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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六八章 天外孤鸿 刹那光火(上)

    秋天已至,夜空中仍像是有着隐隐的雷鸣,国公童贯站在太原的城墙上,望着北面延绵而去的河山,神情肃然而安静,稀疏的灯火在原野上朝着远处蔓延。

    这位已经七十一岁的老人称得上戎马一生,虽然身体残缺,但他的身形高大魁梧,即便念过七旬,后背也没有丝毫佝偻,气势从未减弱。

    在过去的十年里,自黑水之盟,狠辣又铁腕的秦嗣源从兵部退下之后,整个武朝的军政已经牢牢的被抓在他的手里。他参与了十年来武朝一切的军政大事,内平方腊,外收燕云,制衡种师道,威慑西夏、大理诸国……等等等等。

    哪怕去年从枢密院退下,以谭稹接手兵事,在实际上,他对于军队的掌控,也并未减弱过。由于张觉事件的影响,谭稹推出招安诏,众人又在疯狂地收编辽人的溃兵,在北面组成义胜军,为求心安,去年下半年,周喆再度启用童贯,让他前往太原,宣抚河东、燕云两地,实际上,就是希望以童贯的国公身份,威临北地,震慑宵小,也是因此,当金人入侵的消息,递来的战书传至太原,这位实质上的黄河以北最高长官,要比京城更早地知道这一切。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频繁地发出抵抗的命令,同时也让人以最高的礼节款待金国传战书的使者,谋求和平。每天夜里,他来到城墙上往北望,风吹过来时。看在随从的眼中,这位老人的身形高大伟岸,只有在童贯的心里,能够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血浪已经从北面滚滚而来。

    虽然此时此刻,战事还只是在北面的锋线上爆发,虽然在这由南往北数百里乃至上千里的道路上,有着雁门雄关,有着高城重镇,还有数十万的军队在严阵以待,然而只有童贯明白。那一批纵横北地。以几年的时间横扫了整个辽国的女真部队,有着怎样的意义。

    这一次……不是开玩笑了……

    望着夜色下这一片祥和的黑暗,他在心中,只感觉到了战栗。

    完颜宗翰已至雁门关。完颜宗望该已在燕京与常胜军展开厮杀。纵然消息来得迟钝。他也能大概地预估到局势。而就在这天夜里,他已决定回京!

    ************

    北面,金人南下的第一波攻势。遇上了硬骨头。

    潮白河,激烈的厮杀已经持续了五个时辰。

    天色已经黑下去,然而火焰延烧,血线蔓延,整个潮白河水被染成了赤红色,天空中带着火焰的箭矢不停划过。河边的光暗明灭中,尸体延绵开去,有手持兵刃的士兵,摇摇晃晃地从血泊里站起来,就在**丈外,女真人的骑兵队犹如与潮白河并行的另一股洪流,呼啸杀过,有人注意到了他,而在他的身后,响动声也已经蔓延过来,如林的枪阵从他的后方朝着骑兵队迎上去。

    视野拔上天空,潮白河两岸无数犬牙交错的厮杀,火光燃烧了树林,在风中呼啸,举着火把、调集士兵的队伍如长龙一般蔓延穿插在低矮的山岭间,给人难以名状的威慑力,巨大的旗帜在黑暗中依然迎风招展。

    没有多少人料到,在辽国灭亡之后,在女真二皇子完颜宗望的军阵面前,会有这样的一场战斗,杀得势均力敌。

    嘈杂的声音围绕着周围,山岭之上,郭药师身披大氅,骑着他的战马,目光死死望着整个战场的情况,他偶尔便发出一道命令,派出预备队,或是作出军阵的调动,应对上战场的变化。

    这一场大战,双方的军队人数,大概都在五六万人之间。放在现代,两千人可以填满一整个操场,人数扩大五十倍,山岭间、河床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一个伟大的将领,可以在这样的混乱中辨认出自己的形式,辨认出每一支军队的所属,甚至预测出视野所不能及的山野那头,战场有着怎样的演变。

    从这一天的中午,战斗打响开始,郭药师已经将自己的力量调集至巅峰,双方的战线展开,就有长达数里的锋线,而在五个时辰的战斗中,一路辗转延绵,到得此时,双方鏖战的距离超过了三十里,近万人将鲜血与生命留在了河床两岸,而至今,胜负之势,已然难以看得清楚。

    在别人不能察觉的空隙中,郭药师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作为曾经在辽东以乞讨维生的饥民,他一路走来,变成饥民的头子,变成怨军的将领,在辽人的麾下卑躬屈膝,一直到投靠武朝,组建常胜军,到得眼前这一刻,他的整个生命都像是在燃烧。

    他想要建功立业,想要站到这世道的最高处,与天下群雄争锋。曾经他身处辽国时,在他的头上有着那样的一个人,奚王萧干,那曾经是他最为仰慕的一个英雄。但男人之间的仰慕不需要卑躬屈膝。

    回想怨军成立之后,反逆不断,董小丑叛逆后,耶律余睹向萧干建议,干脆杀光整个怨军,一劳永逸,是萧干反对,以至于郭药师等人留下性命来。但是郭药师跪在萧干面前感谢时,心中却并非是这样的心理,他只想在某一天,自己的生命不用操之于他人的一言半语,他希望能够与这样的人在同样的舞台上成为朋友或是对手。

    归顺武朝之后,他有了这样的机会,然而攻取燕京不利,萧干率军杀回,当时的郭药师想要与对方堂堂一战,然而武朝军队的溃败,导致他麾下的兄弟几乎全军覆没,萧干轻易地碾碎了一切的抵抗,若非是身边兄弟拉着他从战场上逃走,他就要死在那里。

    此后他重建常胜军,到后来属下阵斩萧干时。他却感受不到那种荣耀了,只因当时的辽国已至强弩之末,他打败的并非最强时刻的萧干,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辽国而已。

    此后他在燕京疯狂扩军,疯狂地操练士兵,只有在眼前的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踏上巅峰了。因为在常胜军的面前,是毁灭了辽国的女真人中最为出名的大将,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将星。被他挡在了前方。分庭抗礼。

    在这一日的战斗之初,女真人的骑兵队汹涌而来,完全是要以最为凌厉的一击击溃整个常胜军,而郭药师以箭矢、枪阵在潮白河边组织起严密的防御。本身的骑兵同时穿插向女真人的后防。丝毫不相让。有那么一刻。郭药师根本就想要亲自带领队伍全军出击,直接冲锋完颜宗望本阵,因为他能够看出来。对方在轻敌。

    假如他真的采取这种决定,眼前的一战,可能会在彼此都发出最为凌厉的一次攻势后直接分出胜负。然而完颜宗望威名赫赫,眼下又是常胜军完成后真正的第一次实战,郭药师没有敢这样去赌。

    而这时的女真人也不愧是天下最强的军队,在凌厉的一击未果之后,对方迅速地转换出攻守兼备的阵势,本阵则微微的往后退。金人野战最擅用骑兵,在郭药师的眼前,对方的骑兵阵奔驰杀戮犹如千万的狂龙,而他也迅速组织起兵种的配合,藉由河道、树林、火焰、箭矢,麾下步兵与骑兵不断贴近对方的战阵,将一切分割撕裂成犬牙交错的混乱局面。

    五个时辰,三十余里的鏖战。金人的攻势由狂烈到谨慎,再到此时双方如下棋一般的稳扎稳打,郭药师能够明白,他至少获得了对方的尊重。

    这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小看他了。

    *************

    汴梁,火光之中,巨大的地图上标出了北地的局势,皇帝与大臣们聚集一堂。李纲、秦嗣源、王黼、谭稹、高俅、李邦彦……甚至是已经在家中颐养天年的太师蔡京,此时都已经坐在了房间里的角落里。

    “无论如何,金人两支军队军势已明,他们分东、西两路南下,虽然来势汹汹,但我们的防御也是足够的,在西路,我们有雁门雄关,有楚国公此时在太原坐镇全局。东路,从燕京一地传来的消息看,郭帅的常胜军此时应该已与完颜宗望接战,以常胜军的实力,断不至一触即溃,臣推断,他们必能坚守燕京,只要燕京不失,河北三镇便能巍然不动……”

    此时房间里,指着地图说话的,乃是枢密使谭稹,他说得一阵,皇帝周喆开了口:“郭药师乃朕之忠臣良将,他练兵数年,必不会使朕失望。”

    在使用郭药师的问题上,皇帝是最大的推力,往日里给郭药师加官进爵,便是周喆一力主导,此时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在强调自己的眼光。众人自然不敢反对。

    过得片刻,周喆又道:“童卿家坐镇太原,朕也是相信他的,不过其中也有一点,童卿家如今虽是国公之尊,但若要全权处理战事,眼下恐怕还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朕要给他一道圣旨,让他师出有名,众卿家觉得如何?”

    谭稹当即站出来:“臣请辞枢密院使一职。”

    “谭卿家啊,朕指的不是这个,朕是相信你的,如今金人来势汹汹,指挥兵事,你与楚国公都要出力才是,这个时候,你不能躲!”

    “臣并非躲避此事。”谭稹连忙跪下,“只是如陛下所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若在其它时候,臣统领枢密院,对金人南下之事责无旁贷,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但楚国公执掌枢密院多年,又是一身戎马,时逢此等危机关头,唯独对楚国公,谭稹愿退职让贤,陛下可赐臣一副职,在楚国公麾下同样为国效力。”

    “如此也好。但谭卿家,朕丑话说在前头,你去了正职,该出的力,可是一分都不能少。只要你戮力为国,楚国公年事已高,朕可以允诺你,此事过后,枢密使一职还是你囊中之物。你记好了。”

    周喆点了点他,过得片刻,又看着那副地图,道:“常胜军所部,此时看来,已与女真人交兵,郭卿不负我,我也不负他,有一件事,你们议一议,朕今日要千金买骨。”

    他顿了顿,随后道:“只要常胜军守住燕京,朕要给他最大的封赏,封其为燕王,雁门关以北之地,悉数与他,使其为朕世世代代,镇守北地……”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纲、秦嗣源等好几个人都已经冲了出来,甚至连同谭稹、秦桧等人都在大叫不可,蔡京挑了挑眉毛,显得昏聩的目光悄悄地望着这皇帝,露出悲悯的神色来。

    宫殿之中,皇帝猛地挥手:“朕意已决,便要给他这样的赏赐!你们给朕好好议一议,这几日便要将圣旨发出去!”

    **************

    同样的夜色里,潮白河畔,郭药师这一生的巅峰时刻,持续了五个时辰。军阵侧面,出现了变化。

    这悄然出现的变化,在被发现的那一刻,令得作战的双方,都有点始料未及、不明所以。然而就在不久之后,巨大的堤防,轰然的崩塌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ps:  要说一点东西,昨天的那曲《思归赋》,是老版《霸王别姬》里的插曲,我原本以为是古诗里的句子,由黄霑重新编曲,今天查过之后,发现词曲可能都是黄霑所作,那便不是历史上楚国的军歌了。在此特做声明,但暂时不做修改,等到全书写完之后,再统一改正吧。

第五六九章 天外孤鸿 刹那光火(下)

    变化悄然出现的那一刻,对面的金军本阵中,完颜宗望与他的叔叔完颜阇母正在说起郭药师,对于武朝人能够招揽下如此名将强敌,他们也是有些意外的。

    “先前因张觉之事,兵临燕京城下,听说这郭药师是主张据城而守的。”完颜阇母在战马上偏头道,“可惜后来不了了之,当时若能交手一次,这次心中也就有底了。”

    “那也没关系,叔叔,我心中所望的,是能与天下英雄交手,这次他能给我惊喜……呃……”完颜宗望正在豪迈地说着话,陡然皱起了眉头,黑暗中,他将目光望向战阵的一侧,举起马鞭,“那是什么……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完颜阇母也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后撤?还是重组攻击?”

    “传令东北面前进诸将,放慢速度,往麻吉猛安所部马军集中,不许冒进、严防有诈!快!”

    随着宗望的下令,传令兵飞驰而下,火箭升上夜空,整个金军本阵在紧张的气氛中更为喧嚣的运作起来。

    而在另一侧,郭药师望着那侧翼的情况,陡然间下意识的策马奔出了几步,然后停下:“怎么回事!为何后退!”

    “是张帅、刘帅所部……”

    “我知道是他们,他们一直在侧面打秋风,只做小打小闹的佯攻,为何要撤!传我命令,让他们向前——”

    这忽如其来的诡异状况令得郭药师措手不及,他根本想都想不通张令徽、刘舜仁这两个结义的兄弟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战场极大。又是夜晚,等到看清楚变化的时候,东北侧翼的两支军队已经退后、撤出好大的一个低谷,金人似乎也吓了一跳,他们的队伍就在那后撤军队的前方聚集、惊疑不定地沉默着。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无数的命令与意志,冲过混乱的战场上空。

    女真人吹起了号角。

    然后,骑兵队照着后撤的军队,直冲而下!

    如同潮水般的溃败开始在战场一侧出现。郭药师麾下的骑兵从侧翼穿插而上,试图挡住女真人的攻击。然而崩溃已经形成。常胜军的本阵朝着这边疾冲而来。同时发出命令,试图令自己的队伍与张令徽、刘舜仁两支溃兵的队伍拉开距离,重新组织起严密的防守,却仍然为时已晚。溃败的军势与自己直属的部队已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一片山崖的崩塌。逐渐化为半座大山的崩解。

    无数尸体顺着潮白河而下,夜空中流过火光,剩下的便是不断的整军、不断的厮杀了。对面。已经鏖战一天的金军再度恢复了怒涛一般的攻势,朝着还未崩溃的一半常胜军碾压过来,郭药师只是下意识的挽住混乱的阵势,带领着军队朝着燕京城溃败而去。时隔几年,在燕京城下遭到萧干碾压溃败的一幕,似乎重又回到眼前了,而在此时,首先出卖他的,竟是他身边的兄弟……

    深夜,无数的溃兵涌入燕京城的大门,知府蔡靖站在城门上看着这一幕,整个身体都已经冰冷起来,随着后方郭药师统领的直属军队进入城门,女真人如潮水而来,冲向这座城池。

    城门关上之后,蔡靖跑下去,在混乱的军阵里找到了郭药师,他身披大氅,手持钢刀,半身是血,目光之中布满血丝,犹如要择人而噬的猛虎。蔡靖不敢问责,口中道:“将军回来就好,将军回来就好,只要有将军在,我们便能守住燕京……”

    郭药师已经从马上下来,扭头望着他:“你不问我为何败了?”

    “不管为何败了,只要能汲取教训……”

    “我却很想知道我为何败了!”郭药师吼了一声,“你随我来!我们去问!”

    他猛地转身,领着亲随众将往内城走去,其余的兵将都已经开始自觉地到城墙上守卫,城外女真人的攻势停了下来。蔡靖跟着郭药师朝前走,心中七上八下的,不多时,到得城内一侧的校场大营,这边是张令徽等人的驻扎之地,营地中的守卫明显有些戒备,有人迎上来试图阻拦,然而郭药师根本不予理会,身边的人已经冲上去制服对方,不一会儿,队伍如潮水般的压进去。

    营地中央的那片校场上,张令徽、刘舜仁两名将领明显是在等着他的到来,两边军人对峙,郭药师径直朝着对方两人走去,张令徽才想要打招呼,郭药师已经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刘舜仁随后也冲过来试图劝架,被郭药师一拳打在小腹,另一拳从后背轰的砸下,将他打趴在地上,张令徽此时被打得退后了几步,抬起头又要说话,郭药师走到他面前就是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周围剑拔弩张,然而在郭药师的威压之下,无人敢动手。

    “你们临阵脱逃,出卖兄弟。”郭药师走回自己人这边,从侍从腰间拔出钢刀,“我今日杀你们,你们可有话说?”

    蔡靖这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张令徽却从地上爬起来:“我有话说。”随后指向蔡靖,“但有他在,我怎么说?”

    郭药师指着蔡靖怒吼而出:“就在他面前说!”

    张令徽咬了咬牙:“好,你是大哥,你要我说我便说。武朝人不值得!他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守不住的!”

    “谁说我守不住!”郭药师吼道,“我今日便要打败完颜宗望了!”

    “大哥你只能小挫完颜宗望!他们西面还有完颜昌的大军,后方还有更多!大哥你呢?你只有常胜军!你能守得了多少?武朝人不值得信任,大哥你忘了上次在这里的大败了?你忘了张觉怎么死的了?他们只知贪权敛财。武朝没有男人啊!”

    郭药师望着他,摇了摇头:“可这次……是你们令我大败……”

    张令徽道:“可若是大哥你胜了,你若是打得太惨,你若是杀了完颜宗望呢?大哥,我们手上只有这么多人,兄弟们不愿与女真人为敌啊……”

    “是你的兄弟,还是只有你是孬种!?”郭药师挥了挥手,对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所有士兵。

    刘舜仁从旁边过来:“大哥,这也是我的主意……”

    “那我的兄弟里便有两个孬种了。”郭药师吸了一口气,“你们急着往后撤。你们害怕没有了投降的机会。你们急着给人当奴才,你们说武朝没有男人,你们自己又怎么能算是男人,你们往日里不是这样的……我也不喜武朝。不喜张觉之事。可我岂会与你们一般……”

    郭药师的声音渐低。蔡靖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过得好半晌,他才见郭药师双肩抖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抬起头时,他高大的身形像是垮了下去,目光与笑声中,都满是悲怆。

    蔡靖走过去说道:“几位将军,只要戮力同心,燕京仍然可守,只要守住了燕京,南方必有援军……”话没说完,停了下来,因为郭药师偏过头来,目光已经望定了他。

    他将蔡靖望了好一会儿,低声叹息:“蔡大人,知不知道,你们武朝人,就如同疫病一般……”这句话说完,他的身形陡然暴起,张令徽原本见他叹息,以为事有转机,靠近过来,这一下郭药师的一脚再度踢在他的心口上,将他整个人踢得倒飞而出,跪在地上滑出好远,口中哗的喷出鲜血来。

    “知不知道你们让我冤死多少兄弟——”

    郭药师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眼见张令徽被踢飞,刘舜仁退后两步,而郭药师只是一挥刀,从身上割下一大片衣角,扔飞在天空中。

    “我会降的,但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不再是兄弟。”

    周围无数的士兵看着这一幕。

    蔡靖冲上来:“郭将军,你不能这样……”

    郭药师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扭头道:“如今还能怎样?蔡大人,降了吧。”

    “不对,郭将军,你曾说过,只要据城以守……”

    他话音未落,郭药师砰的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飞出去,落在一众将领亲随的脚下。

    “我送了那么多钱给你,你只要会点头就行了……”

    他口中低喃而出,摸了摸嘴巴,最后看了一眼这大营中的张令徽、刘舜仁,看了看前方众多的兵将,随后转身朝外面走去。风声呜咽,夜空之下巨大的城池,武朝人已在此经营两年,付出无数银两,如今城池高耸而坚固,犹如雌伏的巨兽。城池东面,女真人开始扎营,到得明天,他们将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做长期攻坚的心理准备。

    一个人的野望,在这样的夜里,划破长空,悄然而逝了。

    *************

    京城,相府之中混乱嘈杂,书房里,宁毅带来的所有资料,连同从户部里取来的许多文档,都在这里汇总归类了。尧祖年、纪坤、闻人不二等人,便在这里进行着各类的工作。

    “封郭药师为燕王的诏书,估计要下了……”宁毅看着手中的文档,一面喝茶,一面随意地说话。

    “圣上害怕了。”将一份卷宗放上旁边的架子,尧祖年低声地说了一句,“女真人南下的消息一来,大家都知道不妙,但此时就封王……病急乱投医啊。”

    纪坤道:“侧面来说,陛下对整个局势的状况,倒像是很清楚的。”

    “是啊,比我们更清楚的样子……”宁毅皱了皱眉。

    说话之间,秦嗣源从门外进来,他看了看宁毅桌子上堆起来的东西:“这便是立恒之前所说的那些东西?”

