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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尘传说全文阅读

作者:千载飞花     净尘传说txt下载     净尘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节、十三寨主

    一声大响,店门被人猛力踢开,跟着听数人乱纷纷叫嚷:“姓纣的,出来受死!”“纣老怪,交出霸主奇牌来!”“江湖恩怨,闲人都闪开了!”……

    陈敬龙早知必定有人来寻纣老怪,此时也不吃惊,抬眼望去,见门外影影绰绰立着七、八条人影。www.uu234.com个个手中寒光闪动,都持着兵刃。

    此时屋外黑暗,陈敬龙不易看得清楚,而屋内燃着火盆,较为明亮,外面众人对堂上情形一目了然。

    众人看清客栈堂中只坐着一个少年,并没有纣老怪的身影,均都停止叫嚷。

    一人大声道:“原来他不在这里,咱们再去别处找找看。”另一人道:“快走,快走,莫让别人先寻到了,占了先机!”又一人道:“进去搜搜,兴许他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呢。”先一人不服道:“纣老怪名头这般响亮,怎会躲在房里做缩头乌龟?他不现身,必定是不在这里,还是别耽搁工夫,快往别处寻找的好。”又一人道:“搜搜也不费多少时间,进去,进去!”……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坚持要进去搜寻,有人要求快些去别处寻找,一时嚷成一团,吵闹不堪。

    陈敬龙见他们无声无息来到这里,踢门后又一同叫嚷,似乎有人指挥,只当是同一门派中人,此时见他们乱七八糟,毫无规矩可言,不由感觉奇怪。

    众人正嚷得凶,忽然一个清朗声音叫道:“都不要吵,我有话说。”跟着有人大叫:“大家静一静,听听汪盟主有何高见。”众人渐渐安静。

    那汪盟主扬声道:“纣老怪既然不在这里,各位寨主不必再埋伏,请都过来吧!”话音未落,飕飕两声,从房上蹿下两个人来,跟着房后有人答应,不大工夫,又有两人走到门前。原来,他们为防纣老怪逃脱,房顶、房后先前都埋伏了人。

    从房上蹿下的一人问道:“盟主,您断定纣老怪不在这里么?”

    那汪盟主应道:“客栈这样小,绝藏不住人。纣老怪逃命很有经验,怎么会想不到?他若在这里,听到咱们叫嚷,要么冲出来拼命,要么寻找门路逃命,绝不会这样安安静静,等着咱们搜他出来。既然无事,大家收起兵刃吧,以免无意伤到自己人。”

    众人纷纷收起兵刃。一人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搜这里了。咱们快去别处找啊。”

    那汪盟主笑道:“不急。就算他现在不在这里,也必定曾经来过。咱们进去瞧瞧,兴许有所收获也说不定。”也不等有人质疑,率先迈步进门。

    众人不明白他何以断定纣老怪曾经来过这里,但见他已经进去,虽然满腹疑惑,也只得暂时憋在肚里,跟着陆续走入。

    客店本就不大,堂上空间更是有限的很,十来个人一进屋,登时将客堂占了一半。

    陈敬龙偷眼看去,见当先进屋那汪盟主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袭灰色长袍,浓眉大眼,器宇轩昂,手中提着一柄连鞘长剑,顾盼之间,英气勃勃。再看他身后众人,不禁吓了一跳。只见这十来人衣着各异,兵器也不尽相同,但个个相貌丑陋,神情粗野凶恶。有的坦胸裸臂、满脸刀疤;有的披头散发、独眼斜睨,一看便知均非良善之辈。

    陈敬龙虽不知他们什么来路,但明白自己与纣老怪相识的事情绝不能让这些人知道;生怕引人注意,略看了几眼,便低下头去。可是,他此时孤零零坐在堂上,身上血迹斑斑,手旁还放着一柄钢刀,想不引人注意却也不是件容易事情。

    那汪盟主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小兄弟,你是什么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陈敬龙知道自己经验短缺,生怕说话不小心露出口风,闻言摇了摇头,却不回答,心中打定主意:“我不开口,便不会说错话。不管人家问什么,我只管摇头便是。”

    那汪盟主见他不答,微一皱眉,又问道:“方才可有个拿着血红魔杖的黑瘦老者来过?”陈敬龙仍是摇头不语。

    那汪盟主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开口再问,他身后一人叫道:“这小子只知道摇头,必定是个傻瓜,何必理他?”汪盟主点了点头,不再理会陈敬龙,扬声叫道:“掌柜的在哪里?请出来一见。”

