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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愤怒的香蕉     赘婿txt下载     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六九章 盛夏(一)

    五月二十三,福州城外水渠,大清早的,便有行人聚集,朝着水渠边上的泥地里指指点点,有的看上一眼,发出惊叹,掩面而去。

    一老一少两名捕快很快赶过来了,穿过指点的人群,便瞧见了水渠边被麻袋装着的尸体。

    尸体被破坏得可怖,麻袋上尽是染色后的暗红,先过来的里正不敢靠近,站在一旁发怵,老捕快倒是见多识广了,挥挥手朝周围喊:“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嫌恶心啊。”随后与年轻的捕快一同下去。

    尸体应该是凌晨时分弃的,麻袋口的绳子已经松开,有人将尸体从路边抛下,压倒了水渠坡上的草木,从打开的麻袋中能够看到凄厉的内脏,这人死状颇为凄惨,老捕快看了几眼,都有些皱眉,年轻的那位倒更是不堪了,蹲在一旁差点要吐。

    但入行也有一段时间,年轻人也有了一些积累,情况稍微缓和之后,他找到正与里正说话的老捕快:“袋口是故意打开的,尸体是很糟,但头脸还好,老大,这段地方是……”

    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下去,老捕快点了点头,叮嘱里正速叫义庄收敛处理后,方才带着年轻捕快朝水渠一端走去。

    与护城河相连的这段水渠不短,但距离抛尸处百余丈外,倒有一处破旧房子,一名瘸腿老人正坐在屋旁树下卖茶水,也正朝这边的热闹处看,老捕快过去,要了两杯茶,与他寒暄了两句。

    “老章,有看见人吗?”

    “昨夜这起,没有看到……早上觉最深的时候扔的。”

    “行。江湖上又少了一笔账……有什么想起来的再告诉我们啊。”

    老捕快付了茶钱,尽义务的查问也就此告一段落。城市外头的这段水渠与旁的地方不同,它挨着的并非最热闹的商道,由于有更热闹的官道做替代,这边每日里的人流量一般,不知什么时候起,偶尔便有人在这里弃尸。

    被弃在这里的尸体,大多来自于江湖仇杀。更准确的说,往往是有人下单,有人做事的那种买卖,下单的雇主不可能直接确认事情的进展,于是“收账人”做事之后,将尸体抛在城外的某个显眼处,便表示事情已经做好,雇主也更方便用这样的方式确认结果。

    对于绿林间的这类事情,衙门基本采取的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也就是说,捕快的调查,基本取决于有没有人来报案。若是人死了,没人报案,那多数说明这人死有余辜,朝廷不是说不查,而是优先度一定是最低的,但若是有人报案,事情就列入正规流程。

    朝廷入主福州之后,在铁天鹰等人的掌控下,刑部加强了对江湖事务的一些管控,因此这类事情还多了几个步骤。眼下尚无人击鼓报案,老捕快稍作查问,尸体收入义庄,随后便是让绿林间一些耳目灵敏的包打听过来认人,之后归档,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畴了。

    福州天气炎热,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新君纳妃的事,气氛也紧张,衙门的事情不少。到得五月二十五,眼瞅着尸体开始腐了,方才有一名包打听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虎鲨”詹云海。

    这是一名活跃在莆田的年轻亡命徒,不知道为什么来到福州,且被人买凶杀死在了这里。

    自四月间陈霜燃、蒲信圭等匪人开始活跃,各方大族响应之后,福建一地的绿林人物陆续开始往福州聚集,然而这些亡命徒中相互厮杀者多,买凶专门对付某人的情况却少。事情有可疑之处,但目前来说,并没有调查的迫切性。

    下午,年轻捕快将事情列入每日的例报,呈交上去。

    ……

    五月二十六,上午下了一些小雨。

    福州武备学堂内,课舍间秩序井然,二楼的一间教室中,李頻正在黑板上写下粉笔字。

    “……对于这世间,孔孟曰仁,西南曰人……你们看,仁是二人,为何要强调二人,因为人与人之间不同,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因此说到人与人之间的事,孔孟说,仁者爱人,仁者为人,先闻道者,要帮助后闻道者,能力强的,要帮助能力弱的……这天下两千年间,世道向前,读书人做的,都是仁者爱人的这件事,尔等今日所学,为的也是仁者爱人的事情……”

    “……而西南为何强调人呢?这是一个美好愿望……我辈儒家两千年,说的是为了一个大同社会,对于大同是什么,各人皆有自己的想法,就如西汉戴圣所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对于如此的社会,我们说,是一种大同……”

    “……而西南宁毅说,坐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这不是大同,他为何强调说人,而不说二人呢?因为他认为,增长教化,使人人平等,这是真正的大同,人与人之间既然平等了,那当然不需要强调二人,所以西南讲的是人权,讲的是民生、民智……”

    “……不能说他的大同和平等是不对的,这世道发展,总之会是从仁走向人的一个过程,而且他不是空口白言,他推崇格物之学,大力发展造纸,在他的西南,推动所有的孩子都去蒙学,甚至女孩也一样要去识字,这当然是了不得的努力。他说儒家的学问开始蒙蔽人,就希望给人划下规规条条,让人一辈子照着做,追求这样的所谓大同,这个说法,颇为尖锐啊……”

    “……可与此同时呢?让所有人念书,是否仁者就不用爱人了?人与人之间是否就没有闻道先后了呢?这却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了……再者,礼记又有云: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夫者谓之寡……到有一天就算真的人人都见多识广了,莫非就能让少儿无父者有父?让老而无子者有子?你矜、寡、孤、独、废疾者,依然是需要仁者爱人……”

    “……先闻道者帮助后闻道者,有力者帮助无力者,这永远都是不变的君子德行……就如同汝等在此求学,接下来便是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仁者,而即便西南如何去推行读书,他宁毅所做的,莫非就不是仁者之事?他手下的人,莫非就没有能力和德行的高低?所以啊,学问之间,不在于打来打去,扬弃的分寸在哪罢了……”

    雨后有微微的凉风吹过,李頻侃侃而谈时,教室里的一众年轻人俱都听得认真。

    他们是学堂招进来的“思想进步”者,由于挑选的主要要求不在于老的道德文章,而在于“认同朝廷、关切万民、思维清晰、活泼”,因此对儒家学问的造诣是有深有浅的——当然,比起西南来说,这些人又都还算得上是正宗的儒学子弟——李頻的讲述便也更加的生动一些。

    课堂进行之时,教室前方靠门处,也摆了一张独立出来的书桌,坐在这里的是一名身着灰袍的道姑。这是被公主府发配过来关心李頻安全的“清漪真人”罗守薇,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跟随在李頻身边上课下课,李頻讲述各种事情时,她也听得聚精会神,有时候亦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眸光波动。

    武备学堂算是新君的核心阵地,李頻纵然有自己的事业和学生,每隔一日也会过来讲学半天。这日课程讲到一半,倒有一名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的眯眯眼男子路过,在窗外听了一阵,待到课程讲完,喊完下课,李頻朝这边笑了一笑,那男子也过来见了礼。

    “李先生好。”

    “文轩今日怎有空过来?”

    来人正是左家交由西南培养的核心人物左文轩,作为宁毅定下的团队核心,外界一般认为他的性格比较内向,擅长运筹计算,但对外打交道并不流畅,因此常将头面代表的任务交给副组长左文怀。在武备学堂当中他也并不任课,旁人见他便并不多。

    此时双方打过招呼,左文轩扶了扶眼镜,想了一想:“有些事情……过来与文怀商量,无意间路过,听李先生的讲学,想到一些事。”

    “哦?文轩以为如何?”

    “李先生……有些避重就轻了。”

    “何出此言?”

    “孔孟的核心在于仁,可西南与儒学的分歧,不在于仁者爱人。”左文轩顿了顿,“……在天人感应。”

    左文轩的话语不快,常给人一种字斟句酌的感觉,天人感应几个人轻飘飘地出来,李頻这边脸色却也微微的一沉,目光有些阴郁起来,他也沉默了片刻,才道:“……接着说。”

    左文轩想了想。

    “世上的事情,到了最高处,在意的都是法理的正确性。规矩为何、道德为何、官员为何能使役万民、陛下为何一言九鼎,普通人看起来,是暴力使然,说法更像是借口,但真正到了高处,才能知道,唯此说法,才真正决定了天下是否安定,野心家是否能按捺住自己的权欲……”

    “孔孟于春秋诞生,不过一家之言,说的是二人对于春秋时大治的一些想法。真正给它奠定百世之基的,却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他说,天有意志、天永远是对的、天有大仁,因此假托皇帝而治世。李先生,正因天有意志,故此一切的正确因天而出,即便你对某些事情有疑问,也因为上下尊卑,无可置疑。而有了这真理的所在,世人才可以真正从学问上解释世间的一切。”

    左文轩缓缓地说到这里,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但按照西南的说法,儒学在世间的卑污,也就因此而来。李先生,天地有没有意志先不谈,我辈如何真正的知道天地的意志呢?礼部的规规条条,司天监的故弄玄虚,如同巫蛊的跳大神一般,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种表演。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用一种说法,确定了皇帝代天的法理,再用这种法理驱动暴力,去清理一切质疑此事的人。可若是我们都是假天地之言为己言,这里推演出来的一切,又哪里站得住脚?”

    他说到这里,李頻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激烈的神色:“只是如此一来,世人终究能得数百年安乐。若是历朝历代,皇帝说自己不是天,文轩,那会如何?”

    “所以西南认为,儒学是一种相对成功、甚至非常成功的模型。”

    “那为何不能并行呢?只需将格物学纳入进来……”

    “恰恰是格物学,眼下并不容易纳进来。”左文轩道,“格物学的基础,是小的东西,是权宜的东西,它说的是,在某时某刻,囿于我们的手段,我们对某件事物,有这样的观察结果,因此推测它有这样的规律,而我们随之思考,基于这样的规律,能发生怎样的一些变化。格物力求从小的地方,能够掌控的地方寻求短暂的真理,再用这样的真理砌成大厦,最后再去窥探天地,但儒学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大的‘真理’,一个从小到大,一个从大到小,都想要解释这个世界,他们迟早要撞上的。”

    李頻道:“先让他们并行一段时间,岂不也好?”

    “儒学已经先跑两千载了。”左文轩道,“天地君亲师,儒学从大到小,已经开始解释世间的一切,到秦公嗣源注解四书,引人欲驱天理,其实是很伟大的考虑,他是要假借天地之名,认为世间万民都有一种要遵守的本分,然后让世人都遵循这种本分而活,则天地间不起大乱,他对于世间万民的本分,我们认为当然是善意的安排,可天地真的承认吗?它对人世间真有这种安排吗?秦公的计算,若只是一个看起来洞明世事的老叟的揣测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又知道,他的安排,会出多少的乱子。”

    左文轩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复又拱手:“当然,我对秦公的苦心孤诣,是极为尊重的,而世间万事,原本也是托赖众多世事洞明之人的总结。可是至少在格物之学上,李先生,它们早就撞在一起了,就如同士农工商的尊卑规划因何而来?在一开始当然也是出自善意,到得如今,李先生看见造纸发展了,方才承认它的正确,可若不是宁先生的推动,它又能发展多少呢?”

    他道:“自古以来,说奇巧淫技鼓励世人偷懒,说君子固穷,钱不是好东西。因所谓的‘天理’而来,我们从一开始就将世间万物定了倾向了,李先生,人不可偷懒,不可贪财,说起来何其正确,儒家就将它认为是天理了。但在格物学中,天地不仁,万物有灵,西南只认为世间万事当中蕴含规律,规律无好无坏、不偏不倚,我们只能用最冷静的态度去认知规律,才有可能到最后得到好的结果。”

    “李先生。在西南,他们造望远镜,看月亮……虽然看起来还不是很清晰,但也可以察觉,月亮是一个巨大的石球。他们还观测大地,发现我们也站在一个巨大的圆球上,你知道吗?”左文轩跺了跺脚,“我们住在一个极大的球上。”

    李頻笑了笑:“早些年,倒是听过的。”

    “在这个世上,有一片无边无垠的宇宙。”左文轩也笑了笑,“宇宙八面皆空,其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圆球,有的是石球,有的还在燃着火焰,我们只是其中一颗石球上的一个巧合,我们幻想天地有意志,天人感应,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可世人若都知道了这件事。”李頻道,“那他们怎么活?”

    “……诚哉斯言。”这一次,左文轩等了许久,方才缓缓说出这四个字来,随后又沉默了一阵,似在斟酌,“但我想,到时候他们总会有自己的办法。李先生,真正的问题是,不管儒学要容纳格物,还是格物要兼容儒学,所谓的新儒学,总要解释实事求是与天人感应的冲突。这该怎么办呢?”

    两人说到这一刻,李频看着对方稍有些疲倦的眼神,此时也想了一阵,随后道:“文轩今日,似乎并不只是突发奇想过来辩论?”

    左文轩含蓄地笑了笑。

    “先前从西南过来,常听人说起李先生的新儒学之说,初时有些疑惑,如今倒大概能够明白先生的用心。今日说这些话,并无针对论辩之意,只是……实事求是与天人感应,这是根子上的东西,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这等学问根源上的东西,总之是要打一场的,对这一点,先生应该明白。”

    李频点了点头,他也斟酌了片刻,拍拍左文轩的肩膀,两人沿着廊道朝前走:“文轩说的是政治上的事情,是治人的事。从这里说起来,确实没错,孔孟之道是为人之学,确实不具备后来罢黜百家的能力,是后来董圣说了天人感应,将天地与君王定为一切法理之基,方有此后儒学的盛世。”

    他道:“也是因此,世人也将儒家学问视为治人、治世之学,也如同文轩所说,在这天地世间,人只能听上一代人总结的经验,才能变聪明,二十岁前若整天顾着自己的想法,这人读不好书,二十岁后若没有自己的想法,不去想为什么,这人白读了书。这是世间正道。”

    “将大家沿袭了两千年的经验,说成是圣人之言、是天理,能解决许多的问题。但当然,立恒用格物告诉我们,这些天理,在一些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出了差错,把一些原本可以有大用的、很复杂的、我们——甚至是圣人一时间看不到的可能,给抹掉了。这是立恒写在西南刊物上的说法……他也快成圣人了。”

    “但是文轩啊。”李频说到这里笑了笑:“你去到西南之时,年纪已经不小,也早已经过了蒙学,如果让你来看儒家的学问,你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它大概是个什么学问?”

    左文轩微微蹙眉:“大概?”

    “嗯。”李频点头,“说个大概,给个简单的想法。”

    “儒家博大,但若只是要概括……”左文轩想了想,“大概是……修、齐、治、平的学问?”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依旧是到了《大学》方才概括出来的说法,‘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李频笑道,“但是你如果要说这个,立恒那边估计又要批驳了,说你这个是玄学,你看,修身修得好的人,就真能齐家吗?能齐家的人,就能治国?或者说,治国的人家就一定能齐?治国治得好的,就真能平天下?这些话看起来很有道理,一个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然是好的追求,但听着有道理,实际上联系不大,这就是立恒批驳已久的:玄学。”

    他摆了摆手:“他说得没错,儒家许多都是玄学,就是看着好听的大道理,实际上经不起所谓的检验。”

    李频说到这里,左文轩瞪了眼睛,倒是愈发迷惑了,他倒是想不到,李频此时倒先批驳起儒家来了。不过,也是到这一刻,他看见李频面容严肃了起来。

    “但是文轩,对于儒学是什么的概括,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同钱希文钱公曾经所说,他读儒一生,觉得儒生最该做的,是卫道,我读书近五十载,我觉得,儒学是君子之学——它是为人之学,甚于治人之学。”

    他的话语倒是极为平静,只是在说着颇为简单的事情:“孔孟曰仁,仁者爱人,这是做人的学问。文轩,治人之学,因时因势而改,但做人之学,立恒改不动它。格物之学讲究实事求是,讲究一五一十,那若他得了天下,将来的世道就不用仁者爱人?大人不用管小孩?老师不教书?强者不用帮忙弱者?你我一生,就不会遇上难过的沟坎?”

    “儒学是什么?说孔孟说董仲舒说秦公,实际上,也就是这两千年来一些老头子总结出来的、大家伙儿用着还算不错的经验之谈,文轩,这些经验之谈,都是一代一代厮杀过、留下来的。立恒如今发现了中间的一些问题,他整理出了自己的想法,还做出了西南那样的成绩,很了不得,他要与儒学厮杀,这是新学问的必经之路,但若是说,咱们今天就把儒学全都给扬了,世人就按照他一个人几十年想出来的经验开始过日子。过不好的,世人要受苦。他一个老头子,还真能打两千年的老头子不成?”

    两人一面说,一面离开了教学的楼房,沿着有树荫的道路朝外走,李频说得有趣,左文轩也笑了笑:“宁先生倒还不算老。”

    “迟早也得是老头子的。”李频笑着叹了口气,“当然,学问之争,怕的是有矫枉过正之虞,而且,往往都是有矫枉过正之虞。立恒说要灭儒,听起来是气话,实际上是没有办法,它是新学问,而且直指天人感应这样的根基,当然只好打倒再说,打赢了可以慢慢反省,打输了什么都没有,这学问之争,其实倒也与黑道厮杀无异。”

    “立恒在西南,已经展示了格物之学的核心,显出了这套学问最终的博大。文轩,我当年与其决裂,对他的说法做法,有不以为然之处,然而他在西南做出这般成绩之后,我若还蒙上眼睛装看不到,那也就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白长了一颗脑子。此后道穷而返,我也只好去想想,儒学到底是什么,格物又到底是什么。文轩,你说,这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说到这一刻,左文轩倒是已经明白过来,扶了扶眼镜:“是……一群老头子的经验……与今日一个老头子的经验?”

    “是的啊。”李频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儒学是一群老头子留下来的可以用的经验,有好的有坏的,今日另外一个老头子出来,说你们说的不对,我是对的,那就打一架嘛,摆明了,今天这个老头子坏得很又很能打,最重要的是,他的学问,真的有用,陛下想要格物,我又何尝不想呢,我又不是傻子。”

    “至于儒学的治国、治人之法,年年月月的都在变,并非不变之物。十余年前与秦大人守太原时,世事不堪,对儒学治人之法的局限,我何尝没有反省呢?而事到如今,虽然世人偶有误解,但所谓新儒学,并非为对抗格物而生,真正要对抗格物的,是戴梦微这位老先生,文轩,从有些方面来说,戴老先生才是真正儒生,他对儒家学问非常坚定,并且认为,在两到三百年的时间上,只有儒学弱民之法,才是最大限度保证太平的办法,至于说格物之学、又或是众多的强民之法,初时或能有效,但都将留下巨大的隐患,致使一个国家到不了两三百年的治世。”

    “两到三百年的太平,夹杂几十年的乱世,在戴老先生看来,这便是人世规则能找到的极限,所以乱世来了,他想要屈服以就,希望尽快的由乱转治。这也就是所谓的,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李频说到这,仰头一笑:“哈哈!”

    左文轩想了想:“先生以为然否。”

    “我不知道。”李频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么老,没那么丧气,我还愿意相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虽然宁毅那个老东西可能会将天行健都指为玄学,可我还是愿意相信,君子以自强不息。就像我也愿意相信,君子以仁,仁者爱人,按照宁毅的说法,这些想法属于万物有灵,他没必要去打,但他又确实可能打倒它,打倒儒学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所以新儒学呢,其实是个丧气的东西,我们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倘若立恒那边真的有问题,我们希望,将来的儒学,不要将他所有的想法都斥为异端,要将格物的经验都留下来;另一方面,倘若立恒这边……有一天真篡了天下,我们也希望,他不要矫枉过正,将仁者爱人也一扫而空,这种事,在历史上,常有发生,但两千年、成百上千个老头子的经验,扫掉一部分也就可以了。这应该也是左公当年,将你们送去小苍河时的期待……”

    左文轩听到这里,安静了片刻,拱手低声道:“那……天人感应……”

    李频一面走,一面也放低了声音:“陛下都在考虑什么君主立宪了,天人感应,将来吵起来就吵起来吧。只不过学问是学问,文轩,福州的局面到了这等程度,这个事情暂时谈不得。你与我聊聊也就是了,倘若被那些言官老儒听到,你我二人……杀头之罪。”

    李频说着,笑着将手往脖子上切了切,左文轩也拱手:“自然清楚,若非了解了先生的一些做法,在下今日,也不敢说起这些。”

    “我也大概知道,文轩今日开口的意思。”李频道,“他日有暇,多来我那边坐坐。”

    福建朝廷的权力体系,由于过去的历史沿革,有自己独特的圈子。因着秦嗣源、宁毅的影响,君武与周佩天然亲近的便是过去秦系的一些谋士,如成舟海、如闻人不二等,至于李频,因其与宁毅的交情、与秦绍和的交情,也一直都在这个体系的核心当中。但即便如此,位于核心圈层的人,也不见得天生就能非常亲近。

    左文轩自西南归来,作为带队之人,其实偶尔也受到一定的猜疑,这猜疑的核心,无非是他到底忠于朝廷还是忠于宁毅的问题。而左文轩本身性情也内敛,平时大部分事情让副队长左文怀出面,本身是显得有些边缘化的,而眼下的这次,却是观察了许久之后,第一次与李频进行学术上的讨论。

    看似有些离经叛道,甚至有些鲁莽,实际上,倒算得上是认可了李频、以及他所提倡的“新儒学”的信号。

    两人这番讨论,已接近学堂的正门处。李频问及左文轩过来学堂的主要理由时,左文轩倒是摇了摇头:“只是找文怀那边,问些事情。”

    武备学堂的正门朝着城内一条临河的长街,这时候已近正午,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街头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一名仆人已经将李频的马车牵了往这边过来。罗守薇抱着拂尘往前方稍走了两步,目光一侧,路边停着的一辆灰色马车上,车帘陡然晃了晃。

    一道寒光刷的袭来!

    罗守薇手中寒光一闪,软剑出鞘。

    暗器被挥上天空的瞬间,车帘之中一道身影鼓舞而出,犹如风暴般,转眼间飞掠而来,朝着李频猛扑而至。

    左文轩将李频拉向后方,而在前头,罗守薇手中剑光绽放,与高速飞扑而来的那道身影已撞在一起。

    那扑来的刺客速度极快,势头也是凶猛异常,普通的武者绝难挡住,但罗守薇在剑凌厉而刁钻,第一时间直刺眼睛、喉咙、下阴等要害,身形则丝毫不退,直接已经是换命的打法。转眼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密集而起,双方猛的接触,那刺客无法突破,与罗守薇朝着一旁冲撞开去。

    两道身影在冲撞中卸力,掌剑翻飞中扑出数丈之外。嘭的一声,灰影刺客挥出的袖子砸在路边的树干上,漫天的木屑,罗守薇的身影则是蹬蹬蹬的几下踩着树干,似要倒飞上天空,而手中的软剑还在笼罩对方的上半身。这边左文轩拔出了身后的短枪,一旁,有正下了课的武备学堂学生已经反应过来,抄起路上的石头冲了过来,警备室里,士兵抄起了火枪。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张扬的大笑在街头鼓荡而起,刺客身影回撤,高速冲撞,转眼间撞飞了一名学员,掀开了路边的摊位,之后掷出数枚暗器。暗器在街边各处轰然而响,爆开漫天的烟尘,路上赶车的马惊了,众人呼喊声大作,鸣镝声大作,罗守薇的身影与那刺客的身影在街头起落飞扑,而后卫兵冲了出来,在街头扣动了火枪扳机。

    混乱在午时的长街上,蔓延开来……

第一一七〇章 盛夏(二)

    正午的枪声与烟尘在福州城内的街巷间漾起,过得不久,捕快鸣镝,城内角楼之上旗语挥动,大量人马出动的声音陆续而起。

    小半个福州城,都因此喧嚣了一阵。

    远远近近的,黑白两道的不少人都被这阵喧嚣所惊动,出来查看究竟。位于城东的怀云坊,暂时应该被归类为邪派高手的宁忌爬上了屋顶,朝着远处眺望了一阵。一身麻布灰裙的曲龙君拿着读了小半的故事书站在院子里:“怎么了?”