    宁毅看了一眼,点一点头:“嗯,户部的地形、户籍资料,连同竹记对北面的勘察,所有不利于骑兵行进的山林地形,还有周围村庄、乡野转移的初步预案……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用了。”

    在女真人南侵的消息到达之初。相府之中就有过大量的预测和推演,其中的一种推演是最激进的。以女真人对辽人、辽人对武朝军队的实力对比来看,假如女真人发挥骑兵优势疯狂南进,当他突破燕京、雁门关两地,接下来不取重镇而只劫掠乡野,武朝人的军队将对于他们的前进无能为力,最终,唯一的会战、决战之地,只会是汴梁城。

    这样的推断结果,只能在内部说一下。没有人敢拿到金殿上去。因为对方才开始南下。我们这边就说:“放弃整个黄河以北吧,他们也许一点意义都没有。”这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然而若真的要说,黄河以北的几十万军队能对女真人造成多大的阻拦。大家心中……似乎又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是超越理智和战术之上的东西了。但是在现实中。女真人对辽人的一次次胜利。似乎都是这种“不现实”的佐证。

    在“黄河以北意义不大”“金人唯一的战略目标是汴梁”的前提下,宁毅让竹记做了很多的工作,最主要的。是勘察黄河以北人群聚居区域的地形,归总所有不利于马战的场所,以适应转移民众、粮食,进行坚壁清野的需要。他甚至根据户部的许多资料做出了一个大转移,在上千里的范围内坚壁清野、扼杀敌人后勤的预案。但当然,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没人会跟他这样玩。因为没人理解将来也许会有一个“靖康之耻”。

    当然,他的预案,目前也只是一个初步构想,做的还是不够完善的。早几天大家伙儿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彼此都是聪明人,只能作为一个脑力风暴的空想提案来议论:对方的厉害在于,纯骑兵的进攻,也许都不用考虑后勤保障。而自己这边的问题在于,在一个经营了两百多年的地方进行坚壁清野,先不说可能性的问题,单造成的损失也许就比输掉这场战争还大。

    “现在或许有用了。”走进房间的秦嗣源叹了口气,将一些发来的情报递给大家看,随后所有的人都已经沉默下来,闻人不二说了一句:“圣上这下……”随后又警惕地没有说下去。宁毅看完那些东西,坐回椅子上,哪怕曾经有过心理准备,此时也免不了心中翻腾:“开什么玩笑……”

    情报大致归纳为三条:

    郭药师在抵抗完颜宗望几个时辰之后,兵败如山,而后投诚金国。武朝人花大钱赎买回来,而后以整个燕云为养分,辛辛苦苦经营了两年多的燕京城,一夕之间易主,完颜宗望南下的道路上无险可守了。这个时候,女真东路军估计已经奔往河北三镇。

    而在西路,雁门关下数万士兵被完颜宗翰、完颜希尹率领的大军冲散。他们没有在攻克关隘上花太多时间,雁门关下除了镇守此地的武胜军,还有过去两年招揽众多辽人聚集起来的义胜军。面对着曾经毁灭他们整个国家的女真人,这些义胜军并没有表现出仇恨与战斗力,他们一齐反水,开门献城,而后,雁门关到太原之间,太原往汴梁之间,几乎已是一马平川。

    雄关也好,坚城也好,犹如古代的箴言一般,到得最后,它们没有一个是从外侧被人攻破的。而为了预防女真南下,朝廷曾经做出大肆招揽辽国残部的战略,至此已接近彻底的失败了。

    而第三条,童贯离开了太原,正在回京途中,与北上授予他枢密使之职全权统御北防战事的圣旨,擦身而过。

    虽然明白这个年代的女真人就跟开了挂一样,但宁毅也未曾想过,一切竟真会如此之快,不过十天的时间,雁门关一线整个北防沦陷,女真人如同洪流一般的长驱直下了。

    “接下来,雁门关以南,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几十万军队驻守各地,哪怕他们再快,速度也不会快过之前的行军了,我们还有时间。立恒,尽量整理你手头的资料,到时候配合北面的拦截,拖慢女真人的后勤,只要圣上那边点头,北面所有户部官吏听你调配,同时也让你竹记的人加入帮忙,迁人进山,带走粮食,集中诱饵,配合附近北面军队作战。”

    宁毅目光复杂,一旁尧祖年出声道:“相爷,此时坚壁清野,风险未免太大。”众人心中,大都能理解此事,哪怕心里明白女真的厉害,哪怕第一线北防已全面沦陷,后方还有几十万大军,在开战不过十天的现在提出清空北地,让民众失去居所,大的是扛不起的政治风险。说不定真有哪些人就把女真人挡在太原一线,把他们打败了呢?几十万人,没理由断言他们的战败啊。

    “没办法了。”秦嗣源摇了摇头,“好在圣上心里……是有数的。我暂时不在朝堂上提,待会进宫,私下说给圣上听,会获准的。”

    宁毅点了点头:“迁移顺序尽量由北至南。”

    纪坤那边也道:“扩大整个事情吧。楚国公回京也许是件好事,他不愿意呆在太原,我们便为楚国公找理由。此战核心一定会落在京城,因此国公爷提前回京坐镇。现在听起来危言耸听了一点,但国公爷多半会收货。咱们推他到风口浪尖。”

    闻人不二笑了起来,另一边,宁毅收拾东西:“如果获准,我准备北上。”

    尧祖年皱了皱眉:“立恒坐镇京城不就行了吗?”

    “最快速度的情报反馈,才有最高的效率,反正接收以后我也没精力处理其他事情了,还是得到最近的地方看看才行。放心,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刻逃跑。”

    “那我随你北上。”闻人不二笑道,“反正你会立刻逃跑。”

    秦嗣源看着众人,也笑了笑:“我准备进宫。这两天便将事情定下来。”

    老人转身离开房间,宁毅也笑了笑:“我先回去安顿一下。”与众人告辞。

    原本战事才刚刚开始,作为负责后勤的右相府,承担的还是许多琐碎而复杂的工作,但到得此时,紧迫感终于轰然压下,人也得准备动起来了。而也就在这开战的十余天里,黄河以北许多地方的居民,都开始在战争的威慑下拖家带口地离开了居住地,这还是整个大迁徙中消息比较灵通的第一拨,无数的军队,正在飞快地往锋线上、关隘上调动。

    战争是军人的事情,普通的百姓只得走开,或是在安静中默然承受。而也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一部分身为极为特殊的人,此时或三三两两,或孤身只影,手持或刀或枪的不同的兵器,穿着或光鲜或破旧,或骑马或乘舟或坐车,朝着预示死亡的战局第一线,逆流而来……(未完待续。。)

第五七〇章 天南地北 此去畏途(上)

    从相府之中出来,往竹记的两家店里跑了一遍,回到家中,时间还早,宁毅便在庭院前后走了一圈。

    自从景翰十年过来京城住下,转眼之间,已经是匆匆而又漫长的三年时光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年时间里,一个大家子已经连续搬了两个地方,皆是因为家中住户的增加导致的迁居。

    好在一来年轻人较能适应环境,二来,相府中人帮忙牵线的购房,原本的居住者多半有些底蕴。房舍在原主人的手中便经过精心的布置、打理,待到买下后住进来,很快也就能将这里当成一个家了。

    此时众人居住的这处大院,原本属于一位书画皆精的儒学大家,房舍、院落的格局都十分讲究,自有一股属于雅致雍容的精神气在其中,宁毅等人住进来之后,样子大体没变,只是没了原主人那么多的规矩,气氛便更加活泼自然了而已。

    秋时已至,庭院里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洒下的阳光与落荫,也有着暖洋洋的气息。文方文定等人对这样的景象多半无感,宁毅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一路走回内院,与一些家人微微点头示意,由于知道最近北方的紧张局势,也知道宁毅在相府中做事,这些家中丫鬟、或是弟妹之类的亲属,并不敢过多的打扰他。

    回到如今与檀儿居住的房间里,作为家中的女主人,檀儿正在翻看着一些账册或是生意记录。眼见他回来,便笑着迎了上来,同时让娟儿倒来茶水:“北面的战事有好转了吗?今天相府怎么这么早就放你回来了。”

    宁毅笑着说道:“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先坐。”

    “嗯。”檀儿在床边坐下。宁毅端着茶水,看了看外面,随后去关上了门,房间里稍稍的暗了下来。

    “消息刚刚过来,直接到秦相手上的,所以你还没看到,北面战事垮了。”宁毅大口大口地将茶水灌下去。“郭药师败了。雁门关义胜军投降,打开了城门,女真人已经杀过第一道防线。”

    在宁毅接手密侦司的事情后,为了让檀儿的力量也能发挥出来。也为了家中多一个主心骨。许多的情报在传到他手上的同时。也会传到檀儿这边。眼下这些情报实在是因为太过震撼,还未下达,因此宁毅便只能说上一遍。听了他的话。檀儿也皱起眉头来:“那、那怎么办?朝廷有对策吗?”

    “从雁门关往南,还有几十万的军队,也不能说是没有对策。但是有一件事得做了,檀儿,你要带着家里人南撤,可以回江宁,也可以不回江宁,我们有钱,到有我们房子的地方先住着,但是……希望尽量撤过长江以南。这里东西留着,事情过去以后,可以回来。”

    檀儿的目光已经严肃起来,她望着宁毅,想了片刻:“你们……相府的预期……这么糟糕?”

    “在最坏的估计里。”宁毅压低了声音,“京城不是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好。”檀儿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那你呢?还有文定文方他们?走吗?如果守在京城,到时候有没有机会跑出来?”

    “我要往北走。”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什么?”

    “两个方面。”宁毅拉着凳子坐在檀儿的面前,身体微微往前躬,“我要负责北面坚壁清野的计划。这个计划非常麻烦,但该做的必须要做。按照现在的预期,在雁门关、太原一线,女真人仍然有步兵队、辎重队,他们的骑兵太厉害,但步兵就是我们的重点打击对象。”

    “……打击步兵,拖慢他们速度的同时,附近的居民撤入城市或者山野,配合军队在这些地方对女真人发起战斗,但是北面人太多了,坚壁清野效果有限,想要彻底打垮他们的补给几乎不可能做到。不过,只考虑骑兵的话,如果流动作战,他们顶多也只能有几天的口粮,必须不断劫掠。他们不可能在北面跟我们打消耗战,所以必须考虑,他们速战速决,直接进逼京城的可能性。”

    宁毅挥手比划了一下:“骑兵队如果真的抵达这里,可以重新开始驻扎,劫掠到的粮食,也可以开始为攻城做准备,囤积起来,所以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在汴梁城下劫到足够支持围城的口粮。北面的坚壁清野,最终是为了增加他们前进的效率,为汴梁城周围的肃清争取时间。”

    “我跟秦相说了,为了政治上不至于被动,我会考虑由北往南的顺序,但其实,必须是双管齐下,这点秦相也是明白的。北面争分夺秒,汴梁城周围不动真格,但所有的准备立刻就要入手。整个事情非常大,我要保持居中坐镇,以便有最快的反应速度最高的效率。檀儿,你能明白的。”

    两人成为夫妻已有多年,自从取得彼此的体谅以来,许多的事情,两人都能一块儿做商量。宁毅的这番话,即是解释,也是询问,在做这样一件大事的时候,希望能够获得家人的支持。然而此时抬起头来,檀儿已经直起了身子,目光望着他,过得片刻,陡然摇了摇头。

    宁毅手指摩挲了几下:“檀儿,这是……必须要去做的。”

    “可这是打仗。”檀儿急促地说了一句。两人之间自从成为夫妻,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檀儿确实有过强势的一面,然而从皇商事件过去之后,至少在宁毅面前,檀儿便不再表现出女强人的姿态,方才坐在那儿,也仅仅是以妻子的神态倾听而已,直到此时,眨着眼睛,目光焦急,才又显出了曾经的某些神色来,“这次我不同意。你就不能……至少呆在京城吗?”

    “跟方腊、跟梁山,也未必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那是女真人,辽国都被他们打完了。”

    “你怎么……”

    在宁毅心中,一直以来经历的许多事情,确实没什么区别,料不到檀儿此时竟会反对起来,他站起身来。床边的檀儿也在同时几乎是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双手抓住了宁毅的衣袖,仿佛是在下意识地揪住他。不让他走掉一般。

    窗外隐约传来家里人走动的声音。房间里,宁毅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决定了啊。”他右手被檀儿揪住,伸出左手,搂住了她的身子。檀儿走过两步。被他抱住了。眼睛眨了眨,却已经湿润起来。

    “我不是去送死,女真人这次南侵。兵力顶多就是十几二十万,他们讲究速度,能扫过去的地方肯定不多。我消息这么灵通,在城外周旋的余地反而大,很安全的。”

    檀儿在他的怀里只是摇头。

    “还有,坚壁清野这件事情,不一定能奏到多少的效果,规模太大了。但是效果一定有一部分,不会完全没有意义。战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竹记有几百人上千人可以参与到这次行动里来,他们以前就受过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初步训练,我给他们简化步骤,制定规则。你可以想想,只要这些人在调度之下参与推动了一场上百万人甚至几百万人的大迁移,不管结果如何,竹记的手上,都会多出一大批可以用的人才,北面的户籍、地形、人群状况我会了若指掌,有了他们,别说做生意,将来干什么都行,北面没有任何家族势力能压得住我们……我们的敌人不止是这一次的女真,不是打退了他们就行的,相对女真人打垮辽国的那种认真,他们这一次的态度根本就是闹着玩而已啊……”

    说到后半段时,宁毅已经压低了声音,他搂着妻子一面安抚,一面抽出右手来,沿着她的身体往上。抱紧她,摩挲着后背,而后逐渐地揉捏到胸口上,再去解开她的衣扣,檀儿对他的动作自然不反抗,只是听着他说话,偶尔无声地摇头。待到上衣被解开大半,胸口被丈夫伸手进去一阵之后,陡然挣扎了一下,往侧面退出几步,脱离了宁毅的怀抱。

    “但这次我还是不同意。”檀儿眼中泛着泪水,一如宁毅以往要出去进行凶险的事情时一般,只是往日里她虽然也担心,却并不阻拦,这次有了不同的态度而已,“我是你的女人,你明明可以不去战场的,你一定要去,你要我点头什么啊?”

