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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顽城     明末火器称王txt下载     明末火器称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苦尽甘来

    暗蓝sè的天幕下,火光冲天。

    那是金士麒带领15名工匠jīng心设计、北坡寨500劳力倾力修建、山民各寨2000汉子们合力拉着缆绳竖起的一座桥塔。它是南北两坡数万民众的纽带,是红水河两岸的新图腾。“蓝犸大吊桥”的一条巨腿,被付之一炬!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蓝犸扯着哭腔嚎叫着。金士麒听不懂他喊什么,但那声音如虎啸狼嚎!那一定是在呼喊救火、在呼唤雨神的显灵、在恶毒咒骂放火者。

    其他几个寨子的头目们也都惊恐地望着那10长高的大火,也跟着咒骂连天。蓝犸,那怒汉冲了过来撕扯着他们闹成一团,十几个汉子都cāo着山里话乱骂起来。没人承认是自己寨子放的火,兄弟啊我们也是来帮忙的!

    气氛极其紧迫。眼看那桥塔已经没救了,那些头目知道这下问题严重。他们开始互相指责,有人厮打起来,有人抽了刀子。蓝犸像是狂牛一样乱窜着咆哮:“你们都害我!”

    猛然间,那火光中一阵“咔咔”声音传来,黑暗中人群惊呼着奔跑。紧接着那巨塔“轰”地歪斜着翻到下来,在河岸上散成了一片火海。蓝犸终于狂暴了,他“哇”地一声哀叫,跪倒在地上。

    “哭出来吧。”金士麒哽咽地说。还握住蓝犸的手,把肩膀送给他。金士麒也冒着酷暑、蚊虫叮咬和随时被山民追砍的危险忙了四天,他的悲伤绝非做戏。

    蓝犸瞪起哀伤的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那汉子毅然道:“金千户,咱再造一座,更大的!”

    金士麒面sè苍白,他摇摇头,“不成,我放弃,你们十寨太他娘的凶险了,我要回辽东去打建奴。”

    金士麒转身就要走,被蓝犸一把扯住,“不许走,你答应过我!”

    “蓝犸老哥,放开手啊!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玩儿命的。是谁放火你知道吗?下次会杀人你懂不懂?”

    “这次是我大意,没看住!明天我把所有的兵都召来!”蓝犸紧紧扯住他,“金老弟,别走!我给你银子!”

    “我又不差银子,我比你富!”金士麒抬起头冲着众人吼道,“我来这里,岂止造一座桥啊!我带着十万银子,本想着用半年光景,把迁江县扩大一倍。我要招募数千劳力,你们……”金士麒指着那些山寨首领,“我还想请各寨出人出力,每寨都分几千两啊!”

    那十几个首领互相看着,有人听懂了,有人听不懂。他们惊呆地乱嚷着什么,呼吸开始浓重起来。一些懂汉话的随从凑过来翻译着。

    “银子已经到了柳州府。罢了罢了!那银子你们赚不到了!”金士麒悲痛yù绝,他摔开蓝犸转身而去。

    他走得很快,刚踏出七步就被人扑倒在地。

    蓝犸一把扯住他,“这次真有银子?”

    金士麒怒道:“你混蛋!我跟你见面之后句句属实,我把你当兄弟相待!反倒是你们烧我的塔!还有那两个小妮子,也是你临时凑数,衣服都没换件干净的!”

    “不是啊,我……真恨死我了!”蓝犸一拳砸得地上石头纷飞,“你到底能给多少银子?”

    后面那些首领们也围了上来,他们不敢走近,因为这金财主是蓝犸的客人。但现在他们都知道了这财主将给他们带来什么。他们围成一圈儿,紧紧盯着金士麒,生怕听漏了什么。

    金士麒一字一顿地说:“我要雇用十寨山民,要六千人,干半个年的活儿,总计给三万两。我还管饭!可是现在这情形……还有回旋余地吗?”

    蓝犸一惊,出一个人就能得5两银子啊。这些山民都是各寨的农奴,只要给一点点工钱饿不死他们就成,剩下的都是利润啊。蓝犸望着身前身后的那些山寨首领,片刻后说:“还凑合,不算厚道。不知道能不能说动各寨的英雄。”

    金士麒咬着蓝犸的耳朵,“老蓝呀,成功近在咫尺。你帮我凑够人数,我再额外给你三千两银子。”

    “三……你不早说!”蓝犸砰地跳了起来,“耽误我发财!”

    接下来就简单了。

    那天傍晚,当红水河畔的10丈高塔站起来时,它诱发了所有山民心中的希望。当它被点燃时,那火焰在十寨之间撕开了裂口。但金士麒却把一个更大的“银闪闪”的希望洒在诸寨面前,将他们推入一条新的河流。

    蓝犸对首领们添油加醋地说:“几万银子啊,都堆在柳州府。这银子怎么用,可就天壤之别了——要么给迁江县所盖房子,都被咱们赚了!要么被朝廷用去发军饷,来打杀咱们!要打仗还是要银子,你们看着办吧!”这话是金士麒教他的。

    蓝犸最后一击:“你们帮我说服你们大王,谁成功了我就给谁一百两银子!”——这招式是他自己悟出来了。

    蓝犸这人,很有潜力。

    各寨的代表们一片sāo动,纷纷拥挤过来询问细则,要多少人?给多少银子?猛坎那边怎么应付?会不会耽误下季的种田?必须是汉子才行吗?娘们要吗?好处费能不能给到200两?

    感受着现场这浓厚的商业氛围,金士麒欣慰啊!根据他掌握的情报,现在聚集的各寨山兵有5000多人,路上赶来的还有一些。现在本老爷把你们全都雇过来,吃我的粮、干我的活儿、等着我分银子,你们还打个屁仗!

    这3万多两银子花得冤枉吗?当然不!山海关的一万多军民来迁江,本来就要大兴土木,预算中就有雇工费用。当然,金老爷给的价格高了一些,每人每月1两银子,接近广东的人力成本。但没办法,谁让山民手中有兵器呢。

    现场的sāo乱已经平息,那座曾经的高塔已经化作灰烬,地上还有暗淡的火焰火星。远处还能听得见民众的骂声和哭泣声,他们都哀痛地走入黑暗。但在河岸这边,首领们却很开心嘛!

    各寨的首领们追问了很多细节,满怀喜悦地告别而去。他们要连夜赶往山口和各大寨中,向各寨大王们请示报告。有人临走前还对蓝犸喊:我的150两,你准备好!

    蓝犸和金士麒长叹一口气,好像新郎新娘终于送走了宾客,可以点拆红包了。蓝犸向金士麒汇报:“我威胁他们,他们不答应,我就撤粮草饿死他们!我猜想没问题,五个寨子都能答应,我太知道这帮穷鬼了!再加上我的北坡一共六个穷鬼寨子……妈的,我们北坡不穷。反正,你要的人一定凑得齐!”蓝犸最后一笑:“我的三千两,你也准备好。”

    金士麒却追问:“另外四个寨子呢?”

    “我阿舅的南坡,还有铜头和刺须……妈的都在观望!”蓝犸脸sè一沉:“还有猛坎那妖怪,他的红蹄寨我根本不指望。”

    “你怕猛坎?我听说你是十寨第一英雄啊!”

    “不是。”蓝犸的声音更弱了,“他绝对第一,我……最多算第二。”

    金士麒拍拍他:“没关系,你守着粮食,饿死他!”

    “猛坎不怕。”

    “他不吃粮?”金士麒一愣,难道那些妖魔传言是真的?

    “他会抢。咱们和汉人抱团的事儿今晚就传开了,马上就要闹起来!”猛坎望着黑夜中的平阳屯,“屯子里的粮食虽是我看守,但那是我舅舅的粮。即便猛坎不来抢,我舅舅也会拿走。”

    金士麒指着夜幕中传说中的粮仓:“你可以偷……借走它!”

    “那哪成,那是我舅舅的粮!”

    “屁舅舅!”金士麒恨道:“他烧你桥塔之时,他当你是外甥吗?”

    蓝犸身上一震,呆了半晌,颤声道:“你也认定是他烧的?”

    金士麒低声说:“哦,我只是猜猜。”

    “不成!即便是他烧的……也不成!”看来这蓝犸跟他舅舅确实很亲,不忍作出背叛的事情。

    “要是粮食丢了,你那三千两、三万两,全都是一场空。”金士麒忽然道:“或者你帮你舅舅,把他的粮食卖给我,回头我把银子还给你舅舅,咱们爷几个都开心。放心,粮食还归你保管,先挪到你的北岸去,他老人家要是不乐意,你再还给他就是了。”

    “肯定要被打了!”蓝犸想着舅舅的厉害,“可是天黑没法运过河,这边河水很猛!”

    金士麒望着黑漆漆的河面,很快便说:“放心,我帮你运,我有技术储备。”

    “啥叫技术储备?”

    “就是我有办法。你只要把粮食运到河边来,我就保证它过河!”金士麒指着平阳屯的方向:“有多少粮食?”

    “六千石!”蓝犸还用双手猛然一比划,画出了一座小山的形状。

    金士麒掐指一算:“不多,一晚上就过河。”

    ……

    金士麒的人马都汇集在河边,那里还有10几条船,还有临时的帐篷。岸上火起之后,这些人也迅速装备起来,准备随时上船逃命。现在sāo动平息了,众人的心也平复下来。

    但是苏木匠仍沉浸在悲伤之中。他独自坐在岸边,双手绞着衣襟,甚至不敢回头看那巨塔的方向。金士麒快步赶来,“苏老爹,我找你,快!”

    苏木匠看四下无人,便低声说:“我的塔,是你烧的。”

    金士麒一愣。这话要是换作别人来问,金士麒一脚就将其踢进河里去!他的心乱跳了几下,随后就平缓下来,“没错,天启六式燃烧弹,果然好用。你怎么猜到的?”

    “不顾质量赶工期,那不是你的作风。我猜到你有后手,只是没想到你……”苏木匠终于忍不住,低吼道:“你真狠!”

    金士麒长叹一口气,他非常理解这老头的心境。他半晌后才低声说,“苏大匠,如果你造了一根箭、一颗弹丸,你把它shè出去会不会心疼呢?”他指着巨塔曾经矗立的方位,“从一开始,我就把它当作一件耗材。”

    “耗材?”苏木匠重复着这残酷的命运。

    “没错,它是一枚燃烧弹,烧跨了十寨联军!苏老爹,这战绩你还不满意吗?”

    苏木匠又绞了一会儿衣襟,叹气道:“好吧,下次还要烧什么东西,麻烦你提前打个招呼,刚才我气得差点跳下河。”

    “不能告诉你。我怕你演不像。”金士麒笑着扯着老汉的手臂,“今晚还得加班!要运六千石粮食过河去北岸,我有一个设计,你帮我把关。”

    “要把粮食半路沉水吗?”

    “不是。”金士麒笑了。

    “要烧掉吗?或者撒毒?”苏木匠继续追问。

    “都不是。”金士麒哈哈笑着,“你太紧张了。”

    ……

    第二天清晨。

    红水河南岸群鸟飞起,野兔急奔,家犬狂吠,耕牛呆立,方圆数里都被惊醒了。一股股的人流正在汇集而来,那是来自三山四岭的山民汉子!

    血石寨的人马从山口撤了回来,断角寨从河岸上撤退回来,铁鳞寨从山梁后赶来,崩山寨从树林后绕过来,尖牙寨穿越田间小路赶来,北坡寨的汉子们从河岸的帐篷草房里钻出来。

    六个大寨,五千多山兵缓缓汇集在“蓝犸大桥”曾经的桥头。初生的朝阳照shè在他们**的肩膀上,如一片碎波。红sè的土地上那座巨塔的灰烬已经冷却。残留的石头基座上,却挤满了各部落的首领们。在最前面,众人簇拥着金士麒站在千万人的目光之中。

    “等了好久啊,这一刻!”金士麒心情激动。

    “三个项目!”金士麒大吼着。

    蓝犸插嘴:“金老弟,你小点声,那些赤脚汉听不见也听不懂,咱们首领们知道就好。”

    “三个项目!”金士麒却顽固地吼着,他还高举着三根又粗又硬的手指。有些话,必须喊出来才有气势!有些时刻,必须当仁不让地展现威风!不管你那五千人能不能听得懂,就是让所有的人见识到金千户此刻的雄姿!

    “第一!我兄弟,蓝犸的大桥,还会重建!一个月!一个月内,它要贯穿红水河!”金士麒抓着蓝犸的手臂高高举起,“没人,能拦得住蓝犸的路!”

    现场一片掌声、叫好声!说得是啥?不知道。反正蓝犸都热泪盈眶了,所有山民们都跟着闹腾。

    “第二!银子已经从柳州运出来了,你们不用打仗了!我们一起去迁江,干活领银子!我金都司保证,给各寨按月发银子!”

    好!鼓掌!那些站在金士麒身前身后的大王、酋长、首领们齐声欢呼。台下的山民们当然也跟着叫好连天,一**的掌声压住了红水河的波涛。

    “第三:以后,我金都司将常住迁江城!你们开心吗?”金士麒等了一会,没什么反馈……“每年,我都有几万两银子的采购!粮米、甘蔗、木材、矿石、马匹。我与你们十寨,世世代代做生意。我要把十大寨,建设成广西的好江南!”

    呼喊声鼎沸!几千山民如沸腾一般欢呼着,终于讲完了,这汉人嗓门真大啊!

    “还没完!”金士麒又吼道,他转身指向了红水河的对岸!“看那边!那白花花是什么!”

    

第77章 超级英雄

    金士麒把手指向红水河对岸,众人望过去,只见那岸上堆满了10几个大粮堆。

    此刻,除了“北坡寨”的人们哈哈大笑,其余各寨的山民们真想不出如何能让几千石、万余袋的粮食渡过那湍流的河水,一夜之间到了对岸!这河上也没有桥啊!

    “那些粮食,昨天晚上还睡在平阳镇!可是今天天亮之后,它们就飞了过去!”金士麒停顿了一下,“你们知道怎么做到的吗?”

    现场一片宁静。

    “我也不知道啊!”金士麒大喊着。

    “就算是神迹吧!”金士麒把手高高举起,“我曾经向花婆娘娘许诺,如果她老人家能保佑迁江县不被攻杀,我就捐一座神庙!现在我向在场的万民发誓,我,金士麒,等那桥通之后,我就在那粮食堆积的地方建一座庙!我还要去柳州请一座金身,我们供奉花婆的香火!”

    这一段话,他说得又快又猛,信息量极大!一刹那间就把所有的人压垮了!每个人的脑袋中都闪烁着不同的信息,可最后全都汇集成一个:战争已经结束,这红水河之岸,将成为神佑之地!

    终于所有的人狂呼起来,欢呼声如浪一般涌来。上万山民要化作一道人桥,将金士麒推到天上去。

    “冷静!”金士麒高举右手,平息那癫狂的气氛。“我讲完了!现在,开始点人数,签字画押!”

    山民10个寨子,目前加入金士麒的营建计划的有6个,其中4个寨子都由“大王”亲自带队。平均每个寨子有5000两的份额,超过他们两年的收益。而且金士麒许诺的是实打实的银子,当然被各寨奉为头等大事。

    此刻,朝rì初升,山风煦暖,数千计的山民列成歪歪扭扭的队伍。蓝犸派来的人帮忙清点人数,台上就核对着契约条款,忙得不亦乐乎。每当一个大寨的契约签订完毕,金士麒就会点出一沓子的“领银券”奉到大王的手上。他说半年之内将逐月发银子,这领银券就是信物。

    “领银券”——多年之后金士麒才意识到,这东西是他来到明末时代最伟大的一项发明。

    但此刻,他只把它当作一种信物,他只是让签约的过程更礼仪化,提升一些威望。“领银券”用上好的江南绸缎裁剪而成,那匹淡金sè绸缎本是金士麒送给蓝犸的礼物,又被他讨要了回去,裁剪成长一尺、宽二寸的条幅。他又让苏木匠连夜加班到凌晨,刻了一块“雕版”来印制。格式如下——

    上方zhōng yāng是三个大字:“领银券”

    其下四个中号字:“当银壹佰两”

    其下一行小字:“广西柳州迁江县军屯建设工程.凭本券领银折sè”

    最下面手写:“天启六年六月二十三rì编零零壹号”

    最后还要盖上一个鲜红的大印章:“广西柳州水营都司金士麒印”

    金士麒还有一枚“南丹卫千户”的官印,他不敢拿出来用。那个身份太敏感,容易被砍。领银券的做工虽然简单粗暴,但不怕被伪造,因为发行量只有300张(3万两),每一张编号都记录在契约上。这东西其实只是契约的附带品,还不是真正的货币。

    一个酋长喊道:“金都司,这白条要是弄脏了,被老鼠咬坏了,那银子还作数不?”

    “白条?”金士麒笑道:“这白条可是信物,请收好了,咱们初次做生意,还是稳妥为好。”他暗道:好嘛,确实是白条啊。但放心吧,山民兄弟,本工头绝不会拖欠……我可不敢招惹你们的讨债大军。

    几个大王见金士麒说得严肃,忙都把白条贴身揣了,每一张就是一百两啊。很快他们就都肚皮鼓鼓,互相指着哈哈大笑。“你肚子有崽!”“你也有,你两个!”

    ……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众人忙转身过去:那东边的田野上,几里之外依稀有一片人影。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签约现场”,忽然静了下来。各寨子大王、首领们都望着那边,便开始交头接耳,气氛有些紧张。很快就有人狂奔而来报告:那是猛坎的红蹄寨人马,从山口那边撤回来了。还有另外三个寨子的人,也跟在后面撤退了。

    猛坎来了!

    金士麒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昨天夜里他进行了兵棋推演,就猜到猛坎绝不会事罢干休。那位英雄是要一战立威、收伏各寨、称霸南疆。现在其余各寨都跑来跟金士麒赚钱过rì子了,那猛坎绝不会骂一句“你们都是猪我恨你们”然后就带兵撤退,他一定会有所作为。

    现在他来了!

    来了好!这结果总他去打迁江县要好。但现在猛坎又能怎样?这红水河南岸是金士麒六个大寨的生意伙伴,他们都揣着金士麒盖章的白条呢!

    果然,那些大王和首领们都聚过来找蓝犸,指着远处涌来的队伍吵闹着。他们很担忧,谁晓得那怪物会不会发疯冲杀上来。

    “赶紧列阵吧!还说个屁啊!”金士麒低吼着。但他此刻不能太冒头,万一局势发生变化,他很容易被砍。

    蓝犸和各寨大王们乱嚷一阵子,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他们都气势汹汹地去了。蓝犸走过来对金士麒说:“不怕他们!我们人多,我们列队。”

    “要以和为贵啊!”金士麒叮嘱着。“蓝犸哥,除非你多出三倍的兵,否则千万别硬来。”

    蓝犸应付了几声,就去召了几个汉子,让他们去猛坎、莫土司等四寨中联络。蓝犸的意思很明确:我们六寨要赚钱去了,不陪你猛坎哥玩儿了。现在你们要从这过去,我们热烈欢送。你敢逞强,我们人多不怕!

    与此同时,那六寨人马就开始“哗啦啦”地转移着场地,开始列阵……在金士麒的眼中那算不上是阵型:只是每个寨子聚成一群,在红水河南岸2里宽的场地上黑压压地列着六群人,形成了一个左翼突前的平行四边形。

    前面迎着进袭方向的是北坡、血石、断角三寨,他们的装备比较好,其中北坡在最前面。后面是铁鳞、崩山和尖牙三寨,他们本来是来做苦工赚银子的,只有半数人带着兵器。这三寨交错在前队的斜后方,提供掩护。

    现在猛坎的部队更近了。

    在那队伍的上空的长矛,也一根根地看得清楚。

    “红蹄寨”兵马在十大寨中最强,两翼压阵的甲兵人人骑马。zhōng yāng的赤脚兵也经过长年cāo练,绝不像其他各寨那种从田间直接领出来的农奴。这猛坎的野心很大,他在军队上下过功夫。

    还有另外三个寨子的兵马,缓缓跟在后面。他们散布得很开。不知道是要分头撤离,还是要分头包抄……尤其是莫土司那老恶棍的南坡寨,是十个大寨里人数最多的,据说他能调动三千赤脚兵,只希望他不会向亲外甥下手。

    金士麒跟在蓝犸的后面,也带来了自己的强兵。

    金士麒只有30个人,半数是工匠,都已经上船了,万一糟糕了就跑他娘的。其余的15个都是jīng兵中的jīng兵,他们由冯虎带着搬着4箱手雷(天启六式试生产型),6箱百虎齐奔箭,还扛着8杆火铳。

    “你们又要立功了!”金士麒气势十足地吼着,“我有预感!”

    紧接着,就听到马蹄声隆隆。

    金士麒个子高大,他越过前面几排人的头顶望过去,只见红蹄寨大队的两翼各有一支百余骑的骑兵。他们都披挂着皮甲和铁甲,马鞍上挂着单刀和马枪。

    “他们骑的是……驴子?”金士麒暗道,“好矮啊!”这几rì他在工地上和县城里也见过几次广西的本地马,大多比辽东的马矮半头。他本以为是个体的因素,有些马挑食营养不良也是有的。现在看到那些骑兵的坐骑,才知道是品种的差异。但那毕竟是马,冲刺时至少也比人快两倍,撞上来就能把人掀飞,决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红蹄部队zhōng yāng的步兵阵列。宽深都有数十排,总计超千人的大阵列。那前半部的阵上长矛林立,亮闪闪的矛头如一片繁星般举起。金士麒没见过那么长的矛,若是放平了,足有两丈吧!

    尤其是前面的几排士兵,虽然服装凌乱破旧,但上身都披着藤甲。他们腰间还多挎着刀剑、匕首和绳索,那一定是经过训练的兵士,在临阵之后会有进一步的战术动作。而金士麒更是更觉察到:那些士兵的气势也明显与别寨不同,那一张张肃穆的淡漠的脸,分明笼罩着杀气。

    红蹄寨的兵马终于缓缓停了下来,与这边相距150步。这距离正是弓箭抛shè的距离。两阵如此对立,分明是怀着敌意!而远处的田野和山脚下,另外三个寨子的兵马也放缓了脚步。

    紧接着,红蹄寨的军中一股人浪分开,有人从后面出来。

    “猛坎!”前面有人喊道。

    “哗”地一声,金士麒面前的那些山兵们的阵列竟同时摇晃了一下,好像风吹过草丛一般。金士麒赶忙翘起脚望过去,只见敌方的列队从中分开,一个斑斓的影子涌了出来,那是一头人!

    没错,是一头!

    猛坎!他那巨大的身形,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没毛的熊。他身子虽不算极高,但身材是平常人双倍宽度。他双臂展开,将近一丈!尤其是在那些矮小的山民衬托下,他更像是熊立猴群一般。

    对视的刹那,金士麒也不禁一阵恐惧!他暗道:“nǎi个熊的!这种角sè,应该只在‘西游记’的世界中存在啊!”