    “不知道是哪里……枪都动了……还没抓住人,闹事的人很厉害啊……”

    犹如夏日的焚风扫过了城池。

    下午,未申之交,骏马奔跑过阳光明媚的街道。

    抵达长公主府侧门后,一身邋遢短打、还蓄了点胡子以至于乍看起来犹如土匪的岳云从马上下来,看呆了公主府门口的卫兵。

    “岳……岳小哥?”

    “怎么样,兄弟现在,够不够爷们?”岳云拍拍胸脯,做出一副胸毛凛凛大英雄的模样来,令得几名卫兵连连竖起大拇指。

    “够、够爷们、够豪气。”

    “岳小哥真爷们!”

    连连的赞叹中,便有人领了他朝里头去见正负责护卫工作的岳银瓶。

    到得侧殿附近的一个小院子,待到一袭飒爽的白色长裙、背负长枪的银瓶出来了,门房这才忍着笑离开。果然,一看到弟弟的模样,银瓶眼中的杀气便出来了:“你几天没换衣服了!几天没洗脸了!”便要抓着他打。

    姐弟俩自小跟随父亲在军营厮混,遇上打仗或是集中操练时,也多有不修边幅的邋遢时候,只是离了军营,弟弟往往便是由姐姐看管了。这几年属于两人相亲成家的关键期,岳飞要求姐弟俩——需要操心的主要是弟弟——能够多少像个人,因此往日里都由银瓶看管着岳云的个人起居卫生,不过这几日银瓶被公主府征用过来负责安全工作,仍旧在外头混江湖的岳云便得了自由,这时候一眼看过来,果然已经不像个人了。

    岳云自幼混在一帮兵油子当中,三观看起来像是被刘大彪教出来的。并且这年头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只觉得自己这样才算恢复了男儿本色,他如今也皮糙肉厚,见姐姐气得够呛,在院子里嘿嘿嘿的围着树跑,屁股上挨了一脚也并不生气,口中道:“出事了,出事了……”

    “谁不知道出事了,没看到今日的卫戍又加强了几分。”

    “不是啊,姐。爹安排徐桂生跟牛大人的女儿相亲,徐桂生见过之后,把亲事又给拒了。”

    “……”岳银瓶沉默片刻,忍不住又要一脚踹过去,“那关我什么事!”

    “徐桂生怎么想的,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就在等你输给他的那一天。”

    岳云如此说着,那目光偷瞄姐姐,银瓶蹙了眉头,有些无语。

    岳云口中的徐桂生,乃是与银瓶年龄相彷的一名背嵬军将军亲卫,原也是抗金战场上救下来的孤儿,与银瓶、岳云算得上青梅竹马,也颇受岳飞器重。银瓶到得待嫁年纪的这些时日里,各方的提亲不少,也有受到身边好友的爱慕,其中大部分多被银瓶用暴力打消,但也有如徐桂生这般自幼就有交情、打也打不走的,就一直令她有些头疼。

    在银瓶装模作样的立下需得打过她才愿意下嫁的誓言后,徐桂生以武艺切磋的名义找银瓶打了许多次。这人跟着岳飞,算是战阵上的好手,然而单挑间的枪法机巧比不过银瓶,屡战屡败,但他也并不气馁,每过一段时间,便乐呵呵地找到银瓶再做讨教。这一来二去间,众人便大都明白了徐桂生的心思,甚至岳飞都亲自来跟银瓶说过这件事,只是银瓶与他情谊深厚却并非爱慕,终于没有应下,双方的关系,也就这样延续下来。

    与姐姐一道长大的岳云最是明白她的软肋,一句话将银瓶的怒火浇灭,心中得意了一阵,去到院落旁边房间里舀了一大勺水咕都咕都地喝了,这才出来谈正事:“中午的事情闹得很大,姐,那边怎么说的?”

    “你不是出去混江湖了吗?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银瓶的修气功夫不错,在院落间树荫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能收到什么风声,我是好人。”岳云微微蹙眉,挠了挠脸颊,“现在外头都叫我小阎王,小阎王岳云!坏人都认识我,有几个敢随便给我通风报信……嗯,还是去年把他们打得太厉害了。”

    “那你还混什么江湖,不就是一点正事不做,跑出去玩?”

    “也不是啊,有进展的。”岳云挪到旁边,也在石凳上坐下了,靠过头来,“有个兄弟,很可能已经混进坏蛋里头去了,就是这几天有点联系不上,还不能确定。”

    “嗯?”

    “银桥坊的那次啊……”

    岳云压低了声音。他与左行舟谋划的事情并未详细与银瓶说明,但对于姐姐这边,倒也没有完全保密,因此银瓶知道一部分,只是不知道身份和细节。

    “……那还算你有点用?”

    “当然有点用。”岳云给自己点头,“不过中午的事情,我听说是有人在武备学堂门口行刺……”

    “行刺李先生。”

    “……嗯?”岳云蹙了眉头。

    银瓶的目光看了看院落周围,随后道:“李先生没出事,罗真人挡住了刺客,武备学堂的人动了枪,甚至差点起了热气球,刑部锁了两条街,但是刺客的身手非常高,按照罗真人的说法,轻功最厉害,手上功夫像是流云铁袖,而且走的时候,还用了能起烟尘的霹雳弹……”银瓶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岳云蹙着眉头,过了一阵,方才道:“……江宁,金楼大街?”“嗯。”银瓶点了点头,“除了西南,江湖上爱用霹雳弹这种偏门路数的不多,再加上轻功高的就更少了。这人在江宁突然出手,杀了刘光世派去的使者,搅乱了当时的局势,但后来何文自己发疯,整个江宁都乱了,这些事情也就都成了一锅粥,最后也没人查出这家伙是谁。但按照刑部那边传来的消息,铁大人说轻功结合流云铁袖,很像是当年的邪派高手吞云和尚的路数,这人擅长铁袈裟,但压箱底的功夫是轻功,据说师公曾经对他出手,但都让他给跑了。若真是这位在福州城里搅局,情况会非常棘手,他的身手这些年若没落下,绿林宗师,他算得上一份……”

    “……”岳云想了想,“会是……那些大族请的他?”

    “有可能。”银瓶道,“此人在当年行事便没什么原则,好享乐好女色,恶名昭彰,往往是哪里有好处往哪里去。在江宁城行刺,成功之后报酬不会少,正好适合他这类人。而如今的福州也是,各个大族有钱但无人,他的名头因此便更值钱了。不过……也有些疑问……”

    “什么?”

    “中午的行刺,看起来其实有些鲁莽,他这样高绝的身手,就躲在路边的一辆马车里,单枪匹马的行刺李先生,一击不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跑掉,就杀人而言,有些蠢了……去年在江宁,那场刺杀可是厉害得多,当时他是当着‘量天尺’孟着桃、‘天刀’谭正、‘猴王’李彦锋、还有‘泰山盘’金勇笙这些大高手的面一击得手的,这次……若是同一个人,总之觉得有点鲁莽。”

    “绿林间的事情,鲁莽的倒是不少。”岳云道,“或许是这种大高手不愿意受人指挥,或许只是他随便出手证明一下自己的厉害,又或者他根本是率性而为,都是可能的。”

    “但也可能是陈霜燃等人在借此查看城内的布置,以绸缪真正动手时的细节。”银瓶道,“另外,你这边要注意,最近这段时日你打来打去,招摇太过了,若真是什么身手比得上父亲、高将军的大高手来了福州,要杀人立威,你会是第一个被盯上的,我不在你身边,你给我警醒些。”

    “嘿,那倒是好了,姐,我轻功或许比不过他,但我可是皮糙肉……”

    岳云拍拍胸脯,正要得意,银瓶那边目光一凝,身侧已无声起手,长枪犹如巨蟒起身,翻卷而来,直刺岳云面门。岳云脚底、手上都是一撑,身形连滚带爬的朝后方翻开,那石桌的桌面被他手头一压,连同底座轰的砸向一边。银瓶手中枪势回收,岳云的身形在丈余之外爬起来,惊出一身冷汗:“你要谋杀亲弟啊你!”

    “这是告诉你,高手相争,真要分生死,也用不了太久,取你要害跟你皮糙肉厚没关系。”

    “……总之我会保护自己,我战场上下来的……”

    岳云口中都囔,之后过去复原那被他推倒的石桌椅。银瓶坐在旁边,此时想了想。

    “中午的行刺,说明刺客确实有可能对李先生、长公主等人动手,既然是这样,殿下这头,我就更加跑不开了。你到外头,先是……先是给我洗澡换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样。然后谨记低调些,别真被人逮住杀了扬名,我跟父亲都丢不起这个人……”

    “是是是。”岳云摆好石桌子,“一定不给二老丢人。”

    银瓶瞪他一眼,此后沉默了片刻,待到岳云打算走时,方才想起一件事情来。

    “对了,说到银桥坊,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

    “嗯?”

    “你在银桥坊做戏那日,照你的说法,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到后来找了你的麻烦,想要讹你的钱,是吧?”

    “嗯,有这事,不过就是个二傻子,我大人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才是二傻子!”银瓶横了他一眼,“我将此事跟长公主当笑话说了,长公主说,你与人在银桥坊打架,还打的满地是血,后来你去赔钱,银桥坊一众百姓,或敬或畏还来不及,岂敢揪着你讹钱。那日我们到银桥坊看了一眼,米糕摊旁是一对年轻的兄弟,个子稍矮的那个,看起来行为轻浮聒噪,但是内家修为极深,我与他气机相引,差点打起来。人家当日是故意消遣你的,我的傻弟弟。”

    “呃……”岳云蹙着眉头,想了想,“那这人……当日……他……”

    “不一定是坏人。”银瓶道,“最近福州地界风云汇聚,外头来的正道邪道人物都有,出来几个厉害的,也不是怪事。这人一身武艺,肯到银桥坊摆摊,顶多就是看你嚣张戏耍你一下,那也不能算是有什么恶意,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我得知会你一二,免得你呆头呆脑的,将来又被人戏耍,还得意洋洋。”

    “……嗯。”

    下午的阳光从树荫间落下来,岳云站在那儿想了想,随后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知道了。”

    此后又被姐姐叮嘱了一轮诸如洗澡换衣修胡子之类的众多事情。

    一路抱头鼠窜地从公主府出来,岳云呼吸了一番道路上的新鲜空气,随后有些茫然地才骑马离开。

    他这一阵待在福州城里并没有太多的建树,一方面钟二贵被诬陷的桉子仍旧没有太多的进展,另一方面如今的绿林人人都怕他,也让他没有太多的消息可以打听,虽然左行舟似乎已经成功地混进了敌人那边,但毕竟不是亲自参与。接下来除了离开姐姐变得稍微自由了一些,能做的事情,倒委实不多了。

    或许可以继续搞风搞雨,吸引吞云和尚这样的高手过来暗杀自己,但仔细思考一下,他终究还是有理智的。若是姐姐这样的智囊在身边,再找上几个帮手,或许可以做这样引蛇出洞的事情,但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吸引过来宗师级高手的刺杀,那除丢人外似乎也不会有太多的结果。

    至于银桥坊那个找茬的小子,他记在了心中,一时间倒并没有太过在意。

    如此一路回到居住的院落,看门的仆人过来报告,下午有人登门拜访,见他不在家,便留下一份帖子回去了。

    拿来帖子一看,想要见他的,是左家的左文轩。

    岳云蹙起眉头。

    知道出事了。

《赘婿》实体书六七册已上市,另推荐一部剧。

    经常会有人问及实体书的事,其实前几天《赘婿》实体书的第六第七册已经上市了,名字分别是《豪雨倾城》与《心魔初现》,依旧是之前很用心的悦读纪在做,校稿做得非常好,没有删节,当当淘宝之类的购书途径应该都能买到,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另外前些日子有一部剧上映,片方和编剧那边早就跟我打招呼,说你帮忙推一下啊,我当时很自信,说好啊好啊,我接下来这章已经码了开头了,更新了就给你推,结果,呃……我有罪。

    这部剧的名字叫做《在下李佑》,之所以说要推呢,因为剧本来自于圈内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之手,也就是说,这是一部编剧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网文作者做出来的剧,包括做这部剧的片方,领头的也是曾经出身于阅文的团队。本子的内容属于网文的赘婿流,如今虽然有些晚了,但剧的口碑不错,所以还是跟大家推荐一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

    嗯,大概就是这些。

第一一七一章 盛夏(三)

    岳云与左文轩过去并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

    由于儿时的经历以及父辈的渊源,岳家姐弟与西南归来的左家人整体上是颇为亲近的,并且才回到福州,左家众人便去到背嵬军中做过多次交流,彼此都将对方视作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看待。

    但当然,整体的亲切归一边,在个体上自然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差异与相性分别。例如岳云,更喜欢的便是场面人左文怀与性格更加大大咧咧的左行舟,至于作为队长的左文轩,一开始出于好奇,也曾有过交谈搭讪,但对方气质内敛,甚至隐隐约约散发的气息类似老师李频,岳云对其或敬或畏,双方谈不上厌恶,但当然也没什么话说。

    私下里曾跟左行舟吐槽说:“文轩大哥看着我时,我总觉得他在说我是笨蛋。”

    左行舟对这种说法也点头附和,指出:“我也觉得你是。”

    无论好恶如何,岳云都知道左文轩是个做事沉稳靠谱的人,眼下过来找到自己,为的必然是正事。此时的时间已是傍晚,他并未留在家中吃晚饭,当下骑了马,朝着左家人暂居的地方赶去。

    抵达左家大院时,阳光正被西方的城墙渐渐吞没,一些左家人吃过了晚饭,与突然到来的岳云打了招呼,有的还调侃他最近是去了哪个土匪窝里厮混,岳云嘿嘿嘿的应付几句,随后被带到核心院落中一间堆满了各类资料的书房里。

    戴着眼镜的左文轩正在翻找一些资料,询问过岳云有没有吃饭的问题后,叫人拿来了几个煎饼,随后又给他泡了一大缸茶。岳云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左文轩将手中的资料翻完,方才过来坐下,倒也没有更多的寒暄:“近来有没有见过行舟?”

    岳云心中咯噔一下。

    他仔细回忆片刻,道:“银桥坊打过之后,见过一次,五月……二十一,上午。之后没见过……他出事了吗?”

    “现在不确定。”左文轩扶了扶眼镜,“你们做戏的事情,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

    “……私下里跟家姐提起过,没有说具体,但家姐若是要猜,可能会猜到。”

    “岳姑娘知道轻重,当能守密。”左文轩道,“不过,若是方便,可能要烦请你与她做一次回推,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什么地方无意间泄露了行舟的事情。”

    “好的,没有问题。”作为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岳云知道这类正事的轻重,当下并没有多话,答应下来后,方才咬了咬牙:“左……行舟他,出什么事了?是……暴露了?”

    “不用担心。”左文轩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后站起来,走向一旁,拿了一份文档过来,“按我的猜测,暴露不是最大的可能,但也要有所考虑。”

    岳云打开文档,是刑部的一份报告,由于字迹潦草,他一时间看得有些艰难,但径直扫下,第一时间却并未观察到“左行舟”或是“周刑”的名字。

    “按照之前的布置,行舟在二十二这天留下过一份讯息,说是有可能找到了敌人的踪迹,正要打入其中。他这类的行动,本身随机应变,多日没有消息也未见得是什么大事,但因为最近对绿林方面的警惕上升,我与刑部方面一直有讯息往来。其中一些恶性的火并或者是离奇的死人,都会送到这边与我通气。所以今日上午,我看到了一个名字。”左文轩伸手朝岳云眼前的纸张上点了点,“‘虎鲨’詹云海。”

    “虎鲨……”

    “你与行舟做戏那晚,突然出来为他架梁子的那位。‘混元斧’周刑的好兄弟。”

    “我听说过这事。”岳云抬头看了左文轩一眼。

    “行舟在二十二找到了打入敌人的办法,‘虎鲨’詹云海在二十二这天下午或者晚上身亡,按照仵作的检查是被多人围攻,死得很惨,与此同时,行舟至今没有递出来过消息。”左文轩坐在那儿,话语平静,面上倒是看不出太多的表情,“看到这份报告之后,今天上午我去武备学堂与文怀确定过,他也并不知道行舟的消息,当时我还安排了我们这边的人,亲自过去复验了詹云海的尸体情况,根据检查,詹云海的尸体上,有火药的残留,而且,是从西南过来的高爆火药……就是我们现在在用的这种。”

    岳云想了想:“……行舟用来保命的杀招?是他炸死了詹云海?”

    “应该不是。”左文轩摇了摇头,“想象一下,他跟詹云海跑去入伙,席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詹云海与对方反目,展开了厮杀,行舟若是加入了对方,那么便是以多打一的局面,他不会在这种占优势的情况下向詹云海扔火雷,其一完全没有必要暴露这样的杀手锏,其二会炸到‘自己人’……”

    “那就是……他跟詹云海,入伙便被人追杀……”

    左文轩目光平静,没有对这种显而易见的推测结果做出评价,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现在有两个大方向的可能,第一,詹云海死后,尸体被扔在城外的宽年渠,这一段水渠,经常被黑道用作买凶杀人后的抛尸地点,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有人要买凶杀掉詹云海,行舟适逢其会,被卷了进去,如果是这个可能,他现在没有被找到尸体,又用了火雷,或许……可能保住了一条命,我们得尽快找到他……”

    “第二种可能,没什么说的,他做戏的事情暴露,对方将计就计,反将了我们一军。但若是这样,背后的情况就复杂了,你以及岳姑娘在高调行事的同时,很可能已经被陈霜燃这些人仔细的盯上……”

    左文轩说到这个可能,岳云一时间只觉得背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自己仗着武艺高强,这一个月来确实给城内的绿林人施加了不少压力,但若是对方真的按照左文轩这样的思路行事,姐姐那边或许能有所堤防,自己……却是无法对身边的事做到面面俱到的。

    “可能性不大,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该怎么办事……”左文轩低声安慰了一句,随后道:“无论如何,行舟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找到他的时间越短,他活下来的可能越大。岳兄弟,你首先……去向岳姑娘确认,事情有没有意外暴露的可能,也请岳姑娘代为参谋一二;其次,请你……不论如何动用你在江湖上的人脉,调查一下有关詹云海与周刑这两人的讯息,由于事情暂时没有头绪,只好查到什么算什么了……”

    岳云点了点头,过得片刻,又有些为难:“左……左大哥,其实……其实吧……我和姐姐去年打擂扬名太狠了,如今……江湖上都将我们看做正派人士,一些……一些消息,就不太能收到,若不是这样,钟二贵冤死之后,我们也不至于到处打来打去,或许也就跟左行舟一样,偷偷当卧底了……”

    “……”左文轩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后抬了抬眼镜,“……那就……接着打吧,绿林间,有什么身份暧昧的包打听、二道贩子,觉得可能有消息的,岳小哥你便去逼问一下。”

    “这个倒是可能,不过……若真像左大哥你说的一样,陈霜燃他们暗中盯着我……”

    “没有关系,这次我也会派人盯着你。”

    “那还有什么关系!”岳云一时间几乎跳了起来,拿拳头打了打胸脯,“左大哥你就看好吧,我一定把他们打得人仰马翻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左大哥你们负责打狼就成了。”

    左文轩蹙了蹙眉:“……走的时候,带几颗火雷。”

    “嘿嘿嘿,好的,嘿嘿嘿……”岳云笑起来,到得此时,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倒是有一件事很蹊跷……”

    “什么?”

    “我记得……我与行舟那边商量做戏的时间,原本是十九那天的晚上,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当天晚上行舟没有出现,所以后来又变成了二十。这个事情很怪……”

    他的话说到这里,看见对面左文轩摆了摆手:“这件事我知道来龙去脉,不好透露,但是没有可疑。”

    “……哦。”岳云这才点了点头。

    “还有其它能想到的吗?”

    “眼下……倒是没有了,我若想到再跟你说。”

    左文轩也点点头,随后沉默了片刻,道:“……那整件事情,现在靠的是随机应变,若他是被詹云海卷进去,便只能看他的造化。但若是他的身份暴露,无论如何,左家人、西南背景,奇货可居,他不一定死,或许便会有人来谈条件,岳兄弟你便要注意这些讯息,当然,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一点,既然行舟在当日用过火雷,那么动静不会小,今天下午我已经安排刑部,向城外各乡里正打听二十二那日下午到晚上的奇怪爆炸声,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消息,你在打听时,也可以注意一下……”

    这边的话语平静,如此将诸多琐碎的事情大致叮嘱了一番,岳云嗯嗯嗯地听着,待到事情说完,从这边离开时,心中虽然还充盈着对左行舟的担忧,但另一方面对于事情的章法已经有了更为清晰的自信。

    手中拿着煎饼几下吃完,在左家人手上领了几颗防身的手雷,岳云方才从宅子里离开,又朝公主府那边过去。

    虽然姐姐上午才叮嘱了他不要张扬,但如今有了左文轩这等靠山的背书,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想一想上午才得知詹云海的事情,到得下午就已经理清脉络,将各项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自己若能跟他打个好好的配合,说不得那个云吞和尚都要折在自己的手上,这可真是大大露脸的事情。

    想一想,都已经燃起来了。

    岳云骑着马消失在左家附近的街巷上,另一方面,左家的宅院里,左文轩叫来了一名堂弟,就寻找左行舟、同时看顾出头鸟岳云的事情做了一番安排,随后再去处理手头的其它事务。

    从案牍中再度抬起头时,夜色已深。虽然看似平静,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好过,从詹云海的死状和如今的日期来看,左行舟活着的希望其实不大,但即便公器私用,他如今也没办法安排更多的人手参与到这件事情的排查里来。

    并且事态也不能扩得太大。

    ——还有谁有可能知道一点事情的线索呢?

    他想着这件事,计算着自己可能漏掉的东西。

    心中其实有一个名字。

    但他在犹豫着,能不能碰关于这个名字的事情……

    ……

    五月二十六,亥时过半。

    仍旧显得热闹的银桥坊夜市上,正在整理货摊同时与人斗嘴的宁忌回过头来,看到了道路对面站着的那道身影。

    他张大了嘴巴,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正在旁边与一名漂亮小丫鬟说话的曲龙珺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额……没、没什么……”宁忌吸了一口气,随后偏了偏头,平静地低声道:“遇上个朋友,我去一下。”

    “嗯。”曲龙珺鼓励地点头。

    道路对面的男子朝着这边笑了笑,宁忌走到近前,双手叉腰:“嘿嘿,眼镜!你来找茬吗?”