    “我不是去战场。”

    “你就是要去北边,你别拿瞎话骗我,效率差一点就差一点,人死多一点就死多一点,我知道你可以呆在京城的。你要做事我支持你,平平白白的就有这么大的危险,我不要你去。”

    她这样说着,陡然间朝着门边跑了过去,一面扣上衣扣一面拉开门,朝着外面就喊了起来:“云竹、锦儿、小婵,快来啊,相公要去战场了——”

    宁毅根本料不到这一手,他也往那边走过去,檀儿回过身来,目光望着他,左手、右手分别揩了一下眼泪,看着宁毅过来,陡然就跪在了宁毅的面前,这个时候宁曦也正摇摇晃晃地在院落那边出现,宁毅顺手便将檀儿抱了起来:“你干什么。”

    “我陪你呆在京城做事我不要你去。”

    妻子哽咽的说话之间,宁毅朝外面看去,整个院子内外,都已经开始混乱了起来,云竹等人都已经被惊动,跑过来了。

    北上之前,居然出现这样的一幕。这绝对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

    北边。

    雁门关到太原一带,一片巨大的混乱正在蔓延。

    雁门关被破之后,被打散的武朝军队四散奔逃,沿途之中,一拨拨的士兵、将领又开始组成阵势,或是驻守等待命令,或是往附近的大城集中。而女真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军队的锋芒迅速扩大到周围的县镇、城市。八月初三,距离雁门关二十里的忻州城刚刚被破。

    杀戮在城市之中蔓延过去,犹如淹没覆盖过去的潮水。溃败不及的军队与原本城市中的部分居民组织起了零星的抵抗,随后在这灭顶之灾下被碾碎无踪。

    这是过了雁门关之后的一座大城——当然,如果与太原府那样的城市相比,这里大概就只能算得上中小。由于接近雁门关,它的城防还是相对严密的,南来北往的商业繁荣了这里,使得这里有数万的常住人口,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一块大肥肉了。

    北门,完颜希尹按着剑柄。带领亲兵的队伍进入了忻州的街道。周围杀人放火之声络绎不绝,蔓延开去。

    一双眼睛,正在路旁一座坍塌的二层楼房里,静静地盯着他……

    ……

    忻州城南面。士兵、百姓拥挤在城市道路中。疯狂地往城外冲出去。后方的街市间。女真人已经推进过来,在街巷间展开摧枯拉朽的厮杀,一个挤满了人的巷道中。三名女真骑士堵住了后路,手持长枪,朝着前方疯狂地刺过去。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人试图躲在下方,旋即被马蹄踩碎了胳膊、踩碎了脑袋,也有人正踩着其他人的身体往墙壁的另一面爬,其中也有溃败的士兵,手持钢刀,眼看人群挤过去的速度太慢,举起钢刀开始杀人,然而后方长枪刺过来,还是将他们刺穿了身体。

    尸体与鲜血延绵了半条巷道的时候,一道身影陡然从墙上降下来,砰的一巴掌,拍碎了其中一名女真人的脑袋,旁边一名女真骑兵的反应也是极快,长枪第一时间扫了过来,降下那人顺手一挥,长枪哗的落在他手上,转了个方向,然后便是简单的刷刷两枪,两名骑兵的脑袋瞬间被刺穿,脑浆与鲜血飚射在墙壁上。

    当巷道中的众人看清楚来人竟是一名高龄老者时,那老者已经手持长枪,一勒缰绳,往巷道的那头冲过去了,而一小队的女真士兵正在那边岔道口出现,来人一勒战马,那战马双蹄轰的蹬了出去,将一名女真士兵踩成了肉泥,老人手中长枪狂舞,砸飞人、砸飞兵器、砸出鲜血,已经与周围的女真士兵厮杀起来。

    长街这头,拥挤的人群更加疯狂地向前挤去,而在与他们相邻的大街小巷中,女真人已经追上来,在某些地方,偶尔会形成小规模的抵抗,然而除了老人这种能打能杀能逃的大高手,抵抗通常在不久之后便被碾碎了,人的尸体或躺在路边,或被刺穿在了长枪上……

    ……

    史进与几名小弟坐在酒楼上,看着偶尔有陌生的行人、大车穿过县城,又或是县城之中的居民三三两两地打包要离开,去往太原之类的大城市。

    由北往南溃散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其中也夹杂着原本武胜军的士兵,带来的都是坏消息。女真人破了雁门关,屠了朔州城,如今忻州大概也快没了,义胜军投降了女真,这些原本的辽人,连同女真人一齐打下来了。周围的武朝军队没一个能打的,武胜军、董庞儿这些人全都靠不住,据说楚国公童贯在太原,因此大家都在朝着太原逃过去。

    酒楼已经不再营业,老板也在收拾细软打算走,史进是无所谓的,不至于害怕。在酒楼上看着这一切的时候,有人从下方上来,穿着江湖打扮的衣服,戴着斗笠,一共三个,看来都是绿林人。

    “这里不卖酒了,老板都打烊了。”小弟对那三人说了一声。

    那三人看着这边,然后拱了拱手:“兄弟只知道这里,与人约好了见面,借地方歇一下。”

    小弟看了史进一眼,史进转过头去看下面,他无所谓,小弟也就不再说话。不多时,又有两名绿林人过来,与对方三人见了礼,再过一阵,又有一个人来。

    六人窃窃私语,低声说话,最后来的那人显然是江湖上消息灵通的包打听,身材轻灵,下盘功夫不错,大概是专门传消息的,跟其余五人说着北面战事的状况,史进装作不在意,耳朵却在听着。

    过得片刻,一个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金人来势汹汹,没费力便破了朔州城……屠朔州时,老人便在那里……召集众位英雄帮手……周宗师已年届八旬,犹能如此,我等大好年华……”

    其余人便问:“周宗师如今在哪……”

    “能在周宗师身边出力,我一辈子的福分……”

    史进站了起来,几名小弟也要站起来,史进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他朝着那六人走过去,拱了拱手:“几位兄弟,说的可是人称铁臂膀的周侗周宗师。”

    那六人看着他,然后也起身拱了拱手:“这位兄弟是……”

    “贱名有辱清听,只是几位若是要北上助周宗师一臂之力,可否带上在下?”

    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道:“兄弟,我等北上,可是送死,不是一时脑热便能去的。”

    “我们搭搭手。”

    史进伸出右手,对面那人便也将手伸出来,两人手碰在一起,那人猛地使力,手腕一转,鹰爪往史进脉门上抓了过去,史进也是手掌一翻,任他抓上来,只是衣袖套出去,遮住了众人的视野。片刻,那人手缩回去:“这位兄弟是高人,世上能称周宗师的,自然便是周侗周前辈,只是兄弟武艺如此高强,又不愿告知身份,莫非是周宗师的仇人?”

    “我也是汉人。”史进拱了拱手,片刻道,“在下乃有罪之人,只是在下的一位至亲兄弟,乃是周宗师的亲传弟子,他的恩师在此,所以在下得去。”

    几人笑起来:“道上混的,难有清白之身。”

    旁边那身材轻灵之人道:“有兄弟这句是汉人,也就够了。”

    七人在这里又说了几句,不多时,天色接近黄昏,七道身影离开了小县城,一路策马往北面过去,而附近官道之上,多的是南下逃离兵祸的行人,神色凄惶、延绵不绝……(未完待续。。)

诚恳道歉及570章文章修改

经人提醒,570章出现一个重大的地理错误,雁门关以南三十里,只是刚刚进入忻州不久,被攻破的是忻州代县,而并非忻州城,因此对570的后半做出了大的修改,在此申明,对因此造成的不便做出道歉。接下来的行文里会更多的注意这些,就这样。(未完待续。。)

第五七一章 天南地北 此去畏途(下)

    檀儿忽如其来的一声叫喊,令得院子里的众人悉数被惊动了,云竹与锦儿从侧面的楼里跑下来,旁边的房间里,还在坐月子的小婵也随着杏儿走了出来。宁曦啪嗒啪嗒地往这边跑,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而后又爬起来,一脸迷惑。

    “怎么了……”云竹跑过来抱起宁曦,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

    “去战场……”

    “别添乱,回去!小婵,叫你不要下床……”

    宁毅的呼喝声中,房间里,新生下的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而更多的骚动还在外面,苏文定等人也跑到了院门口,朝这边看来。檀儿被宁毅按在门上,只是说:“相公要北上,他要去战场。”听得云竹等人脸色上血色顿时褪去,只有锦儿迟疑着说道:“这次……能不去吗……”她终究知道自己是妾室,檀儿在的时候,却不好多说,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宁毅。

    “我这是去办事,不是去战场……”

    宁毅的辩解声中,院门那边传来一个声音:“二姐,我也去的。我们这是为国为民,你不该阻拦姐夫。”说话的却是苏文方。他话音未落,苏檀儿猛地扭头:“你闭嘴,你家中也要有孩子了,弟妹三个月身孕!”

    苏文方抬着头:“有大家小家。男儿保家卫国,原就是本分,我随姐夫北上是好事!”他在往日里,哪敢这样跟苏檀儿说话。

    宁毅挥手喝道:“你给我闭嘴。”

    苏文方有些委屈:“姐夫……”而在他的身边,最近才诊断出有身孕的女子拉着他的衣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看宁毅,再看看丈夫苏文方,一时间目光复杂,没有出声,待到院子里宁毅再辩解了几句,院门这边,哭声才陡然响了起来,然后也有苏文定的妻子哽咽询问的声音:“你、你也去吗?”

    “男儿保家卫国!这些事却不是你们这些女人可以说话的,给我把这哭哭啼啼的小女儿嘴脸收起来。否则看我不收拾你……”

    而后哭声犹如有感染力一般。更大范围的响了起来。

    宁毅眼角狂跳,陡然冲向那边院门处:“统统给我闭嘴!现在怎么了!只是往北走一下而已,哭什么哭!盼着你们丈夫死啊!”

    他在这个家里,有着绝对的威严。这严厉的话语一出。周围的家人都吓得收敛了一些。文定文方得意地仰头:“没错,谁说会死了,你们这些娘们……”

    “文定文方你们也给我闭嘴!”宁毅指了指他们。“让她们哭!怎么能不让人哭!替你们哭是担心你们,是心里有你!能看到这一点就给我记在心里面……什么收拾她,看你二姐不收拾你们!”

    宁毅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绝对是前后矛盾且两面三刀的行径,只是众人又都不好说什么。他骂完一通,才吸了一口,环顾四周,语气才真的严肃下来。

    “家里人要出去做事,担心是应有之义,但是你们二姐想多了,没那么危险!往日里我几十个人不也一样干掉了梁山?我们只是在战场外围做后勤,不会真的去战场上。这是为了让你们宽心才告诉你们实情,女真人是厉害,我又不跟他们面对面,你们怕什么!”

    他说完这段,略停了停:“但不管我们是去干什么!女真人打过来了,我们都是要去迎敌的!你们的丈夫、兄弟,以前在江宁城,是一帮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哥!文方那家伙现在还有点娘娘腔……但他们现在是男人了!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你们有孩子,以后就可以跟孩子说,他们的爹爹是什么人,经过了什么事情!你们可以负责自豪,我会负责把他们安全带回来!到时候他们随便一个分家出去,都可以当一根顶梁柱,撑起一个大家子!”

    “好了!”宁毅抬了抬手,“时间不多,这两天就得走,要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有什么话好好说,想要哭给他们看的,也回去好好哭吧。不要在这里一堆人闹来闹去,跟以前一样的,哪有那么夸张!都回去!我这边还有自己的人要哄呢……”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着院子里的几个人:“好了,你们要哭给我看的话,我们自己到屋里去哭好不好?”

    锦儿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你又不会有事,我才不会哭呢。”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只是眼泪还在不停掉,宁毅无奈地走过去,揽住她的身子,然后将几个人全都拉回房间去……

    *************

    代县北门街道。城市中战斗喧闹的声音四面八方的传来。完颜希尹骑着战马,手臂按在剑柄上。

    刺杀忽如其来。

    陡然凝聚的杀气仿佛稀薄了天光,阻隔了声响,无声的锋芒夹着凄厉的杀意从路边一座坍塌大半的小楼里陡然射出,当众人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暴射直完颜希尹的战马前方,锋芒当空斩下。

    完颜希尹的亲卫之中,已经有一人从侧后方陡然射出箭矢,另一人刷的掷出长枪,然而那一瞬间,众人的反应似乎并不能赶上刺杀到来的速度,空中那人随着锋芒的劈下,尖锐的叫喊出声:“哇呀——”凄厉而诡异的声音竟犹如夜鸦啼鸣。

    完颜希尹身上的大氅呼啸着展开在空中,下午的街道上,战马人立而起,半空中犹如爆起了一团日光。完颜希尹“哈”的一声,拔剑挥斩,辕王金剑带起金色光芒,与那凄厉丧死的气息碰撞在空中。

    来袭的那名刺客被挥斩得飞退出去,却是一名身材矮小的丑陋侏儒,手中一把兵器似刀似镰。锋锐无比。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刚刚站起来,枪林已至。

    “啊——”

    他开口大叫,身形飞退,箭矢射穿他的肩膀,长枪跟随而来,他挥刀猛砍,只在片刻之后,便被逼入路边废墟的死角中,几柄长枪刺穿他的身体。几乎将他整个挑了起来。他握着手中的镰刀,目光望着完颜希尹,口中鲜血出来,犹在“啊——”的大叫。但随后。那诡异的叫声也消失了。

    这侏儒的身形矮小。力量也不够,然而他一直练武,将刺杀之道练到巅峰。只希望能以一击之力斩杀大将。只是一击不中,也就死了。

    完颜希尹骑在马上,望着这具尸体:“是武朝的绿林人,身手不错,破城之后,将他挂在城门上。”

    他收起手中重剑,便有卫士领命而去。

    八月初三,无论如何,在这个下午,武朝绿林人刺杀的刀锋,第一次递至金国高层将领的身前。只是这名刺杀者的身份,一时间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不久之后,代县南门,也就完全被女真人攻下,满城不封刀的屠杀开始了。而在北面发生的这一切,也还只是金人南侵的,小小序曲而已。不久之后,他们便席卷而下,进逼古城忻州……

    ***************

    虽然对宁毅的北上下意识地表现出了抗拒,但真的事到临头,女人能够做的,除了哭泣与担忧,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而对宁毅来说,虽然也曾经有过哪怕国破家亡,只要偏安一隅就好的想法,此时却已经被推翻了,当事情真的压过来,他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去挑。到得最后,也只能以最大的耐心安抚身边最重要的几个家人。

    无论如何,过去一年以来的轻松与太平,从檀儿哭出来的那一刻起,确确实实的被某种东西所割裂了。此时回头看,才顿时能够感受到那种轻松悠闲中伴随的珍贵与幸福。

    他甚至还没来的及给自己与小婵的孩子选好名字……

    夕阳西下,府中还没有开饭,宁毅与檀儿到附近的街上走了走。院子附近有穿过城市的小河,小河上有石桥,周围的行人不多,秋天的阳光照着叶子落在河里,看着乌篷的小船从石桥下过去,檀儿便牵着他的手。周围不远处,则多有跟随的护卫与家丁。

    “我原本……是想要更简单一点的日子的。”檀儿笑了笑,“像江宁那样就好,不用出门总是带上很多人,怕别人打过来。可以悠闲地走,悠闲地看风景,相公你还记得吧,江宁那边,家的附近也有这样的桥,有时候你回来,我会在那儿遇上你……我第一次搬进这边的时候就看到了,在心里想,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到桥这里散步,然后看到你从桥的那头走过来……”

    竹记的事情、宁毅身上的事情越背越大之后,家里人出门也得带上护卫保镖,回家则大都坐着马车,会在外面散步的机会,已经几近于无。宁毅低了低头,檀儿则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相公你要做的事情,我什么都支持你。可只有一点,我心里不明白,天下事,是天下人做的,为何……相公你的心里就有那么多的紧迫感,就像这次,你呆在京城,明明也是可以做的,效率肯定会差,但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在家里的时候,云竹她们的面前,我不敢这样问你,可我不明白啊……”

    宁毅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沉默片刻之后,叹了口气,低喃道:“我想去看看战场……”

    “嗯?”檀儿扭头望着他。

    宁毅笑着会望,目光清澈:“你知道燕京城破之前,郭药师抵挡了多久吗?”

    檀儿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他抵挡了五个时辰,与完颜宗望势均力敌地打了五个时辰,如果没有变化,没有人背后捅刀子,他甚至有可能打败完颜宗望。”宁毅说了下去,“我们在郭药师的身边安排有人,没有到可以左右他或者杀了他的程度,但可以知道整个事情的原貌。张令徽、刘舜仁在战场上抽身,想要投降,但郭药师是真的想打胜的,这一败之后,他回到燕京,如果据城以守,也是可以守上一段时间的,但他立刻就投降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什么?”檀儿问了一句,不过她心里可能根本不在乎。

    “从张觉死后,投降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糟心事发生,他可以打,但因为两个兄弟决定降,无法改变,他立刻就知道,打下去没有意义。从……可能是张觉死后,他心里就明明白白的,不看好武朝。”

    宁毅笑了笑:“另外,战事一开始,宫里的那位,就准备封郭药师为燕王,你能想到这又是什么意思?”

    檀儿目光疑惑,宁毅顿了顿,接着说下去:“朝堂中所有人都大概看出来了,宫里的那位……害怕了,被吓破胆了。当然他自己可能发现不了,但病急乱投医,郭药师还没打胜,就直接封燕王,他说是千金买骨,但其他人怎么办?没有这个先例,世镇西夏的西军又怎么办,跟种师道他们怎么交代。他害怕了,手上的筹码,一股脑就要放上去……而在宫里那位之后,童贯直接扔掉太原回京,他准备回来的时候,估计雁门关、燕京城都还没破呢……”

    檀儿沉默片刻:“他们……”

    “宫里的皇上、掌军队的大臣、边关第一线的将领……”宁毅笑了笑,“他们全都不相信武朝能赢。呵,至少这个时候,他们都变成最称职的预言家了。好嘛,嘴巴里可以说歌舞升平,各种混账事情,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数的……”

    察觉到宁毅口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檀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宁毅握着她的手。

    “当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一个国家,再怎么垮,也有一段时间可以拖延,但在最小的概率里,他们确实有可能一路杀过来,打破京城,甚至几年十几年的时间,灭掉整个武朝。到时候,所有人可能都逃不过去了。”他顿了顿,“这个可能性,毕竟是有的。”

    “我在乎的只有你们,说到底,就是家里的这些人。”宁毅牵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这世上的人几千万上亿,我希望他们能过好。但说句实在的,如果事情无法挽回,就算几千万人全死在我的面前,我也可以回来好好的过日子。可如果金兵真的破了汴梁,或者破了江宁,追得我们无处可逃的时候,真落到你们头上的时候,我怎么办?”