    猛坎的发髻高高扎起,身上披着一层铁甲,双手各持一根铁矛。他摇晃着踏上了几步,走到了阵前。他把两把矛往地上一戳,然后就大吼着什么!

    相距150步啊,也听得清那吼声!好像千万那块石头连绵地从山坡上滚下来。

    金士麒赶忙抓着身边的蓝犸,“他说啥?”

    蓝犸轻声说:“他说:蓝犸出来说话!”

    “你就是蓝犸!”

    “我知道!”蓝犸低吼着,汗水从额头上淌了下来。

    金士麒的心肝也砰砰乱跳,他瞪着那远处的妖怪,心想:若是我那亲爱的士骏在这里……我一定要抱紧他死也不让他冲上去!我绝不舍得拿亲弟弟去玩儿命啊!这种妖怪,就应该用100支火铳乱枪打死!

    金士麒吼道:“蓝犸,你听,他又叫你了!”

    “我知道!”蓝犸正在擦拭两把短刀。看来这帮山民头领要充英雄玩儿单挑啊!你们三国演义看多了吧?

    金士麒说:“你别逞能!你把他邀出来,只要再过来50步,我用火箭shè死他!”

    蓝犸瞪他一眼,“那不是汉子所为!”

    “屁!同样的银子,他用来买肉吃长身体,我用来打装备造火箭!现在这一刻,就是比拼谁的银子花得值,有什么不够汉子的!”

    “……”蓝犸的脑筋跟不上他。但蓝犸有自己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那妖怪也不傻,他不敢与所有寨子为敌。”

    “他会杀你,他要立威!”金士麒很是焦急。他暗想:如果我是那妖怪,我也有一种选择是杀过来……虽然这是下策。

    蓝犸把两把短刀擦得亮堂堂,然后抹上一层红泥。他又**辣地拍了金士麒一下:“我知道你把我当兄弟!”

    “……”金士麒问心有愧,“是啊。”

    “你还欠我三千两。兄弟放心吧,我不会死在这里!”

    蓝犸把短刀藏在背后,又抓了一把弯刀系在腰间。他分开自己的山兵,迎着那恶汉走了过去。

    

第78章 恶战爆起

    那是天启六年雨季过后的第一个晴天,红水河的两岸刮着迅猛的小风,一群金sè的小虫贴着地皮狂舞着。在刚刚收获了一季田地里,红蹄寨的大队兵马列作紧凑的一片,长矛林立,矛头如繁星般闪烁。猛坎那妖怪就站在阵前咆哮着,隔着150步的距离也能看见他牙齿的闪光。

    在万人瞩目之下,北坡寨的阵列也向两侧闪开一条通道。zhōng yāng出来一队甲兵,随后是蓝犸火气冲天地跨了出去。

    蓝犸想说些什么,但嗓子有些哽咽,索xìng就逼紧了嘴巴。他迎着千百人的目光径直走向那半熊半人的妖怪。

    对面的猛坎拔出地上的两根铁矛,也迎了上来。

    他们踩着地上的泥水和稻草,僵直地走了几十步。在相距不过20步时,猛坎又把双矛戳在地上,就站住不动了。那大概是山民勇士的规矩,蓝犸也把弯刀抽出来插在了地上。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随后都试探着走近到5步的距离,开始谈判。

    蓝犸挥着胳膊呼吼着,远远地就听得见他沙哑的嗓音。而猛坎那妖怪只是大字站在地上,木然地听着,时不时地应付几声。红水河南岸上成千上万的山民兵士们屏住呼吸,望着那两个不要命的汉子。红蹄寨和北坡寨的首领将要决定是战是和,是血腥杀戮还是开心赚银子。

    他们在决定着十寨的命运。

    金士麒召集他那不起眼的小分队,带上全套的火器绕到北坡寨的左翼,靠近河岸这边。冯虎正在检查所有人的火绳是否点燃,这时代的火器都要用明火来引燃,非常麻烦。

    距离他几步之遥那些山兵,都悄然无声地盯着远处的两位首领。一个个矮小的身躯都僵直地簇拥在队伍里,那一张张淳厚的、陌生的脸庞上布满汗水,他们紧握着盾牌和刀剑,等着决定xìng的一刻。

    金士麒知道,他手里的牌不多了。能把事情推进到这地步已经达到了他能力的极限。万一蓝犸那边谈崩了——那也好啊,就来一场殊死拼杀罢了。他最怕的就是蓝犸被宰、被捉、甚至投降,搞不好金士麒就要玩一次“绝地大突围”。他已经看好了地形,只要一个鹞子翻身就可以滚落10丈高的河岸,如果没摔死就可以上船跑路。

    忽然间,阵中响起一片低沉哀声:前面情况有变。

    蓝犸还在乱吼着什么,那猛坎却倒退着走了几步。重新提起了两根铁矛,然后转身就往回走。蓝犸追着他解释着什么,哇哇地吼叫着。

    原野上,一片寂静。

    金士麒直觉空气好像都凝结了,他下意识地攥住了腰间的配剑,手心里是一把汗水。身边十几战士都握紧了兵器,冯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金士麒的脸上便痉挛般地一笑。

    拔刀!

    那么快!远处的蓝犸两把匕首在握,已经扑了上去!

    转瞬间,空气猛然乍起一股劲风!一根长矛卷起灰sè影子呼啸飞来,瞬间就砸在蓝犸身上。他翻倒在地哀嚎着翻滚了几圈,那猛坎正提着长矛冲上去。

    刹那间,整个原野都沸腾了起来。呼号声爆炸般地在千百人阵上爆发,好像整座丛林中的野兽都汇集在这里。北坡寨军阵上如沸腾般跳跃起来,眼前一片人影喧嚣。但他们没有动,他们眼睁睁地看到一百步之外的猛坎像一团乌云一般扑将上来。

    蓝犸像是豹子一般腾挪了几下,握着短刀直戳了出去。猛坎只抓着那柄短矛如狂魔一般横扫着,三五下就砸得蓝犸翻倒在地,不待他躲开,那根矛便戳了出去!

    金士麒直觉眼睛里一闪,那个画面几乎定格在他的脑袋中:一杆长矛,径直从蓝犸的肋间穿了过去。

    好像一股电流穿过了他的脑袋,金士麒“咔”地就抽出佩剑,“动手!”

    这一秒,山民还陷在血腥的一幕中,还凝结在惊悚和暴怒之间。

    也许他们要秉持着男人之间的决斗jīng神。但最这要命的一刻,金士麒必须果断地压上赌注,把这场杀戮彻底点燃!没错,他才不管他什么规矩呢,他是领军的将领,他只要最后的胜利!不能让战斗按照猛坎的方式结束,必须掀起一场大战!

    “得令!”冯虎大吼:“左队,shè!”

    话音刚落,一阵雷鸣爆响!

    cháo热的空气中几团白烟绽开,立刻被风吹向前面。那烟还未散尽,四名士兵又拿起另一支火铳放了一轮。和岸上的山兵们一起狂吼起来,眼看着猛坎那巨人“轰”地翻到在地。

    “杀了他!”金士麒怒吼。

    “掷弹兵压上!”冯虎提起藤牌就冲了出去,后面跟着9名战士径直冲向场zhōng yāng。没想到猛坎那妖怪“哗”地又跳了起来。几个掷弹兵一惊,慌忙列成一排盾阵,几枚“天启六式”就丢了出去。

    汉人士兵动手了,旁边的北坡寨山兵们也像是被点燃了,立刻涌动起来。现在这十来个猛士已经开始冲杀,后面的上千山兵们也随之涌了出去。他们就像一阵洪流,刹那间就扑向田野。

    两阵之间轰然绽开几团白光!

    那是天启六式“防御型手雷”的第一次实战。

    刚才眼看着猛坎那妖魔迎面冲来,手里还挥着一根血淋淋的长矛,掷弹兵在最后的刹那也慌乱了。冯虎也忘了下令“轮次投掷”,所有人都一起把手雷丢了出去。一连10个,其中还有2个慌得忘记点燃引信。

    他们用的是2斤4钱重的“防御型”手雷——这名字好像很谦虚,其实是专供士兵躲在城墙堡垒后面防御进攻所用。因为它的最大杀伤半径超过了你能投掷距离,没有遮挡物的话纯属找死。但金士麒等人深入险地,他们只能剑走偏锋,唯一的防护手段就是躲在藤牌后面。

    声声惊雷在两阵之间乍起!刺眼的白光接连闪烁着,共有六枚手雷成功爆开。上千颗小弹丸化作一阵铅雨打在藤牌上面,巨大的冲击波把半数的掷弹兵都掀翻在地。

    猛坎再次翻倒在地,能看见鲜血正从他身上冒出来。金士麒狂喊着:“猛坎死了!去救蓝犸!蓝犸!”

    战争终于被引起了!

    “猛坎死了!”“杀!”“杀光!”

    随即,空气中便乍起一阵“嗡”声,那是箭雨在落下!

    红蹄寨阵中的弓箭手开始抛shè了,大多数的箭矢都落在阵前。等那一轮劲shè过后,这边却响起一阵更狂暴的呐喊声。北坡寨的山兵们迎着箭雨,他们在鲜血的感召下,在爆炸的鼓舞下浩浩荡荡地扑杀上去。甲兵们在后面连声呵斥嚎叫着,前面的赤脚兵们结成10人一组的小队,如鱼群一般扑压上去。

    全乱了!

    眼前全是人影!根本分不清阵列和兵种,只见密密麻麻的一片山兵和各种兵器交叠着。但金士麒知道他们乱中有序——山兵的作战方法就是这种小队配合,前面是刀盾手迎锋冲击,两侧是长矛手掩护和戳杀,中间夹着弓箭手边跑边shè,最后还有刀斧手负责补刀子、砍首级。

    现在北坡寨近两千人全压上去了,眼前人影晃动,根本看不到战况。但听得到喊杀和哀叫声,看来已经与红蹄寨接阵!金士麒很是担心冯虎那十几个人陷在阵中,任何一方都会戳死他们、踩烂他们。

    还有另外的几个大寨,不知道是要冲杀进来,还是在观望……金士麒望过去,你娘的,果然在观望!后面那几个跟金士麒签过合同的寨子阵中也是喧嚣一片,但还没有出动!

    剩下那几个火铳手刚刚装好弹药,金士麒令他们立刻扛起那六箱火箭撤到后面的桥塔高台上去。那是这附近唯一可取的发shè阵地。

    金士麒正想跟着过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叫“蓝犸”。他再一回头,只看十几个甲兵正抬着血淋淋的蓝犸冲了回来。

    那个惨啊!

    蓝犸半身都浸满了血,怕是活不成了。他的左臂断了,狰狞地露着血肉和白骨,竟好似被撕扯下来的一样。“咬的!”一个略懂汉话的山兵吼道,随后就举起一截断臂。“猛坎牙咬,断了!”

    金士麒差点呕出来,他也算是几经战场的血腥,此刻喉咙里却哽咽着难受。他一把扯住那个山兵,指着北面的山坡吼道:“去,把它交给南坡寨,莫土司!”

    “交啥?”

    “蓝犸的手,给莫土司看!”金士麒大吼着:“告诉那老混蛋,若是猛坎赢了,你们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隶!”

    “快去啊!”金士麒咆哮着,那山兵瞅了蓝犸一眼,拎着那条断臂向南坡寨的营中奔去。金士麒又扯着其他那些甲兵——他们是蓝犸手下的头目和卫兵,“快去召唤其他各寨一起杀啊!杀了猛坎,大家才有活路!”

    突然间,前面有人喊道:“猛坎!”

    “猛坎!”金士麒知道这名字的厉害,那妖怪难道还活着!

    蓝犸已经昏死过去,其他那些甲兵们吵闹着,有几个就冲后面几寨队中去求援了。金士麒知道自己号令不了他们,就赶忙跳上旁边桥塔的基座——那座三尺高的石台现在就成了一座小堡垒,更是观望台。

    金士麒再转身看那阵前,只见一片残杀,鲜血正在飙飞!

    红蹄大军的矛阵,正在发威。那是查应才曾经提及过的“山兵矛阵”。他们队形密集,前排间隔着向前突出了十几个三角形的“齿锋”,正如波浪一般滚滚踏进!

    

第79章 长矛血阵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山兵矛阵。

    那阵中没有盾牌,前面的两三排士兵全靠藤甲或者皮甲保护自己。他们弓着腰身,压低了身形,手中举着一根一丈三尺的长矛。后面各排士兵用的是一长六尺、甚至两丈的大矛。那些长矛从前排的肩膀上面探出去,甚至高举起来,从头顶压下去。

    千百年来,他们抵御着来自中原的入侵者,各寨之间也连年交战。杀意已经融在他们的血液里,他们几乎是天生的战士。中原王朝常年累月地从这里招募士兵,这些土著士兵加入官军经过cāo训之后,他们的装备会更jīng良,更具备战斗纪律。他们被送往浙江去抵抗倭寇,去北方抵抗蒙古,去辽东对抗建奴,去帝国的每一寸疆土杀戮着反抗者和入侵者。

    他们被称为“狼兵”。

    而眼前却是难得一见的“原始状态”的山兵对决,是两个最强大的山寨间的殊死一战!

    那一边,红蹄寨数百上千的长矛都放平了,在阵前密如层林。再后面,还有一倍数量的长矛手紧跟候命,等前面的战士倒下便补充上去。

    这一边,北坡寨的山兵们正一浪一浪地杀上去,他们也毫不畏惧。前面的盾牌手在接战的瞬间撞开矛头,冲进长矛之间的缝隙,砍杀前排的红蹄寨矛兵。还有人使的是长盾牌,就横过来用盾牌侧面凹边扛起几根长矛,径直从下面攻杀进去。北坡寨也有长矛手,他们也抵近敌阵戳插着挑压着。一组组一队队,如一条条蛮牛般冲击着那矛阵。

    但红蹄阵的长矛阵前后多层,最前面的矛兵不但有铠甲护体,还有短兵器防身。北坡战士的盾牌荡开一根长矛,后面又冒出一根正戳在他的胸口。盾牌顶住两根长矛,又有斜对面的长矛把他刺翻。盾牌扛起三根、四根长矛拼命挺进贴身砍杀,头顶上又有长矛凌空抽打下来把他打翻在地。

    那一片绵延的长矛交替舞动着,看似凌乱,但每一根长矛都是活的!它们左右摆动,时刻都在砸压、游荡、刺杀、挑拨!一次次戳杀在对手的肢体上,戳开皮肉、撕破衣甲,带出一股股鲜血。

    北坡寨的盾兵拼死压着、夹着那些长矛,用刀剑和斧子砍它们。但那长矛都用硬木制造,外面还包着一层竹皮,又暗藏着柔xìng。寻常的砍砸只留下一道印子。除非是压在地上全力砍下,否则根本砍不断它们。

    冷兵器发展了几万年,对阵的双方又是互相依存、互相对抗了几百代的山寨,彼此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此一刻只看谁的兵更多更凶猛,谁的意志更坚强。

    还有谁的首领更凶悍。

    猛坎,那妖魔还活着!

    他浑身鲜血淋漓,却顽强地站在红蹄矛阵的最zhōng yāng突前的位置。他正抓着一根大铁矛拼死戳杀着,一边嚎啕嘶吼着。他的铁矛迎着盾牌插进去,连人一起戳死在地上。他奋力地劈砸下来,盾牌也随之破裂开。他咆哮着,凄厉的吼声刺破耳膜。他张开大嘴,满嘴的鲜血喷洒着淌在他胸口。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最顽强的披甲矛兵,他们跟着猛坎同步踏进、刺杀、被杀死在田野上。后面的战士就不停地递进补充,以保护着猛坎的两侧。猛坎突杀到最前面,犹如一只铁掌的中指插入北坡寨的腰身上!他抵达的地方,敌人成片地被掀飞。

    那都是鲜活的人。

    他们被戳中、被砍中,他们猝然翻到在地抽搐着,或者扯着插入躯体的长矛哀嚎哭喊着,或者犹自拼杀上来被更多的长矛一次次戳中,最后被矛的韧xìng“啵”地一声弹出去。鲜血如泡沫一般在阵上泼洒、崩溅着。壮烈的汉子接连栽倒在地,变成热乎乎的尸体。

    身处那血腥的战阵上,大脑会陷入一种空白的、痴迷的、癫狂的状态,甚至忘记疼痛和恐慌,只觉得自己像是机械一样无情地砍杀戳刺着。活生生的人,也化作长矛的附属品。

    两个大寨的士兵们交错在一起。北坡寨原本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他们虽然半包围着敌人,但连绵的战线都上演着几乎相同的绞肉机一般的杀戮。红蹄寨的兵员素质明显更强,他们更勇猛更痴狂地执行着残暴的动作。每当一个红蹄寨的矛手被砍死,却往往有两个、甚至三个北坡寨的汉子被戳死。在猛坎带队的那一段,甚至有五倍的优势!

    连绵数百步,扭曲的血腥战线,犹如一条血染的长蛇吞噬着男人的xìng命。

    到了后来,甚至什么盾阵、掩映配合之类的战术也根本再无人在乎,更没有什么左右分刺、前后交叠的刺杀要领。个人都陷入痴狂、愤恨、又疲惫不堪的崩溃状态,完全凭着自己的本xìng下意识地拼杀着。

    战士们一层层地倒下。红蹄寨的矛阵正踩着尸体和纵横滚淌的血泊步步踏进。逐渐的,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北坡寨这边的嘶喊声明显弱了下去,有些地段的士兵已经被杀薄了半数。

    战局至此,金士麒几乎无能为力。

    箭矢正接连在落下,几个亲兵都扛着藤牌遮挡在他身前。红蹄寨的弓箭手都藏在矛阵后面,他们无法击杀近处交战的步兵,只能远远地向后阵抛shè。

    冯虎终于带了6个士兵冲出血阵,跳到高台上来。现在金士麒身边只有这十几个士兵。他们架设了几箱火箭,但这种混杂交错的战场局势下,根本无法发shè。

    即便发shè了,shè死shè翻几十人,也根本扭转不了战局。

    远处的其他八个大寨竟然都在观望着,没人愿意加入这场赌博。他们眼睁睁看着红蹄的殊死杀戮。

    北坡的阵线正在逐渐崩溃,后面已经有一片片的士兵退却着,被甲兵们鞭打砍杀着重新压上去迎战。蓝犸手下的着甲jīng锐们也全都投入了战斗。现在阵前死伤的人数恐怕已经近千人!

    “恶魔!”金士麒沙哑地喊道,“这一战,是我启动了。是我……不,不是我!是他们的宿命!”

    没错,当十大寨聚集与此,一场杀戮便难以避免。现在战斗爆发在两个山寨之间,总比他们合力冲击迁江县城要好上一万倍。可是金士麒看着那惨重的死伤还是伤痛无比,无论是作为单纯的生命,还是本应属于他的战士,都让他不忍。

    他双手紧紧握着剑,咆哮着:“现在想那么多干什么!娘的,都要败了!”

    他知道,这世界上,所谓“无敌的兵种”根本不存在;再完美的阵型,也有软弱的一面。那层层叠叠的长矛,还有那些矛兵的刺杀配合,只针对于正面迎敌。

    战斗陷入到殊死的绝杀阶段,红蹄寨最jīng锐的两队骑兵还没有投入战斗,而是掩护着左右两翼——那里就是矛阵的软肋。现在只要任何一支军队从侧面突破过去,都会扭转乾坤。

    可是其他八个寨子都在观望,血石、断角等寨竟然在缓缓后退。难道他们不知道北坡寨一垮,猛坎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就再也没人挑战他吗?那时候,所有的寨子都将成为他的奴隶。

    “他们应该都是我的!”金士麒怒道。

    “几万两银子的采购计划,也无法调动你们吗!”金士麒恨道。

    此刻,北坡寨已经出现败象。

    前面的士兵被一层一层地杀死,后面的山兵们阵势已经松散凌乱。虽然还没有溃散,但也没了呐喊和冲杀,他们只是扛着盾牌凌乱地抵抗着,阵线正逐步后退。蓝犸的甲兵们也接连撤了回来,他们抬起蓝犸准备逃跑。

    蓝犸还活着——至少还有气息。

    他昏死在一把竹椅上,至少流光了一半的血。断臂和身上的六处伤口都简单处理过——那是山民的手艺,先用烧红的炭火戳在伤口上封闭血管,再用男人的尿液(必须是男人的,女人的不行)清洁伤口,再用蜂蜜、红土、草木灰和蜘蛛网的混合浆液涂抹,最后再乞求所有路过此地的神灵保佑这位重伤的勇士。

    “蓝犸兄弟!”金士麒扑过去摇晃着他。“你醒醒啊!”

    “……”

    “蓝犸你不能死啊,你的寨子怎么办!你还有二十五个老婆啊!”

    “……都……给你……”

    金士麒泪水横流,“我还欠你三百两银子啊!快睁开眼啊!”

    “是……三千……”蓝犸哽咽着,拼命地要醒过来。

    “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缠这点小事!”金士麒扯着他。“快看看呀,你的大寨要死光了!”

    “无……无所谓了。”蓝犸闭上眼睛,“对她们……要好……也要狠一些,否则……不听话……”

    金士麒想要拿到蓝犸的授权,带领部队杀出血路,把战火引到另外几寨去。现在蓝犸又昏死过去,他那个气啊!

    正慌乱之中,其他的那些山兵首领们狂喊大骂起来——原来派往各营求援的人正陆续回来,血石、断角那些跟金士麒签过协议的寨子,都说不想参与这场恶斗。更可恨是南坡寨,他们竟然发来了最后通牒:要求北坡立刻放弃抵抗,否则他们也要来惩戒“叛徒”!

    金士麒震惊啊:没想到啊莫土司,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一个老家伙,竟会落井下石!

    你可是蓝犸的亲舅舅啊!蓝犸那么爱戴你、一直听你的话——至少是在金士麒来到迁江之前!

    现场的那些山兵首领们也全都震惊、愤怒、恐慌了。前面大军压境正在不停地屠杀,阵线随时都要崩溃。后面的援兵却在退却,还有另外一只老虎虎视眈眈!

    “蓝犸,醒醒啊!”金士麒咆哮着,“你全猜到了,那老家伙就是要占了你全寨的土地,一点后路都不给你啊!”

    “蓝犸,睁开眼啊!”金士麒哀嚎着,“你苦心为全寨人民谋福祉,他们不容你啊。不管你战也罢、降也罢,就是要杀了你们所有人啊!”

    “蓝犸,别睡啦!”金士麒哭诉着,“你倒是一死了之!等到莫老混蛋占了你们北坡寨,你上上下下全都被清洗啊!”

    “金都司,别摇晃了,咱大王被你摇得又冒血了!”

    蓝犸没有醒过来,但突然间远处有人喊叫起来。众人望过去,只见莫土司的南坡军营已经在列队了!

