟阳也跳上了桌子:“啊,大哥你说的是大家合银子凑份子,组成一个大生意,从此牢不可分。”他装作恍然的样子,“很好啊!”

    季锐也往桌子上爬:“眼前这点银子算什么,跟着金兄,我们会富甲天下!”

    这俩小子,之所以给他们跟查应才相同的比例,除了他们家族地位之外,也是指望他们此刻的带头作用。其余诸子弟们闻声而动,纷纷狂吼着往桌子上爬,无人离开金士麒的大船。

    一张梨花大团桌被十几个年轻老爷们轰然压塌,他们爆笑如雷。满院子的姐们听到声音,皆暗道:威武啊……

    随后,众人详细约定了合作细则。包括:“首领会议制度”、“全体会议制度”、“年度分利规则”、“增减份子规则”等等,基本模仿于后世的“股份制”。条款太多,不再赘述。

    最后,金士麒提出给所有这些条款起个名字,以方便称呼。姚孟阳立刻喊:“爱晚楼约定!”金士麒正要反对,可是众公子们皆狂呼称好。金士麒便飒然一笑,拍板敲定。

    ……

    “爱晚楼团队”诞生之后,金士麒便怀揣白银,去找刘应坤谈判。

    刘应坤笑道:“海上三天你都不来问我,你倒是很能忍啊。”

    金士麒忙说:“小子们担负护送之责,不敢贸然以私事唐突。”

    刘应坤一笑,“金士麒,袁大人可是百般夸奖你呢。你走了,对不起他啊!”

    金士麒暗道:是啊,你只看到他夸我,没见过他背后算计我呢!他悲情道:“我等世代军户,在哪里不是为朝廷效力。请公公怜惜,我上有年迈体衰的师傅,下有两个不懂事的弟弟……”

    “好啦,不听你胡诌了。”刘应坤便让随从拿来一个鎏银的大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24本烫金的册子,上书“价目书”三字。刘应坤挑出标着“军武乙类”字样的一册,然后用诚恳的目光望着金士麒,“开始谈正事,你买什么?”

    “……”金士麒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他的“购物单”。

    二人进入状态。

    金士麒的计划中最关键一步:把龙武子弟们的“铁岭卫千户”改为实授的千户所,并迁往帝国最安全、富庶的地方。他要获得至少十年的发展机会,再谋图天下。

    但刘应坤这老狐狸,开始时只答应迁往“九边”的其余军镇,就是北方的长城防线。这不扯淡吗!这是明末啊,九边将会遭到建奴和蒙古轮番来袭,屁股后面是中古北方农民义军铺天盖地。金士麒的历史差归差,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长江以南!”金士麒指着大明广舆地图,“最好是江浙,广东也凑合。”

    “呸!我还想去广东呢!”刘应坤怒道,“不如贵州吧,这个容易,我先下就能拍板。”

    “公公你可怜我吧,这几年贵州打仗比辽东还凶。”金士麒做过调查研究。

    “那琼州如何?据说最近也繁荣了。”

    “琼州四周都是水,我晕船啊公公。”金士麒也不想去海南,那太偏离帝国的政治经济体系,我制造一大堆先进商品都没地方卖去,太难发展了。

    最后刘应坤只能暂时答应他,划到长江以南,不是贵州和琼州。具体地点由兵部研究决定。金士麒只能作罢,但只要离开北方,甩掉“铁岭卫”,到哪儿他都能顽强地活下去。

    接下来的谈判倒是一番风顺,房间升腾起浓烈的商业氛围。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此一时唇枪舌战、步步相争。彼一刻四手相握,蜜语甜言。金士麒在他的购物单上逐条争取,刘应坤翻着他的价目书有卖有送——

    “三个千户所的统编和迁转,一万五千银子。”“成交!”

    “两个‘正职都司’,一万银子!”“公公,我和查应才的战功本来就够授都司的!”“这价格就是在你们战功足够的基础上啊小兄弟,你若是没这战功,我要你五万!”“好吧,成交。”

    “啊,公公,上次那谁谁转走两千军户只花了三千两。我转走两千户怎么要一万?”“你这哪是军户啊!你这是军户、民户、匠户混杂。”“那不都是咱大明子民嘛!”“你不懂啊,军户容易办,勾个圈儿就能走。民户很复杂,我要先去跑户部转军籍,之后再塞到你的千户所里。”“那公公你辛苦啦!”“我不怕辛苦,辽东我都敢去何况户部,但你把银子花足了!”“好,那一万就一万,咱爽气。”

    “你太贪啦!连两条福船你也要?”“公公,我在船上流过血,产生感情啦。”“一条福船造价就是四千六。”“公公,不值那么多银子啊。若是我直接在天津购置了,一条只要两千五啊。”“这‘四千六’可是你老爹去年报上来的价,你要我追查下去吗?”“……”“你说话呀!”“嗯,四千六很便宜。可我不是买啊,我只是让你把他转到我的千户所去,那还不是为咱大明效力嘛。”“那两条算你四千。”“不如五百?”“三千!”“一千吧!”“三千不还价,但可以送20匹马给你。”“谢公公,成交!”

    ……

    最后,金士麒与刘应坤达成了五花八门一揽子协议。涉及军户所建制、军户民户调配、军职担当、田产划拨、船舶、马匹、毛驴、耕牛、种子、农田水利、武器制造、矿藏开采、zì yóu出行等一系列内容。打折后,总价值白银六万两。

    双方握手、签字、画押。刘应坤:“三rì内付银子。”

    “……”

    “你不相信咱东厂的信誉吗?”

    “那,小子们今rì就给你送来。”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龙武十几家将军都司守备艟总,多年省吃俭用积攒而来,全给你了。”

    “那之后你们怎么办?”

    “种田呗!”

    ……

    回到山海关之后,金士麒便开始动迁工作。

    最繁重的事情是甄选、召集迁往新领地的人员。明代军民都有严格的户籍制度管束,但金士麒“上头有人”,又获得了足够的名额,可以招募一些“技术移民”。

    金士麒等人是3个千户所的编制,其实可以带走3000户一万多人口。但他只买了2000户的额度,是想控制初期的规模,留得进退的余地。毕竟明代不缺人,到了目的地再扩充人口,吸收当地人进入,更容易融入当地的人文环境中。更何况他要横跨国土南北迁移,坐船吃饭住宿都非常折腾。

    这2000户里大多数都是龙武jīng兵。原先金府的私兵只剩下200人,其他各府的私兵也只剩下300,再加上金士麒在岛上挑选的300人,总计800兵额,乃是经过辽东一战之后的龙武jīng华。他们背后就是800户人家。战争中金府和其他军将阵亡的私兵也有500余人,他们的家庭也没有被抛弃。如此下来,就是1300百户。

    真正从外面召集的名额,只有700。那些rì子金士麒等人就从山海关军营和民户流民中大力招募,能干活的、能种田的、有技术的、会开船的、会写字计算的,纷纷被列入名单。

    此时金士麒和龙武营的威望正盛,消息传开,招募现场倒是人山人海。各方官员将领们当然有意见,但没办法,金士麒马上拍屁股走人了,上面又有大员支持,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金士麒到处拉人。

    金士麒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山海关匠户所的几千名熟练工匠都带走。但这种根本不可能,山海关也要开张干活。他就把名额压缩到400、300、200……最后又花了大笔银子,只带走了50户。其中木匠、建筑类匠人较多,而铁匠、船匠等稀缺职业的只有零星几个,铸炮的师傅更是打死也不给他。

    那50户里,第一个就是莫儿他爹,苏长顺。

    为了把山海关技术最好的苏木匠写入名单,金士麒送了200两银子给匠户所的官员。那官员还不答应,金士麒就买了一把菜刀系上绸带送给他,才搞定这事儿。

    金士麒回到山海关,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苏木匠请回府里去谢罪、拜谢、感恩、解释前因后果、发誓一百年不变什么的……他还说这一个月来两人都是守身如玉以礼相待,反正信不信由你。

    “都这样了,我又能说啥!”苏老汉纠结地说。

    “叔啊,那你答应了?”

    “我又能怎样!”

    金士麒百感千言啊,最后汇成一句话:老爷我今生绝对不生女孩,这种把闺女许给人家的感觉,太揪心了!

    苏莫儿将成为金士麒妾室之事算是落实了。只是正值孝期,金士麒还要等待过了“七七”之rì。这时代说法多:若是娶妻只要过了头七就可以,因为娶妻是为了家族延续子嗣,是最紧要的正经事。但纳妾,属于一种娱乐活动。“七七”算是舆论能忍耐的极限了。

    莫儿不便住在他府里,金士麒便把她父女送到偏院的军营中,踏踏实实地保护起来,生怕飞走了。莫儿白rì里入府帮他打理,天一暗就要送回偏院,否则她爹就会跑来要人。金士麒又气又无奈,便在房门上画了“纳妾倒计时天数”,rìrì更新。那苏木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甚至过了晌午就进府来盯着。

    太监刘应坤那边的消息不断传来,事情办理顺利。金府便开始准备搬家:变卖房产、整理行装,府宅忙得不亦乐乎。

    在打理家产时,金士麒发现了原先那金大公子的一个秘密。

    那是藏在他床底下的一个宝藏。

    

第66章 扬帆启航

    那宝藏,是满满的四箱兵书。

    没错,就是金大公子书房的架子上那些兵书的本尊!足足120部、500余卷兵书都被原先的金公子拆了封面塞在床底下喂蛀虫。金士麒把它们全都拖到书房里,又把书架上那些内容尴尬的书籍也搬下来,准备更换封面。

    这是技术活儿啊。府里识字的人只有那几个……譬如孙管家、田师傅。金士麒寻思了一圈儿,太尴尬了,还是自己干吧。

    他揭掉《武经总要》的封面,把《奴婢还要》丢在地上……他想了想,把《奴婢还要》放在桌子上。不舍得丢啊,这也算是文化艺术吧。他揭掉《弓弩cāo训》封面,把《闺阁密训》放好。他揭掉《武穆遗书》的封面,把《私闺三十六式》拿出来,那书正好掀开了,哎,印得倒是满jīng致的,还套印了五sè彩呢!

    “啊,我是老爷啊,没人管的。”金士麒捧起来研究。

    然后,莫儿就推门进来了。“爷,在用功?”

    “是兵法。”金士麒手一抖,那书就滑落地上,正展现出第十六式的奥妙。

    屋子里很静。

    莫儿想逃跑,又不敢,就低着头红着脸,把书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金士麒就要抱她。抱也罢了,手上却格外不老实。

    “还有十天。”莫儿忙指着房门外的“倒计时”说。

    “谁教你算数的,着实可恶。”金士麒不放手。

    “小桃会进来。”莫儿又说,“我爹让她……寸步不离保护我。”

    金士麒哈哈大笑。莫儿也低着头笑着,又看到桌子上的一本书,疑问:“爷,你这本《孙子兵法》的署名,是笑笑兰陵生?”

    “盗印的,写错了名字……”金士麒按住她的手不许她翻看,忽然又惊讶:“嗯?莫儿,你识字?”

    莫儿莞尔一笑。“跟着爹胡乱识的,只读到‘列女’。”

    金士麒大喜。这个时代男子的识字率不到十分之一,女子更是百分之一。没错,那苏木匠曾经是小吏,也知道教授女儿读书识字,是想提升闺女的身价吧。

    “好莫儿,甭管烈女了,相公有军令给你。”金士麒便指着满屋子的各sè书籍,给她安排任务:拆掉封面,找到对应的兵书,重新裱糊。

    莫儿受了重用,自然开心。待看清了那些书,惊得她嘴唇都颤了。“爷……这些书……都是你藏的?”

    金士麒硬着头皮道:“没错,是我!因为以前我很孤独。”他又叮嘱:“你只管封面,不许翻看里面。那些货sè……十天之后再对你解禁。”

    ……

    那段时rì过得很快。

    天一天天暖了,冰雪已经融化。金士麒每天忙着召集人员、把名单送出去,到处花银子采办物资。偏院的马匹喂得膘肥体壮,金府的行李堆满了院子。莫儿也把500册兵书重新裱糊好,那500册古怪的书籍也被装在箱子里,因为金士麒说那也是一种财富。

    莫儿暂且信他。

    终于,倒计时第六天,兵部的大员抵达山海关,直奔龙武营。

    龙武大营里点将台前,龙武诸家的年轻老爷、公子们齐齐排队,聆听着他们的命运。此刻的心情,比高考出分还刺激百倍。

    兵部令授令——

    金士麒:荫金冠副千户职,以“救民、抗敌”之功晋升二级,授世袭千户。

    查应才:以领兵抗敌之功晋升二级,以百户晋试千户。

    姚孟阳:荫祖父姚与贤副千户职,以远航迎敌之功晋升一级,晋试千户。

    其余人等,皆荫受父兄职,或以军功直获军户世职。金士骏以勇孝之名、领军突袭毙敌过百之功,竟直晋副千户。三弟金士鹏亦授百户。魏广良等多位私兵军官亦授百户。

    龙武子弟、军官总计:千户三人、副千户五人、百户二十四人。

    最后,他们终于等到了最关键的一句:上述人等编为三个千户所,由辽东铁岭卫,迁广西南丹卫。

    金士麒心中一跳,“南丹卫,广西?”

    跪在旁边的弟弟士骏也惊愕,“那是归桂林府管辖?”

    在明代,广西的首府是桂林。

    “不错啊!”金士麒赞道,脑袋里展现出一幅苍翠的泼墨山水画卷,缓缓的河流闪着金波,姑娘们撑着竹筏唱歌,筏子上还堆满了熟透的水果。没错,他早听过一首歌,“我想去桂林呀,我有时间却没钱。我想去桂林呀,有钱了却没时间……”那是一个好地方,应该吧!无论如何,现在老爷我又有时间又有银子,驾船去广西!

    紧接着,兵部大员又宣布了第二道军令——

    金士麒:任广西柳州水营都司

    查应才:任广西南丹卫练兵都司

    两位都司得令后,应尽快启程,于天启六年七月一rì前抵达赴命。

    ……

    终于等到了最后一rì。

    龙武大军……现在应该称为广西南丹卫大军,将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南丹卫,初建于广西南丹州,后迁往柳州。据说是广西当下规模最大的军卫,下辖八个千户所的兵额。

    金士麒领着诸位老爷们(原先那些公子们都升级了),带着家眷仆役们上了龙泽、武腾号两条大船。再加上田师傅和冯虎率领的50名护卫,还有30万白银,把两条大福船压得满满。他们将从山海关出发,沿着大明的海岸线一路向南、再向西。入珠江口,逆西江而上进入广西,最终在柳州红水河畔登陆。

    而查应才、金士骏和诸军官们,将率领两千户动迁大军,总计一万人,陆路前往天津。从天津乘坐返程漕运船沿大运河南下,之后换船逆长江、入湘江、过灵渠进入广西,抵达南丹卫。

    此去行程三个月,相约六月中旬会合。

    金士麒纳取莫儿那一天,也正是出行的吉rì。金士麒索xìng纳妾、出行两件美事一起办。另外金府宅院已经变卖出售搬迁一空,无法布置花烛,索xìng就直接上船入洞房。

    天启六年,三月十六rì。宜嫁娶、宜出行、宜沐浴、宜圆房、胎神西南、上上大吉。

    下午,吉时。

    山海关老龙头码头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一顶小轿披着红绸,把苏莫儿送上了龙泽号。随后是号角连绵,火铳声声。两条大船扬起金帆,起锚南行。

    那一rì,肆虐了半年的北方竟化作了东风,正是南下西行的好风头!

    海冰已经笑容,海风也逐渐煦暖。金士麒在船尾摆了喜酒,跟兄弟们一醉方休。

    傍晚霞光掩映,坐在龙泽号的后甲板上,金士麒目送山海关徐徐降入地平线。他忽然想起:竟然没上山海关的城头上去看看,真是遗憾啊。而下一次回到山海关又是天启几年?或者是崇祯几年?

