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赘婿TXT下载赘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赘婿全文阅读

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于说教,说点老生常谈的东西。

    昨天写的东西很费脑,没睡好,补眠前写点东西。

    一两个月前,有一次采访,里面说到一个问题,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在鲁院学习的时候写过一点东西,有一位老师看过之后问:你们写网文的作者写东西为什么这么绕?自我检视以后,发现我写文的时候习惯于强调,而传统文学求其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因为这样有美感。

    我不是不能理解传统文学,好在我还在能理解,所以能够看清楚这差异产生的原因:受众原因。真正受过精英教育或者系统教育的读者,在他们的心里,很多基本逻辑已经成型,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说“群体沉默”这个概念,这个概念因何而来,它产生之后引起的后果是什么,在真正接受了系统教育读者的心里,只需要四个字,就成型了。根据输出的原则,有关于“群体沉默”的忧虑和严重性,或许这个人的知识体系,已经在瞬间反馈给他。

    但这个社会上大部分人,没有形成这样的机制——我是说这个社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甚至于读过大学,乃至于拿了更高文凭的人,恐怕都没有形成这样的机制,那么,为求传递的透彻和准确,我得一五一十地说明“群体沉默”的来龙去脉,这样一来,人们才不止是看到了一个似乎很酷的名词,而是真正了解了它的意思。

    又如同一本复杂深刻的饱含社会隐喻的名著,例如《水浒传》吧,逻辑体系完善的人,才能看到其中饱含的讽刺和揭露。而大部分的人,只会看到“路见不平一声吼啊!”“兄弟义气”“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杀人!”

    启蒙文章要明确它的指向性,这是我看清楚这些之后就明白过来的东西。我所面对的读者中,不是没有厉害深刻的人,也有很多,但是,基于目前这个社会的文化和教育体系,个人思维体系带有缺陷和片面问题的人,是多不胜数的。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譬如说,要真正在文学或者哲学层面看懂《水浒传》,需要一整套完整的文化训练,在古代这个训练是有的,并且有指向性。现代没有了,因为文化崩溃了,文化崩溃连锁导致国家并不能明确需要创造什么样的东西,国家不能明确,教育则无法拥有目标,当教育没有目标,教育系统只能将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一股脑的摆在你面前。所以即便是一本《水浒传》,即便你经历了高等教育,也会看得思绪多种多样。到底有怎样的教育方向基于现代是“对的”,我们不知道,大家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但没有任何方向,一定是“错的”。有人会说这就是自由,这就是多样化,其实不是,为什么不是,我也不打算在这里解释。

    我在书里看似解释了很多东西,例如“天地不仁”,这是在古代又深又浅的概念,深是因为大家都避讳说,浅是因为受过专业训练后,正确地理解其实不难。但懂了之后,就会发现,不用跟****解释,他们明白了反而更麻烦。古代,让人软弱无知,是对的。

    现代不一样。

    自有人权后,民主就是个大概念和大趋势,很多傻瓜精英把它说得比什么都好,其实民主就是古代的君子之道。当你懂逻辑,有辨别,不自私,能够自主,那才是真正的民主。人民想自主,就得启民智,民智的要求是什么?人类社会就像是一条在满是礁石的大海里航行的船,没有地图,以前是让一部分最优秀的人掌舵,战战兢兢的走,一个失误,蹭了一下,死的人以百万千万计。以后让大家都掌舵,它的要求,大家自己想象就成了。如果是现在中国的这个样子,你说国家事务要让你周围的人投票决定,我还是移民吧,移民到美国都不安全,至少得去火星。

    但是,当人权越来越重要,人越来越被重视,让你投票这个事情,是真可能会实现的,一开始象征性地忽悠你,以后,你也许真能决定点什么。

    启民智,五四的时候提过,后来,没人说,也没人做了。这有客观原因,三十年来改革开放,泥沙俱下,原本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拉住精神文明的文化体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早就毁了。

    在鲁院论及文学,那老师说:“我身边是有很多人是一直在坚守的。”坚守很可贵,但归根结底,自古以来的文化是精英文化,精英文化是要人去拜的。例如大学,我们说大学教育没有方向了,但知识一直在,你如果是个有一定自觉的人,一定可以学到很深的东西,相反,如果你没有自觉,那就一无所获,天差地别。这份自觉,从哪里来啊?

    三十年坚守,没有实质意义的时候,有没有人试着跪下过?试着挖空心思的引导过?毕竟识字这个基本的基础,终于已经打好了啊。

    我的读者,或者说网文的读者,遍及社会底层——请谅解,我说的这个底层,并非是轻视,因为我也是——读过书,但没有任何理由更进一步了,出社会后打工、搬砖、朝九晚五公务员、嫁人看《甄嬛传》,上面的人说这是很肤浅的。以精神层次来说,这确实是一些低层次的精神境界,然而,难道怪这些人吗?

    如果想要在满是**、资本的社会里,把社会层次和追求给拉起来一截,求真务实地去做。哦,在上面说“我坚守了”,就真的尽到一切力量了吗?冷眼旁观然后批评谩骂,感受到自己的优越就够了吗?

    采访时有这样的对话。

    问:“那yy和爽对于你而言是一种立人的手段吗?是寓教于乐的方法?”

    “嗯,是极有必要的手段,就现阶段来说,它不比高雅的艺术追求轻,甚至于更重要。”

    “为读者有效率地杀时间?”

    “不,是有效率地输出价值观。”

    当我们的读者心中百分之百充斥着**的时候,我们谈论百分百的精神追求,没有意义,贴合百分之九十的**,说百分之十的追求,才能行之有效地将人送到更好的地方。我送一程,下一程让别人来送。

    我所面对的,是有现实基本属性的读者,有许多朋友愿意探讨这些东西,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受到启发,而后他们变得不那么偏激——这其实也是我走过的路。在这之前我就曾经大段大段地陷入论述,例如第五集结尾和很多地方,有些读者,有一定文学涵养的,看见这些,提出你其实破坏了传统文学的美感要求,乃至于破坏了作品的整体性,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一次次地说过了,这是我选取的平衡。

    为什么不能明白:其实我心中非常明白这些篇幅对作品整体性的破坏呢?

    即便破坏掉作品的整体性,我也要突出它们。而另一个原因是,破坏掉作品整体性的这种粗暴手段,可以更加明显地突出它们。

    我写了一本很有故事性的书,说高一点它甚至可以有文学性,我把人吸引进来以后,粗暴地给私货,但也是经过我成百上千次思考的结果。我以前说,不喜欢的可以跳,跳不过可以忍,忍不了就弃文,我其实不止说过一次吧。

    每一次大篇幅的陈述之后,都有人出来发文,陈述一些文学的基本概念,我能理解这中间的拳拳之意,但是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归根结底,《赘婿》在我的角度上是一篇实验文,它就是要实验高高在上的文学做不到的东西,我们试着跪下,能不能让人踩上去。而由于是实验文,它不能定论,我反复推演无数遍,文学的基本概念,是这个推演的起点,你们觉得要传授给我的东西,我早就拆碎打散无数遍仔细看过了,但你们提起来,还是会虚耗我的精神和时间。

    就好像我们确定了做事的基本态度,确定了以最严谨的姿态开工以后,有人不断跳出来,不断说:“你怎么确定自己是对的?”那就是浪费时间了。

    希望这篇过后,不要再有人跟我谈传统文学的基础。写完之后,我们可以评判它的功过得失。

    ……

    补充一点,其实我没有想过走向什么传统文学的高点,我崇尚传统文学,是因为传统文学对任何东西的表达,它的手法都已经研究到了极致,我害怕经济搭台的网络文学就像是八国联军入侵一样,传统文学一败涂地,这些好的手法都流失掉。

    但是,未来的文学不可高高在上,它不是挂在塔尖上让人膜拜的神物,它本身应该是一架梯子,让人类社会踩上去,自己到塔尖上看风景。

    人类创造文化的本质是为了探索和提升自我的精神境界。任何不以提升人类社会为目的的文化,有和没有,都是无所谓的。

    脑子暴走,写得太多——原本这些是要写在后记里点题的东西。嗯,我去补个眠。对了,最后半天,单章就算求票了,好不好^_^(未完待续。)

第七三五章 譬如兴衰 譬如交替(上)

    战斗和杀戮、棍棒刀枪,迎面而来的恶意犹如万千流矢,从身边射过时……几乎没有感觉。

    这些年来,这是他经历得最多的东西。

    “八臂龙王”史进,华州华阴县人,史家庄史太公长子,家境殷实,少年纨绔,母亲是淳朴的妇人,劝他不住,被气死了。史太公无奈,只得由他学武。后来,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因犯了案子,投宿史家庄时,见他资质,遂收他为徒。

    那时候的他年少任侠,意气风发。少华山朱武等头目至华阴抢粮,被史进击败,几人折服于史进武艺,刻意结交,年轻的侠客迷醉于绿林圈子,最是追求那豪迈的兄弟义气,随后也以几人为友。

    不久之后,史进结交山匪的事情被告发,官府派兵来剿,史进与朱武等人打败了官兵,却也没有了容身之处。朱武等人乘机劝他上山入伙,史进却并不愿意,转去渭州投奔师父,这期间结识鲁智深,两人一见如故,然而到后来鲁智深杀郑屠,史进也被连带着遭了通缉,如此只得再行远遁。

    他自渭州转折延州,寻找师父仍旧未果,一路去到北京,盘缠用尽又遭遇打劫等事,史进打杀几名恶霸,一番周折之下,身心也已疲累,终于还是回到少华山,落草为寇。

    此后加入梁山,又到梁山倾覆……回想起来,做过许多的错事,只是当时并不明白那些是错的。

    在梁山之上,他爽直任侠的性子与许多人都交好,然而最亲近的是鲁智深,最欣赏的,倒是遭遇坎坷,却潇洒干净的林冲。自知道林冲遭遇后,他恨不能立刻去到东京,手刃高衙内一家。也是因此,后来梁山倾覆得知林冲为宵小所害,他最为义愤填膺,反倒是与他关系最好的鲁智深的死,史进并未耿耿于怀。

    绿林求生,你杀我我杀你,既然杀到别人家里去,对方杀了回来,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也是因此,对于心魔此人,他反倒没有多少恨意,相反后来黑旗抗金,他心中是有敬意的。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多懂事,曾经的梁山让他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更甚少华山,倒了也好。他便随波逐流,一路上打探林冲的消息,令自己心安,直到……遇上那位老人。

    他们聊了林冲,聊了其它几句,其实也聊得简简单单。

    “那我们七十多人,至少还要在城中躲藏两天?”

    “很不容易,但也没办法。”

    ……

    “你是王进的徒弟,随我打一套伏魔棍吧。”

    老人在他的面前,打了一套伏魔棍。那棍法简简单单,甚至比当初师父王进带着他打的都简单,没有过多的教导,只是全心全意的将招式做出来。

    直到他从那片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活下来,老人那简单的、义无反顾的身影,同样简单的棍法,才真正在他的心中发酵。义之所至,虽千万人而吾往,对于老人而言,那些行为可能都没有任何出奇的。然而史进那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那套棍法中传承的力量。

    老人却已经死了……

    随后的十年,当初的年轻人蜕变为战士,冲在战场上,寻找那义无反顾的力量,生死于他,已不足为虑。他带领的弟兄,曾经遭到女真人大军冲进、战败,遭到大齐各方的围剿,他忍受伤痛和饥饿,在大雪之中,与将士困在被围的谷地,带着伤饿过三天三夜,那是他最感豪迈和昂扬的日子。他受到身边人的崇敬,成为真正的“龙王”。

    然而渐渐的,身边开始变了,力量壮大,身边宽松之后,那些兄弟,开始变得让他感到陌生。有人从军资中牟利,有人与百姓私斗,有人偏帮兄弟,欺压良善,十余万义军,恍然间竟变得让他感到回到梁山了。

    他也曾努力整顿,甚至忍痛下手,当中处死了曾经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作为龙王,他不可迷惘,不能倒下。然而在内忧外患的赤峰山大变中,他还是感到了一阵阵的无力。

    如果是周宗师在此,他会怎么办呢?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点挫折便退后。

    然而前去何路?

    不能往前入疆场,他还能暂时的回归江湖,赤峰山的变乱之后,正逢饿鬼的艰难南下,史进与跟在身边的旧部决定施以援手,一路来到泽州,又正好看到大光明教的布置。他心忧无辜绿林人,试图从中揭穿,唤醒众人,可惜,事到临头,他们终究还是棋差林宗吾一招。

    沉默而坚定的龙王未曾为挫折所动,此时的他已经经历过更为绝望的大战,只是当初即便绝望,也让人觉得热血激昂,如今却只让他感到风雪满天而已。

    那他就,逆风雪而上——

    龙有不屈的意志,当那千万的棒影化作万千龙吟,不断地轰击在那排山倒海的巨浪之上时,便如同他这十年抗争中同行者们的轨迹,他们逆行、冲撞、忽又在某个时候被淹没、截断。这是在乱世中许许多多人的轨迹,也是因此,当那个声音出现时,史进也隐约看到了自己——

    “史进——哈哈,本座承认,你是真正的武道宗师,本座近十年所见的——第一高手!”

    巨大的力量猛烈地袭来,林宗吾突进入铜棒的范围内,重拳如山崩,史进猛然收棒,手肘对拳锋,巨大的撞击令他身形一滞,两人腿踢如雷鸣,林宗吾拳势未尽,猛烈挥砸,史进格、挡、撕、卸,头槌暴烈而出,林宗吾的胸腹一收,膝撞,步伐冲、跨!史进则是收、退。众人只看见两人的身形一趋一进,距离拉近,而后稍稍的拉开了一个瞬间,龙王挥起那八角混铜棍,轰然砸下,林宗吾则是跨步冲拳!

    鲜血飞溅,佛王庞大的身躯往地下一沉,周围的石板都在裂开,那一棒直挥上了他的后背。而史进,被猛烈的一拳击飞,如炮弹般的砸烂了一条石凳,他的身体躺在了满地的石屑里。

    林宗吾缓缓的、缓缓的站起来,他的后背绽裂开,身上的袈裟碎成两半。此时,这武艺通玄的胖大男人伸手撕掉了袈裟,将它随意地扔上一旁的天空中,目光肃穆而庄严。

    英雄岂因江湖老。这许多年来,他有过风光的,也有过不堪的记忆,十余年前,他有过挑战周侗的尝试,未能成行,事实上,如果当时真让他与周侗一战,他亦没有真正的把握。十年以来,他被人称作武艺天下第一,然而一些阴影与遗憾始终存在于他的心中,直到眼前的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这一刻,无论他将面对的敌人是曾经的圣公,曾经的刘大彪、周侗,亦或是那名叫陆红提的女子,他都拥有了无敌的自信。

    他将目光望向天空,感受着这种截然不同的心态,这是真正属于他的一天了。而同样的一刻,史进躺在地上,感受着从口中涌出的鲜血,身上断裂的骨骼,觉得天光一时间有些微茫,任何时刻都在等待的终点,如果在此时到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旧会觉得,有些遗憾。

    周宗师在最后出枪的一个瞬间,是怎样的心情呢?

    从心底涌上的力量似乎在促使他站起来,但身体的回应极为漫长,这一瞬间,思维似乎也被拉得漫长,林宗吾朝向他这边,似乎要开口说话,后方的某个场所,有人扔起了两个铜钱。

    “……有赏。”

    或许是处于对周围场所、暗器的灵敏感觉,这一瞬间,林宗吾眼神的余光,朝那边扫了过去。

    宁毅转身。

    某个复杂讯息,滑入林宗吾的脑海,首先在潜意识里掀起了波澜,巨大的暗涌还在聚集,在思维的最深处,以人所不能知的速度扩大。

    意识表层,即将迎接千万瞩目的感觉还在升起,要落在实处的那根线上,汹涌的暗潮冲了上来。

    日光从天空中斜斜的洒落,明媚而耀眼,林宗吾站在那里,望着不远处那僧众小楼二层廊道,定住了一个瞬间。穿青衣的男子正从人群里消失。

    “林恶禅好像看见我们了。”

    这一刹那,林宗吾在感受着心头那复杂的情绪,试图将它们都归到实处。那是幻觉还是真实……不该如此……若真是这样会发生什么……他想要立刻吩咐僧众封锁那头,理智将这个想法按压了一瞬。

    宁毅跨出人群,最后的声音缓慢而平淡。

    “他过来,就杀了他。”

    “是。”

    楼上的这些绿林男人们,将目光望向林宗吾了,背后背刀的、背长枪的、背着不知名的油布长条的……他们的神情、高矮各异,就在这片刻间,在林宗吾几乎奠定天下第一的一战后,他们的目光无声而又专注地望了过去,有人从背后抓住长枪,无声地柱在了地上,枪尖滑出枪套,有人偏了头,脸上朝林宗吾露出一个笑容,牙齿苍白森然。林宗吾也看着他们。

    没有人意识到这一刻的对望,武场四周,大光明教徒的欢呼声冲天而起,而在一侧,有人冲向躺在地上的史进。与此同时,人们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从城池的一侧传来了。

    “怎么回事……”

    那爆炸的声音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骚动声正在酝酿,过得片刻,听得有人道:“黑旗……”这个名字犹如诅咒,流动在人们的口耳之间,于是,恐怖的情绪,翻涌而出。

    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关心方才的一战,甚至于连林宗吾,一时间都不再愿意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他向着教中护法等人做出示意,随后朝武场周围的众人开口:“诸位,不必紧张,到底何事,我等已经去查证。若真出大乱,反倒更利于我等今日行事,营救王义士……”

    他尽力安抚着所有人,甚至还安排人去照看史进,目光再往那二楼望时,方才的那些人,已经全然不见。他找到过来一边的谭正:“叫教中弟兄准备,必是黑旗。”他目光凶戾,顿了顿,“……宁毅到了。”

    宁毅到了……

    听到林宗吾说出这个名字,谭正心头陡然间还是震了一震。随后按下心绪:“是。”他知道,若教主说的是真的,接下来可能就会是他一生中需要应对的最棘手的事态。

    纵然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也必须打起二十分的精神。

    这是他在最初一个时辰的心情。

    一个时辰以后,他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真正的洪流,已经排山倒海地向所有人冲撞而来!

    **************

    城市内外,无数的讯息在穿梭。

    泽州城南的野地间,上万的流民疑惑地看着前方军营里的异动:士兵们正在聚集,有人在大声说着些什么:“……临川、高平……阳城、沁水、壶关已叛,安将军、陈将军出兵……我等支持女相,这么些年来,是那位女菩萨管的太平地方,才令我等饱腹……田虎不过一介猎户,自毁城墙……此乃朝堂十三位将军联名书信,此时,威胜已经陷落,……虎已被擒了……”

    不久之后,军营里爆发了相互的厮杀,远处的城池那头,有烟柱隐约升起在天空。

    城池另一侧的主军营中,孙琪在听见爆炸的第一时间便已着甲持剑,他跨出大帐,看见副将邹信快步奔来:“怎么回事!?”

    “黑旗来了——有人叛乱——”

    “哼,本将早已料到,牵马过来!”

    混乱在军营中已经开始扩展,随后又有人陆续冲来报告,士兵牵着战马正快步奔来,孙琪在快步中猛然拔剑后挥,兵器乒的一声与接近过来的副将手中匕首相击。

    “问你何事你只说有人叛乱不说何人,便知你有鬼!给我拿下!”

    邹信转身便要跑,旁边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挥拳而来,那拳锋擦过邹信眼角,他整个人都踉跄后退,眼角流下鲜血来。

    战阵之上厮杀出来的本领,竟在这随手一拳之间,便差点毙命。

    那士兵张开双手:“大光明教王难陀在此,你是黑旗何人?”

    “疯虎”王难陀,这是林宗吾安排在此地的最大保险。

    邹信拔出长剑,与匕首交错:“来啊!”

    王难陀却不过去,他跟随孙琪,转身便走,其余的几名亲卫朝这边围过来。

    孙琪踩上那牵马士兵的肩膀,上马的一瞬间,终于察觉到不多。

    王难陀也已反应过来。

    他猛然暴喝,大手擒拿而下,这些年来,也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接下他的拳掌,只要在他一步之内,孙琪便无人可伤——

    ……

    “造反了——”

    凄烈的声音响起在泽州城中,原本驻守泽州的万余军队在将领齐宏修的带领下冲向城池的各处要点,开始了厮杀。

    州府附近,陆安民听着这忽如其来却逐渐变得汹涌的混乱声,还有些迟疑,有人陡然拉住了他。

    “陆知州!”那人乃是州府中的一名刀笔小吏,陆安民记得他,却想不起他的姓名。

    “你……”

    “城中叛乱,恐生大祸。民众还需陆知州救援安抚,不可迟疑!”

    “我……如何安抚……”

    “人手已齐,城中数位能叫的老爷正在叫过来,陆知州你与我来……”

    那刀笔吏拉着陆安民走了一步,陆安民忽然反应过来,定在了那儿。

    “你……黑旗……”

    “黑旗……”那刀笔吏眼中悚然一惊,随后用力摇头,“不,我乃楼尚书的人……”

    “楼尚书……楼户部?”楼舒婉在田虎体系中虽被戏称为女宰相,实质上的职责,乃是户部尚书,“她下狱了……”

    刀笔吏看着他,过得片刻:“虎王或已授首……”

    ……

    大牢之中,人声与脚步声涌向最核心处的牢房,狱卒打开了牢门,放下其中那遍体鳞伤的男子,随后大夫也过来,带着各种伤药、绷带。男子看着他们:“你……”

    “来不及解释了,虎王垮台,泽州军队大叛乱,难民恐将冲向泽州城。华夏军秦路奉命营救王将军,控制泽州难民局势。”

    “你是……华夏军……”

    狱卒点头,他听着外面隐约的声音:“希望能够尽量控制局面,不使泽州毁于一旦。”

    ……

    城内的一个小院子里,李师师走出来,听着外头那巨大的混乱,望向院落一旁正在修车轮的老人:“黄伯,外面怎么了?”