    原本是长蛇行军阵,正在集结为紧凑的战阵。无论接下来是什么,是威胁恐吓、还是用阵列压迫过来,反正他真要动手了。

    金士麒死死盯着那遥远的阵列,距离还有2里地。那是两千人的大队兵马,其中不但有长矛刀剑,还有粼粼的盾牌,还有火铳,你婆婆的,竟然还有旗帜!莫土司的南坡寨本就是十寨中最富的一个(在这一帮穷鬼中,他首先脱贫达到了温饱水平),他们的装备也最好。那两千多人再压上来,只要一刻钟就能把北坡寨全灭!

    他们列队成型,是一个双臂展开的大队,正缓缓包围过来。那气吞山海的架势,好像要收获这血腥的战果。

    “蓝犸!”金士麒急得捧着蓝犸的脸,“相信我一定有办法能保全你!”

    “金都司你放下……”

    “住口!”金士麒把垂死的蓝犸丢下,一把拔出佩剑。面对着北坡寨的头领们,他大吼道:“我有破局之策!现在我要五名勇士,各赏银百两,送信给后面那五个混蛋的寨子!他娘的!”

    五个混蛋寨子,就是与金士麒签过合同的血石、断角等寨。他们不但没来支援,还撤退了1里的距离。

    “金都司。”一个领头的吼道,“你有办法就快说,甭提银子!”

    “这话,说得好啊!待我修‘血书’五封。”金士麒连忙斩断自己的袍子,撕作几块破布。他挑选了自己一根茁壮的手指,沾着蓝犸的血,在每张布条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又盖上官印。

    “胜败在此一举,快送往各寨!”金士麒把那五封信递了出去。

    那几个首领接过血书一看,惊呼:“你可是当真!”

    “废话,我们都要死绝了,留着银子有屁用!”

    ……

    百步之外,两军对阵之间。

    忽然间,红蹄寨的阵中响起了刺耳的锣声。前面的矛兵们纷纷踩住步伐,他们把矛放平了,杂乱地后退了几步,从混战中逐渐分离。

    两阵之间,血流成河。遍地的尸体,那些身体还都是温热的。好多垂死的战士挣扎着,他们妄图重新爬起来。有人捂着伤口躺在血泊之中,他们四肢痉挛着,只流着泪水等待着死亡。

    在对阵之中,人很容易死掉。一枪戳在躯干上,那身体随之弹开、软软地瘫倒在地,血就会噗噗地涌出来。只要一枪,就让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当场毙命。

    但有时候人又很顽强,很难被杀死!有些人身上中了好多的箭,脸上、手臂上布满掀开的刀口,血染红了半个身子,内脏也被戳伤,他犹自提着刀剑爬起来,重新站在自己的队伍中,面目平静得好像毫无痛感一样。

    此刻,队列分开,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他们大口喘息着,擦着脸上的血迹和汗水。尤其是北坡寨子一边的战士们,他们木然地站在屠场上。他们不知道该冲击,还是借机撤退,只能呼喊着结成阵型互相掩护,等待着不知何处的救援。

    猛坎那怪物已经退入阵中,蹲在地上,cāo起一把大铁锤,把那根戳弯的铁矛“堂堂堂”地砸直了。他站起来,望着左边的山野,脸上终于绽开了狞笑:南坡寨终于来了,那帮混蛋!

    遵照之前的协议,两寨将携手诛杀叛逆。红蹄寨从正面缓攻,南坡寨先是威慑后面几寨,然后再从侧面包抄。他们本想迅速瓦解北坡的抵抗,少死几个人。

    没想到红蹄陷入了死战,直到死了数百人,莫土司那老狐狸才动手,他分明是在保存实力。甚至直到此刻,他还走得那么慢!

    真是混蛋透顶,下次就杀他!

    忽然间,前面的北坡寨残兵们在喊什么。

    那呼喊声首先从对面的阵后传来,稍后就成百上千人地扩展开来,最后竟然成了弥漫山野的呼喊!

    对面的每个敌人,都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杀猛坎!”“一万两!”“杀猛坎!”“一万两!”

    猛坎跳了起来,紧抓着那根铁锚。忽然间,他听到那声音不止在前面的北坡寨,还有满山野更远的地方也响起来。

    那是血石、断角、铁鳞、崩山和尖牙五个大寨的兵马,竟全都发动了。他们竟然是迎着这血阵袭来,他们也喊着同样的口号!

    “一万两!”“杀猛坎!”“一万两!”“杀猛坎!”

    没错,现在各寨的首领手中都攥住一份血书,那是由蓝犸的鲜血所书写,盖着金士麒的宝印!那一行狰狞的血字——

    “白银壹万两买猛坎人头”

    金士麒派去的使者们不仅带来血书,他们还指着已经列阵前进的南坡寨大军解释着:看,莫土司已经出动,是去抢人头去了。

    “无耻啊!”诸位大王全都惊醒了,“一万两啊,三年不用种田啊!”“快呀!南坡寨是他舅舅,果然先得到消息!”“那两寨已经死了一半了,我们一起填平它!”“快呀!抢到最前面去!一万两啊!”

    那一刻,红水河南岸的田野上血气蒸腾、刀光闪烁、白银叮当作响!五个大寨五千人马,齐声呼唤着猛坎的人头,杀将过来。

    

第80章 血染河岸

    “砰!”

    一根箭穿透了藤牌,戳在金士麒的左臂上。它未能穿透锁甲,但左臂外侧感到了一阵疼痛,估计衣服下面是一枚铜钱大的瘀伤。

    金士麒半蹲在桥塔基座上,他身前有6名亲兵和10张藤牌的遮挡,但这根箭还是命中了他。它巧妙地穿入这个小形防御系统的空档,卡在了盾牌和金士麒的左臂之间,好像一座小小的桥梁。

    金士麒凝神地盯着那根箭,心想:小家伙,好运气啊。

    然后,他就开始走神了。“神奇的力学实践,微妙的统计学表现……”

    金士麒想象着这箭头是如何消耗着动能,穿越着空气。它撕开藤牌的网格交叠结构的过程中,又有多少动能化作了藤牌的震荡,消散在无形之中。随后那箭杆又如何在藤蔓纤维的挤压下受困于摩擦力,使之迅速减速。而最后残留的力道,只够能刺破一层棉布衣,却无法撞碎那细不过几毫的锁甲铁环。

    他撕开命中处的棉布仔细观察,锁甲上的两根铁环只有微小的形变。最终作用在自己皮肤上的冲量只震裂几条毛细血管,造成的损伤还不如前天夜里莫儿在他腿上嘬那一口……

    但如果这支箭在飞行中遭遇了偶然的气流变化,让它提升了半尺,同样地穿透这盾牌,它就有很大概率shè中他的颈动脉,那可就玩大了!

    如果他拿的是另外一张破旧的盾牌,被命中的位置因为受cháo腐朽而降低了两成的硬度,那么它是否能钻透一层锁甲?

    如果同样是这根箭,那箭头的夹角再锐十几度,是否能恰巧地穿透锁甲的缝隙撕开半寸的皮肉?或者干脆就在藤牌的阻挡下断裂,连目前的战绩也无法实现?

    红水河南岸的战斗正处在胶着之中,成千的男人们厮杀在一起,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哀嚎着栽倒在地,痛苦地死去。金士麒却侧着头紧紧盯着那根箭,如痴如醉地乱想着。好像一个浩大的水利工程的总设计师,在大坝合龙的紧要关头,却躲在大树后面去挖蚂蚁窝。

    不仅是这根箭,这战场,这遍布四野正厮杀成片的汉子,那一个个大寨的jīng兵。他们在将领的眼中也不过是一片队形的组成,好像是波浪的细末。他们在布局,他们在运动,他们前进后退溃败冲锋撕裂敌人的阵型,他们在大地上留下成片的尸体。

    在战场上,士兵就像每一根箭、每一片甲片、每一颗弹丸,他们都没有名字。无论那些活生生的身体蕴藏着怎样的愤恨、暴虐、决心、悲伤,但在将领那里他们也无非是一些符号,就像演示磁极变化的试验中,那无数的小指针一样。

    这整个世界都如机械一般。

    此刻,后面的五个大寨的援军已经扑来,他们的奔袭,他们的呐喊声,他们对“一万两”的渴望,他们的阵列中所蕴藏的战斗力,已经促使整个战场的气息发生变化。没错,虽然他们还没有开始杀人,但他们已经发挥了作用。用金士麒熟悉的方式来解释:能量的聚集导致空间扭曲,这就是力场的变化。

    他好喜欢这种分析方法,用着物理的思维单纯地想问题,这才是他的“本我”。

    箭shè在他身边,血洒在他身上,战场上的各种笼罩着他,他的心情好极了。南坡寨已经被隔绝在后面,有些寨子的援兵开始用鸟铳胡乱shè着。金士麒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环顾着这方圆不过2里的战场,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回想着过去,仅仅半年前,初来这个世界时自己是多么可笑。那时候他战战兢兢地活着,甚至想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第一次看到金宝那小孩,竟傻兮兮地叫他弟弟。第一次看到苏木匠,还满怀着愧疚。看到莫儿那小姑娘,又如珍宝一般怜惜,连续好几个晚上梦见她。那个金士麒,才是他的本xìng吧。

    可是如今,他却沉浸在这杀戮场上,淡然地接受这一切,真是强烈的反差。他忽然明白:他已经重新回到金士麒这个将军之子的原本的命运轨道上来。也许他不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活宝老师,他身体里仍是原先那个公子的灵魂——只多了一些来自未来的记忆。

    “都司!”冯虎吼道:“你受伤了?”

    “没,只是有些伤心。”

    “别伤心了,他们变阵了。”

    金士麒停止胡思乱想。他望着阵仗,冷笑道:“这情形,又能变成什么。”

    果然,红蹄寨两翼的骑兵已经出动,向北坡寨两侧冲杀而来。后面的矛兵阵列也像帘幕一般左右扯开,列成纵队跟上骑兵。刚才还齐整的方形阵列,正逐渐化作两条大长蛇,左右包抄过来。

    金士麒说:“假的!”

    他知道,自从后面五寨援兵袭来,战场的局势就扭转了,甚至可以说“胜负已定”。那“力场变化”导致北坡寨士气大振,红蹄寨则开始萎靡,交战双方重归了均衡态势。现在红蹄寨徒然变阵,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他们吞不下敌人,反而会暴露出自己的侧肋。

    现在南坡寨已经被隔在了后面,他们的已经停下了步伐傻兮兮地呆望着这场变化。莫土司那老混蛋,他一定气得吐胃酸吧,去死吧!还有之前跟随着红蹄而来的铜头、刺须两寨,也远远地躲在数里之外,装作偶然路过的样子。

    好吧,你们赌输了,就看别人分银子吧!

    红蹄寨的兵变阵完成,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那两军胶着在一起,那两条红蹄寨的大蛇虽然挺壮观的,但那蛇身已经被北坡寨的勇士们粘着打压着,那些战士们像群蜂般一轮轮地扑将上去,从那矛阵中撕扯下血肉。

    但那两条蛇终于动了起来。在前面的着甲骑兵带领下,他们浩然前进。长矛向阵列左右绽开,一路挥舞拼刺着,即便在运动中亦然如对阵时那种多排配合,交叠着完成掩护和刺杀动作。果然是猛坎苦心训练的jīng兵,但无论如何,今天你赌输了!

    前面的着甲骑兵也终于开始演出了!他们列成一个厚实的三角集群,一浪一浪地发动短促冲刺。他们靠着马匹的惯xìng冲杀着,用矛戳杀前面的一切阻挡,遇到近处的敌人,就直接扯着战马压上去。

    冯虎指着他们,“过来了!”

    “正等着呢!”金士麒咆哮着,“火箭准备!”

    自从离开辽东之后,金士麒就不再叫它“百虎齐奔”。这东西还达不到他的要求,不配用这浮夸的名字。

    金士麒对火箭寄予厚望,认定这东西是当前技术条件下唯一能大规模生产的“速shè武器”,他早就想进行改进。但回到山海关之后,他的主要jīng力都放在招募人员、陪太监逛青楼、还有农耕水利设备的设计上。说实在的他本想安心种田做个良民。但到了南丹卫,一下船就遭遇一场恶战。现在他也只能依靠这六箱从龙武营中顺来的“初级产品”。每箱百虎齐奔箭的采购价是5两银子,这东西贵着呢。

    红蹄寨已经杀来。

    血石、断角等寨的援军正喊着“一万两”什么的扑过来,但还有一点距离。这一刻能迎战的依然是北坡寨的顽强战士们。他们举着盾牌和刀剑组成一层层的防御,却被那些骑兵们一层层突破。

    相距50步!金士麒的最后12个亲兵的火绳都已经点燃,只待一声号令。

    红蹄寨的左翼长蛇插向了两队援兵联接之处。右翼竟直冲着金士麒所处的高台而来。那带队的,竟然是猛坎本人,真是缘分啊。那怪物提着两把大木锤轮开了使唤,硬生生地在截兵之间撕开血路。

    相距30步,连猛坎头上沾的草根树叶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三厢火箭被抬到石阶上,瞄准那混乱的一片。几个战士用脚踩在箭箱上防止挪位,随着一声令下那引信就被点燃了。这是直瞄的距离,直接对准了红蹄寨领头的骑兵群。

    猛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瞪着眼睛看过来,他咆哮得震得四周战马惊起!

    猛然间,火光乍起!

    几百根箭扯着一丛丛的烟尘shè了出去,箭箱里火光四shè浓烟升腾。那白烟凝结在空气中,犹如一道横云!箭丛命中之处立刻绽开一片烟海。烟尘之中火光闪烁,很多的箭矢在爆裂着、被撞着横飞四散!烟雾中只见人影混杂奔跑,马匹也嘶鸣着跳起来。

    战场上所有人都被这气势震慑住了。那条红蹄寨的大蛇好像头上挨了一棍子,刹那间懵了。

    迎头又是一轮火箭齐shè,那条大蛇又开始扭动起来。

    待狂风吹开浓烟,红蹄寨的骑兵已经翻倒一片。他们都浑身血淋淋地挣扎爬起来。

    500多根箭shè过去,至少有50组人马被命中,有人身上脸上插着好几根箭,都血流如注地哀叫着、挣扎着。但出乎金士麒的意料,没有几个当场毙命的,看来要重新评测这火箭的威力了。但这一场混乱袭击之下,红蹄寨靠近河岸这一队被打残了。那些骑兵们正在开始四散,后面的长矛兵的队列也开始溃散。

    正是在此刻,金士麒的白银援兵终于抵达。“一万两!”“杀猛坎!”“为了断角!”两千多山兵们咆哮着冲了过来,瞬间堵住了红蹄寨的前路。“猛坎,就在那!”“那个大猪就是他!”“砍脑袋!”他们痴狂地吼着。

    猛坎身上插着至少五根箭,他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匹死马重新跳了起来。他悲恨交加地咆哮着,双眼中冒着怒火,他好像在哭。金士麒的火箭全放光了,但有6杆火铳正瞄准猛坎那妖怪,相距不过20步。

    刹那间的对视!

    猛坎心中一凉,慌忙倒退几步。他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金士麒,就是传说中那个恶魔,正用藤牌半掩着身子,冷笑着望着他。身边六杆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对着他。

    但接下来任凭他身边厮杀成片、刀光剑影,那6杆火铳却没开火。成百计的山兵们喊着猛坎的名字杀过来,要砍下那价值万两的头颅。猛坎慌忙抵挡几下,身上又挨了几下重创。他再抬头,那6杆火铳还没开火,真是气死个人!他不待多想,怒吼一声提起大锤就向侧面杀去。

    “都司!”冯虎焦急地吼道,“他要跑了!”

    金士麒还是摇摇头,始终没下开火的命令。

    他盯着猛坎那妖怪狂舞着大锤,领着残兵们杀开血路。后面红蹄寨矛兵阵型也凌乱不堪,两侧被六寨山兵们接连冲杀着,如狼群一般从那队伍中砍翻成片的人。

    终于,眼看着猛坎带队跳下河岸,沿着红水河向西边冲杀出去。急得冯虎把大腿都拍肿了。金士麒告诉他:今天只是初战,他不该死在这里。

    “他价值大着呢。”

    ……

    那一天,猛坎最终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回了山里,他身边的骑兵只剩下几十人。红蹄寨此次出兵一共1500人,各队兵马分头突破包围溃败而去,留下了800多具尸体,可谓元气大伤。

    蓝犸的北坡寨的2000兵,战死了700人。再加上其他各寨援兵的人数,殒命近千人。蓝犸本人还在顽强地活着,他是要做广西第二富翁的男人,他不会死在这里。

    红水河一战胜负已分,另外三个未参战的大寨也纷纷退去。最可恨是莫土司还派人来看望蓝犸。其他头领们都气得要一鼓作气把南坡寨也推平了,但金士麒却制止他们,他表示欢迎那老家伙加入他的营造计划。莫土司委婉地提出他在平阳屯的六千石粮食,金士麒说送给蓝犸了,用作建造花婆神庙的费用。如果不服气,就去向神灵讨要吧。

    无论如何,战争终于结束了。

    经过了五天的波折,原本要杀向南丹卫的几千山兵们终于变成了金士麒所控制的力量。只是没曾想会流这么多的血。金士麒坐在染血的河岸上,心想下半年这里的庄稼能长得不错。

    未来是和平建设时期。要建设一座“爱晚楼”兄弟们的小城市,要建造两条大吊桥,还有送给花婆娘娘一座庙宇,还有几万亩的土地待开垦。

    战场清理了半rì。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四rì,金士麒返程了。北坡寨的一千多人还留在平阳屯,以防范意外。其余五个大寨浩浩荡荡的4千人建设大军,随着金士麒前往迁江县城。

    在路上,其他各寨的大王们反复追问那“一万两”的悬赏是否继续。

    “永远!”金士麒做出了保证,他还说:即便一百年之后猛坎那妖怪寿终正寝被埋在土里,只要把他挖出来把脑袋砍下来给我,还是一万两。

    

第81章 建造新城

    天启六年,六月二十六rì这天,查应才带领部队披荆斩棘披星带月一路尘烟……终于抵达了南丹卫。

    他得到了南丹卫遭到山兵围困的消息后,只带了400兵马星夜赶来。每匹马都累瘦了一圈儿,每个人都沾了一层臭汗烂泥。此刻终于望见了红水河,查应才反而更担忧了。他把部队留在山后,只带了几名斥候穿越了农田和树林,进抵到红水河的北岸,远远地就看到了成千计的山民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在修工事!”查应才心中凄冷。

    红水河两岸,已经变成了浩大的营造场地。北岸的山岭上一队队的人砍伐着树木,把圆木沿着新开辟的山路拖运到河边。那红水河上,计有6道缆绳横跨两岸,两边数十人成群结队地喊着号子摇着辘轳,把木头运到对岸去。那分明是水师的运输之法,没想到这山野乡民竟也掌握得娴熟,真令人诧异而愤恨。

    更可怕的是对岸已经黑压压地铺满了山民的营帐和草屋,略一估算至少有四千人之多,这让查应才又腾起了一身热汗。他又前进了几十步,忽然看见了两条大船——是龙泽和武腾号停泊在河岸边,甲板和码头上还有些光着膀子的山民搬运粮食。查应才不禁一惊:“船也丢了!”

    忽然间前面的林子一片sāo动,缓缓地走出了一队人马。有些人扛着木杆、牵着绳索在丈量着土地,也有十几个山兵侍卫在侧。再稍后,队中竟走出一头大象。查应才本想撤退,却突然定住了脚步。

    只见象身上的藤篮中坐着一个青年,他顶着花环,腰跨宝剑,一手持着纸卷图稿,另外一手抓着芒果啃着,身后贴着两个小婢帮他摇扇擦汗擦嘴巴,好不逍遥自在。那家伙望过来,立刻乐得在大象身上跳了起来,正是金士麒。

    “那位兄台!是要过河吗?”金士麒遥遥地喊道。“上来上来,载你一程!”

    “啪嗒”一声,查应才崩紧的神经松开了。他浑身一软,坐在河岸上。

    ……

    金士麒告诉查应才,山民之乱已经平息,接下来南丹卫将掀起全面建设的新篇章,兄弟们的好rì子来了。他召唤山民们用缆绳拖来两条大船,依靠那几道缆绳在两岸之间三番五次地扯拽,半个时辰就把查应才的五百兵马都送过了岸。前天夜里,他就是靠着这法子把几千石的粮食送过了红水河。

    过了河,金士麒和查应才前往“中军帐”。

    那是一座巨大的帐篷,位于南岸俯临河边的一座小丘上,距离很远也能听到帐篷里传出男人的吵闹和欢叫声。他们掀开帐篷,就看到姚孟阳和一帮小军爷们正在里面忙活着!那帐篷里堆满了cháo湿的沙土,一群爷们都穿着小衣赤着脚,他们手里分别拿着木桶、木框和尺规,正在合伙建造一座沙盘。

    那是他们的新城模型。

    “苦了你们了!”查应才热泪盈眶地抱着他们。

    “查大哥!”众兄弟们惊叫着。“一路辛苦啊!”“臭死啦!”他们抱住查应才,七手八脚地拆掉他的铠甲,把他埋在沙盘里,用酒给他洗澡。听说查应才是带兵狂奔而来,家眷都抛到了身后,姚孟阳立刻叫来他新收的女婢来伺候查都司。自从三月十六rì山海关一别,至今正好一百天,终于再次回合,帐中立刻腾起重逢的喜庆。

    金士麒和查应才都是兵部授命的都司,被要求在限定的时间赴任报道,过期不到甚至会被打军棍。兵部给的时间是三个半月,这时间很充裕。在这个时代,驿马从běi jīng出发一个多月就能到广西,若是紧急情况譬如山海关倒塌了或者皇帝驾崩什么的,驿马10天就能抵达。

    但查应才这次带着三个千户所的一万民众浩浩荡荡地南行。那一路很是艰辛,要安排驳船、寻找宿营地、解决吃饭睡觉茅厕的问题,还要对付流寇和地方势力的勒索。他们也是一路乘船,两个月才到了湖广境内,时间就很紧张了。查应才只得把大队交给魏广良等人,他和金士骏带上士兵和工匠乘车马前行。

    他们原本计划是一路乘船逆湘江南下,入灵渠到广西。没想到灵渠的河道狭窄,还有几十道水闸,运力非常紧张。他们雇不到船,就只能继续乘车马奔行。又担搁了半月才到了桂林府——也就是广西的首府,这才获知南丹卫被山兵围困快要被屠城的消息。查应才被迫再次分兵,他只带了400jīng兵一路狂奔而来。那数百名工匠都由金士骏带领步行,现在还在路上看风景呢。

    查应才这一路可真是拼命了,他自己的老婆孩子也甩在路上。结果到了南丹卫,眼前竟一派鸟语花香和平盛世,金士麒在玩儿大象。真让他百感交集啊。

    既然老婆不在身边,那就好办了。

    当晚,这帮军爷彻夜不眠,进行了男人们最喜欢的活动——开会!