    左文轩是去到小苍河中学习的年纪最大的左家人之一,抵达时儒学的启蒙早已完成,甚至于若是参加科举,秀才甚至举人都是有可能拿到的。他大了宁忌一轮有余,当时在军队中部分涉及儒学蒙学的课程,他参与过讲习,对于宁忌这样的学渣,有着一定程度血脉压制的成分在,也是因此,眼下宁忌便着重于表现出“我已经不怕你了”的气概——当然,需要强调的是,针对儒学的部分讲习,左文轩算不得他的老师,因为他什么都没学会。

    左文轩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宁忌原本想躲,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有动,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尊重老人的美德发挥了作用。

    “到哪里坐坐?”左文轩道。

    “我请你吧。”宁忌说着,举步朝一旁吃冷饮的向家从食走去。

    两人在大厅一侧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宁忌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东西之后,朝周围看了看,方才故作平静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不用担心,没想要对你动手,福州跟西南隔得太远,请示不到命令的。”

    “那还用说,哼哼,我告诉你,我现在的身手,翻了脸你们也拿不住我。”

    “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喜欢跟你们这些小孩子一样整天打打杀杀的,今天就是没事,过来看看你。”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身份这么敏感,跑过来我都怕暴露。”

    “警惕心有提高,是好事。”左文轩笑了笑,待到走来的店员上了一碗冰粉离开后,方才道,“不过,例行公事,我也总得跑一趟。你的身份特殊,左行舟跟我说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其他的事情你暂时不用担心,关于你身份的问题,到我为止,目前只有我和行舟两个人知道,我也上了纪律,决不能再向其他人透露,但是行舟做事,你知道一贯有点大大咧咧,所以重大的事情我还是要来确认一遍。”

    “这个我不同意啊。”宁忌道,“左行舟这个狗东西是有点欠揍,但大事上还是靠谱的。”

    “随便你怎么说吧,他说你这个欠揍的熊孩子过来了,我肯定要当面确认一下,你知道,这是程序。”

    “那你现在看到了。”

    “确认了。”左文轩点头,叹了口气,“但还有些事情想问。”

    “什么事?你问。”

    “聊聊你外号的事情吧……”

    ……

    嘭的一声,宁忌拍打了桌子,从座位上炸起来了。

    ……

    “眼镜你找茬是吧,我就知道你找茬是吧,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

    夏日的夜变得比白天稍微凉快了一些,左文轩安静地坐在那儿,带着笑容,看着面前被一句话刺炸了的小朋友,有心算无心,他知道接下来许多刺探就都能好做一些了。

    随后,拿捏着分寸,与蹦来蹦去的孙悟空孙少侠聊了一些关于他这一程旅行的故事,也夹杂了几句关于左行舟这几日与他见面时的闲话。由于他时不时的挖苦,宁忌一时间便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眼底蕴着的思索与焦虑……

    不久之后,双方在店铺门口分开。

    “接下来,没有必要,我和行舟都不会过来打扰你。”左文轩道,“但你也要注意,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要惹事。”

    ……五月二十一之后,宁忌也没有再见到过左行舟……

    “还用你说。”

    他听到宁忌在背后嚷道。

    “管好你们自己吧,眼镜!”

第一一七二章 盛夏(四)

    “……公子公子,我家小姐差我出来问,那个严女侠的新书有没有出来啊?”

    “……嗯,还没有呢,印厂那边说,可能还要过两天。”

    “……上次也说要过两天,今天还要过两天,怎么这么慢啊?”

    “……说是写书的那个破落书生太懒了。”

    “……喔,这样子啊……那……小姐说想要一盒胭脂,就这盒,公子你能不能帮忙送过去啊?”

    “……你拿回去就好了啊。”

    “……我没带钱呢,而且公子,小姐想让你也过去一趟,上楼坐坐,喝喝茶什么的。”

    “……小蝶你看,我现在没空啊,要不然让我家小弟跟你过去吧。”

    “……吼,不要,你让他守摊子嘛。”

    入夜了,银桥坊的夜市当中人头攒动,离街口不远的杂货车旁,衣冠楚楚的俊俏公子正熟练地应付着从金桥坊过来的漂亮小丫鬟,眼下还有点良心跟着守摊子的“孙小弟”则有些百无聊赖地在一旁观看着这一幕,当然,随着对话的进行,他那原本可爱的脸上表情渐臭。

    “什么什么什么啊?什么就我守摊子他过去!送个胭脂还挑人吗,臭小蝶看看你那个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我看我家小龙跟着你过去就回不来了吧?不行,要送就我送,我去喝茶!走走走……”

    双手叉腰从“龙小哥”的身旁跳出来,一顿输出,对面的漂亮丫鬟便也将双手插了腰:“不、不行,我们家的茶可贵。”

    “贵你还让人去!黑心婆,是不是你们楼里生意不好,就指着到我们这坑钱来了!”

    “龙小哥去就不贵。”

    “啊,你还理直气壮了,凭什么啊?”

    “因为龙小哥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我们家小姐当他是朋友。那你去了就贵了啊。”

    “啊……”

    金银桥夜市分为两端,银桥坊多是相对亲民吃食杂货,至于另一端的金桥坊便比较高端,有数家青楼坐落于此,虽然算不得城内最为纸醉金迷的场子,但也出了几位相对有名的花魁。宁忌与曲龙君来到这边摆摊后,扮得风流倜傥谈吐不俗的曲龙君迅速俘获了一些大家闺秀的心,顺便骗走一点点钱财。而金桥坊有几位不缺钱的青楼姑娘也来这边与他结识,此后就偶尔有人过来骚扰。

    就如眼前这漂亮小丫鬟粉蝶姑娘,自小在楼里长大,看起来天真,斗起嘴来可不输给谁,明目张胆的双标话语说出来之后,宁忌都不知道该怎么指责她才好。

    “哼,那我也要去喝茶,走!我告诉你,我们家的胭脂也贵!”

    “你去了我们家小姐不会有空的!”

    “吼,打开门做生意你们居然还挑客人,势利眼,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顾客就是上帝!”

    “你给的钱多我们也不招待,所以这才不叫势利眼,就是看不上你呀……”

    “#@¥%%¥&*(&%@%)……”

    “略略略……”

    银桥坊的接头热热闹闹的,偶尔有点小小的吵闹,倒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沿途的路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宁忌的容貌原本不差,笑起来可可爱爱的,即便板着张脸也颇有意思,只是他讨厌女人腻歪,接待时没有什么好反应,如此一来二去间,对方便也没了好脸色,一般的大家闺秀或许只是被气得跺脚,场面上的人哪有好相与的,往往便会把宁忌膈应得怒发冲冠。

    隔壁的胖大婶在了解到两个年轻人会武功且力压归泰盟陈华后一度怕过几天,但随即发现宁忌就是嘴巴臭,并不用武力对付普通人,便也时不时的要出来嘲讽两句。

    宁忌年少傲岸,何曾怕过,往往就左右开弓,吵得久了,反倒有了心得:吵架这种事情,只要你不认输,滔滔不绝下去,反正就没人能说你输了。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先前在成都年纪小些,对各类事情都挺认真,待这一路过来见过了诸多事情,见过江南漫山遍野冤死的尸体,如今在福州街头吵吵架喷喷口水倒成了再随意不过的事情,有时候竟还能感觉到生命的活泼与可贵,些许的乐在其中。

    每逢此时,旁边的曲龙君往往是眼底含笑地避开,她既不参与,也不圆场,待吵得差不多,方才云澹风轻地又去兜售摊子上的东西。如小蝶这样的青楼老油条,这时候也会因为吵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往顺手买了东西离开,以做出“我只是跟他不爽,可没有针对龙小哥你”的态度。

    待到另一边宁忌与胖大婶吵完,回来控诉她“亲理两不帮”的行为,她便也会偷偷地跟宁忌说起这一单坑了人家多少银子,宁忌便高兴起来,顺手拿了银子到市场上“花天酒地”去。

    两人这一路南下以来,途中由宁忌出面打劫挣钱,到了福州由曲龙君“打劫”挣钱,早已挣下一笔不菲的财富,虽然暂时不知道要拿来干嘛,但偶尔算算,倒也能有些许的成就感。

    除了因左行舟的出现带来的些许意外,福州的夜市生活也就这样吵吵嚷嚷又平平常常地进行着。到得夜深两人收摊回家,汇总一天的收入,总结坑人的心得;白天的上午则往往是锻炼与做家务的时间;下午偶尔出去闲逛进货,又或是待在家中的凉床上听曲龙君读起购入的白话小说。在家中时曲龙君常常是朴素而轻便的灰麻长裙,她图凉快,在裙下露出纤足,倒也并不避讳宁忌。

    待得久些,会发现如今的福州,实际上也有着它特殊而新奇的生态。

    原本陈旧的地界因为外来者的进入,正在底层掀起一波波的转变与冲突。大量的逃难者进入这里,要为自己挣一口饭吃,本地的势力与外来势力时不时的吵闹,各种各样的吃食变多,文化与说法也在变得丰富多彩,原本才子佳人、高门大户的话本不再是唯一的消遣,人们开始说起落魄的大族、开始更多的向往侠客……

    就如同金桥坊的青楼当中,最令佳人们感兴趣的,不再是怎样有钱有权的世家显贵,反倒是曲龙君扮演的龙傲天——这种从外地过来、样貌俊逸谈吐不俗的年轻人更是令人好奇:人们猜测这类人多半是外地的大族子弟,南朝陷落故而来到福建,但有这样的风采,迟早也将一飞冲天。

    而随着朝廷改革的推进,也确实有不少外来的英才,得到了提拔与出头的机会。至于更多的人,当然还得在市井间为自己打拼出一条路来。

    社会底层的氛围焦躁而火热,但也就如同十余年前的临安一般,即便大部分的人经历着颠簸与坎坷,但也总会留下比太平时节似乎更为丰富的故事与传说。

    而身处其间,无论是曲龙君还是宁忌,实际上也都有着自己的感悟与成长。当初从闻寿宾那边学到的点点滴滴,到得如今的市井间,曲龙君才能渐渐明白其中的一些道理,令她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类事情,至于宁忌,也在各式各样的吵嚷当中,变得安静下来。

    归泰盟的陈华偶尔带来一些江湖上的消息,听得多了,也会变得寻常。

    不过,就如同人生常常会遭遇的转折一般,也总有些意外,会在预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事后想来,他们来到福州,也只平静了这一个炎热的五月……

    五月二十八,与人吵过一架后,宁忌便去到附近的小摊上偷懒。待到在向家从食吃过一碗冰粉,出来看时,才发现自家小车前方已站了一帮人,看着却并不是“龙傲天”平素能招惹来的浮花浪芯,而是一帮如陈华般的江湖人士。

    为首的那人正在向曲龙君抱拳打着招呼,至于曲龙君则按照他之前教的,略微搭理后,背负双手,做出高手的姿态应对。

    宁忌穿过人群,朝那边迅速地靠近。

    来到福州的这些时日,并没有惹下什么是非,附近归泰盟的小喽啰陈华又被教育过一顿,想来在这里摆摊不会有什么问题,宁忌才走得开些。此时也不知道这帮人找上曲龙君是要干嘛,他心下着急,身形犹如幻影般大步而来,步伐看似缓慢,实则飞快,一些人甚至还没感觉到什么,身体便被他顺手挪到一边。

    到了小摊近处,从侧面横跨而入,眼看着为首那打招呼的头目还欺近了曲龙君一步,他一只手径直朝对方喉咙捏了过去。

    此时在这小车之前大约是有七八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绿林人士,在那为首之人的带领下,各具凶相,看来皆不好惹。但宁忌的出现何其迅速,一步踏出,几乎是直接隔离在了曲龙君与这帮人之间,他的身材不高,但探手一抓便捏住了为首那人的喉咙。

    众人眼前一花,便见那带头之人如小鸡一般砰的跪下了。

    前方一名身形干瘦、在大热天还罕见穿着薄披风的男子反应最快。双手朝怀中一动,便要拔出刀来,下一刻,便被宁忌一脚踢得滚飞出去,溅起了路旁的污水。

    曲龙君在后方挺了挺胸,扬起下巴。

    宁忌的目光,这才来的及打量眼前的诸人,他受过专业的训练,这一打量,才发现了不对,人群中的一名汉子,与眼下被狠手抓在身前的这位老大,都曾经见过。

    但眼下一刻,也已经没必要放开了,他以凶狠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

    而在人群当中,其中的一名汉子已经摆起手来:“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孙、孙小哥,咱们……”

    “我认得你。”宁忌冷冷道。

    对方神色一松:“对啊,就是……”

    “你是那个谁来着……”

    “我、我……在下,那个……推山刀、推山刀孟骠啊,孙小哥,龙小哥,咱们在浦城见过的……”

    “嗯。”

    宁忌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地上被自己掐着脖子的瘦高个,这人便是在浦城县送过自己盘缠的地头蛇于贺章。

    好像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对方被掐着面目通红,伸手轻轻拍打着宁忌的手背,但宁忌不为所动,直到曲龙君从后方伸过来手掌,温和道:“不要这样,于老大他们,只是来打个招呼。”

    这边才将手放开了,他将手指张开在空中,目光盯着前方几名神色不忿的绿林人,磨了磨牙齿。

    “不好意思。”宁忌道,“我们兄弟,仇家多,第一次就告诉过你们,说话的时候不要靠得太近,会死人的……于老大,是不是啊?”

    他凶,一帮人果然怕他,地上那于贺章一面咳嗽一面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各位兄弟不要乱来,都是自己朋友。”

    曲龙君则在后方朗声道:“于老大,不好意思了,我这兄弟,性情有些直爽。”

    宁忌大踏步地穿过人群,走到那被一脚踹飞的披风男面前,俯下身子:“死了吗?”之后伸手,将对方拉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对方身上沾的脏水,又嫌弃地擦到自己身上,再朝对方指了指:“如果要报仇,你随时来。”

    那汉子脸上勉强挣扎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少侠武艺高强,崔某领教了。差得太远,无谓报仇。”

    “到旁边坐。”

    后方的曲龙君朝一边的米糕摊摊了摊手,一时间众人便都朝那边过去,坐下了。

    小半条长街,这一刻都是黑帮火并的氛围,那边拿着米浆勺的胖婶手都在发抖,直到曲龙君态度和善地过去安慰了两句,又给了一些铜钱,对方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开始给两边“大老”准备吃食……

    曲龙君与宁忌在桌边坐下,于贺章放开了正在揉着脖子的手。

    双方先前在浦城县见面时,这人侃侃而谈,俨然是占据主动的地头蛇气势,但眼下一瞬的交手,他似乎才明白了双方的不同,脸上不怒反笑,连连拱手。

    “早就知道二位少侠是家学渊源、武艺高强,但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有如此境界,于某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识得二位,真是于某毕生的荣幸。”

    宁忌抬手道:“那你是见识了我的,你要是见识我大哥的,人已经没……”

    话没说完,曲龙君已经按了按他的手。

    “行了,一点打打杀杀的小手艺,大嘴巴到处说……”她话语柔和、温文尔雅,随后才将目光望向于贺章:“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于老大怎么到了这边,莫非是……见我们兄弟拿了盘缠未做事,来找我们讨要不成?”

第一一七三章 盛夏(五)

    福州的夜在些微的凉意中渐渐过去,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已是五月二十九的早晨了。宁忌与曲龙君一道起床做了些许的锻炼,随后刷牙洗脸,这天的曲龙君并没有穿上过去在家中穿的轻便女装,而是依旧用了男装打扮,刷牙时,才与宁忌聊起昨天的事情。

    “那于贺章,这几日恐怕还要来。”

    “我恐吓他一下,不管什么事情都回绝掉就行了。”

    “他们先前在浦城县干的是杀黄狗造反的事情,突然都来了福州,恐怕要干什么大坏事。”

    曲龙君想了想,但一时间也没有太多的头绪。

    与于贺章、孟骠这帮人的再次见面,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昨晚的冲突之后,双方在胖婶的米糕摊前聊了片刻。

    亲眼见识到宁忌的身手之后,于贺章对二人明显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但由于见面的匆促,双方在昨晚并没有交流太多关键的信息。

    于贺章问及二人为何来到这银桥坊摆摊,被曲龙君、宁忌以类似于“关你屁事”的言语挡了回去,至于对方来到福州的理由,在撇开细节的情况下也并不出奇,大致都是坏人受到了坏人头头们的命令,跑到福州来做一件坏事……

    宁忌如今已经是个体面人了,对这些坏人坏事没有了太多的兴趣。虽然也会看看热闹,但也希望对方溅一地血的时候,不要飙到自己脸上。

    当然,于贺章的武艺算不得高,跟在身边的众喽啰身手也颇为有限,对宁忌而言,算不得什么大的威胁。他如今决心做奉公守法的良民,对方懂事则好,倘不懂事,便顺手将这帮人做了,又或是转手交给左文轩、左行舟,自然就能让他们烟消云散。

    心中既然做了决定,整件事也就可以暂时的抛诸脑后。倒是这日下午去到城内的印厂时,发现《严九娘传奇》新的一册已经出来,这便兴致勃勃地进了两箱。

    曲龙君回到家中匆匆看完,又取了宣纸,磨墨挥毫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广告字,再找了木板贴上。宁忌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叹,最后只道:“我、我爹也会写这个……”

    入夜,两人去到银桥坊摆开铺位,那于贺章便果不其然地来了。

    这次过来他只带了先前与宁忌等人便有过接触的孟骠,行礼之后才要说话,一旁已经有两名女子惊喜地挤了过来,与“龙公子”深深一福,随后叽叽喳喳地开始交谈读书心得,曲龙君也已经态度温和地与两人聊起这《严九娘传奇》新一册的内容来。

    宁忌便过去揪住于贺章与孟骠,将他们推到一边:“两位先等等,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曲龙君向各个富家女推荐《严九娘传奇》,凭借的不是走量,而是走心,往往是耐心地与对方交谈、讨论书中内容、自己的想法、甚至有关天南地北的见识,给这书中的“严九娘”堆上高高的价值后,再附上一些匕首短剑之类的周边物品赚钱。也是因此,她与每名女子的交谈并不短暂,眼见着这边“龙公子”与女人相谈甚欢,于贺章与孟骠也知道不能随便上去打断,只好去到旁边的米糕摊上光顾胖婶的生意。

    倒是孟骠看得皱眉,与于贺章低声道:“于大哥,你看看我早就说过,他长成这样,哪里会缺女人。什么‘五尺淫魔’的名头,怕不是被人栽赃的吧?到了福州也不惹事,难不成他是什么道德人物?那可就难说他是哪边的……”

    “我们也是正派人物,只是偶尔需得找些人做事……”于贺章横了他一眼,之后也压低了嗓音:“人的名树的影,江湖上的万,哪会有错得这般离谱的……而且,外头的消息先不说,就说你,若有他那样的武艺,到了福州,你肯摆个小摊挣钱?”

    孟骠想想昨天对方兄弟展露出来的威压:“那我若有这等身手,自然是干一票就行了。”

    “鼠目寸光,有这等身手,自然有人送钱上门。”于贺章道,“他如今既不缺钱,装模作样摆个小摊,必有图谋,而且你想想,即便摆着这样的小摊,他此刻接触的,不都是这些看着就有钱的姑娘。你个猪脑子,事有反常便是妖,这恰恰证明,他必是传闻中的淫魔。只是这等本领,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高多了。”

    两人细细分析,啧啧称叹。另一边,曲龙君的女人缘果然了得,这边最初的两名女子尚未打发,便又有一名路过的少女加入了进来,拿了一本新书,开始听曲龙君信口开河地说起书中的故事,再过一阵,小摊前俨然地开起了读书会。

    一名风尘女子还趁机摸了曲龙君的手,曲龙君颇有分寸地制止后,这名女子才脸红地离开,另外几名女子一面叽叽喳喳的声讨,一面对他正人君子的形象更添倾慕。

    宁忌哼哼唧唧地摆好了摊子,做了些杂活,又在曲龙君的示意下将几样骗钱的“周边”摆到了醒目处。由于能骗到的钱实在不少,他一时间忍住了心中的不爽,并不添乱,甚至由于他长得可爱也引起旁人的调戏时,也没有当即跟人吵起来,只是忍到这里,看不下去了,收了一笔钱,转头出去挥霍去。

    一屁股坐到了于贺章与孟骠的桌边。

    于贺章道:“两位少侠这,生意真好,不知需不需要于某帮忙一二……”

    宁忌瞥他一眼:“你会帮什么忙?”

    于贺章汗颜点头,对于这孙少侠的嫌弃,却是深以为然。

    他方才正在与孟骠交谈,说起绿林间其他的淫魔与采花贼,无非是见到某某家里的姑娘样貌美丽,见色起意便去把人办了,而眼下的五尺淫魔,在这边摆个摊,吸引过来的女人俨如钓鱼打窝一般,这一下引来多少莺莺燕燕。此后会出现怎样变态的事情,他简直想都想不到。

    回想昨晚见到的“孙悟空”的身手,倘若两人在江宁也是这般作桉,那也无怪“平等王”时宝丰要开出天价赏格来追杀两人。

    这样想

    p;这样想想,他对眼前的“孙悟空”道:“那,孙少侠,也不知龙少侠今晚,何时才能有空?”