    一场战争烟消云散,关辽却持续地动荡着。数以百计的官员升迁,调职,发财。也有倒霉的,主管对后金征战的“蓟辽经略”高第大人被安排迁往南京陪都任虚职,那老头一怒之下就递交了辞呈,竟一次就被通过了。山海关总兵杨麒担负了“不救觉华”的罪责,被降职为参将,迁往陕西。主管水师的副总兵查国宁(查应才的伯父)也担了责任,被罚了一年俸禄,改迁到大同去。(注:因为金士麒煽动翅膀,这段历史发生了变化)

    最幸福的是金士麒的老朋友——太监刘应坤,竟成了山海关监军,肥差!还有一位太监被派去宁远监军,皇帝正在逐渐收权。如此举动可谓影响巨大,据说那几rì金銮殿上关于祖制、今制的争论吵翻了天。那一切都与金士麒无关了,他只觉得庆幸——幸亏他行动得早,若是现在再去找刘应坤“做生意”,就不是这价码了。

    另外一位老熟人、天启六年辽东的第二功臣袁崇焕升级辽东巡抚,主掌关外军政。他正在推进“辽人守辽土”的全盘计划,他重新组建了龙武水师,新任命的4个将军都是辽人。他甚至拿金士麒退出辽东做例子,宣传只有辽人才愿意死心塌地保卫辽东。

    袁崇焕的一番鼓吹,让金士麒承担了一些责骂。但也正因此,他在招募技术移民时有成千计的“客籍”兵士甚至底层军官来报名,让他迅速凑够了700名额。

    此刻,金士麒想着袁崇焕这角sè,深感头疼。“袁崇焕,算是我的贵人吧。”金士麒知道若非此人相助,他这些rì子绝不会如此顺利。但从袁崇焕的角度看,却是利用自己?还有那些辽系的将领们顺手推舟放我一马,也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舍弃了几十万的银子,以后却独占辽东每年几百万的军费。

    “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实力啊!”

    官职、军队、地盘、银子、人脉……若没有实力,在这明末的乱世中,弱者只能当作棋子给人家玩,朝不保夕。但金士麒也不应抱怨什么,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备受冷落的公子哥儿,如今却是一支小而强劲的军队领袖。他才十九岁。现在是天启六年,距离最后的浩劫之战还有时间。

    “辽东,我还会回来的,还将带着广西雄兵组建的火器化军团。待那时,看谁是这冰原上的最强者!”

    金士麒最后的遗憾,是宁远一别之后再没见到老师孙元化。此去人海茫茫,不知何时再见。金士麒起航之前,孙元化托人送来一封信、一本书。《泰西水法》,一本详尽的欧洲水利机械图册,师公徐光启呕血编绘,只印了20册。金士麒把那图册紧贴在胸口,它比龙泽船底的压舱银还要宝贵。

    “老师啊,你倒是真支援我去种田啊!”

    天sè已晚,酒已喝干,晚霞染着半边海天。

    “新郎官,快去洞房。”满甲板的副千户、百户老爷们烂醉地乱喊着:“去播种吧!”“去耕田吧!”“咱广西南丹卫,威武!”

    (第一卷终。威武!)

    

第67章 龙泽洞房

    作者:

    冬rì漫漫,第一卷终于结束了。第二卷开张之际,正值本书推荐之中。

    chūn暖花开,大船南行,开辟新天地,借此机会求那个……收藏!

    ——————以下是正文——————

    金士麒的兄弟们都长大了,更懂事儿了,他们知道金老大晚上还有一战,所以喝酒时没敢过分灌他。再加上今天金士麒兴致高亢,那几十杯甜酒下肚转了一圈儿,被他一个酒嗝打出去弥散海天。

    此刻他神清气爽,龙jīng虎猛,正适合入洞房。

    金士麒跌跌撞撞地下了船舱,扑到红绸点缀的房门前,就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咯咯笑声。金老爷乐开了怀,推门就冲了进去。却见两个娇滴滴的小娘,正拉手促膝坐在床铺上。

    那是他的莫儿和婢子小桃。哎,奇怪了,莫儿的红盖头怎么却在小桃那丫头脑袋上?原来这金士麒在上面喝酒,莫儿等得焦躁,就跟这小婢玩闹起来。

    莫儿一身红嫁衣,惊道:“呀!来了!”

    小桃“啊”地一叫,忙把盖头扯下来。

    “是谁出嫁呀?”金士麒笑问。

    苏莫儿是小户家的闺女,没有小主子的架子。小桃也只是个海边自然生长的小妞子,没受过规矩教育。而且她是被金府收留,不是卖身奴,只能算是个“小女工”,因此更是没得分寸。这两个小妞子混在一起便如同姊妹一般。

    新郎官一进来,小桃再也不敢扮新娘了,脸儿羞得桃花一般。她胡乱把盖头往莫儿脸上一遮,就俏生生地逃掉了。

    红盖头,有魔力,盖在莫儿的头上,她就乖乖不敢动了。

    金士麒贴着她搂着她,捏着她一双滚烫的小手。他耳鬓厮磨着,却不急着掀开盖头。狭小的船舱里弥漫着甜腻腻的气息,空气中激荡着海涛拍打着船体的“啪啪”声,这就是情趣呀。

    这间舱室,本是船上最大的一间,现在却堆满各种物件——有金府带出的旧物,还有金士麒和莫儿在天津采购的家私物件,准备去广西布置他们的新家。还有红绸捆扎的盒子,是尊长、亲友、属下们送来贺礼。这里已经形同杂货仓库。没办法呀,船上全都塞满了。

    “委屈你了。”金士麒说,“连个像样的洞房都给不了你。”

    莫儿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躲在盖头下面,不言语。

    “床太小,俩人挤不下。”金士麒又调笑道,“今晚你独自睡吧,我在甲板上抱着桅杆睡。”

    莫儿哧地笑了,她身子一动,那红盖头就如水般滑落而去。她不知所措,转头张望着男人,俩人的脸距离那么近,她双颊顿时红若蜜酒。金士麒情绪高涨,就把她身子转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莫儿,这一刻我等的好苦啊。”金士麒感慨着。“在辽东路上,在岛上……那也就罢了。尤其是最后这十几天,一天天熬着,就等着这一刻。现在终于盼到了,门也关紧了。现在你可别怪相公我粗鲁,快,我们开始吧!”

    金士麒“砰”地跳下床,大喊:“快!看看他们送了什么贺礼!”

    莫儿咯咯地笑着,她咬着手指笑倒在床铺上,“你呀,还会记仇呀。”

    莫儿见他有兴致,便和他一起点看那些礼物。此一刻却也格外甜蜜。军将和亲友送的是丝绸布匹、瓷器、被枕、漆器之类,金士麒兴趣不大,草草一看便过。

    那帮混蛋兄弟们送的东西,便多是胡闹了。竟有半数送的是些闺中器具,银托子、硫.磺.圈、玉串珠之类的琳琅满目。这帮坏小子,你们是嘲笑爷原装的宝贝不好用吗?更可恶还有些助兴药丸,小盒子上标着:“妻之震撼”、“五更不眠”、“火器称王”之类的怪名字。金士麒每拿起一件,莫儿就低声:“丢海里!丢海里!”

    礼物中最讨人欢喜的是一面铜镜,是田师傅送的。镜子的衬板用了名贵木料,摸起来温润滑腻。上面还浮雕着百子嬉闹图,雕工jīng细,煞是可爱。铜镜面也磨得光洁锃亮。金士麒在镜子中看着那金灿灿的美人,便也把自己一张大脸凑过去和她贴在一起。

    她羞得躲开,金士麒便问她:“你爹给的啥?”他心想应该是一张雕花大床,至少也是一对小板凳什么的。

    莫儿却窘了,支吾着不说。金士麒又追问了一句,她便把脸藏在他怀里说,“不许笑话。”

    金士麒不再问了,心想那老汉恨我骗走她闺女,莫非连礼物也不送,或者送了个鞋拔子之类……莫儿迟疑着把苏木匠的礼物拿出来,竟是本chūn.宫小册子。

    金士麒惊愕了,稍后才想起来这是这年代的习俗。闺女出阁了,母亲都要指导床.第之事。若是羞于开口,便以画册赠送。长久以往,形成了规矩。可怜莫儿的母亲早故,她老爹也担负起这责任。不知道那老汉是如何硬着头皮买来这小册子,又如何红着脸塞给女儿的。

    金士麒心中酸酸甜甜,百感千言,只觉得那老汉又可爱又可怜,从此孑然一身,不如到了广西就帮他寻觅个婆娘吧……

    苏木匠送的画册印制粗糙,大概是山海关营户摊贩兜售的低档货sè,与金大公子那套sè印刷的《私阁三十六式》相比真犹如云泥。里面的“式样”保守也就罢了,更可恨那线条粗糙简略,换作是不知人事的小夫妻来按图索骥,恐怕根本找不准位置。更可笑的是开篇还有一段莫能两可的“cāo作说明”,行文干涩空洞:“男有余、女有缺,以余补缺即可繁衍子嗣……”

    金士麒哈哈大笑啊,举着小册子说:“你爹这次不细心啊。”

    可随后他就明白了:那老汉知道金士麒是个风流公子,自然经验非凡,会把莫儿“照顾”得很妥当。这劳什子也只是一个形式罢了,所以捡了最便宜的买。金士麒暗道:可是……咱家也准新手啊!

    “说过了不许笑的。”莫儿嗔怪道。

    金士麒“现在,轮到你给我的礼物。”

    “我哪来的礼?”莫儿说,她立刻明白金士麒要的是什么了——此刻,他正把她重新抱到床铺上。

    小小的船舱里,被灯光照得通亮。上一次在营房里欢.爱时只有暗淡的火炉,哪里能赶得上这明亮的六盏防风灯。没错,他们终于光明正大了。“明火执仗”,说的就是这个吧。

    莫儿却说不许……不许亮着那么多灯。他们一番讨价还价,只留下两盏。

    莫儿这傻丫头,两盏与六盏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两盏淡黄sè的光芒弥漫在小小的洞房中,看得清她懒懒倦倦地躺在床铺上,身姿娇媚惹人。她手指紧紧扯着床单,身子却软软的,任由他把红裙罗袜衣衫件件褪去,只剩下那件紫红sè的肚兜,遮不住如玉般的身子。

    莫儿闭上眼睛,只觉得男人的目光像如暖流一般在她身上流淌着,惹得她也逐渐热了起来。他的手停在她胸间,莫儿的呼吸更是发烫。

    “好美。”金士麒的声音也在发颤。那坏人抚摸着她肚兜上的绣纹,说:“你这图案,绣得好美。”

    莫儿眯着眼睛,含怨地望着他。她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你再戏弄人家,还会咬你。”

    她的肚兜上绣着一朵绚丽的百鸟图案。记得一个月前,她在觉华岛上就在绣这件内衣,当时她羞着遮挡着不给他看。之后在天津、在山海关,她也是躲躲藏藏的,她就在为这迷离的一刻而准备的。

    莫儿的绣法jīng妙绝伦,那些鸟儿竟有浓淡之别、虚实之分。它们互相错落交叠着,又如浪花一般飞舞在一个漩涡中。金士麒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温软的图案,“为何是百鸟?”

    莫儿幽幽地说:“是九十九。”

    忽然间,金士麒知道她暗藏的意思:她是今生无法做他的正妻,这段情感最终未能完美。金士麒指着自己身下,“我这还有一只大鹏。帮你凑齐了。”

    那小娘含笑道:“你那……大鹏,来了又会飞走。”

    她这话说得很媚。她声音软软腻腻,眼中情丝流转,惹得男人被砰然点燃。金士麒如大鹏展翅一般落在她身上。那小娘用光洁的手臂揽着男人的脖颈,温香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但转眼间她又泪光闪烁,柔声细语道:“月有阳缺,花有开落。只盼……妾年老sè衰时,君亦不弃。”

    柔光之中,莫儿宁静地躺在他身下,竟是如此柔弱。金士麒恍然想起初见她时,她孤独站在雪地上,也是这般双眼噙着的泪水,像是一只迷路的小鹿,只等着猎人的垂怜。

    莫儿的百鸟图,终究也只能绣到九十九。可是莫儿你却不知,你已经比你原本的命运幸福了千倍万倍。金士麒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小口袋,“本想明rì再给你。”他解开口袋,把两只银闪闪的东西托在手上。“这是我的贺礼,给我们俩人。”

    那是大小两只“银戒指”,都雕着相同的浪花纹路,都是相同的“圆筒”式样,但尺寸却相差悬殊——大的那只可以套在男人的拇指上,小的那只正乖巧地躲在大的心里。

    “大的是‘扳指’,我shè箭用的。”金士麒介绍着,“小是‘顶针’,给你绣花用。”

    金士麒暗道:莫儿,这是我们的婚戒。

    金士麒真的爱她。在他的那个时代,戒指是一种神圣的存在……等同于结婚证书,仅次于房产证。但在明朝,戒指只是一种纯粹的首饰,并没有婚姻的含义。此时此刻,金士麒正用他自己才懂的方式,来表述着情义。他也曾想按照后世的样式做一套“对戒”,但这家伙是理科生,纯实的实用主义者。索xìng就做成‘开弓扳指’和‘绣花顶针’,又好看,又好用,随身携带,一举两得。

    “你看里面的字。”

    莫儿反转那对银戒指,大小的两只,里圈都雕着相同的六个小字:“金士麒苏莫儿”

    “它们是一对儿。”金士麒说,“我以后娶了正妻,即便我给她金山银山,我也绝不给她这个。”

    莫儿的泪水便沿着脸颊淌下。她信了他,她紧紧抱住他。

    “莫儿,我还想说……”

    “不用说,我都知道。”

    “我还没说完……”

    “罗嗦罗嗦!”那小娘用烫唇堵住了他的大嘴。

    一个是浓情如cháo,一个是烈火顽石,二人都憋了七七四十九rì,又是轻车熟路,立刻如狂蜂夺蜜般战在一处。

    那一夜,海上的浪并不大,龙泽号却摇晃得紧。

    

第68章 大船南行

    rì复一rì,两条大船破浪南行。

    开始几rì,金士麒盼着那船能再快上数倍,早一rì抵达广西的领地。但过了些时rì,他又陶醉于这海上的rì子——

    “明月入杯随酒咽,人生难得几rì闲。醉卧甲板自酣睡,rì上中天无人唤。”

    “火铳在匣剑收袋,只把胭彩留指尖。我与美人解红裙,三十六式尽钻研。”

    rì复一rì,金士麒与兄弟们指点江山,筹谋着大大的前途。与莫儿厮守床第之间,畅谈着小小的期盼。他忽然明白了,那所谓幸福,并不在数十年之后功成名就一刻,就在这航程之中。

    ……

    船借着风势,只20天之后便到了江南富庶之地,先后在松江、苏州和宁波靠港,众人纷纷涌上岸去。

    南丹卫的年轻老爷们换上锦衣华服,还穿着锁甲和轻铠甲,踩着马靴,人人挟刀挎剑。威风凛凛行走于江南市镇街头,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英武气息,更是寻常人所无法比拟。

    他们的身后便是亲兵和仆役们,护卫着几位女眷。这些小军爷中年纪17、8岁的几个人大多已经娶妻。甚至季锐那瘦小的家伙去年16岁时就生了闺女,真是让金士麒无法想象。

    苏莫儿是妾室,见了那些年轻的夫人们自然要先行拜礼。那些女子却不敢受拜,只与她姐妹相称,极尽亲近之意。那一定是她们的夫君叮嘱过:这小娘在金士麒身边正得宠呢。于是莫儿倒被簇拥着,如众星捧月一般。