    “做不到什么事情也就罢了,但我现在是能做到的,我怎么能把你们的安危,完全寄托在这么一群不靠谱的人身上?”他将檀儿的手指一根根地弯曲起来,握起拳头,然后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女子的手不大,这个时候,眼前妻子的身形,似乎也显得小小的,他笑起来,“所以我要去战场看看……”

    从头到尾,宁毅是坚信人的努力与能力的人,人有擅长之事,也有不擅长之事,但如果肯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擅长之事就能将不擅长之事容纳下去,因此他也要去到战场的第一线,去看去听去感受。只因不想将珍视之物寄托于他人之手,人总得付出自己的努力。

    女子搂住男子的身体,夕阳照射过秋叶的剪影,将两道身形融为一体。夏日的雷声已经过去了,这是初秋之中的,最后的温暖。接下来,便是冰冷的杀戮,与沸腾的血河。

    他在八月初四对家中的事物做了一整天的安排,同时已经对北面的竹记发出命令。下午,他也见了师师一面,当天的傍晚,宁毅辞别相府与家中众人,离开仍旧安详的、闪耀万家灯火的汴梁城,偕同闻人不二。启程北上……

    *************

    北面,史进等人越过忻州城,属于战争那混乱、残酷、血腥而又荒芜的景象,在他们的眼前呈现开来,而后,便是无数的、敌人的军队……(未完待续。。)

第五七二章 洪流(上)

    风行草偃。

    时间虽然进入秋天,但空气中的温度并未降下去,过了忻州城以后,道路上、山野间能够见到的行人渐少,风里偶尔传来焦臭的气息,史进知道,那是被火焰烧过的尸体的气味。

    金人尚未过来,但这次在雁门关归顺女真人的、属于义胜军的前锋,已经一拨一拨地肆虐于忻州城附近的地界了。史进等七人从忻州城过去时,整个城市已经开始戒严,溃散的武胜军与附近武威军的半数都已经进入忻州,预备籍着城防坚守,伺机出击。只是在另一边的道路上,更多的人还在持续往南,希望可以进入太原这样的大城。

    作为绿林中人,史进等人的速度并不慢,当天傍晚启程,沿官道北上,进入深夜时,道路上已经拥堵起来,他们绕了一些路,子夜时分越过忻州城,大量的官兵正从城门进去,火把延绵,照亮整个城市,也照亮古老的城墙,哭喊声与扰攘的混乱使得这样的夜晚如同白天一样喧嚣。然而过了忻州,光就逐渐灭了,七人犹如进入了蛮荒的古境,谨慎地选择着道路,放慢了速度。

    凌晨去往天亮的过程里,山麓之间异常沉默,偶尔能看到一两点火把的光芒,大概是在附近山岭间走动的乡民,已经被大部队落下了,却仍然在往南面逃亡。他们或许并不安全,但至少,在这样的深夜里,大部队是不会再行动了。

    再往前行,偶尔能嗅到烧焦的尸体。是昨日傍晚左右留下的痕迹。凌晨的山野间已渐渐涌起雾气,接近清晨。白雾相接、延绵开去,众人牵着马悄悄走下一道山岗时。看见前面的雾气中隐隐燃起红光。

    那是火焰燃烧的迹象,却并没有人声,他们如同海里的航船在雾里往前走,烧焦的气味便愈发浓重了。走在前方的人首先发现尸体,倒在环绕村庄的小溪流里,前方有不宽的石桥,石桥往前,巨木上吊着死去的人。更前方的景物逐渐清晰,小半个村庄还在燃烧。但更多的,已经被烧成余烬了。

    烧焦的、未曾烧焦的尸体触目惊心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已经被屠杀掉,而后燃烧了大半晚的山村。

    没有活人。

    前方的一些房屋已经坍塌,穿过村庄的道路也被堵死,他们绕着村庄默默而行,浮动的雾气里,旁边的村庄废墟燃烧着火焰,在他们走过时。还有燃烧殆尽的房舍坍塌下去,扬起白烟,就如同海面上被劫持后正在燃烧着沉没的巨大航船。

    雾气之中,七个人牵着马。在前行的过程里也出奇的没有说话。在绿林中混的人,手上或多或少的见过血,似史进这样。在梁山上见过屠杀的人,其余六人之中或许也有。但或许没有任何景象。能够如此强烈地给予他们“沉没”的感觉。相对于举国而来的毁灭力量,没有任何单一的军队、土匪可以造成如此强烈的毁灭感。因为大家能够明白,同样的景象,此时或许还发生在周围的许多地方。

    “这次金狗南下,这西边一路指挥的大将,乃是粘罕。”

    过了村庄以后,走在前方,那名身材精瘦的包打听才如此的低声开口,他的名字叫钱飞,在雁门关一带奔走,也是颇有些名气的,而所谓粘罕,便是完颜宗翰的女真本名。

    “周宗师自从身在北面时便一路跟着这路大军,就为了探清他们的虚实。粘罕在金国朝廷上,数一数二的厉害,咱们若能杀了他,这一路大军的围,也就能解了。”

    七人之中,除史进、钱飞外,其余五人分成两拨,三人一拨是最初到那酒楼上的,看来已在绿林中混过不少时间,分别叫做“赤铜手”韦豹、“重剑”方崖和“铁钩子”陈秀清。另两人则相对年轻些,两人一刀一剑,据说还有些暗器功夫,被称作“河北双英”,一名陈戏,一名唐祖汉,不过看起来也并非是有太大名头的人。据他们所说,乃是听了竹记的说书,觉得侠之大者,就该为国为民,于是听到女真人南下的消息后,便觉得该来挡一挡,做些事情。

    一时的脑热难掩手底下的不扎实,对于史进来说,六人之中,除了钱飞的轻功,其余几人的功夫,在江湖上顶多中等、或者中下,甚至于那“河北双英”两人,心性上也不怎么扎实,过了忻州城之后,情绪里便明显有些神经质起来。但在此时,也难以要求得更多了。

    阳光升起来时,他们听到了马蹄响起、震动地面的声音。那包打听的钱飞道:“代县就要到了。”几人将马暂时的留在树林里,一路往前,摸到树林边缘时,便能隐约看到远处的城墙。

    一只金人的马队,从外面的道路上飞驰而过,而远处城墙上驻守的,也已经是女真的士兵了。

    烟柱从城市里冒出来,升上天空,那边的县城里,传来各种各样细碎的响动,像是有无数人在其中窃窃私语,有惨叫有尖嚎。几人趴在草丛中听了片刻,钱飞的拳头砸在地上:“城被占了……”

    “周老前辈……该怎么联络。”唐祖汉焦虑地问道。

    钱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南下时,是我的师父与周前辈有联系,如今这样的兵凶战危,也不知道周前辈如今在什么地方,若他在城里……我们也许得等到天黑才能进去寻他……”

    “女真人在屠城。”陈秀清咬牙说出这句话来,“进去了又怎样,能找得到周前辈?”

    “总得看看试试。”

    “我们绕城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进去的豁口……”史进压低了声音,在草丛里往后爬。几人接受了他的想法,退入树林。环绕过去。

    或许是因为女真人完全占据城池后,还冲出来到周围杀了一遍。这树林里也有人跑过的痕迹,偶尔看见箭矢插在地上。偶尔也有尸体暴露在草丛中,血腥的气息弥漫。偶尔似乎也有女真的小队在树林里走动,好在几人都有功夫,钱飞在轻功、匿形上的造诣颇高,史进则内功深厚,要避开这些无聊的巡逻者并不困难。只是望见代县南门时,惊人的一幕才又出现在眼前。

    南门的口子上,全是堆起的平民尸体,看来足有数百具之多。血腥气已经染红了道路,甚至在路边推成小型的泥沼。也有被插在、吊在旗杆或城门上的。一看到这样的景象,“河北双英”中的唐祖汉甚至捂住了嘴,差点吐出来,钱飞在树的阴影里极目远眺,片刻后,众人才见他跪了下来,流着眼泪,缓缓磕头。

    “城门上的……是我师父……”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几人之中,唯有史进功力最高,能够看清楚挂在城门上的那些尸首,但他也并不知道。钱飞口中的师父,乃是城门上那几乎被砍做两截的、侏儒的尸身。

    也在此时,便听得城墙上传来声音。而后,两名被剥光了的白花花的身体被城墙上的女真人大叫着推下城来。掉到城下摔死了。

    钱飞牙关紧咬,低声道:“我们再走。看看附近有没有能进去的地方……”

    于是便又是一阵绕路,但附近终究找不到能在白天进去的地方,他们在附近的林子里隐匿起来。偶尔钱飞等人便过去城墙附近看动静,城市中正在进行的屠杀随着日光的升高愈发清晰,远远的传来,犹如与地狱一墙之隔的响动声。不知道城破之后,有多少人正在城市中被搜出来,被杀掉,被凌辱被奸淫。就连史进到得此时也只能咬紧牙关,中午时分,便听得那“河北双英”商量着要出去杀女真人。

    “他们总有走散的,我去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算一双,我受不了这个……”

    钱飞双手握拳:“有意义吗?有意义吗?”

    “反正打成这个样子,我们也找不到周宗师,他若在城里,此时说不定也就、也就……”

    几人虽然这样说着,但终究没有真的冲出去拼命。到得下午时分,阳光从树隙间照射下来,史进抬头看着,忽然对自己这一时脑热的北上觉得有些茫然。他固然想过自己会在战争中战死的情况,也想过自己掉头逃跑的可能,但眼下随着这钱飞等人上来了,却找不到想见的周侗,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想要见周侗,是对于林兄弟一丝义气的牵挂,但就算真见到,也未必能说点什么。拼命或是逃跑他都能接受,就是呆在这里不知道该干什么,显得有点傻,特别是在周围这样环境里,女真人正在屠城,每一刻每一刻都有很多人死的情况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尤其显得傻了。

    要不然不找周侗,甩掉这些人算了。到时候无论自己掉头还是拼命,还是潜入城去,都会简单得多。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此时钱飞与韦豹、方崖、陈秀清几人已经去探城墙那边的虚实,便听得大地的震动逐渐传来。

    史进与“河北双英”连忙赶去树林边缘,却只找到了钱飞一人,视野侧面,女真人的旌旗从代县南门而出,骑兵队的阵型蔓延,犹如战马与旌旗的巨大洪流。史进向钱飞问及三人的行踪,钱飞道:“女真人出城,这是要去打忻州了,他们三人绕到其它地方,看有没有女真人撤了城防的地方。”

    “城防没有撤。”史进望着城墙上的巡逻士兵,低声道,“出来的只是一部分人,里面的还在接着杀人,不到晚上……恐怕还是进不去。”

    钱飞默默点头。他们几人躲在阴影里,距离出城往南的女真人大队真是不远,就这样看了许久,又见到后方有百姓被驱赶出来。这些人大都被长绳子捆住双手,男女老幼都有,被一串一串的连着,女真人的骑兵便用鞭子拼命驱赶他们,哭泣的声音嗡嗡嗡的笼罩整片空气。凄凉的景象使得人真的有种想要冲出去的**。

    史进看了一阵,咬紧牙关。双手按住“河北双英”的肩膀,低声道:“我们走。回去……”

    回到之前躲避的地方,几人仍在忍得浑身发抖。然而另外三人还没回来。过了一阵子,便听得骚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在喊:“走!走!呀啊——”史进听出来,却是三人中的“重剑”方崖。

    他们提着兵器往那边冲去过,另一侧却也是树林的边缘了,那却是一个山石崎岖的土坡,几人冲过来时,看见“重剑”方崖、“铁钩子”陈秀青,正带着另外两个人朝上方跑来。那两人一男一女。看来都是平民,男的浑身是血,女的衣衫褴褛,只将将能够蔽体。后方冲上来围绕他们的,却是五名女真骑兵,其中一人手上,提了一颗人头。

    “赤铜手”韦豹的头。

    抵达代县,甚至还没有进去,一名同伴已经死了。虽然知道这些人的武艺未必非常高强,但在人的心中,也难免有种师出无果的挫败感。

    “河北双英”大喊一声,齐齐冲了出去。史进一咬牙。几步就已经飞跃过两人身前,朝着下方飞奔。五名女真骑兵眼见有援手来,其中一人陡然放出一支响箭。飞上天空炸开。当是时,“重剑”方崖被一名直冲而来的骑兵挥枪一撞。吐血飞起在半空中,另一边。史进也已经从山坡上疾冲而至,一名女真骑兵挥枪而出,史进飞跃在半空中,身形如同猿猴般的缩成一团,接着陡然炸开!

    砰的一声,那女真骑兵被他带着巨大冲势的一棍捅飞出去,五脏六腑应该都已经碎了。原本横起身形的战马被这一棒的威力带动,竟站不稳脚步,一个踉跄轰隆隆的沿着山坡滚下去,无数灰尘与碎石溅起。

    “速战速决!”

    知道对方发了响箭,周围的女真巡逻队立刻就能过来,史进一声低喝,在灰尘之中挥舞长棍,直冲而上,钱飞、“河北双英”也已经冲了过来,连同“铁钩子”陈秀青与其余四骑厮杀陡然交手。

    战场厮杀,胜负不过几息,转瞬即分。钱飞与陈秀清几乎同时出手,干掉一名骑兵,陈戏、唐祖汉也将一名女真人打下马来。史进则是独战两人,他将一人戳下马来,另一名骑兵高速冲至,史进与他的长枪错身而过,木制棍棒在对方身上猛地一棒砸得粉碎,将对方砸得在空中翻了几翻才轰隆隆的落地。史进抢过长枪,回头便将另一名被打下马的骑兵刺死在地上。

    他转头看时,却见“河北双英”中的陈戏正呆呆地站在不远处。他与唐祖汉打下了一名女真骑兵,对方却也是悍勇无比,拔刀便冲,两人联手令得唐祖汉一刀砍上了对方的头颅,此时那大刀还嵌在死去的女真人的头上,而对方递出的一刀砍断了陈戏的右手,此时鲜血从断口里喷出来,旁边的唐祖汉看得不知所措,陈戏也呆呆地站着,看看自己的肩膀,看看地上握着剑的手臂,阳光照射下来,他身体踉跄了一下,往后坐倒。

    史进冲上去,狠狠点了他断臂附近的几处穴位,然后从衣服上撕出布条狠狠地给他扎住肩膀上的断口。陈戏犹然呆滞反应不过来。不远处“铁钩子”陈秀青正大口喘息着跟钱飞、跟这边的史进说话:“我我我……我们去看城墙……看见这些女真人在作恶……他们只有六个人,我们以为一定能打赢的,我们以为……”

    他们是三个人一齐过来,然而到得此时,韦豹、方崖便都已经死了,剩下他一个人。史进回头喝道:“骑马!快走!”钱飞已经翻身上了一匹战马,陈秀青在紧张中,也翻身骑上一匹马,陈戏用左手指着地上的断臂:“我的手、我的手……”

    “你的手没了!”史进喝了一声,又朝唐祖汉道,“待他快跑!”远处,箭矢嗖的往这边飞来!大约十余骑的女真巡逻者已经冲来了。

    史进抓着抢来的长枪翻身上马,唐祖汉也连忙带着陈戏上马,陈戏带着哭腔,言语急促:“我的手啊、我的手啊……”仿佛浑然不知断臂的流血已经浸透半个身子。

    钱飞策马而出,抓起土坡上那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横在马上,史进也冲过去。伸手要抓另一名浑身染血的男子,却陡然抓了个空。定睛看时,那男子的背后被射进去一箭。已经倒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史进一勒战马,望定了女真冲来的十余骑,对方张弓射箭,史进舞起长枪,哗哗哗的将箭矢打掉,对着前戏等人低喝几声,使了几个眼色,待到他们奔跑远去。才调转马头,朝着微有变化的另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不多时,那女真的巡逻队伍分成两队,而人数较多的一队,朝着史进逃亡的方向跟随而来。

    战马追、逃、厮杀,奔入山间。而在与他们并行的道路上,一支可怖的女真军队,正浩浩汤汤的朝着忻州城的方向,南下而去。大量的武朝平民,被裹挟其中,每一刻,都有人在鞭打与哭泣中死去。

    *************

    夜晚。夕阳已经沉落天际。星星带来的微光中,女真的骑士立于山间,手持钢刀。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某一刻。他陡然朝着某个方向,挥手弯弓。马蹄声疾驰而来,战马的身影轰然冲出,与他胯下的战马狠狠冲撞在一起。两匹战马在黑暗中撞起沉闷的声响,箭矢带着血光飞出去,窜入夜空。两匹战马上的骑士也都被撞飞而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站了起来。

    女真的战士手握钢刀,对面的男子站起来,却活动了一下手臂,他身形结实、高大、匀称,身上也有伤,嘴角有鲜血,却是赤手空拳地朝着这边走来。女真战士“哇”的一声大喝,挥刀冲来,两道身影在星光下撞在一起,只是两下猛烈的交手,钢刀易主,原本赤手空拳的高大汉人砰砰砰砰的连续挥了五六刀,每一刀都直接挥在了对方的身上。

    那女真人的身上就像是被斩出了血浪一般爆开,待到他倒在地上,对方挥刀的速度才慢下来,又照着地上的尸体挥了几刀,方才停下来。

    “九纹龙”史进。他在山岭间擦了擦钢刀上的鲜血,收在身上,又去看那两匹战马时,才发现剧烈碰撞后的两匹马都受了伤,倒在血泊里没法走了。他叹了口气,扭头辨认方向,随后朝着忻州的方向走去。

    方才奔逃的过程里,他一个一个的杀光了所有跟在他背后的女真骑兵,其中还有两名新加入追捕的女真斥候,虽然也受了伤,但毕竟并不严重。就这样一路而下,不远处山岭的轮廓中,依稀可见在侧下方的地方,早晨见过的、那燃烧后的村子的废墟,现在它已经不带火光,黑暗之中,像是一座坟墓了。

    史进一路穿山过岭,中途遇上两名女真斥候,竟又被他杀了,抢了一匹马在山里走。到得一处林地时,陡然察觉到一点什么,他勒马停下来,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道身影跃下,竟是那负责包打听的钱飞。

    两人对望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钱飞在前头带路,史进跟着进去。林子里的一片地方,史进见到了逃跑的几个人。陈秀青在黑暗里缩成一团,望着前方的一具尸体,那尸体却是被救下的那名女子的,她将一把刀刺进自己的胸口,看来是自杀。不远处,“河北双英”中手臂已经断了的陈戏躺在树下,唐祖汉呆呆地坐在旁边。

    看见武艺高强的史进悄然而来,陈秀青、唐祖汉的情绪似乎都清醒了一点。史进看了看女子自杀的尸体,陈秀青在黑暗里望了望他:“我们、我们一个人都没救到……一个都没救到……”

    钱飞在旁边低声说了几句,其实他不解释史进也能想到。那女子先前衣不蔽体,即便受了那样的凌辱,也仍然在拼命逃跑,可跑到这里时,能够安静下来想清楚了,却自杀了,到头来,“赤铜手”韦豹与“重剑”方崖这两人,看来死得便没了价值。

    史进也不好说什么,往陈戏、唐祖汉那边过去。陈戏的手臂已断,但看来已经做了包扎,仍旧有一口气。史进瞧了片刻,他竟然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了看周围的人,声音虚弱而沙哑地开口道:“我没用了,杀了我吧……我没用了……”

    史进背好身上的钢刀,拿起一把长枪,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打仗。”

    昨晚还是七个人上来,什么都还没做,只剩五个活人了,其中一个手臂也断了。可无论如何,这就是战场,下午还觉得空虚、不知道所行为何的史进到此时却已然清清楚楚了。这便是打仗,女真人的军队还在如洪流般的南下,零零散散,还有无数的斥候环绕,有无数人想要抵抗,有无数人会就这样被碾碎,这样的局势中,一人或是几人的力量,真是渺小难言。

    “你活着,将来也许有用。这就是打仗。”史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我要去忻州。”

    钱飞看着他:“去帮守城吗?”