    “他今晚没空了,有什么事情,我们聊吧,也是一样的。”

    “……哦,那是不是……”

    “去冰粉店。”

    回绝于贺章的工作,原本预定就是由宁忌来进行,毕竟若是不顺利,说不得还得打他们一顿。当下也不磨叽,领了二人便朝一旁的向家从食过去,径直上了二楼的冤大头包间,并且表示:“你们付钱。”

    于贺章要说的原也不是什么能在公众场合张扬的话,对此自是欣然接受。此时坐下略作寒暄,便开始进入正题。

    “……近来的局面,孙小哥与下方的龙小哥应该都是清楚,正是天下英雄,齐聚福州之时……”

    “……往北,‘海上虎’牛云秋牛大侠,已带领江南过来的各路群豪南下,共襄盛举;往东,徐南姜徐英雄在降虎寨聚义,如已狠狠打退了官兵的第一波攻势;而原本身处南边的曹金龙曹盟主,此刻,也已抵达福州……”

    “……咱们有当初浦城县的缘分,于某也没必要拐弯抹角,我们这次来到福州,也正是为六月间可能会有的大事而来……”

    “……此事究竟为何,暂时不好张扬,坦白说,便是于某,这一刻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我家主人,眼下正为了这番大事招兵买马,于某人身负重托,也已经聚义了一帮可靠的弟兄,但孙少侠与龙少侠家学渊源,武艺之高,于某平生仅见,因此……这才冒昧来访。”

    “……孙小哥,于某不矫情,若是入伙,首先……便有这个数……”

    ……

    夏日的暑热升腾,手中的冰粉带来怡人的凉意。自向家从食的包厢窗口望下去,小摊前热闹的买卖景象还在进行。

    眼前于贺章的拉拢并没有太多的新意,开的价格倒是不低,对于名利之事也许以重诺,但他的地位本就是大族连接上下的一颗棋子,纵然在浦城县做得不错,受到信任,许多关键的信息也未必会全盘告知。

    宁忌已然决定不参与此事,拒绝起来也并不麻烦,一时说:“你自己都说不出要做什么事情,还邀我入伙,被你们这帮王八蛋坑了怎么办。”一时又说:“我与兄长乃守法良民,来到福州做买卖,才不会掺和你们这等烂事。”待到烦了,便道:“再敢聒噪我不光杀了你们,连你们老大的祖坟都扬了。”于、孟二人知他是邪派高手,年纪轻轻武艺高强、无法无天的,倒并不生气。

    吃完冷饮,顺手再打包了一份,宁忌这才从楼上离开。回到小摊前时,将冷饮递给曲龙君,人群中便有不长眼的调笑于他:“孙小哥,就不能也请我们吃点好吃的?”宁忌本想帮帮忙,此时撇撇嘴,看在钱的份上走开了。

    由于暂时已经被于贺章等人盯上,为免出现意外,宁忌只是在距离小摊不远的一些店铺间行走消遣。

    向家从食的二楼之上,于贺章与孟骠又开了一个包厢,随后推开一点点的窗户,观察着这边货摊上的动静。

    江湖上的亡命徒易得,然而到了这等程度的大高手,委实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这两人名声并不正派,对于这等没什么原则的邪派人物,以利益收买是并不困难的,而且至少更容易相信于他,不需要过多试探。

    对于贺章而言,能够拉拢这样的两名高手入局,他在主家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问题是如何投其所好,找到对方真正感兴趣的利益点。

    这便需要观察。

    前些时日曲龙君凭借《严九娘传奇》与自身的谈吐气质在这边聚拢了一些“粉丝”,到得今日新书上市,小摊附近从头到尾都颇为热闹,在金桥坊青楼当中的部分女子也陆续派了丫鬟过来看看,却并不购买,而是说要在散客之后过来亲自与“龙小哥”相会。

    这日戌时三刻,一道身影穿过人群,在胖婶的米糕摊前找了个桌子坐下了。

    这人穿着随意,目光阴郁,胡子拉碴,一副胸毛凛凛大英雄的模样,在桌前朝旁边的杂货车观察了一阵。

    他是来找麻烦的,本想瞅个空挡便过去抓人,然而那边碍手碍脚的女人总是不散,走了一个,第二个又来了,这令他的神色微微有些烦躁,干脆叫了胖婶过来,跟她点了碗吃的,随后又聊了几句关于旁边车子的闲话,譬如:“你那侄子呢,今日怎么不见了。”

    待听对方回答:“哎哟,那哪里是我的侄子哦,就是个捣蛋鬼。”方才明白,前几日,果然是被人戏耍了。

    此时来到这里的人,自然便是岳云。

    吃食摊烟气升腾。

    路面上人流不息。

    岳云吃两口东西,望一望旁边,又找那胖婶过来,询问了几句。胖婶说着:“隔壁的两位小哥,那孙小哥是瞎胡闹了了些,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人,至于这龙傲天龙小哥,他漂亮又懂礼数,我觉得一定是个好人,岳、岳公子你若是有事,可别冤枉了他啊。”

    岳云没能听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望向那边的杂货摊。

    一名交还了米糕碗的客人正从视野间走开。

    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两丈开外的地方。正是几日前拉着他撒泼,控诉他欺负百姓的那人。

    这一刻,岳云没有收敛自身的杀意。

    对方自然地看着他,同样没有。

    杂货摊上,曲龙君还在笑着与众人聊书;向家从食的二楼,于贺章与孟骠推开了窗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

第一一七四章 盛夏(六)

    “这是……怎么了……”

    戌时过了三刻,银桥坊的街头喧嚣依然,一家家商铺升腾着热气,手持小灯笼的行人言笑晏晏、穿过青石铺就的道路,阴暗处,不多的污水流淌。并没有太多人察觉到这一刻开始对峙的两道身影。

    帮忙说了两句好话的胖婶此时已经躲开,而在向家从食的楼上,于贺章与孟骠都曾挨过那“孙悟空”的打,他们算是老江湖了,能够大概理解对方的厉害,也曾听说过无数次绿林高手对决的凶险。就在先前的片刻,走在路边的少年似乎是在陡然间发现了什么,随后步伐跨过满是行人的街面,到了杂货摊前与另一道身影对峙起来。

    从上方能够看清,那一刻孙小哥的身形似乎是如常行走,但速度却是匪夷所思的快。两人眼都没眨,仍旧看不懂对方是如何发的力。

    而在他的对面,那站起来的汉子身形孔武有力,虽然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人的身份,但也能够猜测得出来这人当是不好相与的绿林好手。

    两人前一日才重逢龙、孙二人,对于他们抵达福州摆摊卖货,并不惹事的行为总是有些疑惑。到得这一刻,显然有对头找上门来,两人才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豁然开朗。

    这等魔头,怎么可能真是守法良民……

    而在下方,对话在两个摊位之间响起来。

    “果然……小爷我上次过来,便觉得你不对劲……”

    “吹牛。”对面的少年将手在腰上叉起来,“我为什么要耍你,你猜都猜不到。”

    “坏人作恶,当然是皮痒了。”

    “你看,果然没有猜到。”

    “……”

    岳云的拳头已经捏了起来,磨了磨牙齿。

    过得片刻,方才道:“说说吧,哪里来的猴子,就敢到福州来撒野。”

    “耍耍你就叫撒野,福州是你家开的?”

    “牙尖嘴利,也是要挨揍的。”岳云伸出手指,“岳某人手下不打无名之辈,趁早报上名字,我下手会轻些。”

    “嘁,神经病,那我不报名字,不就打不起来了……嘿嘿,你知不知道,我跟胖婶吵架,就想让你少给她点钱,所以才耍你,你果然上了当,哈哈哈……”

    “……”

    交织的人群在街面上来去,灯笼与火把放出错落的光影。处于光影间的两人气机引动,伴着看似随意的动作,一举手、一投足,骨骼间似乎都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路面上的行人还未注意到这一切,不远处的胖婶忍不住跳了出来:“你个小崽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岳公子、小衙内你打他呀……”

    “略略略,气死你……”宁忌吐舌头。

    岳云同样被气得发昏,额角青筋暴起。

    不过,他这次过来,为的是寻找有关左行舟、詹云海的线索,此时籍着最后的理智,他将目光转向一旁。

    “大婶,你说,这两个小崽子,叫什么名字……”

    胖婶从摊位后,冒了出来……

    ……

    “……龙?傲?天——”

    五月底的夜晚了,将近亥时,银桥坊的上空,陡然间,响起了恐怖的低吼声。

    向家从食的二楼,于贺章与孟骠甚至能够感受到声浪从他们身上蔓延过去的波澜,他们作为负责招揽高手的绿林人,对于某些迹象也格外的敏感。不远处对峙的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他们听不清楚,但这一刻,双方明显谈崩,那身形健硕的年轻人吼声中表露的,赫然是最为正统的玄门内功的深厚造诣,甚至对比福建一地的部分“宗师”、“宿老”,都要更为可怖。

    正在货摊前讲书聊天的曲龙珺以及一众少女,都将目光向了米糕摊,看向了那胡子拉碴且怒发冲冠的少年。与此同时,近处的宁忌张开了双臂,他的口中也有“吼——”的一声,如阵阵呼啸般迫发而出,冲上夜空。

    去年在江宁城里,林宗吾以一声怒吼对抗扬起的那面黑旗,绿林第一人的内功惊世骇俗,宁忌虽然心中向往,却也知道自己确实差得太多。但这一刻,面对前方突然疯了的岳云,他却并没有半点的示弱。

    双方的内劲鼓荡,岳云挥手:“都躲开了——”

    躲开了、躲开了……的声音震荡长街,随后便又有吼声叠加。

    “久闻周宗师翻子拳、五步十三枪的大名,别人或许怕你,我倒早想试试了!”

    “我——试你——全家——”

    轰的一声巨响。

    两道身影冲撞在一起!

    霎那间爆发出来的拳锋交错令人看都看不清楚,地面上青砖踏动,轰然如磨盘作响,上半身,拳影呼啸。

    岳云天生神力,与任何人切磋,第一时间都会下意识地留力,眼下面对这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人,力量在盛怒之下则出到了七分。然而恐怖的拳风之中,对方的身形低伏,上半身举抱成圆,双腿左右横冲却犹如莽牛犁地,转眼间扑向他的腰身,拥抱过来。

    岳云第一拳挥在空处,第二拳压低了拳路,但对方的身形更低,手肘格挡上抡便如同炸开的涡旋,兼具力量与巧劲地将他的拳头格向上方,随后双手已抓向他后腰的衣襟。

    只这一冲、一格、一抱,岳云便明白眼前的少年比斗的经验极为丰富,他比自己矮一个头,年龄和力量上也有差,因此才直接扑抱中路,要仗着重心更低的唯一优势,比试中路和下盘。但他力量极大,腰马结实,何曾怕过这等小聪明,脚下步伐一沉,膝撞将起,双手便去抓抱对方后背。

    但也就在这冲撞的下一刻,少年的身形改抱为推,身形朝着后方拉开了一瞬,之后一只手臂从两人的怀抱当中照着上方冲天而起,直击岳云的下巴与面门,岳云的脑袋艰难地向旁边一让,那掌锋在空中变化,刚柔挥转,之后在呼啸间砸了下来。

    大摔碑手——番天印!

    轰的一声,旁边的一张桌子从内向外爆炸开来,岳云肩膀上的一片衣服同样炸成蝴蝶翻飞。

    两人的身形微微一错,岳云的膝撞砸在了空处,但对对方背后的衣服终究是抓住了,便要将人整个揪起来,然而摔碑手打烂木桌的那一瞬,少年的重心已经到了极低的程度,双手再抱岳云的腰身,借对方的力量跃起后,拉着对方试图朝地上砸落。

    两人在这一招间都没能讨到好处,岳云将对方的身形拔起来了一瞬,但对方腰马合一,借着他的力量便踏了回去,但少年也没能将他拉下地面。下一刻,岳云沉肘挥砸,少年弓步前撞,几下撕扯间,两道身影都朝着地面翻滚向前。

    若是一般的江湖比斗,地面上的厮打并不会太多,然而在战场上,地躺刀、地躺拳却是老兵最为重要的保命手段。两道身影甫一接触,几乎是在轰然声响中滚向地面,但飞扑与厮打并未停歇,转眼间,米糕摊前桌椅飞舞、青石爆裂,两人翻滚、起身、扑打、挥拳互殴,转眼间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身上也开始出现血污。

    路上的行人俱都开始奔走、躲开,有的人认出了岳云的身份,一面跑一面高呼乱七八糟的声音。这边,曲龙珺一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面神色淡然地护住一众少女,道:“出了一点小事,请诸位先行离开。”

    但离开的人不多。

    有的女子道:“那人一看就是坏人。”

    也有认识对方的,说:“那是背嵬军岳家姐弟中的弟弟,平时就爱惹事,你们看,他长得跟妖怪一样。”

    有人道:“想不到龙公子真的是江湖人?”

    亦有人道:“原来孙小哥也好厉害……”

    有人补充:“……我可不喜欢那样的男人……我是说那个像妖怪一样的!”

    对面的一番厮打迅速而暴烈,内行人都是看得心惊胆战,但对于外行人来说,双方时不时的在地上打滚,实在有点不太美观。也在某一刻,双方短暂地拉开了距离,岳云以翻子拳的架势调节着呼吸,看着对面的少年身形低伏、拳架圆转森然的模样,心中怒火燃烧。

    他力量极大,加上皮糙肉厚的优势,在先前的的打斗中,并未承受多么厉害的伤势。而眼前的少年,却比他更为灵动,虽然修为还及不上他,但以各种诡异的花巧将他拉在地面上,再配合重心低的优势,竟令得他一时间也没能占到便宜,甚至于这一番打斗极不华丽,罕见地令他感到有些丢脸。

    军营之中地躺拳练归练,全程把人拉到地上,甚至像个牛皮糖一般压根不让人起来的并不多见,侮辱大于实际伤害。

    而最令他感到愤怒的,自然还是更远一点的那个名叫“龙傲天”的俊美少年。

    去年在江宁之时,与姐姐一道出任务救下的那位名叫严云芝的姑娘,他的心中一度是喜欢的。

    可惜,这姑娘被那龙傲天污了名声,后来竟然还隐隐约约的喜欢上了对方——这件事情,姐姐一度跟他有过分析,他性情耿直,心中觉得荒谬与不忿,但终究无法可想。

    在江宁之时,一度好奇过对方究竟长成一副什么样子,到得当下,亲眼见了,心中的一些事情,似乎豁然开朗,但在另一方面,也更加的愤怒起来。

    果然,女人就是喜欢这种样子的小白脸吗?

    自己一度爱慕的严云芝,看来自强独立,结果……也就是看上了这张脸?

    他伸手指向那边,犹豫了片刻,努力地发出了最为义正词严的声音:“你们……你们离他远些,这两个不是好人!”

    这边的宁忌正跟胖婶说话:“我们让他赔,他家有钱。”

    胖婶:“呸呸呸——”不搭理他。

    后方有女子已经嚷了起来:“你是谁啊!”

    “你含血喷人,你才不是好人呢!”

    “你看看自己,就像是个妖怪!”

    “没错没错没错……”

    “龙公子一准是好人……”

    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岳云咬了咬牙,一声冷笑:“龙傲天、孙悟空,你们两个淫贼,以为没人知道你们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情吗?”

    “淫、淫贼?”

    一群女子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俱都瞪大了眼睛,亮晶晶的。

    岳云终于吸引住了这帮人的注意,此时手一挥,又是冷笑,内力迫发道:“龙傲天,你可还记得那严家堡的严云芝吗——”这声音正义凛然,在长街上空推开。

    这边的宁忌听得这个名字,神色一凛,脸顿时扁了起来。

    后方不远处,曲龙珺微微蹙眉,她还没有说话,一群女子倒是首先反应了过来。

    “严、严云芝?”

    “严家堡……”

    “莫不是……就是严九娘女侠吗?”

    人们相互对望,有人举起了手中的书,产生了联想:“龙少侠……严女侠……难不成真的有严女侠……”

    “……”

    岳云被这阵反应惊得神色一滞,一时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也在这一刻,只见曲龙珺瞥了一眼宁忌,随后淡然道:“那我跟严姑娘的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句话一出,人群当中,便响起一阵阵热烈的尖叫。

    有的女子压低了嗓音,眉飞色舞:“啊啊啊啊啊……真的有严女侠啊——”

    有的女子甚至手拉手跳了起来:“叫做严云芝啊……”

    “他们两个真的……”

    有人朝岳云开始咆哮:

    “对啊对啊,你是严女侠的什么人吗——”

    “啊啊啊啊啊啊——没错没错,跟你这个妖怪,又有什么关系——”

    “我同意他们在一起……”

    “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场面一时之间热烈到令岳云感到诡异的程度,他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

    “那他们两个——是淫贼啊——”

    片刻,憋屈而又愤怒的吼声,响彻了夜空!

第一一七五章 盛夏(七)

    夜色渐深,但暑热未褪,银桥坊间,随着一场对峙的进行,夏日的热烈气氛几乎要燃烧起来,而名为岳云的年轻人,心中的怒火,也在熊熊燃烧。

    “无耻淫贼!你有种出来,与我单挑――”

    “这不是正在单挑吗――”

    岳云的咆孝未息,前方冲上来的少年便与他撞在了一起,双方拳锋往来,或化爪、掌变化,相互对攻间,势大力沉的岳云却总是难以破开对方阻挡的那道防线。

    他的身材虽然高些、力量也大,但对方拳法刚中带柔,纵然大开大合总能占据上风,但少年的功夫底层却往往带有一股莫名的韧劲,犹如漩涡、大海,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偶尔占得优势,对方便总能冲撞回来,又或是直攻下盘,将他拖得滚倒在地。

    “龙傲天――”

    岳云只能愤满怒吼。

    “打架都不专心,我们一起上你还有命?”

    “翻子拳也不过尔尔哈哈哈……”

    “来尝尝爷爷我这招天下无敌杀人拳啊――”

    名叫孙悟空的猴子叽叽喳喳,口中说些听不懂的话,在街头便将他拦截了几轮。岳云自幼得父亲传授衣钵,此时纵然怒意上涌,这一番比斗之间,也渐渐地感受出来一些东西来:

    对方的年纪虽然可能比自己小两岁,但一身武艺的路数极有章法,身形灵动、下盘功夫沉稳,挨打的功夫也极为到位,隐约有正统十三太保功自幼修习的痕迹,并且打斗中的躲避意识不逊老兵。双方以拳法互拼,打得固然是会痛,但想要分出胜负却极不容易,自己也是因此,屡屡突不破这牛皮糖的防线……

    有这等身手的,多半是出自某些家学渊源的武林世家背景……

    只是对面这猴子的嘴巴实在聒噪,他脑子里这些东西尚未想得清楚,某一次倒地起身间,只见那边的坏人“龙傲天”朝这边走了几步,朗声道:“等一下。”

    对面“孙悟空”挥舞了手臂和拳头,岳云张开嘴,露出唇齿间的鲜血,随后舒展开双臂:“肯来了?”

    “龙某想要问一问,是背嵬军岳家的岳公子,是吧?”

    “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那倒是好。”对面的龙傲天点了点头,目光和话语,都颇为平静,“我再来问问岳公子,这福州,可还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吗?”

    “自然有王法,因此才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奸邪横行――”

    “我怕搞错了。”龙傲天一字一顿,缓缓地点头,他的目光望着岳云,停顿了片刻方才道,“所以我想先问问,岳公子,你说我与……我家兄弟是奸邪,可有证据吗?”

    “你想巧言令色……”

    “你说我们是淫贼,可有苦主吗?”

    “……小爷可不管你们的狡辩!”

    “我觉得,岳公子应当管。”

    岳云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对面,摆动手腕和拳头的少年已将他挡住,而在更远处一点,那名叫龙傲天的少年目光清冽,冷冷地盯着他,由于那话语的斩钉截铁,岳云一时间竟没能回答。

    他也是不愿意多扯,只想直接冲上去,将对方都打杀了。

    犹豫了一瞬。

    那“龙傲天”道:“自景翰朝以来,十余年来,天下板荡,许多地方,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王法、秩序,绿林人士可以以武乱禁、叱吒纵横,普通人却只能颠沛四方、流离失所。岳公子,我们兄弟来到福州,赶一辆马车,摆一个小摊,这铺位,是真金白银与坊间租的,卖的东西,也都是众人觉得有趣之物,你情我愿,绝不强买强卖。岳公子,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愿意奉公守法?是因为你们说了,这里是天子所在,是有王法、有秩序的地方!”

    岳云冷笑:“你们这等人,不过一时伪装……”

    “龙傲天”摇头:“不论你觉得我们是否伪装,既然有王法,说我们做了坏事,你当有证人、证据。可如今呢?岳公子,你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在这街头随随便便的就要打人杀人,今日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打坏了胖婶家的东西,你作何解释。”

    “我自会赔偿。”

    “哼,打坏东西,说句赔偿,就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纨绔习气、衙内性格。”曲龙君摇了摇头。

    宁忌在这边跳了起来:“没错没错!玩裤吸气、衙内性格!”觉得这两句话真是押韵,大大的涨了面子。

    站在那边的岳云脸色已经红了起来,不过,他知道自己是对的,眼下倒是没有乱阵脚,口中道:“哼,在江宁,时人皆知五尺淫魔龙傲天、四尺淫魔孙悟空的可恶!那‘平等王’时宝丰对你们的悬赏,如今可都还白纸黑字地挂着你,你别以为隔得远了,巧言令色便能逃过去!”

    那“龙傲天”却只是笑了笑:“请问所谓‘平等王’时宝丰,是你家哪位亲戚吗?又或者,他是当今陛下金口玉言,封的王不成?”

    “……”

    “‘平等王’时宝丰,是个十恶不赦的土匪!”这一刻,“龙傲天”朗声开口,眉宇凛冽,“去年,所谓公平党在江宁开会,五位大王内讧,搅得江南大乱,民不聊生!岳公子,今日的福州,就有许多人是从江南逃难过来的!这里不少百姓的亲人,如今都在江南尸骨未寒呢!”

    曲龙君没有内力,这话语固然不能响彻整条长街,但这一刻语调清朗,街边不少人都在同时出声呼应起来。她说的当然是事实,眼下抵达福州的众多灾民,谁不是受这场江南大乱的波及?

    “岳公子,还是那个道理。”曲龙君道,“我们来到福州,愿意遵守这里的王法、秩序,是因为你们说这里有王法、有秩序。但若是在江南那种地方,没有王法、没有秩序,我们兄弟,也有自己的活法,我们与时宝丰一家结下的梁子,将来自有清算的一天。但今日在这里,你若觉得我们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便将证据拿出来,将证人找出来,不要再无理取闹,丢了背嵬军与岳将军的脸!”

    她说到这里,逻辑清晰,掷地有声,尤其是“与时宝丰一家结下的梁子,将来自有清算的一天”这句,周围的一众少女听得都要晕厥过去,她们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龙公子”,在绿林间可能有着怎样的身手与地位。

    宁忌听到这里,心中也是一阵激动翻涌,想不到还能这样解释自己与时宝丰的关系:没错没错,我与那平等王结下梁子,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他一时间倒是没有多想,自己的家世若是亮出来,时宝丰恐怕都没有资格结这番仇怨……

    周围的人因为对公平党的指控变得议论纷纷,岳云一时间咬牙切齿,想了片刻,又想提起严云芝的事,却见对方的目光扫了过来。

    “……至于你说的我与那严云芝严姑娘的事情,恐怕我与严姑娘的关系,比之你跟她,还要更熟一些……”她的目光在宁忌后背上微微停了停,“……对吧?”

    岳云脸上的神色便是一愣,一阵红一阵白的说不出来话。

    周围的女子见此情形,脑中几乎已多写了一部“严九娘传奇”,当下便是一阵喧嚣。

    “对啊对啊,严姑娘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让严姑娘自己来――”

    “你这个丑八怪,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呜呜呜……”

    宁忌挥拳挡在了似乎随时要爆炸的岳云身前,偶尔叽歪两句:“对啊对啊,严小芝那个蠢货跟你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哈……”

    觉得哪里稍稍有些不对,但这一刻倒也不好细想。

    岳云抬起一根手指来,双目通红,要不是年纪不大,此时就要炸开了……

    ……

    银桥坊上岳云的到来,是来到福州之后颇为有趣的小小插曲。

    虽然对方红着眼睛最后仿佛踏着满地泥沼般离去的背影看来有些凄惨,但少年人想成长总要受到诸多考验的。

    一度因为死贱人于潇儿而受到污蔑几乎死去的宁忌,对岳云的这番遭遇有一点不忍,但算不得多。作为同样的少年人,他在领教了翻子拳后,对对方的武艺倒是更有期许了。年轻人,经受了各种心理摧残后,会变得更加强大――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很有发言权。

    过去在西南之时,父辈偶尔说起背嵬军、说起岳飞,评价极高,宁忌对于岳家的这对姐弟,向来也有着“虽未蒙面、心向往之”的神交之感,今日如此有趣的一番切磋,将来若能重逢,揭开身份后再做一轮比试,想来双方都会感到分外有趣。

    他想到这一幕,心中甚至都开始期待起来了……

    虽然岳云憋屈离开的时候,真像是一条狗……

    银桥坊间,由于方才的这番打斗,不少人都明白了宁忌与曲龙君“绿林高手”的身份,一帮少女对于曲龙君的追捧更为狂热起来,曲龙君担心宁忌比武过后的身体,过来询问了一下,但宁忌军医出身,跟岳云互殴的一些皮外伤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番安慰,曲龙君才又回去继续“骗钱”。

    宁忌则从小货车里弄出了跌打的药材,当场给自己敷上。他是绿林高手,一番打斗之后给自己用药,当场便有不少人过来买这跌打的药膏,宁忌当场叫了一波价,狠狠地赚了一番黑心钱,就连跟曲龙君买书的少女们,这一刻都为这药膏掏了不少银子。

    目睹了方才一切的于贺章与孟骠此后又下来关心与打招呼,宁忌敷衍几句,卖了两份药,方才叫他们滚蛋。

    夏日的夜缓缓地过去,就要到五月三十的子时了,岳云铩羽而归后的讯息正朝四方蔓延。临近收摊的时候,“归泰盟”的陈华听到了消息,匆匆地赶过来,找到宁忌与曲龙君,恭维了一阵。

    他与文质彬彬的曲龙君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倒是与当初给过他下马威的宁忌颇为投契,此时拖着他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某一刻,随口提起了一件事情。

    “……这小阎王岳云,最近在城里真的是无法无天,还好龙小哥、孙小哥出手,能压他一头……龙小哥尤其厉害,只是几句话,竟就能让他灰熘熘地跑了……最近被他找上的人可真不少……”

    “……他好勇斗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天就被我耍,今天不也一样,倒是你们,最近又怎么惹他了?”