    到了江南,气候煦暖,莫儿换了江南女子的装扮。华美衣衫在身,她更显的美艳婀娜。对比冬rì里套在臃肿的小熊皮衣的朴实模样,竟如羽化一般。

    她容貌虽不是绝sè,但她身上笼罩着“新婚光环”,处处透着娇媚。只要她挨在金士麒的身边,说着话,或者拉着手儿,她眼中便情思流转、嘴角含笑,脸上洋溢着温雅缠绵,举手投足皆是媚态万分。惹得旁人左一眼、右一眼地瞄她,口水却只能暗自咽下。

    在江南的那段rì子,金士麒变成了个逛街魔、购物狂。开始时他还领着莫儿,后来莫儿累得怕了,他就带着孙管家、小弟弟金士鹏还有金府的几个采办仆役们,四处奔波。

    他是在搜集市场行情。

    他询问价格、了解产地、打探货物流转渠道,还研究生产技术。每到一座府城,他首先奔袭到书商、印馆中倾巨资购买书籍。这时代的书籍多用雕版印刷,印数又少,所以价格高昂,往往薄薄的一册便要2、3钱银子,相当于后世的百多元。但是金士麒毫不吝惜,他今天花掉的银子未来会千倍万倍地赚回来。

    金士麒来到明代,他没有带来实用技术和配方。但他具备完备的基础科学知识,还有一个足够聪慧的脑袋。他相信自己能在明朝固有的商品和工业体系上进行升华。他就像“催化剂”一样,只要一点点,就能产生百倍威力。

    现在,他终于摆脱了辽东战争的磨难,即将拥有自己的领地。他和兄弟们在南丹卫的三个千户所,配有十万余亩军田。按照伟大的“爱晚楼约定”,那是他们共同的财产,他们将统一经营。

    一路上金士麒也寻觅采购那些在明代不受重视、后世却产量非凡的物种,譬如马铃薯、红薯、玉米之类。但他知道,农业新品种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改良培育。现在他手中的玉米之类,也许只是刚从新大陆传播来的“早期版本”,可以一试,但未必能获得后世那种高产。种田这事儿,没有捷径,他也不对新物种寄托太大希望。

    金士麒的希望,寄托在孙元化的一封信上。

    在那封长信里,孙先生详细地介绍了当年徐光启在河南屯田的往事。他如何兴修水利,如何创造了农业的奇迹——相当于这个时代数倍的产量。可惜政坛风云突变,人走政息,数十万亩的屯田被各路豪强分占,水利设施几年之间就荒废。那片丰收的土地也变得荒芜。孙元化最后说,咱大明有数十亿亩土地,本应养得起亿万子民。可惜如今北方灾民遍野,那根本不是种子或水利的问题,甚至也不是气候的问题。

    金士麒当然明白:这就是一个帝国濒临死亡之前的痛楚,是绝症。师公徐光启官至三品依然一败涂地。《泰西水法》,那记录着当代最先进水利技术的图典,在徐光启的手中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但现在那宝典在金士麒的手上,他是一个敢杀敢闯、百无禁忌的家伙。他不但能推进技术改良,他还有力量保护那果实,并把它们播撒到大大的疆土中去。

    孙元化点通了他的种田之梦,而他在南行一路的考察,更是找到了实现计划的切入点——他发现了几种比粮食更重要的作物,比如甘蔗和油菜。在后世,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经济作物”。

    没错,是用来赚钱的!

    金士麒发现,经济作物转变成商品,其最大的成本在加工环节。如果能改进工艺降低加工成本,就会产生暴利。

    譬如蔗糖,在主要产地广东,1石蔗糖(120斤)的生产成本是3两银。1石糖的原料是10石甘蔗,收购价格不到半两,而压榨、熬制的成本竟超过2两。金士麒信誓旦旦地计划着用水利机械进行加工,把成本变成利润。

    糖可是个好东西。在天津和江南的市场上可以卖到6两银子,运到rì本可以卖15两,运到欧洲去价值40两。

    金士麒有信心把蔗糖产业的成本压缩到现在的一半,但然后呢?降价大甩卖?打压竞争者?把全国的蔗糖行业都饿死?步后世彩电行业的老路?他才没那么蠢呢!毕竟明代的甘蔗产地还仅限于两广地区,如果能逐渐控制所有甘蔗生产,他就可以把出口价格提升一倍,赚rì本人和欧洲人的钱,养肥大明的子民!

    还有纺织行业也如此。后世英国的“工业革命”就是纺织产业的技术进步而引发。江南本是这时代纺织业最繁盛的地区,尤其是苏州和松江的大小工场作坊里织机连绵排列,那创造的是当代明超半数的出口利润。金士麒参观得眼花缭乱,竟想花了银子买几台纺织车带回去研究。

    后来田师傅劝他:“小爷,咱一步步来行吗?你那手雷还没定型呢。”金士麒也明白一个人的jīng力终究有限,纺织产业只能先冻结,等他收获了一批甘蔗再说。

    江南没有甘蔗榨糖,但有榨油作坊。在宁波的一个小油料作坊里,金士麒曾经花了一个时辰,兴致勃勃地观看4个小工cāo作榨油器械,芝麻、油菜、蓖麻,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种子,每种他都要买一斤,而且只要鲜榨的。后来他兴致大发,就召来作坊的主人,要买走作坊里的全部设备和工人。

    作坊主人怒了,说他的捣乱,竟叫来了衙役。金士麒被迫亮出了腰牌:水营都司、世袭千户官。两块腰牌一抖,立刻就镇了场子。这也算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他以300两银子把榨油作坊搬迁一空,把4个小工全都买走了——他们本来就是卖身工。但办理这四个人的迁移手续,耽误了金士麒6天的行程。

    最可恶是那几个小工,他们都是15岁上下的男孩,被带到码头就闹着情绪不肯上船,最后被私兵绑起来背上去。金士麒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最近行事有些犯傻——即便是获取技术、招募人才,也可以到了两广之后再说嘛。

    大概这就是暴发户的行径吧。

    看到那几个满身油污的男孩被扛上武腾号,仆役金财便劝金士麒:“爷,再采买几个女孩子吧!”

    金士麒也成了老爷,想买多少都成,并可以赋予她们各种身份。即便不过那种糜烂的生活,就是围在身边也很美好啊。是男人,就不免心动啊。金士麒却说:“船上挤不下,到了广西再说。”

    “广西怕是寻不到江南这般美貌的。”金财笑道。

    “会有更好的。”金士麒不再多说,金财也不敢多问,只道这大老爷是行家。

    金士麒是不敢先开这个奢靡的头,生怕惹得那些兄弟们照样学样,先是女人,之后肯定是房子、车马。那些小爷们银子再多也不够花,最后就会惦念起那30万银子。银子虽多,但那是做生意的本钱,现在还没到大规模享受的时候。

    ……

    自从过了长江口,海面上就越发热闹了。远近的船只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比龙泽、武腾更大号的福船,后来在福建海域还见过一条西洋风格的大帆船,金士麒那个激动啊,又一次赞叹此次回到明朝真是值了。

    这时代明朝的海上贸易很繁盛,但大规模的贸易全被官、黑两道把持着,正所谓“官.商勾结”、“官.匪勾结”,他们共同控制着海上贸易,又互相竞争压榨。

    这时代的航海非常艰辛。当时欧洲远洋船,跑一次印度航线会损失30%,跑一次中国航线损失40%。其中半数是自然灾难,半数是战争海盗。金士麒的两条大船都是“战船”结构,装载量小,但是足够结实,航速也较快,因此不惧怕什么。但是金士麒在山海关就令工匠用木头造了三十门舰炮,摆在两船的甲板上装模作样。桅杆顶上又升起“广西柳州水营”的旗号……虽然这旗号在海上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标明是“军船”的身份就减少很多麻烦。

    金士麒在江南几城盘桓了半个月,除了采购和了解行情,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洗钱”。

    他们到了广西之后就要大规模投资、搞建设、促生产,那30万白银当然藏不住。难免遭人嫉恨、怀疑。甚至有长官、御史、锦衣卫直流来质问:“这么多银子哪来的?”

    到时候金士麒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啊,路上赚的!”

    他甚至可以摊开帐目本:“东北人参鹿皮,换作江南丝绸彩缎,运到广东出售。大人,不如下次你也来参一份吧,咱们一起发财。”

    “好啊好啊!”

    “我这还有一颗大山参,大人你先拿去泡酒,注意别多喝,否则你家姨娘承受不起!”

    “那我就不客气啦,下次发财别忘记叫我!”

    总之,金士麒想得很全面。

    ……

    离开江南,又是漫长的航行。

    rì复一rì,望着远处的海岸、海岛,盼望最终的属地。白rì里,他胡乱看看兵书、研究帆船的cāo控,或者坐下来描绘他的机械图册,或者钓鱼、练字、画莫儿的美人图。

    前世里,金士麒曾经练过绘画,当过美术课代表。但他掌控不好今世的丹青笔墨。直到大船最后抵达广西,他一张像样的美人图也没完成。“水平差”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瞄着莫儿作画总让他心情浮躁,他总是画到一半就扑到真人身上去。

    这俩人尝了荤腥,就再也不吃素了。莫儿怕他伤了身子,只许他“早一次、晚一次”。

    “一次”之后,他们就懒在床铺上缠绵着。腿儿勾着腿儿,脸贴着脸,唇齿也长久地贴合着。低声说着话儿,慢船舱的浓情蜜意。等法力恢复完毕,金士麒就说:“把晚上那次提前吧!”

    到了晚上,他又纠缠着“把明rì那次也提前吧!”

    每一次莫儿都是说不许,但挨不住他的执着和一些小手段,最后又总是说:“罢了罢了,看你可怜。”莫儿缠绵地说,“也就是现在,你只有我。待你娶了正妻,我又要分她小半。”

    “为何是小半?”

    “妻不如妾,你总要疼我多一些。”莫儿说着,就依可他。

    如此下来,金士麒几乎每次都得逞。短短三个月航程,把整个天启六年的额度都用光了。

    

第69章 富饶之地

    到了五月,两条大船终于抵达了珠江口。

    海面上百船千帆,好不繁茂。再向北航行,便看见打着“市舶司”和“守御司”旗号的快船四处巡视。两条大船聘了导航人,于傍晚时进入广州。那时候,西边的岸上正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空气中也烟尘弥漫,那是佛山工场区的炉火。当时的广州工业规模虽然不及南京、苏州等大城,但其冶铁行业却独占鳌头,其产量是全国的半数。

    金士麒更是欢喜。虽然他不是广东的千户,但这里距离广西很近啊!以后他隔三差五就可以顺西江而下,来造枪弄炮,来偷师学艺,甚至搜刮人才去广西。

    可惜之前他们在江南耽搁了许久,他们在广州只能停留2rì,随后便逆西江而上。江水宽达数里,犹如平静的海峡一般,数rì后抵达肇庆。

    肇庆是一座重要的府城,是明朝“两广总督”的驻地。

    金士麒和姚孟阳换上了准备已久的“五品武官”的官袍。他们相视一笑,并肩踏入总督官衙。在适当的银两润滑下,官衙自然一番顺利。他们递交公文,领取官印,正式落名在两广总督的建制之下。

    兵部的任命文书早一个月就已经抵达了肇庆,现在这两位老爷接到了更详尽的安排。

    他们所属的“南丹卫”的驻地是广西柳州府。在新核发的公文中,详细地标定了三名千户官的辖地,都在柳州府的迁江县——

    世袭千户金士麒:“附郭”迁江县(就是驻扎在县城旁边)。辖县西之军屯田,3万亩。

    试千户查应才:迁江县城红水河上游10里,驻北岸“塘石屯”,辖北岸屯田,3万亩。

    试千户姚孟阳:迁江县城红水河上游16里,驻南岸“平阳屯”,辖南岸屯田,4万亩。

    姚孟阳捧着公文,愠怒道:“你娘!虎落‘平阳’啊,不好听啊。能不能换换?”

    金士麒劝慰他:“偷乐吧,你多一万亩田呢。”

    田亩有多寡,那是因为田地的肥贫不同。其实这三兄弟不用在乎每个人驻地、分田多少。因为按照天津“爱晚楼约定”,他们将要生意一起做、田一起耕、赚的银子按照“份子”数额来分。更何况这帮年轻老爷绝不会住在乡下的军屯里,一定是跟着金士麒“附郭”迁江县城,一起寻开心。

    办理好手续,大船次rì扬帆启航。

    船过了肇庆便进了山区,西江的转弯便多了,水流也急了。从此进入广西境内。

    在这个时代,南方的交通和经济发展完全依托于河流水势。广西的人口布局就全赖于“西江”。西江就像是一棵大树,树冠在广西分散成一条条支流,上面结满城镇和村庄的果子,最后逐渐汇集成一条宽阔的大河,流到广东去。

    龙泽和武腾都是大海船,在内河中航行非常艰辛。航向要随着河流不断变化,风也变化无常,水手们可就忙惨了。原本在海上时,他们几个时辰都不用cāo帆,现在却时刻忙个不停。更惨的情况是遇到逆风、河道又窄,大船根本无法周转,只能抛锚等待风向变化。

    又正值雨季,在连绵的雨水中折腾一天,水手们都被累得哇哇痛哭。后来所有的私兵、仆役们也被赶去拉缆绳、摇辘轳,陪着水手们一起痛苦。

    足足折腾了五天,他们才抵达广西境内的第一座府城,梧州。他们再一打听,前面的水路更是艰辛,危险xìng更是倍增。这里距离目的地“迁江县”的直线距离是400多里,但那河道却歪七扭八地长达800里。

    梧州是一座人口中等的府城,有人提议在这里换几十条小船。但老爷们都不情愿——他们对这两条大船都有感情,把它们泊在这里不安心,卖掉它们不忍心……估计也没人买。若换小船就要腾挪那30万两白银,恐怕会生祸端。

    正在困苦时,勤劳的当地人民找上门来,“军爷,你们这两条大怪物,要纤夫吗?”

    400名纤夫,人力将两条船拉到800里外的迁江县,估计耗时40天,食宿自理。费用是400两银子。

    “有没有听错!”“哪有这价格!”“算错了吧!”众人齐声吼着,“真他娘的便宜啊!”“还不够珠珠姑娘几晚夜资!”

    那些纤夫们下顿饭有了着落,便立刻行动。他们把返程用的竹筏系在船后,然后就套上绳索开始拉纤。

    金士麒却很郁闷。金财问老爷为啥不开心,金士麒便叹道:“咱广西的百姓穷苦啊!”

    那400两银子扣掉工头和中人的利润,一名纤夫一个月工钱只有5钱银子。而在江南和广州的富裕地区,做苦力一个月至少能赚2两。

    岸上,几百名苦力大都赤.裸着身子,如牛马一般绑在绳索上。他们在烂泥和卵石滩上跋涉着,任由雨水冲着汗水。其中甚至还有女人,她们只多了几块遮羞布,干瘪的双.rǔ在雨水中晃荡着。

    从rì出到rì落,他们抗衡着江水,把两条大船一步步拖向几百里外的目的地。所谓吃食,不过是熬制的粗米粥夹杂腥臭的酱菜。所谓休息,只有天黑之后卷着草席倒头就睡。那一个月来都是yīn雨蒙蒙,时而又是大雨磅礴。漫长劳累期间有人淹死、病死、被蛇咬死。最后到了终点,只能分得脚趾大的一块银子。

    这种惨象,本应在辽东战乱之地才有啊。

    金士麒伤心啊。“失策了。都这么穷,我的蔗糖卖给谁去!我还计划生产各种口味的糖块,薄荷的,山楂的,羊肉味的……全白费了。”

    金财感慨道:“老爷,你想得真远。”

    金士麒忽然又一笑:“不怕,我已有解决之策。”

    “……”金财叹气,“你想得真快。”

    “我们的生意不能困于广西一地。应推向广东和全国,还要跨洋出海。这广西只是生产基地。利用这里人力物资,还有政.局稳定的优势。”

    “爷,广西局势还稳定?听说每个月都有山民造.反呀。”

    “没关系,那是以前。现在我们来了!”