    “代县已经破了,而且也不够大,忻州城够大了。破城之后,必有巷战,此时情况最为混乱,粘罕若是进城,我们才有刺杀他的可能。”史进说道,“周宗师若是没死,有想要有最好的机会,可能也会在那里。无论如何,我想去见见他。”

    陈秀青与唐祖汉朝这边望过来,钱飞沉默半晌,吸了一口气,望向史进:“我本想回代县,想办法将师父的身体救下安葬,但你说的有道理……我随你去。”

    星光之下,汇在血腥洪流之中的小小念头,就这样被决定了……(未完待续。。)

    ps:  平安夜,码到现在了,我果然太**丝……

    无论如何,这一章将近六千七百字。嗯,大家圣诞快乐^_^

第五七三章 洪流(下)

    八月初四的这天夜里,史进等人一路折回忻州,穿山过岭。凌晨时分,山野间擦身而过的女真斥候逐渐多起来,意味着他们越过了女真数万军队暂时驻扎的山岭,那是由代县往忻州官道附近的一处山口,越过遮蔽视野的山岭,都能够隐约看见升上天空的篝火光芒,俯身于地面,能够感觉到数万人马在夜里仍能带来的嗡嗡响动。

    空气之中,甚至隐约有哭声。

    初五凌晨,他们便已赶到忻州,此时忻州城北门已闭,南门开着,进入士兵并且放走平民。女真军队往南面而来的消息此时也已经传至忻州,史进他们几乎是贴着闭城的最后一刻进入忻州的,这时城内已经混乱成一团了。

    金**队的猝然南下,在整个武朝的范围里,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但对于普通的民众而言,所能得到的信息,又往往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即便女真人已经破了雁门关一路南下,大部分人仍然无法准确理解其中的涵义,有愿意走的,更多的则是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出举家逃离决定的人,心中惴惴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而由于大量难民、数万军队的涌入,以及一部分原居民离开引起的恐慌,城市里的大量生态,都在迅速往无序的方向倾斜。

    难民涌入城中开始向官府要吃的,一部分人眼见城中居民的逃离,便开始占据空出来的房屋,恐慌之中的摩擦导致了大量的打架斗殴。城内的几个帮派暗地里的矛盾开始激化。军队只在乎城内不至于大乱,却不会理会细节上的事情,他们征用了城北的大量房屋,开始拆毁城墙附近的房屋制作滚木礌石,也有不少热血的民众参与其中,在城墙上囤积起守城的物资。

    钱飞在附近地方还是有些关系的,他迅速找到了官府中的熟人,将史进、陈秀青安排进守城的民夫队伍里——至于“河北双英”两人,由于陈戏的右手已断,无法进行快速的行动。唐祖汉必须照顾同伴。两人便与史进等人脱队了。江湖聚散如浮萍,此去之后,大家应该都很难再见。

    来不及做太多的事情,史进等人在民夫队伍里帮忙拆房。巩固防御。而在初六这天。第一批的女真军队,抵达忻州西北面的山坡,此后。马队、步兵队、一批一批压着平民俘虏的义胜军队伍,从北面的各个方向,往忻州城这里聚集过来。

    从忻州城墙上望过去,对面的原野、山坡上,一批批聚集而来的身影逐渐汇成数万人的规模,漫山遍野的延绵开去。在女真人军阵的侧前方,大量的武朝平民被聚集起来,不时有负责看守的马队穿行而过,朝人群里挥起鞭子,甚至挥去钢刀,在人群里的男男女女身上带起血肉来。哭泣之中,那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巨大的牛羊群。

    步伐踉跄的老者、面无人色的孩子、抱着襁褓的妇人、浑身是血的青壮甚至是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大多都被绳子一片一片的牵着。富商、官员、士兵、平民,在那黑压压的队伍里,一个一个衣衫褴褛的发出低泣的声音——由于女真人的喝骂与打杀,敢大声哭泣的人反而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便被附近的女真射手一箭射死了——饶是如此,大片大片的哭泣还是汇成了凄惨无比的声浪,传到忻州城墙上来。

    城墙上的守军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而在这天下午,外城的这一片也有过片刻的骚乱,是一名年轻的将领想要领兵出击,被守城的主将给骂了回去。史进在城墙一角准备滚木,也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女真的军队,原本组成义胜军的辽人,都还在不断地聚集,附近被抓捕、驱赶过来的平民也愈发的增多。这天夜里,城外的女真军队甚至没有大规模的扎帐篷,他们在军阵后方的山野间准备攻城的云梯,也等待后续军队运来的器械,而大量的女真人就那样睡在原野、山坡上,枕戈待旦。

    火光延绵,这天晚上女真军队一批批的聚集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骑兵斥候们举着火把绕城而走,简单的预防武朝军队的出击。第二天清晨,空气中还漾着薄雾的时候,完颜宗翰在山坡上看着周围的状况,然后挥了挥手。

    “进攻。”他说。

    女真人吹响了号角。

    **************

    剧烈的痛疼到得现在,似乎已经渐渐的麻木,寒意降临到身上,仿佛也已经没有感觉了,喧闹的声音响起来时,他被拖得站了起来,挤着往前走。空气里漾着薄雾,远远的,是忻州的城墙,女真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叫武成,是代县附近的农户,三十五岁,不久之前,他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即将成年嫁人的女儿,现在已经没有了。

    他……一直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也许到了什么时候,就可以醒过来……

    两天前,一直义胜军的队伍冲进了他的村庄,他们被抓出来,他看见一群人凌辱了他的妻子与女儿,而后杀死了她们,并且打断了他的一只手,又用一块石头打在了他的头上。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着牵在队伍里了,断掉的右手一被拉扯便是难言的剧痛,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浑身颤抖中,眼前闪过的只是妻子与女儿死去的情景,他不断地回想那一刻,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找个锄头或者耙子,或者……当时在他不远的地方就有菜刀,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拿。

    在他的前方,是一个衣服被扯得稀稀拉拉,衣不蔽体的胖女人,大概四五十岁了。一直在哭。他的断手被拉着,疼痛导致他不停的倒下,身上的衣裤由于本就不太好,裤腰带断了,裤子掉下去时也将他绊倒在地,女真人过来将他打了一顿,前后行走的队伍将他拖在泥水里,从那之后,他下身连裤子也没有了,就那样被拉在队伍里走。

    一个中年的男人。就那样没有裤子被拉得一路走。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已经难以想得清楚。一路前行,没有停留,人群中许多人的屎尿都拉在裤子里。一边走一边升起臭气。没有吃的。只有在经过溪流的时候,他们被允许喝水。前行两天之后,他们被聚集在忻州城下。然后过去这个夜晚。武成被拉得走起来。

    为什么不拼命呢……他在心里想,然而前后左右,都是哭泣的、不得已往前走的人,后方似乎有人被杀了,女真人的声音愈发凶戾。浑浑噩噩的视界里,武成知道女真人是在将他们往忻州城的方向赶。城墙上有武朝的旗帜,有密密麻麻的官兵,武成想,他们也许会下来救人。但心中的某种明悟和恐惧也越来越深,出奇的,他心中知道,就要打仗了。

    拉扯的力量使他踉跄的前行几步,女真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有人从他身边过去,挥刀砍断了绳索,却也是那些身着怪异的女真士兵,他们混在人群里,往城墙那边举起了弓箭。

    嘈杂的声音中,有人在后方大喊:“走!跑!不走就死!”间或也响起惨叫的声音,捆住武成手臂的绳子还在,但它已经不再连这前方与后方的人了,但武成仍旧被推着、挤着往前走,在他前方的,就是已经矮着身子搭着弓箭往前走的女真人,武成想要上去咬他一口,然而仿佛是某种斥力阻止着他这样做,妻子与女儿被侮辱的画面又在眼前晃了,女儿被撕掉了衣服,在人群里尖叫……

    刷的一下,前方的女真士兵松开了弓弦,前后左右,箭矢飞向忻州的城墙,侧面不远处,有长长的梯子在走。

    前行的阵势陡然泛起更大的混乱,无数的声音嘈杂了武成的耳朵,他被推得翻滚在地,有人从他身上踩了过去,待到目光再度恢复时,在不远处嚎叫的是曾经走在他前面的那个胖女人,她正在地上爬,半身鲜血,疯狂地哭叫,她的一只小腿被人踩断了,扭曲得厉害,血流如注中露出白森森的断骨来,一个女真人往这边冲来时,她拼了命的用双手撑在地上,试图爬往旁边避开对方。

    怎么不拼命呢……武成的脑海里又响起这个念头,然而他浑身剧痛,手已经断了,但他想,他还可以用身子去撞死一个人,咬死他,这样想着,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陡然一下,更大的推力将他推倒在地,城墙上飞来的一根箭矢,射入他的颈项之中。

    武成被钉倒在地上,永远地死去了。

    在这尸体周围,无数的人正在惨叫、奔跑、呐喊,女真人驱赶着平民的俘虏,射着弓箭,扛着云梯,往忻州城高达三丈的城墙冲过去了……

    **************

    史进倒下一锅滚油,站在那儿,看着疯狂冲来的女真人。

    他师从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后来加入梁山,也与官兵对过阵,见过一些世面,也大概明白攻城守城,该是一副什么样子。此时虽然不清楚武朝在忻州准备了多少官兵,但以他大概的目测来说,防御的准备,应该说是相当充分的。

    而女真人在攻城器械上,几乎未有多的准备,他们聚集在忻州城下,不过花了一天的时间,能够从雁门关、代县这些地方运来的,或是就地取材制成的,也不过是云梯这样简单的物件。像投石器之类的大型器械,他们一件都没有。但他们依然就这样发起了进攻。

    箭矢覆盖了城墙上方,武朝的守军随即还以颜色,下方汹涌的人潮中,其实大半都是原本属于武朝的平民。然而在这一刻,没有人拥有选择的权力。当女真人驱赶着他们过来,他们的命运,几乎就已经被决定了。

    而后,云梯架了上来,接着便是飞舞的勾索。

    女真人架着云梯,拉着绳索。便悍勇而疯狂地往上攀爬。上方的守军放下滚木礌石,放下带着倒钩铁刺的狼牙拍与夜叉擂进行防御,而看在史进的眼里,女真人在那飞快的攀爬当中,甚至还有着明显的躲避动作。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快下去!”

    眼见史进站了那一刻,旁边的武朝军官陡然冲来,拉了史进一下,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官,史进连忙躲避到后方,被他叫着下去搬石头。而后那小官从怀中还拿出了一只小铁锅般的护心镜。扔给史进。

    对方缩在女墙后方连比划带喊:“戴在头上!戴在头上!”许是将史进当成傻愣愣的大个子了。

    史进冲下城墙,第二次上来时,看见那小军官脑袋上插了一根箭,倒在血泊里已经不动了。他解下小军官背着的弓箭。刷刷刷的往城墙下射了几箭。一根箭矢也擦着他的脸颊射过去。汹涌的人群中,一名女真射手看见了他,史进也还了一箭。这一箭没有射中对方,射杀了稍前方的一名平民,对方又射来一箭,史进躲过去,再冲着下方全力拉弓时,那把小弓砰的断了。

    延绵开去的整面城墙上,女真人正在疯狂地往上爬,他们躲避过狼牙拍、夜叉擂等物的横扫,甚至斩断这些防御器械的绳索。更远的地方,女真人的马队正在往两个方向飞快地展开,这些马队上的骑士大都带着弓箭、勾索,要对忻州其它方向的城墙造成威胁。

    往日里史进曾经听说过金人的攻城,在最为厉害的消息里,完颜阿骨打率大军攻克辽国上京,只用了三个时辰的时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在目睹这些女真人攻势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说法或许并不奇怪。

    箭矢覆盖城墙的时候,武朝的守军们几乎头都不太敢抬,然而在城墙下方,那些身材高大、凶悍的女真人就直接沿着梯子和绳索飞快地上来了,一些人的绳索被砍断,掉在护城河里,然而护城河早已被武朝平民的鲜血和尸体充斥,这些人若是未死,冲出来便展开了第二轮的攀爬。以城墙为界,巨大的冲突与混乱当中,第一名的女真士兵在开战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冲上了墙头,被武朝士兵斩杀后,忻州的城墙,便屡屡被女真人踏足而上了。

    史进一咬牙,奔下城墙,冲向附近一个被拆掉的铁匠铺,铁匠已经被军队叫去打造兵器,但这边也有军队里不要的,那是被掩在废墟中的一根铁棍,史进将它拔出来,便再度往城头冲上去。巨大的混乱正在城墙另一侧响起,而在史进这边,一名女真人攀爬上墙,被史进一棍抡在头顶上,整颗人头像西瓜一般的爆开了,掉落下去。

    周围,是飞舞的箭矢与无数汹涌厮杀的叫喊声,史进躲在女墙边,另一名女真士兵冲上来时,他冲过去便将对方打死了,而在不远处的另一侧,厮杀声响起来,一名高大的女真汉子冲上来,挥舞钢刀斩瓜切菜般的杀了两名武朝士兵,史进冲过去,铁棒一递,打碎了那人的膝盖,那女真汉子倒在地上,钢刀横挥,又斩断了一名士兵的小腿,而后才被人刺死在地上。

    更多的女真人,朝着城墙上冲过来了……

    **************

    先是一个两个三个,而后五六七**……杀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铁钩子”陈秀青也冲了上来,朝着史进示意一下,而杀到第七个人时,史进将铁棒换成了长枪。

    他身上的气血滚滚而行,手心已经变得滚烫。在这样的战场上,人的精气神都已经凝聚到巅峰,飞舞的流矢每一刻都有可能取走他的生命,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需要无误地杀死敌人,每一击里蕴含的力量都已经到达极限,而且以往的许多战斗经验,在这里都不适用。

    绿林间的比武出招,是有虚实之分的,之所以有虚实,是因为你向对方出一招,对方眼见厉害,会进行躲避。往日功夫里许多的招式,还要预先计算对方的躲避,你出个虚招,假装攻他要害,他躲了,你更厉害的招式再招呼过去,但这里不再有虚实之分。每一招使出,必然全力以赴。对方几乎不会在乎你的虚招,他一刀扑过来,你不能致人死地,你就死了。

    而往日里史进面对的敌人,无论是官兵还是山匪,他一根铁棒挥舞奔走,打得人断手断脚,对方倒在地下哀嚎,便失去了战斗力,更多的人甚至会被他的悍勇吓跑。而这一刻。打断对方的膝盖。对方都有可能向你砍出更要命的一刀。类似于你一刀扎进别人的肚子,没有使劲绞一下弄碎他的肠子,他都可能一刀砍在你的脑袋上。这样你死我活的情景,每一刻。都在城墙上发生……

    战斗进行一个时辰以后。城墙上的战线就如同剧烈波动的水线。女真人的攻势简单而直接,强烈的战斗意志与个人战斗技巧化为实体,直接硬生生地推上城墙。史进从未见过如此扎实的战斗,哪怕是梁山全盛时期,也不可能这样打仗。

    他只能以长枪或是钢刀每一击都直取对方的要害,杀到大概十余人的时候,陈秀青被女真士兵杀死在了血泊中。而史进的肩膀上中了一箭,身上挨了两刀,好在他武艺高强,这些也是轻伤,然而剧烈而疯狂的战斗带来的压力直接反应在了城墙上每一个人的身上,史进每杀死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心力的剧烈消耗。女真人的攻势几乎无穷无尽,不断地拍进在这片礁石上,城墙不时被人冲上来,甚至于冲破阻碍,而后武朝守将又调集士兵硬生生的将他们压下城去。但整个局面,还是在以几乎肉眼能见的速度在倾颓着。

    对于武朝的将领来说,雁门关也好、朔州也好、代县也好、忻州也好,每一批的守将在之前或许都曾经听过有关女真人的传闻,但每一个人大都也是第一次正面与金人交锋。据城而守的战斗中,在一开始他们或多或少也都存了理智和自信,然而或许每一次,他们的自信都是这样在女真人的疯狂中迅速崩碎的。

    忻州之战,武朝聚集守军四万八千人,对阵完颜宗翰指挥三万二的女真步骑以及一万多的义胜军,女真人在清晨开始驱赶平民展开战斗,午时前后,首先被破的地方,却是忻州的南门。

    这一战中,真正受到女真人疯狂攻击的,乃是忻州西北面的城墙,一万多的女真士兵、以及原本身为辽人的义胜军,驱赶着同样数目的平民对这里进行了几乎连绵不断的攻击,同时,两队女真骑兵环绕城池而走。

    女真的骑兵速度极高,城墙上的守军却未必能这么快,临近中午,他们对东面城墙做出佯攻架势。而后迅速集中于南门附近,以弓箭、勾索进行了无比猛烈的攻击,整个破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冲进城的女真人打开城门,忻州南面陷入巷战,同时,断绝了武朝守军和居民逃跑的可能。

    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北门被强攻而破,忻州防御被硬生生的打垮,疯狂而惨烈的城中巷战开始了……

    *************

    夕阳在天空中散开,烟柱随着火焰升起来,无数的嘶喊声、惨叫声响在耳朵里,战马冲过来的时候,男子将长枪一端抵在地面上,沉下脚步。

    轰然间,哗啦啦的声响,战马的尸体推着他,连带着女真的骑手摔向巷道的尾端,而后撞垮了一个木架子。灰尘之中,女真的骑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辨认着灰尘中的事物,然后一截枪尖砰的刺穿他的脖子。他倒下之后,另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才扶着墙壁,从灰尘里出来。

    他也已经半身是血了,褴褛的衣衫里露出带了擦伤的胸膛与脊背,那身影之上,龙的纹身清晰的显露出来。

    完了……已经完了……

    望着这座在毁灭中显得躁动的城市,史进的心中闪过来这个念头,在这一天里,他参与了战斗的整个过程,也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压倒性的强大。在金兵面前,就算据城以守,都只能打到这个程度,那就更别提在野外作战,会是怎样的情景了。

    结果……倒是忘了自己上来要干嘛了……

    他当时在县城里看着逃难的众人,原本也是想跑的,但听到钱飞他们的商量,就也想上来看看。结果到得此时,几个人死的死散的散,眼下自己可能也已经要死了吧……

    他掏出身上的一块干粮,只吃了一小口,尽量均匀地呼吸,恢复体力。又一队士兵的脚步传来时,他翻墙而过,随后选了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出城的几个关键地方,据说都已经被女真人掌握,此时几万的军队与同样数万的平民都被分割在这座城市里,抵抗与厮杀仍旧猛烈,但大部分的抵抗与厮杀都是在崩溃状态下发生的,迟早都将被湮灭,忻州是真的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活下来。如此冲到一个院落时,翻墙过去便是一地的血腥,他与五名刚刚杀完了人的女真士兵陡然打了个照面。

    双方一愣,对面便举刀杀来,史进转身就跑,穿堂过室,冲到前方时,与另一名女真士兵撞上,对方一刀斩来,被史进一记贴山靠砰的撞在墙上,史进反手拔刀挥斩,划开那人的喉咙,血线飞出,其余几人已经围了上来。

    挥舞的刀光中,史进砍碎一个人的喉咙,他的手臂上也中了一刀,也在此时,破风声呼啸而来,也有人冲进房间,一把大刀挥舞,斩向剩余的四名女真士兵。史进趁机斩杀一人,那大刀杀了一人,其余两名女真士兵却是后头中了飞镖直接倒下。

    挥舞大刀的乃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高壮大汉,在外面扔来飞镖的却是一名中年女子,两人同样经历过激烈的厮杀,身上颇多血迹。三人对望片刻,那大汉道:“是道上的兄弟?身手不错,要与我们一道来吗?”