    “造反了吧。”那老黄只是微微抬头,答得清楚。

    “哦。”李师师看着他的态度,心中明了了一些东西,过得片刻:“卢大哥和燕青兄弟呢?也出去了?”

    “嗯。”老黄将一把锥子拿在手里,用力撬轮子上的突起,随后吹了一下:“他们去了军营。”

    过得片刻,补充道:“好像是杀一个将军。”

    虽然有许多事情瞒着这位兰心蕙质的善良女子,但总有些讯息,是可以透露的,老人也就难得的透露了一下……

    *************

    威胜,大雨倾盆。

    皇城中的战斗还在继续,楼舒婉在身边人撑着的雨伞下走过了广场,她一身简朴的黑色衣裙,身后的卫士却排成了长列。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看来是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身材矮胖,面上带着笑容,亦有人为这矮胖商人打伞。

    广场对面的房间外,士兵拱卫了一圈,当中的房间里,三名明显地位尊贵的老者正在这里喝茶,看见楼舒婉来,都站了起来,面带怒意。

    “楼舒婉!你竟敢谋逆!”有人大声叱喝,巴掌打在了桌子上,这或许也是在发泄他们被强行请来的愤怒。

    楼舒婉径直走过去,拱手:“原公、汤公、廖公,时间有限,不要拐弯抹角了。”

    她说道:“我们谈现状吧。”

    殿外,雨如黑墨,蔽日遮天。(未完待续。)

是这样的,我是来求票的。

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没话可说了,可十月双倍月票的第一天,我又能持续更新,不发单章求个票就觉得有点不尊重它。

    这个月想要试一试冲月票榜,干点乱七八糟的坏事,就这样,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未完待续。)

第七三六章 譬如兴衰 譬如交替(下)

    倾盆的大雨笼罩了威胜附近起伏的山峦,天极宫中的厮杀陷入了白热化的境地,士兵的冲杀沸腾了这片大雨,将领们率队冲锋,一道道的攻防战线在鲜血与残尸中穿插来去,场面惨烈无已。

    突降的大雨降低了原本要在城内爆炸的火药的威力,在客观上延长了原本预定的攻防时间,而由于虎王亲自带队,长久以来的威严撑起了起伏的战线。而由于这里的战事未歇,城内便是愈演愈烈的一片大乱。

    天极宫的一侧,已经被叛逆军队占领的区域内,进行的谈判或许才是真正决定虎王地盘日后状况的关键——虽然这谈判在实质上恐怕已经无法决定虎王的状况,城市中的大乱,迟早终将导向一个固定的方向,而在城外,大将军于玉麟率领的军队也已经在压来的路途上。虽然形诸表面的似乎只是晋王地盘上的一次政坛动乱和反扑,内中的情形,却远比这里来得复杂。

    “……杨顺、方翔、苏吉、沈安、盛本、石逊、桑英……窦兆、黄达、黄晓炳、杜威、钱琳中、侯兆兰……”

    大雨的落下,伴随的是房间里一个个名字的列举,以及对面三位老人无动于衷的神情,一身黑色衣裙的楼舒婉也只是平静地陈述,流畅而又简单,她的手上甚至没有拿纸,显然这些东西,早已在心里转过无数遍。

    “……因这些人的支持,今日的发动,也不止威胜一处,这个时候,晋王的地盘上,已经燃起大火了……”

    “晋王!你可知道当初是晋王收留的你!”

    “原公,说这种话没有意思。我被关进牢房的时候,你在哪里?”

    “所以你勾结华夏军!”

    楼舒婉的目光晃过对面的原占侠,不再理会。

    “这次的事情之后,华夏军售与我等铁质重炮两百门,给出华夏军渗入我方间谍名单,且在交接完成后,分批次,退回西南。”

    这段话说出,对面三人,一时间却都愣住了,汤姓老者等了片刻:“两百门重炮?退回华夏军人员?”

    另一人却也忍不住道:“华夏军人员……都是他们说了算……如何能信……”

    原占侠却摇了摇头,恍然间有些无力地嗤笑:“就是因为这个……”

    “不信又如何?此次各地发动,多由华夏军成员牵头,他们主动撤走一大批,三位莫非还不满意?若非虎王昏了头,三位,你们给我拿到两百铁炮,再清走他们一批人。”

    楼舒婉神情冷然:“再者,王巨云与我约定,今日于北面同时发动,大军压境。然而王巨云此人狡诈多谋,不可轻信,我相信他昨夜便已发动大军叩关,趁我方内乱攻城占地,三位在盖州等地有产业的,恐怕已经岌岌可危……”

    她说到这里,对面的汤顺猛然拍打了桌子,目光凶戾地指向了楼舒婉:“你……”

    “落入虎口的东西是拿不回的,然而若是立刻派人去,说不定还能劝他谈判收兵。此事过后,我方卖与王巨云方粮食共二十万石,交易分三次,一年内完成,对方交付钱物、金铁,折为市价的八成……”

    “你还勾结了王巨云。”

    “原公,我敬你一方豪杰,不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已至此,说勾结没有意思,是时势使然。”

    殿外有雷声划过,在这显得有些昏暗的殿堂内,一方是身形单薄的女子,一方面是三位神情各异却同有威严的老者,对峙安静了片刻,不远处,那笑眯眯的矮胖商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时势使然。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有着无比现实的重量。

    楼舒婉抿着嘴,吸了一口气:“虎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清楚。他猜忌我,将我下狱,将一群人下狱,他怕得没有理智了!”

    “晋王朝堂,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要杀人,人就要保命。虎王这次未必会杀我,反不反,于我而言,不是唯一的路。然而他要对付黑旗,黑旗便会对付他。”

    “若只是黑旗,豁出命去我不在意,然而中原之地又何止有黑旗,王巨云是何等样人,黑旗从中串联,他岂会放掉这等机会,即便不算我手下的一群庄稼汉,虎王对上这两方,也要脱一层皮。”

    楼舒婉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三者,这些年来,虎王嫡亲倒行逆施,是什么样子,你们看得清楚。所谓中原第一又是什么货色……虎王心怀大志,总以为现在女真眼皮子底下虚与委蛇,将来方有宏图。哼,宏图,他若是不这样,今日大伙儿不至于要他死!”

    她说到此事,原占侠皱起眉头:“你区区女流,于男儿大志,竟也大言不惭,乱做评判!你要与女真人当狗,可也不虚说得这般大声!”

    楼舒婉看着他:“做不做狗我不知道,会不会死我清楚得很!黑旗三年抗金,只是因为他们胸怀大志!?他们的中间,可没有一群亲族强抢民女、****烧杀!胸怀大志却不知自省,死路一条!”

    “这等事情,我看得出,田实看得出,于玉麟等一大群人,都看得出。跟着虎王是死,叛了虎王,一样是跟女真作对,起码比跟着虎王的生机高多了!”

    她摊开一只手:“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女真人或者就将罢黜刘豫,亲自掌管中原之地。杀了田虎,先是两百门炮,连上华夏军的线,肃清内乱之因,再与王巨云联手,有转圜的空间与时间。又或者三位忠于虎王,不与我合作肃清内乱,我杀了三位,华夏军把事情搞大,晋王地盘分裂内乱,王巨云趁机摘走所有桃子……”

    “三位,我是女流之辈,只想在这乱世中活下来,管家我可以,打仗我不行,即便想要掌权,你们男人也不怕我。女真人来了,我立马跪下,三位或战或降,可自行选择。但无论战也好,降也好,想要保命,都得让女真人高看几眼才行……言尽于此,请三位长者斟酌。”

    她的话说到这里,在那沙沙的大雨声中,殿内一片奇异的寂静。

    事实上,时势比人强,比什么都强。这沉默中,汤顺微笑着将目光望向了一旁那位矮胖商贾——他们早已看见这人了,只是楼舒婉不说,他们便不问,到这时,便成了化解尴尬的手段:“不知这位是……”

    “华夏军使者。”楼舒婉冷然道。

    “竹记掌柜董方宪,见过三位长者。”矮胖商贾笑眯眯地上前一步。

    “大掌柜,久仰大名了。”

    听得这个名字,原本在楼舒婉面前倨傲无比的三位老人都是恭敬地拱手还礼,竹记之中最高层的几名掌柜之一,这个名字他们是听过的。自从小苍河三年之后,中原之地不论是哪方势力的成员,真见到华夏军中这个地位的人,恐怕都难以傲慢得起来。

    这些人,曾经的心魔嫡系,不是简单的可怕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大掌柜。”原占侠开口道,“这次的事情,便宜可都让黑旗给占了。”

    “原公言重了。”那董方宪笑眯眯的,“这些事情,终究是为诸位着想,晋王眼高手低,成就有限,到得这里,也就止步了,诸位不同,只要拨乱反正,尚有大的前程。我竹记又卖火炮又撤走人手,说句良心话,原公,此次华夏军纯是赔本赚吆喝。”

    “哦?把我方弄成这样,华夏军倒是赔了本了?”

    “原公误会,只要您不讲竹记当成是敌人,便会发现,我华夏军在此次交易里,只是赚了个吆喝。”董方宪笑着,随后将那笑容收敛了许多,正色道:

    “此次北上之际,老板娘让我带过一些话与诸位。天下倾覆,华夏大敌只是女真,当初在小苍河,诸位为女真逼迫,你我固然成对立之势,然而亦是迫不得已。如今华夏军已去西南,短期内不会再北上,与诸位自然再无利害冲突。你我皆是华夏汉人同胞,利益反而是相同的。”

    “女真取中原,建立伪齐,终究乃拖延、权宜之策,一俟国内大定,有余力南吞,必不会放过这片繁华之所。诸位在伪齐帐下,或可虚与委蛇,若真让中原稳稳居于女真之手,诸位亲族、家人、好友恐怕也再难有安宁之日,因此,如今是你方与女真必有冲突一日,华夏军更在其后了。”

    “帮助诸位强大起来,便是为我方赢得时间与空间,而我方居于天南艰苦之地,诸事不便,与诸位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我方也正好能与诸位互取所需,共同强大起来。你我皆是华夏之民,值此天下倾覆生灵涂炭之危局,正须携手同心,同抗女真。此次为诸位除去田虎,希望诸位能涤除内患,拨乱反正,希望你我双方能共弃前嫌,有第一次的良好合作,才会有下一次合作的基础。这天下,汉人的生存空间太小,能当朋友,总比当敌人要好。”

    董方宪认认真真地说完了这些,三老沉默片刻,汤顺道:“虽然如此,你们华夏军,赚的这吆喝可真不小……”

    “比之抗金,终究也不大。”

    这只是又杀了个皇帝而已,确实不大……不过听得董方宪的说法,三人又觉得无法反驳。原占侠沉声道:“华夏军真有诚意?”

    董方宪正容:“原公明鉴,华夏军如今乃是女真眼中钉、肉中刺,纵然不惧女真,暂时却也只能选择偏居天南,我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上来了。三年抗金,十数万人的牺牲,华夏军在中原的名声积累不易,这等名声,您可曾见过要随意糟蹋的?杀田虎,是因为田虎要动我方,我等也正要告诉所有人,华夏军不容轻侮。既然有名声,我等要开商路,要来往贸易,如此才可互通有无,彼此获利,原公,我等的第一笔生意,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你可有见过会自砸招牌的人?砸了名声,恶心一下你们,我等与中原再难有互通有无的机会,所有人都怕华夏军,又能有什么好处?”

    “然而……那三年之中,我方终究帮助女真,杀了你们不少人……”

    “哎!看原公这话说的。”董方宪大笑挥手,“小孩子才论对错,成年人只讲得失!”

    这句话说得慷慨,振聋发聩。

    “只要将来有合作的机会,能并肩携手,共抗女真,以前的些许误会,都是可以抹掉的!要解开误会,总要有人跨出第一步,诸公,华夏军已跨出第一步了。”

    “唉。”不知什么时候,殿内有人叹气,沉默随后又延续了片刻。

    “……其实当初虎王一意孤行要降金……我是劝阻的啊,终究……形势比人强……”

    这声音和话语,听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它在漫天的大雨中,渐渐的便淹没消散了。

    大雨中,士兵汹涌。

    巨大的冲锤撞上城门。

    长刀翻飞过人头。

    无数的脚步、将领带队杀过人群。

    城墙上的杀戮,人落过高高的、高高的青石长墙。

    曾经是猎户的王者在咆哮中奔走。

    无数的、无数的雨滴。

    厮杀的城市。

    倾覆的城市。

    癫狂的城市……

    这样的混乱,还在以相似又不同的形势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晋王的地盘。

    泽州,有人正在奔逃,他披散头发,半个身体都染上鲜血,冲过了巨大的、陷入混乱中的城池。

    “虎王授首了——”

    “田泽云谋逆——”

    “所有良民不得上街,违者格杀勿论——大家听好了,所有良民不得上街,违者格杀勿论。只要在家中,便可平安——”

    “饿鬼!饿鬼进城了——”

    无数种混乱的呐喊声,火光已经冲天而起、烟尘直上云天。

    林宗吾阴沉着脸,与谭正等人已经带着大量绿林人士出了寺庙,正在周围布置安排。

    然后,林宗吾看见了飞奔而来的王难陀,他明显与人一番大战,而后受了伤:“黑旗、孙琪……”

    林宗吾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孙琪死了。”

    王难陀说完这句,却还未有停下。

    “军队、军队正在过来……”

    林宗吾咬紧牙关,目光凶戾到了极点。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道身影。

    回过头去,谭正还在认真地安排人手,不断地发出命令,布置布防,或者去大牢营救义士。

    军马的铁蹄踏破了长街,奔涌而来:“奉闫将军命,诛杀摩尼教叛逆,凡聚集此处,身携兵器之绿林匪人,不肯投降者,格杀勿论——”

    这只是混乱城池中一片小小的、小小的涡旋,这一刻,还未做任何事情的绿林群雄,被卷进去了。充满机遇的城池,便变成了一片杀场死地。

    一片烟火大海,在入夜的城池里,铺展开来……(未完待续。)

今晚没有,不要等了。

出门喝喜酒回来,虽然预留了时间码字,但是在外面跑两天没睡好,状态极差,需要睡个懒觉养精蓄锐才行了。明天见。(未完待续。)

第七三七章 大江东走 不待流年(上)

    着黑衣的女子背负双手,站在高高的房顶上,目光冷漠地望着这一切,风吹来时,将衣袂吹得猎猎飞起。除了相对柔和的圆脸稍稍冲淡了她那冰冷的气质,乍看起来,真有神女俯瞰世间的感觉。

    远远的,城墙上还有大片厮杀,火箭如夜色中的飞蝗,抛飞而又落下。

    凄厉的叫声偶尔便传来,混乱蔓延,有的街头上奔跑过了惊呼的人群,也有的街巷漆黑安谧,不知什么时候死去的尸体倒在这里,孤零零的人头在血泊与偶尔亮起的闪光中,突兀地出现。

    这处院落附近的街巷,并未见多少平民的乱跑。大乱发生后不久,军队首先控制住了这一片的局面,勒令所有人不得出门,因此,平民大都躲在了家中,挖有地窖的,更是躲进了地下,等待着捱过这突然发生的混乱。当然,能够令附近安静下来的更复杂的原因,自不止如此。

    传讯的人偶尔过来,穿过街巷,消失在某处门边。由于许多事情早已预定好,女子并未为之所动,只是静观着这城市的一切。

    泽州那脆弱的、弥足珍贵的和平景象,至此终于还是逝去了。眼前的一切,说是生灵涂炭,也并不为过。城市中出现的每一次惊呼与惨叫,可能都意味着一段人生的天翻地覆,生命的断线。每一处火光升起的地方,都有着无比凄惨的故事发生。女子只是看,待到又有一队人远远过来时,她才从楼上跃上。

    轻盈的身影在房屋中间突出的木梁上踏了一下,投向走入院中的丈夫,男人伸手接了她一下,等到其他人也进门,她已经稳稳站在地上,目光又恢复冷然了。对于下属,西瓜向来是威严又高冷的,众人对她,也素有“敬畏”,例如随后进来的方书常等人,在西瓜下令时素来都是唯唯诺诺,但心中温暖的感情——嗯,那并不好说出来。

    看到自家丈夫与其他下属手上、身上的一些灰烬,她站在院子里,用余光注意了一下进来的人数,片刻后方才开口:“怎么了?”

    “有条街烧起来了,正好路过,帮忙救了人。没人受伤,不用担心。”

    “嗯。”西瓜目光不豫,不过她也过了会说“这点小事我根本没担心过”的年纪了,宁毅笑着:“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她的言语已经温和下来,宁毅点头,指向一旁方书常等人:“救火的街上,有个酱肉铺,救了他儿子之后反正也不急,抢了些肉和盐菜坛子出来,味道不错,花钱买了些。待会吃个宵夜。”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问:“待会有空?”

    西瓜道:“我来做吧。”

    宁毅笑着:“我们一块吧。”

    西瓜便点了点头,她的厨艺不好,也甚少与下属一块儿吃饭,与瞧不瞧得起人或许无关。她的父亲刘大彪子过世太早,要强的女孩儿早早的便接下庄子,对于许多事情的理解偏于执拗:学着父亲的嗓音说话,学着大人的姿态做事,作为庄主,要安排好庄中老幼的生活,亦要保证自己的威严、上下尊卑。

    这中间许多的事情自然是靠刘天南撑起来的,不过少女对于庄中众人的关切无可置疑,在那小大人一般的尊卑威严中,旁人却更能看出她的拳拳之心。到得后来,许多的规矩便是大伙儿的自觉维护,如今已经成亲生子的女人眼界已广,但这些规矩,还是镌刻在了她的心中,未曾更改。

    两人相处日久,默契早深,对于城中情况,宁毅虽未询问,但西瓜既然说有空,那便证明所有的事情还是走在预定的程序内,不至于出现忽然翻盘的可能。他与西瓜回到房间,不久之后去到楼上,与西瓜说着林宗吾与史进的比武经过——结果西瓜必然是知道了,过程则未必。

    “……从结果上看起来,和尚的武功已臻化境,比起当初的周侗来,恐怕都有超过,他怕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啧……”宁毅赞叹兼向往,“打得真漂亮……史进也是,有些可惜。”

    西瓜面色淡然:“与陆姐姐比起来,却也未必。”

    “我岂会再让红提跟他打,红提是有孩子的人了,有牵挂的人,终究还是得降一个档次。”

    “你个二流傻瓜,怎知一流高手的境界。”西瓜说了他一句,却是温和地笑起来,“陆姐姐是在战场中厮杀长大的,人世残酷,她最清楚不过,普通人会犹豫,陆姐姐只会更强。”

    “我记得你最近跟她打每次也都是平手。红提跟我说她尽力了……”

    西瓜的眼睛已经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线,她憋了一阵,终于仰头向天挥舞了几下拳头:“你若不是我相公,我我我——我要打死你啊。”随后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脸:“我也是一流高手!不过……陆姐姐是面对身边人切磋越来越弱,若是搏命,我是怕她的。”

    如果是当初在小苍河与宁毅重聚时的西瓜,恐怕还会因为这样的玩笑与宁毅单挑,趁机揍他。此时的她实际上已经不将这种玩笑当一回事了,应对便也是玩笑式的。过得一阵,下方的厨子已经开始做宵夜——终究有许多人要彻夜不眠——两人则在楼顶上升起了一堆小火,准备做两碗咸菜酱肉丁炒饭,忙忙碌碌的间隙中偶尔说话,城池中的乱像在这样的光景中变化,过得一阵,西瓜站在土楼边踮起脚尖眺望:“西粮仓拿下了。”

    “粮食未必能有预期的多。楼舒婉要头疼,这边要死人。”

    “泽州是大城,不管谁接班,都会稳下来。但中原粮食不够,只能打仗,问题只是会对李细枝还是刘豫动手。”

    “晋王地盘跟王巨云联手,打李细枝的可能性更大,这样一来,祝彪那边就可以趁机做点事,王山月跟扈三娘这一对,可能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女真如果动作不是很大,岳飞同样不会放过机会,南边也有仗打。唉,田虎啊,牺牲他一个,造福天下人。”

    “……是苦了天下人。”西瓜道。

    “是啊。”宁毅微微笑起来,脸上却有苦涩。西瓜皱了皱眉,开导道:“那也是他们要受的苦,还有什么办法,早一点比晚一点更好。”

    “嗯。”宁毅添饭,愈发低落地点头,西瓜便又安慰了几句。女人的心底,其实并不刚强,但若是身边人低落,她就会真正的刚强起来。

    夫妻俩是这样子的互相依靠,西瓜心中其实也明白,说了几句,宁毅递过来炒饭,她方才道:“听说你与方承业说了那天地不仁的道理。”

    两人在土楼边缘的半截墙上坐下来,宁毅点头:“普通人求对错,本质上来说,是推卸责任。方承业已经开始主导一地的行动,是可以跟他说说这个了。”

    “汤敏杰的事情之后,你便说得很谨慎。”

    这些都是闲聊,无需认真,宁毅吃了两口炒饭,看着远处才开口:“存在主义本身……是用于务实开拓的真理,但它的伤害很大,对于很多人来说,一旦真正理解了它,容易导致人生观的崩溃。原本这应该是有了深厚底蕴后才该让人接触的领域,但我们没有办法了。要领导和决定事情的人不能天真,一分错误死一个人,看大浪淘沙吧。”

    “汤敏杰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当初给一大群人上课,他最敏锐,最先谈到对错,他说对跟错可能就来自自己是什么人,说了一大通,我听懂了以后说你这是屁股论,不太对。他都是自己悟的。我后来跟他们说存在主义——天地不仁,万物有灵做行事的准则,他可能……也是第一个懂了。然后,他更加爱护自己人,对于与自身无关的,就都不是人了。”

    “所以我仔细考虑过,便将他派到金国去了。”宁毅顿了顿,“至于方承业,我在考虑让他与王狮童搭档……又或者去见见史进……”

    夜还很长,城市中光影浮动,夫妻两人坐在楼顶上看着这一切,说着很残酷的事情。然而这残酷的人间啊,如果不能去了解它的一切,又如何能让它真正的好起来呢。两人这一路过来,绕过了西夏,又去了西北,看过了真正的死地,饿得瘦骨嶙峋只剩下骨架的可怜人们,但战争来了,敌人来了。这一切的东西,又岂会因一个人的良善、愤怒乃至于疯狂而改变?