    这是“爱晚楼兄弟”在广西举行的第二次会议,在红水河畔的中军大帐中胜利召开。金士麒等十几个乘船而来的军爷们占据了七成股份,现在再加上查应才的一成,还有跟他而来的半数军官,总股份达到了八成六。尤其是三名首领都聚齐了,终于可以决定所有的重要事项。

    会议中最关键的一项议题,就是确定新城的规划蓝图。

    三个月前,他们在山海关就已经统一了思想:三个千户所都是铁兄弟,他们共同建造一座军屯城,幸福快乐在一起。现在只是针对迁江县红水河南岸的具体地形来做最终规划,敲定城池的布局。

    新的军屯城东西横宽三里,沿着红水河岸一线展开;南北纵向一里,城南与迁江县城相接,几成一体。当初两广总督府给金士麒的军令是“附郭”迁江县,现在他却造了一座几乎与迁江县相同规模的新城。

    在军屯城的zhōng yāng将建造一座大祠堂,名为“英武祠”,它是整个城区的“坐标原点”。在金士麒设想中,以后若有贵宾来拜访本城,第一个项目就是去英武祠献花环。

    提起祠堂的名字,众人皆心怀感慨。原规划的名字是“龙武祠”,但金士麒说“龙武时代”已经过去,这座祠堂不仅祭奠辽东战争中殉国的尊长和军人,还将容入未来的“南丹卫时代”的殉国的所有英灵。大明西南边陲的安全形势也不妙,估计未来每年都会打仗,这祠堂估计还会扩建。

    “所以要建得大一点。”金士麒指着在场的兄弟们,“等我们那啥了,我们的名字就都会摆在这里,很热闹。”

    英武祠供奉的英灵分为三个等级。最高级的是将军级,目前只有金冠、姚与贤、季士登三位。在正堂里将奉立他们的画像和灵位,堂外还会为其立碑作传。第二等级的是百总以上的军官和少数的忠勇士兵,他们也有单独的灵牌,牌位后简单描述了生前事迹。最后一个等级是普通士兵,只有姓名、籍贯、身份等简单信息,每个人只是一行小字,一百人刻在一块石碑上。这待遇算是很不错了——在传统文化中,只要有名字留下来,他们在“那边”就能食到香火,就不会被遗忘。

    辽东一战中,龙武中营和右营战死的军人,还有战死的私兵总计2900多个名字被记了下来。而龙武左营和前营是逃溃而败,其士兵则不得入祠,这就是军队中的残酷规定。张山岛上战亡的700多人也将被供奉,其中还包括了少数来自辽东各地的溃兵。此外,在山海关向广西迁徙一路上因为各种意外丧命的十几名士兵,还有前rì与猛坎一战中牺牲的4人,也都将入祠。

    有这一座大祠堂压阵,整个军屯城就变得格外肃穆、威严。

    以后将士们上阵杀敌,他们心里也会稍微安稳一些吧。至少有个“归路”,不会做无名烈士。

    传统上,祠堂除了用来祭拜先人,同时也是“家族聚会”的场所。英武祠也将成为金士麒等三位千户老爷的办公地。他们名义上三个dú lì的千户所,其实是军政一体的集团。南丹卫的军政首脑是白指挥使,金士麒等人只能借修祠堂为名,在祠堂的后面建造小集团的“司令部”。

    英武祠连同“北院”的中军司令部,造价高达3000两银子。

    原本姚孟阳想在河边复制一个“爱晚楼”当作总司令部(很多兄弟都支持这个想法),被金士麒弹压了下去,节约了不少银子。

    比祠堂更贵的是城墙。金士麒也提出过一个很傻很天真的想法:他不想设立城墙,一方面是为了节约银子,另外他想与山民们和平相处,城墙多隔阂啊。这个想法遭到了兄弟们的一致批驳,狠狠地批驳。最后的妥协就是修造一道窄墙,高一丈,总长9里,外层用竹木定型,里面用夯土筑实。再加上12座箭楼和4座城门,总预算也达到了6000两。

    金士麒、查应才和姚孟阳的千户府就建在城zhōng yāng,每人一座,每座造价2000两,这银子由他们自己掏。每座千户府都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的面积,二十几间房子,规模并不算大。因为金士麒等人的家族都很小——金士麒家里只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妾室;查应才只有一妻二妾和三个孩子;姚孟阳只有一个老祖母和……大概六、七个说不清身份的女子相伴。

    另有副千户、百户、军官、富户等私宅院100余座,单价从50两到1000两银子不等。总计15000两,也都由各位军爷自行出资。

    这个时代,造房子很便宜。因为土地不用花钱,主要的成本就是建材和营造费用,而大多数的费用又可以计算为人力成本。一座三开间带厢房的土木混合构造的屋子,费用不过10几两银子。即便是千户老爷的五开间的正堂,全砖瓦构造的也不过80两的土建成本。

    他们从辽东带来了2000户居民,其中1000户住在城里。包括400军户和所有工、商户、水手杂役们。另外1000户(400军户和农户)分散在山口东边的平原上屯田,三个千户所名义上有10万亩地,现在他们手里只有3万亩。共建造8个村堡。上述总计民舍2千间,连同屯堡护墙的建造费用,总计20000两银子。

    城中东半部还要建造一座烧砖场、一座锯木场、一座制铁场,还有为“工业时代”预备的工场房舍10处、50间房,建筑成本5000两。此外还有码头、吊桥,还要沿河修造堤坝,还要开辟和平整道路,这几项耗资合计5000两。

    上述所有项目总计费用6万两。其资金来源:兵部会划拨的“安家费”2万两,各位军爷自行筹备的府宅建造费用2万两。其余2万两要在“爱晚楼”的基金中支取。

    至于这6万两银子的流向,其中一半用于雇用当地山民,还有3000两是给蓝犸的中介费(那小强人还活着,已经可以吃饭了)。所有的军户、匠户,还有雇用附近的劳力总计2000多丁,干半年的活儿也要花上1万多两银子。最后那1万多两则是对外采购费用。

    未来的半年,也就是直至天启六年十二月,他们的核心工作就是这个庞大的土建项目。这也是金士麒从前世获得的经验:要发展经济,就从基础建设着手!地产开发项目将产生巨大的推动力,半年之后他们将初步建成全套的基础工业,还将训练出一批熟练工匠,还能使周围的山民变得稍微富裕一些。还有最关键的——已经初见成效的——可以带来和平。

    爱晚楼兄弟们的会议一帆风顺,新城规划全票通过。然后又展开了一个最吸引人的议题:为新城命名。从一大堆诸如“爱晚城”、“新山海”、“觉华不死城”、“红河谷”、“象鼻屯”、“龙武湾”之类的俗名中,金士麒所推崇的名字终于以51%的微弱优势获得通过:“藏宝港”。

    说实话,这名字也很俗。一般来说,投票选出的名字都很俗。

    众人为金士麒喝彩,为“藏宝港”干杯!

    可惜,金士麒的喜悦之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他就陷入了被动。爱晚楼大会的下一个议题非常严峻:是否要夺回山口西部的7万亩土地。

    

第82章 重要信件

    金士麒虽然解决了山兵危机,但问题也只解决了一半。

    按照兵部的授命,三个千户所共拥10万亩土地,现在他们到手的才3万,只够他们一万多军民填饱肚皮。山口西边那7万亩最肥沃的土地,正被南坡北坡两寨的山民们耕耘着。

    虽然金士麒和南丹卫指挥使大人都严守着底线,没有答应把土地送人(他们也没这权力),但“以山口划界”却成了既成事实。

    在此之前,金士麒他们手里没有兵,只能采取装糊涂的策略。现在查应才来了,再过两个月他们甚至能凑800jīng兵,可以“武力解决”掉任何一个大寨。虽然山兵人多势众,但只要巧妙分化、逐个击破,完全可以一战。因此姚孟阳就抑制不住了,他提出了这一个议案——他说不是立刻要开战,也不是半年后造好了城就立刻开战,但至少我们心里要有数:我们最终是否要拿回那片土地。

    “七万亩啊!”姚孟阳的泪都下来了,“从我太祖父到辽东那年……”

    众人忙扯住他,都说:知道、理解!

    接下来是反方陈述,金士麒提出一个重要理念:土地是死的,谁去耕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产的作物归谁所用。我们接下来的水利开发计划,还有农产品采购计划,把几个大寨都归入我们的旗下,我们会控制他们。以后不仅是7万亩土地,还有山民方圆百里数十万的山地,都为我们产粮食、赚银子,这不是挺美好的事儿嘛。孟阳哥,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嘛。

    他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但姚孟阳不为所动,仍坚持不能把命根子攥在那帮山寨大王手里。即便让山民耕种,他们也是必须在他这千户老爷的治理之下。

    查应才提出了更严峻的问题:土地归谁耕种,也很重要。因为这些土地不仅是皇帝分派给诸位千户百户的,同时也是军人的口粮田。

    查应才指着帐篷之外:“我们今天有银子有地位,全靠着这批jīng兵。而他们之所以卖命,也是惦念着有一份田产。当兵是苦差啊,谁不希望家里有几十亩保命田。如果那土地不拿回来,军心就会动摇。”

    当问题上升到“军心”的高度,诸人不禁紧张起来。姚孟阳更是深以为然:“没错啊,那些兵万里迢迢地赶赴广西,都是为了过上田园小rì子。现在十万亩变三万,不好交代啊金兄!”

    金士麒只能拿出杀手锏:“好吧,在场的都是自己兄弟,我就说个私密的话,这南丹卫一共有八个千户所,总计三十万亩的地。我原本的考虑是等兄弟们再立新功了……我们总有升迁之rì啊,到时候从别的千户所划出土地来,分给兵士们。”

    这伙儿人早就达成了共识,他们不会甘于“三个千户所”就罢休,他们中期的目标是控制南丹卫。因此金士麒大手一挥,把解决问题的策略推到了未来去。

    这招果然不好用。

    “那要到何年何月!”立刻有兄弟们嚷开了。“这个问题永远存在。有朝一rì你统合了八个千户所,你还是少了两个所的土地。”

    “军人就该去打仗。平rì里训练,总想着种田会影响战力。”

    “家里没有田,打仗也没奔头啊!”

    “我们用两个千户所的土地,换来了十万民啊!至少也是附近四万民,这帐帐怎么就不算算?”

    “不成啊。他们才不领情呢,只当我们欠他们的。”

    “为什么就不能把山民当作自己人啊!”

    “非我族类,没啥可说的!”

    金士麒舌战群男,他只觉得是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对牛弹琴应接不暇疲惫不堪,最终一败涂地。忽然间,他明白了:这归根结底是理念的问题,根源就在于“对山民的态度”。

    在金士麒前世的那个时代,56个民族56朵花,各花平等。但这个时代,帝国统治者把山民当作化外蛮夷看待,其地位比奴婢都低下。这种思想会影响到姚孟阳等每一个人,甚至深入骨髓。金士麒与他们根本不可能达成一致。

    金士麒很痛苦。他虽然是爱晚楼约定的“大股东”,但几乎没人支持他。而且按照股份比例,金士麒只占四分之一,若是投票他必败无疑。

    关键时刻,查应才表现出其“稳定”、“调和”的一面。他知道金士麒绝不会在这种核心问题上妥协,也不想用“投票”的方式把他逼得毫无退路。查应才最后提议:“边疆之策是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官员都头疼的大事,我们初来乍到还是稳妥为好。因此一年之内,暂维持现状。待一年之后的今天,再做决议。如何?”

    众人又吵闹了一番,终于接受“搁置一年”的决定。最后查应才又把皮球踢给了金士麒:“只希望一年之内,金贤弟想出万全之策。”

    金士麒摇摇头,“没有万全之策,到时候总会有人流血。”

    ……

    爱晚楼兄弟的“三驾马车”中,姚孟阳因为年龄和阅历不足,还不堪重任,真正的主心骨只是金士麒和查应才二人。金士麒思维迅猛行事飘逸,也容易犯错误。而查应才比较稳妥宽厚,正好牵着他,这二人的互补xìng极强。

    过去的几天里,金士麒独自面临山兵压境的困局,他虽然拼命经营,最终赢得了一个妥善的局面。但在那过程中,他却倍感孤独和凶险,像是他独自闯入森林猎食。如今查应才来了,金士麒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把“藏宝湾”的一切事情都托付给他。

    接下来,金士麒最紧要之事就是赶赴柳州。他的“柳州水营都司”一职本应在七月一rì之前赴任,万不能耽搁了。“南丹卫被困”虽然是个正当理由,但官场凶险,军营更凶险,他可不想被别人攥住把柄。

    这天晚上,金士麒叫来了他的三弟士鹏,让他帮忙写一封信给远在辽东的老师孙元化。金士麒也在一直练习用毛笔写繁体字,但眼下的水平还很丢脸。

    小弟弟铺开纸张提起毛笔,“大哥你说吧。”

    金士麒便缓缓地陈述:“哦……先生你好,我很想念你。呃……你最近忙吗?我也很忙……”

    “哥,给师尊写信,不应如此行文。”

    “喔,开始要写‘拜首’什么的……”金士麒把手一挥,“你帮我写吧,我先打个瞌睡。”

    小弟弟立刻动笔,他思绪泉涌文采飞扬,写了洋洋洒洒两张纸400多字的开篇。大体上是表述了思念之情,以及长达三个月都没写信给老师的愧疚和自责。字迹自然是俊秀工整,其中有几十个字金士麒都不认识。

    “好好,接下来是正文。”金士麒便缓缓地叙述了南丹卫的情况,以及“山兵压境”的事态变化,以及他们后续的城建造计划和生产规划。

    金士麒写这封信,主要目的是想向孙元化求援。他请老师牵线搭桥建立广州、澳门地区的人脉关系,希望结识一些葡、西两国的海商。时至今rì,金士麒依然记得半年前在山海关初次见面时,孙元化满面红光地对他说:“大明全境的西洋教士,鄙人都认识。”

    “先生啊,不能吹牛啊,你说过的每句话都被我惦记着啊!”金士麒笑吟吟地说,然后指示弟弟,“话是这意思,你帮我想想措词。”

    “我懂。”弟弟皱着眉头,自然换了委婉客套的笔法。

    至天启年间,葡萄牙人来到大明的海域已经有100年了。回首往昔,两国开始的十几年很不愉快,甚至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海战。但随着时间的磨合,双方逐渐了解、摸索着对方的臭脾气……直至经济利益最终压倒了一切,葡萄牙人逐渐打开了商路。

    稍后西班牙人也来了。在这个时代,葡萄牙和西班牙因为某个国王生不出儿子的原因,已经合并为一个国家。他们控制着菲律宾的殖民地,在澳门设立城堡和商站,在东南沿海各处都有买办和代理。每年从美洲运输上千万两的白银到亚洲来疯狂采购。

    在这个银光闪闪的基础之上,明朝的政治层面也受到影响。上至朝廷枢机大臣,下至江浙和广东沿海地区官吏都与葡、西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金士麒要发展外贸,立刻就想起孙元化这位好中介。

    另外一方面,他还想通过孙元化寻求武器和工业技术。这个时代欧洲国家也打得很欢腾,武器技术正在迅猛发展。孙元化等人的技术体系,归根结底也只是吸收归纳西方科技并在明朝进行实践。如果他能介绍一批原装的专家技师过来,再加上金士麒的奇思脑筋和花银子不要命的脾气,那大南丹卫的军火工业绝对会迅猛发展起来。

    金士麒在信中摆事实讲道理画大饼,总体的意思就是学生我这边一切条件都具备了,就欠你老师吹一口东风了。“等我这边兴旺起来,就把您老接过来养老,好好伺候着……士鹏,反正是这意思,你斟酌着词句。”

    “我懂。”士鹏闷头狂写。

    金士麒和弟弟配合默契。只可惜这年月通讯手段太落后,一封信送到辽东,孙元化一拍大腿说“这小子有前途我要帮住他”然后当夜就回信,金士麒也要三个月之后才能收到,慢节奏的时代啊。

    很快,士鹏就完成了这篇重要书信。金士麒看不懂,士鹏就一边念一遍解释,一切无误之后再誊写一遍,很是认真负责。这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是目前整个南丹卫文化水平最高的一个。

    金士麒原以为只有官宦和农户子弟才能参加科举,后来才知道明代的军户、商户、医工之类的“二等民”也可以科考做官。金士麒他们千里转战广西,也就中断了士鹏的求学之路。

    广西不比北直隶,这边的文化水平落后,据说三年难出一个进士。迁江县更是一个只有两千户人家的小县城,金士麒本想让弟弟在迁江县的“县学”读书。但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整个县城只有几个老秀才,那“县学”几百年来就没开过。

    “明rì带你跟我一起去柳州。”金士麒下了决定。“柳州总有像样的书院吧。”

    士鹏自然是连声称好。但金士麒又有些后悔。如此这般,难不成要把弟弟一个人丢到柳州去上学了?这小孩自幼就没父母的关爱,再丢到百里之外的柳州,他能健康成长吗?会不会变成一个沉迷于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或者xìng情顽劣孤傲之徒?很有可能啊,他有这基因!

    “士鹏,我又不想让你去了。”金士麒便开始讲独自在外求学的苦处,譬如每逢佳节倍思亲啦、生病没人管啦、被大孩子欺负啦、睡觉踢被子没人盖之类的。

    “兄长,我知道你是在勉励我。为了读书、求知,那些苦我都受得了。”士鹏淡然地说。

    “真是……有代沟了!”金士麒哑口无言,“唉,待哥真有钱了,就去买一个书院回来给你解闷。可惜我做不到啊,真是没用的哥哥。”

    

第83章 船上论马

    天启六年六月二十七rì,金士麒带着一个小小的军官团和一个小小的采购团前往柳州府。

    随行的军官都来自龙武水师,包括龙泽和武腾号的两位船长,还有中营和右营的几位舶总、舫长,都是实力派人物。金士麒不想孤身寡人地去“柳州水营”上班,他必须安插自己人。

    至于“采购团”成员,则是负责设计营造“藏宝港”新城的各队工匠和采办。再加上卫兵和仆役,他们打着“南丹卫”的旗子,押送着几千两银子,浩浩荡荡地北赴柳州。迁江本是柳州所属的县城,距“柳州府”有180里的路程,这一路都是平原和矮丘陵。他们策马驾车三天,终于在三十rì这天抵达柳江之畔。

    柳江在这里形成了一个“U”字形河湾,那突出的“半岛”上就是柳州府的驻地“马平县”。虽然也只是一个县城,而不是苏州杭州那种府城,但马平是万户居民的大县,比迁江县繁盛很多。

    柳州以生产木材著称,江面上果然看得见许多载着木头的大船,还有些木材被捆扎成筏沿江而下。柳江南岸密布着村镇和码头。到了渡口,只见几十条驳船靠在岸边,搬货的、租船的、等待过河的、讨价还价的、抓贼讨债的,一片热闹。

    金士麒一行人无需与人谈价格,他们是“军车”。他们直接停在最大的两条空船边,吼道:“是过河的船?都下来吧,这船军爷包了。”

    那些船夫们哪敢废话,都赶忙架起桥板,引着马匹拉着车辆上了甲板。那船上本坐着一群民众,都慌忙下船躲避,生怕招惹了凶神。只有一个独自坐在船舷上的青年面露愤懑,低声道:“什么世道,牲口也上船!”

    那秀才一身白衫,身形消瘦,腰间还挎着一柄小宝剑。脸上也是一副铮铮然不可欺的神sè。旁边的船老大忙向他告饶:“哎呦郭秀才,饶了小的吧,你可别乱说。”

    但郭秀才的话已经随风飘到了金士麒一帮人的耳中。几个凶悍的军爷立刻就变了脸sè,仆役金财甚至抡起了胳膊。

    “勿多事。”金士麒拍了金财一把,只扯着弟弟径直走到前面去。他心想这秀才带着宝剑还穿得这么风情万种,莫不是身怀武艺?即便不会武术,一张刀子嘴四处宣扬我金士麒的劣迹,比直接戳我一剑还厉害呢。

    金士麒一行人乘了几十匹车马,大多都要留在南岸。只牵引了最重要的四辆车和十匹马上船。马还都要蒙上眼睛,防止它们受惊。那些士兵故意把马牵到那郭秀才身边去,臭烘烘地擦在他身上。

    没想到那秀才竟上来了牛脾气,赖在船上不走。他又不敢真发火,只把一张脸气得铁青,嘀咕着:要有先来后到,凭什么让你们!船老大劝他莫惹事,那秀才把屁股钉在船舷上就是不动。直到最后金士麒说:“多他一个不多,开船!”

    金士麒只带了弟弟和孙管家站在船首,观看两岸风景和地势。他们乘坐的是一条柳江上少见的大船,长达五丈,前后各有4名桨手,甲板上还有一根桅杆,若是顺风也可以挂帆。金士麒从船老大口中得知这是一条“80料”的河运船,甲板下能载300石粮食。

    “料”是指造船所用的木材数量,古时惯用料数来估算船只的尺寸、运载能力和价格。但这条大船竟不是柳州所造。船老大说柳州最近几十年营生惨淡,几家船坊造的都是小船,手艺也逐渐荒废。如今这种近百料的大船只在广州有造,400两银子一条。

    金士麒又问了些乡土情况,木材的价格,何处有船坊,哪里可以住店,哪里有牙商买办,谁家憨厚谁家jiān猾,皆细细问了。随后他又问县学和书馆的所在。

    说话间,那郭秀才早就受不了马臭味,挪到了上风的这边来。听到金士麒正在询问本地的文人儒生,那船老大当然一问三不知只能傻笑,金士麒便说“可惜啊原来此地是文化沙漠啊……”那郭秀才听到这里自然是又气又急,只可惜刚才闹得不愉快,他没法插话。

    金士麒又把话题转回柳州的船坊,请船老大明rì带他查访一圈儿,报酬自然不会少。那船老大忙答应了,又问官爷尊姓和称呼。

    “鄙姓金。”他忽然想逗弄那书生,便说:“我是个举人。”

    那郭秀才果然上钩了,他眼睛一亮,满脸的不相信。“金公子,幸会!”那郭秀才踱过来,一拱手,“柳州城小,往来皆友啊。敢问金兄,是哪年哪府的举人?”

    “是顺天府(北直隶)。”金士麒也拱手回礼,“某不才,三番五次落第,直到天启四年才侥幸中举。”他这话说得言之凿凿,他身边一群军官却莫名其妙,没听说金千户是举子出身啊。只有他弟弟和仆役等人知道底细的,忍不住哧哧笑了出来。

    郭秀才见那些人面目古怪便更是疑惑,心想他一定是在吹嘘。“喔?不知金兄记得当年乡试的题目?”

    “记得又怎样?郭兄还想当场应试?”

    “河宽船慢,交流一番也未尝不可。”

    “无非是兵法韬略、策马舞枪、拉弓shè箭,还有耍大刀,不知兄台擅长哪样?”金士麒话音一落,那些军官都哈哈大笑。原来金千户说的是“武举人”,是戏弄那秀才的。

    “武举……也算举人?”郭秀才冷笑道,“算我唐突了!”