    他说话客气,他身后众人却毫不含蓄,跟着乱叫乱嚷道:“出来,出来。妈的,再不出来,老子烧了这破店!”“快点滚出来,不然等老子揪你出来,你的脑袋在脖子上可就不怎么安稳了!”“怎么这样慢?耽误了大事,老子杀你全家。”……呼喝之间,显是将杀人放火全不当回事。

    那客栈掌柜慌忙奔出,陪笑道:“各位……各位大爷,不知………不知……”他方才听到祝倾城踢门时,曾伸头出来查看,结果被吓了回去,此后又听到踢门、叫嚷声,知道是江湖人寻仇打架,躲在被窝里只是发抖;此时被逼不过,只得出来,已是吓得几乎晕去,说话结结巴巴,不清不楚,浑身打颤,犹如筛糠。

    汪盟主见他面无人色,笑道:“叫你出来,只是想问几句话,不必害怕。咱们青龙十三寨的各位寨主都是讲道理的,不会杀人放火、欺压百姓,放心好了。”

    那掌柜的“啊哟”一声,只觉下身前后皆急,差一点便要屎尿齐流,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是十三寨联盟的各位寨主到了!这些人打家劫舍、攻击城镇,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连朝廷军队都不放在眼里,杀人放火,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又何必说得这样谦虚?你们若讲道理,那可真是天下奇闻了!”脸上不敢丝毫表现出来,努力笑得更加谄媚,点头哈腰,连连作揖,强作欢声道:“原来……原来是各位寨主光……大驾光临,小店真是……真是……蓬荜生辉……生辉!”

    陈敬龙暗道:“大哥说再往南去,便有强盗山贼出没,这些人自称寨主,想必就是劫掠行人的山贼了。”跟着又想:“他一问掌柜的,立即便可确定大哥来过。不过也不要紧,掌柜的并不知大哥去了哪里。我只说与大哥是同路行来,一起投宿,其实并不认识,他们无凭无据,想来也不能将我怎样。”

    他不知道,这青龙十三寨,是青龙南部最大的十三处山寨,寨主个个本领高强,在江湖中均都名头不弱;每处山寨都有不少喽啰,多则数千,少也有数百,实力极强,而且山寨险峻、易守难攻,连官兵都无耐其何。

    近些年来,这十三寨结成联盟,守望互助,更是声势大振。常常联合攻击附近一些小城大县,劫掠当地富户,甚至抢夺官府押运的物资,但对平时路过山下的行人却极少骚扰,原因无它,只是对这些没什么油水的小鱼小虾看不上眼;因此说是山贼绝没有错,却并非“劫掠行人”的山贼。纣老怪担心陈、商二人南行遇到山贼,却并非怕劫掠二人财物,而是因为商容儿太过美貌,怕不小心引起哪位山寨头领注意,下山抢人。

    那汪盟主微一沉吟,问道:“掌柜的,你门外那匹马是谁骑来的?这人现在何处?”陈敬龙听他并不问纣老怪下落,却问自己拴在门旁窗下的马匹,不由感觉奇怪,心道:“三匹马,大哥骑去一匹,容儿和她奶奶共同骑去一匹,剩下这匹便被他见到了。不过,马身上又没写着与大哥有关,问来做什么?”

    那掌柜的本来担心他问自己有多少财产、家中有没有美貌姑娘,此时听他问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大大松了口气。忙伸手指向陈敬龙,诌笑道:“那马是这位小哥的,跟小的可没有半点关系。”

    汪盟主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这样,你回去继续睡吧,有事我再唤你。”

    掌柜的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奔回卧房,钻进被窝,心中兀自突突乱跳,却不禁感觉有些骄傲:“老子在青龙十三寨的各位寨主面前转了一圈,居然能忍住不尿湿裤子,当真很了不起!”

    汪盟主望向陈敬龙,沉声道:“小兄弟,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陈敬龙虽然不明白哪里露出了破绽,但心知不妙,握住刀柄,抬起头来,皱眉道:“什么事?”