    人们只能仔仔细细地找路,而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变成疯子,也只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相互依偎,相互将彼此支撑起来。

    夜渐渐的深了,泽州城中的混乱终于开始趋于稳定,唯有哭声在夜里却不断传来,两人在楼顶上依偎着,眯了一阵子,西瓜在昏暗里轻声嘟囔:“我原本以为,你会杀林恶禅,下午你亲自去,我有点担心的。”

    宁毅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他是个胆小鬼,但毕竟很厉害,那种情况,主动杀他,他跑掉的机会太高了,之后还是会很麻烦。”

    过得一阵,又道:“我本想,他如果真来杀我,就不惜一切留下他,他没来,也算是好事吧……怕死人,暂时来说不值当,另外也怕他死了摩尼教换人。”

    西瓜在他胸膛上拱了拱:“嗯。王寅叔叔。”

    “呃……哈哈。”宁毅轻声笑出来,他抬头望着那只有几颗星星闪烁的深沉夜空,“唉,天下第一……其实我也真挺羡慕的……”

    天色流转,这一夜逐渐的过去,凌晨时分,因城池燃烧而蒸腾的水分变成了半空中的氤氲。天际露出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白雾飘飘荡荡的,宁毅走下了院子,沿着街道和坡地往下行,路边先是完整的院落,不久便有了火焰、战乱肆虐后的断壁残垣,在混乱和救援中凄惶了一夜的人们有的才睡下,有的则已经再也睡不下去。路边摆放的是一排排的尸体,有些是被烧死的,有些中了刀剑,他们躺在那里,身上盖了或灰白或焦黄的布,守在旁边男男女女的家属多已哭得没有了眼泪,少数人还能干嚎两声,亦有更少数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还在奔走、交涉、安抚众人——这些多是自发的、更有能力的居民,他们或者也已经失去了家人,但仍旧在为渺茫的未来而努力。

    有失去家人,再也无人能管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军队的士兵以刀枪镇压着一切情绪可能激动而找人拼命的城内居民,一路前行,偶尔能见到有小规模的混乱起来,那是士兵将失去了妻儿的丈夫、又或是失去家人而疯狂的女子打翻在地,然后堵住嘴巴,用绳子绑在一边,人在挣扎中凄厉地干嚎。

    城市一侧,涌入泽州的近万饿鬼原本闹出了大的乱子,但此时也已经在军队与鬼王的双重约束下安定了。王狮童由人带着穿过了泽州的街巷,不久之后,在一片废墟边,见到了传说中的心魔。

    ***************

    这章已修改,只有三千七百字,下一章少收一千五百字的钱。此后为重复内容。

    着黑衣的女子背负双手,站在高高的房顶上,目光冷漠地望着这一切,风吹来时,将衣袂吹得猎猎飞起。除了相对柔和的圆脸稍稍冲淡了她那冰冷的气质,乍看起来,真有神女俯瞰世间的感觉。

    远远的,城墙上还有大片厮杀,火箭如夜色中的飞蝗,抛飞而又落下。

    凄厉的叫声偶尔便传来,混乱蔓延,有的街头上奔跑过了惊呼的人群,也有的街巷漆黑安谧,不知什么时候死去的尸体倒在这里,孤零零的人头在血泊与偶尔亮起的闪光中,突兀地出现。

    这处院落附近的街巷,并未见多少平民的乱跑。大乱发生后不久,军队首先控制住了这一片的局面,勒令所有人不得出门,因此,平民大都躲在了家中,挖有地窖的,更是躲进了地下,等待着捱过这突然发生的混乱。当然,能够令附近安静下来的更复杂的原因,自不止如此。

    传讯的人偶尔过来,穿过街巷,消失在某处门边。由于许多事情早已预定好,女子并未为之所动,只是静观着这城市的一切。

    泽州那脆弱的、弥足珍贵的和平景象,至此终于还是逝去了。眼前的一切,说是生灵涂炭,也并不为过。城市中出现的每一次惊呼与惨叫,可能都意味着一段人生的天翻地覆,生命的断线。每一处火光升起的地方,都有着无比凄惨的故事发生。女子只是看,待到又有一队人远远过来时,她才从楼上跃上。

    轻盈的身影在房屋中间突出的木梁上踏了一下,投向走入院中的丈夫,男人伸手接了她一下,等到其他人也进门,她已经稳稳站在地上,目光又恢复冷然了。对于下属,西瓜向来是威严又高冷的,众人对她,也素有“敬畏”,例如随后进来的方书常等人,在西瓜下令时素来都是唯唯诺诺,但心中温暖的感情——嗯,那并不好说出来。

    看到自家丈夫与其他下属手上、身上的一些灰烬,她站在院子里,用余光注意了一下进来的人数,片刻后方才开口:“怎么了?”

    “有条街烧起来了,正好路过,帮忙救了人。没人受伤,不用担心。”

    “嗯。”西瓜目光不豫,不过她也过了会说“这点小事我根本没担心过”的年纪了,宁毅笑着:“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她的言语已经温和下来,宁毅点头,指向一旁方书常等人:“救火的街上,有个酱肉铺,救了他儿子之后反正也不急,抢了些肉和盐菜坛子出来,味道不错,花钱买了些。待会吃个宵夜。”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问:“待会有空?”

    西瓜道:“我来做吧。”

    宁毅笑着:“我们一块吧。”

    西瓜便点了点头,她的厨艺不好,也甚少与下属一块儿吃饭,与瞧不瞧得起人或许无关。她的父亲刘大彪子过世太早,要强的女孩儿早早的便接下庄子,对于许多事情的理解偏于执拗:学着父亲的嗓音说话,学着大人的姿态做事,作为庄主,要安排好庄中老幼的生活,亦要保证自己的威严、上下尊卑。

    着黑衣的女子背负双手,站在高高的房顶上,目光冷漠地望着这一切,风吹来时,将衣袂吹得猎猎飞起。除了相对柔和的圆脸稍稍冲淡了她那冰冷的气质,乍看起来,真有神女俯瞰世间的感觉。

    远远的,城墙上还有大片厮杀,火箭如夜色中的飞蝗,抛飞而又落下。

    凄厉的叫声偶尔便传来,混乱蔓延,有的街头上奔跑过了惊呼的人群,也有的街巷漆黑安谧,不知什么时候死去的尸体倒在这里,孤零零的人头在血泊与偶尔亮起的闪光中,突兀地出现。

    这处院落附近的街巷,并未见多少平民的乱跑。大乱发生后不久,军队首先控制住了这一片的局面,勒令所有人不得出门,因此,平民大都躲在了家中,挖有地窖的,更是躲进了地下,等待着捱过这突然发生的混乱。当然,能够令附近安静下来的更复杂的原因,自不止如此。

    传讯的人偶尔过来,穿过街巷,消失在某处门边。由于许多事情早已预定好,女子并未为之所动,只是静观着这城市的一切。

    泽州那脆弱的、弥足珍贵的和平景象,至此终于还是逝去了。眼前的一切,说是生灵涂炭,也并不为过。城市中出现的每一次惊呼与惨叫,可能都意味着一段人生的天翻地覆,生命的断线。每一处火光升起的地方,都有着无比凄惨的故事发生。女子只是看,待到又有一队人远远过来时,她才从楼上跃上。

    轻盈的身影在房屋中间突出的木梁上踏了一下,投向走入院中的丈夫,男人伸手接了她一下,等到其他人也进门,她已经稳稳站在地上,目光又恢复冷然了。对于下属,西瓜向来是威严又高冷的,众人对她,也素有“敬畏”,例如随后进来的方书常等人,在西瓜下令时素来都是唯唯诺诺,但心中温暖的感情——嗯,那并不好说出来。

    看到自家丈夫与其他下属手上、身上的一些灰烬,她站在院子里,用余光注意了一下进来的人数,片刻后方才开口:“怎么了?”

    “有条街烧起来了,正好路过,帮忙救了人。没人受伤,不用担心。”

    “嗯。”西瓜目光不豫,不过她也过了会说“这点小事我根本没担心过”的年纪了,宁毅笑着:“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她的言语已经温和下来,宁毅点头,指向一旁方书常等人:“救火的街上,有个酱肉铺,救了他儿子之后反正也不急,抢了些肉和盐菜坛子出来,味道不错,花钱买了些。待会吃个宵夜。”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问:“待会有空?”

    西瓜道:“我来做吧。”

    宁毅笑着:“我们一块吧。”

    西瓜便点了点头,她的厨艺不好,也甚少与下属一块儿吃饭,与瞧不瞧得起人或许无关。她的父亲刘大彪子过世太早,要强的女孩儿早早的便接下庄子,对于许多事情的理解偏于执拗:学着父亲的嗓音说话,学着大人的姿态做事,作为庄主,要安排好庄中老幼的生活,亦要保证自己的威严、上下尊卑。(未完待续。)

第七三八章 大江东走 不待流年(下)

    凌晨前夕的城墙,火把仍旧在释放着它的光芒,泽州南门外的昏暗里,一簇簇的篝火朝远处延绵,聚集在这里的人群,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城墙下一处背风的地方,部分流民正在沉睡,也有部分人保持清醒,拱卫着躺在地上的一名身上缠了许多绷带的男子。男子大概三十岁上下,衣衫破旧,沾染了许多的血迹,一头乱发,即便是缠了绷带后,也能隐约看出些许血性来。

    男子本不欲睡下,但也实在是太累了,靠在城墙上稍稍打盹的时间里躺倒了下去,众人不欲叫醒他,便由得他多睡了一会儿。

    一阵风呼啸着从城头过去,男子才陡然间被惊醒,睁开了眼睛。他稍稍清醒,努力地要爬起来,旁边一名女子过去扶了他起来:“什么时候了?”他问。

    “天快亮了。”

    “说了要叫醒我,我要……对了,热水,我要洗一下。”他的神色有些急迫,“给我……给我找一身稍微好点的衣服,我换上。”

    流民中的这名男子,便是人称“鬼王”的王狮童。

    在拷打的重伤中,几乎是由人抬着、搀扶着奔波半晚,在终于将流民安抚下来之后才得到些许歇息的机会,此时他并未停下来。在他的吩咐之中,众人为他找到一所还算完整的民宅,那名随身照看伤势的流民女子为他换上衣服,擦拭、整理了片刻。脱掉衣服之后,那一身的伤势令人心颤,然而这一刻,王狮童的心情,是激烈和兴奋的。

    整理之中,又有人进来,这是与王狮童一道被抓的副手言宏,他在被抓时受了重伤,由于不适合拷打,孙琪等人给他稍稍上了药。后来华夏军进去过一次大牢,又给他上了一次药,到得被救出来这天,言宏的状况,反倒比王狮童好了不少。

    “要去见黑旗的人?”

    “是啊,已经说好了。”王狮童笑着,“我愿意为必死,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这笑声欢愉,随即也有凄然之色。言宏能明白那其中的滋味,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去看了,泽州已经完全平定。”

    “嗯。”

    “那些谣言,听说也有可能是真的,虎王的地盘,已经完全变天。”

    “不奇怪。”王狮童抿了抿嘴,“华夏军……华夏军出手,这根本不奇怪。他们要是早些出手,可能黄河岸边的事情,都不会……嘿……”

    王狮童说到这里,伸手拍了拍椅子,转凄然的心情变为笑声,言宏心中或也有苦楚绝望之情,此时红了眼眶,一道笑了出来。旁边那女子则已忍不住开始哭泣流泪了,女子一哭,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笑得更为大声起来,眼泪,却也从脸中滑落。

    世间艰难愁苦之事,难以言语形容万一,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些黑暗绝望之后,一夕轻松下来,复杂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去见了他们,求他们帮忙……”

    “会帮的,肯定是会帮的……你看,老言,我总说过,老天爷不会给我们一条绝路走的。总会给一条路,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男人在房间里愉悦地大笑,随后也感染到了旁边的那名女子。过得一阵,王狮童被人搀着从房间里出去时,天边正要露出第一缕的鱼肚白。不知道哪里的鸡叫了,在附近街道、篝火边的流民看见王狮童等人的过去,都起身跟他打招呼,或也有大声哭泣者,王狮童便安慰他一句。

    “没事了,没事了。只要我活着,有我一天……便也有你们一天……”

    能够在黄河岸边的那场大溃败、大屠杀之后还来到泽州的人,多已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王狮童的身上,听得他这样说,便都是欣然、安定下来。

    这一刻,曙光便要照下来,尤其是在不久之后,王狮童与见到的那人互相认识后的一个瞬间,阳光洒下来的感觉,到达了巅峰。此后……

    跌落下去——

    ************

    “……外面约定的是六月二十九,晋王的地盘内,华夏军预留的部分人员同时发动,配合田虎内部的一系,颠覆田虎麾下九个州的地盘。理论上来说,这个时候,威胜已经完全变天。王巨云南下,取孟县、息县等数城,田虎原本的势力,则以田实、于玉麟、楼舒婉等人为首接替。女真人可能会派出附近的一些军队向田实施压……这可能就是,你们接下来会面临的现状……”

    “那华夏军……”

    “我们的人手在这次的事情里暴露了一部分,根据约定,应该会往南撤走,当然,我也可以留下一部分来帮你。”

    “华夏军并没有北上?”

    “小苍河的三年时间,华夏军损失的人很多,两年的时间,其实不足以恢复过来。要说北上,女真、伪齐、南武三方目前跟我们都是敌对状态……来中原,只会是另一个三年。”

    “嗯……”

    清晨的凉风吹动氤氲,街巷的周围还弥漫着烟火灭后生涩的气息。废墟前,伤者与那轻袍的书生说了一些话,宁毅介绍了情况之后,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微微笑了笑。

    “当初你在北边要做事,一些黑旗人聚在你身边,他们欣赏你勇武侠义,劝你跟他们一道南下,参加华夏军。当时王将军你说,眼见着生灵涂炭,岂能袖手旁观,扔下他们远走,纵然是死,也要带着他们,去到江南……这个想法,我非常敬佩,王将军,现在还是这么想吗?若是……我再请你加入华夏军,你愿不愿意?”

    王狮童明显在想其他的事情,他目光复杂,转了好一阵:“可是……他们这么多人,宁先生……”

    “嗯?”

    “宁先生,我是来,为他们要粮的……”

    王狮童斟酌片刻,终于说出这句话,宁毅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也早有安排,泽州的存粮,会有三分之一拨归你那边,总共近万石,应该可以解燃眉之急。城内可以动用的车驾已经在调拨,可能你们自己也要负责一些。”

    “……那宁先生,他们接下来,能去哪里?”

    “你们想去哪里?”

    “我想带他们过黄河。”王狮童望着宁毅道,“去江南。”

    宁毅微微张着嘴,沉默了片刻:“我……个人觉得,可能性不大。”

    场面安静下来,王狮童张了张嘴,一时间终于没有开口,直到许久以后:“宁先生,他们真的……很可怜……”

    他的声音在风里飘,宁毅没有说话,王狮童回忆着那些惨剧,接着道:“他们以前还有一分家产、基业,自从南下,什么都没有了,这一路下来,饿死的、被杀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我带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走,我的娘子和女儿,在这路上都死了,他们说我们屠城……几十万人啊,一路游游荡荡的,树皮都会吃完,他们……有开始吃小孩子的,宁先生,我不懂说话……”

    “……他们只是想活而已,只要有一条活路……可老天不给活路了,蝗灾、大旱……又有洪水……”他说到这里,语气哽咽起来,按按脑袋,“我带着他们,好不容易到了黄河边,又有田虎、孙琪,若不是华夏军出手,他们真的会死光的,活生生的冻死饿死。宁先生,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是真正的好人,当初那几年,别人都跪下了,只有你们在真正的抗金……”

    宁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是在挣命。”

    “过不了黄河他们都会死的,宁先生,你去看看他们,成什么样子了。一万石粮是很多,但是人不止城外的那些,黄河边很多人都死了,但至少还有二三十万人活下来,宁先生,他们不过黄河还能呆在哪里?”

    “或许可以安排他们分散进各个势力的地盘?”

    “行乞是过不了冬的。”王狮童摇头,“太平时节还好些,这等年景,王巨云、田虎、李细枝,所有人都不宽裕,乞丐活不下去,都会死在这里。”

    宁毅想了想:“然而过黄河也不是办法,那边还是刘豫的地盘,尤其……为了防备南武,真正负责那边的还有女真两支军队,二三十万人,过了黄河也是死路一条,你想过吗?”

    王狮童点点头:“然而留在这边,也会死。”

    “……至少你会照看他们。”宁毅顿了顿,看着他,“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是没有其它的路,如果你也放下他们,便没人能管他们了。三十万人,我认为……在这边还是有可能立得住脚的,种地也好打渔也好,吃野果啃树皮,他们留在这边,肯定会比过黄河安全。如果有需要,黑旗会尽量支持你们。”

    “支持……什么?”

    “刀枪,甚至于铁炮,支持你们站稳脚跟,武装起来,尽量地幸存下来。南面,在太子的支持下,以岳飞为首的几位将军已经开始北上,只有等到他们有一天打通这条路,你们才有可能平安过去。”

    “然而,黑旗……不能帮忙吗?”

    “黑旗可以帮忙。”宁毅叹了口气,“但我们近期内不可能北上,就为了救人,所有人全都死在中原,我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保证,只要有可能,我会尽量支援你的扎根和南下。”

    王狮童沉默了许久:“他们都会死的……”

    “嗯?”

    “几十万人……在这里扎下来,他们以前甚至都没有当过兵打过仗,宁先生,你不知道,黄河岸边那一仗,他们是怎么死的。在这里扎下来,所有人都会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都会死在这里的。”

    “王将军,恕我直言,这样的世界上,没有不战斗就能活下来的办***死很多人,剩下的人,就都会被锤炼成战士,这样的人越多,有一天我们打败女真的可能就越大,那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但是很多人会死,你们……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他本想指宁毅,最终还是改成了“我们”,过得片刻,轻声道:“宁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说看。”

    “你看泽州城,虎王的地盘,你……您安排了这么多人,他们一发动,这里天翻地覆了。当初说华夏军留下来了很多人,大伙儿都还将信将疑,如今不会怀疑了,宁先生,这边既然安排了这么多人,刘豫的地盘上,也是有人的吧。能不能……能不能发动他们,宁先生,刘豫比田虎他们差多了,只要你发动,中原肯定会变天,你可不可以,考虑……”

    宁毅的目光已经逐渐严肃起来,王狮童挥舞了一下双手。

    “这是几十万人,几十万条人命啊宁先生,他们就是你眼前的几十万条命,你只要抬抬手,他们有可能过了黄河,过了中原去江南,他们就能活下来了。几十万条人命的功德,宁先生,华夏军做出这些事情,在天下的名声也必然更大,必然千万人闻风来投。即便是弑君之事,也能洗掉了……”

    他说着这些,咬紧牙关,缓缓起身跪了下去,宁毅扶着他的手,过得片刻,再让他坐下。

    “这是个可以考虑的办法。”宁毅斟酌了片刻,“然而王将军,田虎这边的发动,只是杀鸡儆猴,中原一旦发动,女真人也必定要来了,到时候换一个政权,潜伏下的那些华夏军人,也必然遭到更大规模的清洗。女真人与刘豫不同,刘豫杀得天下白骨累累,他终究还是要有人给他站朝堂,女真人大军过来,却是可以一个城一个城屠过去的……”

    “然而这确实是几十万条性命啊,宁先生你说,有什么能比它更大,总得先救人……”

    “最大的问题是,女真一旦南下,南武的最后喘息时机,也没有了。你看,刘豫他们还在的话,总是一块磨刀石,他们可以将南武的刀磨得更锋利,一旦女真南下,就是试刀的时候,到时,我怕这几十万人,也活不到几年以后……”

    “可是,或许女真人不会出兵呢,只要您让发动的范围小些,我们只要一条路……”

    “到底有没有什么折衷的办法,我也会仔细考虑的,王将军,也请你仔细考虑,很多时候,我们都很无奈……”

    风卷动晨雾,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城市的另一侧,游鸿卓拖着伤痛的身体走在街道上,他背后背刀,面色苍白,也摇摇晃晃的,但由于身上带了特殊的军队徽记,路上也没有人拦他。

    去到一处小广场,他在人堆里坐下了,附近皆是疲惫的鼾声。

    整整一夜的疯狂,游鸿卓靠在墙上,目光呆滞地出神。他自昨晚离开监牢,与一干囚犯一道厮杀了几场,然后带着兵器,凭着一股执念要去寻找四哥况文柏,找他报仇。

    然而大光明教的寺庙已经平了,军队在附近厮杀了几遍,然后放了一把大火,将那里烧成白地,不知道多少绿林人死在了大火之中。那火焰又波及到周围的街道和房舍,游鸿卓找不到况文柏,只得在那里参加救火。

    这一晚上下来,他在城中游荡,看到了太多的惨剧和凄凉,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看着看着,便陡然感到了恶心。那些被烧毁的民宅,街市上被杀的无辜者,在军队冲杀过程里死去的平民,因为逝去了家人而在血泊里发呆的孩子……

    “喂,是你吧?”说话声从旁边传来:“牢里那油盐不进的小子!”