    忽然,侧立在旁的金士鹏却轻声说:“晚生记得顺天府前年的乡试策问,题曰:‘国之富,数马以对,马之所繁示重矣。’不知是否?”

    郭秀才一愣,这题目果然没错。金士麒更是笑道:“好好,数马……这问的是啥?”

    弟弟忙回答,“那题下所问:今国马所出,内则计丁以牧之民间,外则用茶以易番夷。是法亦袭前代之旧,马政之弊至今已极。兹yù举此二法,一振起之,使上不病国,下不妨民,而马皆足矣,若何可为?”

    士鹏的声音清清脆脆,半船的大老粗都如听仙乐耳暂明,郭秀才也是暗中赞叹。每隔三年一次的乡试,各省的试题一出,不出一个月就传遍大江南北,所有的书生们都会传抄作题,郭秀才焉能不知。他更是赞叹这小童子果然了得。自己只能大概记得题目,但他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自己就没这功夫。

    金士麒也很惊讶:他本以为八股科考,考的都是些云山雾海的枯燥经纶,没想到题目竟是时政韬略和军国大事,这不禁勾起了他的兴趣。金士麒便向郭秀才一拱手:“jīng彩!现在到要请教先生,此题如何作答?”

    金士麒本意是想了解文人的答辩方法。郭秀才却以为是在考验他,顿时傲气徒生。他略一沉吟,张口便道:“天下之事变无穷,善处天下者不贵于能应变,而贵于能防其变。”这书生果然学识了得,竟出口成章滔滔不绝。即便是曾见过这题目并“模拟考试”过,但如此思维流畅也不禁让人称绝。

    金士麒开始时也很赞叹,但他听着听着,却又觉得有些无趣:这秀才只是以“马政”引题,随后就把话题转到如何防止“天道变化”,其道理无非是:种种弊端源于道德缺失、纲纪不振、无法臣服远夷导致秩序错乱之类。那秀才口吐莲花,说得却是书本上的套话。

    如此解题方法,其实就是取巧。就像无论什么病症,在江湖郎中那里都可以用一句“肾虚”来解释,然后开些养肾固本的药方。此乃以不变应万变之策,非常扯淡。

    金士麒很失望,他扭头望着江水,心里数着“一条鱼、两条鱼……”,盼着那秀才尽快住嘴。

    忽然间,那郭秀才声音弱了下去,然后就停了下来。

    “呼,终于说完了。”金士麒正想敷衍几句就跟他说再见,却见那秀才咬紧牙关,神sè低落。他刚才还说得很开心嘛,这怎么就卡壳了?

    “罢了罢了!”郭秀才低沉着脸,“鄙人通篇胡乱,有辱尊听,见笑了。”他一拱手,竟退到了后面。

    “哎?这就生气了?”金士麒惊问。

    但那郭秀才却是一副很失落的样子,他独自看着河水发呆,想着心事。

    金士麒忍不住问:“你要跳江?”

    “不是。”秀才低估一声,转过身来不看河水,只用手抚摸着身边臭烘烘地马匹。好像被触动了哪根心弦,他突然长叹一声。金士麒暗想这家伙大概是书读多了,脑筋不堪重负导致陷入了偏颇的情绪吧。

    那郭秀才忽然又走过来,低下头对年幼的士鹏说:“愚兄空读十年书,方才那一番皆是空话。那是‘应题而做’,却未‘应策而答’。小兄弟你天生慧质,也是做学问之人,万望以后能求真、求实,不要学我。”

    这话一说,士鹏那小孩却茫然了。金士麒却暗自称好,心想书生你倒是参悟了,不如随我修行去吧……

    “郭兄过谦。我倒觉得你说的不错。”金士麒笑道,“本朝有农耕之利,塞外有草原可育马,因此以茶易马,正是应了……生产分工的自然规律,这本是上策。强迫农户养马虽违背规律,但若法纪通畅,也未尝不可,这是中策。除了这二法,本朝还在南疆诸寨中征缴马匹,遗害颇重,乃是下策。时至今rì,这上中下三策为何皆行不通?其实郭兄已经给出答案。”

    “你说我?”郭秀才惊愕道。

    “没错!”金士麒拍着弟弟的肩膀,“三弟,这位郭先生的意思是说:马政之痛,其实是国政之病。马政之弊只是表现,归根结底是国政已病入膏肓,自然周身各处……百病重生。”

    郭秀才连忙摆手:“我不是那意思!”

    “就马论马,正如脚痛医脚,却无法医治心肺中的病根。但朝纲顽疾岂是下民所能言论。这位秀才虽有良策,但恐遭来逆耳之祸,因此也只能用云山雾罩道德沉沦之辞来应付,实则无奈啊!郭兄啊,我懂你!”

    郭秀才吓得慌忙摇手:“我可不是那意思!”

    “你讲得好。即便皇上有好策略,没有好臣子来执行,只能白费良策。正如你所言‘贵于能防其变’,防的不是马政本身,而是层层施政者。郭兄,你懂得很多嘛!”

    “我不懂!”郭秀才大叫着,慌忙后退,只觉得太可怕了。此刻政治局势凶险,这番解释让人听去了是会被治罪的。

    可怜那士鹏脑海翻滚,半晌才回过味来:“兄长,我也觉得郭先生不是此意。”

    “你说的对!”郭秀才忙说。

    “那是你学得浅!”金士麒笑道。“先生高深得紧呢。”

    郭秀才脸sè苍白,知道遇到了硬茬了。他沉吟许久,决定发动反击,“兄台一番话,到好像是你有‘应策’良计。不知能否赐教。”

    “倒是有。但也是无奈之举。”金士麒想了半晌,终于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国亦如此。”

    众人张大了嘴巴,此话太过高深,他们无法领会。

    金士麒暗道一声爽啊!继续道:“马政之困,实则人政之废。马政如此,盐政、茶政、矿政、关防,无不为官僚私用以层层获利。百年顽疾,已‘补不足’,绝非数年之功能扭转。愚下之策便是跳过此间环节,以‘用马者’购之、养之!”

    金士麒望着弟弟,“钱粮茶马在百官手中滚一遍,终将十不存九。若是把每年易马所耗茶叶全数交给……呃,譬如让吴襄去cāo办,那老混蛋,他吃一半,至少还能吐出一半的马来。若是把育马之地给我来用,我即便挪用一半,剩下那一半也一定是万马奔腾。因为无论吴襄,还是我,都是真正用马之人,我们虽非高洁无私,但能保住一条底线。三弟,但问有何良策,愚兄所言便是。但此策却不能作为科考答卷,你懂吗?”

    弟弟寻思了片刻,点点头,“懂!”

    金士麒拍拍他的脑袋,“乖!”

    旁边那郭秀才也不住地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兄台言之有理。但是如此这般行事,朝廷的钱财下放、权责松散,最终会造成封疆之势啊!”

    “啊,被兄台看破了!”金士麒笑道。“所以说这不是良策,万不能写于答卷中。”

第84章 秘密生意

    正午时分,金士麒一行人上了北岸进入柳州城,拜见他的另一位顶头上司:“柳庆参将”何玉九将军。

    广西的最高将领是“广西总兵”,镇守桂林府。其下设有5位参将“分守”各地。这位“柳庆参将”所辖范围是柳州和庆远二府,包括南丹卫、柳州卫、庆远卫三支世兵部队,还有十个dú lì的守御千户所和各处营兵。

    明代后期的军队编制是“世兵”和“营兵”并存,很多军官都肩负双重军职。今天要见的这位何玉九将军不但是“柳庆参将”,同时也是“柳州卫指挥使”。

    金士麒也是“世袭千户”和“水营都司”双.修。在世袭职务上,他受南丹卫的白指挥使管辖。在都司职务上,又要听令于“柳庆参将”。两位上司同时管着他,他都要小心伺候着。

    金士麒晋见何参将,那场面很是隆重。

    何参将是个浓眉阔鼻的中年人,穿着崭新的官袍,候在正堂zhōng yāng。身边八个亲兵侍卫长得也很jīng神,分别提着宝剑、弓箭、马鞭之类的东西。他身后站满了十几名武官下属,品级大多与金士麒相当。

    “属下金士麒,拜见将军。”金士麒叩拜。

    “不必多礼。”何参将忙上前搀住他。

    “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

    “责罚什么,我还要重重谢你。”

    真哒?谢什么?金士麒心下疑惑,也不敢多问。

    随后他奉上礼品,他早就打听过这位何参将是个“儒将”,特意挑选了文房四宝作为礼品,都是从江南带来的上等货sè,还有“白物千两”在礼单末尾压阵。那参将连声道:“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就收下了。

    看座之后,何参将便热情地问候金都司你们一路辛苦啊。金都司忙回答一路顺畅其实并不怎么辛苦。何参将又对龙武水师赞叹一番,向金冠等将军的殉国表示悲痛惋惜。金都司连忙起身代表诸将领子弟叩谢。何参将赞赏金都司在辽东战绩辉煌,金都司忙说些须小功何足挂齿。

    何参将又提及前几rì迁江被十寨围困之事。说若不是金都司妥善处置,恐怕又是一场灾祸。“金都司,我要重重谢你!”

    原来如此啊,就等着呢!金士麒立刻卖乖:“那本是属下之责,不敢称功,但求无过。”

    “有劳诸君,前些rì确实凶险。说实话,不是桂林府不想应援,整个广西都无兵可调啊。”何参将无奈道。

    直至天启六年,贵州的战争已经延续了五载。前有奢崇明,后有安邦彦,他们领兵数十万称王作乱,搅得大半个贵州都陷于dú lì状态。

    朝廷每年耗在贵州的军费多达百万两,这暂且不说,更要命的是各地的兵马都困在贵州作战。如今广西北面的几个卫要轮流驻防贵州,南边几个卫也都防御各自属地的山民。何参将说迁江十寨的动静还算小的呢,南边浔州那边已经聚集山兵数万,一场恶战恐怕不可避免。

    总而言之,广西军情危急啊,未来数月里少不得金都司等诸君上阵。金都司忙发誓会奋勇作战再立新功,绝不丢脸。

    参将堂前壮士激昂,宾主相谈甚欢。

    随后,何参将屏退左右,只留下金士麒一人。他盯着金士麒,上看看、下看看,最后冒出一句:“我等你许久了!”

    这句话他好像憋了很久的样子,说完了还长吐一口气。

    金士麒暗道:“终于开始正题了。快说,要怎么谢我?”

    “金都司。”何参将深情地唤道,随后说了一句很要紧的话:“我收到了刘公公的信函,说你是自己人。”

    金士麒心中一暖。刘公公啊,他在这世界上只认识一位刘公公,就是他的好卖家、老朋友、时任山海关监军刘应坤。没想到这位何参将在宫里也有人啊。

    刹那间,金士麒嗅到了白银的味道。

    何参将话锋一转,又赞金士麒是“辽东战场上冰火历练的强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本想把你们调到柳州卫来,可惜没有空额。不过也好,你可以抽调一部分人来水营,这更合我意。”

    终于谈到水营了,金士麒很兴奋。“将军,不知咱柳州水营如今是何状况。”

    何参将一笑,“柳州水营,此刻还不存在。”

    何参将为了加强他的语言表述力度,还把手在半空中平平一挥,好像要擦掉什么。“除了你这个都司,一个人都没有。”

    “那挺好。”金士麒点点头。自从经历了“老爹是敌占区的副千户”事件之后,他的神经系统已经粗得可以接受一切奇妙的事情。

    何参将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有两条船,还很大呢。让我查查……”何参将翻开几份官文,终于找到了信息的出处,“看这里,兵部的通令,调拨四百料大福船两条……奇怪,船还有名号,一曰龙泽,一曰武腾?好吧,都给你了。”

    金士麒满头汗,那本来就是他的船。看来这水营真是要从零开始了。

    何参将又介绍说,广西曾经设立过梧州水营和南宁水营,后来都裁撤了。从此捍卫广西河流的职责,都交给了各州府的守御千户所和盐检司。“可以说,这柳州水营是为你而设。”

    金士麒心想刘应坤这太监真厉害,我请他安排个“正职都司”,他找不到空位置,就硬设立了一个。如今我成了空头都司了,我可以告他欺诈吗?

    何参将却忽然一笑,“这水营,也是为我而设!”

    “……”金士麒觉得这话太过奇异,隐藏了很多信心,“将军何出此言?”

    “你来。”何参将指着大堂后门,“我要重重谢你!”

    金士麒黯然:“已经谢我第三次了。”

    何参将领着金士麒穿过后堂,走过一路亭台长廊,步入一处后院。只见那小院子素雅而宁静,居中一座小阁楼上爬满藤蔓,正是返璞归真溶于自然。院子里花团点点、树影摇曳,小鸟在地上觅食,小虫在空中翱翔。路边的铜炉中熏香袅袅,竟颇有一番仙气!

    金士麒心中欢喜,暗中打算回到藏宝港之后,他的千户府也要如此布置一番。若是闲暇时,带着心爱的女人(们)在其间荡着秋千,赏花、品酒、吃葡萄,一定很有情趣。哎?何将军莫不是要把这园子送我吧?

    何参将推开那间小阁的木门,里面是一间书房。只见两个美人躺在席上,还没起床。

    “就是……如此……谢我?”金士麒一愣,慌忙退避。

    “哎!你们出去!”何将军低吼着,有些尴尬。

    随后就听到悉悉碌碌的声音,一阵香风席卷而去,两个美人退开了。金士麒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是侥幸和是失落。

    再看那书房,竹影婆娑、暖风习习。临窗摆放着一张古朴的书案,上面铺满了正在书写的纸卷。旁边的席子上还堆了十几本兵书和书稿。金士麒打破沉闷,道:“先父也藏兵书百部,如今被我带来广西,可惜多是破旧。属下回去先抄录一个名录送来,若是将军看中哪部,属下便找人誊写了再送来。”

    “好好!”何参将果然欢喜,“那比真金白银还珍贵。金都司,你看这是什么。”

    金士麒随着他的指示向那书案上一看,只见那些白纸上勾勾画画的线条,好像是儿童简笔画。“将军在画……竹子?”

    “是兵书。”

    “……”金士麒再仔细一看,果然,那画的依稀是营阵布局,还小楷记录着年月rì和作战经历云云。“啊,好复杂的阵势!”

    “本将在整理贵州作战经历。”何参将拿起他的宝贵记录,开始缓缓地讲述着。他给金士麒指看纸上的圈圈点点条条道道,金士麒拼命地将那些符号转化为真实的战斗情景。再配合参将的解说,逐渐领悟到一些非常宝贵的战争经历,其中涉及很多战术细节。

    何参将指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我这里画的是土兵所擅用的竹枪,那些东西很讨厌!那枪被砍断了,后面的小贼就送上来新的,砍之不绝啊!”

    何参将指着一朵朵的小圆圈。“我这画的是树林,他们都藏在林子里,一股股地窜出来。他们学着鬼叫互相呼应着,左右突袭扰乱我们阵型。”

    何参将指着一团团的斑点标志,上面还写个歪歪扭扭的“毒”字。“这是他们shè的箭,都涂着毒,很可恶。那些土兵随身都带着蛇虫,我们一半的兵士都丧于毒害。”

    何参将指着一个大方块,那里面圈养这很多小人形状,他的声音便哽咽了:“这是贵阳。我们各地的援兵总计六万,全都困在这,打不出去,只能苦等援兵。粮食吃光了,只能吃人。”

    “……”

    “先吃百姓。”

    “……”

    “很不好吃!”

    “是啊。”

    “我们困守了整整一年啊!二十万百姓都吃完了,各地各卫的部队就内斗。几万人吃啊吃,最后只剩下两万。”何参将绘声绘sè地讲述着围城中的故事和细节,如何抓人,如何夜晚防止偷袭,如何故意把身上弄臭,如何烤肉不会焦臭……还有什么部位味道古怪难以下咽。他讲得很生动、很具体,听得金士麒一边哭一边吐。

    “为什么不攻出去呢?”

    “奢安乱兵很是厉害,打不过啊!攻出去是死,逃回来就被吃,还不如留在城里吃别人。”何参将悲痛地说,他突然抓住金士麒的手腕,吓得金士麒一激灵。

    何参将露着雪白的牙齿,“你晓得我们最后如何突围?”

    “愿听其详。”金士麒缓缓抽出手臂。

    何参将却先问他:“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平复迁江十寨之乱?”

    “跟山民交朋友,领他们干活赚银子。”金士麒言简意赅,“山民有活路,就不会走死路。”

    何参将哈哈一笑,“嗯。你偷学了我的策略!”

    金士麒正在诧异,那何参将忽然转过身,他推开阁楼的窗户向外望望,确定无人之后才继续说:“奢、安那两个大贼虽然狂暴,但他们手下各部山兵酋首并不心齐。”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后来,我们跟那些酋首联络上,用‘盐’作交易!”

    “盐。”金士麒的心中怦怦乱跳,心想今天最重要的部分来了!

    那贵州西部和邻近地区都不产盐,历年来都靠四川和云南输送井盐。战争爆发后整个反叛地区都被封锁,盐更成了绝对禁品。据说盐荒最厉害的地方,1斤盐卖1两银子,1石盐价值百两,能换10个黄花闺女。战争持续了数年,当地各部山民土著苦不堪言。而“广西军”正是利用这一点,经百般周折之后才与当地叛贼建立信任,最终达成了“以盐换和平”的交易。

    何参将总结道:“最后我们不但解了围城之困,还通了一条财路!”

    金士麒豁然明白了,这老家伙绕大圈子,忆苦思甜,又呲牙吓唬人,就是想表达“通敌卖盐”的合理xìng啊!不过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也跟我说,他真把我当自己人啊!

    何参将继续解释着,他们已经打开了一条“商路”,从广州的海商那里拿私盐,每石10两银子,运到贵州南部20两卖给土著酋首。这价格不算黑,他们不敢卖太贵,因为“贵州伙伴们”很不好惹。

    何参将骄傲地说,“现在从běi jīng到肇庆(两广总督府)到桂林到柳州,各处将领、大人、管事都打点好了,可谓一路畅通。金士麒,现在你知道我要如何谢你了吧?”

    金士麒心中通亮,忙拜道:“请将军吩咐便是。”

    “我要让你加入这笔生意!”

    “我有何能?”金士麒的脸都红了。

    “这生意开始时,每年只卖几千石。但接下来每年都翻番,估计明年的规模要扩展到四万石,那就是四十万银子的毛利润。货太多了,再走陆路太冒险了。现在你懂了?”

    “所以……才建立水营?”金士麒惊道。原来新生的“柳州水营”就是这个使命啊,竟让人徒生一丝伤感啊!

    “没错,从广州水路运道庆远,之后再陆路去贵州。”何参将把手在空中挥舞着,“之后还没完。我们的贵州朋友收下货物,却只能付三成的银子,其余的都用粮食、马匹、铜铁之类土产顶账。粮草马匹就作为军资囤在贵州,留着过几年打仗用。剩下那大约一半……价值四十万的铜铁也要水路运到广东去,作为咱们买盐的本钱,还给海商。”

    “小的斗胆问一声……最关心的……那啥……分给咱柳州水营的……”金士麒琢磨着措辞,这情形太刺激了。

    “毛利的十分之一,四万两,分给你。”

    金士麒脑筋飞快,每年运输4万石盐,那种300石装载量的大船就要准备30条,一年到头连续奔波啊!那每年的运输成本也要2万银子,剩余的也刚刚够营造费用……4万两看似很多,油水却不厚啊。

    “是啊,利润很薄。”何参将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生意越铺越大,收银子的时候在后面呢。”

    金士麒点点头,他暗道:“总额80万的大生意,只赚了2万毛利,这纯属是快递公司的角sè啊!你这家伙口口声声要谢我,却是让我承担最辛苦且最凶险的环节,真是太无耻了!他一咬牙,狠狠一拍大腿:“好吧,我干了!”

    他答应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加入这大cháo中。虽然眼前没什么利润,但至少能把自己的“柳州水营”建立起来。他要尽快拥有自己的部队,尽快融入到“西南军政体系”中去。而且还可以跟贵州土财主和广东大海商勾搭上,这种机会,求之不得!

    “好!好好!”何参将立刻乐了。他立刻推门,冲外面呼唤道:“如梦、如花,过来伺候。”

第85章 水营编制

    那一rì,柳庆参将府里阳光煦暖、鸟语花香,金士麒与何参将促膝而坐。

    他们谈战况、谈山民、谈水营的编制和港口建设,谈笑风生,甚是欢悦。之前离开的那两个美人也睡眼朦胧地回来了,侍奉在他们身侧,斟酒、打扇、赶蚊子、捏肩敲背。“别做那没用的!”何参将指着凉席床榻,“快,一边一个。帮我压住这地图。”

    一张地图展开,两个美人分别压着一边,充当人体镇纸。她们俏莹莹地坐在那里,腰肢纤美轻盈妩媚,真是又好看又好用。

    “金都司,请把目光放在地图上来。”

    那是一张广西军政地图,山川城镇沿着水系铺展。在柳州和庆远一带,西江河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人”字型交汇,向北的一条是柳江,向西的一条是红水河。那西江延绵千里,上游流入云南境内,窜入了一个美人的腿下。河流的下游灌入广东,正落在另一个美人的纤纤玉足之间。

    金士麒暗想这何参将的生活很美好啊,他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脸上各种神sè交替掩映着。那左一个、右一个,两个美人都笑吟吟地瞅着这大个子都司。那个时代男子身形多矮小,像金士麒这种六尺男儿真是让人垂涎啊……

    “金都司,请把心收回来。”

    “是是。”

    “你要来柳州坐镇吗?”

    金士麒一愣,这才暗道一声糟糕。若是水营中军设在柳州府,那他就要独自来此上班了。

    他更愿意留在迁江,那藏宝港是他jīng心设计,倾注了无数梦想。那边有他的田地、女人和一群兄弟们,还有新造的千户府。他更担忧柳州府这边的复杂人际关系,什么迎来送往、勾心斗角、派系斗争什么的,恐怕不是这个19岁的小青年能应酬。

    经过了辽东的那一番折腾之后,金士麒可怕了这个。

    “若是驻在柳州,属下就可以rìrì来将军府上垂听训诫,甚好。”金士麒**辣地瞅着一个美人说。那美人哧哧一笑,掩住了嘴巴。

    “你还是驻在迁江吧。”何参将做了决定。“迁江镇守红水河,那是西江主道,东西贯通、南北策应,总之很……很好。你那水营可以在柳州和迁江各设一部,各立一名千总官,如何?”

    “属下从命!”金士麒立刻抱拳道。这个设定正合他心意,但他开心了几秒钟,又谨慎地问:“将军所说的两位千总官,可有人选?”

    “我有一人,可以驻守在柳州这里。你再推举一人,随你在迁江。”

    金士麒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这老家伙故意把他安顿到迁江去,是因为老家伙要在柳州安插一个“真正的自己人”。若有情况,就可以直接跳过他,调动水营的部队,很狡猾嘛!

    “原来将军手下人才济济,真……真是甚好啊!”