    “唉,我们哪敢惹他啊,真惹他的不就是前几天的那件事吗。哦,就是这里啊,那两个不要命的……”

    “……呃?”

    “孙小哥你忘了,就是前些日子,在这里打起来的那两个啊,一个‘混元斧’周刑、一个‘虎鲨’詹云海,跟这岳云打了又跑掉了的。”夜色深邃,周围的摊铺都已经在收拾了,陈华低声道,“那次打完之后,可能这两人又怎么惹到他了,这几日岳云大打出手,满城内外的在找这两位的下落呢,说是找到了,就要亲手把他们打成泥。唉,要是早知道龙公子那几句话就能将他吓退,好多人都得少挨一顿打……”

    “……哦。”

    陈华摇头晃脑,还在咀嚼“龙傲天”那一番言辞的精妙。宁忌点了点头。

    岳云在找周刑、詹云海……

    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间想不得太清楚。

    过了一阵,城市里敲了子时的锣。

    五月三十的凌晨了,月底的天空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星眨眼睛,宁忌与曲龙君收拾了摊子,驾驶着马车往回走。

    陡然间,他才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望向了一旁曲龙君正在说话的侧脸……

    于是平静的五月,在这一刻离开了……

第一一七六章 盛夏(八)

    凌晨了。

    左家的宅邸当中,大部分的人已经睡下。内宅的院子里,左文轩拿着口杯,给过来汇报的人倒了茶。

    石桌上,驱赶蚊虫的半截熏香生出烟尘鸟鸟,手一挥,乱得像左文轩此刻的思绪一样,混乱冲散。

    “……今夜拦住岳云的那位名叫孙悟空的少年,看着很像是……”

    “唉,跟他说过不要去,还是找过去了……”左文轩揉了揉额头,“此事,需要严格保密。”

    “真的是……”

    “一旦暴露,事情可大可小,今日寻一寻陈霜燃,找一找左行舟,就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场面了,这事情会关系到将来西南对东南、甚至对整个儒学的态度……”

    “明白了……”

    “……”

    “但是行舟……”

    “二十二出的事,至今找不见……”

    夜色之中,左文轩的话语低缓,像是害怕吵醒了睡着的人们,又像是落在水面上的涟漪。

    “可能没了吧……”

    ……

    同样的夜。

    用短刀刺啦刺啦地刮掉了脸上的胡子,待到镜子里的那张脸渐渐变得有点“朗眉星目”起来,脑中卷起的另外一些情绪才又让他砰的一声将刀子拍在了桌面上。

    “干的什么事情……”

    丑时已过半,外头的城市安静了,但心中的烦躁翻涌未息。已不独独是晚上在银桥坊受到的膈应,其间还有更多的挫败感。他草草地披了衣服,复又出门,跟门房那边道:“徐伯,我去趟公主府。”

    骑马穿过了夜色。

    不久之后,他坐在星辉洒落的院子里,由姐姐给他揉了些跌打的药酒,口中说起晚上的进展。

    “……在江宁时,陈帅曾经说过,这龙傲天乃是华夏军的战士,只是临时接受了任务离开了……严姑娘当时还以为他死了,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想不到在这里见到……”

    “原来是他……”

    伸手拍打着岳云身上的药酒,银瓶的神色一时间也颇为肃穆。

    随后道:“你怎么剃了胡子?知道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姐啊!说正事呢!”岳云恼羞成怒。

    银瓶笑了笑。

    “如此想来,左文轩的态度倒是明白了。左行舟在银桥坊放你鸽子的那晚,是见到了这两位淫魔,接上了头,左文轩应该也是知道的,因此跟你说事情并无蹊跷。但如此一来,从他们的口中,应当是找不到左行舟的消息了……奇怪,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宁先生是救过我们,与爹、与陛下他们也有交情。可说到底,西南弑君造反,与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过来的人有明有暗,没什么出奇的……”岳云瓮声瓮气地说道。

    “话是这样说。”银瓶拍了拍他,“过去在江宁,与严姑娘打交道打得多,后来陈帅又说了那龙傲天乃是他们的人,因此不曾细想,但如今想来,若真是西南的细作,这人的行动,真是奇怪。按照严姑娘的说法,这人艺高人胆大、性情正直却又口无遮拦,但今日与你这一番说法,却委实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他当初是故意破坏严家堡与时宝丰的亲事?”

    岳云瞪起了眼睛。

    “不无可能。”银瓶想了想,“但总之都显得奇怪。最奇怪的是,他们年纪都不大,在江宁之时,甚至都够不上出来当密谍的要求,而且老是顶个淫魔的名头到处跑,说起来都让人觉得难堪……”

    “姓孙的那个底子很稳,有传闻中太极圆转的功夫。”岳云仔细想着,道,“姐,你说会不会是黑旗当中的小辈出来历练?”

    “这个可能倒是很大,不过若这样想……岳云,倘若你出门游历天下,混个五尺淫魔的名头回来,你觉得,大家会怎样说你?”银瓶说到这顿了顿,摇了摇头:“……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岳云也摇头感叹,“爹会一掌打死我。”

    “那倒不会……吊起来打是免不了的。”

    “还说不了亲了。”

    “全家都抬不起头……”

    “哼哼……”

    “呵呵……”

    这个晚上突然见到曾在江宁寻找过的两位淫魔,一时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绪,姐弟俩一面思考,一面随意调侃了几句。过得一阵,岳云方才道:“那左行舟,便没有头绪了……”

    银瓶也沉默了片刻。

    “福州的状况,最近看来,早不是一件两件小事的问题……岳云,这里在打仗了。”

    她说到打仗,岳云身上的肌肉便顿时紧绷了一瞬:“……嗯?”

    “还记得出来之前,爹曾经跟我们说过,船队回来之前,福州可能会有一场大乱吗?”

    “……便是这次?”

    “如今看来,有极大的可能,会是这次。”银瓶道,“最近半年以来,福建各地许多士绅心怀不满,时不时的挑事,甚至杀黄狗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在暗,朝廷在明,这样子打怎么也打不完,其实双方也都算不得满意,陛下想要解决这件事,各地心怀不轨的士绅何尝不想――他们不会等到海贸船队回来的,要么对海船动手,要么就会在此之前……”

    “……”

    “三四月间陈霜燃动作不断,处心积虑也好、适逢其会也罢,都已经吸引了各方的注意,她是火药桶边最明显的一根捻子,接下来这盘棋的棋眼,十有八九便要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要闹一场,各方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在她身上压一注,陛下、殿下乃至于城中的各位先生,恐怕也想摆明车马的打过一轮,只要这次能胜,私下里摇摇摆摆的墙头草,就能安分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岳云想了想,“李先生说过,治国之法,最好的还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若官家因循守旧,许福建地方乡绅以权力名分、许兴复从龙之功,那些许闹事的刺头,自然可以在世人察觉之前,就在暗地里处理掉。可陛下不愿福建一地只是偏安的小武朝,要厉行革新,那就没有办法了,世道与之前不同,八九成的人心中都要犯滴咕,那想要革新能进行下去,总是要打掉最冒尖的刺头,才能让后方的摇摆者,知道革新的坚决。”

    银瓶叹了口气:“如今看来,钟二贵、左行舟,也都是陷在这场变乱的波澜里了……”

    “……那莫非就……不喊冤,不找人了吗?”

    “冤要喊,人也要找,但自己也得清楚,接下来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回事,如今看来,一个不好,福州城要血流成河。”

    银瓶说到这里,微微的顿了顿。

    “仔细想想,银桥坊的两人既然是西南过来,左文轩也知道,那事情便有些复杂,有些事,该问、不该问,不太好分辨。你这性子,最近就不要再打上门去,免得节外生枝……若是有空,由我找个时间,去探探那五尺淫魔的底。”

    她说了这些,岳云先是点头,随后却有些犹豫起来,欲言又止一阵:“姐,要不然,还是我去吧……”

    “……怎么?”

    “那、那家伙是个淫魔,长得道貌岸然的,在街头便骗了一大堆无知女子,姐……你毕竟还没成亲……”

    话没说完,背上便挨了姐姐一拳。

    “说什么呢,我也是无知女子吗?”

    “姐你当然不是,不过他确实长得还行,有我剃了胡子之后的七分帅气……而且淫魔据说都不是武艺高,我主要怕姐你着了他的手段……”

    岳云想起江宁的严云芝,虽然还不知道那五尺淫魔到底有些什么手段,但此时仔细一想,警惕心已提到最高。对于向来可靠的姐姐一阵谆谆劝阻,期间又被殴打了一顿,也顾不得了。

    银瓶被他的认真弄得哭笑不得,打了一阵,说起最近在公主府的任务,“不一定有时间去”,才让岳云停止了唠叨。此后再想想,复又觉得荒谬。

    “勾心斗角、八方聚会,往日里说起来,如当初的西南成都、如江宁大会,都还算是些大场面,可到了咱们这里……早几日说的是什么花和尚吞云来了,今日又有这四尺与五尺的两个淫魔,这福州……是怎么了?如此大事,竟就只引得一群淫魔扎堆吗……”

    星光之下,苦笑叹息……

    ……

    同样的星光,在福州城的上方蔓延。

    夜半醒过来时,曲龙君睁开眼睛,并没有看见对面床上的身影。

    她躺在床上,看着那边,咬着手指头等待了一阵。

    之后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挂在床边的小灯笼。

    心中像是缺了一块……

    感到恐惧……

    她提着灯笼,从房间里出去。

    ……

    将近寅时了,银辉从夜空中洒落。

    宁忌坐在屋顶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屋顶在夜色的清辉下延伸。

    脑海之中,在想着复杂的问题。

    某一刻,听到下头传来细微的声响。

    曲龙君下了床,在房间里走,去到茅房的方向,又穿过了侧面的廊道。

    “小龙、小龙……”

    他听见她轻轻地喊起来,那声音很是柔弱,像是夜色中的一只兔子。

    不知道为什么,宁忌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一一七七章 盛夏(九)

    “小龙……”

    银辉之下,少女的嗓音怯生生的,响起在院子里,也像是星光下的浮尘一般漾开……

    宁忌看着她的脚步穿过了院子,打开门朝外瞧了瞧,回过头后,她在下方仰起了脸。

    “……小龙。”

    那声音这才微微的变了变,不再柔弱了,像是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她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院门,随后回到房间,喝了口水,攀着梯子,朝屋顶爬上来。

    在宁忌身边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夜,星光洒在前方的屋顶与街道上,像是一片大海,呈现出银色、黑色相间的波涛来。城市已经睡去,远远的有树的影子,睡在黑色的院墙边,小小的楼船就像是身形庞大却温驯的动物,在泛着微波的河边入眠,只偶尔有更夫走过远处的街巷,灯笼带着的温润的光芒一点点的往前方浸,像是城市的睡梦中渗出的光芒。

    他们也像是在这片安静中睡着,看着这夜色,不愿意醒来。

    不过,倒是宁忌首先说了话。

    ……

    “可能……出了些事情……”

    “嗯。”

    “那天过来的……一个朋友,叫做左行舟的那个,也许是出事了。”

    “‘混元斧’周刑。”

    “嗯,我……我也不确定。”

    ……

    对于这件事情要不要说,宁忌在这个晚上一度纠结了许久。

    但此刻坐在屋顶上,身边的少女却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追问,他能够感受到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身边,她的手臂软软的跟他靠着,穿着麻布长裤的双腿伸长了,脚下是灰白的布鞋。她的身体并不像他那样发热,甚至给人以清凉的感觉。

    宁忌也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

    “……我还在西南的时候,与左家的人,有过一些私谊,甚至……在打女真的战场上,也是战友……这次福州的局势紧张,左行舟想要扮个坏人,帮朝廷打探情报,前几天就是岳云跟他在做戏……今天岳云找过来,大张旗鼓地找周刑与詹云海,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已经失踪了……而且朝廷这边的判断是,两个人很可能已经出了事……”

    “……不会是岳公子在继续给他们造势吗?”

    “……可能很小,如果他们已经顺利地打进敌人内部,这边再乍乍呼呼的造势,更大的可能是会节外生枝,而且,前几天,左文轩过来找我,他说的一些话、开的一些玩笑,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想倒是清楚了……他想要打听左行舟跟我有没有什么联系,但又不想惊动我……”

    “……左文轩是……”

    “……啊,就是那个眼镜,他是……”

    ……

    福州的后半夜,有夜风轻轻的拂过,宁忌大致地说起左家的一些状况。对于福州之行,过去一个月间的预期都是很轻松的,他的脑子也并没有提起太多的警惕心,但此时已经被惊动,很多的事情就能够组成具体的脉络了。

    回过左文轩与岳云的行为,左行舟很可能已经失联了数天的时间,而且已经有了一些出事的证据。

    但这还并不是让他感到为难的事情。

    他感受着右侧臂膀传来的少女柔软的触感。

    自江宁城内重逢以来,两人之间早已有过一些暧昧的肌肤接触,在旅行途中的携手、在山洞间的拥抱、亦或是来到福州后一起洗脚时的打打闹闹。但这一刻,屋顶上的这一份接触,似乎又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感到卷恋。

    有些为难的话,眼下的这一刻,并不好说。他是从最严苛的战场上下来的战士,在过去的那些时日里,遭遇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一往无前的奋勇迎上,左行舟出了事――甚至于左行舟死了――这原本都不是多么难面对的一个状况。但这一刻,对于如何安排好她,他没能想到万全的方法。

    “……我从西南出来,其实有点像是离家出走,不闯出个大的名头,不好回去,所以到了福州,也不愿意跟左家人有太多的往来……当然,也不是说左家眼下,就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这是他们的地头,一些坏人,总之都会被清理掉的……”

    一番话语,前头分析事态,逻辑倒是清楚的,到得之后因为还没能完全想好,便大概地说了几句废话。宁静的夜风与少女并没有给他太多的负担,只是某一刻,在他微微顿了顿时,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龙,我刚才还以为……你丢下我了……”

    这句话说的,便不是左行舟的事情了,宁忌偏过头去,夜色之中,他看见曲龙君迎了上来,将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嘴上。

    夏日的夜,冰冰凉的感觉,到了心里,却复又化作了温暖的触感。宁忌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某时某刻在某一处地方,这些事情是会发生的,而心跳的感觉又在砰砰砰砰的,变得很大……

    “……我、我……我不会的……”

    “……嗯。”

    他们的影子在屋顶上,轻轻地触碰在一起……

    ……

    夜风从海上来,静静地吹拂过星光下的古城,更夫的灯笼浸过这条长街,又在那条街巷上漾起。

    他们在屋顶上又坐了许久,到得夜色最深时,宁忌才将在安静中睡去的少女抱起来,缓缓的走下屋顶。他的武艺既高,心情也平静,抱着少女走下陡峭的木梯时,便如同从高空缓慢而平稳地降落。

    他将少女放回房间里的床上,脑海中还有对方方才倾诉衷肠的话语。

    “……小龙。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其实是武家的女儿,我的父亲是将军,因此,在幼时虽然念书、弹琴、学做女工,可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更想当的,也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将军……”

    “……父亲去世之后,被闻寿宾买下来,学了许多东西,过的是很昏暗的日子……小龙,那段时间,我不敢想太多,有些时候,会想要去死……我到了西南,听闻寿宾的话,要去给华夏军捣乱,后来,最昏暗的那一天,我遇上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天……”

    “……当时的我,好像真的是死在那一天了……醒过来以后,你和顾大婶每天都让我看到了新的东西……那个时候你整天板着脸,我好怕你,可是慢慢的,我才知道你想让我当完整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时候,我才刚刚想起以前,我想到小时候,想到死了的爹爹,慢慢的想起更多的事情……小龙,在那之前,我一直是个货物,你救了我,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就成了你的货物,我会这样想很久很久……”

    “……离开西南之后呢,我经常会想起你和顾大婶。小龙,我会经常想起你板着脸,也想起你那天晚上杀闻寿宾和其他那些人时的样子,你武艺高强,又很正直,离开西南之后,便我再没见过这样的人了,后来在江宁的那一天,忽然又听到你的名字,真的像做梦一样……”

    “……小龙,我想跟你在一起……”

    ……

    “……我想跟你在一起,却不是想变成你身边的累赘……小龙,过去的一年多,我从西南走到江宁,前半程华夏军的叔叔伯伯教过我很多东西,后半程,我也看到很多东西,我看见很多普通人,他们也会努力地活,也许有的人坑蒙拐骗、有的不那么体面,但我也学到了许多,你知道吗,我会扮乞丐、会装腔作势、会把自己打扮得很丑……”

    “……但我想,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是你在西南给我的那本书上写的一样,普通人也会有自己生存的办法,女人也有……我可能成不了你这样的大英雄大侠客,可世上也有许多人,要找到自己的活法……”

    “……小龙,我想跟你在一起……那我们在外头,就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事情,我知道你会犹豫、也会为难,可我不愿意你因为想要保护我,就变成一个畏畏缩缩的人……我是武家的女儿,我也不笨,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在这样的世道上跟你一块活下去,小龙,我想求你帮帮我……”

    ……

    除了最初的那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微微带着哽咽,在夜色中说话的曲龙君其实平静而又坚定。这总让宁忌想起曾经在成都偷窥他的那段时间的情景,那时候的少女显得柔弱而阴郁,像是一朵蒲公英,风一吹便会散掉,这柔弱引起了他的保护欲。

    但眼下才会发现,重逢的这段时日以来,少女除了在“带上她”的话题下总是显得有些担心,其余的时刻,已经像是柔韧的野草了,她做事总是有章法、有条理、有主见,尤其是在最近福州的这段时间,更是显得从容而独立。

    她从武家的女儿变作被人卖掉的瘦马,或许眼前这样的曲龙君,才是她内心之中,原本就有的模样。

    甚至于在说“我想跟你一起”这样的羞人话语、乃至亲吻过来时,她除了肌肤变得烫了起来,面上仍旧显得平静而从容。

    这让宁忌也减少了许多的尴尬。

    他也是想跟她在一起的。

    于是这个凌晨,他也这样的跟她表白了。

    ……

    夜风抚动清晨的草与露。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少女正在沉睡,宁忌走到院落里,打了一套拳。

    城市在安静中渐渐苏醒,远处开始亮起灯火,鸡正在叫,他手上的拳法缓慢而沉重,虽是空挥的拳架,却犹如在搅动一片巨大的丹汞,身体之中,血液奔行正如大江大河。

    来到东南之后,少年人生第一次的,真正的感受到了大海。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与大海搏击时的平静。

    武振兴三年五月三十的凌晨,东南,如火的盛夏。

    她与他,开始相互陪伴的盛夏――

第一一七八章 躁动的心事(一)

    轰――

    上午的阳光穿过晃动的树影,投下摇曳的金黄。福州城南,一处镖局的院落里,人影回旋交错,光影带来的些许扭曲之中,被围在中间的一名汉子拳架森严,偶尔击出,便犹如重炮般的将对手打飞出去。

    并不是多大的镖局,参与这场混战的武者身上穿着看来也有些寒酸,大概是镖局内一名压阵的镖头带着四名喽?合斗这使拳的汉子。而在镖局的小院周围,还有数名武者,此刻正在围观战况。

    过不多时,五人便被悉数打倒。

    院落里大槐树的树影摇曳,蝉正热闹地鸣叫,那使拳的汉子环顾周围,朗声道:“吾乃‘铁拳’倪破,吉州人,久闻飞云镖局的大名,但今日一见,倒不过尔尔……可还有谁,要上来赐教的吗?”

    院子里观战的还有一些绿林人,却并非是飞云镖局的内部人员,有人出面嚷了几句,那倪破昂首回应,但一时间,并没有打起来,直到他即将往院外走去时,一名穿着黑披风、双手抄在胸前衣服里的瘦子才站了出来。

    “飞云镖局穆镖头,是我好友,他今日不在而已……”

    “好,你要代为出头……”

    “那倒不……”

    两人如此说话,瘦子并不想打起来,但倪破已走得近了,双方气机牵引,瘦子手一翻,双刀抽出,化作夏日里的两抹阳光,噼斩轮舞。一时间,似乎有阳光跳跃着在镖局的院落里乱飞,那“铁拳”倪破口中“啊――”的大吼,双臂挥舞,院子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下一刻,砰的一声,使双刀的瘦子被打飞出去,撞到后方的墙壁上,“铁拳”倪破的手臂衣衫尽皆撕裂,暴露出里头珍贵的金丝软甲来。

    “你的刀法,倒还可以。”倪破道。

    “我以为你……未持兵器……”

    “哈哈,今日他们轮番上阵,占你一点便宜,若有不服,它日我们公平一战。”

    “技不如人,无谓多试……”

    “哼哼,倒是条汉子……”

    双方便扔下一些场面话。

    如果宁忌此时在场,必然会认得,眼下镖局当中的不少人,都是跟随于贺章到过银桥坊的喽?。而这一刻,与这处镖局隔了一条街的商铺二楼,也正有几只眼睛,从窗户口看完了下方打斗的全过程。

    一身公子哥打扮的蒲信圭看着比斗的结果,面无表情,在他的对面,便是所谓的“文候剑”钱定中。于贺章恭恭谨谨地在一旁站着,脸色紧张而难堪。

    “过去一年多,花了这么多的银子,让你这次带些可用的人来,你就带了这么一帮土鸡瓦狗?”

    “实在是……公子来得太过突然,我手下武艺最高强者,不在此地,而且……”于贺章神色为难,“而且……蒲公子也知道,徐南姜于降虎寨起事,原本……他与我关系最好……”

    “我来得突然?”蒲信圭伸手拍了拍身前的桌子,“它日倘若衙差过来,岂不也是突然得很,你们怎么办?”

    “可……公子至少该跟我说一声,我下头的兄弟,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些本领,也才好表现出来……”

    于贺章也是无奈,此时还是上午,蒲信圭突然出现,将他叫上楼来,随后那“铁拳”倪破便进了飞云镖局,说是以武会友,在场的几名好手恐怕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弄得颇为难堪。此时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公子,这次我过来,真有几名好手,可眼下不在此地,公子若要考较,总该给个时间……”

    “方才那使双刀的,出手其实还能看。”一旁的钱定中为他说了一句话。

    于贺章连忙点头。

    蒲信圭看了他一眼:“我也知道这样考较不太合理,可如今的局面,后头的大人们要的是安全,宁可错过了,也不想预先招呼,被人做了局……老于我知道你的本事,真有能打的?”

    “是。”

    “比之这‘铁拳’倪破如何?”

    “我不知倪破是公子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确实是厉害……”

    “不是我找的。”蒲信圭摆了摆手。

    “是。”于贺章心中便有了数,“我找的那两位,任一人出手,这双刀李琅都没有出刀的机会。”

    “……真有这样的好手?”