    偏过头去,游鸿卓仔细辨认,才发现旁边的大汉便是牢房中被关在对面的汉子,这汉子曾经叫他动手,给那重伤狱友一个解脱,但游鸿卓最终没有这样做,双方发生了口角。

    游鸿卓提起警惕来,但对方没有要开打的心思:“昨晚看到你杀人了,你是好样的,老子跟你的过节,一笔勾销了,如何?”

    游鸿卓没有说话,算是默许。对方也明显疲惫,精神却还有点,开口道:“哈哈,过瘾,好久没有这么过瘾了。兄弟你叫什么,我叫常军,我们决定去西南参加黑旗,你去不去?”

    “黑旗……”游鸿卓重复了一句,“黑旗便是好人吗?”

    “黑旗当然是好人,干嘛,你对黑旗有意见?”

    游鸿卓望着天空,沉默许久:“我看不出来……”

    是啊,他看不出来。这一刻,游鸿卓的心中忽然浮现出况文柏的声音,这样的世道,谁是好人呢?大哥他们说着行侠仗义,实际上却是为王巨云敛财,大光明教道貌岸然,实则污秽无耻,况文柏说,这世道,谁背后没站着人。黑旗?黑旗又算是好人吗?明明是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了。

    那些人怎么算?

    这一刻,他忽然哪里都不想去,他不想变成背后站着人的人,总该有一条路给那些无辜者。侠客,所谓侠,不就是要这样吗?他想起黑风双煞的赵先生夫妇,他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那赵先生,然而赵先生不见了。

    ——江湖路总得自己去走。

    ************

    又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游鸿卓背着他的双刀,离开了正渐渐恢复秩序的泽州城,从这一天开始,江湖上有属于他的路。这一路是无尽颠簸困苦、漫天的雷电风尘,但他握紧手中的刀,从此再未放弃过。

    又是大雨的黄昏,一片泥泞,王狮童驾着大车,走在路上,前前后后是无数惶然的人群,远远的望不到尽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宏看见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声凄厉,不见任何欢愉:“将军,怎么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什么……”

    “没有任何人在乎我们!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乎我们!”王狮童大喊,双目已经通红起来,“孙琪、田虎、王巨云、刘豫,哈哈哈哈……心魔宁毅,从来没有人在乎我们这些人,你以为他是好心,他不过是利用,他明明有办法,他看着我们去死……他只想我们在这里杀、杀、杀,杀到最后剩下的人,他过来摘桃子!你以为他是为了救我们来的,他只是为了……杀鸡儆猴,他没有为我们来……你看这些人,他明明有办法……”

    言宏看着他,王狮童在车上站了起来。

    “这天下都是恶人!所以你们是饿鬼!”周围的人都愕然看着他,王狮童在雨中摇了摇头,“不过没事,只要有我……一定会看着你们的……只要有我……”

    只要有我……

    他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是无数人悲惨死去的痛苦。从此,这里就只剩下真正的饿鬼了……

    宁毅与西瓜一行人离开泽州,开始南下。这个过程里,他又计算了几次使王狮童等人南撤的可能性,但最终无法找到方法,王狮童最后的精神状态使他微微有些担心,在大事上,宁毅固然铁石心肠,但若真有可能,他其实也不介意做些善事。

    如果做为领导者的王狮童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可能的话,他也会希望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此时,晋王势力的内乱,黑旗奸细终于再次张开爪牙的消息,已经传往这天下的四面八方。

    而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刚从泽州返回到沃州。此时,在沃州定居下来的,有着妻儿家庭的穆易,是沃州城内一个小小的衙门捕快,他们一家人这次去到泽州走动,买些东西,孩子穆安平在街头差点被奔马撞飞,一名正被追杀的侠士救了孩子一命。穆易本想报答,但对面很有势力,不久之后,泽州的军队也赶到了,最终将那侠士当成了乱匪抓进牢里。

    穆易暗中走动,却终究没有关系,毫无办法。这期间,他察觉到泽州的气氛不对,终于带着妻儿先一步离开,不久之后,泽州便发生了大规模的变乱。

    一路之上,妻子都在埋怨他,她说,那位侠士若是出了事,我心中一辈子不安宁。

    金国云中府,一名面相柔和、文质彬彬的男子刚刚抵达这里,与此时在这边进行工作的华夏军成员卢明坊见了面,他叫汤敏杰,在西南的时候做错了一些事情,随后被调来北面,卢明坊早先与他也有点头之交,知道这人乃也是宁先生的学生,做事颇有才干。

    “我想先学习一阵女真话,再接触具体的工作,这样应该比较好一点。”汤敏杰为人务实,性格极为冲和,卢明坊也就松了口气,与宁先生学习过的人中本领高强的有许多,但很多人心气也高,卢明坊就怕他一过来便要乱来。

    看来是个好相处的人……数天之后,性情温和的汤敏杰给了卢明坊极大的好感,此时,南方黑旗异动的消息传来,两人又是一阵振奋。

    “也要做出这种大事才行啊……”汤敏杰感叹起来,卢明坊便也点头应和。

    此时卢明坊还无法看懂,对面这位年轻搭档眼中闪烁的到底是怎样的光芒,自然也无法预知,在此后数年内,这位在后来代号“小丑”的黑旗成员将在女真境内种下的累累罪恶与血雨腥风……

    晋王的地盘里,田虎冲出威胜而又被抓回来的那一晚,楼舒婉来到天牢中看他。

    “……你这个****!****!与杀父仇人都能合作!我咒你这****下了地狱也不得安宁,我等着你——”

    田虎的破口大骂中,楼舒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间,田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你,你个****,你喜欢他!你喜欢宁毅!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几年,所有的事情都是学他!我懂了——****就是****!你喜欢他!你已经一辈子不得安宁了,都不用下地狱……哈哈哈哈——”

    他在大笑中还在骂,楼舒婉已经转过身去,举步离开。

    “割了他的舌头。”她说道。

    田虎被割掉了舌头,不过这一举动的意义不大,因为不久之后,田虎便被秘密处决掩埋了,对外则称是因病暴毙。这位在乱世的浮尘中幸运地活过十余载的王者,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不久,宁毅一行人抵达了黄河岸边。正值夏末秋初,两岸青山掩映,大河的水流奔腾,一望无际。此时,距离宁毅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的时间,距离秦嗣源的死去,宁毅在金殿的一怒弑君,也过去了漫长的九年。

    建朔八年的这个秋天,逝去者永已逝去,幸存者们,仍只能沿着各自的方向,不断前行。

    青山依旧在,又是几度夕阳红。(未完待续。)

繁体实体书已出版,兼求票。

    今天六千八百字已更新。还要给大家报告一个事情,《赘婿》的繁体版在台湾的青文出版社已经出了,最近出了第一二集,每一集大概是三十万字的样子,在淘宝上应该已经可以买到。

    作为作者,要提醒一件事,台湾的繁体出版,他们是从右到左的阅读习惯,对于大陆读者来说,书的阅读性就不强了,我是不建议大家买的,但是这些年来,许多人说想购入实体书,简体的出版却遥遥无期——它是这个样子的,当初书的版权签给了出版社,出版社一直没有出,估计以后都难以提上日程,而我又没可能再买其他出版社,所以……考虑到这可能是《赘婿》的第一次实体版(并且我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也许对某些同学来说,有一定的收藏价值,主要就是圆个念想。一二两册在淘宝上已经有得卖,真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求票的单章本来昨天就想更新了发,但昨天没码好,真是可惜了,原因在于后头的志鸟村同学居然发单张嘲讽我,就是写《重生之神级学霸》的那个家伙,他的每本书我都看,而且时常跟人推荐,他却恩将仇报,居然想爆我菊花,这怎么能忍。想爆我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装嫩,说什么五年级抄我的书当作文,我才看你书长大的呢……我本来想被爆以后发个可怜兮兮的单章让大家帮忙爆回来,可惜他没追上。哈哈,这家伙把进入前十当成“入阁”,这下可是“出阁”了。

    他没追上,这个单章便用不上了,但现在我是第十名,我不想“出阁”啊各位,今天这章自觉不错,求个月票,不要让我掉出去,谢谢大家。另外,后头那本书,是很棒很好看的书,从中段到现在,简直**迭起,浪翻了,推荐大家有兴趣的去看看,其实,如果是被他拉出月票榜,我是心服口服的。

    各位晚安。(未完待续。)

第七三九章 深水暗潮 浩劫阴影(上)

    武建朔八年七月,辽阔的中原大地上,黄河长江依旧奔腾。秋风起时,黄了叶子,盛开了野花,芸芸众生亦如同野花野草般的生存着,从江北大地到江南水乡,呈现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姿态来。

    欢欢喜喜分河畔,凑凑呼呼晋东南……曾经适用于武朝的这些谚语,在经过了长达十年的战乱之后,如今已经全线南移。过了长江往北,治安的局势便不再太平,大量的北来的流民聚集,惶恐无依,等待着朝堂的救助。军队是这片地方的大头,凡是能打胜仗,有独立后台的军队都在忙着征兵。

    由北地南来的平民们大多已经身无长物,家人要安置,孩子要吃饭,对于尚有青壮的家庭而言,参军自然成为唯一的出路。这些汉子一路已经见过了流血的残酷,枉死的悲怆,稍加训练,至少便能上阵,他们卖掉自己,为家人换来定居江南的第一笔金银,随后放下家人赶赴战场。这些年里,不知道又酝酿了多少可歌可泣的传闻与故事。

    而拿着卖了父亲、兄长换来的金银南下的人们,途中或还要经历贪官的盘剥,绿林帮派、混混的骚扰,到了江南,亦有南人的各种排斥。一些南下投亲的人们,经历九死一生抵达目的地,或才会发现这些亲属也并非完全的善人,一个个以“莫欺少年穷”开头的故事,也就在穷酸文人们的酝酿当中了。

    如果武朝尚能有百年国运,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人们必能看到这些饱含美好愿望的故事相继出现。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自征兵处与家人分开的人们仍有相聚的一刻,去到江南饱受白眼的少年郎终能站上朝堂的顶端,回到儿时的弄堂,享受亲族的前倨后恭,于寒屋苦熬却依然纯洁的少女,终于会等到遇上翩翩少年郎的未来……

    心愿何其质朴美好,又怎能说他们是痴心妄想呢?

    襄阳,入夜时分。

    作为中原咽喉的古城重镇,此时没有了当初的繁华。从天空中往下方望去,这座巍峨古城除了四面城墙上的火把,原本人群聚居的城市中此时却不见多少灯光,相对于武朝繁盛时大城往往灯火延绵彻夜不眠的景象,此时的襄阳更像是一座当初的渔村、小镇。在女真人的兵锋下,这座几年内数度易手的城池,也赶跑了太多的本地住民。

    当然,自这座城落入武朝军队手中一个月的时间后,附近终究又有不少流民闻风聚集过来了,在一段时间内,这里都将成为附近南下的最佳途径。

    军营在城北一侧延伸,到处都是房舍、物资与搭起来过半的营房,巡逻队自营外回来,战马奔驰入校场。一场胜仗给军队带来了昂然的士气与生机,结合这支军队严厉的纪律,即便远远看去,都能给人以向上之感。在南武的军队中,拥有这种面貌的队伍极少。营地中央的一处营房里,此时灯火通明,不断赶来的奔马也多,说明此时军队中的核心成员,正因为某些事情而聚集过来。

    远远路过的士兵,都忐忑而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纵然因为攻下襄阳的战绩,使得这支军队的士气为之振奋,但随之而来的担忧亦不可避免。占下城池之后,后方的物资源源而来,而军队中的工匠紧锣密鼓地修缮城墙、增强防御的各种动作,亦表明了这座处于风口浪尖的城池随时可能遭遇伪齐或是女真军队的反扑。各有任务的军中高层突然聚集过来,很可能便是因为前方敌军有了大动作。

    但不久之后,从高层隐约传下来的、并未经过刻意掩盖的消息,稍稍打消了众人的紧张。

    中原北部,黑旗异动。

    经过两年时间的潜伏后,这只沉于水面之下的巨兽终于在暗流的对冲下翻动了一下身子,这一下的动作,便使得中原半壁的势力倾覆,那位伪齐最强的诸侯匪王,被轰然掀落。

    “……抓捕奸细,清洗内部黑旗势力是自两年前起各方就一直在做的事情,配合女真的军队,刘豫甚至让部下发动过几次屠杀,但是结果……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杀对,因此对于黑旗军,北面早已变成杯弓蛇影之态……”

    灯火通明的大营房中,说话的是自田虎势力上过来的中年书生。秦嗣源死后,密侦司暂时解体,部分遗产在表面上是由童贯、蔡京、李纲等人瓜分掉。待到宁毅弑君之后,真正的密侦司残部才由康贤再度拉起来,后来归于周佩、君武姐弟——当初宁毅执掌密侦司的一部分,更多的偏于绿林、行商一线,他对这一部分经过了彻头彻尾的改造,其后又有坚壁清野、汴梁对抗的磨炼,到得杀周喆造反后,跟随他离开的也正是其中最坚定的一部分成员,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打动,中间的许多人还是留了下来,到得如今,成为武朝手上最可用的情报机构。

    这中年书生一双狭长小眼,八字胡看起来像是精明狡猾又胆小的师爷——或许也是他平日的伪装——但此时身处大营当中,他才真正露出了肃然的神情以及清晰的头脑逻辑。

    “据我们所知,北面田虎朝堂的情况自今年年初开始,便已十分紧张。田虎虽是猎户出身,但十数年经营,到如今已经是伪齐诸王中最为强盛的一位,他也最难忍受自身的朝堂内有黑旗奸细潜伏。这一年多的隐忍,他要发动,我们料到黑旗一方必有反抗,也曾安排人手探查。六月二十九,双方动手。”

    书生在前方大地图上插上一面面的标识:“黑旗势力联手的是王巨云、田实、于玉麟……于田虎地盘上汾阳、威胜、晋宁、盖州、昭德、泽州……等地同时发动,唯有昭德一地未曾成功,其余各地一夕变色,我们确定黑旗在这当中是串联的主力,但在我们最注意的威胜,发动的主要是田实、于玉麟一系的力量,这其中还有楼舒婉的无形影响力,后来我们确定,这次行动黑旗的真正策划中枢,是泽州,按照我们的情报,泽州出现过一拨疑似逆匪宁毅的队伍,而黑旗当中参与计划的最高层,代号是黑剑。”

    房间里此时聚集了许多人,以前方岳飞为首,王贵、张宪、牛皋、李道、高宠、孙革、于鹏……等等等等,这些或是军中将领、或是幕僚,初步组成了此时的背嵬军核心,在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位身着戎装的少女,身材纤秀,年纪却明显不大,也不知有没有到十六岁,腰间着一柄宝剑,正兴奋而好奇地听着这一切。

    眼见着书生顿了一顿,众人当中的张宪道:“黑剑又是什么?”

    那中年书生皱了皱眉:“前年黑旗余孽南下,變州、梓州等地皆有人蠢蠢欲动,欲挡其锋芒,最终几地大乱,荆湖等地有数城被破,县城、州府官员全被抓走,广南节度使崔景闻差点被杀,于湘南带领出兵的乃是陈凡,在變州、梓州等人总理全盘的,代号便是‘黑剑’,这个人,便是宁毅的妻子之一,当初方腊麾下的霸刀庄刘西瓜。”

    这几年来,南武对于黑旗之事禁得甚严,眼下房间里的虽然都是军队高层,但往日里接触得不多。听得刘西瓜这个名字,有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有的暗自体会其中厉害,容色严肃。

    两年前荆湖的一番大乱,对外说是流民闹事,但实际上是黑旗发飙。荆湖、广南一带的军队偏居南方,即便对抗女真、北上勤王打得也不多,听说黑旗在北面被打残,朝中一些大佬想要摘桃子,那位名叫陈凡的年轻将军带着黑旗军的湘南一系连克数城,打垮两支数万人的大军,再因为變州、梓州等地的变故,才将南武的蠢蠢欲动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其时众人皆是军官,纵然不知黑剑,却也初步知道了原来黑旗在南面还有这样一支军队,还有那名叫陈凡的将领,原本乃是虽永乐起事的逆匪,方七佛的亲传弟子。永乐朝起事,方腊以名望为众人所知,他的兄弟方七佛才是真正的文韬武略,此时,众人才见到他衣钵亲传的威力。

    当然,对于真正了解绿林的人、又或者真正见过陈凡的人而言,两年前的那一番战斗,才真正的令人震惊。

    这些年来,陈凡示人的形象,始终是勇力过人的侠客居多,他对内的形象阳光豪爽,对外则是武艺高强的宗师。永乐起事,方七佛只让他于军中当冲阵先锋,后来他逐渐成长,甚至与妻子一道杀死过司空南,震惊江湖。跟随宁毅时,小苍河中高手云集,但真正能够压他一头的,也仅仅是陆红提一人,甚至于与他一道成长的霸刀刘西瓜,在这方面很可能也差他一线,他以勇力示人,一直以来,跟随宁毅时的身份,便也以保镖居多。

    谁也未曾料到,第一次执掌军队作战的他,便如同一锅熬透了的老汤,行军作战的每一项都无懈可击。在面对数万敌人的战场上,以不到一万的队伍从容出击,陆续击垮敌人,中间还攻城夺县,精准从容。到得如今,黑旗盘踞几处地方,最东面的湘南苗寨便是由他镇守,两年时间内,无人敢动。

    “如此说来,田虎势力的这次变乱,竟有可能是宁毅主导?”见众人或议论,或沉思,幕僚孙革开口询问了一句。

    那中年书生摇了摇头:“此时不敢定论,两年来,宁毅未死的讯息偶尔出现,多是黑旗故布疑阵。这一次他们在北面的发动,除掉田虎,亦有示威之意,因此想要故意引人遐想也未可知。因为这次的大乱,我们找到一些居中串联,掀起事端的人,疑是黑旗成员,但他们既与王巨云、田实两方都有关系,一时间看来是无法去动了。”

    书生顿了顿:“这次大变三日后,当初在北地横行的田虎亲族——除田实一系,皆被抓捕下狱,部分抵抗的被当场斩首。我自威胜动身南下时,田实一系的接手已经差不多,他们早有预备,对于当初田虎一系的亲族、随从、帮闲等众多势力都是雷厉风行的血洗,外间拍手称快者居多,估计过不久便会稳定下来。”

    “田虎原本臣服于女真,王巨云则兴师抗金,黑旗更是金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孙革道,“如今三方联手,女真的态度如何?”

    “我南下时,女真已派人训斥田实——据说田实上书称罪,对外称会以最快速度稳定局面,不使局势动荡,累及民生。”

    “他这是要拖了,一旦局面稳定下来,清除内患,田实等人的实力会比田虎在时更强。而他势力所在多山,女真攻取不易,只要名义归附,很可能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算盘玩得倒也好。”孙革分析着,顿了一顿,“然而,女真人中亦有擅长绸缪之辈,他们会给中原这么一个机会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心中其实皆已想到:如果女真出兵,怎么办?

    对于南武众人来说,这是一个真正切身也每天都在承受的问题,朝堂上的主和派皆是因此而来。我们打襄阳,如果女真出兵怎么办?我们摆出攻击姿态,如果女真因此出兵怎么办?我们今天走路的声音太大,如果女真因此出兵怎么办?有的想法固然太过没志气,但太多时候,这都是切切实实的威胁。

    如果说攻下襄阳的众人还能侥幸,这一次黑旗的动作,显然又是一个敏感的讯号。

    孙革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指着那地图,往西南画了个圈:“如今黑旗在此。虽有小苍河的三年大战,但退缩之后,他们所占的地方,多半恶劣。这两年来,我们武朝尽力封锁,不与其贸易,大理、刘豫等人亦是排斥和封锁姿态,西北已成白地,没几个人了,西夏大战几乎举国被灭,黑旗周围,处处困局。因此事隔两年,他们求一条出路。”

    “田虎忍了两年,再也忍不住,终于出手,算是撞在黑旗的手上。这片地方,中有田实、于玉麟等人欲叛,外有王巨云虎视眈眈,双方一次对拼,他是被黑旗碾过去了,输得不冤。黑旗的格局也大,一次拉拢晋王、王巨云两支力量,中原这条路,他就算打通了。我们都知道宁毅做生意的本领,只要对面有人合作,中间这段……刘豫不足为惧,老实说,以黑旗的布置,他们此时要杀刘豫,恐怕都不会费太大的力气……”

    孙革在晋王的地盘上圈了一圈:“田虎这里,维持民生的是个女人,叫做楼舒婉,她是早年与吕梁山青木寨、以及小苍河最先做生意的人之一,在田虎手下,也最注重与各方的关系,这一片如今为什么是中原最太平的地方,是因为即便在小苍河覆灭后,他们也一直在维持与金国的贸易,早年他们还想接收西夏的青盐。黑旗军一旦与这里相连,转个身他就能将手伸进金国……这天下,他们便哪里都可去了。”

    “咱们背嵬军如今还不足为虑,黑旗一旦破局,女真都要头疼。”孙革看着那地图,“然而下棋这种事情,并不是你下了,别人便会等着。黑旗的谋算,明面上我都能看到这里,女真人到底会不会遂他的意,诸位,这便难说了……”

    孙革的说话声中,在场众人有的目光淡然,有的皱眉沉思,也有的——如高宠等人,都已经凶狠地笑了出来:“那便有仗打了。”

    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女真人一旦真的出兵,绝不会只推平一个晋地就罢休。这些年来,女真的每一次南下,都是一次令天翻地覆、生灵涂炭的浩劫,当年的小苍河已经为南武带来了六七年修养生息的机会,即便有大规模的战斗,与当年兀术等人“搜山捡海”的残酷也根本无法相比。

    如今这消息传来,众人也就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或许,天下又在新一次浩劫的边缘了……(未完待续。)

第七四〇章 深水暗潮 浩劫阴影(下)

    星河流转,夜渐渐的深下去了,襄阳大营之中,有关于北地黑旗讯息的讨论,暂时告了一段落。将领、幕僚们陆陆续续地从中间军营中出来,在议论中散往各处。

    如孙革等几名幕僚此时还在房中与岳飞讨论当前局势,岳银瓶给几人奉了茶,先一步从房中出来。午夜的风吹得柔和,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今夜讨论的众多事情的分量。

    华夏军的再次出现、北地的天翻地覆、疑似那位宁先生的踪迹……以及女真有可能展开的动作。或许,真的要再次打起来了。

    她并不为此感到畏惧,作为岳飞的养女,岳银瓶今年十四岁。她是在战火中长大的孩子,随着父亲见多了兵败、流民、逃亡的惨剧,义母在南下途中病逝,间接的也是因为万恶的金狗,她的心中有恨意,自幼随着父亲学武,也有着扎实的武艺基础。

    先前岳飞并不希望她接触战场,但自十一岁起,小小的岳银瓶便习惯随军队奔波,在流民群中维持秩序,到得去年夏天,在一次意外的遭遇中银瓶以高超的剑法亲手杀死两名女真士兵后,岳飞也就不再阻止她,愿意让她来军中学习一些东西了。

    “你是我岳家的女儿,不幸又学了刀枪,当此倾覆时刻,既然非得走到战场上,我也阻不了你。但你上了战场,首先需得小心,不要不明不白就死了,让他人伤心。”

    银瓶自幼随着岳飞,知道父亲一向的严肃端正,唯有在说这段话时,显出罕见的柔和来。不过,年纪尚轻的银瓶自然不会追究其中的涵义,感受到父亲的关心,她便已满足,到得此时,知道可能要真的与金狗开战,她的心中,更是一片慷慨愉悦。

    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她沿着营墙往侧面走去,到得转角处,才陡然发现了不远的墙角似乎正在偷听的身影。银瓶蹙眉看了一眼,走了过去,那是小她两岁的岳云。

    “姐,我听说华夏军在北面动手了?”