    ……

    帝国的南疆,宛若一个不同的国度,

    正值雨季,船舱里更是cháo热不堪。偶尔云开rì出,明亮的阳光便当头照耀下来。河面上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甲板上的水汽便蒸腾而起。

    士兵和水手们都像当地人一样**着上身,轮番吊起河水浇灌在身上。那甲板下面却惨了,这时代的船舶都没有舷窗,便好似蒸笼一般。

    莫儿换上抹胸、绸裤之类的轻薄衣服,外面披着薄纱。金士麒看得眼热,就总是来“照顾”她,惹得两人汗如雨下。后来金士麒发明的“转扇”,由所有的仆役们昼夜不停地轮流摇着,给船舱里吹风。但船舱的门都要敞开,莫儿再被男人“照顾”的时候,她就咬着手指忍着声音。

    到了第二天,小桃便告诉她:“还是听得见呀,莫儿姐姐。”

    小桃也换了当地女孩的宽大衣服,四肢都露着小半截,还赤着脚踩在船板上。别家的婢女们学着样,换上了清凉的衣衫,她们在大舱里乱跑着惹起阵阵风凉。年轻的夫人们却不敢造次,都守在船舱里,暗中骂自己的相公上了贼船到了这破地方。

    rì复一rì,西江水一次次地分开,分作容江、蒙江、郁江、黔江。驶入柳州地界之后,江水又迎来一个新的汇流处:右边一道翠绿的江水来自“柳江”,可以驶往柳州;左边赤sè的入口就是“红水河”,正是迁江县的方向。那两道绮丽的江水交融在龙泽号的船艏前,如魔术一般。

    舰队驶入红水河!

    终于,天启六年六月十八rì这rì中午,龙泽和武腾抵达了迁江县的河岸。

    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扑向左舷,泪眼朦胧地看着旅途的终点。

    终于可以下船透气了!女人们想。

    青山,赤水,烟雨朦胧,宛若画卷。两岸上是连绵的竹林,竹林之后是阔达数十里的平原。远处座座青山拔地而起,透着格外的俊雅。远近三两处小村落,皆是白墙青瓦坐落在稻田间。在苍翠的树林簇拥下,一里之外坐落着一道低矮的城垣,那就是迁江县。

    从那县城往西,那数万亩土地就是他们的财产。平原上各种绿sè交杂在一起:浓的淡的深的浅的青的翠的,无法分清是庄稼还是草场。郁郁葱葱的一片,真是惹人喜爱。

    小军爷们却没啥子情趣——

    “nǎi个熊!那也算县城?跟个屯堡差不多?”

    “城墙才一丈高,跳下来都摔不疼。”

    金士麒忙道:“好啊,墙矮,说明这里和平。”

    已经抵达了迁江县,纤夫们便跳上木筏,就向下游划去。金士麒跟他们挥手告别,没人搭理他。

    “继续前进啊!”姚孟阳指着河流上游喊道,“前面才是我的田,去看看。”

    向前数里处有一道山口,红水河就从那山中流出来。山口这边是“金士麒的千户所”。过了那山口,南北两岸就是姚孟阳和查应才的两个千户所。

    “我是‘平阳屯’的主子!”姚孟阳吼着,他不再嫌弃这名字了,“大哥咱继续前进,帮我把行李送过去。”

    “你不跟我一起‘附郭’吗?”

    “至少也要先看看吧,得之不易啊。”

    是啊,那姚与贤老将军为大明皇帝征战半个世纪,连同姚孟阳的父亲、伯父、叔叔全都死在辽东,终于才有了今天这收获。金士麒也想巡视一番,便下令扬帆。

    雨季里,河面宽广水流平缓,又恰逢顺风,两条大船就逆流而上。又行了2个时辰,终于抵达了迁江县上游16里之处,南岸正是“平阳屯”的所在。

    这一刻,天空中雨云散尽,傍晚的金sè霞光铺撒大地,风光更美了!

    那翠绿的山峦和平原,荡漾着赤sè的红水河。岸上星罗棋布的村落,一副田园情调。金sè的风,扑涌在男人的身上。自从到了广西,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景致。“嚓!”金士麒叹道,“可以圈起来卖票!”

    船靠岸,落锚,将桥板推向上岸。

    金士麒更激动了,“应该由我——这队伍的领袖首先踏上南丹卫的土地。我先落下哪只脚呢?该说些什么?”

    刹那间,小军爷们全冲下去了。他们狂呼着“大南丹卫,威武!”“终于到啦,想哭呢!”更夸张的是姚孟阳,他从桅杆上拆下“南丹卫”旗号跳上河岸,正使劲地摇晃着,“我的,都是我的!”

    金士麒甜美地笑着。为了今天,他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在袁崇焕和吴襄鼻子底下偷银子;陪太监逛窑.子;为了招募人手跟山海关所有的文官武将们吵架;海上漂泊两个月;西江上这一个月更辛苦。现在,我们终于抵达了。

    金士麒走下船,踏上那片红sè土地。落脚处泥泞肥沃,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他附身抓起一把泥土,嗅着那浓郁的芬芳。那泥里爬出了一条小蚯蚓,扭动得也格外活泼。

    “啊,大南丹卫,我的土地!”

    还有那些热忱的土著群众——他们正从灌木和竹林后面跳起来。那是几十名汉子,大多**着上身,正大吼着奔跑而来。金士麒想起船上还有酒,不如一起来分享。

    “嗖”地一声!

    啊,好熟悉的声音,至少四个月没听到了。

    那是一支箭,穿越大南丹卫cháo热的空气,擦着金士麒的脖子“砰”地插在了龙泽号的船身上。

    没错,至少50名土著战士乱舞着砍刀和竹枪,正冲过来。

    “敌袭!”金士麒的记忆被唤起了,他狂吼:“龙武,迎敌!”

    

第70章 十大山寨

    刚刚踏上领地,山民们却突然袭来。

    两条大船上下,所有的人都猛醒了。军老爷们刚才还在扭秧歌、唱小曲、采集野花,他们“轰”地一声全逃上了船。

    岸上的林子里一**的山民战士扑涌过来。他们跑得凌乱,但全都是一副不要命的狠劲儿。不绝于耳的嘶吼声和狰狞的表情,好像是要扑上来把敌人的肉撕扯下来。

    两条大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们大多光着膀子,正准备一起下河玩水,都四窜着抓起武器。他们都是jīng兵,很快就进入战斗状态。他们抓着盾牌和兵器跳上岸列队迎敌,船舷上12个弓箭手搭箭拉弦等着金士麒的一声令下。掷弹兵们慌忙地刮着火镰,啦擦几下就点燃了火绳。

    金士麒死死盯着来袭的山民战士们。虽然他们气势逼人,但那松散的阵型无法突破金士麒的盾阵。他们身上不着寸甲,根本抵抗不住箭矢、手雷和20杆长矛的突刺。

    这种战斗即便让姚孟阳来指挥,胜利也没有悬念。若是换作查应才,他甚至能摆出合围阵列抓住俘虏。若是换作弟弟士骏……他大概已经冲上去砍翻了一地的人。

    但现在的指挥官是金士麒。他的思绪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翻腾着。他旋即下令:“全队撤退!上船走人!”

    军令所至,士兵们立刻如流水一般撤上船去。“不许袭杀!”金士麒号令着,弓箭手们纷纷收起箭矢,掷弹兵们一脚踩灭火绳。

    水手们慌乱地扯着缆绳cāo纵着风帆。那些山兵们速度更快,已经扑到了河边跳下河来用刀砍、用矛刺着两条大船。他们一边挥舞着兵器一边咆哮着,发泄着无比的愤恨。箭矢砰砰地戳在坚实的船体上,shè得船上的人全都躲在船舷后面不敢抬头,紧接着又有长矛投上来插在桅杆上。

    盾牌手们慌忙护着水手们,迅速升帆、提锚,两条船徐徐漂离河岸下游漂去。有人爬上了大船,被踢下去。有人抓住了缆绳死命拖拽着翻倒在河水里。后面还有山兵叼着刀跳下水来,在大船的波痕中游着追着,好像饿疯了一般。

    金士麒站在龙泽号的舰艉,望着后面依然循着河岸奔跑、嚎叫的山民勇士们,他深情地说:“太可爱了!”

    “太他娘的吓人了!”几个老爷们战战兢兢地蹲在他旁边。“都是疯子!”姚孟阳恶吼着。“金千户,为啥不动手?”

    “他们是我的人!”金士麒狂喜道,“是上苍赐予我的宝物!”

    金士麒热泪盈眶,他一路坎坷到广西来竟还有这番收获啊——这些山兵,是整个中华大地上最强悍的兵源,是能唯一可与建奴正面对抗的勇士!

    他们就是传说中的狼兵!

    真是缘分啊!

    大明传统的三大兵源地:四川、浙江、广西的土著山民都以凶悍无畏而著称。川兵和浙兵的jīng华,都在五年前的浑河之战中折损殆尽,但广西山兵还在。看呀,那河岸上那些战士,他们身材矮小但肌肉健硕,**着身子毫无防范,但他们毫无畏惧!他们冲我挥舞刀剑的姿势多么帅,他们破口大骂嗓音如此嘹亮,那箭矢砰砰落在船尾上的声音也格外动听。

    金士麒大叫:“你们,都是我的!”

    “哥你快蹲下!”

    ……

    两条船漂流了十几里,终于回到了迁江县城的岸边。

    岸边有一个简陋的小码头,几个当地汉子懒散地躺在码头旁的树荫下。大船午后途经此地时,就望见他们这般躺着。两条大船做出要靠岸的架势,他们才缓缓站起来。

    一个黑瘦的老汉喊道:“哈。早就猜你们要回来,我们都等着呢。”

    他们接住水手们抛下的缆绳,帮着大船靠稳在码头上。金士麒先招那黑瘦老头来问话。

    那老头上了甲板,见金士麒等人的服饰非凡,便跪下磕头。金士麒先赏了银子给他,就问前面的山民为何不好客啊!

    “老爷你没听过吗?”那老头笑道,“‘隔代造反’啊!”

    “隔代啥?”

    “造反,是这里山民的传统。最早一次是一百年前,闹得厉害呢。后来王阳明大人来了,杀光了所有的汉子。山里人十几二十年就是一代人,三十五、六年就隔代,等孙子一代凑够了人数,就继续造反,再被杀一代人,侥幸活着的就继续生娃娃。”老头摆动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老爷你运气好,赶上热闹了,这是第七代子孙长大了,又到造反的时候了!”

    “……”金士麒黯然。“老头,他们图啥呀?”

    “这……你想听朝廷的说法,还是山民的说法?”

    金士麒四下一看,“咱是官家人,当然听朝廷的说法。”

    老头严肃地说:“南疆刁民,野蛮无知,冥顽不化,该杀该杀!”

    “那山民的说法呢?”

    老头叹气道:“山民rì子苦,不反没活路啊。”

    这句话足够杀头!

    甲板上的几个小军爷都跳起来骂他胡说。金士麒接受的教育跟他们不同,自然是站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一边,连忙说乡下人没见识,不用计较。

    这老头是个汉人,名叫李六月。金士麒见他言语清楚,便赏了他几块碎银子,让他把这山民的情况详细说说。

    李老汉便指着红水河上游,介绍说那千山百岭中有10个山民大寨。所谓“寨”,包括一个“主寨”连同周围星罗棋布的自然村落,总计人口上万。各寨的首领对外称“土司老爷”,对内以“大王”自居。

    那10个大寨名字分别是:北坡、南坡、血石、崩山、断角、红蹄、尖牙、铁鳞、刺须、铜头。

    金士麒一拍大腿:“‘北坡南坡’也就罢了,后面那些名字,太有感觉了!”

    李老汉道:“‘北坡南坡’原先也叫骨头牙齿之类的,后来才改了名。”

    那十个大寨横跨柳州、庆远、思恩三府之间的山区,总计有十几万人。若是造反,能集结两万多汉子。他们四处袭杀官兵、攻占县城,闹得最凶的一次把柳州府都占了!

    金士麒暗道:太帅了!

    李老头又说,山民凶悍无比。每次平乱,都要集结广西、广东、湖广三地十几万兵马,由兵部尚书一级的大员亲自统领才能消平。

    金士麒又暗道:真给我长脸……嗯,现在还不是我的。

    李老头还神秘地介绍:这附近有一只官军,名叫“南丹卫”,本来驻扎在南丹州,为啥迁到柳州来?就是为了对付山民。这几十年还算平静,山民们都在努力生养孩子。但前阵子南丹卫去贵州平叛,那叛没平,自己却被杀得很惨。所属的8个千户所,被灭了3个,剩下5个也都残了。现在本地山民开始闹了,南丹卫怕是要被全灭了。

    听到这里,龙泽号的甲板上一片寂静。半晌之后,季锐说:“大哥,现在你明白了吧,为啥把我们派来了。”

    姚孟阳怒道:“我就知道,跟东厂做生意绝占不到便宜!”

    “说那有啥用!”金士麒吼着:“我就不信,咱辽东战场的英雄,平不了他们!”

    听这几个军爷此番言语,那李老汉吓的跳了起来,“啥?”

    “老人家莫慌张。”金士麒摘下面纱,“我们不是路过的游客,我们是南丹卫的新任千户官。”

    那老头一听,忙跪下又磕头,连声称罪。

    金士麒再一打听,才知道那些山民是这两个月才开始聚集作乱。这边的迁江县和附近村落还未受到攻击。但有几千山兵封锁了西边的山口,守着山口西面红水河两岸的土地。刚才两条大船之所以受到袭击,就是因为进入了占领区。

    姚孟阳怒吼:“那边是我和查应才的授地啊!”

    金士麒指正他:“是‘我们大家’的。”

    随后又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在迁江县城里,正驻守着一只南丹卫的军队。金士麒立刻决定入城。

    金士麒见这李老头知识全面、能说会道,便雇用他,2两银子,为期1个月,不许拒绝。然后又做了一番安排:姚孟阳领着大部分兵马,守护两条大船和家眷们。金士麒只带了田师傅和20名私兵进入迁江县,去找亲人!

    ……

    迁江县城距离红水河南岸一里多远,现在走进过去,才看得它并不如远望时那番秀美。城墙低矮残损,木头、竹子混搭的破落房屋散发着霉味儿。此时天sè已暗,有些零散的民众正肩扛步担地进入狭小的城门,那城门连个守卫都没有。

    金士麒在城门口留下5个士兵应急,带着余人走了进去。里面却是个小小的空场,迎面有一座庙宇似的建筑。只见一群汉子正闲散地围着,那zhōng yāng的庙宇台阶上却坐着两名老者,正在喝茶闲聊。他们皆是绫罗绸缎的打扮,像是两位乡绅财主。

    田师傅一把扯住金士麒,金士麒也立刻看出了名堂:那周围的汉子多穿布衣,但竟有两人披着罩甲,只是罩面破旧不堪。但在明代,铠甲是禁物,只有官军才能装备。那些人看到金士麒一伙儿进来,也没有紧张,而是呆呆地望过来。他们一个个面sè懈怠,像是刚输了钱的晦气样儿。

    金士麒走近几步,抱拳道:“敢问贵方,是南丹卫的人马?”

    对面立刻有人应了,“是啊,你谁?”

    金士麒长出一口气,朗声道:“本官金某,新派南丹卫中左所千户官。请弟兄们领路去见你们长官。”

    “喔,找我的。”远处台阶上一个“财主”缓缓站了起来。那是个皮肤苍白的老头,灰白的头发倒是有几分仙气,面sè红润有喜气。他一身褐sè的绸缎袍子上绣满的福字,宽宽水水地贴着身子摇晃着,根本没有个“长官”的模样。

    那老财主一挥手,“你是金士麒?”

    “哎?是。”

    “查应才和姚孟阳呢?”

    “他们……”金士麒眉头一皱,这军情岂能当中就嚷出去?“敢问老爷你如何称呼?”