    金士麒探问那人的情况,何参将却说过几rì领来再说。二人又谈论了一阵子,何参将最后道:“你写个草案给我。关键的是银两预算,以后每年四万两,先规划三年。你在草案中要把这十二万两的帐目作平。”

    金士麒连胜称喏。接下来他要设计一个营级部队的建制(相当于后世的旅),这真是梦寐以求的任务啊。

    ……

    告别了何参将,金士麒开始“柳州大采办计划”。

    如今那“藏宝港”还在蓝图上,正可谓百废待兴、大笔银子要花。但金士麒可不是简单花银子买东西,他要接机发展藏宝港。他引用了一个先进的理念:合作办厂模式。

    没错,他要接着建立新城的契机,把柳州等周边地区的工业技术引进到自己的领地去,半年之内建立全套的基础工业——哪怕只是明代末期的偏远地区的低等科技,但只要有一个“开始”,藏宝港就会滚滚发展起来。

    半年前,他们挥别山海关时就曾经招募了近千户人家,现在那伙人还在湖广地区痛苦跋涉着,愿菩萨保佑他们一路顺畅。那些移民虽大多有些技术能力,但真正的职业“匠户”只有几十人,且多是木匠、建筑类匠人。而铁匠、船匠、武器匠人则非常稀缺。迁江县也是纯粹的农业区,工业水平也仅限于修补农具、烧几块青砖的水平,还不如金士麒带来的那批人呢。

    因此,金士麒进了柳州城,看到这方圆几百里最兴盛的工贸区,他的口水洒了一路。那几天他带着工匠和采办们走访各地商铺、作坊、工场,以巨额的投资计划勾引着柳州的商民工匠们,请他们去迁江“藏宝港”开设分部、分厂,哪怕是临时的作坊也可以。只要是在迁江采购原材料,或者雇用当地人为学徒工,都会受到金都司的热烈欢迎。各种困难都会帮你们解决,甚至异地加工导致产品价格比柳州高也考虑。

    当时明朝有着严格的户籍政策,民众无法zì yóu迁徙。但金士麒可以用“修造藏宝港”的名义来进行这个“技术转移”计划。

    “藏宝港”这名字的最妙之处,就在于它是一个“港口”,而且正是柳州水营的驻地,因此从柳州各县调集人力去迁江劳作真是合情合理。在何参将的支持和关怀下,那手续也很容易处理。

    只可惜柳州商民匠户们不买帐。金士麒折腾了两天,只谈下下来一家制绳作坊、一家铁匠铺和一家频临破产倒闭的小画馆。柳州城其实也不算大,只有几万人,那些天已经遍传了南丹卫一个姓金的都司四处抓人的消息。只要金士麒的大个子已出现在街头,那些商铺作坊们就纷纷关门——

    “不是咱不想赚银子啊,但那些军户不能惹。咱小命更重要不是?”“谁知道去了还能不能回来……”“爱买不买!”“说得天花乱坠,必有yīn谋!”“听说了,是要把人卖到琉球去!”

    金士麒不怪他们,毕竟在这个时代,军人的名声确实很臭。

    金士麒那两天很疲惫,有时候还很伤感。但也有开心的时候,那就是和军官筹谋柳州水营的构建和编制。

    柳州水营要从零开始,这反而更好,不用受到旧部队的限制,更不用接收一批滥人。金士麒挑选的几名水营军官都有着10年从军经验,而且都是从辽东万里而来的忠诚下属。他们将成为这支新军的创建者,他们这次都要升一级任职,自然也都是欢欣鼓舞。

    那两rì,金士麒和诸军官针对水营的未来展开勾画。金士麒还未向他们透露那个“广州-贵州航线”的罪恶勾当,只说咱水营未来的主要任务与之前的龙武应相同,以“运输”为主业,偶尔上岸打打野食。广西是内陆地区,不存在大规模水战的可能。

    那帮军官爷们都是行家,立刻翻着水师营造图册,选择了几种船型。要适合西江这种湍急的大河,他们前几rì渡河来柳州乘坐的那种“80料”河运船就很好。那是一种平底长船型,船底低矮平直,结构简单宽敞。船舷每丈长度上可以坐4名水手划桨,最多能安插30支桨,能划得飞快。

    而且那甲板上还可以安插两根桅杆,配以简单的帆具。不求风力利用率有多高,只求便捷灵活,非常适合西江这种扭曲八歪的河道。

    军官们又进一步地展开规划具体的船型。一种是“运输船”,可以设计为12尺宽,最大容量将达到400石。另一种是“巡河船”,船宽8尺,增加结构强度和侧舷的厚度,再加上武器,它将成为称霸西江的大鳄鱼。

    只可惜在这两天探查之下,他们发现柳州的造船能力确实有限,这些船都要去广州建造。

    其实金士麒最中意的船型是一种“车轮舸”,两侧各装有两只翻水轮,非常像那种早期的蒸汽船。里面安装有简单的传动机构,依靠几十名水手蹬踏板牵动水轮转动推进船只。

    这东西机械味道十足,非常对金士麒的口味。他也有信心造出来。但是军官们说绝对不成——水手们划桨时,你能看得清他们每一个动作。那划桨的力度、角度、水花的形状,你知道他们是不是卖力,谁敢偷懒就抽他鞭子。若是让他们踩踏板,人人都会装模作样,那船绝对走不动!

    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但金士麒有一个更深刻的想法却暂时无法跟他们说。运用机械结构,虽然目前看来无法避免水手偷懒,但是它却能开启一个机械建造的光明前景,为未来的机械动力铺路……这番构想,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水营的蓝图一半是船只装备,另外一部分就是“编制”,这个更让男人们热血沸腾,尤其是涉及到那些军官自身的职务分工。那些天他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明代末期的部队编制非常混乱,各种建制名称混杂。传统上,南方边军习惯使用“卫-所-哨-队”的指挥层级。而北方九边军队多沿用戚继光时代传承下来的“部-司-局-联”编制。到了关辽军中,又是孙承宗和茅元仪两位文人鼓捣出来的“子营-冲-衡-乘”编制。而水师则另外又有一套,各级建制称为“艟-舶-舫”,看上去倒很齐整。

    总而言之,非常混乱。

    金士麒早就想统一名称,眼前设置柳州水营正式最好的机会。他现在把新名称定下来,以后改编南丹卫的陆营时也可以一并延续。

    ……

    金士麒的新编制名称——

    1、营:标准的战役战术单位,数千人规模,由营将和都司统领;

    2、分营:千人规模,千总或守备统领;

    3、大队:数百人规模,把总统领;

    4、中队:百人规模,百总统领;

    5、分队:数十人规模,大旗长统领;

    6、小队:十人规模,小旗长统领。

    ……

    具体到崭新的“柳州水营”,则设置如下——

    1、“柳州水营中军”驻迁江藏宝港,由都司直辖,下设:

    中军司、军情司、军备司、作训司。计把总4名。

    2、“一分营”驻迁江县藏宝港,由千总统辖,下设:

    千总司一、港务大队一、巡河船大队一、运输船大队一、战舰大队一(辖龙泽、武腾两船)。计把总5名。

    3、“二分营”驻马平港(柳州府),由千总统辖,下设:

    千总司、港务大队一、运输船大队二。计把总4名。

    ……

    未来数月,柳州水营将新建3个运输大队,各辖运输船12条,共36条;巡河船大队1个,辖巡河船8条。再加上龙泽、武腾两头大鲸鱼,共46条船。船上人员总数1600人,水营总人数1900人。军官总计有:都司1名、千总2名、把总11名、百总约40名。

    最后按照何参将的要求,金士麒编制预算如下:船只、武器装备、房舍、码头总价约4万两,三年军饷6万两,三年经费2万两,总计12万。

    金士麒把“广州-贵州航线”三年的利润全都分划好了。

    对于这笔大生意,金士麒暗自进行了一番思索。

    他觉得这笔生意能降临到他头上,真是一种幸运。虽然前期几乎没有利润,但毕竟这是“别人创建的生意”,一个插足的机会就很是珍贵。他将掌握其中一个重要环节,以后自然还有机会逐渐扩展自己的触角,从中获得利润。

    现在的金士麒就像后世的经营者,先提供一种“免费服务”来铺开渠道、稳定用户,其目的就是占领市场。这是互联网的时代的jīng神,先圈地、再赚钱。这正是腾X和T宝的经营理念啊!

    他将要利用这支水营力量垄断西江的水运,掌握这个百万级大生意的命脉,以后一定有机会获得巨额盈利。金士麒不是财迷,但他的所有理想要靠银子来实现,他需要银子!;

第86章 暗火萦绕

    七月初三rì,南丹卫副千户金士骏带领百名工匠抵达了柳州。

    原本他是跟着查应才一道而来的,结果南丹卫军情紧张,查应才就丢下他先走了。本以为他们本月中旬才能到柳州,没想到速度倒是很快。

    兄弟见面,份外亲切。士鹏早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抱住了士骏,这小子果然跟二哥更亲一些。金士麒双手握住士骏的手臂:“三个半月没见,又长高了!”

    “大哥!”士骏也恭敬地一抱拳,眼睛里也是泪花闪闪,“甭说闲话了。咱南丹卫是啥情况?”

    “平安无事。”金士麒笑道,“在我的英明……”

    他话没说完,士骏低吼道:“可恶啊!”

    “你……你说谁?”

    “查大哥,他不象话!”士骏气鼓鼓地吼着。原来十天前他们刚到桂林,得知了南丹卫军情被围困的消息,士骏立刻就亢奋了。他当然是想赶去南丹卫匹马单枪风sāo一番,却不成想被查应才连夜灌醉了。第二天他一醒过来,查应才已经带兵先行一步,还带走了所有的马匹车辆。只留下一封书信给他,让他负责看护匠户民众慢慢走。

    “查大哥办事慎重。南丹卫情况复杂,敌我难分,怕你一来就蛮干。”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十七了!”士骏犹自懊恼。

    “放心,有无数的仗等着你呢。”金士麒为了安稳他,便历数着西南各地的军情,把这里说成了叛军横行战乱连绵之地,比辽东还不堪。士骏才逐渐开心起来。

    士骏的队中有近百名工匠和熟练农户,正是山海关动迁大军中的技术主力。看他们全须全尾地抵达柳州,金士麒那个欢畅啊!他挨个问候了一遍,赞叹他们这一路的辛苦。接下来大家还要在柳州盘桓几rì,恢复一下体力,随后就回迁江建设新家园。

    当晚,金士麒就在所住的酒店设宴款待士骏和诸位军将,席间谈及南丹卫和山民十寨的恩怨情仇,又讲述迁江新城“藏宝港”的美好未来。最后又提及了猛坎那大妖怪——说他如何雄壮、如何杀人如麻,臂展一丈、牙齿能咬断长枪、鼻孔能塞进拳头。金士麒侃侃而谈,旁边士骏听得心旷神怡,双手就开始抖了起来,酒都晃到了脚面上。

    “士骏,你放松一些。”

    “哥!你答应我!”士骏面sècháo红,随后两行热泪滚滚淌下。“你要把猛坎留给我!”

    金士麒心情复杂,但不忍打消他积极xìng,只能道:“好,他是你的!”

    众人皆举杯,预祝南丹卫越办越好,预祝金千户身体健康,预祝士骏小哥斩杀了那猛坎再立威名。

    席间正一片欢乐,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冲了上来。

    “我要见金千户!”楼下有人大叫着,“我是他好友。”

    金士麒忙令卫兵放人上来,竟然是前几rì在柳江上同船过江的那位郭秀才。虽然他们在船上谈得不是很愉快,但毕竟“十年修得同船渡”,双方最终还是说了“以后再联络”之类的客套话而礼貌分手。没想到三天之后那郭秀才竟真地寻来了。

    “金千户!”那秀才慌忙上了楼,他面sè苍白满脸是汗。一进门就长揖至地,“请你救命啊!”

    原来那秀才有一位尊敬的朋友,也是他的学长,姓龙。那人不知得罪了何方势力,他家里竟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暴徒围困着整整一rì了。恰巧那位龙先生不在柳州,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小女儿以及几个老弱仆役。

    那伙人堵着龙家的房门,几个进出的仆役都遭到了殴打,那伙暴徒还叫嚣着要举火呢!邻里无人敢支援,报官也无人应答,郭秀才迫不得已才想起金千户一伙人与他“有一面之缘”,因此特来求助。

    “金千户,你们是军户啊,你们最狠了!”

    金士麒觉得有些蹊跷,“你怎么找到我?”

    “你们动静大,现在满城都知道啊,说是……那些流言我是不相信啊。”郭秀才急得都快哭了。“金千户,人命关天,还请出手相救啊!”

    金士麒还在想这事出有因,不该贸然插手。旁边弟弟士骏已经一个翻身从酒桌上飞跃过去,一把扯住那郭秀才,“我与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们哗啦一声就往楼下冲去。

    “站住!”金士麒喝道,“士骏,应谨慎行事,不许杀人。”金士麒再一挥手,士骏已经扯了郭秀才一溜烟地去了。金士麒又忙令几个军官带上一小队士兵追上去,这是柳州府的地界,万万不能惹出祸端来。

    这一番闹腾,酒宴也没法吃了。金士麒只觉得喝得有些晕,便要了一壶热茶。过了小阵子,那茶还未凉,忽听外面有人惊呼:“火起!”

    推开窗户一看,只见西边不远处果然一道烟尘腾起。

    “搞大了!”

    金士麒酒醒了,忙提剑就要下楼去。众军官也纷纷抛下酒杯起身,跟上他。众人刚一推门,就听到下面轰隆隆的脚步声,士骏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士骏神sè亢奋,满脸都红扑扑的。

    “兄长!这一次我很听话,一个人都没杀!”

    旁边随行的军官解释着,那边确实有一伙凶徒作乱。被二老爷金士骏一把一个全丢河里了,一共二十来个人都在柳江里扑腾能,能不能游上来是他们的事儿。可惜那龙家的房子被烧了,幸亏众人冲进去把人都救了出来。

    只听酒楼下面一阵悉悉碌碌的声音,还夹杂着哭声,正是那一家老小连同仆役十几口人,金士麒忙令孙管家去安顿他们的住宿。

    “是什么人?”

    “那龙先生家里的几位女眷,一位老太太,还有几个妇人,还有一位姑娘,模样……很周正。其余的都是些仆人。”

    “还有一位姑娘?”金士麒忙道,“去看看。”

    弟弟士骏慌忙伸手,拦住了哥哥。他盯着金士麒,神sè有些慌乱。

    “干嘛?”

    士骏嘿嘿笑,不说话,脸却更红了。

    “喔,你小子!”金士麒哈哈大笑:“看上人家姑娘了?”

    士骏张张嘴巴,“没……”

    看那士骏那模样,一副情丝缭绕的小表情,金士麒真如心里明镜一般。但他暗想:我等是军户,人家是书香门第,恐怕门第……你娘的!谁敢嫌弃我弟弟!我弟弟是何等英武,你个书香门第算个屁,我金家连公主都娶得起……算了,我想得太多了,看来酒劲儿还没过……

    他正胡思乱想间,那郭秀才又跟了过来,对两位金爷千恩万谢。

    金士麒忙问这龙家人是什么来路。郭秀才说那家老爷名叫龙文光,很有来历。他柳州出名的才子,曾与他同在县学读书,与他是亦友亦师。天启元年龙文光中了举人,第二年便进士及第,是柳州几百年间仅有的两名“联捷进士”之一。在广西这文化落后地区,堪称一位大才子。但同门的学弟郭秀才……现在还是个秀才。

    “那龙先生是进士?”金士麒惊问。考中进士就做官啊,怎么会招惹了凶徒?“龙先生可有官职?”

    “他是江西新建知县。”

    金士麒更惊讶了,那龙文光大小也是一个县官,怎么竟有人欺到他家里。又是打人又是放火,这简直是造反了!金士麒越想越觉得蹊跷,一把扯住那郭秀才,怒道:“说!你那位龙兄弟招惹了什么人?你定有事情瞒我!”

    那郭秀才慌忙发誓说是不知情,若有隐瞒天打雷劈!他还说那龙文光为人端正清廉、爱民如子,怎么会惹下祸端,家里人也不知道啊!

    金士麒见郭秀才言之凿凿看似不假,倒也不想为难他。便让手下人去暗自打探,那姓龙的是如何惹事上身。

    “士骏呢?”金士麒转身找着。

    “二老爷去慰问龙家人去了。”金财回答。

    金士麒点点头,心想士骏也长大了,开窍了,很好啊。金冠老爹在上,你的儿子们在南丹卫会努力生养,为你诞下子嗣无穷,咱金家威武!

    ……

    次rì,金士麒再次前往柳庆参将府,向何参将述职。

    何参将看了金士麒草拟的“柳州水营”编制计划和预算,大加赞赏。但随后又英明指出:这计划中的“巡河大队”还是暂缓吧,目前西江水域又没有强敌,你应该把jīng力和财力全都放在“运输”行当上来。水营的使命就是运盐、运铜铁,初期预算有限,不要铺得太大。即便以后有战斗任务,也可以用运输船增添火炮来改造。

    金士麒领会jīng神,当场答应下来。

    随后何参将领来了一名青年军官,名叫吴永博,是他选定的一名千总官,未来将驻守在柳州,掌管一部分营。

    吴永博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微胖的脸蛋很有福相,薄薄嘴唇看上去就是能说会道的样子。

    何参将热情地扯着那吴永博的手臂,向金士麒介绍着:“这位吴千总是柳州卫的世袭百户,这两年一直负责盐粮河运,路数很熟悉。本将昨rì与你谈的那笔大生意,若有不明白之处,你尽管问他。”

    金士麒立刻明白了,这吴永博是何参将的自己人,是那笔价值80万两的罪恶生意的“正主”。虽然金士麒是他上司,但在生意层面上这位才是主角。这主次关系可要搞清楚了,否则会出岔子。

    那吴永博倒是很规矩地向金士麒参见,一副很谦虚、熟络的样子。金士麒暗道如此也好,他身边正缺少一位熟悉广西军政的“本地人”。只希望这家伙能如他表面一般好相处。无论你现在是谁的人,本老爷最终会把你拉倒我的团队中来。

    随后何参将又指示金士麒,本月去一次广州,一则是定造船只。再则是与那笔生意的海商伙伴见个面。

    金士麒半月前刚从广州过来,这水路行舟1400里,去要10天,回来至少要30天,折腾一次掉10斤肉啊!“这个月就去?”

    “辛苦啦!”何参将回答道,这意思是你必须去。忽然,那何参将脸sè一沉追问道:“金士麒,那龙家的事儿,你参合什么?”

    金士麒一愣,昨天救援龙文光的事儿怎么传到这来了?怎么听这口气好像不开心的样子呢?“我……江湖救急……助人为乐……”

    “这事跟‘我们’无关!”何参将严肃地说,“先建好你的水营吧!”

    金士麒明白了,可能真惹了麻烦了。他连忙称是,不敢多问。

    告别了何参将,金士麒与他的新下属吴永博一同走出府第。吴永博再次行拜见礼,道:“都司大人,数月前你在辽东时,我们广西这里就听闻了你战功赫赫。没成想今rì竟能一见,还能在都司手下效力,属下幸甚!”

    这话虽是恭维,但也说得诚恳。金士麒也客套了几句,便询问这吴千总的履职经历。

    “不瞒都司,我是何参将的内弟。”吴永博倒也直言不讳,“卑职本愚钝,不堪重用。以后卑职定当勤勉,还请都司提携。若有过失,只请都司责罚。”

    没想到这吴永博倒也实在,金士麒喜欢直来直去,便索xìng问他:可知龙文光是何人?他问吴永博这事情,也是透露一个信息:我问你这机密,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看。

    吴永博微微一笑,只低声说:“那龙先生,文采非凡众人景仰,只是不会做官,因此遭了小人。”

    “小人?”

    “这几年广西旱涝交叠,又有贵州战事连年,咱这民生确实凄苦。”吴永博也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sè,“我听说,那龙先生前些rì回柳州探亲,就联络了广西籍的官员和几个举子一同上书朝廷,请免除广西三年赋税,每年十万两银子。”

    “那不是好事吗?”金士麒话一出口,他自己就赫然明白了:免除税银对百姓当然是好事,但对官家来说……那是断了财路啊!

    按照当时的官场“行情”,虽然名以上是征税10万两,但层层盘剥之下,实际收走往往是30万、40万!现在你龙文光上书停税,你落得好名声你获得百姓感激,但背后将有多少人很你入骨啊!

    昨rì那场乱子,就是jǐng告!

    金士麒咬牙切齿道:“烧龙文光屋子的,可是柳州府的人?”

    那吴永博一声叹息,“岂止啊!”

第87章 请你喝茶

    吴永博简单说了那龙文光的事情。那人向来不识抬举,在江西官场上也混得不好。如今他又害惨了全广西的官僚,他的悲剧正在上演。

    为了每年十万、甚至几十万的白银收益,那帮官老爷是能削皮吃肉的!昨天只是烧了龙家两间房子,那只是恐吓,“他们”还不是想致人死地。但若有龙文光不回头的话,接下来就是血光之灾。

    金士麒明白,这番话很犀利。这绝不吴永博这小年轻有感而言,一定是何参将在jǐng告自己。

    他也深以为然。无论如何,他不该参与广西官场的斗争。他只是一个世袭千户,在千户所里是个土皇帝,但出来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官。他在广西没有根基,根本斗不过那帮官僚。虽然自己手上有几个兵,但那帮文官只要想搞你,随便找出个名目来,旦夕间就能把你收拾掉。更何况金士麒也不是个安居乐业的本分人,以后会不停地闹腾下去,他身上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这广西的官场也不比辽东轻松啊。金士麒由衷地向摆脱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尽快回南丹卫,练兵种田生儿子去。

    ……

    金士麒告别吴永博,回到下榻的酒楼。

    他刚上二楼,就听到里面一阵阵爽朗的男人笑声,是那个郭秀才——他名叫郭梓文。金士麒心中略有不快——他一直在猜测郭梓文这家伙昨rì请自己出手搭救龙家时,一定隐瞒着什么,他至少没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让自己陷入被动,很是讨厌。

    金士麒推门进了那厅堂,正想质问那郭梓文,却看屋子里坐着一群人。

    那些人见了金士麒都慌忙凑过来拜见,他们竟然是些商民。再一问才知道,他们是来商谈藏宝港开工的事项。前几rì金士麒那一波人找上门去许下优厚条件,这帮柳州商人都半信半疑。没成想郭梓文今rì牵线搭桥,竟然立刻就说服了他们。

    金士麒顿时心软了、气消了,忙令手下人照应着。郭梓文自然是喜笑颜开,一副邀功的表情。“金都司,他们也听说了你昨rì仗义出手,都无比敬佩。我再把你辽东的赫赫战功一说,都愿意为你这柳州水营效力。”

    众人又都凑上来,连声说:是啊是啊!钦佩钦佩!合作合作……

    金士麒黯然:好嘛!我“插手税银之事”竟然传开了,这传到桂林府去不定衍生出多少麻烦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金士麒心情复杂,但还是拜谢郭梓文:“有劳郭兄。唉,我好累。”

    这郭梓文家里也小有资产,还开着生药铺子,与当地商民阶层多有关系。“金兄辛苦了。郭某只是顺势而为,这马平小地方,我们彼此熟悉,替你做个保人罢了。”郭梓文又道:“今rì只是三家,都是常年与我家有些交情的。明rì还有两、三家。”

    金士麒甚为宽慰,果然是当地有人好办事。虽然目前搞掂的还只是数家商户,但其中有一家生漆行和一家布行,都是柳州最大的商号。有他们带头,后面的业务就很容易展开了。经过了这一番波折,成果终于展现了,自己原先的那些构想果然在逐步落实,兴甚啊。

    金士麒向郭梓文再三致谢。

    “谢我做甚。那些商户一小半是认定你这买卖有赚头,另外一大半都是看在你昨rì出手救助龙先生的份上。”

    “龙先生民望颇高,我也听说了。”金士麒见身边无人,便话锋一转,“可是也有人恨他啊。”

    郭梓文楞了,“谁?”