    史进只是看着他们,那女子抬了抬头:“你武艺不错,要来便跟上。”转身就走。高壮大汉扬了扬手:“走,大伙儿一道,比你一个人好。”

    史进点了点头,狐疑地跟上去,前方那女子身形极快,大汉也迅速往前跟去,史进足下发力,速度却也不比两人低。前方那女子功夫明显很高,与史进想比恐怕也不落下风,而且气脉悠长,犹有余力,她每每前行一段,察觉到前方有女真士兵,便迅速改道。后方持刀大汉见史进武艺果然高强,拱手低声道:“在下双连山彭大虎,兄弟是什么路数?”

    “山野人,史进。”到得此时,他也已经没必要隐瞒身份,一面奔跑,一面拱手回礼,“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见周宗师。”彭大虎说道。(未完待续。。)

    ps:  这章七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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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四章 无锋之烙 无泪之城(上)

    “去见周宗师。”彭大虎说道,过得片刻,害怕史进不知道,又补充一句,“周侗周宗师。”

    “周宗师……尚在城内?”史进迟疑一下,问道。

    “嗯,没错,你看前方那位,便是周宗师身边的左文英左女侠。”彭大虎道,“周宗师召集我等绿林人,正要图谋一件大事。”

    他或许是担心史进不愿参与,话也说得有些谨慎,望着史进的神情,道:“此事若成,九死一生,却可阻这女真大军南下,若不成,便是十死无生,兄台一会儿见了周宗师,可以考虑做与不做。”

    “嗯。”史进点头道:“杀粘罕。”

    他这一路北上又南折,为的便是这件事情,只是先前听钱飞说起时,抱的还是十分随意洒脱的心态,此时说起几个字,在心底已经是沉甸甸的分量了。彭大虎见他眼神和表情,便也点了点头。

    这时候城内或是搜捕或是屠杀正打得热闹,一些街巷中的军队或是大户眼见无法冲出,便建了防御工事,与女真人展开巷战。更多的人则是被驱赶出住处,或是成为俘虏,或是大片大片的被凌辱、屠杀。三人一路奔行,也路过了几处正在交锋的街巷,其后在一处院落遇到小股女真敌人,便又厮杀起来。

    此时动手,史进才看出来那左文英除飞镖外使的是柳叶双刀。女子之身力量上或许不及男子,但她的刀法凌厉狠辣迅猛。骤然遇敌之时直扑人群,刀锋便在人群之中带出飞洒的血线来,每一刀必取人喉间、小腹、胯下、腿上要害,这些地方大都柔软,要么直接致命,要么使人失去动作能力,要么便是大量的放血,而她与人一触即分,以最小的力量求取最大战果,委实是最适合战场的打法。

    至于那彭大虎。虽然武艺比左文英稍微差些。但力道刚猛,身体素质内力修为也称得上扎实。他的功夫大概是在手上,刀法并不高明,但修为到了以后。斩杀几个小兵。仍旧称得上干净利落。而史进在城墙上已经战斗一天。已然明白以最简单的动作求取最大杀伤的道理,以沉稳却简洁的枪法刺死几人之后,便引来了左文英赞许的目光。

    不久之后。天色渐黑,原本繁华的城市此时亮起的,便只有一片片映上夜空的火光,黑色的烟柱在夜的背景下也能够清晰地看到。各种厮杀、哭喊的声音在城市里更为清楚了。穿过一条大街,他们也看到了女真人将附近的俘虏一拨拨往外赶的情形,再过去一段,进入城市侧面一个破落荒芜的庭院后,史进才终于见到了聚集在此地的绿林人。

    各种刀剑枪戟,不同的打扮与声音,大多身上带着鲜血的武人,都是因为周侗的名声聚集过来的。这处庭院外面有竹林,内里大概是四五个院子,最中央的一个有假山和池塘,池塘由于好久没人打理,已然干涸了,史进进去时计算一下,聚集在这里的,大概是上百名的绿林武者,少数重伤半数轻伤的,应该大都参与了白天的守城战。

    没有火光,人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只偶尔在黑暗沉闷的院子里响起疼痛的呻吟。在正厅前方为一名断腿之人包扎的头发斑白的老人,便是传说中的“铁臂膀”周侗。

    院子外头,还陆续有人朝这边摸过来。或精疲力竭,或背着伤者进来。几名精神尚好的武者在人群里发放干粮和水。

    绿林说大是大,说小也小,尤其在经过了这样的战斗后,随便两个人碰头,大概都能低声的聊上一会儿了。若以史进从前的性子,怕是早与周围人打成一片,但梁山破后,他的心态改变很大,找了个地方坐下,啃干粮喝水恢复体力,便不再多说,只是目光偶尔往往人群里忙碌的那位老人。作为林冲的师父,闻名天下的侠客,此时能看出来的,其实也没有太多额外的东西。

    夜渐深时,城市里的躁动仍旧未停,某一刻,有人扶着伤员过去时,史进的眉间却微微动了动,他一路跟过去,待到那人将伤员放在墙角,史进才辨认出来,那名腿上受伤,半身染血的男子便是钱飞。史进走过去,拿着伤药替他包扎:“钱兄弟。”

    “史、史兄弟。”钱飞辨认出眼前人,陡然揪住他的胳膊,“你去了哪里……哦,你过来了……陈兄弟呢?”

    他们几人一路北上,进忻州城时,便只剩下史进、钱飞与陈秀青了,将史进、陈秀青安排在民夫队伍里以后,钱飞便去打听周侗的下落,却想不到此时才再度见面。

    史进跟钱飞说了陈秀青已死的事情,钱飞闭上眼睛,睁开时悲沧地吸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是在打听到周侗的消息后想要过去告知史进与陈秀青,只是抵达那边时,城墙已经破了,他一路辗转奔逃,受伤后才被人救回来。

    两人正如此说着,周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各位绿林的、道上的兄弟,老夫周侗,今日能与诸位并肩作战,是老夫一生最大的荣幸。战况如何,诸位今日都有经历,不多说了,女真人如若南下,必使武朝千万同胞生灵涂炭。老夫的想法很简单,我们便在忻州城,刺杀粘罕,为武朝黎民,尽一份力。”

    “此行无论成败,说十死无生都不为过,但今日在城上,女真人的凶悍大伙都已见到。我辈武人讲的是匹夫一怒血溅十步,老夫已年届八十,活够了,愿将此老朽之身寄托于这等渺茫之事上,但诸位家中或有妻儿,或有父母的,今日能在城墙上与女真人一搏,于道义已无亏损。如今城门虽被女真人占去,但以诸位本领。若要逃出城去,仍有机会……老夫想说的是……”

    周侗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口才却未必算得极好,此时斟酌一下:“老夫想说的是,今夜子时,各位之中,受重伤的,老夫要安排诸位离开。刺杀粘罕,诸位……”

    他正说到这里,人群中便有人开口:“周老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众人看过去时。却是一名鹤发长髯的持剑道士,这人年纪也已老了,只是身上血迹斑斑,显然也在大战中杀了不少人。他的名字叫仇鹤年。同是江湖上有名的宿老。

    只听他开口说道:“今日有想留下的人。自然与我等一道行刺粘罕,若有不愿留下的,也算不得是贪生怕死了。只是女真人如此凶悍。他们挥军南下之后,你我家中妻儿父母,又岂有能得善终的,此时听听这忻州城的声音,异日便是我等家中的妻儿惨叫。我仇鹤年留下,与你同行。”

    周侗拱了拱手。

    众人想及城墙上见到的女真人,便陆续有人出来:“我与周英雄同去。”

    “我去杀粘罕……”

    “还有我。”

    “我虽然受伤,却还能战,我绝不走……”

    “能与周英雄同行此大事,就算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人声响起来,周侗便将双手压了压:“老夫明白了,只是我等之中,尚有重伤的兄弟,他们已经流够了血,老夫是一定要安排他们离开的。诸位之中若有原做此事的,便来与老夫说,若是没有,便由老夫来挑人了,还希望被挑到的勿要辞此重责。”

    周侗说完此事,转身与旁人商量,人群之中说话声热烈起来,提到刺杀粘罕,热血沸腾,许多人也能够明白其中的意义。不过,过得片刻,史进也见到有些人在黑暗中沉默而安静地离开的身影。对于这样的事情,若是要瞒过周侗,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自始至终,老人也没有对此说什么,也没有安排人对此作出阻拦。

    有人过来统计了重伤者的数量,周侗行走在院落间,与一个一个的人低声说话,大概是在安排护送伤员离开的人。老人走到史进这边时,询问了他的姓名、所学,然后拱了拱手又走开了。史进的武艺比之周侗身边的福禄、左文英并不逊色,老人只是看看他的身架,听听他的呼吸大概便能确定他是高手,而他安排离开的大抵都是年轻的、武艺低的,自然不会讲史进排进名单里。

    临近午夜时,有十多人被集合起来,要护送另外十多名重伤的武者离开,有些武者表示绝不愿意就此离去,但一时间也没办法婆婆妈妈了,一支女真的队伍已经扫荡到了这边,火光蔓延。众人都在混乱之中往两个方向离去。

    待转移到另一处已经遭受过兵祸的藏匿地点时,时间已是凌晨。受重伤的钱飞已经被护送着离开,而聚集到周侗这边的,大概是七十余人,这便是接下来要行刺粘罕的所有力量了。

    发生在忻州城的这些事情,在许多年后,被人说得慷慨激昂,但身处其间,是没有这样的感情的。厮杀一天的伤痛、疲累席卷上来,纵然说得热血,也不过是彼此间故意的打气,留在这里,行刺会不会有希望,行刺之后会怎样,一切都显得如此渺茫,唯有死亡二字,在这里变得真实。

    黑暗里,城市里的杀声未曾断过,史进坐在这处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夜色稍微安静一点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老人朝这边走过来了。他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老人便也朝他拱了拱手,往一边一根倒塌了的木柱子上指了指,示意史进坐下。

    “钱飞先前与我说,有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士,是老夫弟子的手足兄弟。我看到你时,还没想到,后来他与我说了说,我才想起,看你的身架,是精通棍法。你是王进王教头的弟子,‘九纹龙’史进吧?”周侗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坐下,“你是林冲的兄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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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五章 无锋之烙 无泪之城(下)

    时间已经是天明前最为黑暗的一段了,史进坐在那木梁上,听周侗提到林冲的名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他听得周侗问道:“林冲如今过得怎样了?”

    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史进的喉间,他咽下一口口水:“梁山破后,那一次……他说去见您,是在仪元县。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未曾回去找我们,再得知他的消息时,他正被人追杀,可能已经死了。”

    老人皱着眉头,闭上眼睛:“死了?”

    史进道:“可能死了。”

    “那就是没死。”周侗说道,“他日还能再见的。”

    昏暗的光芒里,老人的声音沉稳,与其说是期望或是安慰,更像是一种笃定。史进是看着林冲坠崖的,心中不知道老人的笃定从何而来。但此时他们已经被困在城里,又要去做那几乎等同送死的事情,对于此事的在意,也在心里远了。

    过得片刻,他问了一句:“周前辈,粘罕何时会入城?”

    “我也不清楚。”周侗答道,“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女真人出兵时,我正在金国境内,随着他们的大军一路南下,粘罕是有些勇武的,他不会等到城里没人再进来,忻州城的抵抗被杀得差不多时,他便会进城的。”

    史进皱了皱眉:“那我们七十多人,至少还要在城中躲藏两天?”

    周侗道:“很不容易,但也没办法。”

    两人之间。说的、回答的都很简单,此后院子里安静下来。早已被洗劫过的院落中泛着血腥气与火焰的气息,死去的主人家的尸体还摆在前门附近,金人的厮杀声隐隐约约的,老人站起来,走到院落另一端,然后捡起两根棍子,扔一根给他。

    “你是王进的徒弟,随我打一套伏魔棍吧。”

    他说着,摆开架势。伏魔棍是江湖上的入门棍法。朴实简单。史进早不知道练过多少遍,这时候便也将架子摆开,当老人挥出第一棒时,他也随着打起来。

    没有多大的力量。没有多少的破风声。周侗领着史进将这棍法的套路简单地打过去一遍。附近的屋檐下。也有其他武者抬起头来看这一幕,周侗的棍法路数,仅只是流畅而已。中规中矩的。

    却唯有史进,随着打完一套之后,浑身都已经舒缓下来,暖洋洋的气息在体内游走。武艺到他这个程度,再要往前一步,需要的是玄之又玄的体悟,若用宁毅的语言,甚至需要三观与哲学体系上的升华。周侗打出的棍法与他几乎一致,但在步调一致之后,也在极小的细节上带动他做出改变和微调。这些小小的细节,让他窥见了某种完美的可能性。

    庭院安静,打完这套棍法之后,周侗向他点了点头,随后,往其它地方走去。

    不久之后,这短暂的安宁便逝去了……

    ************

    在粘罕进城之前,七十多人,得在城里躲藏至少两天。

    这只是史进与周侗先前的简单对话,然而当它落下实际层面,随之而来的,便是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忻州城乍然被攻破时,四门封闭,被分割在城内的武朝军队形成了大范围的抵抗、大片大片的巷战,在这段时间里,史进等人的日子还是好过的。然而到得八月初八的早晨,军队死的死降的降,有组织的抵抗,就已经完全崩溃了。

    女真人的屠城、搜掠队伍在城内蔓延开来。这一天里,铺展开去的搜捕巨网、网眼变得越来越细,真正的地狱,降临了忻州城。杀戮、劫掠、火光随处可见,躲在城内的平民大片大片地被抓出来,稍有姿色的女子必然受到凌辱,敢反抗者被杀死,被殴打,甚至被吊在旗杆上活活烧死,被绑在马后拖死的情形,比比皆是。

    偶尔遇上大规模的反抗者时,搜捕的女真人放出响箭,附近的同伴便飞速赶来,进行支援。

    这是属于女真人、以及原本的辽人义胜军的狂欢。

    史进等人在城市里穿插躲避,即便大都是高手,也无法在这里施展开拳脚,偶尔目睹的惨剧令人心里堆起难言的愤懑。也有陡然遇上女真的巡逻队躲避不及,又或是心中咽不下杀意,便骤然出手的,在这一天里,便陆续积累下了十余名的伤者。

    巨大的疲累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积累,但最大的损失还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他们无意间遇上躲避在城内的一家子。对方眼见这边大都是高手、豪杰,哭着喊着让史进等人带上他们,解释不清楚后,这近乎被逼疯的一家人开始疯狂跟随,放声大喊。

    女真的骑兵队被引了过来,在充满废墟的街巷转角,跑在最后的一拨人被跟上了。史进往后方回头看时,路口处的那几个人已经不再奔跑,他们之中为首的便是那持长剑的老道士仇鹤年,他的年纪也已老迈,一身原本整洁的道袍此时变得破破烂烂的,但步履之中,仍然有着一股令人望之敬仰的出尘风姿。

    他往这边挥了挥手,然后拔出长剑,领着几名受伤的武者往奔来的女真骑兵迎了上去。

    史进等人没有再见过他。只在第二天下午奔跑过附近街道时,在惊鸿一瞥间,看到一处旗杆上吊着的尸身,那尸体破碎而扭曲,没了一只手一只脚,没有了头颅,只在被鲜血染得深黑的颜色里,隐约能看见一抹似乎属于那原本道袍的蓝色。但由于附近死的人太多了,他也无法确定那是否就是老道士的尸体。

    这天过后,仍是漫长的与紧张的夜晚,接着又是漫长的紧张的白天。武者最厉害的是心中的那口气。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如果说一开始的呼声与热血能让人士气高涨,在这样的等待与躲避里,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一点点割肉的软刀子。

    女真人的搜捕已经越来越密。粘罕会不会来,粘罕来的时候,大家还会不会有力气,还会不会有足够的人能够去到他的面前。这一切都在缓缓的割进每一个人的心里。真正让人慷慨激昂的事情,那慷慨激昂的情绪,也可能只在他人说起来的时候才有,而真正参与其中的,只会经历巨大的痛苦与磨难……

    唯有在八月初九的这天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一个消息的传来,才令得那一切的东西,都在心里翻涌而出。这个时候,周侗身边真正能够战斗的。已经只剩下三十八人了。

    粘罕入城。

    ***************

    夕阳在天边变成暖黄色的时候。秋叶在风里摇晃。完颜希尹抬头看的时候。那是一棵被烧了一半的大树,半边焦黑,半边黄叶。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声、惨叫声与笑声。但看起来,附近的抵抗,已经不多了。完颜希尹吸了一口气,副将过来时,隐约听见他低叹了一声。

    “青山在远……秋风欲狂啊……”

    副将往周围看了看,然而秋风舒缓,树叶缓缓而动,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

    响箭从不远的地方飞起来。

    ……

    完颜宗翰(粘罕)的马队进入城池一侧的道观之中。

    这处道观并未受到太多战火的摧残,只是一侧的台阶上有些血迹,树叶繁茂的大树排成两排,在前庭之中延绵往道观正厅,正厅侧前方的铜鼎里燃起了熊熊火光。

    天色将暗了。随着完颜宗翰身边入城的众人身形高大、步伐稳健,他们多是军中重将,也多为至亲兄弟、亲族,如大将完颜银术可、完颜拔离速兄弟,大将赤仙,宗翰堂弟完颜撒八,宗翰麾下号称军中第一勇士的摩延当世等等等等,他们皆是随阿骨打南征北战,覆灭辽国的勇士,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令人生畏的功勋事迹。

    忻州已下,对他们来说,接下来的目标,便是河东一路最大的坚城太原了。

    傍晚的微风之中,众人走向这建筑庄严的、汉人的道观。先行的兵将已清扫四周,在这里设下指挥的大堂。

    ……

    附近的两队女真骑兵往响箭发出的地方冲去。

    不多时,另一处街巷间,刷刷的又升起两道响箭,前行的完颜希尹皱了皱眉,听着附近的军队又往那边调动过去了。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勒住马,在道路中心停了下来。女真士兵的响箭,是在遇上扎手的敌人,打不过的时候才会放的,如果没事就乱放,也会受罚。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的这段时间里,城中升起响箭的频率较多,到得此时,理论上附近已经被清空,这时候,怎么忽然又多起来了。

    而后,他看见远处又一声响箭飞出去。

    完颜希尹皱起眉头来,过得片刻,他陡然勒转马头。

    “跟我回去,找宗翰元帅,可能有事……”

    话音未落,完颜宗翰等主将所在的方向上,也陡然升起一道响箭。

    “走——”

    他陡然暴喝一声,拔剑狂奔。

    四周的街道陡然炸开,周围的亲卫,也随着他狂奔起来!