    十二岁的岳云才刚开始长身体不久,比岳银瓶矮了一个头还多,不过他自幼练功习武,刻苦异常,此时的看起来是颇为健康结实的孩子。看见姐姐过来,双眼在黑暗中露出炯炯的光芒来。岳银瓶朝旁边主营房看了一眼,伸手便去掐他的耳朵。

    “啊,姐姐,痛痛痛……”岳云也不躲避,被捏得矮了个头,伸手拍打银瓶的手腕,口中轻声说着。

    “还知道痛,你不是不知道军纪,怎可靠近这里。”少女低声说道。

    “姐,我方才才过来的,我找爹有事,啊……”

    “哼,你躲在这里,爹可能早就知道了,你等着吧……”

    岳银瓶说着,听得营房里传来说话和脚步声,却是父亲已经起身送人出门——她想来知道父亲的武艺高强,原本便是天下第一人周侗宗师的关门弟子,这些年来正心诚意、一往无前,更是已臻化境,只是战场上这些功夫不显,对旁人也极少说起——但岳云一个孩子跑到墙角边偷听,又岂能逃过父亲的耳朵。

    果然,将孙革等人送走之后,那道威严的身影便朝着这边过来了:“岳云,我早已说过,你不得随意入军营。谁放你进来的?”

    “爹,弟弟他……”

    “银瓶,你才见他,不知原委,开什么口!”前方,岳飞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严厉,这一年,三十四岁的岳鹏举,早已褪去当年的热血和青涩,只剩抗下一整支军队后的责任了,“岳云,我与你说过不许你随意入军营的理由,你可还记得?”

    “记得。”身形还不高的孩子挺了挺胸膛,“爹说,我毕竟是主将之子,平素即便再谦和自持,那些士兵看得爹爹的面子,终究会予我方便。长此以往,这便会坏了我的心性!”

    “今日他们放你进来,便证实了这番话不错。”

    “不是的。”岳云抬了抬头,“我今日真有事情要见爹爹。”

    岳飞目光一凝:“哦?你这小孩儿家的,看来还知道什么重要军情了?”

    “爹,我推动了那块大石头,你曾说过,只要推动了,便让我参战,我如今是背嵬军的人了,那些军中兄长,才会让我进来!”

    岳银瓶眨着眼睛,惊奇地看了岳云一眼,小少年站得整整齐齐,气势昂扬。岳飞望着他,沉默了下来。

    原来,这一对儿女自幼时起便与他学习内家功,基础打得极好。岳飞性情刚毅勇决、极为端正,这些年来,又见惯了中原沦陷的惨剧,家中在这方面的教育素来是极正的,两个孩子自幼受到这种情绪的熏陶,提起上阵杀敌之事,都是义无反顾。

    银瓶参军之后,岳云自然也提出要求,岳飞便指了一块大石头,道他只要能推动,便允了他的想法。攻下襄阳之后,岳云过来,岳飞便另指了一块差不多的。他想着两个孩子身手虽还不错,但此时还不到全用蛮力的时候,让岳云推动而不是抬起某块巨石,也正好锻炼了他使用巧劲的功夫,不伤身体。谁知道才十二岁的孩子竟真把在襄阳城指的这块给推动了。

    许是自己当初大意,指了块太好推的……

    岳飞沉默许久,场面尴尬了一会儿。过得片刻,只见他抬起头来:“此事明日再说,你先去歇息一阵,待会让你姐送你回去……银瓶,你先随我走走。”

    岳云一脸得意:“爹,你若有想法,可以在俘虏中选上两人与我放对比试,看我上不上得了战场,杀不杀得了敌人。可不兴反悔!”

    “……再说。”岳飞背负双手,转身离开,岳云此时还在兴奋,拉了拉岳银瓶:“姐,你要帮我美言几句。”

    “你还没马高呢,矮子。”

    银瓶知道这事情双方的为难,罕见地皱眉说了句刻薄话,岳云却毫不在意,挥着手笑得一脸憨傻:“嘿嘿。”

    岳银瓶转身,追着父亲去了。

    ***********

    军营当中,许多的士兵都已歇下,父女俩一前一后信步而行,岳飞背负双手,斜望着前方的夜空,却沉默了一路。待到快到军营边了,才将脚步停了下来:“岳银瓶,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啊?”

    “女真人吗?他们若来,打便打咯。”

    她少女身份,这话说得却是简单,不过,前方岳飞的目光中并未觉得失望,甚至是有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斟酌片刻:“是啊,若是要来,自然只能打,可惜,这等简单的道理,却有许多大人都不明白……”他叹了口气,“银瓶,这些年来,为父心中有三个崇敬敬重之人,你可知道是哪三位吗?”

    少女只是想了想:“周侗师公必是其中之一。”

    “是啊。”沉默片刻,岳飞点了点头,“师父一生正直,凡为正确之事,必定竭心尽力,却又从不迂腐鲁直。他纵横一生,最终还为刺杀粘罕而死。他之为人,乃侠义之巅峰,为父高山仰止,只是路有不同——当然,师父他老人家晚年收我为徒,教授的以弓马战阵,冲阵功夫为主,可能这也是他后来的一番心思。”

    “第二位……”银瓶沉思片刻,“可是宗泽老大人?”

    岳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啊,宗泽宗老大人,我与他相识不深,然而,自靖平耻后,他孤守汴梁,运筹帷幄尽心竭虑,临死之时高呼‘渡河’,此二字也是为父此后八年所望,思之想之,无时或减。宗老大人这一生为国为民,与当初的另一位老大人,也是相差不多的……”

    “父亲说的第三人……莫非是李纲李大人?”

    她看见父亲脸上复杂地笑了笑。

    “这第三人,可说是一人,也可说是两人……”岳飞的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当初女真尚未南下,便有许多人,在其中奔走预防,到后来女真南侵,这位老大人与他的弟子在其中,也做过许多的事情,第一次守汴梁,坚壁清野,维持后勤,给每一支军队保障物资,前线虽然显不出来,然而他们在其中的功劳,不可磨灭,及至夏村一战,击败郭药师大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来,银瓶聪颖,却已经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

    “父亲指的是,右相秦嗣源,与那……黑旗宁毅?”

    “你倒是知道不少事。”

    “女儿当时尚年幼,却隐约记得,父亲随那宁毅做过事的。后来您也一直并不讨厌黑旗,只是对旁人,从来不曾说过。”

    “大错铸成,往事已矣,说也无用了。”

    “只是……那宁毅无君无父,实在是……”

    岳银瓶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岳飞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是啊,此事确是他的大错。不过,这些年来,每每忆及当初之事,唯有那宁毅、右相府做事手段井井有条,千头万绪到了他们手上,便能整理清楚,令为父高山仰止,女真第一次南下时,若非是他们在后方的工作,秦相在汴梁的组织,宁毅一路坚壁清野,到最艰难时又整肃溃兵、振奋士气,没有汴梁的拖延,夏村的大胜,恐怕武朝早亡了。”

    他叹了口气:“其时尚未有靖平之耻,谁也不曾料到,我武朝泱泱大国,竟会被打到今日程度。中原沦陷,民众流离失所,千万人死……银瓶,那是自金武两国开战之后,为父觉得,最有希望的时刻,真是了不起啊,若没有后来的事情……”

    岳银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岳飞深吸了一口气:“若不论他那大逆之行,只论汴梁、夏村,至其后的华夏军、小苍河三年,宁毅行事手段,所有成就,几乎无人可及。我十年练兵,攻下襄阳,黑旗一出,杀了田虎,单论格局,为父也不及黑旗万一。”

    银瓶道:“然而黑旗只是阴谋取巧……”

    岳飞摆了摆手:“事情有用,便该承认。黑旗在小苍河正面拒女真三年,击溃伪齐何止百万。为父如今拿了襄阳,却还在担忧女真出兵是否能赢,差距便是差距。”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夜风中飘扬的旗帜,“背嵬军……银瓶,他当初反叛,与为父有一番谈话,说送为父一支军队的名字。”

    “名字……”岳银瓶瞪大眼睛,忍不住开口。岳飞笑着点点头。

    “是啊,背嵬……他说,意味是背着山走之人,亦指军队要背负山一般的重量。我想,上山下鬼,背负高山,命已许国,此身成鬼……这些年来,为父一直担心,这军队,辜负了这个名字。”

    “……”少女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些事情,这些年来,岳飞时常与家人说这名字的意义和重量,银瓶自然早已熟悉,只是到得今日,才听父亲说起这一向的缘由来,心中自然大受震撼,过得片刻方才道:“爹,那你说这些……”

    这句话问出来,前方的父亲表情便显得奇怪起来,他犹豫片刻:“其实,这宁毅最厉害的地方,从来便不在战场之上,运筹、用人,管后方诸多事情,才是他真正厉害之处,真正的战阵接敌,许多时候,都是小道……”

    他说到这里,表情烦闷,便没有再说下去。银瓶怔怔半晌,竟噗嗤笑了:“父亲,女儿……女儿知道了,一定会帮忙劝劝弟弟的……”

    “唉,我说的事情……倒也不是……”

    “噗——”银瓶捂住嘴巴,过得一阵,容色才努力肃穆起来。岳飞看着她,目光中有尴尬、有为难、也有歉意,片刻之后,他转开目光,竟也失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循着内力,在夜色中扩散,一时间,竟压得四野静谧,犹如空谷之中的巨大回音。过得一阵,笑声停下来,这位三十余岁,持身极正的大将军面上,也有着复杂的神情:“既然让你上了战场,为父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十二岁的孩子,还不懂保护自己,让他多选一次吧。若是年纪稍大些……男儿本也该上阵杀敌的……”

    “是,女儿知道的。”银瓶忍着笑,“女儿会尽力劝他,只是……岳云他傻乎乎一根筋,女儿也没有把握真能将他说动。”

    “去吧。”

    不愿意再在女儿面前出丑,岳飞挥了挥手,银瓶离开之后,他站在那儿,望着军营外的一片黑暗,久久的、久久的没有说话。年轻的孩子将战争当成儿戏,对于成年人来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三十四岁的岳鹏举,对外强势精明,对内铁血严肃,心中却也终有些许过不去的事情。

    如果能有宁毅那样的口舌,现在或许能好过许多吧。他在心中想到。

    ……

    随后的夜晚,银瓶在父亲的营房里找到还在打坐调息装镇静的岳云,两人一道从军营中出去,准备返回营外暂居的家中。岳云向姐姐询问着事情的进展,银瓶则蹙着眉头,考虑着如何能将这一根筋的小子拉住片刻。

    此时的襄阳城墙,在数次的战斗中,坍塌了一截,修补还在继续。为了方便看察,岳云等人暂居的房子在城墙的一侧。修补城墙的工匠已经休息了,路上没有太多光芒。让小岳云提了灯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正往前走着,有一道人影从前方走来。

    那身影高大,到得近处,银瓶的说话才顿了一顿,前方来人身材魁梧,随着他的前行,身形看来竟还在增长——由人畜无害变得危险,这是绿林高手放开气势的象征,不是真正的高手甚至还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藏拙。

    “两位是岳家的小将军吧……”那身影到得近处,只见火光照耀出,显出一张满是刀疤的黑脸来。

    银瓶抓住岳云的肩膀:“你是谁?”

    一步之间,巨汉已经伸手抓了过来。

    银瓶手中,飘影剑似白练出鞘,同时拿着烟花令箭便打开了盖子,一旁,十二岁的岳云沉身如山岳,大喝一声,沉猛的重拳轰出。两人可以说是周侗一系嫡传,即便是少女孩童,也不是一般的绿林好手敌得住的。然而这一瞬间,那黒肤巨汉的大手犹如覆天巨印,兜住了风雷,压将下来!

    ——不久之后,示警之声大作,有人浑身带血的冲进军营,告知了岳飞:有伪齐或是女真高手入城,抓走了银瓶和岳云,自城墙冲出的消息。

    再过得一阵,高宠、牛皋等人带着军中好手,飞快地追将出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从泽州事了,宁毅与西瓜等人一路南下,已经走在了回去的路上。这一路,两人带着方书常等一众护卫跟班,有时同行,有时分开,每日里打探沿途中的民生、状况、各式情报,走走停停的,过了黄河、过了汴梁,逐渐的,到得邓州、新野附近,距离襄阳,也就不远了。

    宁毅不愿贸然进背嵬军的地盘,打的是绕道的主意。他这一路之上看似悠闲,实际上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做,需要的谋算要想,七月中旬的一晚,夫妻两人驾着马车在野外宿营,宁毅思考事情至半夜,睡得很浅,便悄悄出来透气,坐在篝火渐息的草地上不久,西瓜也过来了。

    “这两日见你休息不好,担心女真,还是担心王狮童?”

    “你倒是知道,我在担心王狮童。”宁毅笑了笑。

    “这些天,你为他做了不少布置,岂能瞒得过我。”西瓜伸直双腿,伸手抓住脚尖,在草地上折叠、又舒展着身体,宁毅伸手摸她的头发。

    “是有些问题。”他说道。(未完待续。)

第七四一章 近乡情怯 节外生枝(上)

    “是有些问题。”宁毅拔了根地上的草,躺倒下去:“王狮童那边是得做些准备。”

    “摘桃子?”

    西瓜问了一句,宁毅笑着摇摇头:

    “我没那么饥渴,他要是走得稳,就不管他了,如果走不稳,希望能留下几个人。几十万人到最后,总会留下点什么的,现在还不好说,看怎么发展吧。”

    西瓜躺在旁边看着他,宁毅与她对望几眼,又笑了笑:“王狮童是个很聪明的人,北方南下,能凭一口热血把几十万人聚起来,带到黄河边,本身是了不起的。但是,我不知道……可能在某个时候,他还是崩溃了,这一路看见这么多人死,他也差点要死的时候,可能他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了吧。”

    宁毅看着天空,此时又复杂地笑了出来:“谁都有个这样的过程的,热血澎湃,人又聪明,可以过很多关……走着走着发现,有些事情,不是聪明和豁出命去就能做到的。那天早上,我想把事情告诉他,要死很多人,最好的结果是可以留下几万。他作为领头的,如果可以冷静地分析,承担起别人承担不起的罪孽,死了几十万人甚至百万人后,也许可以有几万可战之人,到最后,大家可以联手打败女真。”

    宁毅顿了顿,看着西瓜:“但他太聪明了,我开口,他就看到了本质。几十万人的命,也太重了。”

    西瓜听他说着这事,眼中蕴着笑意,然后嘴巴扁成兔子:“承担……罪孽?”

    “我没这么看自己,不用担心我。”宁毅拍拍她的头,“几十万人讨生活,随时要死人。真分析下去,谁生谁死,心里就真没个数吗?一般人难免受不了,有些人不愿意去想它,其实如果不想,死的人更多,这个领头人,就真的不合格了。”

    “也许他担心你让他们打了先锋,将来不管他吧。”

    “他哪里有选择,有一份帮忙先拿一份就行了……其实他如果真能参透这种残酷和大善之间的关系,就是黑旗最好的盟友,尽全力我都会帮他。但既然参不透,就算了吧。偏激点更好,聪明人,最怕觉得自己有后路。”

    宁毅枕着双手,看着天上星河流转:“其实啊,我只是觉得,好几年没有见到宁曦他们了,这次回去终于能见面,有点睡不着。”

    “四年。”西瓜道,“小曦还是很想你的,弟弟妹妹他也带得好,不用担心。”

    宁毅看着天上,撇了撇嘴。过得片刻,坐起身来:“你说,这么好几年觉得自己死了爹,我忽然出现了,他会是什么感觉?”

    “也是你做得太绝。”

    “怕啊,小孩子难免说漏嘴。”

    他仰起头,叹了口气,微微蹙眉:“我记得十多年前,准备上京的时候,我跟檀儿说,这趟上京,感觉不好,一旦开始做事,将来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后来……女真、蒙古,这些倒是小事了,四年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扯淡的事情……”

    看他蹙眉的样子,微含戾气,相处已久的西瓜知道这是宁毅许久以来正常的情绪宣泄,若是有敌人摆在眼前,则多半要倒大霉。她抱着双膝:“若是没有这些事,你还会跟我好吗?我是要造反的啊。”

    “人生总是,嗯,有得有失。”宁毅脸上的戾气褪去,站起来走了两步,“小曦十三岁,小忌十岁,雯雯八岁,都该懂事了。小河小珂五岁,小霜小凝三岁,都算是出生就没见过我,想来当然是我自找的,只是多少会有些遗憾。自己的孩子啊,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西瓜站起来,目光清澈地笑:“你回去见到他们,自然便知道了,我们将孩子教得很好。”

    宁毅想了想,没有再说话,他上一世的阅历,加上这一世十六年时光,养气功夫本已深入骨髓。不过无论对谁,孩子始终是最为特殊的存在。他初到武朝时只想要悠闲度日,就算战火烧来,也大可与家人南迁,平平安安度过这一辈子。谁知道后来走上这条路,即便是他,也只是在危险的浪潮里颠簸,飓风的悬崖上走道。

    小苍河大战的三年,他只在第二年开始时南下过一次,见了在南面安家的檀儿、云竹等人,此时红提已生下宁河,锦儿也已生下个女儿,取名宁珂。这一次归家,云竹怀了孕,暗中与他一道来往的西瓜也有了身孕,后来云竹生下的女儿取名为霜,西瓜的女儿取名为凝。小苍河大战结束,他匿身隐踪,对这两个女儿,是见都未曾见过的。

    华夏军方南下时,收编了不少的大齐军队,原本的军队精锐则损耗过半,内部其实也混乱而复杂。从北方卢明坊的情报渠道里,他知道完颜希尹对华夏军盯得甚严,一方面害怕孩子会不小心透露口风,另一方面,又害怕完颜希尹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地试探,累及家人,宁毅殚精竭虑,夜不能寐,直到第一轮的教育、肃清结束后,宁毅又严格考察了部分军中军中将领的状态,筛选培养了一批年轻人参与华夏军的运作,才稍稍的放下心来。期间,也有过数次暗杀,皆被红提、杜杀、方书常等人化解。

    这段时间里,檀儿在华夏军中当着管家,红提负责大人孩子的安全,几乎未能找到时间与宁毅团聚,云竹、锦儿、小婵、西瓜等人偶尔偷偷摸摸地出来,到宁毅隐居之处陪陪他。纵然以宁毅的心志坚毅,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这个那个孩子生病、受伤又或是体弱哭闹之类的事,也不免会轻轻叹一口气。

    两年的时间过去,华夏军中局势已定。这一年,宁毅与西瓜一道北上,自吐蕃绕行西夏,而后至西北,至中原转回来,才正好遇上游鸿卓、泽州饿鬼之事,到如今,距离归家,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纵然完颜希尹真有些什么动作安排,宁毅也已有了足够防备了。

    中原局势一变,秦绍谦会顶在明面上继续执掌华夏军,宁毅与家人团聚,乃至于偶尔的出现,都已无妨。如果女真人真要越千山万水跑到西南来跟华夏军开战,便再跟他做过一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与女真开战,即使横跨数年时间,对于宁毅来说,都只是争分夺秒。臃肿的武朝还在玩什么修养身息,北上过的宁毅却已知道,蒙古吞完西夏,便能找到最好的跳板,直趋中原。此时的西北,除了依附女真的折家等人还在捡着破烂恢复生计,多数地方已成白地,没有了曾经的西军,中原的大门基本是大开的,一旦那支此时还不为多数中原人所知的骑队走出这一步,未来的中原就会成为真正的人间地狱。

    即便女真会与之为敌,这一轮残酷的战场上,也很难有弱者生存的空间。

    “想想都觉得感动……”宁毅嘟囔一声,与西瓜一道在草坡上走,“试探过蒙古人的口风之后……”

    正说着话,远处倒忽然有人来了,火把摇晃几下,是熟悉的手势,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影再度潜进去,对面过来的,是今夜住在附近镇子里的方书常。宁毅皱了皱眉,若不是需要立刻应变的事情,他大概也不会过来。

    “怎么了?”

    “出了些事情。”方书常回头指着远方,在黑暗的最远处,隐约有细微的光亮变化。

    “打起来了?”西瓜皱了眉头,“背嵬军夜袭邓州?”