    老财主又一挥手,好像地主招呼长工算工钱一样。“指挥使白喜善,就是我。”说完,还掏出了一个铜腰牌来晃荡。

    金士麒差点一个跟头摔在那。明代卫所的结构很简单,基本上就是“卫指挥使-千户-百户”三级制度。这老头竟是南丹卫的世袭大首领,三品的武将,金士麒的顶头上司。

    “下官参见指挥使大人!”金士麒连忙参拜。

    “终于来了。”老财主……白指挥使上前就抓住他的手臂,顺势摸了他的胸肌,吓了金士麒一哆嗦。“好啊,果然是辽东锻炼过的硬汉子!”

    白指挥回头向台阶上另外一位财主(或许是位大人吧)喊道:“我的新部将,金千户!辽东来的,杀过几千人哩!”

    “没那么多啦。”

    白指挥使望着金士麒身后那些jīng兵,眼睛烁烁放光,好像也要摸摸他们的胸肌。他却凑近金士麒的脸蛋,问:“你带了多少人?小点声说。”

    金士麒忙低声回答:“这里连同城外船上候命的,五十士兵和七十个水手。查应才带着大队兵马还在路上。”

    白指挥使吼着:“啥?一千五百jīng兵,还有七十门小炮?那查应才呢?”

    金士麒惊愕了,寻思了半晌还是如实交代:“查应才领两千军户大队,其中士兵八百。”

    “什么,还有两千八百jīng兵在路上!”白指挥使哈哈大笑,“好啊!听说都是辽东战功赫赫的部队,人人都是嗜血的硬汉,我南丹卫幸甚!”

    金士麒猛然明白了,这老头是在虚张声势啊。

    此刻,那台阶上的另外一位“财主”也走了下来,面sè冰冷。他是个清瘦的家伙,大概50岁的年纪。他方脸狭目,面露凶光,走在沙地上悄然无声,装作暗藏功夫的矫健身姿。是不是可以让田师傅试探他一下呢?

    金士麒一抱拳:“敢问这位大人是……”

    那人只微微一笑,却不作答。反而是白指挥使忙来介绍:“来,见见我们的老朋友。这位就是南坡寨首领,莫土司。”

    金士麒差点没憋过气去。南坡寨不就是山民十寨之首嘛,这位土司老爷你不去造反,在这磨蹭什么?

    (注:历史上“迁江十寨”另有其名,本书中为杜撰)

    

第71章 都是为你

    南坡寨的莫土司的目光如炬,“你,就是杀千人的金士麒?”

    好家伙!连这南疆边陲的土司都知道了?一定是白指挥使吹嘘过。

    金士麒却摇头:“觉华岛一战,那发号施令的,是我兄长。勇冠三军的,是我弟弟。我虽亲临阵上,却一箭未放、一人未杀。”

    是啊,他想shè箭来着,田师傅没让。

    莫土司惊问:“那你何来关外首功?”

    “我活军民两万。”金士麒此话一出,只觉自己的身材凭空高了半尺!“大明天子有大菩萨心,怀好生之德,以此定我为首功。”

    “好生之德?”莫土司轻声道,旋即狞笑着,“天子有好生之德!”

    “请问你这是感叹还是疑问?”

    莫土司森然道:“既然是好生又有德,又何必逼人于死地。”

    白指挥使见气氛紧张,忙插嘴:“金千户,还是讲讲你们迎敌的事儿吧,我可喜欢听了!”

    “你们慢聊吧!”莫土司冷漠转头盯着白指挥使:“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我这就出去,否则我那外甥,会杀进来。”

    白指挥使客套地劝他,不如再坐坐吧!但那老土司抬腿就往外走,没人敢拦他。几个土著仆役也跟了上去,也都是气鼓鼓的样儿。他们径直出了城门,连句“再会”都不说,很没礼貌。

    白指挥使被晾在迁江城内,逐渐愤怒了。金士麒很尴尬,“将军,别生气,我给你讲讲辽东吧。”

    “没心情!”白指挥使大踏步上了那台阶,抓起茶杯要喝。一看是空的,他随手就砸在地上。他终于爆发出来了,指着城门大吼:“就是他!就是他!这两个土司王八蛋,八寨造反,就是他们挑唆。”

    金士麒忙问:“不是十寨吗?”

    “十个寨子,历年造反的只有八个!”白指挥使吼道,“这两个混帐‘南坡北坡’,更坏!他们卖粮食、送刀枪、通风报信、明里暗里支援着。事情若败露了就见风使舵倒打一耙,还要跟朝廷讨赏!他们比造反的那八个更可恨!”

    啊,原来是叛徒啊,怪不得混得风生水起的样子。金士麒逐渐懂了,又问:“老将军,刚才这莫土司是来谈判的?”

    金士麒还没说完,白指挥使就瞪他,“没错,都是因为你!”

    金士麒呆了。“我?才来呀。”

    白指挥使便提起了伤心往事——

    可恨啊!五年前咱南丹卫在贵州打仗,三个千户死绝在那鬼地方。这迁江县城西边10几万亩的军田就荒废了,南坡北坡的山民就盯上来了。他们先是说交租子,后来又说借,但前后一粒米都没交过。现在你们三个千户所迁来,消息传出去,南坡北坡两个寨子怕被赶走,就鼓动那八个寨子一起闹事!

    金士麒暗道:“那也不能怪我啊……”

    他逐渐明白了,大明的南方也不平静。贵州的叛乱持续五年了,西南各地的土司也都借机闹事。除了那些田产之外,这十个寨子每年被逼缴纳几万石的米、几百匹马的重税。现在“南坡北坡”两个寨子挑头,所有的山民就合兵起事了。

    没错,现在朝廷虚弱了(明末啊),现在不闹何时闹啊!这情形,就像一家公司快倒闭了,员工都来往家搬东西。

    “那老家伙南坡的土司,进城来要挟我。”白指挥使怒道,“北坡的土司是他外甥,就带着几百土兵在县城外候着。说是保驾的,其实是威胁攻县城呢!”

    “在城外?我怎么没看见。”

    “在码头那边的村子里。”

    “码……他娘的!”金士麒紧张了,他的两条船就在狼口下啊!

    “麻烦哩。他们只答应把县城旁边的3万亩还给我们,山口西面不还。我怎能答应啊!”白指挥使说完这话,就盯着金士麒。

    金士麒明白了:“嚓,这老家伙是在试探我,用我的土地换和平?”你nǎi的,我的10万亩土地,你直接就送了7万!他立刻道:“那可不成,即便我们答应,朝廷也不答应啊!”

    白指挥使却一笑:“是啊。但只要不声张,朝廷也不知道,大家默契嘛!”

    你娘!金士麒心里火啊,我这船上行李还没卸呢,你就把我的地给送人了。白指挥使,我恨你!

    “大人高见啊!”金士麒点头称是,“但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也不能土人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查应才那千名jīng兵没几rì就到了,到时候咱们先亮出实力,再好言商量。双管齐下多讨些田产回来,我也省得饿肚子了。”

    “嗯,你也有些道理。可我这里,每rì要给土司们送去百两银子。这叫‘安抚银’。”

    “好便宜啊!”

    “每rì一百,哪里便宜!他们全盯着这点银子才不动兵,我在流血啊!”白指挥使气呼呼地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是啊,这确实挺可悲的。不过他们胃口倒也不大,看来这广西的土司也很穷。金士麒忙道:“大人给了几rì了?这些银子当然算在我们兄弟头上啊。等到那田地回来……”

    白指挥使立刻就笑了:“哎呀,还是你会办事。你真只有十九岁?”

    “是啊,辽东那地方,催人老。”

    ……

    天蒙蒙黑的时候,金士麒赶回了码头边,远远地就望见两条大船灯火通亮,秩序井然。金千户心里安稳了。

    待走近了,才看到很多水手士兵们正在伐木、采竹子,制造各种栅栏、据马、鹿角刺,竟然是在建造工事。苏木匠和几个水手正在编制刺网,那是一种水师专用的防御设备,可以漂在河面上防御水鬼偷袭。

    姚孟阳告诉他:他们发现岸上有山兵活动,虽然没直接杀过来,但也很吓人,所以就着手防御。姚孟阳深情地望着两条船:“我的田算是没了,要是船也被夺去,那我就自己个儿冲山口去,砍死一个算一个。”

    金士麒却很欣慰:这些兄弟们,半年前还都是些没心没肺的公子哥,现在也懂得做事了,哥哥我没白教你们啊!

    金士麒把迁江县城里的事情说了。听说军田的情况复杂,那些年轻老爷们更是黯然无声。金士麒便征询他们意见,是否把家眷迁到城里去。

    原来,自从山民闹事,迁江县已经跑了一半的居民。南丹卫征用了一些房子,可以腾出几十套来给金士麒他们。趁着天还没全黑,可以让女人们先入城,县城有一道城墙,比外面安全。但男人们和大多数士兵还都要留在船上,保护船和银子。

    现在时态不明了,银子不能搬迁。万一山兵来袭,最保险的办法就是立刻拔锚走人。那两条大船就像两座小城堡,一时无法被攻克。

    大家迅速讨论一番,最后统一的意见:家眷若是入城,反而会变成牵挂,还要分兵保护。索xìng不分开,要死一起死!

    金士麒最后道:“好,天sè尚早,兄弟们开会吧!”

    “又开会……”

    金士麒在“爱晚楼约定”中占25%的份子、在场的十几个兄弟们总计45%,已经达到了“绝对多数”,而且金士麒、查应才、姚孟阳这三位“首领”也在场两位。符合了“全体会议制度”。

    “爱晚楼兄弟”在广西迁江县第一次全体会议,在龙泽号的甲板上胜利召开。

    头号首领金士麒宣布:“关于田地的问题,还有整个南丹卫的困局。我找到了解决之策!”

    众人屏住了呼吸。

    “世界上有一种力量,比查应才的军队还强劲!比我弟弟的长矛还犀利!”说完这话,金士麒微笑着望着兄弟们。

    “银子!”季锐抢答,“你要收买土司?”

    “猜对了一半。”金士麒点头道:“但我要‘收买’的,是所有人!”

    随后,与会人员热烈讨论,发言都很踊跃。

    ……

    半个时辰之后,会议胜利闭幕。

    兄弟们开始喝酒。

    ……

    抵达领地的第一个傍晚,竟如同路上一百多个傍晚一样,还是在甲板上喝酒度过。只是船已经抛锚在红水河中。鸟鸣已息,虫鸣却吵闹。滔滔的河水不时掀起一声波动,那是鱼儿在翻腾。半轮残月映衬下,暗夜中依稀能看见四周山脉的轮廓。

    岸上,就是他们的土地,可惜无法踏上去。

    还有山那边,是成千上万的山民汉子,金士麒梦寐以求的“狼兵”。他们现在还都面目狰狞,不听话。

    苏莫儿搀着她爹的手臂登上甲板。众人知道他们是金士麒的“家人”,也都热情地招呼着,随后便纷纷避让开。

    苏木匠在侧面坐下,笑问:“小爷,在想平乱的事儿?

    “没。”金士麒摇头,“乱,迟早能平。我在想更远的事儿。”

    他把手指向红水河的对岸,暗夜之中依稀能看见平原和山势。在柳州和附近地区,地势总体平缓,其中却有座座高山拔地而起,很是突兀。在地理结构上,大约是海底沉降、自然侵蚀之类的构造,就好似巨型盆景一般绮丽。

    金士麒告诉苏木匠:“我打听了,河那边有陆路直达柳州。我在想一些技术问题,在河上造一座桥,这里的交通就便利了。”

    “桥?”苏木匠向船舷外望了一眼。他在这段河域忙活了两个时辰,心中早就有数。现在是雨季,河水在最高位。迁江县附近的河面宽阔平缓,宽达百丈(300余米)。即便附近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十丈宽。

    而且那河水赤红浑浊、流速较急,更不知水深如何。在这个时代,造桥几乎是痴梦。

    “苏老爹,我正有个疑问。”金士麒掏出一张图来。苏木匠打开来,那画的却不是桥梁。

    《泰西水法》只有一本,金士麒舍不得拿出来,就摹绘了其中一张木工技术图:梁杆拼接之法。这技术源于欧洲大帆船的“桅杆”制作方法。欧洲帆船的桅杆用的不是一整根木头,而是由多根木头“错落拼合”而成。最长的桅杆能达到20丈高(60余米)。

    苏木匠忙说这技术也不新鲜,咱大明的木匠也懂。木料不够长当然要拼接。那泰西(欧洲)真是穷匮之地,缝缝补补竟也成了门技术。

    金士麒忙说并非如此,你看这榫口非常有讲究。组成桅杆的任何一块木头都可以单独拆解下来,而整体的牢固xìng不受影响。欧洲帆船每次出海,都要航行几个月甚至一年,桅杆经常有坏损的。就可以在海上拆解更换,不耽误航行。

    苏木匠这才恍然,这帮鬼佬……果然有鬼主意。

    随后,这爷俩又开始讨论“红水河桥梁”的可行之法,又讲起水师里各种机械的营造方法,然后就铺开纸张绘制。遇到难处,他们一起唉声叹气;说到开心处,互相拍打着大笑;想起了好点子,抢着笔墨争着绘画。

    苏莫儿在旁边斟茶研磨,心里却想起半年前在山海关连夜赶制弓箭时的情形。还是父亲和这“冤家”,环境、身份都变了,但他们的快乐竟如那天一模一样!

    直到夜很深了,莫儿忽然醒过来。她竟不知不觉睡在甲板上,被男人抱回了船舱里。

    她心想今天这男人情绪波动得厉害,到了夜里也会……很厉害吧?

    金士麒把她放在床铺上,“早点睡吧。我还有两幅细图要画,今晚不‘照顾’你了。”

    莫儿微微一笑,暗想:可以踏实睡一晚了,也好。

    金士麒呆立在床边,又道:“我的山民们也睡了吧。只要熬过了今夜就好办了。菩萨保佑啊。”

    莫儿告诉他:“是‘花婆’,这里的山民信的是花婆。”

    “好,花婆娘娘保佑!”说着,金士麒跳上床,开始解她的扣子,“今晚是南丹卫的初夜,来,庆祝一下。”

    

第72章 藏宝港湾

    那一夜,花婆娘娘保佑了所有人。

    那一夜,除了苏莫儿熬到天明才睡着,其他人都休息得很好。

    金士麒在岸上派驻了5组暗哨,但一夜平静,山民们没来打扰他们。直到第二rì早晨,传说中的“北坡寨”山兵才终于出现。

    正如白指挥使所说的那样,南坡、北坡两寨与南丹卫处于一种“亦敌亦友”的尴尬状态。就像1941年6月前的纳.粹和苏联。

    北坡寨的首领是一个25岁的黑矮壮汉,名叫“蓝犸”,是莫土司的亲外甥。昨rì里,蓝犸领了南北两寨的近千名山兵,护送莫土司来迁江县谈判。他率兵藏匿在树林里,正看到了那两条大船靠在码头上。

    蓝犸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船啊!它们就像两个大银元宝一样饱满、漂亮。那上面一定装着几千两白银吧!还有白嫩的婆娘吧!真想杀上去抢掠一番,最后再放一把火啊!

    蓝犸吩咐山兵们做好准备,要两面夹击。然后他走到红水河边跪下,祈祷诸神灵保佑此战收获丰厚。他聆听着风的声音,山神说没问题,去杀吧!他聆听着水的声音,河神说没问题,去抢吧!他不想麻烦伟大的花婆神,因为花婆神只保佑生育和田产丰收,她不管作战。

    但有了山神和河神的授权,蓝犸信心百倍。他在脸上抹了一层蛇血,就准备冲杀。这时他舅舅莫土司回来了。

    “放下刀,把脸擦干净!”莫土司呵斥道,“你个呆瓜子。你知道那是谁的船?”

    好吧,舅舅的地位比山神和河神还重,蓝犸只能收拢了部队。但他不甘心啊,等舅舅带着“南坡”的山兵离开之后。这第二天早晨,他又带着自己的“北坡”山兵回来了。现在舅舅不在,他可以按照诸神的指示行事。

    没错,他是红水河的勇士,他才不惧怕什么“辽东千人斩”呢!