    “梓文兄,那上书免税三年的事儿,也有你一份吧。”

    郭梓文一惊,他眼神闪烁几下,“此事儿很隐蔽,金都司从何而知?”

    金士麒暗道:还在装!你这老小子差点害了我啊!他叹口气,“昨rì火灾之祸正由此出,郭兄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郭子文明显慌了,忙解释说他只是听说龙先生上书减税之事,却并没参与其间。那是龙先生联合了几个官员、举人共同上书,他虽然跟龙先生亲近,但他只是个秀才,还没有署名的资格。再说这消息龙先生一再声称要保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rì那伙歹徒竟与此相关。

    “再说龙先生是一心为民,怎么会遭来这无妄之灾?”

    郭子文虽然虚长几岁,但毕竟是个官场之外的书生,政治敏锐度明显不如金士麒。金士麒来自后世,早就在课本上知道了古代官府的黑暗。在他内心深刻的概念中,就认定那是一群应该推翻的恶人。

    金士麒简单讲了那官与民的食利关系,官衙的逐利本质和不择手段。“如今你扼住了官老爷的喉咙,人家不找你拼命才怪。如今这地步,官家已经亮了刀子,不知道龙先生是要铤而走险?还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郭子文听得又惊又怒又悲,汗水哒哒地落在地板上。

    “吓到他了。”金士麒暗道。“看清世界的本质,这是成长的必然阶段啊。”

    忽然间,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随后他的亲卫百总冯虎就推门进来,低语几声:昨天烧了龙文光家的那伙暴徒,竟然聚集在咱这酒楼正门外,还故意弄出响动来。他们是在向咱们示威,也是继续威胁住在三楼的那些龙家女眷们。

    那帮混蛋就是耍无赖,在展示他们的“存在感”。

    早些时候冯虎就打探清楚了,那伙人里有两个是桂林府那边正职的差吏,剩下十来个据说也做过挂名差役。当时衙门臃肿,各府各县超编的杂役众多,那些人多是地痞混子,身份跟后世的“临时工”类似。他们穿上差服就充当官家人,脱下衣服就干黑活儿。

    金士麒心想这伙人果然跟当地官僚、军将们沆瀣一气。前一个时辰刚把“不许参合此事”的话儿低到我耳朵里,勒令我袖手旁观,现在他们就欺上门来了。

    “下去看看!”

    金士麒怒冲冲地走出酒店大门,就看到十来个汉子都闲散地坐在街对面的茶肆大伞之下,横躺歪坐。他们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吵闹着,发出声音给藏在那酒店里的龙家女眷们听。

    “金都司!”其中竟有个黑瘦的家伙yīn阳怪气地喊了出来。他还站起来拱拱手,看来是个领头的。“都司过来喝茶?”

    敢请我喝茶?金士麒勃然大怒。他的几个私兵也跟了出来,拥着金士麒杀气腾腾地就过去了。

    那家伙却毫无怯意,仍然嬉笑着:“金都司,我们今儿个可没放火呀,你没法办我。”

    “啪!”金士麒一个耳光打去,那人被打得翻到在地。

    都司一动手,身边的亲兵们也冲上来一顿乱踢乱踹。现场立刻就乱了,那伙凶徒都跳出去,虽然他们也带着腰刀、哨棒,却不敢真动手。毕竟金士麒这边是正规官军,装备的是铠甲朴刀。

    那伙人只能狂叫着、推搡着,终于把那个领头的挨打货扯了出去。

    “放开我!”那家伙吼着挣脱开来,他身上至少断了五根骨头,额头上血泊泊地淌下来。他胡乱擦了一把,又贴上来。“小的说话不尊重,挨打活该。都司你尽管打!”

    他几乎把脸凑在金士麒胸脯上来,耍着无赖横死的样儿。“你打呀!都司你打死我呀!”

    “滚!”金士麒一脚踢翻他,“都给我滚,滚出柳州,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那伙家伙非但不怕,还乱嚷起来:“柳州水营的耍无赖!”“喝茶有什么罪!金士麒你不让人做生意!”“看你守着那龙家老寡妇几天!”“我们今天就赖死在这,你打呀!”

    太无耻了!金士麒气得心肝乱颤,他没法打杀他们,也没法查办他们。这是柳州府,是官府的地界。他空有一帮jīng兵,却拿这帮地痞没拌饭。即便发狠打残了几个,这帮无赖回头闹起事儿来会更糟糕。譬如半夜点个火、暗中戳个刀子,或者折腾那些跟金士麒做生意的店铺。

    更何况金士麒不能一辈子守在柳州,他鞭长莫及。

    真该死!这也算是“不对称战斗”吗?

    金士麒只觉得这种斗争比辽东还恶心百倍!在辽东,大家明刀明枪地厮杀,你比我强你可以杀我,我杀不过你我可以逃命!你马多你追得上我,我比你聪明我会造浮桥!我们直来直去,杀得痛快。现在这帮鼻涕虫,太恶心了!

    金士麒一转身,看到酒店门口几个妇人正匆匆迎出来。

    中间一位瘦小的老妇,年约50岁。她脸sè铁青,泪水连绵,正是龙文光的老母亲马氏。她左右各是一个媳妇模样的妇人搀扶着,也都是又气又悲的可怜模样。

    她们一处来,后面那些无赖们叫骂得更是欢腾了。

    龙老夫人颤巍巍地出了酒楼正门,看到金士麒便拜了一次,便颤声道:“金都司,我跟他们说理去!”

    “别捣乱了!”金士麒把娘子军们全都推了进去。

    那伙妇人们进了堂内,更是伤心了,便呜呜哭闹起来。金士麒环顾一圈,倒是没看到弟弟心仪那个小闺女……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不想这个行不行?金士麒心理烦躁,便只招了那龙老夫人到旁边说话。

    原本上,在半个时辰之前,金士麒已经决定不管龙文光这档子事儿了。你龙文光上书减税,这理想很好很让人钦佩,但金士麒却只觉得无奈。先不管朝廷会不会答应,即便减了又有什么大用!这是明末时代,这个帝国早都烂透了,拖延一天不如早死一天。金士麒虽然有抱负,但现在他斗不过那个罪恶、庞大、贪婪的文官体系,他不想被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现在金士麒也被逼急了,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冲动了。他只能暗中叮嘱自己:“尽量低调啊,别被牵连了,你家里还有女人呢……”

    “老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是听我安排吧。”金士麒低声道,“本官有‘金蝉脱壳’之计,非常适用你。”

    “你要我逃走?”龙老夫人反问道,“我不怕他们!”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他们是帮无赖,你逞什么强!”

    旁边郭秀才也劝道:“伯母,你还是避避风头吧,龙家在旁边江口镇不是有一处老宅嘛。”

    那老妇黯然道:“躲能躲多久,天涯海角还会找上来了。”

    没想到这老夫人想得倒也长久。金士麒忙说:“你放心,我有办法,把送你们去江西龙先生身边。”

    “那边也是是非之地。文光把我们留在老家,就是要一心做事,没想到……”

    “好吧!随我去迁江吧。”金士麒甩出底牌。他还说他在迁江有钱有势,藏你们一家很容易。

    “纸包不住火,躲得了一年半载,终究会被知道。最后还是给官人带来麻烦。”

    金士麒又劝了几句,她死活不干。

    “妇人之见!你们留在柳州,只会坏事!”金士麒终于怒了。他简单地说了你那宝贝儿子龙文光上书逼皇帝免税,导致广西群官饿肚皮的事情,现在他们都恨你们入骨,现在政治斗争很激烈……你这老太太还赖在柳州不走,反而会让你儿子无法cāo办这利国利民光宗耀祖的大事。

    他本以为这事儿过于邪恶,妇道人家恐怕无法接受。没想到他徐徐讲述着,那老太太也逐渐面露红光,很激动又很兴奋的样子。

    金士麒最后道:“老妈妈,你儿子心怀百姓,是做大事的人,跟我是一类人。反正,你在这里是授人以柄,扯了他的后腿!”

    龙老夫人的脸sè逐渐地平静下来,她好像想开了,缓缓地点点头。

    郭秀才也趁热打铁:“伯母你们先走,我在柳州等师兄,回来就让他去迁江与你团聚。”

    龙老妇人浅浅一笑,扯着那郭秀才:“好,我先去一步。郭侄儿,告诉我儿龙光,娘亲不会羁绊他。”

    随后那老夫人又深深拜谢金士麒,双眼含着泪花。她最后又叮嘱郭秀才道:“你见了我儿文光,叫他勿忘父亲教诲,心怀大义,忠则尽命!”

    说完那话,她就晃悠悠地上楼了,说要收拾行装。

    接下来金士麒就忙了,他也上了二楼,召集紧急行动策划会议。

    他招来金士骏和冯虎,让他们安排人手和船只。铺开地图规划陆路和水路,还要部三路疑兵,让那些恶棍们追无可追。也许到了最后,他们能猜到龙家人去迁江,但在过程中绝对不让他们追上!

    最关键的,不能留给他们任何证据!万一被发觉……哼哼,别怪我们下狠手!

    半晌之后,金士麒这边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天黑。金士麒长出一口气,暗自赞叹自己条理清晰、临危不乱、行事果敢,真是个办大事的人啊!

    “士骏,一路谨慎啊。”金士麒告诫弟弟,“到了迁江就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跟那龙家妹子rìrì相见、rì久生情……”

    听着这话,士骏的头一点点低下去了。

    “她叫什么名字?”

    士骏抬起头,一笑,“还没敢问。”

    “呆小子!”金士麒戳着弟弟的额头,“快去准备吧!”

    弟弟刚出去,金士麒一个转身,忽觉二楼窗外多了什么东西!他瞪大了眼睛,“你娘!不对!”

    窗外,一双脚正晃荡着!还穿着绣花鞋,是女人的脚。金士麒吓得正要大叫,却听到斜上方有女人哀声道:“龙光,娘以你为傲!”

    随后便见影子一闪,那龙老夫人正在窗外的傍晚的cháo热的空气中,在重力的作用下加速下落。

    “蠢啊!”金士麒下意识地就冲过去一把抓去……他抓空了!再一抓,抓住了那妇人的发髻。

    刹那间,巨大的拉力作用在手臂上,金士麒也跟着摔了出去。

第88章 超级工厂

    那是天启六年七月的一个傍晚。

    如果大明帝国是一根进度条,在天启六年七月,它已经走到了93.5%的位置。同样是那个傍晚,在帝国的各个角落无数的喜怒哀乐在上演着——

    在京城的锦衣卫诏狱大牢中,一批新犯人正被rì夜折磨。帝党与东林党的斗争陷入了最血腥的阶段。

    在陕西保宁,明末的第一波流民起义者正在磨刀霍霍,只待杀出个黎明。

    在福建外海,郑芝龙十八兄弟的战船又逼停了一条商船,得银数十万两。仅仅半年间,他们的船队数量由去年结义时的几十条上升到百余条。

    在沈阳,努.尔.哈.赤身染毒疽持续高烧,已经开始说胡话,恐怕命不久矣。他的几个儿子正暗中调动军队准备着一场残酷的内乱。

    在天津,新建的龙武水师正与造船所商议着新船的价格。与“龙泽”号同级的400料大福船的定价,已经涨至一万八千两。

    在江南,农户们正把新收的桑叶一筐筐地变卖。由于连续的台风和暴雨,今夏的桑叶价格涨幅四成,但稻米价格涨幅六成,悄然超过了每石1两银子的大关。这鱼米之乡人间天堂,路边已有饿殍。

    在南丹卫的土地上,成群结队的山民正砍伐着树林和竹子,沿着滚滚红水河运抵“藏宝港”的工地。病榻上的蓝犸正在猜测月底的银子能否到帐。

    天启六年的七月的这一天里,无数的傍晚就像无数的碎片拼凑着大明帝国的晚景。

    同样是这个傍晚,在柳州这个帝国的边陲市镇,一个妇人跨过了25尺高的窗框,毅然跃入煦暖的晚风中。此时夕阳落下,城镇中的一切都清冷的光芒所覆盖着。她的身躯无声地穿越金士麒的视线,擦过他手臂的阻隔。在重力加速作用,她的颅骨以每秒58尺的速度撞击在cháo湿的青石路面上。

    她的身体徒劳地扭动了几下,夹带着泡沫的血液从鼻、口、耳朵中滚涌而出。

    金士麒呆呆地站在窗边,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他抓空了。

    他幻想着如果他再快一步就能抓住她,无论是擒住她的手、脚、或者是衣服是发髻,都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许多人的命运。他幻想着手中刹那间承受着一股巨大的拉力,甚至会把他的手臂拉得脱臼,让他重重地撞在窗框上,甚至他也会跟着跌出去。

    但他抓空了。

    他手中空空如也,只敷着一层细汗。

    龙文光的母亲,那个与金士麒前世的母亲同龄的女人,正躺在一丈深的地面上,血在她身下逐渐洇散。

    金士麒心里空落落的,呆立站在窗边。他不忍看下面,他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他只把目光投向柳州城那远远近近的掩映在暗淡天光之中的房舍建筑树木远山。

    经历了辽东和广西的许多波折,金士麒本以为自己变得麻木了。他本以为自己徒生了一层隐形的外壳,能把生死痛楚悲伤之类的东西抵挡在外。但这个世界总是在偷袭他,悄然击中他,让他永远把握不住这节奏。

    此刻,他被震裂了一道缝隙,泪水喷涌而出。

    “蠢女人。蠢女人。”金士麒默念着,恶狠狠地擦掉泪水。她以为自己的死可以减轻了儿子的束缚,甚至可以化作一股磅礴的推动力,让儿子更义无反顾地追求他的“大义”。

    “你们真能改变什么吗?你们能改变什么!”金士麒黯然道,“蠢女人!”

    随着龙老夫人的坠地,下面喊叫着乍起,随后许多人奔出。很多的女人扑在那妇人的身上嚎啕痛哭起来。

    随着那一阵混乱,那些都在街对面的桂林府来的无赖们也呆傻了。这个结果远超过他们的预想,没想到龙家竟有如此烈妇,经干出如此刚烈之事。等到冯虎和一群亲兵们涌出去之后,那些无赖们“轰”地一声落荒而逃。

    冯虎抬头看着金士麒,指着后面喊:“要追吗?”

    金士麒摇摇头,“不用。”他指着下面说:“看住龙家那些妇人,别跟着做傻事。”

    ……

    当晚,柳州府的通判、推官纷纷来查办此事,金士麒只是如实叙述,声音平静淡然。事情闹到这地步,县里府里急做一团,当值的官吏们全都面sè晦暗。现在桂林那边恐怕更是焦头烂额,他们逼死了一个七品官员的母亲,不知如何报上去,不知道让谁来顶罪了。

    何参将也让吴永博来了解情况,得知金士麒只是一个旁观者,吴永博分析说应该没咱们什么麻烦,但要注意保守秘密。

    但随后的两天,龙家的事情被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那消息根本压不下去,那背后的因果更是路人皆知。次rì那老太太的灵位就设在被烧毁的老宅之中,前来吊唁的民众自然络绎不绝。之后如何千人联名、万人送别、立碑作传、寻访上告,那都是后话了。

    事发三rì后,金士麒便安顿好柳州的所有事项,先一步回迁江去。

    离开柳州时仍需渡江,他乘坐的还是那条“80料”的大河运船。他花了200两银子把那条船买了下来,这价格相当于新船的半价。他本想请船老大继续干,还许了20两银子的年饷。没成想那老家伙拿了银子就告老还乡,据说200两银子能买几十亩水田,他要做一个幸福的小富农。那一瞬间,金士麒竟有些妒忌他。

    这条船被归于柳州水营,就留在柳州修缮改造,加上顶棚和舱室再换上两根桅杆。这条将作为临时的“都司坐船”,过些rì送金士麒去广州。至于龙泽和武腾那两只大怪物,它们在西江水里根本折腾不开,能一路跋涉到南丹卫已经算是极致了。金士麒还要慢慢思考如何利用它们,毕竟是价值上万的战船,不能总停在港口里充当吉祥物。

    离开柳州时,郭梓文那秀才追到了码头上来。这几rì他一直帮忙跟进龙家的事情,偷空也帮金士麒联络那些本地商人。

    到了惜别一刻,郭秀才终于说出了憋了许久的念头:“金都司,这边事毕之后,我也去迁江吧。”

    就等着这句话呢。“郭兄,我也是万般盼你能来,但我不敢想请。”金士麒却又凝重地问:“你若去了迁江,怕是一辈子无法做官了,岂不可惜?”

    郭梓文静思了片刻,笑道:“那官,不做也罢。”

    “在迁江俗世繁重,庸碌终生,岂不可惜?”

    “金都司!我想看你如何养马万匹,还有你那大桥如何建成,还有你说那藏宝港‘三年赶柳州、五年超桂林、十年再造新江南’,我很想亲眼目睹、亲力而为,怎又会庸碌?”

    金士麒最后问他:“我惯于亡命于军阵之上,又此逢乱世,我又一向行事偏激,说不定哪rì横死了。这般光景,你也情愿?”

    郭梓文咬牙道:“情愿。”

    “上船来吧!”金士麒一笑,“送我到南岸去,船上继续聊。”

    ……

    七月初九rì,金士麒带着山海关那批匠户们回到迁江,随他而来的还有从柳州请来的20多家合作商户。

    所谓百姓心中有秤,虽然这杆秤未必准确,至少这一次歪到了金士麒这边。除了“龙家被困事件”赢得了一些人心之外,起到决定还是藏宝港数万两银子的营造计划。那是柳州地区数十年一遇的大生意,还有金都司的信誉保证(不受贿、不勒索、不拖欠银子)那些本地的小商家两、三年也赚不到如此多的纯利润,着实吸引人。

    金士麒回到迁江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那些商户们去参观“藏宝港”的工地。

    这座新城依托红水河南岸铺展而开。街道平直整齐,“横三纵七”的主干道将城市分作多个小区块。在金士麒离开这半个月中,藏宝港所在的土地已经完成了丈量规划,四处都扯着纵横的绳索,标定着施工地带。数千计的山民工匠们在四处劳作着,平整土地、挖掘地基、搬迁土石、砍伐树林。

    金士麒带着诸人去看一座“示范xìng”的建筑。那是一座长达100尺的长屋子,四壁已经搭建成型,匠人们正在铺设屋瓦。那座长屋是内部“贯通”的构造,商户们猜测是工场的房子。金士麒却介绍,这是一间标准民宅,被称为“排屋”。

    他详细介绍,那排屋每间隔5尺便设置一组纵梁,每处纵梁处都可以添置墙壁隔断。排屋就可以分割成几套dú lì的民宅。

    “就像一根大甘蔗!”金士麒爱死了甘蔗这物种,最喜欢用它来举例子。“平均五户人家吃一根,按照每家人数来分甘蔗节。你们懂了吗?”

    三个千户所目前有2000多户军民,其中半数住在藏宝港城内。他们的房子都设计成这种联排样式,之后再按照每家的人口情况分割使用。各家之间用双层的木排夯土割断,以保证夫妻床铺上的声音、背后说闲话、藏银子等等消息等等不会传到左邻右舍去。

    平均每座“排屋”可以分配给5户家庭,总计400间。虽然这些房子造型单调,但是结构简单、使用灵活,还节省土地。

    参观者恍然大悟:“就像军营一样啊!”

    “这样造房子,省钱!”另外一位也看出门道来了。

    “哼哼。”金士麒轻笑。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省钱,而是更重要的一点。“来,诸位看看周围的工地,瞪大眼睛,是否发觉异样?”

    商户们四下看着,只见方圆一里之内遍布着一队队的山民在挖土铺设基石,倒也忙得热闹。众人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终于有熟悉营造的商户发现了门道:“都司爷,他们只土建,却没配木料?”