    ……

    “杀——”

    爆炸般的喊声是忽如其来的,在道观的西侧响起,而后便是激烈的厮杀之声。

    正厅之中,众人回过身来,耳听得那边来犯的敌人与兵将厮杀起来,喊杀的锋线一直在蔓延,显然来人是真正的高手。台阶下,作为宗翰的亲卫首领,名叫摩延当世的大汉解下长枪,望着那边的墙壁。

    “来人很厉害。”

    “不过一人两人,垂死一搏。”完颜宗翰听得一阵,“不用管他,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那厮杀声在不久之后湮灭下去,显然来犯的敌人已经授首。宗翰回身走向正厅上方的座位,西侧的院子里,女真卫士割下了来泛者的人头,而与此同时,东侧的院子里,一名名的武者正在秘密的小洞里飞快地进来。这处道观占地颇大,附近防守的女真士兵也多,但毕竟曾经是汉人的地方,当女真人开始打扫整理这附近,负责监视的绿林人便能大概确定粘罕进来后所在的位置,而后找到了漏洞。

    西侧院落的女真士兵带着人头跑向正厅,他跪下去,将两颗人头举起来,正要说话,“哇——”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无数刀兵的碰撞、杀戮,响箭飞上天空,东面,有人在喊:“杀粘罕。”

    “杀粘罕——”

    接着是如同雷霆般的响声:“杀粘罕——”

    疯狂交锋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拔升到顶点,令人寒毛都要根根竖起来,东侧院落里的响动,在这巨大的声势里冲突蔓延,转眼间朝着正殿这边而来。女真人在这外围的防御被摧枯拉朽的砍翻,庭院外的大门处,女真士兵像是遭遇一万匹马推进过来,破碎的尸体带着血线飞过众人的眼帘。

    一道箭矢嗖的飞过长长的庭院,带着剧烈的破风声直射完颜宗翰的面门,完颜宗翰拔出腰间长刀,将箭矢砰的斩断在空中:“结阵!”

    有武朝绿林人的身影翻过院墙、屋顶,飞镖往庭院内的卫士甩下来。大厅之中,完颜拔离速冲下台阶,拔起背后钢枪,几步助跑,钢枪朝着屋顶上呼啸飞出,直刺一名绿林人的胸口,那钢枪如炮弹一般刺穿了绿林人的身体,带着鲜血飞上半空:“结阵——”

    庭院中的数十名女真卫士已经聚往正厅的前方,摩延当世挥舞钢枪,吼声如雷:“结阵——杀了他们——”

    手舞不同兵器的绿林高手们从大门处、墙壁外、屋顶上汹涌而来,他们身上大都带伤,但杀气四溢,目光凶戾。这之前,他们心中积蓄的戾气与杀意,在这一刻终于轰然爆发开来了。

    而在他们前方的,是白山黑水里杀出来的女真精锐,他们常年在终年积雪的大地上挣扎求活,在这之前揭竿而起,轰然覆灭了整个辽国。这一路南下的战役,对他们而来,不过如同游玩戏耍般简单。而直到眼前的一刻,至少在小范围内,他们终于感受到逼至眼前的巨大杀机,属于北地的精气狼烟,越过千里的距离,终于延烧至此。

    两拨人在第一时间,轰然的冲撞在一起。杀声遮天蔽日,血浪汹涌,爆发开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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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好几度的起点双倍月票又开始了。本来想写个煽情点的求票单章,但老实说吧,我的情绪目前都被接下来的一章抓住了,即将是第六集的最后一章,写完以后还会有个小结。所以……不管怎么样吧,我希望会是你们喜欢的,完整的收尾。而现在呢,求票,手头还有月票的,请支持一下好不容易能够连更的我,趁着双倍月票,我们冲一冲名次看看,大家把月票投上来吧,谢谢了。^_^

    呃,【可怜】的颜文字应该怎么打呢……(未完待续。。)

第五七六章 一代宗师 英雄再见

    庭院之中,木叶飞响。两拨人的正面冲锋,在第一时间造成巨大的声。飞镖、矢石冲过树叶的遮蔽,哗啦作响,完颜银术可挽弓疾射,在一名绿林武者的身上带出血线,另一侧,一名手持钢鞭的武者将女真卫士撞飞在大树树干上,一鞭打碎他的额头,更多的武者往这边冲来,大树轰然作响。

    史进手持一根镔铁长棍,挥舞之中如龙蛇在走,敲碎前方武者的抵抗,头、颈、手、脚……无数骨碎的声音硬生生地挤入女真卫士的防御圈里,要直接推出一条道路来。

    左文英在屋顶上狂奔,身体低伏着洒下飞镖,而女真人的弓箭也刷刷的往上方射去,她朝着庭院之中跃下,前方长枪刺来,她身形一缩,直扑进枪林中去,双刀飞舞间,斩出道道血光。手臂、长枪往周围飞洒,细长的刀锋刷的便划过人的喉咙,在她的身体周围,鲜血随刀光飞洒旋转,刹那间竟如同血海中的漩涡。

    名叫福禄的男子手持单刀,自人群里走来。这名平日里跟在周侗身边当仆人的和善男子此时踩着似慢实快的步子一路前行,只在接敌的瞬间,身体才会陡然爆发开,他的动作简单迅速,刀光如电,进趋之间直盯要害,往往身形一晃,对方的手臂或是喉咙就已经断开。

    更多的人配合者身边的同伴,试图在第一时间就撕开人群,直取粘罕。但能庭院之中防御的七八十名女真卫士也绝非庸手,交手冲突的第一时间。大量的鲜血就开始绽放,女真的卫士倒下,绿林人中,也有人在第一时间被阻挡、被射杀的。摩延当世的一杆重枪,直接架住两名身材高大的绿林豪客的攻击,那重枪挥舞间,轰的就将一个人的脸颊打碎。

    作为宗翰麾下的第一勇士,他力大无穷,枪法简洁但凌厉。第二名绿林豪客趁着他长枪不便近战的劣势合身扑上,猛的便被他一拳扫飞。直接撞在庭院旁边的柱子上。吐着鲜血掉落在地。而在旁边,左文英杀出一条血路,陡然扑至,她的双刀如电抢攻。摩延当世手持重枪。在仓促间飞快地后退。而拔离速已经从后方冲至,短枪从摩延当世背后刷的刺来,左文英的攻势稍一迟滞。摩延当世重枪一挥,哗的一下,带着剧烈的破风之声挥斩而下。

    左文英朝着后方一滚,那重枪落地,将地面上的青石都砸得裂开,尘埃与碎石飞溅。摩延当世“啊”的一声暴喝,重枪沿着地面便铲了过来,左文英朝着后方不断飞滚,而在摩延当世身后,拔离速刷的挥出他的第二把钢枪,那钢枪掠地疾走,直朝左文英袭来。

    就在左文英跃起的瞬间,另一道身影从旁边陡然冲至,踢起飞掠而来的钢枪,正是左文英的夫君福禄。摩延当世重枪猛拔,福禄抓住飞起的钢枪,连同他手中单刀、再度扑上来的左文英的双刀,与摩延当世的重枪砰砰砰砰的发出无数碰撞,当双方身形一分,福禄一个转身借力,将那钢枪以最猛烈的势子投掷出来。

    那钢枪几乎是照着摩延当世的面门呼啸而来,令得他猛然躲开,而后直飞往正厅中的完颜宗翰。宗翰身边的完颜撒八劈飞钢枪,银术可便照着这边射来两箭,同时,七八名士兵从旁边猛扑而来。

    三十多名绿林人与七八十名女真卫士在第一时间爆发开的便是最猛烈的碰撞,但延绵的血路还是朝着正厅那头不断延伸过去的。以武朝一流高手作为前锋的冲击,在第一时间几乎不见停留。而在后方的大门处,原本反应未及的女真侍卫们正汹涌而来,扑向绿林人的后方。

    就在这第一时间展开的激烈厮杀中,完颜宗翰的喝声陡然响起来:“杀了他!拦住他!左边!”

    那是在宗翰面对着的庭院左侧,一道身影正在屋檐下无声冲来。这一边自然也有人防御,只是最厉害的交锋点还是在这庭院的中心,这道身影迅速前行,几名与他接触的女真卫士一触即倒,就在片刻前,一位名叫赤仙的女真将领挥刀斩向他,被他陡然贴近,那赤仙的身体便在不断飞退,几乎已经超过冲击的锋线。

    这近乎无声的一幕原本不该引起太多的注意,但完颜宗翰饱经战阵,出奇的便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赤仙的飞退中,银术可刷的一箭射了过去,听到宗翰的命令,旁边五六名女真勇士也逼近过来,而在下一刻,一声暴喝响彻整个庭院,在这声响之中,赤仙几乎是被人扒着肚子撕开成两片,漫天飞洒的血肉,扑向女真勇士的眼帘。

    这些女真人也都是饱经杀场的战士,眼见血肉爆开,非但不躲,长枪、大刀反倒径直往那血肉中央杀了过去。与此同时,一杆混铜大枪从后方跃出,“叮”的颤抖声响由小陡然变大,化作如苍龙般的长吟。

    兵器飞出去,手臂被绞断,两名女真勇士的身上陡然失去了大片的血肉,一人是手臂齐肩消失,另一人半个小腹都被挖空,仿佛凶兽陡然从他们身上带走了生命,另外两人飞出去,一人被直接打在地上,颈骨尽折,高大的身影已经在血海中冲了出去,步履轰然间,直扑向道观的正厅。

    前方两名女真勇士朝着这突袭而来的身影悍然挥刀,然而他们的身体与这道身影一触即飞。银术可飞快的射箭,每一箭都像是射上了岩石,在倒飞出去。

    庭院里众人的神经在刹那间便被绷紧至极点,此时在前方大殿前还有十余名女真卫士,一齐冲上来,后方,摩延当世手提重枪,发足狂奔。那杆混铜大枪朝着前方十余名女真卫士直刺而出,随后稍稍歪了歪。猛地横挥而回,摩延当世持枪一挡,嗵的一声,他身形一滞,对方带着那杆大枪,直扑往前方的女真卫士。

    一杆大枪挥舞中,将整个刺来的枪林都打得东倒西歪,两名女真人的手臂猛的一触便被打碎。而在后方,摩延当世暴喝一声,也直扑了过来。那杆混铜长枪猛砸回来。他重枪一架。然后使劲浑身的力量朝着对方压了过去。

    距离陡然拉近,摩延当世放开重枪,直接朝着对方一拳砸了过去,这一拳打中对方的同时。他的脸上也轰的挨了一下。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两人几乎是飞快而疯狂的出拳,两杆长枪飞舞在女真卫士群中,挨到第二拳时。摩延当世已经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面貌,那是一张分不清年龄的脸,须发皆张,双目血红,整张脸仿佛都充斥着“愤怒”二字,无尽的愤怒与杀念,就连摩延当世看到的瞬间,都觉得有些胆寒,因为眼前的脸,就像是庙宇里降世的明王。在这惊鸿一瞥过后,对方一记猛烈的头槌,照着他的面门直接撞了上来!

    两人的飞旋交手间,地面尘埃飞溅,银术可手中的长弓已经挽到极点,陡然间,破风声呼啸而来。他猛然间撒手,长弓砰的断裂在空中,将他整个人都弹飞出去,左肩的衣衫已经被打得稀烂,血肉模糊间,伤重见骨。定睛看时,却是摩延当世的那杆重枪,此时深深地扎进大殿的墙壁里。

    作为宗翰身边第一高手的摩延当世已经被打飞出去,而那猝然袭来的索命明王手舞混铜长枪,已经与十余人杀做一团,他的长枪左挥右打,刚猛到极点的力量不时将人打飞,简直像是普通的高手在棒打一群獒犬。转眼间,这一处防御也被突破。完颜撒八大喝着:“快走!”看准时机,合身撞向大殿侧前方一个正在燃烧的铜鼎。

    轰然间,铜鼎挟着熊熊炭火倒塌下去,下一刻,又是轰的一声巨响,铜鼎被击向庭院的另外一边,漫天的火光在庭院前方飞洒而出。周侗的身影手持长枪,朝着大厅上方猛扑而入。大厅里除了四名贴身的亲卫,就只有完颜宗翰手持长刀而立。

    这正厅的旁边还有两扇门通向道观后方,然而作为金军大将,完颜宗翰一生武勇,根本未有考虑离开。

    “来呀!动手——”

    他长刀一横,一声暴喝,通往道观后方的两扇小门处,二十余名士兵蜂拥而入,周侗提枪冲来,完颜宗翰手握长刀,带着二十余人,照着这冲来的老人正面迎上。后方,银术可从地上爬起,持起长剑,与完颜撒八冲向这可怕刺客的后方。

    秋风绵柔,大量的士兵正在朝这边冲过来,庭院之中,绿林人拉起的战线还在不断地朝前方延伸,大厅里,混乱而又惊人的打斗声响成一片。没有人能够理解眼前这刺客的力量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片刻之后,轰然声响。大殿里,完颜宗翰双手握刀,身体被打飞在墙角,他的双臂颤抖,虎口剧痛,前方那身上也受了伤的老者朝着这里一枪刺来,挟着剧烈的龙吟噬向眼前,左肩重伤的银术可猛扑过来。另一名亲兵挡在了那大枪的前方,完颜宗翰看着那枪锋刺穿了他的身体,那亲兵疯狂大喝,双手握住刺穿了身体的大枪。老人的身后,有人扑上来,老人根本不予理会,推着那大枪直冲完颜宗翰,但银术可也将完颜宗翰拉向了一旁,大枪直插进墙角的砖石里。

    “走啊——”

    银术可大吼着,拉了完颜宗翰起来,两人冲向通往道观后方的小门。完颜宗翰回头看时,正看到那老人放开了长枪,几拳几脚,将殿内的士兵像猴子一样打飞的情景。

    士兵堵住了小门,完颜宗翰与银术可往道观后方冲。对于冲进大殿行刺的老人,他们眼下已经无法衡量对方的力量,那根本已经不是人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作为防御的必要,即便是道观的后方,也是有许多士兵的,此时正有士兵朝这里陆续奔来。而就在他们离开大殿之后,大殿之中的老人在迫开周身敌人之后,也猛地跃向了殿内的神像。一路往上飞跃。完颜宗翰与银术可才稍稍跑远,猛的回头,只听砰的一声,那道沾满鲜血的非人的身影撞破了道观屋顶的瓦片,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那身影猛地跃下,踩着附近的墙头狂奔而来。

    此时大殿前方的庭院中,更多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绿林中人死伤近半,但前方的众人也已经突破原本庭院里的防御,冲进大殿之中。在疯狂的厮杀中将拔离速、完颜撒八与残存的卫士逼向道观后方。

    落在最后的行刺者们已经被士兵包围。竭力奋战,试图为前方的人争取片刻时间,前方,战线还在推进蔓延。名为周侗的老人如同杀神一般扑向完颜宗翰。拔离速、完颜撒八也在朝完颜宗翰这边冲来。试图护卫主将。史进挥舞着周侗插在大殿里的那杆长枪。与福禄、左文英以及其余几名武者撕开人群,杀出血浪,不断向前。

    战阵搏杀不同于比武。他们的身上,也都已经带了各种的伤势,而在前方,周侗身上同样也有无数的伤势,然而他挥舞各种拿到手的兵器,砸开周身的敌人,偶尔挥起长枪便直掷向完颜宗翰,士兵护着完颜宗翰在走,有的人被刺穿了,有时候也是完颜宗翰挥刀砸开长枪,或是被银术可拉得狼狈飞窜,寻找躲避的地方。然而眼前,那老人呼啸而来,某一刻,陡然拉近了距离,在道观后院与完颜宗翰隔着几个台阶时,猛地飞扑,重拳挥出。

    完颜宗翰眼见那身影飞扑放大,一匹战马陡然从旁边冲来,那一记重拳轰的打在战马身上,顷刻间,仿佛有战马形状的鲜血飞溅而出。整匹战马,连同上方的骑士,连同后方的完颜宗翰、银术可都被撞得飞滚而出,轰隆隆的去往不远处的墙角。那骑士在地上擦得半身都是灰尘血丝,手持金剑爬起来时,看看艰难起身的完颜宗翰,看看那边的血色身影,惊骇之情无以复加。却正是一路赶来的完颜希尹。

    道观后院这一侧,左文英与福禄等人奋力厮杀,然而距离周侗所在的前方依旧很远,更多的士兵已经从不同的地方冲过来,左文英大喊着:“你扔我过去!”