    蓝犸再次聆听诸神的声音。他站在晨风中,风声有些凌乱。他跪在红水河畔,水声有些嘈杂……忽然间,有山兵来报告:“大王,那些船上的怪人,正在做怪事!”

    蓝犸怒道:“什么怪!不就是些架了些竹尖尖嘛,挑开就是。”他站起来向两条大船的方向一望,“哎?怪呀……”

    只见那些怪人,正在河岸上树立起一座很高的“竹塔”。他们还用绳索绑在塔身上拉出了好远去,用竹钎子固定在岸上。难道又是什么工事?

    再看红水河里,有几个水兵们还扎制了一个竹筏,正往对岸划去。最可笑的是那竹划子上还拖着一根绳索,好象怕竹筏逃跑。

    蓝犸心xìng好奇,领着他的“jīng兵”逼近了几十步。最后索xìng绕过了林子,明目张胆地站在山坡上望过去。

    只见那些怪人的领头者,是一个高个子青年,长脸、大口、高鼻梁,笑得很傻。他衣着倒是华美,正举着一些图稿四处奔走。甚至还爬上那竹塔上捆扎绳索,玩儿得不亦乐乎。待河中的小竹筏划到了对岸,那高个青年又跑到岸边去鼓掌、挥手、指引方向,疯疯癫癫。

    那人,当然是金士麒。

    “好紧张啊!”金士麒抓着自己的胸襟喊道。天亮之后,金士麒就和苏木匠、十几个有营造经验的水手们实地测量、制造。红石河的两岸都很高耸,金士麒又在南岸这边立起一座高达5丈的竹塔,就是要加大两边的高差。现在终于把缆绳送到了对岸去,牢牢固定在岸边的大树上,连成了一根倾斜的滑索。

    金士麒抢先爬上了高塔,心想这红水河历史上第一个飞驰而过的人当然应该是本老爷啊!这次他抢到了透明,待他上到了竹塔上面,只觉得身下在摇晃。那红水河是那么深,那缆绳是那么细,风也很猛,他开始眩晕了……

    理论上,应该很安全吧!金士麒腿也软了。“好!不错!”金士麒向下面吼道:“现在我要一个勇士!”

    下面那些兄弟、水兵、亲兵们都笑吟吟地看着他,“老爷,这是你的荣誉啊!”

    “我不成,我要计算滑行速度。”金士麒喊道:“你们敢滑过去的,赏银一两!”

    那些混蛋们却顾左右而言他:“啊,最近手头宽裕啊!”“是啊,我没地方花银子呢。”

    “你娘的!”金士麒吼道:“谁敢第一个,不但赏银,以后大桥建成了,我用他的名字来命名!”

    等了许久……

    “我冯虎来!”

    冯虎,忠勇啊!

    冯虎一步一步爬上竹塔,越来越高,他黑黄的脸也逐渐变白。但话已出口就是应了军令,不能再含糊。金士麒用绳子把他挂在斜缆上,他一咬牙一闭眼,“哗”地就冲了出去。

    七十丈,超过200米的河面!

    冯虎一路嚎叫着飞了过去!

    他身子在洪水河上划出一道曲线,几乎擦过了河水,最后缓缓一升,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北岸的泥地上!

    两岸,上百人齐声喝彩!对岸的水手们上来抓住冯虎帮他解开绳子,那家伙腿一软就坐在了泥巴上,却哈哈大笑。那笑声惊得河面上鱼儿乱跳。

    “还要再滑十个人,每人一两银子。”

    有了冯虎的榜样,士兵们终于开始排队上塔。他们爬上来时也有些怕,但都硬着头皮滑了过去。一旦过了河,他们无不开怀大笑、大叫,两岸竟成了游乐场一般。

    突然间,下面发出了惊叫声!

    “山兵们来了!”

    20多名山民兵士提着各式的兵器,从山丘上走了下来。他们衣着打扮跟汉人大体相似,只是头发披着、或者扎成辫子,或者剃着光头。他们个子都不高,但各个健硕勇猛。最前面,簇拥着一位黑壮的头领。

    金士麒忙下令不要轻举妄动。姚孟阳号令士兵们在远处预备着。

    山兵们缓缓来到竹塔下面,那首领正是北坡寨的“大王”蓝犸。他仰着脑袋,吼道:“你在干啥?”

    金士麒朗声道:“勇者的游戏!”

    蓝犸没吱声,仰着头看着竹塔,又好奇地摸了几下,用脚踩了踩绳梯。

    “别上来!”金士麒忙喊,“危险!”

    “凭什么你能上?”

    “我们可是辽东最好的水手,都是阵上杀过人的!”

    “哈!”那蓝犸哈哈笑着,转头问他的手下:“你们谁杀过人?”

    “哗啦啦”,十几个山兵纷纷踏上一步。蓝犸抓住近处的一个,“上去试试!”那山兵立刻把刀往腰里一揣,爬上了竹塔。

    金士麒忙拿出一跟绳子,告诉他搭在长索上,下面绑在腰间。但那山兵反而怒吼一声,不许他碰自己!那蛮子,竟不系安全带。金士麒忙制止他,反被他推在胸口差点跌下竹塔。

    “哗”第一声,那山兵滑了出去。

    他加速下坠!他身体在风中向后荡了起来,像大鸟一样。岸上的山兵们连连叫好,还是咱弟兄的姿势漂亮啊。但随后就是一段上升,惯xìng转变为拉力。那家伙手腕一痛,“砰”地掉进了河水里。

    “救人啊!”金士麒大吼。

    两岸上所有人都喊叫起来。对面的水手们慌忙划出竹筏、抛出绳子,追着那河水卷着的山兵。没想到他水xìng很好,扑腾了一会儿就上了岸。两岸上又是连连叫好。金士麒的汗水呀,滚滚涌了出来,他恨道:“让你不听劝!”

    忽然那竹塔一阵摇晃,又上来一个家伙。

    只见他浑身肌肉刺着斑斓青花,脖子上挂着一圈儿白花花的獠牙。身材虽不高大,但结实得就像一尊铁炮。他正是北坡寨的首领蓝犸。

    “啊?你也要玩儿?”金士麒忙抽出一根绳子,“吸取教训吧,还是先绑起来。”

    蓝犸瞪着他:“你当我是傻子吗?让你绑?”

    “我是好心……”金士麒突然瞪着他的胸口的上的虎纹刺青,然后缓缓抬起头来,作出惊讶的表情:“你是……蓝犸?久仰啊,听说你有25个老婆?”

    “嗯!”蓝犸嘿嘿一笑,“你就是杀敌千人不承认,又活民两万的金士麒?”

    “不是。”金士麒忙摆手。

    “……”

    金士麒四下一看,现在这哥俩孤零零地站在几丈高空,正适合说悄悄话。他就凑近了蓝犸,低声说:“我是金士麒,但我这千户啊,是买来了。”

    “……”

    “我很有钱!”金士麒嘿嘿一笑,“在辽东那地方,赚银子容易啊。我宫里花一点、兵部花一点、两广总督那花一点,你看,这千户到手了吧!跟我同期考上武举人那帮呆瓜,现在还冒死杀敌赚军功呢,真是傻透腔啊!”

    “你们汉人啊!”蓝犸不屑地说。

    “你们山民啊,别以为赚钱容易,那才是大智慧。”金士麒就掰着手指头告诉他:卖军粮,卖海鲜,造船,铸炮,挖人参,抓牧羊女,建造浮桥,在辽东干嘛都能赚钱。“赚银子冒的风险,不比上阵杀敌轻松啊!”这是他的心里话。

    “那你来山里干嘛。”

    “还是赚钱啊!”提到这话茬,金士麒开心啊。他指着红水河北岸,“这迁江是好地方,前面通往柳州和桂林府,后面通往南宁府,再往南通向大海。只要造一座桥……”

    “你这是绳子!”蓝犸跺着脚下的竹塔。

    “没错。我是在试验绳索的拉力,还有这塔的构造,还有施工流程。现在这塔才五丈高,根本不够,正式的大桥,两边要建十丈高的木塔!”

    蓝犸摊开双手,看着所有的手指,“十丈?”

    金士麒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稿,“给你看!”

    那是金士麒jīng心绘制的图稿,用两张纸拼合而成的“整体效果图”。那线条清晰,桥体修长,划出一道长虹横跨红水河两岸。

    蓝犸看出来了:“吊桥!很长!”

    “没错!”金士麒两眼放光,给他讲解这吊桥的jīng妙之处。

    寻常的吊桥,在两岸高处拉出缆绳就能搭建。但是金士麒的吊桥长达七十丈,远超过同时代的一切产品。那软xìng的桥体就会弯斜下去,桥上无法走人。而且桥越长,重量也倍增,寻常的缆绳无法牵扯。于是金士麒就在河岸两边各造一座十丈高塔,使用了后世的“斜拉索”设计,用密如网格的绳索牵扯整个桥面。

    蓝犸看着那图画,又望望红水河,坚定地摇摇头。

    “你不信?”金士麒便指着岸边的两条大船,“你见过那么大的福船吗?说出来你不信,我原先所在的龙武水师,有五百多条船!骗人遭雷劈!”

    他确实没骗人。但那500多条都是小沙船,这种将军级的大船就两条。

    蓝犸倒也不怀疑什么,只愣愣地看着那大桥的图稿,“那你建桥干什么?……啊,我懂!”蓝犸毕竟是个山寨首领,他的脑筋转得快,“你搭桥,设卡子,收银子,你很坏!”

    金士麒呵呵一笑,“告诉你,这座桥我盖好了之后,分文不收!”

    “那……”

    “那我的银子从哪儿赚?蓝犸兄,你看这是什么。”金士麒指着滚滚的河水。红水河在迁江县这里拐了一个缓湾,形成了一处宽阔的河面,正是泊船的良港。

    蓝犸望着河水,深情地说:“娘亲河。”

    “呃……是啊。但对于我来说,这片水域就是财富,我叫它‘藏宝港湾’!”金士麒话锋一转,身子也一转,又指向迁江县城外的宽阔田地。“你再看这边。”

    “我的田。”蓝犸皱眉,“好吧,也许是你的田。”

    金士麒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蓝犸,你当我傻吗?辛辛苦苦半年跑到广西来,就是为了种田?”

    刹那间,蓝犸语塞了。忽然间,他发现在自己正处于一个奇妙的情景中。

    多年以后,当蓝犸攻入沈阳,当他将那面蓝sè的大旗插在了皇宫之巅时,他依然记得在红水河畔初见金士麒的这个清晨。

    这个清晨里,金士麒爽朗地笑着,他周身洋溢着金sè的风。他拍着蓝犸的肩膀,指着红水河的北岸绿sè的田野。

    “蓝犸你看,这里将出生一座繁盛的大城!”

    

第73章 超级项目

    繁盛的大城?蓝犸瞪着眼前那片荒凉的田野。

    “这里,开赌馆!”金士麒指着下面的河岸说,“我要把它造得像宫廷一般,客人们一下船,就能听得见银子的撞击声,哗啦啦啦!你知道澳门……苏州城最大的赌馆一天收多少银子?”

    “成千上万?”蓝犸说出了他喜欢的一句汉话。

    “那是一个时辰的收入。我知道苏州场子的中秋大赌会上,嫌银子麻烦,只收金子。”

    金士麒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立刻又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我要开一条烟花街。按照江南的样式,小桥流水,上面站满了婆娘,每人都提着红灯笼。”

    蓝犸咧开嘴露出黄sè的牙齿:“为何是红灯笼?”

    “红光会把女孩的脸照得羞答答,很好看。”金士麒话锋一转,“那边是货场、货场,还有货场。隔着货场的墙壁,你就能闻到各种香料水果美酒的气味。老蓝,你们这的特产是什么?”

    “呃……”蓝犸的眼睛往上翻着。

    “没关系,我会用半年时间走遍十座大寨,挖掘你们的宝藏。南来北往的商人啊,他们饿了,就会走到哪里。”金士麒抓着蓝犸,一起转身,“那边是酒楼,几十座酒楼的炊烟升起来,半边天上散发着惊人的美味啊!山中的味道混着水中味道,森林中的味道夹杂着大海中的味道!”

    “还有客栈!”蓝犸提醒道。

    “没错,你想得周全。码头边是便捷客栈,给小商贩,胡乱睡睡。树林边的客栈都是竹楼,给那些私奔的男女,让他们记一辈子!还有船上的客栈、挂在大树上的客栈、洞穴客栈。那边的竹林中用玉石建造小宫殿,只有王爷、身价百万的富贾和山民土司才住得起。”

    金士麒口吐莲花,各种构思层层叠叠地压过来。逐渐地,蓝犸的心被点燃了。他的眼睛闪烁着烟花的绚丽。他羡慕汉人城市的繁华和财富,此刻,这梦想就在竹塔下铺展开来。

    竹塔下面的几十名水兵、山兵,还有藏匿在附近林中的北坡寨的好汉们,齐齐遥望着两位首领——他们并肩坐在竹塔上,四处指点着,像是用手指释放着魔法。

    “在码头上建一座灯塔。入夜之后,在柳州也能看得见我们!”

    “一定要建个大酒窖!我懂这个!”

    “码头要扩建,把岸向这边挖过来,要足够两丈的水深,能泊海船。”

    “我要把我的主寨也搬来,方便找你玩儿。”

    “我要造一艘三十丈的豪华大船,一天到晚在这河水中……转悠!”

    “把迁江的城门拆了,搭个戏台!不,是十座!”

    ……

    自从蓝犸上了这竹塔,金士麒心里就有底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更是踏踏实实。

    他向蓝犸说的这一切,绝非胡说八道。这些念头并不是为了解决“山民之乱”而临时起意,这正是他与兄弟们的全盘计划——把这穷困的小县城发展成一个繁荣的大城,作为他们自己的“首府”。他只是借着这个时机,把蓝图铺在蓝犸的面前,砸晕他。

    最浅显的道理——这些山寨生产力低下,虽然号称万人,但真正能调动的劳动力只有千人。这一千人我拉来干活,你就没人去打仗。金士麒只要耗住一个土司,就能逐渐瓦解整个山寨的联盟。

    再进一步,为啥要打仗?不就是为了田产、赋税嘛。但现在老爷我抛出一个更大的计划,初期的建设就要几万银子,背后更藏匿着数十万银子的商机,无人可以抗拒。

    这世间有什么力量比战争还强大,那就是财富的诱惑。

    金士麒回到原点。“蓝犸,待这里成了繁荣之地,你就是半个主人!”

    “为什么是我?”蓝犸还是有些顾虑。

    “大概是缘分吧!”

    “……”

    “我建这小竹塔,谁都没告诉。十个大寨子的首领,为啥只有你爬上来?”

    “因为我住得近。”

    “喔……是你的机遇好啊!”金老师耐心地引导他:“蓝犸,我知道你是个有作为的大王,你兵强马壮,你一言九鼎。没你帮忙,我屁都干不成!”

    “谁说不是呢。”

    “咱们初次见面,后面那几万、几十万银子的大生意我们慢慢来。眼前的,你先帮我把桥造好。你不会几百劳力都出不起吧!”金士麒指着背后的红水河,“我们那一切梦想,都从这座桥开始!有桥就有路,有路才有人来人往啊,我的大王!”

    金士麒又开始灌**汤:造好了桥,我还要建造3个千户所,安顿我的一万多口子军户,那营造也是几万银子的大生意。我还有“柳州水营”的副业,还要开船厂,每年几十条船下水,这都是实打实的大生意,一个月内就开始。金士麒拿出了财主的气势:“银子,要一万两一万两地赚,不能幻想三两年内就成广西首富啊我的大王,你至少要给我五年时间。”

    蓝犸已经心动,但还是担心,“现在这情形,我的兵都忙着……准备那啥……”

    金士麒不给他翻悔的机会:“造一座桥只需要你五百丁,干一个月。给你一千两银子。”

    “一千?”当地商品经济落后,即便是山寨里的收入也多是粮米、牲口之类。蓝犸的山寨里一年经手的银子也不过几千两。“还行,什么时候给?”