    “没错,木料都在那边!”金士麒指向河畔。那边依稀有木料竹子堆集成山,还有新造的几间大房。金士麒骄傲地告诉他们:“我们的房舍都在工场中修造,之后再搬来。”

    没错,金士麒的目标是把房子当作“工业产品”来制造。

第89章 水力时代

    广西当地的房屋多是土、木、竹混合结构,若是高级一些的建筑,则是砖木混合。无论哪一种档次,木材都占据着近半的工程量。当时惯用的建筑方法是把木头和竹子运输到工地上,在现场削皮、锯木、凿笋子等加工处置。但是藏宝港的这些房子都是统一的规格,统一的样式。因此可以在工场中批量生产“预制组件”,最后运输到现场组装。

    普通军民的“排屋”结构非常简单,木为梁、竹为墙,夹层之间夯土的结构。当时百姓对房舍的需求不高,只要四壁不漏风、房顶不漏雨、地面夯实不钻老鼠就成。工场里的“预制组件”的房舍完全能满足他们。

    甚至金士麒等三位千户的府宅,还有英武祠、各官衙处所的公共建筑,还有其余军将官员的100多间官宅,虽然看上去琳琅满目变化多端,其实也不过是各种规模的单体建筑的组合。营造所提供了从小到大30个规格和档次的房舍,凑成一张丰盛的菜单,由各位老爷们自行选择和组合。所有的木材组建也都在工场中统一加工。

    譬如金士麒府上的正堂,在“菜单”上就是“甲等二级”,与“甲等一级”的英武祠中军堂采用同等档次的建材和装饰,但长宽各小了几尺。而他的内书房,则是“甲等四级”,尺寸上又小了许多。

    他给莫儿修造的房舍(也是他99%的夜晚里下榻之处),便是“乙等三级”,比内书房大一些,但使用的梁柱屋檐装饰则都低调了许多。几道院墙之外,姚孟阳给他祖母的房舍是“乙等二级”,材料档次跟莫儿的一致,只是宽大了许多。

    建筑的标准化、等级化,这不仅是为了省钱,也是朝廷的指示jīng神,大家都要遵守。

    对于藏宝港势力来说,他们最根本的目的,是通过这个“建设新城”的大项目,把山民们训练为初级的产业工人。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近千名被筛选出来的“实习工”都接受了“上岗培训”。内容很简单:识别“上、下、前、后、一、二、三……”等几十个基本汉字,还有看图纸、使用尺规、学习各种木工工具……另外就是有事儿找队长,不许私下斗殴之类的纪律教化。

    简单的培训之后,工人们便上岗了。

    对于这些山民出身的工人来说,木材加工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切入点。这活计上手简单,每天只生产一种规格的材料,有大量的重复劳动以提高cāo作水平。但又要求他们按图纸制作,又有严格的jīng准度要求,因此非常锻炼人。

    通过这半年的工厂式生产,这帮木工(苏长顺反对这个称呼,称他们只是一些力工、杂工),将逐渐变成熟练工人。

    藏宝港建成之后,金士麒是不会放他们走的——这个秘密暂不能跟那些山大王们透露。到时候藏宝港将诞生一批工场和作坊,这些工人们将很容易转化到其他岗位上去。因为在工厂化的生产中,所有的任务都被分解为工序、图纸、原料、规范、进程……最终变成产品。这些工人们今天在造木屋,明天就可以造军船。他们今天在搓麻绳,明天就去造鸟铳——只是图纸和难度不同罢了。

    这就是南丹卫的工业潜力!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金士麒曾经熟知一个故事:了不起的“拉沃什金”,那是二战时期苏联最大的飞机设计团队,并生产了数以万计的飞机。它在战前也不过是一家家具厂,因为椅子造型好看、沙发解释耐用,就被工业管理机构接管了。安插了几个设计师和政委,把正在生产的鞋柜什么的从生产线上推开,就开始造飞机。

    可惜这个故事不能讲给那些兄弟们听。

    这些工人的另外一个价值也很吸引人。当战争来临时,他们很容易被训练成军人。山民经过长期的产业化生产之后,将更习惯于听从命令,保持秩序,还有对南丹卫的认同感和忠诚度,还有汉话和算术技能也会提升。他们今天在挖土,明天就可以去埋地雷。他们今天在砍木头,明天就可以去砍人。

    这就是南丹卫的战争潜力。

    负责整个营造和生产体系的,是新设立的两大机构——“藏宝港营建所”和“迁江机械所”。

    “藏宝港营造所”由查应才亲自挂帅。它是整个新城建设和生产的主管结构。所有的人力、物资、银两都归营造所统辖。新开设的木材场、砖瓦场,还有柳州商户们来此开设的铁工场、缆绳作坊等一切机构也都归营造所直辖。

    “迁江机械所”的主管是金士麒,这是一个研发机构,负责技术攻关和机械研发。它目前只拥有一家综合xìng的生产场,制造各种新式机械设备。

    总而言之,“藏宝港营造所”是一个“实施者”。而“迁江机械所”是一个“技术提供者”。

    此外,“迁江机械所”还直辖了一个“规范局”。这个机构负责监督各工场作坊的生产质量,还负责发布“标准规格”——所有的产品尺寸都不再由设计者和工匠随意制定,而是在“规范局”中统一筹划。

    譬如规范局宣布的一份文件,规定了各种“砖”的尺寸。具体分为:城墙砖、房屋砖、地砖三大类,总计10几组数值。

    这些尺寸都不是凭空而来。有一些数据本有朝廷宣布的规则,譬如官员主宅的尺寸、车轴的长度、一袋漕运米的重量;也有一些数值是社会约定俗成,譬如一匹布的长宽。但古代的产品尺度往往很模糊,比如布幅宽度有2尺的,也有1尺8的可以便宜一些……这种状况是金士麒所无法容忍的!

    “以后在咱藏宝港生产的布匹,宽度标准是2尺,正负0.2寸!”金士麒拍板敲定了新标准,然后又费了很多口舌向大家解释什么叫“正负”。

    也有一些规范完全由金士麒来决定,这个最好玩了。比如半年之后,他将制定藏宝港兵工厂的火炮口径标准:包含一系列的铅弹丸重量与火炮口径对照值。那套数值最后变成了整个东亚的军备标准,影响到永远,直至2146年第四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等离子激光炮的口径也源于此。

    但在天启六年的夏天,“迁江机械所”的主要工作还是设计制作各种水力机械,都是用于和平建设。

    感谢上苍,赐予南丹卫一条宽阔湍流的红水河。它是金士麒目前能使用的主要能源。

    临来南丹卫之前,金士麒获得了孙元化所传授的限量版《泰西水法》,那书中详尽的欧洲水利机械。其实中国古代的农、工学资料也很繁多,没必要崇洋媚外。比如传世的《王祯农书》、《农政全书》、《天工开物》之类(后两本书问世于崇祯朝),在当时的营造机构中还藏有更详细的制作图典。金士麒的“资料库”非常完善。

    总体而言,“古代劳动人民”几千年来已经在水力机械上用尽了脑筋,发明了五花八门的机械。譬如翻车、水车、筒车、水碓、水排和水磨之类。可以说,一切可以发明的东西,至少在概念上都已经存在了。但那些技术往往在记录时便带有随意xìng、不严谨xìng、猜测xìng、扯淡xìng;另一方面,古代的成果也不断流失,因此留下的资料大多粗糙而模糊。

    金士麒领悟到:他要做的工作,并不是“发明”什么,而是尽一个工程师的职责——把“概念设计”进行规范化和实用化,使之成为真正可行的产品。

    他的最初的一批设计稿在赴广西的海路上就已经设计好,他并没有把全部体力都耗在莫儿身上,他也干了很多正事。当大批工匠抵达了迁江之后,金士麒便带领他们详细设计、绘图。还“开班授课”指导他们画分解图、三视图、剖面图、组装示意图等等。他给工匠们讲述“比例尺”的概念,讲述“标准化设计”、“防错”设计和“人体工程学”的概念。

    这些东西,只是藏于后世的理工科男生脑袋中的一些常识,但在明代却是金玉良言。

    金士麒的手工活一团糟,但绘画技能却鹤立工匠群。至于授课能力,他更是专业水平。

    “举一个‘人体工程学’的例子。”金士麒进入角sè,“记得我在觉华岛上设置的那座浮桥吗?每一块桥板的宽度正好是一步,这是我随便设定的数值吗?我是个随便的人吗?没错,那宽度与人步行跨度一致。你匀速走,每一步都会踩在桥板上,不会卡在缝隙里,这就是人体工程学最好的体现!”

    “再看看你,黄木匠,你画的这个门把手长度是6寸。这个尺寸很尴尬:一个手拉门嫌大,双手拉又嫌小,这就是反面典型,下次注意。”

    七月中旬那些天,金士麒好好地回味了一番“教师”的感受。

    金士麒在七月里的“创造xìng”发明只有一个,就是“圆锯”——能高速旋转切割木头的那种恐怖东西。

    在之前的世界中,圆锯这东西本应在19世纪才出现。金士麒在推出设计稿之前也很有顾虑,担心当前的钢材质量不合格。但藏宝港的施工量巨大,有数万棵树木要锯开,他只得硬着头皮上马。

    小常识:世界上第一片圆形锯,于天启六年七月十四rì诞生于广西南丹卫藏宝港的锻铁作坊中。它直径10寸,有64颗锯齿,使用水力带动。

    在具体施工期间金士麒才发现,这东西最大的问题不在于锯子的钢材质量,也不在于水车的建造和安置,而是“传动机构”。红水河水势凶猛,但常年的冲刷导致河床下陷,两侧的河岸比水面高出了3丈。要把水车转动的力量从河面传递到河岸上的工场,横向和垂直的跨度都很大。

    这个时代还没有橡胶皮带,暂时也无法打造合格的金属链条,若使用缆绳……金士麒又看不上它。因此全靠着传动杆的硬xìng连接:使用一根又长又直又硬的木杆,一头穿在水车上,一头连在圆锯下面的齿轮组上。

    开动机关,释放水车的闸板!现场几百名工匠和看热闹的山民们聚拢在现场,等待着动人的一幕。只听一声嘶鸣,锯子真转了起来!

    现场有掌声。

    测试期间,安全第一。两个工匠穿着罩甲、戴着铁盔、举着藤牌,推着木板缓缓接近那高速旋转的圆锯,随着一阵刺耳的嗡鸣,木板旋即被割断!

    掌声雷动!

    试验还在进行,一根根、一片片木料被锯开。银光闪闪、锯末纷飞。锯子的表现超乎金士麒的想象。现场欢声沸腾,尤其是那些木工们更是感动涕零。“你娘的!长条锯变圆形,省了多少力气啊!”“以后再也不用啃树干了!”“那声音好听啊!”“金千户,鲁班附体啊!”

    现场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却只听“砰”地一声,圆锯不动了。下面的齿轮正发出咔咔的怪声,远处的水车也停了。最后又是“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零件飞了出去……

    经过了一番检查,最后的确定是圆锯的力道还是不够,无法锯断整根的木料。因此圆锯抱死,导致整个机械结构被卡住。来自河神赋予的巨大扭力作用下,传动杆末端一个木头连接栓断裂,最后导致脱轴。

    工匠们现场会诊,都说要重造一个最强悍的铁质连接栓。

    金士麒却否决了这一策略,提出替换一个更单薄的连接栓。

    “问题的关键是什么?”金士麒现场开课,“这整套系统还很脆弱,无法锯断厚木料。若是增强了这个连接处,那各个部件还是会卡死,最后受损的就是圆锯、齿轮组,那东西更贵。”

    木匠们纷纷提出:应该制定规范,限定木料的厚度云云。

    这帮人已经接受了“规范化”的思想,金士麒感到很欣慰。

    但金士麒却说规范是必需的,但工人cāo作中情况多变:譬如木料强度变化,或者水流速度变化,或者工人心情不好,都会导致这种锯片抱死的现象。

    “总而言之,错误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就准备应付这个错误。”金士麒指着刚才断裂的部件,说之所有在这里安装一段“脆弱”的连接栓,就是把它当作“保险”。它断裂之后再换上新的就可以,不会损伤那些贵重的部件。

    最后金士麒总结道:“这个概念,叫‘容错设计’,快记下来!”

第90章 水陆分兵

    金士麒兄弟回到迁江之后,“爱晚楼集团”的首脑们终于都聚齐了。他们开始cāo办一项大事——对军队进行了一次大整编。

    他们从辽东带来了800jīng兵,人员情况非常复杂:按编制来说,有私兵也有营兵;按照户籍来算,有军户也有民户,还有卖身仆役,总之乱如麻。为了千秋大业,各位老爷们必须把大部分私兵贡献出来,重新编制。以后将统一部署,统一军令,统一作战,这是当初“爱晚楼约定”中最核心的一条。

    金士麒和查应才都有“都司”的军职(为此花了1万两银子)。查应才是“南丹卫练兵都司”,责任是训练南丹卫8个千户所的全部军队。这职务虽然没有战争指挥权,但名义上可以管理南丹卫所有的军队,很有扩展潜力。这个角sè是“爱晚楼集团”未来控制南丹卫的关键。

    但查应才初来乍到,他还不能跑到别人的千户所去乱喊乱叫。他眼下能“练”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兵马。金士麒还要划走一部分水兵,各位军将还要保留一些私兵,剩下的人将被统编为“迁江陆营”。

    从此,辽东的800士兵被分作三个部分:“柳州水营”、“迁江陆营”,以及各军将保留的私兵。

    具体如下——

    金士麒的“柳州水营”分得了200人,大都是前龙武营的水兵。他们经历了“正月大凿冰”、“觉华大逃杀”、“张山岛保卫战”三重考验,在残酷的物竞天择之下,7000名龙武水兵被淬炼出200jīng兵,都在这里了。

    查应才的“陆营”分得了400人,其中300人曾是龙武将领的私兵。他们本就是关辽军中十里挑一的jīng兵,人人都有战斗经验。从个人角度考量,他们都不想放弃“私兵”的身份。但首领们保证他们进入“陆营”之后待遇不变,而且全都获得升迁。陆营的规模绝不会限于400人,他们都将成为旗长级的角sè。

    陆营中还有100人来自于原辽东各军屯逃亡的溃兵,他们都曾经在辽东的严寒中苦命奔逃到觉华岛上,又充当过金士麒的督战队员,随后又在张山岛的连续作战中脱颖而出,才能被选中来到广西。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车的悲壮故事。

    最后,诸位将领所剩的私兵只有200人。平均每个军老爷只有十几个、甚至几个私兵可用,因此他们也有些情绪。但金士麒做了表率,他毫不犹豫地把名下的200私兵抽调了150人去陆营,还送了20人给查应才,他和两个弟弟只留下30人看家护院。

    金士麒不仅是想做表率,他还有更多的考虑:这些私兵留在身边只能当保镖。但是进入陆营之后便可以成为部队骨干,他们将开花结果生生不息,从而增强自己的势力。

    只剩下30名私兵确实不够用,但只要有银子,还可以再招募。

    其实按照编制,金士麒的“柳州水营”的兵额是1900人,其中大半都应来自金士麒的千户所。“迁江陆营”属于查应才和姚孟阳的两个千户所,应有2000兵。现在两支部队都只能分得几百人,只能算是搭起了框架。

    查应才当然想立刻招募山民士兵,把陆营2000编制补齐,可惜军费不容许。

    他们从辽东带来的士兵全都是jīng兵,也都是高年薪,一年的银饷和基本开支就要数万两。如果贸然扩大到上千人的规模,费用就要翻番,初期的装备费用更是无底洞。

    爱晚楼兄弟们的“启动资金”是38万银子,与太监刘应坤做交易、在山海关大采购、以及来广西的路费就花了将近8万两,藏宝港新城的建设投资又是数万两,他们那座小银山一天天地塌陷。更严峻的问题,是他们一切的梦想还都在纸上,还没有实现任何的盈利点,绝不能乱花钱。

    但金士麒的水营有稳定的利润来源,可以立刻着手扩建。

    金士麒即将前往广州采购船只,初期的计划是半年内造24条大河运船,明天上半年再造24条,一年之内招满1900人的编制。河运船的cāo训很容易,现有的jīng锐水兵可以充当“士官”阶层,所需的都是底层的划桨手,无论从山民还是西江流域遍布的流民中都很容易招募。

    金士麒曾经很为难的一个事情,就是挑选一名“千总”作为他的副手。

    在编制上,柳州水营分为了南、北两个分营,各设一名千总官。其中柳庆参将派了他的小舅子吴永博占去了一个名额。那家伙虽然看上去很乖巧,但毕竟是何参将的人,暂时不能相信他。

    金士麒也不会把他的全部jīng力放在水营,他还要忙建设、搞发明、筹谋军国大事、疼女人生孩子什么的,因此他要找一个足够分量的自己人,担任另外一名千总。

    合适的人很难挑选。原先的龙武队伍中的军官资历都不够,高级军官也不会跟他来广西。金士麒本想让弟弟士骏来担任的,但那家伙一句“我不喜欢船”就推脱了。谁都知道,他就喜欢骑马与砍杀,他瞄着的是陆营的先锋官。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金士麒怒了,“别忘了你爹是水营参将,不孝的家伙!”

    在百般无奈中,金士麒只能去问姚孟阳。

    “姚贤弟,来我水营当千总吧,我觉得你挺适合。”

    “千总?”姚孟阳反问,面sè尴尬。

    姚孟阳的身份是“试千户”,距世袭也只有一步之遥。他这级别可以担任守备、都司职务。“千户”和“千总”虽然都是千字开头的,但差别可大着呢——“千户”是食禄1000户的小型军事贵族,而千总只是管着1000傻大兵的苦军头。遥想当年,金士麒以一个“武举”的身份就能临时担任“千总”,换作现在的姚孟阳,“千总”是低授了。

    但金士麒一句话就打动他了。“老姚啊,你是xìng情中人,你想憋死在迁江吗?来咱水营入职,以后你就逍遥了,想去哪儿都成!”

    “真的?”姚孟阳眼睛瞪大了。任何朝代对军队的管束都很严格,他们这些军户都不能擅离驻地。但只要入了水营,那可就zì yóu多了。

    “还有一句心里话。你我是兄弟,这柳州水营迟早归你。”

    姚孟阳忙问:“那你怎么办?”

    “一个柳州水营够咱们用的吗?别忘了咱可是龙武子弟,迟早一天,我还想重归大海。”

    “金兄啊,我也想去大海!”

    “那好吧,到时候一起去。咱踏踏实实的,先从红水河开始。”

    搞定了姚孟阳,柳州水营的“半壁江山”就有了着落。接下来金士麒就开始jīng细打造水营中最重要的一个部门:军情司。

    在过去半年的战斗生涯中,金士麒总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可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金士麒绝不能轻视军事情报。在柳州水营的编制中,他就预留了“军情司”。

    出于一些私心,他把这支力量留在自己的水营里,他要亲自控制它。当然,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军情部门放在水营,就可以满广西、满世界地奔波,不会捆缚在南丹卫一地。

    他选定的军情司主官,就是冯虎。

    冯虎是金士麒从草根中提拔出来的一名干将,他靠着辽东的战功获得了正式的“百总”军职,还被授了“副百户”的世职。但金士麒觉得此人不适合在正规军中发展——因为军队里讲究的是出身、资历、派系。在南丹卫军队中,大多数百总级军官都是龙武私兵出身,其余都自龙武营普通部队。像冯虎这种没来路的溃兵首领,很受排挤。

    但冯虎这人见过世面,够机敏,也够狠辣,也还算忠诚。金士麒决定让他担负起“军情司”的重任。这项工作dú lì于其他军队,很适合他。

    金士麒早有这番打算。自从来了迁江之后,金士麒就把冯虎带在身边,让他负责打探十寨的消息,他干的很出sè。前些rì在十寨内斗那一战中,冯虎可谓功不可没。

    如今水营初建,金士麒便正式安排冯虎接手。还把一套详尽的计划交给他:军情司将向山民各寨、柳州各县安插眼线,在南丹卫的其他千户所中也要发展线人,还要派驻人员去柳州、桂林、肇庆、广州。还要组建一支jīng锐的“哨探中队”,就像关辽军中的“夜不收”那样潜入敌对地区去刺探军情。

    冯虎激动万分。当即跪下称谢,称一定好好干,称一定不让老爷失望!

    无需多言,冯虎便懂得这职务的重要xìng,他更深信金士麒把他当作了心腹,他将前途无量。

    在金士麒的规划中,柳州水营军情司直属军士60人,兼职暗探和线人数量不详。其下设立——

    一课:军情司办事机构。

    二课:负责南丹卫各千户所。

    三课:负责柳州各州县。

    四课:负责桂林、肇庆、广州等稍远的地区。

    五课:负责山民十寨。

    另设直属部队:20人的哨探中队,代号“夜莺”。没错,它就是金士麒的“海豹部队”。

    “夜莺”部队虽然只有20人,但无不是最jīng锐的士兵,并由一位百总统领。金士麒不懂如何训练士兵,但他有一种本领可以教授,就是测绘和画地图。这也是未来的“夜莺”部队的核心任务。

    金士麒花了两天功夫,亲自带领夜莺部队勘察红水河北岸的一些山川,现场指导他们测绘技能。在山峰上使用投影测量法,只要汇集四个不同的观测点的信息,就能绘制出一张过得去的地图,上面甚至还有初步的等高线。

    至于其他的情报人员,则都由冯虎负责招募。金士麒只指导了一些他所知道的散乱常识,譬如“人员单线联络”、“双重信息来源”等知识。

    金士麒初到迁江时,曾招募了几个当地人作为助手并打探当地的情况。如今大多数人都已经重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譬如李六月老头,他常年在码头上,驾船、拉纤、看船、卖瓜子,接触的人多,知道的也多。就像后世的出租车司机一样,这种人正是充当线人的好苗子。

    金士麒不会放过他们。

    冯虎拿了线人名单,挨个找了一遍。“你是李六月?你知道我是谁。”

    “啊,冯军爷,是什么风……”

    “别说废话,老李,你以后想怎样?”

    “军爷,我就想安度晚年,不想冒风险,军爷你饶了我吧。”

    “好,不用你冒风险,只要帮我留意风声就可以。”冯虎丢下一锭银子,“你被录用了,明天来水营军情司三课报到。”

    ……

    天启六年,七月十八rì,宜开市、宜安床、宜造船、宜祭祀、宜宜一切。上上大吉。

    迁江藏宝港上旗帜飘扬,200水兵列队,两条大船妆点鲜花。这天是柳州水营成立的大rì子。到场嘉宾……很多!

    与此同时,柳州的水营千总吴永博也抵达了藏宝港。他乘坐的是金士麒花了200两银子买下来又花了60两银子修缮的那条大河运船。那条大船不但被油漆一新,还树立的两根桅杆。船舷上还多设立了一些桨位,安排了20个cāo桨手。

    过两rì,金士麒和吴永博将乘此船前往广州。

    金士麒向众人介绍千总吴永博,又介绍那条80料的翻新船,“等我们到了广州,照着这个模式造几十条。”

    姚孟阳便问金士麒,是否给它起个名字?

    “早就想好了,叫‘天野’。”金士麒指着那条船,“以后船多了,就叫天野二号、三号、四号……一百号。”

    说话间,吉时已到。

    众人祭拜了岳王爷、妈祖、龙王、花婆娘娘、河神诸位有关的大员,金士麒默念着波塞冬和埃吉尔,姚孟阳笑着说是否也给财神爷设一套碗筷……

    忽然间,岸上雷声连绵,百铳齐鸣!

    在万众瞩目下,水营中军帐前、龙泽号、武腾号、天野号上纷纷升起了新旗帜。那旗上绣着“柳州水营”四个黑sè大字,那是一面与龙武营相同的海蓝sè的大旗。

    那旗上还画着一个很欢乐的图案:一只大喜鹊。

    望着那只喜鹊,水手们感慨万分、泪流满面、面sècháo红。他们知道这个图案是为了纪念半年前的喜鹊号,那条临时皮凑的皮划子——它迎着夜sè出击,在冰海中挣扎前行,它冒着箭雨和火海杀向建奴大军,赢得了空前的功勋。

    曾经的喜鹊号,已经被命名为“靖海神威俘虏大将军”,正养在běi jīng的某处殿堂里落灰吧!

    真正的大喜鹊,将翱翔在广西的山川河流之间,运私盐、运铜铁、赚取真金白银……这个不能说太细。

    “龙武的英灵们,你的儿子们又将起航了!”金士麒暗叹着,“这支水营眼下还只在河湾里折腾,但不多时,我们将重回海洋,重新杀向辽东的冰海!”

    金士麒越想越感动,又有点想哭。

    查应才拍着他的肩膀,“金都司,讲几句吧!”

    “算了,我嘴笨……”金士麒推脱着,正在琢磨着发言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只见上游的河湾里冲出一条奇怪的船,好象是个竹筏子,又浸没在河水里。那上面还有几个人影正在互相厮打着。眼看着那条怪船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天野号!”金士麒发布了柳州水营诞生的第一条战斗命令:“拦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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