    “不是,邓州守军出了一拨人,绿林人也出了一拨,各方人马都有。据说两日前夜间,有金人武者入襄阳,抓了岳将军的子女出城,背嵬军也出动了高手追击,双方交手几次,拖缓了那支金人队伍的速度,消息如今已在邓州、新野这边传开,有人来救,有人来接,如今许多人已经打起来,估计不久便波及到这边。咱们最好还是先转移。”

    “岳将军……岳飞的子女,是银瓶跟岳云。”宁毅回忆着,想了想,“军队还没追来吗,双方碰上会是一场大战。”

    “听说女真那边是高手,一共上百人,专为杀人斩首而来。岳家军很谨慎,不曾冒进,前头的高手似乎也一直未曾抓住他们的位置,只是追得走了些弯路。这些女真人还杀了背嵬军中一名落单的参将,带着人头示威,自视甚高。邓州新野如今虽然乱,一些绿林人还是杀出来了,想要救下岳将军的这对儿女。你看……”

    西瓜看了宁毅一眼:“这位岳将军曾经跟过你,多少有些香火情分,要不然,救一下?”

    “他是周侗的弟子,性格耿直,有弑君之事,双方很难见面。这么些年,他的背嵬军也算有些样子了,真被他盯上,怕是难过襄阳……”宁毅皱着眉头,将这些话说完,抬了抬手指,“算了,尽一下人事吧,这些人若真是为斩首而来,将来与你们也难免有冲突,惹上背嵬军之前,我们快些绕道走。”

    方书常点了点头,西瓜笑起来,身影刷的自宁毅身边走出,转眼便是两丈之外,顺手拿起火堆边的黑披风裹在身上,到一旁大树边翻身上马,勒起了缰绳:“我带队。”

    马背上,飒爽的女骑士笑了笑,干净利落,宁毅有些犹豫:“哎,你……”

    “你放心。”

    黑马驰骋而出,她举起手来,指尖上洒落光芒,随后,一道烟火升起来。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不久之后,草地林间,一道道身影劈波斩浪而来,朝着同一个方向开始蔓延聚集。

    宁毅也跨上马,与方书常一道,随着那些身影奔驰蔓延。前方,一片混乱的杀场已经在夜色中展开……(未完待续。)

第七四二章 近乡情怯 节外生枝(下)

    夜色之中,人影与战马奔行,穿过了树林,便是一片视野稍阔的丘陵,破旧的泥路沿着山坡朝下方延伸过去,远远的是已成鬼蜮的荒村。

    村子是最近才荒弃的,虽已无人,但仍没有太多时光摧残的痕迹。这片地方……已接近邓州了。被绑在马背上的银瓶辨认着——月余以前,她还曾随背嵬军的士兵来过一次此处。

    耳中有风声掠过,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喧闹声,那是正在发生的小规模的打斗。被缚在马背上的少女屏住呼吸,这边的马队里,有人朝那边的黑暗中投去注意的目光,过不多时,打斗声停止了。

    骑马的男子从远处奔来,手中举着火把,到得近处,伸手解下了挂在腰间的两颗人头仍在了路边的泥沟里。银瓶闭上了眼睛,耳听得那人说道:“两个绿林人。”

    “两口子?”有人似是往那泥沟里看了一眼。

    “狗男女,一起死了。”

    后方马背上传来呜呜的挣扎声,随后“啪”的一巴掌,巴掌后又响了一声,马背上那人骂:“小兔崽子!”大概是岳云奋力挣扎,便又被打了。

    夜风中,有人轻蔑地笑了出来,马队便继续朝前方而去。

    村落近了,邓州也越来越近。

    接近邓州,也便意味着她与弟弟被救下的可能,已经越来越小了……

    ************

    大概没有人能够具体描述战争是一种怎样的概念。

    若要概括言之,最为接近的一句话,或许该是“无所不用其极”。自有人类以来,无论是怎样的手段和事情,只要能够发生,便都有可能在战争中出现。武朝陷入战火已有数年时光了。

    两个月前再度易手的襄阳,刚刚成为了战争的前线。如今,在襄阳、邓州、新野数地之间,仍是一片混乱而凶险的区域。

    原住民的离散,流民的聚集,背嵬军、大齐军队、金**队在这附近的厮杀,令得这方圆数百里间,都变作一片混乱的杀场。

    在大部队的聚集和反扑之前,伪齐的巡逻队专注于截杀流民——已经走到这里的逃民,在他们而言基本是格杀勿论的——背嵬军则派出队伍,在最初的摩擦里,尽量将流民接走。

    上月,为着一群百姓,伪齐的军队试图打背嵬军一波伏击,被牛皋等人识破后将计就计进行了反包围,之后围点打援扩大战果。伪齐的援兵协同金人督战部队屠杀百姓围魏救赵,这场小的战斗差点扩大,后来背嵬军稍占上风,克制收兵,流民则被屠杀了小半。

    类似的冲突,这些时日里屡见不鲜,但在大规模的冲突险些爆发后,双方又都在此地暂时保持了克制的态度。背嵬军刚获大捷,对方也已拉起防御的阵仗,需要的是消化这次大胜后获得的经验,巩固军队的信心。

    大齐军队胆小怯战,相对而言他们更乐意截杀南下的流民,将人杀光、抢夺他们最后的财物。而迫于金人督战的压力,他们也只好在这里僵持下去。

    至于金人一方,当初扶植大齐政权,他们也曾在中原留下几支部队——但这些部队并非精锐,纵然也有少数女真开国强兵支撑,但在中原之地数年,地方官员曲意逢迎,根本无人敢正面反抗对方,这些人养尊处优,也已逐渐的消磨了士气。赶到邓州、新野的时间里,金军的将领督促大齐军队上阵,大齐军队则不断求援、拖延。

    在大的方向上,三股力量就此僵持,对峙的空隙里,流民遭受屠杀的境况未曾稍缓。在幕僚孙革的建议下,背嵬军派出三五百人的队伍分批次的巡逻、接应自北面南下的人们,间或在树林间、野地里见到平民被屠戮、劫掠后的惨像,那些被杀死的老人与孩子、被**后杀死的妇人……这些士兵回来之后,说起这些事情,恨不能立刻冲上战场,饮敌骨血、啖其皮肉。这些士兵,也就成了更为能战之人。

    当然,在背嵬军的后方,因为这些事情,也有些不同的声音在发酵。为了防止北面奸细入城,背嵬军对襄阳管制严厉,多数流民只是稍作休息,便被分流南下,也有南面的书生、官员,打听到许多事情,敏锐地察觉出,背嵬军并未没有继续北进的能力。

    如果背嵬军以更为坚决的姿态北推,而不是一次只派三五百人出城,这些在襄阳、邓州、新野三地之间死去的百姓,或许就能因此而得以存活。

    当然,大捷之下,这样的声浪尚不算明显。才只十三四岁的银瓶对于这些事情,也还不太清楚,但她能够明白的事情是,父亲是不会也不能将军队推出襄阳,来救自己这两个小孩子的,甚至于父亲本人,也不可能在此时放下襄阳,从后方追赶过来。当意识到抓住自己和岳云的这支队伍的实力后,银瓶心底就隐约察觉到,自己姐弟俩求生的机会渺茫了。

    两天前在襄阳城中出手的疤面巨汉,与姐弟俩的交手仅是三招,便将她与岳云打倒,醒过来时,便已到襄阳城外。等待他们的,是一支核心大约四五十人的队伍,人员的组成有金有汉,抓住了他们姐弟,便一直在襄阳城外绕路奔行。

    核心四五十人,与他们分开的、在偶尔的报讯中显然还有更多的人手。此时背嵬军中的好手已经从城中追出,军队估计也已在严密布防,银瓶一醒过来,首先便在冷静辨认眼前的情况,然而,随着与背嵬军斥候队伍的一次遭遇,银瓶才开始发现不妙。

    这支队伍的首领乃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女真人,带领的数十人,恐怕皆称得上是绿林间的一流高手,其中武艺最高的显是之前入城的那名疤面大汉。这人面目凶戾,话语不多,但那金人首领面对他,也口称陆师。银瓶江湖阅历不多,心中却隐约想起一人,那是曾经纵横北地的宗师级高手,“凶阎王”陆陀。

    当初心魔宁毅统领密侦司,曾大肆搜集江湖上的各种讯息。宁毅造反之后,密侦司被打散,但许多东西还是被成国公主府暗中保留下来,再后来传至太子君武,作为太子心腹,岳飞、闻人不二等人自然也能够查阅,岳飞组建背嵬军的过程里,也得到过许多绿林人的加入,银瓶翻阅那些存档的资料,便曾见到过陆陀的名字。

    相对于方腊、周侗、林宗吾这些大宗师的名头,“凶阎王”陆陀的武艺稍逊,存在感也大大不如,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并非是统领一方势力又或者有独立身份的强者,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河北大族齐家的门下走狗。

    当初在武朝境内的数个世家中,名声最为不堪的,恐怕便要数河北的齐家。黑水之盟前,河北的世家大族尚有王其松的王家与之制衡,河东亦有左端佑的左家呼应。王其松族中男丁几乎死绝后,女眷南撤,河北便只剩了齐家独大。

    因着地利,齐家最为热衷于与辽国的生意往来,是坚定的主和派。也是因此,当初有辽国贵人失陷于江宁,齐家就曾派出陆陀营救,顺便派人刺杀即将复起的秦嗣源,若非当时陆陀负责的是营救的任务,秦嗣源与适逢其会的宁毅遇上陆陀这等凶人,恐怕也难有侥幸。

    辽国覆灭之后,齐家仍旧是主和派,且最早与金人发生联系,到后来金人占领中原,齐家便投靠了金国,背地里扶持平东将军李细枝。在这个过程里,陆陀始终是依附于齐家行事,他的武艺比之眼下威名赫赫的林宗吾或许有些逊色,然而在绿林间也是罕有敌手,背嵬军中除了父亲,或许便只有先锋高宠能与之抗衡。

    军阵间的比拼,高手的意义只是成为将领,凝聚军心,然而两支队伍的追逃又是另外一回事。第一天里这支队伍被斥候截住过两次,军中斥候皆是精锐,在这些高手面前,却难有数合之将,陆陀都未亲自出手,赶过去的人便将那些斥候追上、杀死。

    银瓶便能够看出,此时与她同乘一骑,负责看住她的中年道姑身形高挑消瘦,指掌干硬如精铁,隐现青色,那是爪功臻至化境的象征。后方负责看住岳云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五短身材,身形如球,下马走路时却犹如脚不沾地,这是十三太保的绵柔功夫极深的表现,根据密侦司的讯息,似乎便是曾经隐匿山东的凶人仇天海,他的白猿通臂、绵掌、弹腿功夫极高,早年因为杀了师姐一家,在绿林间销声匿迹,此时金国倾覆中原,他终于又出来了。

    除了这两人,这些人中还有轻功卓越者,有唐手、五藏拳的高手,有棍法好手,有一招一式已融入举手投足间的武道凶人,即便是身居其中的女真人,也个个身手矫捷,箭法超卓,显然这些人便是女真人倾力搜刮打造的精锐队伍。

    即便是背嵬军中高手众多,要一次性聚集如此多的好手,也并不容易。

    第一天里银瓶心中尚有侥幸,然而这拨人马两度杀尽遭遇的背嵬军斥候,到得夜间,在后方追赶的背嵬军将领许孪亦被对方伏杀,银瓶心中才沉了下来。

    她自幼得岳飞教导,此时已能看出,这支队伍由那女真高层带领,显然自视甚高,想要凭一己之力搅乱襄阳局势。这么一大片地方,百余高手奔走腾挪,不是几百上千士兵能够围得住的,小拨精锐即便能够从后头撵上来,若没有高宠等好手带队,也难讨得好去。而要出动大军,更是一场冒险,谁也不知道大齐、金国的军队是否早已准备好了要对襄阳发起进攻。

    这队伍奔走绕行,到得第二日,终于往邓州方向折去。偶尔遇上流民,随后又遇上几拨救援者,陆续被对方杀死后,银瓶从这帮人的谈笑里,才知道襄阳的异动已经惊动附近的绿林,不少身在邓州、新野的绿林人士也都已经出动,想要为岳将军救回两位亲人,只是普通的乌合之众如何能敌得上这些专门训练过、懂的配合的一流高手,往往只是稍微接近,便被察觉反杀,要说讯息,那是无论如何也传不出去的了。

    亦有两次,对方将擒下的绿林人抓到银瓶与岳云的面前的,折辱一番后方才杀了,小岳云气极大骂,负责看管他的仇天海性情极为糟糕,便哈哈大笑,随后将他痛揍一顿,权作途中消遣。

    到得这日深夜,陆陀一行人近了那荒村,也就渐近邓州。事实上襄阳与邓州间的距离,以这些人的脚力哪里用得了两天的时间,只是那领头的女真人自视甚高,这队人显然不归邓州或是新野的军队节制,陆陀抓住银瓶与岳云只是一时兴起,待到抓住后,他们在附近折转绕路,只是为了引出襄阳守军出击,再通知邓州、新野等处,伺机攻击。

    这一路的奔走不停,众人亦有些许疲惫,到了那村子附近便停下来,燃起篝火、吃些干粮。银瓶与岳云被放下来,取下了堵住嘴的布片,一名汉子走过来,放了两碗水在他们面前,岳云先前被打得不轻,如今还在恢复,岳银瓶看着那汉子:“你不解开我双手,我喝不到。”

    “那就趴着喝。”

    “心拳李刚杨!你也是汉人,为何……”

    银瓶仰着头,便喊出那人的名字,这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起在夜色中,旁边的道姑挥出了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岳银瓶的脸上。银瓶的武艺修为、基础都不错,然而面对这一巴掌竟连察觉都未曾察觉,口中一甜,脑海里便是嗡嗡作响。那道姑冷冷说道:“女子要静,再要多话,学你那兄弟,我拔了你的舌头。”

    银瓶眼中充血,扭头看了道姑一眼,脸上便渐渐的肿起来。周围有人哈哈大笑:“李刚杨,你可被认出来了,果然鼎鼎大名啊。”

    “这小娘皮也算见多识广。”

    “你还认识谁啊?可认识老夫么,认识他么、他呢……哈哈,你说,可用不着怕这女道士。”

    “绵掌仇天海、御风手郑三、太始刀潘大和……那位是林七公子、佛手雷青……那边凶阎王陆陀……”银瓶骨子也有一股狠劲,她盯着那道姑,一字一顿地将认出身份的人说了出来,陆陀坐在篝火那边的远处,只是在听带头的女真人说话,远远听到银瓶说他的名字,也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过多的表示。

    其余人听得银瓶点名,有人神情沉默,有人面色不豫,也有人哈哈大笑。这些人毕竟多是汉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跟了金人做事,终究有许多人不愿意被人点出来。那道姑听银瓶说话,沉默不语,只是等她一字一顿说完之后,手掌刷的划了出来,空气中只听“乒”的一声清响,然后叮叮当当的连续响了数声,先前在另一边说“用不着怕这女道士”的男子猝然出手,为银瓶挡下了这阵攻击。

    两人的交手迅疾如电,银瓶看都难以看得清楚。交手过后,旁边那男子收起袖里短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这下惨了,你可知道,身边这道姑心狠手辣,素来说到做到。她年轻时被男人辜负,后来找上门去,零零总总杀了人全家五十余口,鸡犬不留,那辜负她的男人,几乎全身都让她撕碎了。天劫爪李晚莲你都敢得罪,我救不了你第二次喽。”

    不远处小岳云挣扎着坐起来:“你们这些人的外号都难听……”

    这边的对话间,远处又有打斗声传来,越是接近邓州,过来阻拦的绿林人,便越发多了。这一次远处的阵仗听来不小,被放出去的外围人员虽然也是高手,但仍有数道身影朝这边奔来,显然是被生起的篝火所吸引。这边众人却不为所动,那身形不高,圆圆胖胖的仇天海站了起来,摆动了一下手脚,道:“我去活活气血。”转眼间,穿过了人群,迎上夜色中冲来的几道身影。

    打斗的剪影在远处如鬼魅般晃动,仇天海的通背拳与谭腿、绵掌功夫举重若轻,转眼间将冲来的四人打死了三人,剩下一人挥舞长刀,状若疯魔,追着仇天海劈砍却怎样也砍他不中。

    这戏耍般的追打往篝火这边过来了,众人的谈论说笑中,只见那被仇天海戏耍的舞刀者浑身是血,他的刀法在一城一地或许还算得上不错,但在仇天海等人面前,便根本不够看了。杀到近处,气喘如牛,陡然间却看到了场地这边的银瓶与岳云,男子愣了一下,放声大喊:“可是岳将军的小姐与公子!可是——”

    银瓶与岳云大喊:“小心——”

    在那男子背后,仇天海陡然间身形暴涨,他原本是看起来圆滚滚的五短身材,这一刻在黑暗中看起来却彷如增高了一倍,拳劲由左起,朝右发,经全身而走,肢体的力量经后背聚为一束,这是白猿通背拳中的绝式“摩云击天”,他武艺高强,这一拳击出,其中的凶狠与妙处,就连银瓶、岳云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男子话还没说完,口中鲜血漫天喷出,整个人都被击飞出两丈开外,就此死了。

    “好!”顿时有人高声喝彩。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人也都是身怀绝艺,此时忍不住出言点评、赞美几句,有人道:“老仇的功力又有精进。”

    有人道:“这一手通背拳,力走全身,发于一点,果真是绝了。老仇,你这发力法不错,我们找时间搭搭手?”

    仇天海露了这一手绝活,在不绝于耳的赞美声中洋洋得意地回来,这边的地上,银瓶与岳云看着那死去的汉子,咬紧牙关。岳云却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哈,有什么了不起的!”

    十二岁的孩子一口稚嫩的变声嗓子,这时候说的话在一堆点评中格外刺耳,但众人不愿掉价,也不会在此时与他真的争论起来。有练棍法的老者看了一眼岳云,朗声道:“你的父亲自然有更了不起的本领,有机会,老夫倒也想要讨教一番。”

    岳飞身为铁臂膀周侗关门弟子,武艺高强江湖上早有传闻,老人这样一说,众人也是大为点头。岳云却仍旧是笑:“有什么了不起的,战阵搏杀,你们这些高手,抵得了几个人?我背嵬军中,最瞧得起的,不是你们这帮江湖卖艺的小丑,而是战阵冲杀,对着敌寇不怕死不怕掉脑袋的汉子。你们拳打得漂亮有个屁用,你们给金人当狗——”

    他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陡变。事实上,这些已经投靠金国的汉人若说还有什么能够骄傲的,无非就是自己手上的技艺。岳云若说他们的武艺比不过岳鹏举、比不过周侗,他们心中不会有丝毫反驳,唯独这番将他们技艺骂得一无是处的话,才是真正的打脸。有人一巴掌将岳云打倒在地下:“无知小儿,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剐了你!”

    岳云口中满是鲜血,在地下笑起来:“哈哈哈哈,嘎嘎嘎嘎……看到了吧,小爷对着你们这帮贱狗,可不怕掉脑袋。剐了我?你爷爷岳云今年年方十二,你来剐,我有一句求饶喊痛的,便不是男人!否则我是你爷爷。要不要来!来——唔——唔唔唔唔……泥鼓更人当鼓,唔唔唔……鼓……”

    众人将银瓶与岳云抓来,自不可能在此时杀掉他们,往后无论用来威胁岳飞,还是在战阵上祭旗,皆有大用。仇天海阴沉着脸过来,将布团塞进岳云最近,这孩子仍然挣扎不停,对着仇天海一遍遍地重复“你给金人当狗……狗、狗、狗……”纵然声音变了样子,众人自也能够分辨出来,一时间大觉丢脸。

    便在此时,篝火那头,陆陀身形暴涨,带起的风压令得篝火猛然倒伏下来,空中有人暴喝:“谁——”另一侧也有人陡然发出了声音,声如雷震:“哈哈!你们给金人当狗——”

    在黑暗中陡然冲出的,是一杆暴烈而霸道的暗红长枪,它从营地一侧出现,竟已悄然潜行至近处,待到被发现,方才猝然发难。在那附近的高手林七及时发觉,仓促交手,整个身体蜷缩着便被击飞了出来。那长枪犹如劈波斩浪,穿人而过,直扑岳银瓶与岳云的位置,同时,陆陀的身影冲过篝火,犹如魔神般的扑将过来,挥手带起了背后的锯齿重刃。

    两道身影冲撞在一起,一刀一枪,在夜色中的对撼,爆出雷鸣般的沉重光火。

    背嵬军中的第一高手高宠,此时终于杀到了——(未完待续。)

第七四三章 风急火烈 再见江湖

    暗红长枪与锯齿刀挥出的火光在空中爆开,紧接着又是连续的几下交手,那长枪呼啸着朝旁边冲来的众人挥去。

    这背嵬军的高宠体型刚健、高大,比起陆陀亦毫不逊色。他武艺高强,在背嵬军中乃是一等一的先锋猛将,能与他放对者唯有周侗悉心教导出来的岳飞,只是他身处军旅,于江湖上的名声便并不显。这次银瓶、岳云被抓,军中好手相继追出,他亦是当仁不让的先锋。

    只是高手间的追逃与打仗不同,搜索敌人与当面放对又是两回事,对方百余高手分成数股,带着追踪者往不同方向兜圈子,高宠也只能朝一个方向追去。第一天他数次扑空,心急如焚,也是他武艺高强、又正值青壮,连续奔行搜索了两天两夜,身边的随行斥候都跟不上了,才在邓州附近找到了敌人的正主。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被一侧打斗吸引,他悄然潜行过来,然而到得近处,终究还是被陆陀首先发觉。双方甫一交手,便知对方难缠,高宠毫不犹豫地扑向侧面。周围众人也都反应过来,那最初被击飞的林七公子只是借着翻滚卸力,这时候才从地上滚起,被岳银瓶称为“太始刀”潘大和的高胖汉子已甩出一片刀光,旁边又有长棍、钩镰枪拦截而来!