    屋内虽然明亮,但终究不比白日。汪盟主方才站在门外,只看见堂中坐着一个少年,至于这少年相貌究竟如何,并没能看得清楚;此时看清陈敬龙面孔,忽地一愣,跟着猛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鬓边汗珠滚滚而下,惊呼道:“你……你怎么……怎么……”伸手指向陈敬龙,却止不住手指剧烈颤抖。

    陈敬龙见他行为怪异,愕然道:“我怎么啦?”其余众寨主也纷纷扬声询问:“盟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才来时奔得太急,岔了气了?”“怎么?肚子痛吗?”……他们站在汪盟主身后,只听见他声音失常,却看不见他表情、脸色。

    汪盟主听到众人声音,稍稍镇定,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微一凝神,问陈敬龙道:“你……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兀自有些发颤。

    陈敬龙感觉此事不必隐瞒,便将名字说出。汪盟主听了,疑惑道:“你姓陈?不是……不是假名字吧?”陈敬龙奇道:“我又不是什么江湖名人,编个假名字有什么用处?”

    汪盟主见他神情不似装假,点了点头,脸上血色渐渐恢复,忽然厉声喝道:“纣老怪去了哪里?”

第六十二节、联盟内讧

    陈敬龙听他喝问,知道必定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但此时别无良策,唯有抵赖到底,假装糊涂道:“什么纣老怪?我又不认得,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汪盟主冷笑道:“不认得他?哼,门外那匹马,分明是纣老怪从神木教众手中所夺,马股上的烙印明明白白,绝不会错!你不认得他,马匹又怎么会到你的手里?你可别说是路上捡来的!”

    陈敬龙心中大叫:“马脚,马脚,自然长在马身上。www.uu234.com难怪他寻客栈掌柜来问马匹来历。我早没想到,真是笨蛋!”跟着又觉奇怪:“我们骑着神木教马匹之事,这姓汪的怎会得知?”

    马股上所烙印记,日间三人都曾见到。陈、商二人毫无江湖经验,看到也就算了,根本不曾在意;纣老怪虽然经验丰富,但想到神木教绝不会将赠送江湖公敌马匹之事传扬出去,因此没有放在心上。不想此时这烙印果然惹来麻烦。

    那汪盟主见他不答,冷笑道:“证据确凿,无法抵赖了吧?”

    陈敬龙定了定神,朗声道:“马匹是神木教的没错,不过却是一位神木教的朋友送给我的,跟纣老怪可没什么干系。”心中暗道:“林玄说过想交我这位朋友,马匹也是他送给我们赔偿六足牛的。我说的句句属实,可没撒谎。”

    汪盟主笑道:“神木教对马匹十分重视,每一匹都有记录。现在流失在外的,只有被纣老怪夺走的三匹,多一匹也没有了。你编这谎话,骗得了谁?”

    陈敬龙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没有骗人!”

    汪盟主正要接口,他身后人堆里忽然有人大声问道:“汪盟主,咱们青龙十三寨做的是绿林买卖,与自命侠义的神木教素不往来。他们教里马匹记录、丢失,你又怎么知道?”

    陈敬龙望去,见那说话之人三十多岁,身穿白色长袍,右手握着一支银光灿烂的短笛,不住在左掌轻轻敲击;相貌俊秀,神情潇洒;只是脸色青黄,显是酒色过度,一双三角眼不住转动,眼神捉摸不定,一看便知是个心机颇重、性情多疑之辈。他身材只算中等,不说话时,藏在众人身后,并不引人注意;此时突然开口,身前两人侧身将他让出,陈敬龙方才看到。

    汪盟主听到问话,转过头去,笑道:“神木教总坛的马夫,以前曾是我陷龙寨的一名喽啰。他虽然另投明主,却对我始终不忘,常有书信往来。今天他飞鸽传书,对我说了马匹被夺之事,我所以知道。”

    那白袍人阴恻恻一笑,短笛在掌中用力一敲,说道:“想来纣老怪下午在城南官道出现一事,汪盟主也是从飞鸽所传书信中得知的了?”

    汪盟主笑道:“正是。我得到书信,便准备拦截纣老怪,抢夺霸主奇牌。可是,那纣老怪太过厉害,若引寻常喽啰前来,不过徒增伤亡而已,因此急忙通知各位寨主帮忙。咱们十三人合力,自然可以将纣老怪擒下,只是闹得大家奔波劳碌、不能休息,兄弟实在报歉!”说着双手抱拳,团团作了一揖。

    众寨主急忙还礼,连说:“无妨!”

    那白袍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原来如此!”眉头一皱,又“哈”地怪笑一声,高声叫道:“当真稀奇!”众人听他语气颇含嘲讽之意,都对他侧目而视,面露疑惑之色。

    白袍人身边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粗着嗓子问道:“大哥,为什么说‘原来如此’?”