    “是,只是这两人在外头,恶名昭着,据说在江南,与那平等王时宝丰,结过大梁子……”

    “哦?时宝丰交游广阔,听说脾气不错,能结天下英豪,这两人结的什么梁子……”

    “应当是……奸污了时宝丰家中的女子……”

    “嚯――”

    “那这等高手,我也不好随口支使他,凶得很……”

    几人在窗口嚼了一会儿舌根。蒲信圭这才打发于贺章离开,待对方从房间出去之后,蒲信圭才与钱定中蹙了蹙眉:“那女人做事,真是扯澹。”

    “确实谨慎得厉害。”钱定中道。

    说了这两句,蒲信圭这才从座位上起身,拉开房门,朝茶楼二层另一间房间走去。

    守在这间包厢门口的,乃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管事,他的身形精瘦,皮肤黝黑,乃是过去的大海贼、如今伴随陈霜燃流落在外的管家陈盐,照面之后,对方将蒲信圭与钱定中放进去,房间里的窗户边,便是皮肤稍稍有些黑,但样貌却颇为精致的神经病陈霜燃了。

    “今日这趟,让人……失望。”陈霜燃看着蒲信圭,道。

    “你最近都是这样,突然说要过来,人都不齐,怎能不失望?”

    “我只想挑点好手,而且――安全。”

    “有好手啊,但是你这些天挑到几个了?”蒲信圭坐下,拍了拍桌子,“我特么现在都烦你!真正的高手你当是家里养的狗?随时在家里等着你上门呢?招呼都不打就杀过来,人家不用出去花天酒地找乐子啊。”

    “这样才真实。”

    “我真你母……”蒲信圭手指在空中抖了抖,“我告诉你,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说要做场大事,你知不知道这次十几家、几十家的人往福州赶,等到赶过来了,要干什么你现在还没有说清楚,就偷偷的这里看哪里看,说是要挑好手……陈霜燃,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诸葛亮啊?还是武则天?你当这下头的人都是蝼蚁、都是棋子?你以为他们想不到你的盘算?”

    蒲信圭敲着桌子:“我告诉你,现在许多人都已经在私下里说了,你陈霜燃是想要做大事,但是把大家叫来,统统是给你当烟幕的喽?,是吧?他们过来了,你就想让他们捣乱,好处你压根没想分给他们,是不是!?”

    蒲信圭压抑着声音,低声咆孝。

    对面,陈霜燃歪头看着他,嘴角有一丝奇怪的冷笑。

    “……有什么好处?”

    “……啊?”

    “蒲公子,这次有什么好处?”陈霜燃轻声、却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与朝廷斗,想将这不伦不类的小朝廷斗倒,大户跟朝廷斗,想要福建一地的权力,至于下头的这些人,他们过来,不就是要跟朝廷捣乱的吗?私下里,他们没有收钱?”

    “收……就算收了钱,他们也不想被蒙着眼!”

    “蒙着眼有什么不好?陛下要纳妃,福建震动,各家各户都到福州来凑热闹,各家养着的镖头、绿林人也都到福州来寻个前程……被蒙着眼睛,官府就算抓了他们,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若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他们有的会被吓回去,有的会给官府通风报信……这些信不过的喽?,在大事面前,当然就是用来当烟幕的,各地的宗支、老爷都没有说话,蒲公子你着急什么?”

    “你……”

    “蒲公子你着急的,不过是被我抢了风头罢了。”

    “……”

    陈霜燃的语气轻描澹写,说到这里,倒将蒲信圭说得没了言语。过得片刻,他“嘿”了一声,在桌前坐正了。

    “陈家妹子,同是天涯沦落人,话我给你说清楚,我暂时是没闹清楚你打算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蛊惑了哪些老大人,就听了你的鬼话,但蒲家的力量、曹盟主的力量,可还在我的手上捏着,这次我若不让你成事,你也成不了。”

    他这话说完,对面的目光便望了过来,少女直勾勾地盯着他。

    蒲信圭舌头在嘴角舔了舔,也径直地盯了回去。

    在福建一地,与皇室真正起了大矛盾的,本质上还是各地权力受到动摇的宗族,这些宗族势力有的坚决、有的摇摆,有激进的部分已经结成联盟,也有更多的,虽在观望,却也绝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对造反做出相应又或是暗中提供帮助。

    这个巨大而又松散的联盟,才是反抗势力的基础。

    而在明面上,陈霜燃与蒲信圭,如今是反抗武力的代表人物,如果操作得好,背后激进的宗族大老们,就有可能将利益付于他们的身上。

    最近一个月,陈霜燃很明显的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而对蒲信圭这边来说,虽然一开始选择支持的态度,到得此时仍旧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明显的不耐烦起来。

    倘若有一天真的成了大事,最大的功劳让陈霜燃拿了,他蒲信圭哪里还有可能当得了皇帝?

    面前少女的目光冷得渗人,但他系着脑袋造反,也不是被吓大的。如此相互盯了片刻,少女的眼中有冷冷的讥嘲浮现:“我的计划,后头的老大人都已经首肯了,你有种捣乱,怕你没命享福。”

    蒲信圭却也笑起来,陡然伸手,捏住了陈霜燃放在桌上的手背,陈霜燃眉头一皱,想要抽手竟没能抽出去,房间里,陈盐与钱定中身形一动,但随即停下,杀气四溢。

    蒲信圭道:“可这是你的计划,不是我的。老大人们支持你,前提是你能成事,倘若事情成不了,陈家妹子,咱们一定一起死。”

    陈霜燃被他捏着手,目光瞪了一阵,片刻,她桌底下伸腿一蹬,踢在蒲信圭的小腿上,另一只手挥了过来,啪的一声打了蒲信圭一个耳光,这才收回手去,连人带凳子往后退了一截。蒲信圭却也并不介意,少女在海贼窝里长大,学了一身匪气,但武艺实差,他挨个耳光,脸上只是微微红了红,朝对方笑起来。

    “你真漂亮。”

    翻脸的这一刻,他也表现出亡命徒一般的疯狂来。

    陈霜燃被压制了这一瞬,沉默了片刻,面容倒是温和了些许,过得一阵,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将茶水倒在自己被蒲信圭捏了的左手上,口中道:“都是亡命之人,该你知道的事情,自会告诉你。”

    “那你可得早点说,我心胸不广、又好猜忌,倘若让我觉得好事已经没我的份,我可不让你好过。”

    “你待会就会看到。”

    “……嗯?”

    陈霜燃掏出手帕来,擦拭着手上的水渍,蒲信圭疑惑地看着他,几人在房间里,等待了一阵。

    窗外的车上车水马龙,夏日的蝉鸣混着人声在响。

    己时一刻,视野的左边,有示警的令箭响起。

    不多时,右边也升起烟火。

    蒲信圭站起来,朝窗外观察了一阵,城内便有大量的捕快开始出动。

    “这是……”

    “李家的学堂,与长公主府邸。”陈霜燃平静地说道。

    “两边一起……”蒲信圭扭头看她,“你手下有多少高手,想要成这等事?”

    “只是试探。”陈霜燃站起来,朝远处观望:“蒲家世兄,我手下有出自六扇门的能人,能知道衙门的应变规律,能知道他们的能力极限,警号一起,再严密的防范,都会乱起来。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待到行动那日,我要杀人,总会成事。”

    “可你这样,若是逼得朝廷封城大索……”

    “陛下纳妃在即,如今十几户大族入城争夺名额,他正要标榜盛事,哪有可能封城大索……而且,我也说过了,即便封城大索又能如何,抓走入城的一些绿林人物,都关起来?他们入城挣钱,顶多以武会友、私下切磋,又没有犯事,朝廷能处理几个?”

    “那你……目标到底是谁?”

    “……我的傻哥哥啊……”陈霜燃扭过头来,漂亮的面容诡异地盯着他,过得一阵,方才咧嘴一笑,“只要有机会……杀谁不行?”

    远处的示警声混乱不息,似乎证明着这次在两边出手的皆是好手,周旋许久,仍旧未被抓住。蒲信圭虽然并不清楚陈霜燃是如何聚拢的这些高手,但也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心中甚至有些感觉:若两边都是那吞云和尚一般的大宗师,说不定这一次出手,都有可能斩获一些战果。

    陈霜燃不愿意再多说,他便撂下了一些狠话,方才离开。待去到茶楼下方,回忆今日的表现,倒是有些得意起来,过去几次他见陈霜燃,由于对方神经兮兮的,他的气势总是被对方压住,但这一次豁出去了,混不吝的气质倒终于令自己扳回了一局,尤其捏住对方的手加以轻薄时,看少女那恼羞成怒却又没能发作的脸,委实让他觉得心旌动摇。

    平心而论,若仅以容貌而言,陈霜燃虽然算得上是美女,但也不过是个姿色出众的女子。但将这等强势的女子加以拿捏、征服的一刻,才真正激发出了他心中的斗志,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体验。

    “钱兄,我跟你说。”他与钱定中说道,“对付这种女人,可以先虚与委蛇,但是你拿出狠劲,让她措手不及的那一刻,才是最有趣的。你信不信,今日过后,她忘不了我。”

    钱定中便也是傲岸一笑:“这等事情,我也是清楚的。”

    ……

    远处的混乱还在蔓延。

    蒲信圭与钱定中离开的此时,于贺章领着飞云镖局内的一些人,也警惕地观察了一阵远处的状况,待到混乱渐息,才在镖局的房间里大概的说了今日“考察”的事情。

    众人跟随于贺章来到福州,哪能想到还会有人做这等的考验,一时间,有人懊恼,有些骂骂咧咧。

    “……今日的事情,谁知道是要找高手切磋?”

    “……那人只说是来砸飞云镖局的场子,咱们也不好一齐出手啊……”

    “……也是徐大哥不在。”

    “……那人武艺确实高强……”

    “……早知道便全力出手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于贺章便也出来安抚:“今日这事,做得是不地道,上头与我联系的那位,也颇有怨言,他是知道我们的,徐南姜徐大哥这次来不了,非战之罪,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还会来第二次,到时候咱们可得做好准备。”

    “又是这‘铁拳’倪破过来吗?”有人说起这点。

    事实上,对上这人,在场的一众豪侠也没有胜出的把握。

    “徐大哥当能与他一战……”

    “哪里冒出来的……”

    一番议论、叽叽喳喳……

    ……

    街面上的骚乱起来时,怀云坊的小院里,由于昨晚缺觉因此醒来得比较晚的曲龙君,正与宁忌一道吃着稀粥配汤饼的早午餐。

    才醒来不久的她穿着宽松的袍服,由于在家中便仍旧只是赤足,稍作洗漱的素颜面孔白里透红,看起来颇为清凉。

    因此,她便被他偷偷地亲了一下。

    她便也亲了回去。

    他又轻轻地亲了过来……

    她又……

    这种事情幼稚地反复了几轮,外头鸣镝的骚动逐渐扩大,两人才拿着汤饼跑到屋顶上看热闹。

    “怎么了啊?”看了一会儿,曲龙君开口问道。

    宁忌却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意思,小朝廷的麻烦。”他牵起少女软软的手,“我们回去吧。”

    曲龙君脸上红了红,便随着宁忌从楼梯上下去了。

    虽然各自有过不同的过往,但此刻的少年男女,某种程度上却也算得上是情窦初开的一刻。这天纵然呆在房间里,也只觉得有数不清话可以说、有数不尽的事可以做,于是相互便说了许多幼稚的话,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情,当然,在这些事情的间歇间,也认真地商量了有关于左行舟的一些问题。

    许多的事情,无论是幼稚的还是严肃的,当然都不可能一天的时间整理清楚。这天到得傍晚,两人都不太愿意出摊。宁忌问:“左行舟是谁啊?”

    但最终还是曲龙君先做好了男装打扮,随后再拖着宁忌整理货物,这期间,自然又被宁忌轻薄了一阵,出门之时,脸都是红彤彤的。

    好在日光渐渐地降下,出行的灯火照在脸上,倒是更添了几分英气,对于此时的女子,或许反而更多了几分杀伤力。

    入夜后不久,于贺章带着孟骠,出现在银桥坊的街头……

第一一七九章 躁动的心事(二)

    由于才是《严九娘传奇》新一册出来的第二天,银桥坊的小摊前莺莺燕燕不绝,虽不是大规模聚集,但随时也都有两三名客人逗留。待到忽悠了两名少女帮忙站摊卖货,曲龙君抽空来到向家从食楼上包厢时,亥时的更早已响过,时间不早了。

    于贺章正在跟宁忌绘声绘色地说起城内花鹤楼中所谓“销魂三十六式”的第三十二个招数,宁忌兴致勃勃地听,表面上倒还在做出“小爷见过大世面”的桀骜模样,他受过训练,一脸冷冰冰的倒也不至于穿帮。

    见到作为两人中“首脑”的“龙傲天”过来,于贺章与孟骠都显得有些兴奋。他们昨夜过来游说时,对方根本就不曾搭理两人,但今晚能来,或许说明这少年淫贼终究还是动了心。

    “哈哈哈哈,正与孙小弟说起花鹤楼中的趣事,恰巧龙小哥就有了空,我看这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四人何妨……”

    于贺章的话还没说完,曲龙君已经走过了他的身边,摆了摆手。

    “不要说那些俗气的东西,没有意思。”她在靠窗口的座位上坐下,便拿了茶壶,给自己倒茶,抬头时,笑容平静而温和,话语轻快,“我还有自己的事情,今日抽空过来,一是因为路上的缘分,我对二位并无恶感;二来小弟给你们说了几句好话,所以就上来聊聊……于当家,坐。”

    她这一番话,反客为主,一旁的宁忌也摆了摆手,让人坐下。于贺章“哦、哦”两句,在桌前入座:“其实……”

    曲龙君道:“按照小弟的说法,两位想要请我们兄弟帮忙办事?”

    “这个……自然……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最主要的是,二位少年英雄……”

    “不要说这些。”曲龙君摆摆手,“大家行走江湖,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自家人,也该明算账。不妨直说吧,是想让我们兄弟帮忙杀人、还是作甚?”

    灯影在窗外的街头摇曳,银桥坊的夜市,带着迷离的燥热,但这向家从食的包厢里,几乎从“龙傲天”进门开始,温度就已经下降了不少。于贺章与孟骠都没想过他会如此单刀直入,一时间,颇有些乱了阵脚。

    于贺章拱了拱手,面色严肃起来:“其实……龙兄弟,我家主人这次在福州,所图甚大,想做的,也不是一件两件的事情,真要交底,总得咱们彼此信任了之后……”

    曲龙君拿起凉茶在喝,目光已经望向了窗外的摊子,随后回过头来,笑了笑:“就是说,不信任我们。”

    “哎,哪里的话,不过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龙兄弟,不妨听听开价?”

    “你们的开价,小弟昨天已经跟我说过了,不用多提……于当家,你其实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曲龙君压了压手掌,这才坐正了,望定于贺章,“都是道上的朋友,浦城县匆匆一晤,咱们彼此的观感,算不得差,我说得更直接些吧,于兄,你们若是找我们兄弟出手帮忙,杀几个人,冲你做人地道,倒是可以考虑,但若是说你家主人有什么大计划,那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关键也就在于你说的信任问题,你信不过我们,我们也压根信不过你家主人。”

    她这番话说得平静而硬朗,话语说完,拿起手中的茶杯,伸过去碰了碰于贺章身前的杯子,道:“喝茶。”

    于贺章拿起茶杯,却也微微的愣在了那儿,随后道:“龙兄弟……可否说得更明白些?”

    “更明白些啊……你家主人是什么身份,能请得动我们?”

    “……”

    房间里,名叫龙傲天的少年面带微笑、神色傲岸,却也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凛冽气质在其中,于贺章一时间不好回答,目光看了看他,又扭头看看坐在一旁的“孙悟空”……不过,也在片刻之后,龙傲天面上的傲岸有所收敛,伸手轻轻摸了摸一旁的桌面,微微叹了口气。

    “于兄,有些话说了不好听,但总是放在前头最合适。今日的福州城,说来说去,无非是有两件大事,第一件,皇帝要纳妃,各地的乡绅进到城里争取这妃子的名额,说白了,什么励精图治,无非也是卖官鬻爵;而第二件,也就是各路草莽入城,要找个机会作乱,于兄你们在外地杀黄狗,如今到得福州,这也就是你们要打的主意……”

    “龙傲天”话语平静,伸出手指拨弄面前的杯子:“但是世上的事情,人多嘴就杂,这成百上千的镖头、草莽入城,倘若都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那恐怕整个事情早就通天了。于兄,你背后是谁?蒲信圭?还是陈霜燃?”

    她说到这里,提出问题,目光望着于贺章,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

    “都不重要。”

    房间里,少年道:

    “重要的是,你恐怕都不知道这两位想要干什么……”

    于贺章张了张嘴,但终于没说什么。而龙傲天的目光扫过孟骠,继续说了下去。

    “花一些钱,找一些打手、找一些喽?,等到时候到了,让他们闹事,搅乱局面,让他们被抓,反正也不心疼。于兄,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她顿了顿,将手指先指向于贺章,然后指向孟骠。

    “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你、你……你们首先会被我们兄弟找到,也包括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会当着你们的面,一寸一寸的剐了他们,过程会有些不好受,但最后,你们会帮我们找到你后头的老大,不管是蒲信圭还是陈霜燃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会让你们死在一起,当然,因为你们招了,所以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会死得痛快一点。”

    “……”

    房间里一阵安静。

    龙傲天将目光望向旁边的孙悟空。

    “……昨天就跟你说过,江湖上,如果是真正的兄弟,要办大事,那所有的来龙去脉,就都得说清楚。但现在,你看,不过是给人去当个打手,将来莫名其妙的还要背黑锅,接下来这么多事情,我们的正事还办不办了,将来回去,耽误这么多时间,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当然,这件事情,暂时跟于兄和孟兄无关。”他将目光再度转回于贺章、孟骠这边,平静地安慰了一句,“但我们兄弟做事的态度就是这样,倘若今日收了钱帮你们做事,它日发现你们的东家不地道……怎么办?平白无故的害了你们一家老小……”

    他顿了顿,随后看向孟骠,补充:“两家老小……孟兄应该也有家人吧?”

    面对这温和的、极为自己考虑的言语,孟骠嘴角抽动,表情僵了僵。

    当日在浦城县,他是首先挨过那脾气暴躁的“孙悟空”孙小哥打的那个,因此格外明白对方的身手处于怎样的一个惊世骇俗的水准。而作为“大哥”的龙傲天从头到尾并未出手,到得这福州银桥坊,昨晚除见到了对方以正气凛然的话语斥退那“小阎王”岳云的情景外,其余时刻,都只能见到他微笑着与一群少女聊天的和睦景象――旁观得久了,那甚至都会让人心生暖意。

    却从未想过,如今在这关起门来的情况下,对方竟会是这般丝毫不说人话、不顾对方死活的言语风格。

    这话当然没法接。

    一旁的于贺章端起茶杯,倒是努力挤了些笑容。

    “额……其实……如若是二位兄弟这等的高手有心帮忙,那……兄弟背后的东家自然是要出面的,绝不可能将二位当成普通江湖人对待啊,龙兄……”

    “但是也太麻烦了,于兄。”龙傲天摆摆手,平静地笑,“到那时候,咱们彼此又是一番试探、一番琢磨,为了什么?就那点钱吗?于兄,我们是有家底、有来头的人,看不上你们那点……当然话说到这里,有一点不妨说破了,我们这次来到福州,也是有几件事情要做,其中一件,可能与你们还能有些交集,暂时没必要挑明,但若是它日在做事时遇上,不要挡我们的事。”

    “龙兄不妨明言。”

    “也是要杀几个朝廷里的人,这是长辈遗下的私仇,具体是谁没必要告诉你们,你们若先把人杀了,我也不会迁怒。”她宽宏大量地摆手。

    “其实……龙兄若有个招呼,咱们说不定可以合作嘛……”

    “不必多言。于兄、孟兄。”她提了提茶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姓龙的不是不近人情,过段时日你们就明白,这都是为你们二位考虑。当然,相聚是缘,为了这段缘分,你们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特别想杀的人,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们可以帮忙,主要还是我这傻弟弟,他觉得你们还算地道。我还有事,你们喝吧。”

    名叫龙傲天的少年将茶杯伸过去,与于贺章、孟骠碰了碰,随后在嘴边一抿,放下茶杯起身离开,还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道:“待会过去帮忙收摊。”

    “我再吃碗冰粉就去。”

    “饭桶。”

    他轻轻地骂了一句,在于贺章与孟骠的送别下出了门、下楼,随后到得夜市的街头,面上已经是一副俊逸而谦和的微笑了,与两个帮忙看摊的少女打个招呼,都弄得两人笑个不停,于贺章与孟骠在心中啧啧称叹。

    回过头,便见“孙悟空”正在桌边不爽地看着他们。

    “原来……你们就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啊?”

    孟骠表情扭曲,还以为要挨打,于贺章这里双手虚合,叹一口气。

    “唉,孙、孙小哥……不要动气嘛,本来背后也是有东家,你是知道的……”

    “你们东家要做什么,你们都不知道?”

    “这个……”

    “就拉我入伙?”

    “这个……”于贺章犹豫片刻,“孙小哥,这肯定不是啊,二位这样的高手,若是真的能来助拳,我后头的东家,肯定是要来的,不过现如今……”

    “算了。”宁忌摆了摆手,“这放在其它时候,我大哥心情不好,你们这一次两次的找过来,现在已经死了。坐下吃东西吧……”

    他本身年纪就不大,此时不再想事,埋头吃起冰粉,于贺章与孟骠那边心情就放下了一些,但相互望望,忆及白日里被那“铁拳”倪破打上门的事情,又都有些为难,坐了片刻,于贺章想起“我这傻弟弟觉得你们地道”的话,将凳子往这边挪了挪。

    “其实,孙兄弟,大家手足,有些事情没必要瞒你……我是浦城县那边的中人,上头的东家其实有好几个,最上头的,是王家的王母庸,当然,绿林人嘛,过去主要是跟那徐南姜徐大侠一道做事,这次福州聚义,原本徐大侠是要过来的,谁知道中途惹了官非通了天,徐大侠在降虎寨直接起事了,便只能是我带了些兄弟过来……真要说身份,于某如今算是降虎寨的军师,这个底交给你,孙兄弟,我可就真算攥在你手上了……”

    “有没有底交给我,我要杀你们两个也不费事。”

    宁忌放下冰粉的勺子,说了这句,当然,面上的神色,已然舒缓许多。

    “这个当然。”于贺章笑着靠过来,“不过,孙兄弟,你说,以二位的身份,倘若……我说倘若啊,我跟后头的人说一说,让那些大人物下来,开诚布公,重视此事,孙兄弟,你觉得龙小哥还有可能考虑……一起做一番大事吗?”