    高宠飞扑而出,长枪砸开刀光,身形便从长棍、钩镰之间窜了出去。这些高手挥起的兵器带着罡风,犹如风雷呼啸,但高宠不假思索的正面飞扑而出,以毫厘之差穿过,却是战阵上乾脆百炼的能力了。他身形在地上一滚,就势起身,前方罡风呼啸而来,鹰爪如电,撕向他的面门。

    后方钩镰枪亦搭上了他的枪身,一道飞梭穿来,刷的缠绕而上,要与钩镰刀一道将他的长枪锁死!

    更前方,地躺刀的高手翻滚疾冲,便要抽刀斩他双腿!

    高宠此时才刚刚站起,脑袋猛地后仰,仅以毫厘之差避开交错的双爪,双手握枪一夺,那鹰爪高手已经将双爪扣住他的双肩,高宠虎目圆睁,双手一挣,使鹰爪的中年汉子放开他肩上皮甲,又如闪电般的扣他腰肋间的衣甲缝隙。下方,那地躺刀也刷的出鞘,横斩过来!

    黑夜之中交手双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本身艺业精湛,彼此动作真如兔起鹘落,纵然高宠武艺高强,却也是转眼间便陷入杀局之中。他此时长枪横握在侧,被钩镰与飞梭锁住,鹰爪扣他半身,下方地躺刀滚来,侧后方的“太始刀”朝他上身逆斩而来,然后,便听得他一声虎吼,托起枪身的双手猛地砸下!

    怒吼震荡四方,然后是轰的一声响,那鹰爪汉子被高宠长枪枪身猛地砸在背上,便觉大力袭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眼前陡然一黑,骨骼爆响,随后便是地上的尘埃震荡。双方近身相搏,比的便是内力、蛮力,高宠体型高大,那鹰爪汉子被他扣住上半身,便如同被巨猿抱住的猴子一般,整个身体都重重的砸向地面,这中间甚至还要加上高宠自身的重量。后方斩来的太始刀被高宠这一下俯身避过,前方那地躺刀不及收手,刷的切过去也不知劈中了谁,激起的土尘中有血光溅出。

    高宠的暴喝声还在周围回荡,身形已再度如猛虎般扑出,拖动的长枪一震一绞,甩掉了钩镰与飞梭,那暗红枪尖呼啸划出,这刚猛的一挥,便迫开了周围丈余的空间。

    众人投靠金人后,原本便自视甚高,高宠的猝然杀出固然让人意外,然而周围数人随即而来的杀局却实在厉害。这些人也算极有比斗经验,第一时间冲来,第二个念头便觉得对方要死,即便是陆陀,迫开对方后见周围人多,也未再在第一时间冲向中央。谁知这年轻人竟如此豪勇,那鹰爪高手浸淫此道数十年,在北地也是一等一的凶人,竟在一个照面间便着了对方的道。

    杀招被如此破解,那长枪挥舞而来时,众人便也下意识的愣了一愣,只见高宠回枪一横,随后直刺地上那地躺刀高手。

    这短短瞬间的一愣,也是眼下的极限了,地下的汉子朝后方滚去,那长枪却是虚招,此时陆陀也已再度冲出。高宠长枪刚猛地迫开三名高手,又回身猛砸陆陀,随后大喝一声直冲岳银瓶的方向。陆陀大喝:“拿下他!”高宠长枪挥来,便要与他搏命。

    陆陀亦是性情凶悍之人,他身上受伤甚多,对敌时不惧伤痛,只是高宠的武艺以战场搏杀为主,以一敌多,对于生死间如何以自己的伤势换取别人性命也最是了解。陆陀不惧与他互砍,却不愿意以重伤换对手轻伤。此时高宠挥枪豪勇,犹如天神下凡一般,转眼间竟抵着如此多的高手、绝招生生推出了四五步的距离,只是他身上也在片刻间被击伤数出,血迹斑斑。

    那边银瓶、岳云正要叫这高大哥快退。只听轰的一声响,高宠长枪与陆陀大刀猛地一撞,身影便往另一边飞扑出去。那大枪往周身一扫,迫退数人,又朝前方砸出漫天枪影。身在那边的高手已不多,众人反应过来,喝道:“他想逃!”

    “别让小狗逃了——”

    使飞梭的汉子此时距离高宠却近,一梭射向高宠,乒的一声,高宠长枪一挥、一绞,却是猛的缠住了飞梭。此时陆陀一方要阻拦他逃走,双方均是奋力一扯,却见高宠竟放弃逃亡,挺枪直朝这使飞梭的汉子而来!这一瞬间,那汉子却不信高宠愿意深陷此地,双方目光对视,下一刻,高宠长枪直穿过那人心口,从后背穿出。

    此时,侧面人影飞舞,那名叫李晚莲的道姑猛地袭来,侧面一爪抓上高宠面门,高宠正一枪杀死了那使飞梭的对手,脑袋微微一晃,一声暴喝,左手豪拳横砸,李晚莲一脚踢在高宠腰眼上,身形跟着飞掠而出,躲开了对方的拳头。

    侧面又有人冲上,与高宠战在一起,陆陀一声暴喝,亦是紧跟而上,毫不在乎宗师的身份。

    “你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走狗拿命来换——”

    此时高宠被李晚莲一爪所伤,发髻披散,半张脸上都是鲜血,然而怒喝之中犹然威风凛凛,中气十足。他厮杀豪勇,丝毫不为救不到岳家姐弟而沮丧,也绝无半分因突围不成而来的失望,然而对手毕竟厉害,转眼间,又给他身上添了几处新伤。

    这支由陆陀为首的金人队伍,原本组成便是为了执行各种特殊任务,潜行、斩首,围杀各种厉害目标。当初铁臂膀周侗刺杀完颜宗翰,这支队伍自然也有将周侗一级的高手当做假想敌的想法。高宠第一次与这样的敌人作战,他的武艺纵然高强,此时也已极难脱身。

    只是接近宗师级的高手这般悍勇的厮杀,也令得众人暗自心惊。他们投靠金国,自然不是为了什么理想、荣耀或者保家卫国,动手之间虽出了力气,搏命时多少还是有些犹豫,想着最好是不要把命搭上,如此一来,留在高宠身上的,一时间竟都是轻伤,他身形高大,片刻之后周身伤势虽然看来凄惨,但舞枪的力量竟未减弱下来。

    此时,不远处的林地边又传来变故的声音,大约也是赶来的绿林人,与外围的高手发生了打斗。高宠一声暴喝:“岳小姐、岳公子在此,传出话去,岳小姐、岳公子在此——”

    这声暴喝远远传开,那树林间也有了动静,过得片刻,忽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那人手持短剑,喝道:“义士,我来助你!”声音清脆,竟是一名穿夜行衣的娇小女子。

    这边的篝火旁,岳银瓶放声大喊:“走——”随后便被旁边的李晚莲打倒在地。人群中,高宠也是一声大喝:“快走!”他此时已成血人,须发皆张,长枪呼啸突刺,大喝道:“挡我者死——”已然摆出更激烈的搏命架势。对面的少女却只是迎过来:“我助你杀金狗……”这声话语才出来,旁边有人影掠过,那“太始刀”潘大和身影飘飞,一刀便斩了那少女的脑袋。

    长枪枪势暴烈,如熔岩奔突,直扑潘大和,潘大和游身而走,大笑:“是你姘头不成!”他颇为得意,此时却不敢独挡高宠,一个错身,才见对方奔突的前方只剩了林七公子一人。陆陀在后方大吼:“留住他!”林七却如何敢与高宠放对,犹豫了一下,便被高宠迫开身形。

    带着满身鲜血,高宠扑入前方草丛,一群人在后方追杀过去,高宠边打边走,步伐不停,转眼间身上再中三刀,已冲至那片树林的边缘。

    这边众人还需看住岳银瓶与岳云两人,不敢大肆追赶。那数人一直杀到树林里,打斗声又延伸了好远,方才有人回来。这等宗师、准宗师的战斗里,若不想搏命,被对方窥见了弱处,终究难以将人留得住。当初宁毅不愿轻易对林宗吾下手,也是为此缘故。

    高宠身受重伤,一直打到树林里,却终于还是负伤远遁。此时对方力气未竭,众人若散碎地追上去,或许反被对方搏命杀掉,有要事在身,陆陀也不愿意费上一整晚去杀这高手,终究还是折返回来。

    此后一行人启程往前,后方却终究挂上了尾巴,难以甩脱。他们奔行两日,此时方才被真正抓住了痕迹,银瓶被缚在马上,心中终于生出些许希望来,但过得片刻,心中又是疑惑,这边距离邓州或许只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对方却仍旧没有往城池而去,对后方盯上来的绿林人,陆陀与那女真首领也并不着急,而且看那女真首领与陆陀偶尔说话时的神色,竟隐约间……有些洋洋得意。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已是子夜,后方便有绿林人追近。这些人来得还有些散碎,只有血勇,黑夜中厮杀持续了一段时间,却无人能到近处,女真首领与陆陀根本未曾出手。岳云在马背上兀自挣扎吵闹,银瓶虽肿了半边脸,却一直在静静地看那女真首领的样子,对方也在黑暗中注意到了少女的眼神,在那边笑了笑,用并流利的汉话轻声道:“岳姑娘兰心慧质,很是聪明。”

    岳银瓶只能呜呜两声,陆陀看她一眼,那女真首领勒转马头,缓缓而行,却是朝银瓶这边靠了过来。

    “我等在襄阳、邓州之间折转两日,自然是有阴谋。令尊岳将军,真是沉得住气,他怕我等有诈,虽然也曾出兵,却未有丝毫鲁莽,我等一点好处都未有占到,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女真首领说着这话,却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感觉,只听他道:“他要顾大局,出兵不能从速,那边难以顾全邓州、新野的局面。这一日里,邓州周围出手欲援救姑娘的江湖人众多,岳姑娘想必很感动吧?只是两位被抓的消息为何传得如此之快,姑娘与这许多好汉,恐怕未曾想过吧。”

    岳银瓶心中沉了下去,那首领一笑:“自然有我等的功劳,若他们真能救走岳姑娘,岳姑娘与小将军倒也不用感谢在下。”

    此时众人走上那小山包,远远的还有厮杀声传来,因厮杀而亮起的火光也在天际晃动。那女真首领面色阴冷了些:“令尊能拿下襄阳,很是厉害。朝堂之中虽然叫着要立刻将襄阳打回来,但大齐的废物是不能战的。南面几年温柔日子,我女真放在这里的兵,也大不如前了。他们都该死,但既然我来了,便当为之分忧一二。”

    他指着前方的光影:“既然襄阳城你们暂时要拿去,在我大金王师南下前,我等自然要守好襄阳、邓州一线。如此一来,许多蟑螂鼠辈,便要清理一番,否则将来你们军队北上,仗还没打,邓州、新野的城门开了,那便成笑话了。所以,我放出你们的消息来,再顺手打扫一番,如今你见到的,便是这些鼠辈们,被屠杀时的火光。”

    女真首领顿了顿:“家师希尹公,很是欣赏那位心魔宁先生的想法,你们这些所谓江湖人,都是成事不足的乌合之众。他们若躲在暗处,守城之时,想要败事是有些用的,可若出到人前,想要成事,就成一个笑话了。当年心魔乱绿林,将他们杀了一批又一批,他们犹不知自省,此刻一被煽动,便兴冲冲地跑出来了。岳姑娘,在下只是派了几个人在其中,他们有多少人,最厉害的是哪一批,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说,他们不该死?谁该死?”

    火光中,惨烈的屠杀,正在远处发生着。

    邓州最精锐的大齐军队,在军令的驱使下,派出了一小股人,将上百绿林好汉围在了一处山坳中,随后,开始放火烧山。

    绿林人四面八方的逃窜,最终还是被大火围困起来,悉数的,被活生生的烧死了,也有在大火中想要冲出来的,在凄厉如恶鬼般的惨叫中,被烧成了碳人。两支千人队,分别负责两支最大的绿林队伍。更多的人,或在厮杀,或在逃窜,也有一部分,遇上了浑身是伤的高宠、以及赶过来的数名背嵬军斥候,被集合起来。

    高宠只是将伤势稍稍包扎,便带领着他们追将上去。他们此时也明白,陆陀等人带着岳家的两个孩子在周围乱转,是带着诱饵想要钓鱼,但即便鱼不咬钩,过了今夜,他们进入邓州城内,再想要将两个孩子救下,便几乎等于不可能了。对方威胁不了岳将军,那边极有可能送去两个孩子的人头,又或是如同对付武朝宗室一般,将他们押往北地,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陆陀等人走下那处山包后不久,高宠带领队伍,在一片小树林中朝对方展开了截杀。

    由于双方高手的对比,在复杂的地形开战,并不是理想的选择。然而事到如今,若想要浑水摸鱼,这或许便是唯一的选择了。

    同样的时刻,宁毅的身影,出现在陆陀等人方才经过了的小山包上……(未完待续。)

第七四四章 风急火烈 再见江湖(中)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原本该当宁静下来的夜色并未平静,火焰的光芒与不安的厮杀还在远处持续,小小的山头上,穿长衫的人影举着长长的望远镜,正在朝周围张望。

    “在哪里啊……”他口中低喃了一句。

    后方还有数道人影,在周围警戒,一人蹲在地上,正伸手往倒下的黑衣人的怀里摸东西。那黑衣人的面罩已经被撕下来,身体微微抽搐,看着周围出现的人影,目光却显得凶戾。

    这黑衣人才刚刚从混乱的思绪中恢复过来,他名叫吴絾,这一次虽陆陀等人南下,虽被放在外围警戒,但原本也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凶人,身手是相当不错的。陆陀大队往前方转进之后,他在后方选了高处戒备,眼见远处的林间有人打出火点讯号来,方才准备再度转移,也是在此时,遭到了袭击。

    自后方忽然出现的敌人隐匿功夫高强,他发现时,对方已经到了身后,仅仅是一次换掌,吴絾的后颈便被拿住,打得晕厥过去,片刻之后醒来,才发现身边已经是出现好几道的人影。吴絾脑中还未想清楚,心中却并不畏惧。江湖上每多奇人,他即便着了道,也不代表这些人就能在自己的那些同伴面前讨得好去。

    以执掌大金国半璧力量的元帅府牵头,谷神完颜希尹的弟子为首领,搜刮建立出来的这支高手队伍,虽不说在战场上能敌万军,在战场外却是难有敌手的。吴絾身居其中,能够明白自己这些高手集结起来的意义,他们将来的目标,是类似于曾经的铁臂膀周侗,如今的天下第一人林宗吾这样的绿林豪强。自己单出来竟然被抓,确实没有面子,但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绿林人,是根本无法明白他们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敌人的。

    夜风吹过,他还未能看出这几人的来历,身边给他搜身那人掏出了他身上唯一携带的令牌,随后拿去给那手持圆筒的长衫男人看,对方的声音在夜风里传来,有些能听懂,有些则听不太懂。

    “只找到这个。”

    “……很讲究啊,看这个篆字,好像是谷神一系的风格……先收着……”

    “是……可能要点时间问问他。”

    “他醒了?唔……你们让开,我来装个逼……”

    吴絾还听不太懂对方的意思,长衫男子走过来蹲下了,从上方看着他:“喂,能说话吗?你们老大在哪?”

    “你们……要死了……”吴絾怡然不惧,他先前被对方在喉咙上打了一拳,此时勉强说话,声音沙哑,但狠辣的气息犹在。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人——

    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对方便又说了一句:“那你显得把你老大的所在告诉我,我才好去送死。你说呢?”

    “咳咳……”吴絾在地上露出嗜血的笑容,点了点头,他目光瞪着这长衫男子,又顺便望了望周围的人,再回到这男子的面上来,“当然,你们要找死,总没……有……”

    月光很大,纵然远处的光芒隐隐约约透着躁动,这小山包上的一切仍旧显得清冷,站在这里的几人,蹲在那的一人以及躺着的那人都在笑,躺着的那人一边笑一边沙哑却又一字一顿地说话,然而,说到这一句时,话语的音调却陡然有转折。躺着的男子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

    空气安静下来。

    周围几人都在等他说话,感受到这安静,微微有些尴尬,蹲着的长衫男子还摊了摊手,但疑惑的目光并没有持续很久。旁边,先前搜身的那人蹲了下来,长衫男子抬了抬头,这一刻,大家的目光都是严肃的。

    “……你认出我了。”

    轻得像是没有人能够听到的低喃。

    吴絾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一时间没有说出来。长衫男子低头望了他两眼,确定了某些东西后,他站了起来,由高高的俯视变作转身。

    “他认出我了……”

    “你们……”吴絾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人,这些人将目光望过来,冷冷地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他们并不在乎自己“认出”他们这个事实,他们在乎的是背后的涵义。吴絾的心中还显得混乱,他想着应该要说几句硬气的话,但口中已经发出声音来:“他们在下面……”

    夜晚有风吹过来,山包上的草便随风摇摆,几道人影没有太多的变化。长衫男子背负双手,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想了片刻。

    “你们……真的想杀了我啊。”

    地上的人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

    过得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

    “……吴……你、你放了我……”

    “……剥了你的皮去查?”

    “……吴絾……”

    “你们的大队,在已经打起来的那边?”

    “……”

    远处的小树林间,隐约燃烧着烽烟,那一片,已经打起来了——

    *************

    长枪与钢刀的撞击在林间亮起火花,人影飞窜厮杀,火焰在稀疏的小树林里烧,烟雾一时间便萦绕开来,周围一片杀戮与混乱。

    擅使通背拳的仇天海、李刚杨、林七公子甚至于陆陀等人都已散开,这些高手们奔行林间,对着突袭而来的绿林人展开了屠杀。他们本就身手一流,长期的相处中还形成了相对良好的协作习惯,此时在这地形复杂的树林中与一些单凭热血就来救人的绿林武者厮杀,委实是处处占得上风。

    仇天海在或明或暗的光焰中奔突,看起来便如同投石机中被投掷出去的巨石,通背拳的力量原本最擅集中发力,在轻功的惯性下简直触物即崩,无人能当他的三拳两脚。

    林七公子在先前的一战中被高宠逼退脱身,委实丢了大面子,此时冲入人群,快刀全力施为下,每一刀均是残忍非常。一名中年侠女刷刷几下被他剁飞双手,她的丈夫冲过来抢救,被林七刚猛的一刀斩断了颈项,一脚踢入那女子怀中,随后又如猛虎般的朝旁边武者杀去。

    更别提陆陀这种准宗师的身手,他的身影绕行林间,只要是敌人,便可能在一两个照面间倒下去。

    银瓶、岳云被俘的消息传遍邓州、新野,此次结伴而来的绿林人也有不少是代代相传的世家,是相携闯荡过的兄弟、夫妻,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年轻气盛的少年。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远处,银瓶被那女真首领拉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嘴已经被堵了起来,完全无法呼喊,但还是在努力的想要发出声音,眼中已经一片殷红,急得跳脚。

    不远的地方,烟雾横飞,陡然有罡风呼啸而来,暗红长枪冲向这混乱局面中防守最薄弱的路线,转眼间,便拉近到仅仅两丈远的距离。银瓶“唔——”的奋力大叫,几乎跳了起来。借着烟雾与火焰冲过来的正是高宠,然而在前方,亦有数道身影出现了。郑三、潘大和、雷青等一众高手早已截在前方,要将高宠挡下来。

    要对付陆陀、仇天海这一级别的绿林高手,树林从来就不是什么理想的伏击环境,然而想要救下银瓶、岳云,这也可能是唯一能浑水摸鱼的地方。高宠集结了这些绿林人,对他们的要求原本只是袭扰、放火生烟,然而当陆陀等人亲自下场,一场屠杀还是无法避免的出现。

    自暗处冲出的高宠犹如亡命的猛虎,暴喝声中直冲银瓶所在的位置,那暗红长枪力道刚猛如奔雷,在几乎不要命的冲杀中,片刻时间里,潘大和等人几乎都有些无法阻挡。眼见他一步步的推进,那女真首领哈哈大笑:“好,厉害,你若不投降,再敢往前一步,我便杀了这岳银瓶!”