    “不知道,我现在没银子。”金士麒双手一摊。

    蓝犸勃然大怒,“没银子你说那么多话!吐沫都沾我一脚背!”

    “我傻吗?几万两银子随身带?就那两条小船,能装几个银子?我兄弟的大队带着银子随后才来。”

    “什么时候来?”

    “快了。”

    金士麒故意设个障碍给他。从心理学上讲,太过于一帆风顺,对方会怀疑。“放心吧,我是南丹卫的千户,又跑不掉。”

    蓝犸的眼睛闪烁着,他沉吟着。金士麒就用手在空气中比划着,这里建工场、那边修铁炉堡……

    最后蓝犸突然说:“好,我信你。我一两都不要!但我也要一座桥。”

    “桥?”

    蓝犸的双眼明亮,他指着西边的山口:“在我那边也盖一座桥,跟你一样的。”

    金士麒心怦怦乱跳,出乎意料啊!他只想用建造计划吸引这土司,把他的人力全都耗掉。没想到这家伙思维也很迅猛啊。

    而且山口那边,在“法理”上是金士麒的土地啊!若是答应对方,会不会变成把柄?再说那边是“敌占区”,最新情报,正聚集了5000多山兵。金士麒手里没人,过了山口随时可能被杀。

    金士麒寻思许久,“该死,又自作主张了。”金士麒暗骂自己,这算是赌博吗……这算是自信吧。“好,我答应你。但先搭我的桥。”

    “先搭我的桥!”蓝犸寸步不让。

    “唉,便宜你了。”金士麒放弃。

    击掌。敲定。

    清脆的击掌声传遍了河岸,汉人们绷紧的心弦放松了,都欢呼起来。山兵们知道今天打不成了,都很失落。

    那一rì,金士麒与蓝犸立下了君子协议。两座吊桥分别位于迁江县城和西边16里处,双方合力建造。姚孟阳听到这消息之后悲愤yù绝,但金士麒告诉他:桥不会跑,迟早还是我们的。

    在整个项目中,蓝犸将派出500壮丁伐木、采竹、搬石、挖土。而金士麒的人手负责技术工作,还要采买缆绳和铁钎、钉子之类的铁制品。两条大船上的积蓄有限,要去柳州府购买。柳州是比较大的城镇,还有造船坊,一定能满足需求。

    本来金士麒的行程中就有“柳州”一站,他的“水营都司”的职务需要去柳州府赴任。兵部的命令上截止rì期是七月一rì,还只剩最后十天。金士麒希望五天内就解决山兵作乱。

    时间很紧张,更急人的是不知道查应才他们一万多人走到了那儿。出发前他们也带着几万银子呢,不会在半路饿死吧。

    ……

    协议确定的当天下午,蓝犸就派人驾船来到迁江县的码头边,接金士麒和30多名“工匠”逆流而上,去山口那边的田野。

    如今山口西边的两岸,山民们已经经营了五年,原先的千户所“塘石屯”和“平阳屯”变成了山民聚集的寨子,周围那些百户小堡变成了山民的村庄。

    蓝犸占据的河北岸的3万亩土地,但他的桥并没设在“塘石屯”河段,而是放在更远处的16里处,与南岸的“平阳屯”相对。那里河流湍急,最窄的地方大约是40丈宽,浮桥的长度便缩减到60丈,倒是能节约建材。而且那地方位于整个区域的zhōng yāng,能发挥出更大的辐shè作用。

    蓝犸这家伙,野心也不小呢。

    法理上,那土地是姚孟阳和查应才的军屯地。但从自然法则上来说……就说不清楚了。土地,亘古存在,恐龙、剑齿虎、智猿们都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撒过尿、画过圈儿。之后则是无数的酋长、国王、将军和皇帝来撒尿画圈儿。当帝国强大时,数万大军南征把一切肥沃的土地化为军屯,把“蛮民”赶到山上去。当帝国衰败时,“山民”自然还会回来。

    此刻南岸的平阳屯,周围遍布着临时营地,那都是十寨的囤兵地。金士麒暗想: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那绝非是“恐吓”那么简单,恐怕后面真要有一场征战。

    金士麒的800jīng兵都在路上。如果在这田野上列阵,这支部队未必会输给几千山兵。虽然山兵凶猛而无畏,但正面拼杀讲究的是阵型,是完备的防御和全面化的攻击手段,是军令所至千百人如机械一般运转。

    “官军”的组织xìng绝非南疆山兵所能比拟。即便在觉华岛上,羸弱不堪的龙武中营也能在建奴一万骑兵中冲出一条血路——虽然冲得很惨,但毕竟他们活了四分之一的人,那就是“官军”常年cāo训的成绩。

    在某种可能xìng上,金士麒可以等待查应才带队抵达,然后用武力突袭的方式解决这场动荡,胜率超过六成。但他舍不得——舍不得自己珍贵的部队,更舍不得这“兵源”。杀戒一开,积怨便难消。

    所以,金士麒只能穿上朴素的短衫,带着“工匠”们低调地上岸。好象是蓝犸大王保护下的一群雇工。蓝犸还格外叮嘱他:“你的身份,不要声张。还有你军户所、城镇,别跟人说。”蓝犸指着平阳屯四野聚集的山兵营,“他们恨着呢!”

    金士麒当然不傻,他只要一喊:“大家好我叫金士麒。”估计立刻就会被追杀。虽然他也准备了几项自保措施,但傻子才会冒这风险。

    金士麒给蓝犸带来了许多礼物。都是他逼迫那些“千户”、“百户”兄弟们凑出的。江南的绸缎、天津的美酒、辽东的裘皮、福建的海产、广东的刀具。平阳屯的正主姚孟阳也送了一双小皮靴,暗示蓝犸应该滚蛋。但蓝犸不懂这隐晦的意思,只说:这鞋太厚,穿上会臭,我回头送给舅舅……

    金士麒自己也有一份礼物,不贵,但很重。

    蓝犸劈开礼品箱,里面是一个木头订造的……小屋子模型,上面还支棱着六片狭长的花瓣。

    “风车。”金士麒说,“我亲手做的,上面沾着我的血。钉钉子把手砸了。”

    那小风车放在地上,被河谷里煦暖的风吹得“哗啦啦”地转着。里面的齿轮机构也发出“咔咔”声,它带动着一个小小的磨盘,每个时辰可以磨出一茶杯的米粉。蓝犸爱死了这礼物,他把它高高举起来。山神吹来一阵风,那风桨旋作一片绚丽的影子。

    “我还有十件更jīng妙的机械,等大桥建成了,我一开心,就做给你。”金士麒暗道:所以呀,蓝犸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蓝犸放下风车,“我也有礼物……早就准备了。”他回头招呼了几声,随后就有有奴仆跑回他的帐子,片刻后带来了两个女孩。

    那是两个山民女孩,她们个子矮矮的,最多不过是十五岁的样子,皆吓得脸sè苍白。一个人手里正抓着把刷子,另一个手上还沾着黄米粉,都是正在干活就被叫来了。蓝犸呀,你分明没准备嘛。

    蓝犸还说:“我知道你们汉人xìng子怪、讲究多!放心吧,她们都没睡过汉子。送你了。”

    金士麒点头,“多谢。”

    “哇!”两个小女孩一起哭了起来。

    

第74章 红水河畔

    抵达“工地”之后,金士麒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南坡、北坡两寨,以红水河为界,蓝犸大王你要跨河建桥,你有南坡舅舅的施工许可吗?

    “放心好了!”蓝犸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在南坡我也是半个主子。”

    “还是先知会一声吧!你舅舅看起来很凶的。”

    “不用。趁我舅舅不知道,赶紧造!等他来了就造好了,他最多打我一顿,嘿嘿。”看来这“半个主子”的心里也虚着呢。

    金士麒决定集中力量,先建南坡的桥头工程。他解释:如果南边建成了,北面自然一帆风顺。如果先建北面,建到一半被“咱舅舅”发现并打了屁股,那就彻底白瞎了。

    蓝犸连声称好。他不但调集了足够的劳工给金士麒用,还派来了300名山兵监督施工,也是保护金士麒,也是防备金士麒捣鬼。

    话不多说,立刻展开施工。先是测量地势,确定两岸的桥头位置。

    蓝犸的大桥长达60丈,两岸各建一座10丈高的木尖塔。粗悍的缆绳从外侧20丈远牵住塔身,再向zhōng yāng引出几十根“斜拉索”,牵住整个桥面。金士麒在山海关招募的匠户大多在查应才的队伍中。目前抵达的南丹卫的只有少数几人,正好有三位营造匠人和两个船工,可以帮他指挥建造木塔。

    金士麒以为蓝犸的建筑队要到第二天才能来,没想到太阳刚刚偏西,从平阳屯那边就来了几百山民汉子。他们挖掘地基,从河床上搬来鹅卵石填充地基。又有一队人前往数里之外伐木采竹,红水河岸一派热闹啊。

    这场景,金士麒很熟悉。但与觉华岛上造浮桥不同,那些监工的山兵们下手可真狠啊!

    蓝犸的300兵明显地分作两个等级——有些人赤着上身、衣着破烂、甚至草鞋都没有的,他们与劳工没啥区别,只是多了一些粗陋的武器,可谓是“赤足兵”。赤足兵有200名,负责外围的防御。

    另外还有100名“甲兵”,身披藤甲甚至明军式样的罩甲,兵器也都是正规货。他们对待那些劳工们是连踢带骂,用鞭子抽,用荆棘抽。甚至对那些“赤足兵”也是抬手就打。而那些“赤足兵”真心惧怕他们,见他们过来无不胆战。

    当时的十大山寨还处于“农奴”社会。蓝犸这种大王就是奴隶主。那些“甲兵”都是世代相传的职业士兵,每个山寨里都有100到200名。山寨里的其他人大多是农奴——他们拿起锄头替大王种地,拿起武器就为大王作战。现在大王要盖一座吊桥,他们就来挖坑伐木。

    蓝犸大王送给金士麒那两个小女孩,更是纯粹的奴隶,是俘虏或者罪民后代。大王随口一句话,她们就像牲口一样被送人。

    这两个女孩都是利落整洁的样子,容貌……还算顺眼吧,若有姿sè的早被蓝犸自己收了,也轮不上金士麒。

    金士麒劝她们不要哭了,以后跟着本老爷过好rì子,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怕挨欺负?放心,我府上施行仁政,不犯大错就不会挨打。什么?想娘亲?没问题,老爷就住在隔壁山头,以后给你们放假省亲。什么?你们不会伺候男人?没问题……老爷有人伺候,这方面不麻烦你们。什么?你们在寨里有情郎?你们……你们的要求太多了!

    “北坡、南坡”两寨,与南丹卫和附近几个县的汉人交流较多,因此有很多人会说汉话,也有人虽不会说,但能听懂。这两个小女孩的汉话还算是凑合了。

    目前为止,金士麒进展顺利。

    他生xìng热络,半天下来就跟工地的山民、士兵们接上话儿,初步产生了感情。他自称是柳州来的生意人(这话不假,他确实是柳州水营都司),来你们这寨子就是为了投银子、搞营造,一切为了钱财。

    他还在背后夸奖蓝犸,“你们的大王好啊!他眼光开阔,他英明啊。他兴修水利,垦殖田地,你们会有好rì子啊!”

    “是啊是啊!”山民们都认同。

    也有个别人闹不愉快,譬如那些早晚接送金士麒等人的山民船工。他们本是靠渡船讨生活,以后桥造成了,他们就失业了。金士麒立刻许诺:你们放心,我在迁江县还有更大的生意。下个月我就组建船队,你们都来,一个不许少喔!

    金士麒跟山民们相处融洽。

    但傍晚时,他跟苏木匠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是木头。木头建筑最好使用“自然风干”的木材。木材要风干2年才稳定不变形、不腐烂。像桥梁等建筑,甚至要用风干5年的老木头。

    当前的木材都是新砍伐而来,还鲜嫩多汁呢。那就必须刨片、烘烤、干燥。烘烤时还要用硫磺和砒霜来防腐。木工有说法:“一天当一年”。就是说要烘烤20天,才能保证20年的使用寿命。

    但金士麒不容许,他只给1天时间。苏长顺当然怒了,他讲原因、摆道理,最后把自己气得乱跳。金士麒忙拉着他:“把塔建起来就成,其它你别管。”

    “我不能不管!”苏长顺嚷着。“你现在赶工期,十年后出事故……”

    金士麒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后面的事儿你不用知道!苏老爹,这是我的军令!”

    ……

    天蒙蒙黑了,南岸的地基已经铺好了,第一批木材也准备妥当。金士麒挥别了那些搬了半天石头的山民、抽了半天鞭子的山兵,坐船回迁江去了。

    局势在缓和、计划进展顺利,金士麒等人认定这次动荡会和平解决。于是两条大船上的家眷们都搬到了迁江县里。金千户的临时府第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小套院。金士麒住前院,小弟弟士鹏和仆役们挤在后院。

    傍晚时分,听到了车马声由远及近,莫儿就迎了出来。她就看到金老爷笑眯眯地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山妞。

    莫儿心想:“这才刚下船啊!”

    气氛有些微妙。

    金士麒忙说:“是……是朋友送的。”

    “好呀。”

    金士麒指着那两个小女孩,又说:“我想给士骏和士鹏使唤。”

    “老爷你怎么安置都好。”

    这时候,弟弟士鹏正踱出来向兄长问好。金士麒忙喊他过来,指着两个小山妞说:“士鹏,这两个小姐姐,你挑一个。”

    士鹏的脸立刻就红了,他支吾了几声,“唰”地跑了。

    金士麒哈哈一笑,“这个小书呆子!”

    这两个小妞放在弟弟身边,反差确实太大。以后找了聪慧秀美的再给他。金士麒把两个小女孩交给孙管家,由他来安顿。

    管家叔有些发愣,他怅然地回忆起当年金老将军赶走所有婢女的情形。那时候,哪会想到金府在这遥远的南丹卫重建。以后府里必将住满了女人,更有几十个婢女伺候着,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勾心斗角……真是沧海桑田啊!

    金士麒又对管家叔说:“吃过了晚饭,把她们送到我房里来。”

    管家叔没说啥,众人低头散开。

    金士麒很期待,他今晚要跟这两个小姑娘好好交流一番。

    没错,他留下这两个小妞还有一种考量:从她们身上获知山民的文化、习俗、风情,甚至探查情报。

    自从昨天到了南丹卫,他当即展开了情报工作。金士麒的第一个情报苗子,就是在迁江码头招募的李六月老爷子,随后又从县城里找来了几个人,商贩、书生、小吏、乞丐,金士麒折磨他们一下午啊!不许睡觉!给我讲县城的历史!给我讲土司的事儿!讲讲山寨的传说……

    正是从李六月等人的口里,他获知了南坡北坡两大寨的微妙关系。原来那蓝犸看上去威风八面,其实很怕他舅舅莫土司。

    这些山民的寨子里还残留着一些母系社会传统。当然不是什么女王、女尊什么乱七八糟的——那种东西在19.49年之前的人类历史上几乎不存在。所谓母系社会,其实是以母系为家族结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舅舅、舅公才是家族领导者。

    虽然这十个寨子都发展到半奴隶、半封建的时代,演变为父系社会——比如蓝犸就是滋养着25个老婆的猛男。但山民传统如此,舅舅仍很有分量。北坡、南坡是两个平等的山寨,但蓝犸要听他舅舅的话。

    这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迟早会发生变化。正因为如此,金士麒才把突破口锁定在蓝犸的身上。

    早晨那场河边偶遇,蓝犸你以为那是缘分吗?

    今天金士麒能闲庭信步、举重若轻,他昨天筹划了许久啊,他针对蓝犸的xìng格准备了几千字的台词啊!