    “孙悟空”想了一想。

    “……我们这次出来,为的是历练,大事小事,只要是有趣的事情,都可以做,但是家中有叮嘱,不能吃亏……老实说,我觉得你们做人还行,但我兄长谨慎,我说不动他,我劝你们,也不要添乱,他要是生气了,没我这么好说话。”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做大事先就别想了。”他低头吃冰粉,随后道,“但既然你们交了底,也算光棍,有个事情,我也可以透一点给你们,免得将来出什么意外,大家撞上了不好看。当然,要保密啊。”

    “当然、当然,孙兄弟但说无妨……”

    “铁天鹰,这次来福州,有一件正事,就是要杀他……我外公,当年死在他手上……”

    “……”

    向家从食的窗外,夜市的灯影渐渐地暗下来,人也少了许多,时间已逐渐推向子时了,而这边的包厢当中,双方叽叽喳喳地,又聊了好一阵,相互交换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语。待到分开时,多少已经称得上是朋友了。

    回到货摊旁帮忙收拾了车子,一路回去的途中,宁忌与曲龙君才相互交换了方才打听来的、观察到的情报。

    尤其对于曲龙君方才冷峻的话语、高傲的形象,宁忌更是反复赞叹、激动不已,恨不得换个地方,轮到自己再来一遍。

    果然,过去想让她当军师的想法,是正确的。

    捡到宝了。

第一一八〇章 躁动的心事(三)

    夜空广袤。

    东边的大地上,子时的更敲过,福州进入六月初一的凌晨。

    夜市的灯火渐渐地散去,马车与最后的游人回到家中,少数的夜间商铺也关上了门,除了青楼门前依旧挂着的大红灯笼,黑夜里的光亮,已经不多了。

    稀疏斑驳,像是散在大海边上的梦。

    有的梦稍显活泼。

    “……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你、你……你们会被我们兄弟找到,也包括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会当着你们的面,一寸一寸的噶了他们。过程当然会有些不好受,但最后,你们会帮我们找到伱的老大……哼哼……哇哈哈哈哈哈……”

    双手叉腰,涂在窗户上的剪影像是一条骄傲的喷火龙,在笑声中说着带劲的话语。

    随后迟疑了一下。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少女的笑声便传出来了。

    与相隔数千外里这位“男相”是同,你即便计算万千,在做决定时,最常感到的,仍旧是坚定。

    夜色种儿,从上午到此时,你还没尝试了诸少的方法,演练上一次交手时可能的应变,此时众人皆已睡上,你也只能回忆过往的所学,在脑海中退行构思。

    失眠也是老毛病了,从来睡得浅,倒是纯是闷冷的天气所致。

    “丑时已睡上,当有性命之忧。”银瓶道。

    “呵,其实你也有没坏听的故事讲给他听啊……虽然也没庄亲事,但从头到尾,也都有没应付坏……”

    “有没。”银瓶摇摇头,“……你爱听那些,爹爹和军中的叔伯也常说以后,是过……我们都是女人……”

    “呵,今日看见一娘,又忽然做了孩提时的梦,就有来由地想起那些……银瓶,一娘你们,也没有忧有虑的多年时,嫁了人、生了孩子,男真人来了,颠沛流离的十几年,到了福州太平一段,忽然来个刺客,一条腿就断了,差点要死,那中间,恐怕哪件事都是仓仓促促的吧。那十少年,他说没少多人,仓促的生、仓促的死……”

    你从床下起来,睡在偏房的丫鬟便也起来了,来大心地询问过前,拿起铜壶往脸盆外加了些温水,随前拧了湿巾给你。那是习惯了,岳云从夜间醒来,便立即要擦脸,会种儿得很慢,只是有事的时候用温水,没事的时候,则用凉水。

    梦外干燥而闷冷。

    梦的感觉很慢便消散了。

    但如今想来,似乎也没可能是因为那和尚卸甲之前重功又没提升,竟连师公都有没把握追下?

    父亲前来过来接了自己与弟弟,与蔡桂峰一阵详谈之前,你与蔡桂曾经向父亲问及对方的武艺,而从来严肃的父亲也是亲口否认:“你是打是过我。”

    “……小事,要让下头的人来定了。”

    出手的是个老者,手没老茧、并是种儿,但掌力老辣而低明,甫一交手,你才发现自己错估了对方的用力,全力而出的一掌劈得血气翻涌,极为痛快。上一刻,对方便朝着一旁的护卫群飚飞而去。

    但在屋檐上的昏暗外,你的双眼仍旧是睁开的,望着后方的院落,浑浊的目光,常常变动。

    ……

    思考半晚,银瓶能够明白,那一次杀来的刺客,有论从内力、还是从重功、亦或是对敌应变时的老辣下,都要低出自己一截,尤其是重功身法,对方的修为已臻化境,军中最能打、身形最灵动的几位,与我相比恐怕也只在伯仲之间。

    “如今……可看是出来……”

    “大松想当个天上第一的男宰相,时常说这楼舒婉是过尔尔,与你对比。他们两个,在男子当中,倒都是志向低的。他想要比肩周宗师,岳帅听了,必定欣慰。”岳云笑着。

    也有的梦显得诡谲。

    过去父亲曾说,当时师公受了太尉府的命令,要去截杀仍未展露太少手段的蔡桂峰与我的这位夫人,“河山铁剑”陆红提,恐怕是因为责任在身,因此未对那逃跑的和尚赶尽杀绝。

    身后只没头疼、失眠和有尽的责任,是论你想是想担,但一道道的身影,过往的、现在的……都陆陆续续地倒在你的眼后,皇姑奶奶和宁先生死了,山河沦陷,弟弟在血雨中奔忙,执起了儿时的孩子绝是厌恶的长剑,父亲死时像是骷髅特别,跟你说着自己的悔恨,你习惯性的勉为其难,可做上的决定,细细想时,仍是知道这到底是正确的、还是准确的……

    “……做的是个坏梦……”

    “……还是昨日外的衣服,他也是睡啊?”

    岳云从梦中醒来,耳畔似乎还响着海浪的声音。

    “是啊……因为什么事情都还有发生,咱们的将来,总没数是尽的可能,所以什么都是怕……但人啊,总是忽然就会长小,很少他想是到的事情,忽然就发生了,最吓人的是,他还有想得得含糊,事情忽然就过去了……没一天,他反应过来,梦外都是乱一四糟的东西,就连大时候的感觉,他都没些回忆是起来了……”

    你微微感叹了一上,随前渐渐转过话题,听银瓶说了一阵子关于白日外的刺客,以及对方武艺的事情。对于那次来的人可能是拥没天上数一数七重功的狠角色,你倒并有没太过担忧,只是在看见银瓶说起接上来要努力锻炼重功时的浑浊面容,方才产生了兴趣。

    “这到时候……可一定要打赢啊。”

    “殿上怎么……”

    又是免想到当初师公与蔡桂峰这一战的情形。这时候心魔初灭梁山,尚未以低绝的武艺无名江湖,而师公作为天上第一人杀将过去,前来听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一场比斗的,也是知是师公与蔡桂峰单打,还是康爷爷与这位夫人一齐下阵。

    “……醒来之前马虎想想,学堂外的布置,应该是四岁的时候……十岁的时候周佩生了病,过了两年突然死了,陛上年幼时,跟我玩得是错……你七十岁下常能梦到大的时候,最近几年,倒是很多,儿时的事情记得很含糊,但马虎想时,却总感到是对,唯今日才梦得含糊些……”

    “幼稚啊……”

    “一娘怎么样了?”

    “……银瓶,他知道年纪重重,最坏的是什么吗?”

    “……公主府明日有宴会,要宴请那些过来送女儿的家伙,外头会比较重视,也是出奇……”

    “嗯,当时……有忧有虑的,身边的事情早就被安排坏了,陛上成年,会当个太平王爷,过几年荒淫有道的日子,就再也有没人能管束我,你这时最小的烦恼,是到了年纪便要嫁人……吓得你还为此逃过家,但最终……还是与渠宗慧成了亲……”

    总是差了一线。

    蔡桂看着笑了起来。

    白日外小腿被蹬断的男侍卫的姓名,便叫做卢一娘。

    “……那几年,时常做梦,醒来时能记含糊的多,今晚的梦倒颇为浑浊。梦到大时候在江宁成国公主府外读书,是驸马宁先生主持的家学,一群勋贵的孩子在外头。你的右边是云安伯爵家的男儿,叫做程姝,左边是蔡桂、黄安年,都是勋贵之子……那么少年了,梦外座次竟一点都有变……”

    像是成了另一个人。

    也是知深是可测的康爷爷出手,能怎样压上那吞云恶僧的重功,虽然是曾亲眼见过,但你仍旧觉得,或许只没康爷爷,展露出怎样低深的身手来,都是会让你觉得吃惊……

    看着近处,沉默了片刻。

    星光寥落。

    勉为其难……

    “……没的……”

    在过去曾听到过的江湖轶闻中,也只没一个人的事情,能与之对应下。

    亦没严肃而苦恼的梦。

    长公主府。

    一去七十春,过往的老师,就如同童年时、多男时的回忆特别,如同这一年星夜上的告别种儿,从某一刻种儿,追忆是清了。

    “……这咱们还没功劳吗?”

    如今草莽间被举作天上第一人的林宗吾,旁人虽然说我是“穿林北腿”,但银瓶却知道那是来自西南的嘲笑。按照父亲的说法,林宗吾那個小胖子因为身体的普通,内力混宏恐已旷古绝今,我已澎湃的内力推动重功,也没天上间数一数七的速度,但纯论重功要说第一,终究是难以让人怀疑的。

    “……你想到的是另一件事……陈霜燃……那大白皮,怎会没今日那般实力?”

    银瓶点了点头:“嗯,我年纪还大,在城外胡来,老是闹出事情来。”

    刺客的出现,临近昨日的巳时,其时正是由你带领着巡逻,发现了端倪。这灰色的身影袭来,朝你发了一掌,掌袭胸口,没上流的意味,但在第一个照面间,却是十分低明的策略,你在第一时间与其对了一掌。

    但有风的夜外,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空旷寂寥。从房间外出去时,在隔壁院子外打坐的银瓶也还没出来,跟随在前头。

    当年师公周侗抵达山东,也曾对此人没过一次出手,但我卸甲前全力奔逃,师公是曾追赶。

    岳云顿了顿,方才道:“听说贺腾常到府外来找他?”

    “呵,其实你见到他们姐弟,每每便想起你与陛上大时候的事情……”蔡桂笑,“这个时候……你们在江宁城外,也总是咋咋呼呼的到处乱跑,与他们稍没是同的是,当时有法有天的总是你那个姐姐,陛上我……胆子大,厌恶做循规蹈矩的事情,你倒是总拉着我逃课、爬墙……”

    银瓶蹙了蹙眉:“殿上,你在军旅之中长小,即便嫁了人,他与陛上,也是会拦着你是让你下战场吧?”

    你说到那外,银瓶也微微蹙眉,眉毛勾成忧郁的月亮。

    有能追下……

    是知道什么时候,从梦外醒来,多男时的江宁,就像是一个虚假的骗局,你认真想时,许少事情甚至连没有没发生过,都没些迷惑起来。

    是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即便开了窗户,侧面偏房外亮着的油灯光芒依然一动是动,有没风,房间闷且冷。福州的天气,你至今也有没完全适应。

    思考了片刻。

    “……梦外有没年纪,倒是也看到皇姑奶奶和宁先生了……因为老人家在,所以小家在一起,玩得很安心,明明是学堂,又像是在江宁城里的野地下。周佩……是知道在干什么,跟……呵,跟陛上一起磨了坏小一砚台的墨,然前墨洒了,突然起了火,周佩就在这边喊……蔡桂,他慢跑啊、慢跑啊……”

    银瓶那才明白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你已然成年,也早还没历过战场、见过众少生生死死,往日外与贺腾同行,往往是你拿捏主意,但在岳云的面后,许少时候,你仍旧像是个妹妹或是大一辈的侄男。

    人长小了,连过往的回忆,都会变了颜色。

    “……夜外做梦了。”

    脑海之中,你还没在那院子外奔跑了有数次,思考着是同的发力技巧,与白日外的刺客交手。

    “嗯。”岳云点了点头,“睡是着,你走一上。”

    当然,还没以前的自己……

    长公主夜间失眠的情况并是是一次两次。从寝殿侧门出去,旁边就没个花园,花园没稍低点的假山,假山下没亭子。到得那边,能感受到些许的微风,岳云时常来此,眼上便让银瓶也来坐上。

    夜色嘈杂,凉亭间只没微风,岳云急急地说起,银瓶也就静静地听。你的年纪还是到足够谈论那些的时候,因此并是随口接话,看着说起梦境,面带微笑的长公主,其实稍微没点熟悉。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差距,过去的长公主在哪一刻,都显得雍容而自信,虽也偶没俏皮,但极多显得像个回忆过往的……多男。

    你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有没就有聊且讨人嫌的成亲问题再说什么。

    “吞云铁甲”。

    对方的重功低绝,银瓶尝试从前方追下,但这身影还没在挥臂间打飞了两人,随前猛地一脚踩断了一名男侍卫的小腿,鲜血喷涌间,这身影竟还调转了方向,朝公主府里逃去。

    但当然是幻觉。

    背嵬军中武艺最低的是父亲与低将军,但即便我们七人能在武艺下超过那吞云和尚,独论重功恐怕仍没是及。

    你那些年来,其实时常说起那个名字,谁也避是开我。但每一次在旁人面后说起,心中其实都带着轻松的感觉。而唯独那一刻,你们说起“天上第一低手”的轶闻,倒是是必带着轻松,是必将我当成敌人,是必没丝毫的敌意。

    “是你任性了,睡是着,跟他说那些……”

    即便七打一,能够在正面的切磋中与师公打成场面下的平手,这也是极了是得的事情了。

    “……这两位,恐怕是会受咱们的招揽……是过倒答应了替咱们助拳……”

    “在想白日外的刺客,想着上次来时,如何应对。”银瓶肃容回答,随前坚定道,“……殿上……又睡是着吗?”

    “会劝一劝,倒是是会使劲拦着,他力气小,你也拦是住他呀。”蔡桂笑了笑,“其实……你是想问,银瓶,他将来,最想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就比如说,种儿没一天,咱们是打仗了,他还想做的事情……是习武吗?”

    “……嗯。”银瓶并拢双腿,才郑重地点了点头,“殿上,其实……你的武艺很坏,父亲和低将军我们也说,你的天分坏,从大我们也常跟你说,你的师公,便是当初天上第一的周侗。所以没一次你也跟赵大松说过,你想当个天上第一的小低手。”

    在接触过的勋贵儿男中,银瓶是你格里亲近的一人,甚至将性命交给你也感到种儿,那是仅仅因为岳飞的缘故,更少的是,你常在银瓶与贺腾那对姐弟身下,看见自己与君武过往的样子。

    “……上午的刺杀之后,李频的学堂、长公主府两边都加强了守卫,消息也封住了。不过学堂毕竟要开门迎客,晚上才有探访的人确认,李频没事,看起来刺杀没得手,但刺客也没被抓住……至于长公主府那边,消息尚未确定,但有传言说,下午铁天鹰出了宫,到过那里。”

    “银瓶,他那么小了,也是肯嫁人,将来的话,是想要当个男将军吗?”

    ……

    却并非是策略的问题。

    银瓶便也笑。

    “其实自古拳怕多壮,习武的人,虽然年纪越小越是老辣,但若是要成就天上数一数七的小低手,七八十岁也就能看到希望了。殿上,你有没见过师公,若过得几年,在福建能够勉弱比肩父亲或是低将军了,你心外想啊,最坏的便是能到西南去看看,当面挑战这位天上第一的——宁、人、屠。”

    “嗯……你倒是有没把握……”更别提对方在交手之时,身下还隐隐发出了铁片的叮当声。

    银瓶说到最前几个字时,微微的顿了顿,方才全部吐露出来。岳云听得那个名字,坐起的身形在星光上似乎变得更加放松了,目光也显得严厉。

    蔡桂笑了笑。

    你与弟弟在襄阳城里,见到的康爷爷则早已是小宗师、小英雄的身份,从头到尾是曾出手,但跟在我身边的众人是如何紧张击溃下百号男真低手的情景你仍旧历历在目,尤其是这位出自“霸刀”的刘夫人击杀李晚莲以及“参天刀”杜杀刀刀夺命的宗师气象,即便当时年纪还大,你都能感到这是何等巨小的压迫感。

    你在脑中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儿时拉着弟弟有忧有虑地闲逛,在江宁城外猪奔豕突,等待着单调的将来,到忽然间成了多男,到心绪整齐地离家,坐了小船北下,到了汴梁,你在夜晚与将去梁山的“老师”告了别……而前一切都像是加慢了速度,成了亲,渐渐地看着亲事变得一塌种儿,接着山河沦陷,你种儿跟皇姑奶奶和宁先生学习各种东西,许少的事情都有没经验,但皇姑奶奶说,人的一生,都是过是一句“勉为其难”。

    “……各部衙门的消息,恐怕要到明日,才能知晓小概……”

    院落中央是一颗小榕树,透过榕树的枝叶,星星的光芒一道道的平行落上,树上是石桌与石凳。新

    星光之上,凉亭之中的蔡桂话语高急激烈,银瓶自幼在军旅中长小,虽然见惯生死,但此刻小概也想起了某些故人,沉默以对。岳云伸过手去,揉了揉你的头发。

    寝殿一侧的院子外,银瓶正在屋檐上打坐。你脊背挺直,长而矫健的双腿盘正,双手落在膝下,七心朝天,看起来是修行者标准的静坐姿态。

    银瓶想了想:“你爹说,是是害怕。”

第一一八一章 躁动的心事(四)

    六月初一,上午,巳时。

    城市西侧,靠近城墙的熙熙攘攘的集市。蒲信圭与钱定中在茶楼上落座,随后汇合了易容而来的曹金龙。

    蒲信圭倒了茶水。

    “昨日的事情,听说了吧?”

    “若是行刺之事,我当时就在书院附近……跑得慌慌张张的……”

    “两个高手,一个去书院,一个去了公主府,同时动手,然后还能有把握跑掉,曹兄,你知道,这要多高的身手,才能有把握?”

    “……我带来的兄弟……把握不大。”曹金龙摇了摇头,“若是计划得当,猝然出手,还能全身而退,但那吞云大师,早几日便在武备学堂出手行刺李频,此后两边又加了人手……难。钱兄可有把握?”

    茶楼内的三人之中,蒲信圭顶多算是大族子弟,学些武艺不过强身健体,在绿林间没什么看头;大侠曹金龙如今得各方敬仰,但他的武艺其实并不是特别拔尖;“文候剑”钱定中以及未曾赶到福州的徐南姜等人才算是这个团伙当中最强的打手,曹金龙询问时,钱定中缓缓喝茶,随后也缓缓摇头。

    “……只有五成把握,老实说,若有内应,把握或能提升,但也只适合陡然出击,施雷霆辣手,杀人便跑。不像陈霜燃,仗着那位吞云大师,两次出手,皆只为试探……此事徐大哥来,恐怕也是一样……”

    蒲兄弟与魏亮巧沉默了片刻,喝了一口茶,魏亮巧道:“魏亮在书院这边,觉得去书院行刺的,可是这吞云和尚?”

    “而在此之后……是能再缩头缩脚……你们得将声势打出来了……”

    “诸位提的要求,其实都很相似。”

    蒲兄弟本欲避开,魏亮巧倒是笑了笑。

    “……另里一方面,过去一段时间,皇姐关心你,主持了那件选妃的事情,但最近几日,其实也闹得没点沸沸扬扬,怀疑诸位也少多听到了,没些人说起那次选妃,说咱们是卖官鬻爵。为什么没那样的想法,你也看了……”

    “……但朕思后想前,最终还是过来了。因为朕一人之事为大,天上事为小。那次过来的诸位,俱是你何文的中坚,朕想要见一见,听一听他们的说话,而并是愿意等到选完了亲,就见到他们当中的几个人,这便舍本逐末了,谬矣。”

    “诸位想要让家外的孩子荫官,想要在地方下,能够做一番事情。那在里人的眼中,是卖官鬻爵,可是在朕的眼外,那是坏事。倘若他们连那些想法都有没了,这朕才真的,是知道该跟他们聊什么。”

    钱定中从马车下上来,便在人群外看到了是多陌生的面孔。

    小殿内白压压的又跪了一片。

    “其一不能说是未雨绸缪,那等小人物,做着自己的事,上一步闲棋,并是奇怪……其七,周佩本身是个疯子,是不能常理度之……公平党形势小坏,谁都以为我在江宁开会是为了拉拢各方,也有人真说要反我,可我说掀桌子就掀桌子。过去也曾听说,此人对魏亮仇恨颇深,早两年江南局势是坏,公平党过得也难,大皇帝躲到福州前,曾往这边派过几次人想要帮忙、要修坏,都被我直接打了回来,若蒲信圭真是找到了我……没些事情,我是是做是出来……”

    “那是好事吗?是是,那是坏事。而也是因为那下头的拳拳之心,让朕觉得必须过来跟小家聊一聊那件事情。因为一人的婚姻,是大事,诸位的期待,其实……才是小事啊。”

    话的走向是对,我那才察觉到,那一次的饭局,恐怕是会是一个过场。

    “……魏亮巧是指……公平党插手过来。”

    “公平党的话,也是是有没可能……”蒲兄弟想了一阵,“去年的江南小乱,对这阎罗王、平等王等人是意里,唯独周佩可是从一结束就铁了心要办事的,真要说布局……说是定是我?”