    “那你便杀——”高宠一声暴喝,长枪硬砸潘大和的刀,将他硬生生砸出丈余之外。那女真首领大笑:“聪明!那便还给你岳银瓶——”

    在这大笑声中,女真首领做出的是谁也未曾料到的事情,他抓起岳银瓶的后背,双手猛地一掷,便将她掷向了高宠,正在疾冲的高宠睁大了眼睛,枪锋避开了前方,用力刺向周围,与此同时,对面的几名高手包括那天劫爪李晚莲在内,都一齐飞跃而出。

    杀意弥漫而来,高宠还未接触到岳银瓶,周围的杀招便已递了过来,他在猛然间止步,一只手揪住了银瓶身前的绳索,两人轰然疾旋、飞退,数道杀招落下,刹那间便是飚飞的鲜血。在眨眼的时间里,高宠与银瓶的身形疾退出了两三丈的距离,甩飞地面又快步冲起,身上却不知道又受了多少伤。

    潘大和飞身而至,被高宠仓促间逼退,随后是李晚莲如鬼魅般的身形,蓦进忽退,与高宠换了一爪,将他的肩膀撕出几道血痕来。银瓶才一落地,手脚上的绳索便被高宠崩开,她抓起地上一柄长剑,飘影剑法全力施为想要护住高宠身侧,但仍旧显得无力。

    高宠护着她后退,人群则推了过来。那女真首领笑着,慢条斯理地开口:“看看,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你带的走吗?”摇了摇头,“非但带不走,你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你死了之后,银瓶姑娘……终究也是走不了。”

    树林周围的厮杀声已经不多,按计划逃跑的已然跑掉,未跑掉的,便被陆陀等人杀得差不多了。不远处,一名少年人被打得满脸是血,被林七拖着向前走,然后一刀劈在了他的背上,陆陀亦将一名武艺高强的老者砍杀在地。林间的一颗巨石侧,高宠与岳银瓶停了下来,银瓶拿掉口中的布片,沙哑着大喊:“你们快走——快走——高将军快走……”

    高宠横枪而立,他身上已满是伤痕,目光望向周围,也已经微微有些虚弱,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你们走不了了。”那女真首领从那边走来,过得片刻,却道:“相争一晚,也是有缘,阁下武勇我已知晓,甚为钦佩。我乃大金燕王完颜撒改之子完颜青珏,家师乃谷神完颜希尹,不知是否有幸,知道壮士高姓大名。”

    树林远处却有人影奔来:“高将军挺住,我等不走了,便来助你!”这树林间的伏击,高宠明白这些绿林人难敌对方麾下高手,叮嘱他们放火袭扰后便要逃走,此时却仍有人跑回来了。

    随后便是厮杀与惨呼的声音。

    那完颜青珏摊了摊手:“我知壮士勇烈,但我大金国君临天下,求才若渴。今日壮士若愿意投降我方,我可以做主,放回银瓶姑娘——两国争杀,你死我活,但至少,壮士可以让岳将军的骨肉少死一个——”

    “高将军,今日你走了他们不会杀我,你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高宠身边,银瓶低声而急促地说话。

    树林间,偶尔还有人在黑暗中被揪出来,倒下去。高宠环顾周围,烽烟与火焰之中,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

    小山包上,夜风吹动长衫的衣袂。宁毅背负双手站在那里,看着下方远处的树林,几道人影站着,冰冷得像是要凝结这片夜色。

    吴絾说了一些话,心中却是混乱的。他还无法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或者说,他已经清楚了,却压根无法理解这一事实,他们过来,有一些大的目的,却从未想过,会遇上这样……近乎荒谬的不真实的局面。

    就像是他们挖了个坑要抓兔子,兴高采烈去收兔子时,却似乎在惊鸿一瞥里看到了熊。

    “……你们……还真是想杀我啊……”

    ……

    “如何?降一个,换一个!”

    “快走……”这是银瓶的说话。

    高宠闭上眼睛,再睁开:“……杀一个,算一个。”

    旁边的人没能听清他的低喃,下一刻,他大吼了出来:“走——”

    红枪一往无前!

    远处,失去一双手臂的中年女人在地上缓缓地蠕动,眼中血泪流淌,哭泣的声音也几乎让人听不到了。她的丈夫没有了头颅,尸体就倒在不远的地方。林七提刀走过来,一脚踏在她的腰上,举起刀从她背后捅了下去。

    鲜血在地上流淌成片,浸润了周围的野草。

    他的同伴庞元走在不远处,看见了因腿上中刀倚靠在树下的女子,这大约是个江湖卖艺的姑娘,年纪二十出头,已经被吓得傻了,看见他来,身体颤抖,无声哭泣。庞元舔了舔嘴唇,走过去。

    树的后方,有人影出现,庞元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斩出了一剑,对方也出了一刀。庞元的身体晃了晃,他定在了那里。心拳李刚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妥,转眼间飞掠过数丈的距离,冲向那片黑暗,光暗交错的一瞬间,他吼了一声,然后他的身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转眼间,他在那相对昏暗的空间里飚出了数丈之远,犹如被巨兽拖入其中,隐约的身影间,有无数的东西穿过去。

    黑暗的轮廓里,只能隐约见到他砰的撞在了一棵树上,身体没了反应。

    这边的搏杀也已经开始片刻,高宠的搏杀中,岳银瓶挥剑欲走,李晚莲的身影如鬼魅般的冲过了高宠,天劫爪刷的在高宠身上撕下一条血肉,女人的笑声犹如夜鸦,猛地擒住了银瓶的手腕,又是一脚踢在了高宠的胸口上,抓住银瓶飞掠而出。

    在潘大和等人的围攻下,高宠转身欲追,却终究被拖住了身形,背后又中了一拳。而在远处的那一侧,李刚杨的遭遇引起了迅速的反应,两名武者首先冲过去,然后是包括林七在内的五人,从不同的方向直投那片还未被火焰照亮的林间。

    有人暴喝而起,内力的迫发之下,声如雷霆:“谁——”

    然后便是:“啊——”

    “小心——”

    黑暗里人影交错,下一刻,弩箭飞起,如同无数的夜鸟惊飞出林间,这些高手腿、掌、刀剑间因内力豁至极致而激起的破风声犹如风箱鼓荡,有的拍在树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下一刻,又是雷鸣般的声音。

    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满身血迹仍在搏杀的高宠朝那边望去,完颜青珏朝那边望去,陆陀已经朝那边开始疾奔,整个树林中的高手们都在朝那边望过去——

    激烈的响声像是骤然而止。

    陆陀已经奔至那附近,黑暗中,有身影疯狂冲出,那是林七公子,他的身形中有许多扭曲的地方,像是爆开了一般,背后插着一支弩箭,奔行的速度依然极快,陆陀一把抓向他的胸前,后方的黑暗里,另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在高速冲出,如同捕猎的猎豹一般,直扑林七这逃跑的猎物。

    黑色的身影并不高大,转眼间,陆陀抓住林七将他提起来,那黑影也一瞬间缩短了距离。这一刻陆陀想要抬腿去踢,那俯冲的黑色身影拔刀,暴涨的刀光贴地起飞,刷的一下仿佛要冲刷、吞噬前方的一切。

    这是江湖上最平常最大路的一式刀法——夜战八方。乃是四面八方被人包围时冲杀斩腿的招式,眨眼间一放即收!陆陀的身影在那一刻奇迹般的退了半丈,黑色身影冲入另一侧的树林里,犹如从未出现过的幻影。被陆陀提在手上的林七腰上鲜血如瀑,在那一瞬间,他被那黑暗手中的刀光从后方劈了上来,硬生生的劈断了后背、脊椎。

    安静得像是要窒息的瞬间。黑暗的方向里,有可怖的恶意涌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四五章 风急火烈 再见江湖(下)

    鲜血飞散,刀风激起的断草飞舞落下,也不过是一转眼的瞬间。

    被陆陀提在手上,那林七公子的状态的,大家在此时才能看得清楚。前前后后的鲜血,扭曲的手臂,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打穿、打断了,背后插了弩箭,种种的伤势再加上最后的那一刀,令他整个身体如今都像是一个被糟蹋了无数遍的破麻袋。

    挥出那惊艳一刀的黑色身影冲入另一边的阴影里,便消融了进去,再无动静,另一边的厮杀处如今也显得安静。陆陀的身形站在那最前方,高大如铁塔,静静地放下了林七。

    远处,完颜青珏微微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人群中的众高手都已各自舒展开手脚,让自己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很显然,顺遂一晚之后,意外的情况还是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了,这一次出动的,也不知是哪里的武林世家、高手,没被他们算到,在暗地里要横插一脚。

    方才冲出来的那道黑影的刀法,委实已臻化境,太不简单,而转眼间七八人的损失,显然也是因为对方的确伏下了厉害的陷阱。

    陆陀的手已经在第一时间扬起,打出了准备迎敌的手势,他警惕着方才挥刀之人消失的方向。人群之中,一名女真汉子低伏下来,搭箭挽弓,聆听夜林中的风声,砰的一声响起来,他的面门上鲜血爆开,整个人倒向后方。

    “当心——”

    “迎敌——”

    这诡异的袭击打破了同样诡异的片刻安静,有人大吼而出,所有的人扑向周围,各自寻找掩护。银瓶被那李晚莲拿住要害,以截脉手法重重打了数下,此时浑身软麻,想要反抗,却终于还是被拖着回去。在这混乱的视野中,这些人同时展现一流身手的场面简直惊人,浸淫武道多年的步法身形,又或者是猎场、军旅多年培养出来的野性直觉,在真正临敌的此刻都已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她自小练习最正统的内家功夫,这时候更能明白眼前这一切的可怖。

    无论是步法、身形舒展时的风雷之声,还是如闪电般飞窜掠行的技巧,又或是腾挪折转的章法。都确确实实地展现出了这支队伍的成色,岳家军自建立时起,陆续也有许多高手来投,但在军中拿高手组成精锐并不聪明,对于由难民、农人组成的军队来说,单纯的严苛训练并不能使他们适应战场,唯有将他们放在老兵或是绿林强者的身边,才有可能激发出军队最大的力量。

    但无论这样的配置是否愚蠢,当事实出现在眼前的一刻,尤其是在经历过这两晚的屠杀之后,银瓶也只能承认,这样的一支队伍,在几百人组成的小规模战斗里,的确是趋近于无敌的存在。

    对面陡然出现的英雄,给了陆陀等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确实极不简单,尤其是那黑影冲杀中的一式“夜战八方”,比之父亲的枪法造诣,恐怕都未有逊色。但即便如此,这一刻,银瓶还是很想大声地喊出话来,希望他们能够速速离开。当然,最好是能带上高将军。

    无论对方是武林英雄,还是小拨的军队,都是如此。

    天际之中星月流转,在林间投下稀疏的光影,树林一侧不多的火焰还在燃烧,使得烟尘飘荡上夜空。这一刻,人影在树林中呼啸交错,有人躲避,有人在腾挪折冲之中迅速往前,亦有身法诡异之人,贴地而走犹如可怖的蜘蛛,身形几乎全完躲进了不高的野草之中,足可躲避开箭矢的威胁,同一时刻,女真的神射手、绿林高手中擅暗器者也一面躲避一面猛地出手了,飞蝗石、铁蒺藜、箭矢飚射,噼噼啪啪的投降那一片昏暗之中。

    陆陀也在同时发力跃出,有几根弩矢交错射过了他方才所在的地方,草茎在空中飞扬。

    “突火枪——”

    暴喝声震动林间。

    双方的对比先前说起来虽是有明有暗,但实际上,大伙儿此时身处的都还是一片暗林之中。当陆陀一方数十高手在四面八方都动起来,黑暗里便如同陡然咆哮起的暗潮。随着人群的冲突,一名女真射手迅速缠起了火箭,刷的射出,同时,亦有人拿起了浸润火油的火把,点起来便掷向那黑暗当中。

    掷出那火把的一瞬间,交错而过的弩矢射进了那人的肩膀。火焰掠过夜空,一棵小树旁,射出弩矢的来袭者正回身躲避,那飞掠的火把缓缓照亮不远处的情景,几道身影在惊鸿一瞥中露出了轮廓。

    “小心火器——”

    “看到了!”

    “鼠辈,出来——”

    呼喊声惊起间,已有人飞掠至敌人的周围。这些绿林高手战斗方式各有不同,但既然有了准备,便不至于出现方才一瞬间便折损人手的局面,那最先冲入的一人甫一交手,便是身形疾转,打呼:“小心——”弩矢已经从侧面飞掠上了空中,随后便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是接上了兵器。

    第二人、第三人也在骤然间突入,骤然间也有人大吼:“中计!点子扎手!”

    完颜青珏脑门血管急跳,在这片刻间却不明白中计是什么意思,点子扎手又能到什么程度。自己一方全都是好不容易聚集的一流高手,在这林间放对,纵然对方有些精锐,总不可能个个能打。就在这大喊的片刻间,又是**人冲了进去,然后是混乱的大喊声:“大家合力……宰了他们——”

    “给我死来——”

    “啊——”

    “小心中计——”

    叫声之中,一人被切开了肚子,让同伴拖着飞快地退出来。陆陀原本想要在中间坐镇,此时被他们喊得也是一头雾水,疾冲而入。既然是喊合力宰了他们,那便是有得打,可接下来的小心中计又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银瓶头晕脑胀地看着这一切,亦是疑惑。

    陆陀的身影奔突过去!

    树丛后,激烈的打斗映入眼帘,这是十余道身影的一场混战,陆陀奔突而来,照着最前方见到的敌人便是横刀一斩。那人手持钢刀,另一只手上还有一面盾牌,在陆陀的大力劈斩下,顺势便被斩飞出去。周围的同伴也是厉害,随着陆陀的到来,三名高手也顺势上前猛攻,对面却见人影换位,有一柄长枪、一柄钩镰迎上,要挡住四人的进攻,转眼间便被逼得节节后退。

    陆陀的心中却已然察觉出了不对。江湖上说年刀月棍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枪与剑都是易学难精,耍得好的都是高手,钩镰更是异形兵器,要使好极难。这一长枪一钩镰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然而在自己与其余三人的围攻下还能支撑的,在绿林间怎么都不可能籍籍无名。

    这两杆枪退出几步,便有长刀长剑游走过来,在游走中再度敌住四人猛攻,那长枪与钩镰却在瞬间补上了刀剑的位置,接下周围几人的攻击。

    十数江湖人的厮杀,与士兵厮杀大不一样,走位、意识、反应都灵巧至极,然而,在这看似混乱的奔走拼杀中生生架住了己方十人进攻的,在眼前仔细一看,竟只有七个人,他们互相之间的配合与走位,互相关照的意识,默契到了极点,以至于己方这般强攻,竟无一斩获,先前大意中还被对方伤了一人。

    对方……也是高手。

    陆陀于绿林厮杀多年,意识到不对的瞬间,身上的汗毛也已竖了起来。双方的刀兵相接还只是片刻时间,后方的众人还在冲来,他几招强攻之中,便又有人冲到,加入攻击,眼前的七人在默契的配合与抵挡中已经连退了数丈,但若非结果诡异,一般人恐怕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场完全乱来的混乱厮杀。而在陆陀的攻击下,对面虽然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然而当中那名使刀之人刀法飘渺轻盈,在狼狈的抵挡中始终守住一线,对面的另一名使刀者更显然是核心,他的大刀刚猛凶戾,爆发力强,每一刀劈出都犹如火山迸发,大火燎原,亦是他一人便生生抵挡住了己方三四人的攻击,不断减轻着同伴的压力。这刀法令得陆陀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有不好的东西,正在萌动。

    ……

    林间一片混乱。

    不光是眼前的这一面,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威胁,树林其它方向上,被完颜青珏安排的斥候、外围人员也被惊动,正在迅速聚集过来。银瓶的身边,一名女真人吹起了厮杀的号角,将讯号远远传开,随后,只见远处的林间亦有信号弹飞起,或许是另一边赶来的营救者也已经被发现了。

    李晚莲舔了舔指尖的鲜血,不远处,在潘大和等人的围攻下,高宠也只是勉力支撑,他知道有帮手到来恐怕是最好的时机,但频频厮杀,也难有寸进。就在此时,才刚刚交锋片刻的树林那头,陆陀的吼声响起来:“走——”

    这吼声高亢焦躁,透露出来的,绝不是令人安定的讯号。陆陀身为这样一支队伍的领头人,就算真遇上大事,往往也只能示人以沉稳,谁也没想到、也想不到会遇上怎样的事情,让他露出这等焦躁的情绪。

    就在这大吼声中,有人两人冲了过去,其中一人只是在草上微微跃起,脚步还未落下,他的前方,有一道刀光升起来。

    刀锋与人影交错,身体落地翻滚,人头已冲天飞起,这次出刀的身影颀长高瘦,一手握刀,另一只边却只有衣袖在风中轻轻翻飞,他出现的这一刻,又有在厮杀中大喊:“走——”

    而在看见这独臂身影的瞬间,远处完颜青珏的心中,也不知为什么,陡然冒出了那个名字。

    ——“参天刀”,杜杀。

    与此同时,血潮翻滚,兵锋蔓延推出——

    ……

    就在片刻之前,陆陀的心中已经涌起了多年前的记忆。

    那时候武朝北伐声浪高涨,南面正好有方腊起事,主和派的齐家没有坐视良机,上方动用关系,给予了方腊一系不少的帮忙,陆陀当时也随之南下,来到方腊军中,加入了名叫包道乙的绿林人的麾下。

    包道乙在圣公军中地位不低,但也有不少敌人,当初的霸刀便是其一,后来心魔宁毅因缘际会斩杀了包道乙,霸刀营将其保下,据说还成全了宁毅与那霸刀庄主刘西瓜的姻缘。

    以那宁毅的武艺,自然不可能真的斩杀包道乙,事情的真想难寻,但对陆陀来说,也并不关心。只是当时霸刀营中高手众多,陆陀投身包道乙麾下,对于部分的敌手也曾有过了解,那是由曾经刀道无双的刘大彪子教出来的几个弟子,刀法的风格各异,却都有所长。

    眼前这些人中的两人,与自己对阵防御的刀法轻盈飘渺者,隐约便是那“羽刀”钱洛宁,至于另一位爆裂凶戾的,似乎就是传闻中“烬恶刀”的痕迹。

    霸刀营……

    这三个字在心头涌现,令他一瞬间便喊了出来:“走——”然而也已经晚了。

    就在他大吼的同时,有人在林间挥手。

    冲得最远的一名女真刀客一个翻滚飞扑,才刚刚站起,有两道人影扑了过来,一人擒他手上钢刀,另一人从背后缠了上去,从后方扣住这女真刀客的面门,将他的身体由上至下按在了地上。这女真刀客钢刀被擒、面门被按,还能活动的左手顺势抽出腰间的匕首便要反击,却被按住他的男子一膝盖抵住,短刀便在这女真刀客的喉间反复用力地拉了两下。

    粘稠的鲜血汹涌而出,这只是眨眼间的冲突,更多的人影扑过来了,一道身影自侧面而来,长刀遥指陆陀,杀气汹涌而来。

    ……

    这厮杀推进去,又反推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人想走,后方的已经朝前方接上去。

    陆陀在激烈的打斗中退出来时,眼见着对阵陆陀的黑色身影的刀法,也还没有人真想走。

    冲进去的十余人,转眼间已经被杀了六人,其余人抱团飞退,但也只是隐隐觉得不妥。

    一切发展得委实太快了,从那战场的一端被诡异卷入了林七等七八人,到众人前锋的冲入,后方的赶来,再到陆陀的猛退,战线反推,还只是片刻的时间,对于一场战争来说,这或许还只是刚刚开始的试探**锋。

    这一刻,多数人都已经冲向锋线,或者已经开始与敌方交手。仇天海蓄力奔突,一式通背拳砸向那首先出现,正对抗两人的独臂刀客。那独臂刀客平平淡淡的回身一斩,杀机削向仇天海的脑门,他猛地发力转折,躲开这一刀,旁边有三道身影杀出来了。白猿通臂拳与谭腿的功夫在周围打出残影,甫一交锋,砰砰砰砰的打退了三个人。

    双方的武艺,顶多也是差不多的,他的心中隐约觉得能打。

    人群中有人大吼:“这是……霸刀!”许多人也只是微微愣了愣,分心去想那是什么,似乎颇为耳熟。

    然后,有人喊出了“黑旗”。

    “走——”陆陀的大吼声开始变得真实起来,夜晚的空气都开始爆开!有人大喊:“走啊——”

    鲜血在空中绽放,头颅飞起,有人跌倒,有人连滚带爬。血线正在冲突、飞起来,转眼间,陆陀已经落在了后线,他也已知道是你死我活的瞬间,奋力厮杀试图救下一部分人,李晚莲拖起银瓶要走,银瓶奋力挣扎起来,但终于还是被拖得远了。

    那一边的黑衣众人冲出来,厮杀之中仍以奔跑、出刀、躲避为节奏。即便是对抗陆陀的高手,也绝不随意停留,往往是轮番上前,一齐进攻,后方的冲上前去,只进行片刻的、迅速的厮杀便跃入树后、大石后方等待同伴的上来,间或以弩弓对抗敌人。完颜青珏麾下的这支队伍说起来也算是有配合的高手,但比起眼前突如其来的敌人而言,配合的程度却完全成了笑话,往往一两名高手仗着武艺高强恋战不走,下一刻便已被三五人一齐围上,斩杀在地。

    黑潮的推进——尤其是在面对着数十高手时——迅速得令人难以反应,但终究不可能立刻追上李晚莲等人,陆陀在后方拼杀片刻,转身冲杀突围,那边潘大和等人也已弃高宠而走,高宠挺枪欲追,此时脑海却晕眩了一瞬,他厮杀至此,也已渐渐脱力。

    陆陀奔跑了过去,高宠深吸一口气,身侧便是一道道的人影掠过。

    完颜青珏等人还未完全离开视野,他回头看了一眼,挽弓射箭,大喝道:“陆师傅快些——”

    陆陀吼道:“他们留不住我!”

    对于陆陀的这句话,其他人并无疑问,这等级别的高手武艺精湛潜力巨大,如同高宠一般,若非目标牵制,或者厮杀力竭,极是难杀,毕竟他们若真要逃跑,一般的奔马都追不上,普通的箭矢弩矢,也绝不容易致命。就在陆陀大吼的片刻间,又有几名黑衣人自侧前方而来,长鞭、铁索、钢枪乃至于渔网,试图挡住他,陆陀只是稍稍被阻,便迅速地转移了方向。

    两面铁盾拦在了前方。

    陆陀虎吼奔突,将一人连人带盾硬生生地砸飞出去,他的身影转折又窜向另一边,这时候,两道铁制飞梭穿插而来,交错挡住他的一个方向,巨大的声音响起来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烟尘升腾,火光交错,众人的竭力阻挡只是将陆陀奔行的方向稍稍限制,有十余道长铁管对准他,发射了弹药。

    陆陀的身形震动了好几下,脚步踉跄,一只脚忽然矮了一下,远远的,黑衣人席卷过了他的位置,有人抓住他的头发,一刀斩了他的人头,脚步未停。

    许多人瞪着眼睛,愣了片刻。他们知道,陆陀就此死了。

    这是江湖的末日。

    ……

    黑旗的众人,还在蔓延而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04/ 第一时间欣赏赘婿最新章节! 作者:愤怒的香蕉所写的《赘婿》为转载作品,赘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赘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赘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赘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赘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赘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赘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