    福禄抓住左文英猛的一掷,然而女人身形落地时,仍旧陷入了六七人冲过来的杀局里。而史进挥开周身的一名女真战士,用力掷出手中名为“苍龙伏”的混铜长枪。

    龙吟之声划过天空,周侗冲向完颜希尹等人,在半途中接住长枪,猛然刺出,完颜希尹手中的辕王金剑带着光芒斩出,连同拔离速的钢枪、完颜撒八的大刀一齐斩向长枪。

    那带着龙吟的枪势砸得完颜希尹踉跄后退,拔离速的钢枪都已经飞了出去,虎口崩裂。而附近飞来的一根箭矢,也射入了周侗的肩膀。

    周侗只是微微一退,“啊”的一声,第二枪朝着完颜宗翰再度刺来,他的口中,眼中,都是鲜血,宗翰悍然横刀挥斩,完颜希尹也一齐跟上,完颜撒八已是空手,朝着周侗合身撞上来,只听几声巨响,宗翰手中长刀飞上天空,他的双手虎口已经完全迸裂,完颜希尹双手握剑,也被震得不由自主地后退,牙关已经咬得满是鲜血。

    宗翰不断后退,老人犹如猛虎般还在前进,直刺到尽头后猛然横扫,劈开旁边的完颜撒八,甩开扑在他身上的拔离速,长枪在他身后,消失了一瞬间,而后从另一侧跃出。

    剧烈的龙吟震响耳膜,回马枪!苍龙跃起,抬头!冲向疯狂飞退的完颜宗翰的面门,但下一刻,他的脊背已经靠上墙壁,箭矢朝这边射来,有士兵朝周侗猛扑而来,完颜希尹手握金剑试图劈下长枪。

    血光在枪尖绽放开来。

    ……

    视野远离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全都是血红色的。

    人世如苦海,肉身做皮筏。许多年来,老人都未曾将这具身体用到这个程度了,他心中知道,极限早已到达,或者,也早已超越过去。

    最后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已经看不见东西,鲜血已经遮蔽了一切。如果可能,他只是希望能将手中的长枪多刺出去一点点。

    枪锋刺进身体。

    银术可挤在宗翰的身前,看着嵌入他肩膀上的长枪,不知道那枪锋有没有刺穿过去。

    一名士兵砰的撞在老人的身上,然后摔落地面。

    龙吟蓦止……

    宗翰看着眼前的血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完颜希尹手握长剑,剧烈的喘息,发出了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意思的笑声,而后他“啊——”的发出如负伤猛兽般的吼声,手中的长剑,朝着前方手握长枪的老人,猛地斩下——

    战斗还在进行,一拨一拨的士兵正在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这染着烽烟的、秋日的黄昏里,将反抗者们的身影淹没下去……

    天地寥廊……

    ***************

    景翰十三年秋,金国分东西两路伐武,由金国元帅完颜宗翰带领的西路军自雁门关一线南下,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八月初七,忻州城破,超过十万军民遭女真军队俘虏、屠杀。

    八月初九,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挟福禄、左文英、仇鹤年等数十武朝义士行刺女真元帅完颜宗翰,重伤女真将领十数人,力竭身殒,终年八十二岁。

    周侗等人的行刺,并未影响女真南下的步伐,不久之后,完颜宗翰率领的西路军还是挥师进发太原,而东路军已经踏过河北三镇,飞速南下。但他的死所带来的影响,在这之后,才陆续发酵、扩大,甚至在此后数年、十数年里,贯穿和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这是后话。

    (第六集*胡马度阴山*完)

    (——铁马冰河入梦来!)(未完待续。。)

    ps:  待会会有个第六集小结。同时,求月票,求年度作品票,求各种支持!!!

第六集小结

    第六集终于写完了。

    首先要跟大家反省一下,第六集结尾的五章,是我一直在试图避免的写作模式,倒不是指内容,而是指主角并未出现,而且这一情况,持续了整整五章。

    我是一个很自大的人,因为我对自己要求严格,我总是会看清楚大家到底想要什么。而主角没有出现的章节,即便是自大的我,也不会认为读者就会因为是我写的、或者因为我有多么的认真而感到喜欢,这绝对是一种不讨喜的行为,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心中明白这点。

    但我也没有办法,这一段杀到眼前了,于我来说,也只能这样写下去。周侗的分量太重,战场的分量太重,即便再好的儿女情长,我也没办法将它在这里插进来。大家可以看到,即便在第五集后期的赈灾情节里,主角也会穿插出现。但只有这五章,我希望写完之后,或者在大家重复看过来时,能够感到其中的重量,至少明白我并非是为一个“不必要”的东西而写的。

    之后仍会尽量避免这样过长的支线。

    这是作为作者,反省的内容。

    然后第六集在目的和结构上,仍旧是做到了立意想要的效果的,这一点……哈哈,还是要自己夸奖自己一下。第六集的写作过程里,曾经对某些章节,有过想要说得更明白的念头,但后来想想可能影响阅读,也就不多说了。毕竟书还是希望能够引起人思考为上的。

    在这本书开始不久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例这样的事情:有一个读者,由于看见我说,抗战时期的我党,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清廉的一支统治队伍,并且例举解放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作为,宣扬红军的精神。就发帖表示,现在的社会一塌糊涂,所以这些先烈的奋斗是不值得的,当我对他予以反驳的时候,他就开始转进,从“不值得”,一直转进到“不存在”,他认为,在近代史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支这样的队伍,宣传里的先烈,都是不存在的,他认为,在抗战时期,就是他这样的普通人,无意中打败了日本人,也打败了国民党,最后建立国家,再来渲染自己当初有多伟大。至于为什么呢,他有个论点非常简单:因为那种人他做不到,所以那种人是不存在的。

    这个论点,若是要驳,当然是不值一驳的。那么写一本书,历史文,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真实性,教训,或是寓意?

    我崇尚一个想法,所有伟大的作品都必须是寓言。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重要的是,进入读者心里的那个信息到底是什么。也许在某个时代,有某一群人,经历了某些事情,成为了某个样子。

    天地如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这是整本书的立意之一,当我们将所有人放进这个炉子里,看看有些人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许许多多的爱国作品,只要杀掉小日本,中华民族屹立民族之林,就是爱国了。相对而言,我更加想说出何谓国、为何要爱国以及何谓爱国、怎样爱国。我认为,这可能是更重要的事情。

    在我写出吴乞买出兵的那一章时,有些人说,看起来女真人反而更正面了,也有人说,这样一来,还怎么打败女真人呢。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国家,是有希望的,甚至是最有力量的,而相对来说,武朝昏聩无能,活该灭亡——后者当然是正理,但在前者上,我想说,它或许不是最有力量的。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兽性很重要,野蛮与激情带来的力量,也很重要,但世界上唯一能够胜过野蛮与激情的,是信仰。我想写出它来。

    如此一来,你们就知道了,这本书还有很长。

    当然,我现在把这个话题说得如此严肃,看过之后,你们也不妨忘了它。不必担心,我所写的,仍然是一个yy的,且让人心潮澎湃的故事。

    接下来,书将进入第七集了,这是整本书最重要的一集。我曾经写的《隐杀》的第七集八月火也是最重要的一集,那是以一百八十万字堆垒的一章,由量变达成质变的效果。《隐杀》的第七集之后,全书走向收尾,但《赘婿》不是,《赘婿》将有两个由量变推向质变的大过程,而不是一个。

    我会写得精彩,这要求是不变的,大家看下去就是了。

    另外,最近正好遇上双倍月票,起点又在弄年度作品的活动。我昨天看了三天两觉的一个单章,今天也看了一些有关刷票的图片,确实,现在很多东西有些乱七八糟,如果是照我以前的脾气,可能撂下挑子也就不玩了,但在实际层面上,它确实又跟我的成绩、收入,息息相关,所以,书既然写到了,也请大家手头有票的,能够帮忙投一投,将这本书的成绩推得高一点,谢谢了。

    然后,欢迎进入《赘婿》的第七集:《君王社稷》。

    ——聚九州铁,铸一字错。(未完待续。。)

第五七七章 人间事 祭魂酒(上)

    泥泞之中,黑色的、被烧成炭的房屋,一具一具的尸体。

    雨停下不久,这是被兵祸屠过之后的村庄,雨水冲散了原本的火焰与血腥,却将一切汇成更为难以形容的气味,令人闻之作呕。旁边小山坡上的林子里有三名骑士骑马站在那儿,正在往这边看。

    为首的那名骑士留着胡子,穿一身书生袍,看来颇为从容淡定。他一手拿着个本子,另一只手上拿了支细毛笔,往腰间的小墨水袋里沾一沾墨水,便在本子上对着这屠杀后的一幕做着涂鸦,画上一阵之后,还会将毛笔笔尖往舌头上舔一舔,然后吐出一口黑色的口水。

    后方两人大概是武朝的官兵,看看天色,其中一人低声道:“成大人,我们已经在此逗留很久了,再不走,说不定遇上女真斥候……”

    那姓成的大人添了几笔,然后拿着本子晃了晃,轻轻吹了吹,过得片刻,墨迹稍干了,才收起来。缓缓开口。

    “粘罕主力屠忻州,完颜娄室破代州。估计过不久,就要到太原。”他的语调不高,带着些许淡漠,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这成大人的话让两名官兵面有难色,好在对方也只是随口感叹,过得片刻,一勒缰绳:“走吧,快些回去,莫要被女真斥候撵上了。”

    三骑便绕了树林而走,飞快地离开。

    ************

    龙城太原,秦绍和站在城门外的小土坡上。看着大队大队的百姓往城内涌进去,更远处的原野上,有大片大片被收割起来的稻子,也在往城里转运。

    不久之后,有一队骑士尽量分开人群,从远处过来,风尘仆仆的。为首的穿书生袍的男子下马之后,朝秦绍和躬身行礼:“大人。”

    “舟海,怎么样了?”

    “代州城破,忻州城被屠尽。城市附近亦受波及……惨烈无比啊。”成舟海目光冷峻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后方,“若非亲见,难以想象。”

    “不难想象。太原也近了。”秦绍和回头看了看高耸的太原城墙。他是今年调任的太原知府。童贯在时。听令于童贯麾下,此时童贯已经南遁,便剩下他与掌军的王禀一起镇守此地了。

    作为秦嗣源的长子。秦绍和素来秉承君子之道,为人谦和,唯有这次童贯弃太原而走,秦绍和几乎当成与童贯翻脸吵起来。当然,此后楚国公的心意未改,南下而去,秦绍和自然也只能与王禀一同挑起担子。

    这一次女真人的南下,攻城略地速度之快,令得武朝一方的防御看起来俨如纸糊一般。秦绍和也好,成舟海也好,对于军队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估算的依据。朔州也好、忻州也好、代州也好,前一刻还说金兵进犯,下一刻似乎就已经开始屠城。太原的城防固然比那些城池坚固,但能够守住多久,谁的心中都没底。

    远处的原野上风走云飞,太原的墙头,大量的工事也在随着军民的进城而构筑起来。由西面、北面传来无数的讯息,其中也有武者行刺完颜宗翰的,虽然听说杀了一些将领,但由于完颜宗翰只是受伤,对于太原城的估计,就仍不能乐观。

    看起来,或许过得几日,所有的人就都要死了。

    望着这一片一片避祸的人群,秦绍和与成舟海等人的心中,未尝没有这样的念头闪过。但既然身处此地,也唯有拼尽全力的一搏。片刻,成舟海去往城内,召来竹记在太原城的负责人,开始做大家擅长的、煽动全城军民一齐参与守城的工作。而秦绍和在片刻的放松之后,也走上城墙,更多的指挥忙碌起来。

    不久之后,已经坐稳河东水陆转运副使位置的李频,也随着大量转运的军民物资进入城内。

    即便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等待在他们面前的,会是怎样一场艰难而又漫长的战斗……

    *************

    京城,潇潇雨歇。

    阴沉的天气,师师从睡梦里醒来,时间还是下午,矾楼中已经热闹起来了。

    因为北面打仗的原因,最近几天矾楼的生意变得格外好起来。来往京城的大商户,进出朝廷的官员,乡下进京的士绅名士,挥斥方遒的书生,都往这里聚集过来。

    战争的阴影笼罩下来,在北面有生意的商户要转移利益,需要进京来疏通关系;担心家中产业受损的士绅们要向熟悉的官员打听战局的变化;朝堂之上,有各种利益牵扯的官员需要私下串联;慷慨激昂的书生要来这里大论朝政,抒发胸臆。凡此种种,一片忙乱的热闹。

    也有决定投笔从戎,北上抗敌的书生,被人请来矾楼,诗酒相送,并且互相约定,不久之后,将在北地见面。

    每及于此,师师总要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然北上数日的宁毅,他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有人诗酒以贺,只是安顿好家中妻儿,便就那样走了。师师到现在也不清楚他北上的具体目的,想是大事,但他也叮嘱了家里人的南下。

    “事情可大可小,最近有可能的话,往南边走一走也好。”

    这是宁毅离开的那天下午对她说的话。当时宁毅只是将她叫到家里,交代了暂时要北上的事实,后来却还是对她说了这一句。师师是何等的七窍玲珑心,多少猜到宁毅北上,是为了预防女真南下的战事,那么这句话的深层意味,就变得可怕起来了。

    当时她神色愕然地望了宁毅半晌,然后才低声问:“有这么糟糕吗?”宁毅也只是郑重地点头:“可能性是有的,有备无患。”

    他当时正在家中指挥收拾北上的东西。神色太过淡然,话语太过镇定。师师当时心中震撼,甚至都没有叮嘱他北上小心。

    后来想及此事,认识他这么久,他对付梁山匪人,在汴京开店、做生意、收留孤儿、招募大量工人,让竹记跟人讲述那些文人卫道、武者为国的故事,为了赈灾殚精竭虑,还得罪了许多有背景的人,导致隔三差五的受到刺杀。一直以来。他都是从容以对的。但显出那天那种淡然而随意的神情,或许也说明,他又要开始认真做事了。

    这一次,是为了迎击女真人。纵然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也能够猜到其中的凶险的。

    他离开后。师师心中耿耿于怀的。是未曾对他说过一句小心。有时候她心中也想,他让家人南下,也顺便叮嘱自己。莫非对自己的感情与对家人的无异了么?这样想的自己,又是否对宁毅动了男女之情呢?

    后来又想,对这样的人,无论是谁,她也是要说一句小心的,更何况他又是自己的儿时好友呢。如此一来,心中也就释然,不再在儿女之情上多纠结了。

    此后,矾楼里的消息,也是纷繁复杂、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她细心地听着,时而听说郭药师的投降是受了谁谁谁的迫害,时而听说完颜宗翰已兵逼太原,有时候也听人说,宗望在河北吃了个大败仗,也有说武成、武奉两军要夹击宗翰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朝堂之中,也是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人主张何谈,有人主张出击,有人主张坚守,据说,种师道大帅的西军不日便要开拨过来,也有悲观者,说金人的军队将推至汴梁城下的——这一消息来自国公爷童贯,师师注意到,倒是与宁毅的想法有些类似。而后,汴梁城附近,似乎也已经开始坚壁清野的准备,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人的迁移,被人大骂暴政……

    以师师的信息能力,往日里是可以清晰地从混乱的消息里理出线索的,这一次却不那么容易了。而在这其中,她也看不到北上的宁毅,如今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事情。附近的武朝军队,似乎都在北上,预备迎击女真人。这样的情况下,宁毅为何还会觉得汴梁将有危险呢?

    这样的情绪里,至于宁毅曾说过的让她南下的建议,她反倒不愿多想了。这熟悉的城市啊,她不能如他一般的往北而行,总还是能等待结果,守在这里的。

    雨停后的水滴自檐下滴落,风从庭院里吹来,抚动她身上薄纱的衣裙,带来阵阵的寒意。楼内的喧嚣隔着墙壁,往院子里传过来,丫鬟也来了,带来了两拨人一齐求见的消息。她拉了拉衣领子,望向外面仍被乌云笼罩的阴郁的天空。

    唉,天凉好个秋啊……

    *************

    一场庞大的坚壁清野,正在北面的大地上展开。无数的消息如同雪片般的朝南方汇集,位于这片消息的中心地带,前行的马车上,宁毅正在整理着大量的消息和资料,偶尔对一些有用的东西,发出能够让竹记做反应的、偏门的意见。

    许许多多与坚壁清野进度相关又无关的信息,也在汇集,因为距离的关系,他知道的要比京城更早。

    宗翰破忻州,西路军的完颜娄室破代州,东面,完颜宗望以郭药师常胜军为前锋南下,彭祖辉率领六万大军于棣州以北迎击完颜宗望,被郭药师大破,彭祖辉携八千溃兵南逃,棣州被破后遭屠城,女真东路军往济南方向疾驰等等等等……

    女真人进军迅猛,而此时正值秋收,大范围的坚决的坚壁清野几乎不可能顺利。朝堂之中又有大量的诘问与攻讦,认为北面的坚壁清野,对阻止女真人来说毫无意义。各种问题几乎是在入手的第一时间就拔升到巅峰,宁毅手头上的时间极紧,尤其是在最初的时间里,不断地归纳讯息,发出各种简洁又明确的指令。因此当祝彪将那个信息拿进来时,他也只是简单地看了看,放下,然后又拿起看了看。刷刷刷的在上面做了些修改。

    “交给董方宪,加入宣传计划,特级,推他上神坛。”

    祝彪迟疑了一下,实际上他并不负责亲自给宁毅递消息,此时过来,大概是因为这个消息他觉得太重要,但随后还是接过来,掀开车帘出去。

    马车继续行驶,不时有人过来敲打车壁,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另一份东西来了,上车的人,也正是竹记中负责宣传的董方宪,将一份文稿交给宁毅,宁毅拿着看了看。

    “死的八名女真将领的背景可能还要细查,但手头可用的就是这些,之后逐渐加厚,您看这个可不可以。”

    宁毅飞快地看过去,拿着毛笔划了几点,而后飞快地说道:“除了有名字的八个人,其余的是粘罕身边的精锐要做强调。数字不能含糊,你这是说他们死伤过百没有震撼力,往上加,死伤两百六十八人吧,死一百二十七其余受伤,就这么写。”

    “若有人问我们怎么弄清楚数字的……”

    “就说粘罕军中自己统计的。”

    “是。”

    董方宪拿着文章下去了,宁毅继续处理事情,过了半个时辰,第二稿交了过来,宁毅看了看,然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人拿走。

    马车继续前行,堆积的事情也继续处理,暂告一段落的时候,车辆停下来,宁毅准备走出车去活动筋骨,起身时想起了什么,翻弄着桌上的各种消息,而后才轻声叫来一个随从,让他去取东西。

    走出马车时,远处有惨淡的夕阳,随从跑回来,将他先前让祝彪交给董方宪的纸条拿了回来,上面便是那份原始的信息了,他坐在马车的车辕边看着上面的字。

    “八月初九晚,周侗于忻州城率领绿林群雄刺杀粘罕,杀女真军中将领赤仙、术穆图、翰尔果……等八人,女真军中大将粘罕、完颜希尹、银术可、拔离速等人皆负轻重伤势……已知参与刺杀者有……周侗殁……”

    他一天之中看到诸多消息,惨败、屠杀不一而足,但或许是因为这则消息里有某个认识的名字的缘故,令他的心情低落下来了……

    祝彪也带着复杂而低落的神色,从旁边走了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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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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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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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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