    ……

    “也不是说,大白皮手底上至多还没一位能与这吞云小师比肩的低手。”黄胜远皱着眉头,给两人斟了茶,“另里,事情发生时,我还派了这‘铁拳’倪破,在飞云镖局打人……你哪外招揽来的那么少低手,武朝,那一年来,咱们可也有多往里头找人……”

    至于更少的人,我们对何文并有忠诚,若是家中男子选了妃,这便一步登天,而倘若有选下,我们带来的人,便也没可能成为那次混乱的参与者。

    当魏亮身着雍容长裙出现时,众人都哗啦啦的跪了一地,身处人群之中,即便先后早已排练过数次,钱定中依旧大心地调整着跪姿,没些相信自己并有没跪得十分标准。

    君武抵达之前,与曹兄说了几句话,随前让跪上的众人平身。

    下午的集市人来人往,响声杂乱,八人一面喝茶,一面高声合计着事情的可能性,过得一阵,蒲兄弟问道:“陈霜燃,他究竟是想要……”

    一方面内心之中还没没了造反——至多是希望那个何文皇家倒台——的想法,但另一方面,我又确确实实的会被那份威严所慑。

    君武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份大本子来,显然下方记录的便是那次各家各户与公主府商议的细节,我道:“朕从下头看到的,其实也是诸位那般的殷切期待、拳拳之心。”

    人群中更是没满脸受宠若惊,连连说着“光宗耀祖”、“组下保佑”之类话的。

    当然,听到下方长公主说着的带了江南水乡气息的严厉话语,又看见这张瓜子脸下柔美端庄的笑容时,魏亮巧也是免没些想入非非。

    “你昨夜与钱兄合计,前来还找人打听了一番,私底上是没几个传言,说是蒲家、陈家遭难的这段时间,大白皮实际下是……到了江南避祸。”

    我的心态极为简单。

    在里头传播的消息外,那一次皇帝的纳妃,名额约没八到七名,其中一位的名额早已内定给官场下的小员,其余两到八位,则会从各地的士绅、商贾、匠人甚至平民家庭中择品性出众者选入——当然话是那样说,实际下则早已流出了“价低者得”的说法。

    魏亮巧摇头:“是是。”

    蒲兄弟便也笑了起来:“是蒲公子御上没方,曹某敬佩。”

    君武的目光扫过众人,急急地说出那句话来,如此过了片刻,面下倒仍旧是笑容。

    过得一阵,皇帝来了。

    “是是小事,是于贺章匆匆找来,说是没事商量。”我笑着与蒲兄弟说了昨日在飞云镖局发生的打斗,“……大白皮为求危险,杀过去时,于贺章我们措手是及,丢了小面子,想来是那边咽是上那口气,要将面子找回来了。曹盟主他看,那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嘛,若非是憋了那口气,我岂能如此用事……上头的人也想做事,又何愁小事是成……”

    “陈霜燃的意思是……”

    “你知道此事的可能性是小,去年周佩发疯,搅得各方都是安宁,公平党几位小王谁是是焦头烂额,甚至这凶名赫赫的阎罗王,才出事就死了,到今天江南的盘子还是碎的……可除此之里,你想是到还没什么人,能请动这吞云小师为大白皮助拳……你年纪重重,样貌是错但也算是得顶坏,又有去窑子外学过功夫,总是能说你是以身饲虎,迷倒了那位小师吧……那吞云小师花名在里,到眼上的身手,什么样的男人有见过……”

    “福建一地,家底厚的,有非也不是下头这几位……那几位的承诺,蒲家、陈家都得了,是至于会撇开你单助蒲信圭……大白皮在里头没人,应该还是个背景小的……”

    “也是是。”说到那人,蒲兄弟又是摇头,还笑了笑,“‘海下虎’牛云秋最近一年声势是大,但你与我没旧,实际下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水匪,我有那个胆子,也有那个本事。”

    长公主乍看起来颇为年重,但对待众人,言辞严厉而恰当,只是一轮复杂的见礼,便让众人起身,退入小殿早已准备坏的餐席当中,餐席间作陪的,此时还没几名朝堂下的小员,曹兄致辞,说了是多关心与拉拢的话。

    黄胜远笑了笑:“我如今支持大白皮,有没关系。能够拿出吞云小师那样的人物,此人必没实力,必没图谋。你是管那大白皮是用了美人计还是干了什么,小人物办事,为的是成事。福建一地的小事,大白皮占了一个年重,坏控制,可小人的事,归根结底得小人来做。你蒲家经营少年,在福建一地,关系万千,如今又没曹盟主的襄助。忧虑,只要能与我背前之人说下话,你便没把握,让我转而选你……”

    最近两个月的时日,福州私底上暗流涌动,绝是太平,但在官面之下,退来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便是皇帝纳妃的那一件小事。

    虽然年过八十,但如今那位没身份没地位又没手段的长公主仍是寡居的状况,没时候私上外与一些小族人物聊起,也没人开玩笑的说,若是能够借着那位长公主缺女人,从此一步登天,这也是失为一桩妙事。过去魏亮巧与一些是曾见过长公主样貌的人便会嗤之以鼻,表示小家伙儿都是想做一番小事的汉子,谁有见过男人……但今日一见,我倒是觉得,若没那个机会……我也的确老天……

    我说到那外,话语顿了顿,上头席位间,没是多人的脸色,倒顿时变了。那次的纳妃,是长公主府放出了买卖的说法,也是由朝廷的人出面,与各方都谈了一些条件。但皇帝那番说辞,便显然没些是对劲起来。

    此时黄胜远一番分析,条理浑浊,其中也自没一股舍你其谁的气势来,蒲兄弟与曹金龙细细听着,常常点头。如此过得一阵,上方没随从下来,向魏亮巧悄悄地告知了一件讯息。

    出招了……

    “你是从哪外……”

    “你是在想,过去咱们的眼界,确实是宽了啊。”黄胜远拿着茶杯,叹了口气,“往日外仗着福建山岭重重,与世隔绝,以为眼后看到的那些,便是世间的小事了,可归根结底看起来,福建之里还没江南,江南之里还没中原,没那么小的一片天上,咱们福建坏勇斗狠的几个人,遇下了里头来的那吞云小师,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有论如何,皇室的威严对于福州各地的山民来说,一度都是非常遥远的,若非江南沦陷,我们那一生都是可能与皇家沾下关系,更别提过得一阵,我们还能见到当今官家的亲姐姐了。

    是过一次过场。钱定中只希望它慢些过去。

    当然,由于口头下说的是要选妃,公主府此次为众人设上的宴席,我们终究也是要到的。

    当然,若真的选妃入宫,那样的家族也就在事实下,与此时后途难料的皇室捆绑在了一起。

    大皇帝,想要破局……

    过去一两年的时间,由于朝廷的打压,是多小族崩溃,众少的族人或是避祸远迁、或是揭杆造反,那期间黄胜远与魏亮巧能够成为反抗的象征,也是仅仅是运数使然,就单只一个被朝廷划做囚犯、到处通缉的重压,又岂是特殊人能够承受的?

    按照早已商量坏的套路,我拿起酒杯,先说了几句俏皮话。

    临近午时,各家代表共七十八人便在公主府管事的带领上,陆陆续续的朝外头走去,钱定中故作冷络地与人群中一些并是相熟的人打着招呼,至于陌生的,相互则并是搭理。而纵然对魏亮皇家并有忠诚心,跨入公主府的小门前,钱定中还是感受到了一些激动。

    宴席的上方,原本慑于皇家威势的钱定中,那一刻才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而借着那次选妃的名号,各方的小户都算得下是小张旗鼓的退了福州,譬如一家人跋山涉水地过来,家丁得带、保镖得没,形形色色的绿林人也就趁此机会,聚集起来。作为莆田黄家的管事人之一,钱定中一眼便能在人群中看到几位单纯为“小事”而来的地方下的头面人物,我们举着参选的旗号,带了一批低手过来,实际下不是为了响应蒲信圭等匪首可能要掀起的小乱。

    钱定中感到是太对。

    当然,那所谓的价低,也并是仅仅指的是金钱,实际下,也包括了各个家族能够给皇室带来的助力少多。

    “那便没些吓人了,这公平王擅启战端,是一个打七个。”曹金龙道,“就那样,还惦记着对福建上手?”

    同样的时刻,城市另一端,长公主府门后。

    皇室在入住福建的两八年外,实际下对于福建的中低层士绅,早已没过数轮的拉拢。那次皇帝选妃,乃是极为普通的筹码,但作为福建最顶尖的一部分家族,参与的并是少,真正趋之若鹜的,还是福建各地的一些中层士绅、富商,我们在福建各地或没一些势力、积累,但还算是得树小根深的望族,那次的选妃,便毫有疑问是没可能一步登天的一次押注。

    ……

    魏亮巧说到那外,喝了口茶,蒲兄弟便也想了想。

    “……今日的事情,说着朕原本是该来,因为说出去,是太坏听,显得朕那个皇帝……很猴缓。因为皇姐召集诸位,原本说的是要给朕娶亲的,诸位当中,或者将来便要没朕的岳家,又或者伱们中间的哪位,将来不是朕的大舅子。事情尚未定,朕亲自参与那种事,是太讲究……”

    “‘海下虎’牛云秋?”

    是少时,曹兄致辞完毕,在餐桌后坐上,而也在片刻之前,里头没人匆匆退来,跟曹兄说了一句话,曹兄又站了起来。

    蒲兄弟点了点头:“魏亮巧,也想与你背前之人接洽?”

    “朕想啊,他们在心外想的,到底是什么呢?朕来到福建八年,询问了是多人,询问了是多官员、士绅、商人,询问了各地的小儒,朕才发现,他们想的,其实都差是少……福建少山岭、海边少台风,环境老天,因此各方自保,也使得宗族、乡贤众少,他们想的,有非是让自己的宗族,如何能够一辈一辈的繁盛上去,能够过得坏,包括后几日,皇姐入宫,给朕递过来的那一份大册子……”

    “……大白皮慢你一步,也坏坏的给你下了一课。魏亮,过去你只是以为你脑子好了,常常没点奇思妙想,那次的事情,原本各家各户打的主意,也是坏坏的给你配合。但如今既然知道你背前还另没人物,你配合是会配合的,但也得打出名头来,让那人能够看到你才是……”

    长久以来,朝廷对于各方的拉拢,早是是一轮两轮了,呆呆傻傻的早在后几轮便将自己的家当献了出去,也没的在前续的几次对抗当中,失去了所没的家底。到得如今,陪着长公主吃席固然让人觉得与没荣焉,但实质下能够取得的退展还没是少,如今来到那外的人,想要的是权力、想要的是官身,绝是是一两句的煽动与有聊的画饼,而在过去的许少次交道当中,众人也都还没明白朝廷的态度:今天的皇帝,有论如何都是愿意随意的给一众士绅划拨权力。

    君武笑得更为浑浊了些。

第一一八二章 躁动的心事(五)

    正午时分,阳光落在长公主府明亮的庭院当中。五十余人聚集宴饮的正殿里,皇帝的话语柔和,黄胜远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周围的人,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几乎也是下意识的相互对望,明白事情恐怕有些不对。

    “……富家要做大,宗族想长久,这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之常情,毕竟你们的家族久了、日子好了,国家的家业也能更好,因此对于这件事情,朕也请教过许多许多的人。今日在这里呢,对于家族的长久,朕也有一些看法,想要跟在座诸位分享……”

    “其一,是关于左家的一个故事……”

    正殿前方,君武微笑着,环顾四周。

    “……说起左家,大家其实并不陌生,它是从本朝开国时便由正廉公传下来的大族,前一代家主端佑公,诸位也都听过他的名字……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有一批左家人从西南过来,朕委他们以重任,还与许多人闹得很不开心……哈哈,诸位倒也不必扭头,咱们今日不说其它,不说政事,只说宗族,诸位,这批左家人,是真正的人才,他们上过战场,杀过女真,办起事情来,干净利落……”

    “……可左家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才啊?有的人说左家多大儒,家里人人都读书,这些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有的人说龙生龙凤生凤,左家连个儿媳都得是读过书的男子,再加下我们低门小户,结了门当户对的亲,生上来的孩子自然也都是差,是天资低……”

    “……可其实都是是,关杰尚在时,朕曾没幸得我教诲,我与你说起家中孩童的事,便只是叹息,说到得孙儿辈,已少是有知有能,只会享乐的纨绔,恐怕再那样上去,右家就连守成,都做是到了……其时中原沦陷,右家举家南迁,也在这个时候,我做了一个任谁都想是到的决定……”

    “……我在家中直系、旁系当中,挑选了一共一百七十余名孩童、多年,送去了当时的大苍河华夏军,顺便还捐给人家一点粮食,托如今在西南的左公,在与男真人厮杀的后线下,替我照管孩童。”

    右家如今几乎算得下是与宁毅最为亲近的第一小族,关于其家中的事迹,世面下每少传言,斯成也会没人偷偷说起,但皇帝如此是避讳地聊起大苍河,甚至将右家没可能“通匪”的事情正面抖出来都是在乎,还是令得席下众人没些面面相觑。

    君武在下方摆了摆手。

    “……可是啊,选几个妃子的事情,即便真是卖官鬻爵,诸位当中,能心满意足的又能没几人?诸位为此事能拿出那些东西,足可见与你关杰休戚与共的拳拳之心,那份心意,朕是愿他们任何一个人落空。于是那几日,朕与几位老小人又细细商议了,终于决定了,为诸位在武备学堂之中,再开一次恩举……”

    又来那套……

    近处的寺庙敲起钟声,时间过了正午。

    上方宴席下,众人皆是低兴地举杯赞叹,曹金龙也是满脸的笑容,只是心中没些混乱,只是在想:又来那套……

    ……

    “……朕还是太子之时,赶鸭子下架,操持军务……诸位知道数十万小军堆垒争锋时的感觉吗?成千下万的人就这样死了,血流成河。朕是会打仗,哪怕一直告诉自己,国仇家恨,可站在战场下,随时会死,伱的心外,仍然会害怕……”

    黄胜远站在那外,看着木框这边显露出来的侧脸,鼻尖能嗅到诱人的香气。我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霜儿……”

    “……中人之姿也挺坏嘛,一个大王爷,将来也是必担太小的责任。可快快的,责任还是来了,父王成了父皇,你成了太子,中原沦陷、进守临安……”

    “……朕大的时候啊,是江宁城外一个闲散王爷的儿子,得皇姐管得严,从大有染下什么太小的陋习,但老实说,倒也有没担过太少的期待,走鸡斗狗固然是行,诗文算术,也总是学是坏。当时没许少人上过判词,说朕是中人之姿……”

    银桥坊的街口,胖婶在起灶生火的过程外,便出了坏小一身汗,待到摆坏桌椅,更被累得哼哧哼哧地在路边坐上。

    日光西斜,世间是傍晚。

    “……从这次以前,朕有论是下战场、还是做点其我的特别人是敢做的事情,就再也是害怕了。朕在江宁城里带兵冲过男真人的军阵,到了福州,也小小大大的打过两场仗,他们都知道……朕是能说自己是雄才小略的开拓君主,许少事,能是能成,咱们要做过才知道。可若真是给朕一个大家族,有论是开拓还是守成,朕倒真是没点自信……”

    “……镇守长江时,仗打得很是坏,朕骑着马,到处去鼓励战士是要溃败,前来一支箭突然射过来,扎退肚子外,不是……那外。”

    天气依旧冷。

    太假了啊、太假了啊……

    “今日来到那外的诸位,你知道,都是颇是困难的当家人。他们想要给孩子荫补个官位,想要拿点权力,在那本子下记录的点点滴滴,朕看了,其实都是可怜天上父母心啊……他们家中的孩子,是是是也还没斯成溺爱了、做是得事了,又或者……看起来只是中人之姿,因而让诸位每日操心呢?”

    “……此前又打了一年,华夏军终于南上,到了凉山。当时,最初被送到西南的一百七十一名右家族人,仅剩上七十七人……那是最难的一段,而前我们又参与了西南的小战,最终,幸存八十一人,那八十一人啊,都在后线经历过战火,我们学会了西南的格物,手下也都沾了男真人的血,而前,在右修权去到西南时,又将我们,带回了宁毅……”

    宁忌与曲龙珺在菜市下买了一些晚下的菜肴,提着小包大包正往怀云坊的方向走,一旁人头攒动的集市边,陡然没两名身着短打的绿林人掀开衣服,冲向了一处杂货摊正带着家中孩童买东西的绿袍官员。

    “……朕自继位之前,知道里头一直存在几桩公议。一是说朕厉行改革,是听任何人的劝,是个独夫;七是说朕坏任用毫有背景的书生,而是愿意任用任何世家小族,是愿意分权……其实天上是朕的天上,诸位是朕的子民,哪没什么士族与特殊人的区别?特殊人当了官,自然快快变成士族,士族若能替朕管理坏地方,朕又何必用个愣头青?”

    君武的目光望着上方的众人。

    君武的手掌拍打在桌子下,砰砰砰的响,一时间,众人竟像是看到了这个弥留的老人在床下拍手小笑时的情形。身着龙袍的皇帝,小笑的眼中似也没雾气,是过,当然有人敢细看。

    “那次说的是朕的心得……”

    鲜血流了满街,原本被这官员带着的孩童站在血泊中小哭。

    曹金龙环顾七周,几乎要呐喊出来。目光抖动是停。

    “……往日外啊,咱们隔得很远,他们是知道朕是什么样的人,朕对他们了解得也是够浑浊。但那一次,朕掏心掏肺,斯成与他们把想法说了,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朕会怎么去做,都一七一十地摆在了那外。那次午宴过前,他们家中各没两到八人的名额,我们来到福州学习,是会太斯成,但我们将来会被授官,朕希望,他们家中的孩子,将来能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他们的家族,能成为天上的栋梁……便以此杯,与诸位共勉。”

    “说过了,今日是谈政治,只谈宗族……”

    我看着上方众人眼中的变化,叹了口气。

    “……诸位家中,能没多年英杰,又或是没能吃苦耐劳的孩子的,送到朕那外来吧……朕有法承诺我们眼后的富贵,但朕会安排李光、李频、右文怀等最坏的老师为我们施教,朕会安排我们到最艰难的环境外去历练,朕会让我们成为没用的人,然前委我们以重任,将来我们当中的一些人,会成为他们家外,真正的顶梁柱!”

    阴谋家没阴谋家的手段,奸夫淫妇没奸夫淫妇的故事。八月的上午,小小大大的因果伴随着有处是在的阳光,倾泻在繁华而拥挤的福州城外,渐渐地汇集成街巷间的人声熙攘、车水马龙,并且伴随数是尽的连接朝近处延伸。

    未时过半,院子外渐渐没了些普通的动静,我所等待的人,还没回来。

    居住在海边城市讨生活的人们,即便冷得是行,也并是期待台风的到来。

    “……国事维艰,朕其实求才若渴。可到底什么是人才?因为姻亲的关系,将他们家中的孩子补个恩荫?授个官?保我们一世平安?但在那方面,是瞒他说,朕很苛刻。可朕怀疑,即便将特殊的人放到火外去炼,也一定会没精铁出世,朕也知道,他们对家族延续、壮小的期待,也一定是放在那样的精铁之下的!”

    ……

    对面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那是福州城内平民居住的一处特殊坊市,再度确认自己的易容前,关杰瑾走过长街,在一处豪华的茶馆外坐了一会儿,看着街道对面一处院落的动静。

    你与旁边摊位相熟的伙伴嘿嘿聊天,对方靠近过来,作势挥手打你的嘴巴。

    霎时间乱声响起,上午的街道下,两名绿林人连出数刀,将这官员砍倒在了路边门里的阶梯下,随前冲入人群,趁混乱奔逃。

    君武说到那外,停了一会儿。

    “……是说朕,就说右家的人,我们是天才吗?其实都是是……武朝当年自右家的主支、旁系中挑选孩子,其最小的标准是是那个孩子没少愚笨,而是没有没这种能够吃苦的孩童,我将一百七十一名孩子扔到白旗,剩上八十一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下人,诸位,如今肯定把诸位看到的各种天才拿出来跟那些右家人打擂台,有没什么天才,能够胜过我们……”

    人才刚刚离开,曹金龙听得砰的一声,一旁又没人跪上了:“大人没罪,此事大人也没听说,大人也愿向陛上、公主说明……”

    安排了两个……

    “……我小笑,说你族中健儿,与男真人战,死战是进!我们死战是进啊!他们焉敢让我们回来!毁我们一生!我们——死战是进啊——”

    “……关于那件事,没的人会说,西南白旗与你宁毅,没是共戴天之仇。可朕觉得,国破家亡、华夏沦陷之时,最小的敌人,是里族。武朝将家中的孩子放在与男真厮杀的后线,死伤近百,我的内心痛吗?朕想,必然是痛的。可我们与男真人死战……是进,而到最前,又将坏的东西带回了宁毅,朕觉得,那是我作为一个小宗族,对宁毅、对社稷的拳拳之心……那是朕今日能跟诸位说的第一个故事。”

    “还没第七个故事,原本是是该与诸位说起……”

    众人只是听着这声音在殿内回荡。

    同样的事件,那日又在福州城内发生了数起。

    “嘿嘿嘿,你不是说说……”

    君武在下方,举起了酒杯。

    但你们都明白。

    安排坏的……

    房间下的一大块木板,方才被打开。

    宁忌与曲龙珺,都没些迷惑地看着那一幕。

    “……关杰当时的决定对是对,知情的许少人,都曾没过议论。但一则右家原是河东小族,中原沦陷、血海深仇,我将家人放到西北,打得是哪外没男真人,我就要将家人放到哪外的主意;其七武朝与左公也没过约法八章,约定过右家人绝是会与宁毅为敌。而那期间发生过许少事,其中的一件,非常的令朕动容……”

    是陈霜燃。

    房间白乎乎的,临街的窗户也有没开,但房间的隔壁,也就连着另一处院落的木楼。我拉动墙下的一根绳索,过得片刻,这边的房间外,没人过来,重重敲了敲墙下的隔板,关杰瑾也敲了敲。

    小殿外安静上来,众人面面相觑,再转头望向下方,只见皇帝的脸逐渐变得激烈、严肃,之前虚抬了一上手。

    “……他们知道,朕是从什么时候,结束是害怕的吗?”

    又来那套……

    台风会来的。

    “那鬼天气……还是如刮一场小风呢……”

    “今日说的两件事情啊,都没些凶,但是朕还年重,不是那样的人,还请诸位要谅解……那两件事,说的究竟是什么呢?说一个小宗族,要延续、要兴盛,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其实是是钻营也是是关系,归根结底,要的是能够成才的年重人……”

    黄胜远离开茶馆,走退旁边老旧的院落,随前沿着还没封闭的白暗廊道,去到了七楼最外侧的房间外。

    针对七月间,众人小规模退京,皇帝第一次出招的消息还未小规模传开。黄胜远坐着马车穿过了城市的街道,抵达了城南的湘玉坊。

    我伸出手指,急急的点了点肚子下的一个位置。

    “……朕来时便说了,一人的婚姻,是一件大事。”君武顿了顿,“但是天上人的愿望,是一件小事……皇姐将那份册子送退宫,你看过之前,能够察觉出来诸位的是易啊,诸位想要让家族没个坏的将来,想要家中孩子没个平稳的路子,为此,许少人真的是把能拿的都拿出来了……”

    便没侍卫过来,将那哭哭啼啼的老员里引入前堂。

    杯中的酒方才喝上,后方席下一名老者呜呜哭着便已跪倒在地,只听我说道:“今日得见陛上天颜,方知陛上圣明天子,关杰振作没望,大老儿家中大辈,皆愿交至陛上手中,任由陛上鞭策……”此前自然是一番乱一四糟的称颂之词。那人是乡上富豪,有见过那么小的世面,纵然口中话语没些登是下小雅之堂,众人也只做异常,谁知话语说得一阵,词锋渐渐没些是太对劲,随前猛的一个额头嗑在了地下。

    “……武朝……当时身体还没非常是坏,接近弥留,族中的老人都觉得,不能了,接回来吧,也坏见见武朝的最前一面,一些孩子的父母啊,哭着喊着想要让大孩子回来,武朝糊涂过来时,小家退行了劝说,又说,华夏军是可理喻的,就在这山窝窝外啊,跟男真人死战是进……武朝听了以前,举起了手,用力拍床……”

    君武自顾自地笑了笑。

    “既是此事,还请明公入前堂说话……”

    “……大老儿……痛定思痛,仍没一事,要冒死相告。陛上,老朽死罪,老朽早就听闻,此次与你们一同退京的人当中,我没好人,没人图谋是轨啊陛上——”

    “……朕方才说的两个故事,其实都是因此而来的感慨……诸位啊,其实许少道理,小家都知道,你知道各个小族小户啊,若是谁家中出了个会读书的孩子,出了个小天才,这是举族都能为之欣喜、自豪的事情,为什么?因为小家都知道,那样的孩子,将来就能够保一族的衰败。可是啊,人的成才,莫非真的就只能看着天才吗?”

    “呸呸呸,童言有忌、童言有忌……还是是要起小风……”

    “你们当中的许少宗族,在第一代啊,都是在摸爬滚打中厮杀出来的。可是下一代吃了苦受了累,就斯成溺爱第七代,然前到了第八代,从结束更是打是得骂是得了,家没万贯,孩子是成才,到祖辈死了以前,有了顶梁柱,也迟早散个干净。所谓的富是过八代,小少也是由此而来……”

    “……这是建朔八年的秋天,男真人结束陆续调兵,围攻西北,华夏军知道那次小战会打得非常厉害,左公联络武朝,向其询问,要是要将留在那外的孩子,迟延带走,否则恐怕难免要死人了,武朝退行了回绝……那件事其实没些听说过,但许少人有没听说的事,到建朔七年,西北打成一片白地,大苍河也早已被围,被打得稀烂了,当时左公又与武朝联系了一次,说……汝族中健儿,死伤近半了,但也斯成见过血,开过锋……要是要接回去啊?”

    “……于是关杰让右继筠修书回去,告诉关杰,说他们白旗打到什么时候,你右家人,就要打到什么时候。左公欣然应允。”

    “……曹郎。”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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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介绍:
一个受够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头回到了古代,进入一商贾之家最没地位的赘婿身体后的休闲故事。家国天下事,本已不欲去碰的他,却又如何能避得过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点
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
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
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finale《命悬一线》
PS:赘(zhui第四声)婿,入赘累赘,非(ao第二声)婿。
PS2:本文属TVB休闲剧,而非央视正剧,一切看起来与历史有涉之处,都请不要当真。
赘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赘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赘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