    此刻,又到了美妙的夜晚,金士麒与两个新认识的小姑娘进行了2个时辰的深入交流——他写了满满几十张纸的记录,获得了近千条信息:从山寨里母鸡的价格,到蓝犸大王的25个妻子的身材,到莫土司诡异床第嗜好,到偏远山区里的狼人传说……

    直到半夜时分,两个小女孩才被放走。后来众人都睡下了,门已经关紧了,莫儿也把床铺好了,金士麒还坐在书案前下功夫。

    “爷,今儿个真累了?”

    “唉!”金士麒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的纸。“我答应的,怕是想不出来了。”

    莫儿过去一看,好嘛,这爷是在给新收的两个小姑娘起名字呢。他不想让奴仆们再用“金”姓,搞得府里主仆不分,秩序混乱。他想起一些有韵味的名字,像袭人、麝月之类的,但他又没那文化功底。

    此刻,金老爷面前的纸上歪歪扭扭写几个名字:白沙、红河、石林、阿诗玛。

    莫儿说:“‘阿诗玛’还好,其它的都不像女孩的名字。”

    “投降!”金士麒把笔丢下。这几个名字是拼死写出来的,跟眼前的环境有关、寓意又好的名字。于是莫儿就捏了笔,题写着:“白莎、白荷。”

    “好!”金士麒大慰,告诉莫儿:“明儿个,你去把名字赏给她们。”

    莫儿很欢喜。给奴仆命名,这是主子才有的资格。

    莫儿入了金府,跟着金士麒来到这新天地,她的情绪也复杂起来。当下她虽是金士麒唯一“贴身”的女人,但她也开始设立假想敌——若是金士麒以后娶了正妻,她欺负我又如何?若是再有别的妾室,我会不会受到冷落?若是她们合伙诬陷我,我又如何反击?在她的小心思里,凭空地上演着一场宫斗戏。

    无论如何,当下她正得宠。府里自孙管家以下都恭敬地称她一声“苏娘”,连“三老爷”金士鹏也叫她一声“姐姐”。

    小桃则被孙管家叔训斥了一番,她不敢称莫儿为姐姐了,而是按照当时的习惯,称她为“娘”,见了金士麒则甜腻腻地叫他“爹”,叫得金士麒浑身酸酸软软。

    “这几月委屈你了。”金士麒挽着莫儿,“还要再过几rì,我才有时间设计府宅。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来勾画。”

    “爷,你那府上,要收几房美人?”

    金士麒笑而不答。“今rì,你惶了?”

    “没。”莫儿脸上一红,“哪里会呀。无论你收了几房,还是最疼我不是?”

    金士麒大笑,贴着她的身子,“我问的是外面山民闹腾,你惶吗?”

    莫儿知道又上当了,她嗤嗤笑着,“不惶,他们闹不到我这来。只有你会来闹腾人家。”

    “放心,过几rì我就闹腾他们去。”

    

第75章 十寨合力

    之后的几天,红水河两岸的人们各自忙乎着。

    金士麒带着苏木匠等人早出晚归,修造吊桥;苏莫儿在布置新家,临时住所也要jīng心布置;山民们逐渐增兵,宣称就要攻打迁江县城;南丹卫的白指挥使忙着调集兵马——南丹卫剩余的5个千户所,拼死才凑够1800名弱兵,要守御整个柳州府的南半部,驻防在迁江县的只有600人。

    那军情早就送到了柳州府和桂林府,但上级将军们只让他尽量维持、jǐng惕、对山民们好一点。现在广西各地情况都不妙,四个月之后才能派来支援。

    白指挥使老泪纵横,“四个月,老子的坟头都山花绚烂了!”

    唯一的好消息:查应才有了消息——他们的万人大队到了广西境内,据说月底能抵达南丹卫。那800jīng兵是白指挥使唯一的指望。

    白指挥使也听说了金士麒“买通拉拢”北寨土司的事儿,他表面上称支持。背后却说这小子在拿银子打水漂。只要一开战,这小子绝对是第一个被砍。

    ……

    目前,金士麒还活着,他混得还很滋润。

    山民们发现一个现象:这位“金先生”带来的30个工匠,只有15位忙着营造建设,另外15个汉子却十指不沾泥,整rì里瞎晃悠。他们到处攀谈、交朋友。后来听说,他们是金先生请的镖师。

    这帮“镖师”都生xìng豪爽、能言善道。他们从船上搬下来一箱箱的酒,与新朋友们敞开喝。那些开船的山民,还有两岸的山民头领,还有“甲兵”中的头目都成为了他们的上宾。他们坐在河岸上喝酒吹牛,说女人,吹嘘着十寨中的英雄人物,说女人,吹嘘着以往的战绩,骂官老爷的腐化,讲北方民众的凄苦,说女人……

    每过一个时辰,冯虎就将新总结的情况报告给金士麒。

    “好,接下来多留意粮食的问题,少说些女人。”金士麒叮嘱道:“别直接问粮仓在哪儿,只问收成如何、每亩地打多少粮食、寨子里够不够吃。”

    冯虎领了军令,安排下去了。

    这几rì冯虎的工作成绩丰厚,但也让金士麒双眼发黑——十寨的山兵,比他想象得还雄劲。

    这些山兵中,战斗力最强的一部来自50里之外的“红蹄”寨。那个寨子占据了群山中的几条山谷,拥有大片草场,因此他们有骑兵。据说那寨中jīng锐“甲兵”有300余人,普通的“赤脚兵”也有一千多人。

    更严峻的是:“红蹄”寨的大王,具有很强的战争意愿。那人名叫“猛坎”——有人说他是撕开母亲肚囊出生的妖物,有人说他吃饭须混着沙子嚼咽才过瘾,有人说他身体硕大,要把两匹马绑在一起骑跨。总而言之,是个怪物级的勇士。猛坎10岁就闯出了名声,15岁就抢夺了山寨头人的地位。现在他20岁了,他要通过一场战争凝聚十寨的军心,再借机实现更大的野心。

    甚至南坡、北坡两寨这一次也是无奈地上入猛坎的战车,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寨子能抵抗红蹄寨。南坡北坡两寨负责提供粮食,已经聚集了几千石,足够支持两个月的战争。

    “真是文明与野蛮的较量啊!”金士麒呆呆地望着红水河,许久许久,“现在,我金士麒的车轮也已经转动起来。猛坎,我会用银子砸死你。”

    ……

    蓝犸建大桥的消息已经传开,这几天来,来参观的山民络绎不绝。

    南岸的工地上,几百名苦力从河床上搬来卵石,搭建着桥塔的基座。十二根浑厚的木梁倾斜地埋在地基上,指向虚空中的交汇点。熏烤木头的烟尘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烘干的木头被锯开、凿出榫口,用绳索吊运着拼接起来。苦力们喊着号子扯着缆绳,把一段段木梁提起来,像长矛一般斜指向半空。

    南来北往的山民们站下来,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看着那正在诞生的大家伙……那不是塔,也不是大桥,那是河岸边的一座图腾。

    那些山民们来自不同的寨子——血石寨的士兵们脸上涂着煤粉,尖牙寨的汉子身上刺着青花,断角寨的勇士鼻尖上插着木刺……五颜六sè奇形怪状的山民们,都汇聚在这岸边。

    有人试图爬上那半截木塔,被甲兵们抽打下来;有人要把自己的血涂在木塔上,被甲兵们抽打到一边去;有人指着滔滔的红水河,讲述那座吊桥将要如何横跨过去。南坡、北坡寨的山民更是陷入了节rì的喜庆。半截桥塔上被缠上了彩带插满了鲜花,基座上堆起了几十座小神龛,点燃了徐徐烟火。

    北寨大王蓝犸每天都来视察三次,他还带着别寨的主子们来臭显摆。隔着一百步,都能听到他哇啦啦的大嗓门。

    开工之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二rì这天,桥塔进入了最关键的拼装阶段。

    桥塔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下半部3丈高的基座已经完工,是一座平顶金字塔。7丈高的上半部分也拼装完成,形如棱锥,倾斜地搭在基座上。整体结构就像折刀一样,最后要把上半部分竖立起来,让它“雄起”。

    上截塔身由8根主梁拼合而成,再加上几十根支梁,总重达4万斤。在竖立过程中需要力量均衡,要从上下各4个方向扯住它,总计2000人力。

    蓝犸一听到这数字,惊了:“2000人?你不早说!”

    “我计划不周全。”金士麒深表遗憾,“其实500人也行,但摔坏了别怪我。老蓝呀,成功近在咫尺,你想想办法吧。”

    金士麒耍无赖,但他难不住蓝犸。蓝犸在各寨都有朋友。那些正准备攻打迁江县的山兵们,都放下兵器来搞建设了。

    金士麒开始给他们分队——

    “北坡、南坡,你们人最多,到正面来拉绳子,不要用蛮力。”

    “血石、崩山,你们到后面去,不要拼死扯拽,这不是拔河。”

    “尖牙、铁鳞……谁让你们带刀来的?”

    “断角、刺须,都把弓箭放下,你们的恩怨回去再解决。”

    “红蹄的人没来?那铜头呢?铜头的人死哪儿去了?”

    金士麒正忙活着,忽然发现他身边的土地上一暗,夕阳被挡住了。“谁那么调皮?”他一转身,赫然看到一头大象。

    象背上坐着一个老家伙,正是南坡寨的首领莫土司。

    莫土司,好威风啊。他四周跟着一百多仆役,护卫的、打伞的、牵象的、抬着瓜果盘子的、捧着熏香的、抬着藤椅的,浩浩荡荡,比嫁闺女还热闹。

    莫土司笑吟吟地俯视着他。“辽东小子,见过大象吗?”

    “……”金士麒差点被噎死。“土司舅舅,你别烦我,我正恼着呢!”

    “你恼什么,这桥造得威风,你厉害呀。”

    “我作孽啊!”金士麒指着红水河,“我才听闻,你们嫌迁江县太穷,要用我的吊桥运兵运粮过河去,去打柳州府?”

    “谁要去打柳州?”

    “你引来的八寨英雄啊,人人都嚷着要去呢。你又何苦在此做戏。”金士麒恨道:“你们是想把事情搅大,像贵州奢崇明那样称王,才能吓住朝廷免了你们的重税,难道不是?”

    莫土司脸sè苍白,“倒也确实有人说过柳州、桂林……他们还提及了běi jīng呢,那当然都是胡说。我只是想……迁江罢了。”

    “何止迁江!”金士麒把手向着四野的人群一挥,“你纵虎下山,没退路了。”

    莫土司怒道:“不纵虎难道就有退路?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祖上造反子孙遭殃,朝廷定下每年2万石粮、200匹马,我们十寨又怎缴得起!多年累计,足足40万两银子,我们永远缴不起!”

    “但朝廷也只是计着利滚利,也没兴兵追债啊。朝廷的算盘打得清楚,要清剿十寨需调动10万大军,花上百万银子,那是赔本买卖。”金士麒指着北方,“一旦你们攻府攻城,那可就是折了朝廷的脸面。这个朝廷啊,最怕打脸,即便是赔本买卖也要咬牙做下去了。”

    莫土司愠怒,“你一定是在诈我。十寨里人马,我皆了如指掌。”

    “难说,造反如放火,一旦火起,你就再也控制不住火势了。”

    此刻,几千山民聚集在河边,等待那奇迹的一刻,到处是喧闹和欢笑声。劳工们列作浩浩荡荡的队伍,准备把上半段的木塔拉起来。此刻天sè还亮,一轮红艳艳的夕阳卡在山峰之间。

    金士麒颓然地望着河面,“现在我只能尽量拖延他们,但一座木塔即将完工,另一座就简单了。桥面又没啥子难度,最多半个月这桥就会通。”

    他正惆怅着,蓝犸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莫土司忙喊:“蓝犸你过来,我问你……”

    “阿舅咱回头再说。”蓝犸拉着金士麒:“快!开始吧!”

    金士麒:“蓝犸,不如等明天吧。”

    “就今天!”蓝犸扯着金士麒就奔向了工地。

    ……

    傍晚时分,来自各山寨的2700多名汉子们云集在红水河南岸,结成了8个大队,牵扯着几十丈长的缆绳。在隆隆的号子声和铜鼓声中,那缆绳绷紧了,那4万斤重大木塔一尺尺地举升起来。像是一个巨人,逐渐站直了身躯。

    延续半年的雨季已经过去,在瓦蓝的天空映衬下,那厚重的桥身上罩着金灿灿的霞光。在“咕咕”的摩擦声中,塔身和基座正在徐徐并拢,一寸一寸地贴合着。

    附近的山坡上、河岸上、竹林边、远近的村庄中涌出了千百计的山民。他们用手遮着夕阳,千万双眼睛盯着那木塔与基座最后的空隙,绷紧了心弦。

    “喀”地一声巨响!

    塔身插入基座,矗立在岸边,它傲然不动!

    欢呼声在河岸上如滚雷一般爆发。这10丈高的巨塔是山民们从未见过的巨物,在短短四天里由他们的双手建造起来。四处的歌声和锣鼓声飘起来,来自不同寨子的山民、山兵们围绕着那巨塔狂舞。

    几天之后,对岸还要建第二座塔。等到整座吊桥装配好,红水河两岸将会掀起如何的庆典啊!

    蓝犸向众人宣布:“以后那吊桥就叫‘蓝犸桥’!”

    “好听!”金士麒猛拍巴掌,“老兄你怎么想到的?”

    “我想了很久啊!”

    金士麒指着巨塔:“明天拉20道缆绳固定它,材料都用光了,我要去柳州……”

    “那个明天再说。”蓝犸拉住他,“今天只喝酒!”

    入夜时分,河岸上更是千人欢闹,篝火冉冉,歌声不绝。蓝犸的宴会上不但有女人有酒肉,还有来自其几个山寨的宾客。他们虽然都不是“土司”,但也是各寨里的重要角sè。每个首领,金士麒都送1锭大银子见面礼,50两。

    “大家好,我是柳州来的金掌柜!”金士麒做着自我介绍,“我是蓝犸的兄弟,也是你们的兄弟。”

    “现在诸位看到的只是一座小浮桥,过几rì我们还会造风车、水车、磨坊、运河……”

    “我们将把河水……就是我们的娘亲河的rǔ汁……提升一百尺的高度,灌溉这附近几万亩的良田啊!”

    “现在你们一季稻子亩产才1石半,下半年干季来了更糟心。但有了蓝犸的水利计划,一年保收2石粮!蓝犸这人,英明啊!”

    “这个是甘蔗,但也不是甘蔗,我叫他发财苗。只要水跟得上,一亩地能收30石,我有广东的朋友来收购,30石卖1两银,是现场称银子!”

    “下面的县城里,还有我一座桥,还有我两条大船,你们杀过去的时候别糟蹋了。红水河上游我还要造两座桥,你们谁有兴趣投资?”

    说得兴起,金士麒掏出了一套机械图样给诸首领们看。那本来只是给蓝犸画的,正好用上。几个寨子的客人们把他团团围住,这个看设计图,那个咬甘蔗,有人在地上画着地图给他看,还有人cāo着半生的汉话跟他攀谈,甚至开始讨价还价。

    这一刻,晚风习习,美酒飘香,女孩歌唱,山兵嚎叫,姑娘奔跑,小伙狂追。金士麒和诸位首领们坐在篝火边,他们谈笑风生,畅想着幸福明天。

    “路是幸福路,桥是发财桥!”金士麒举起酒杯。

    但忽然间,首领们的眼睛中全都腾起了红光。“这就醉了?”金士麒惊问。他忙转身,立刻就呆住了——

    熊熊的大火!

    火焰正从巨塔的基座上绽开,它肆虐地升腾着!河岸的人群中立刻如炸开一般,无数的人影狂叫、奔跑。铺面而来的热浪中夹杂着硫磺气味。那火焰转瞬间就吞噬着整个塔身,冲天而去。

    金士麒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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