    白袍人笑道:“咱们十三寨离这里并不很近,纣老怪下午出现,汪寨主傍晚便知,消息如此灵通,兄弟一直不解。现在得知是有人飞鸽传书,兄弟方才明白,所以说原来如此。”

    那壮汉左手在胸口搔了搔痒,皱眉不解道:“飞鸽传书,寻常的很,又有什么‘当真稀奇’?”

    白袍人冷笑道:“知道纣老怪身藏霸主奇牌,事关重大,立即郑重其事将消息通知汪盟主,让他北上拦截。这份见识,恐怕不是普通马夫能有的吧?”

    他身旁那壮汉寻思一下,点头道:“可不是么!马夫居然也懂得江湖上的事情,当真有些不太寻常!”他天生嗓门极大,虽然只是随意说话,堂上众人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听他一说,也感觉神木教的马夫有些蹊跷,看着汪寨主,面露询问之色;有数人已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汪盟主神情微显尴尬,解释道:“那马夫不过是一个蠢汉,什么也不懂得。他只是将纣老怪出现、夺其教中马匹之事,当成一件趣闻通知我,并不知道其中厉害,绝谈不上什么郑重其事,更加没有要我北上拦截。此番前来,只是兄弟自己的意思,跟那马夫可没有任何关系。”

    那白袍人轻哼一声,眯着双眼盯在汪盟主身上,阴阳怪气道:“将神木教马匹记录、烙印、有无流失等事都通知明白,让汪盟主轻易便可以找到线索,而且绝不会错,这趣闻未免讲述的太过详细了一些!嘿嘿,用飞鸽传书来聊天讲趣闻,兄弟闻所未闻,不知哪位寨主曾经听说过?”

    众寨主互相对视,纷纷摇头。

    一个头顶光秃、满脸横肉的汉子皱眉道:“信鸽珍贵,谁舍得用来这种活宝贝来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又一个脸带刀疤的汉子笑道:“兄弟寨中倒有几只信鸽。不过,那是为了本寨兄弟外出活动所备,以便紧急时与寨中互通声息,平时绝不许人随便使用。用来聊天,未免太过儿戏了!”众寨主纷纷点头议论,都觉这二人说的有理。

    白袍人摇头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众位寨主见多识广,却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情,看来兄弟方才所说不错,此事果然‘当真稀奇’!”

    他身旁那壮汉寻思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将硕大头颅缓缓摇动,叹了口气,说道:“兄弟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此事果然‘当真稀奇’!”竟好似白袍人的应声虫一般。

    陈敬龙见那壮汉三十多岁,比常人高出近两个头,粗壮异常,衣裳下块块肌肉凸起如丘;面黑似铁,浓眉巨眼,手中一条鸭蛋粗细的镔铁棍拄在地上,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心中不由暗叹:“好一条大汉,可惜心智不全!他说话、动作,都学着这白袍人,竟好似小孩子一般。如此幼稚,真不知如何做得一寨之主!”

    连这“幼稚”的壮汉都觉得马夫飞鸽传书、通知趣闻一事“当真稀奇”,别人又岂能不疑?众寨主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

    那汪盟主脸色越发难看,终于忍耐不住,厉声道:“张寨主、贺寨主,你二人一唱一和、冷嘲热讽,究竟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兄弟欺瞒各位,与神木教暗中来往么?”

    众寨主见他动了真怒,顿时一静,不再议论,看向那白袍人与那壮汉,听他二人如何回答。

    那壮汉贺寨主搔了搔胸口,纳闷道:“大哥,咱们说错话了么?为什么盟主这样生气?”原来他只知道跟着张寨主说话,却根本不明白这些话语有什么厉害之处。

    那白衫张寨主不理会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汪盟主不必大动肝火,兄弟可不敢对你有什么怀疑!跟谁来往,那是各人的私事,旁人原本也管不着。不过,神木教作为江湖组织,将总坛设在青龙城中,却不受官府打压,若说不是同官府关系密切,可当真不合情理了。咱们十三寨各自占山为王,不受官府挟制,素来为官府所不容;尤其自汪盟主提议,十三寨结成联盟之后,着实干了不少大事,更加让官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与官府沾得上边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小心点儿的好!兄弟生性驽钝,说出话来,总是不知轻重,若得罪了汪盟主,还望海涵!”说着双手抱拳,向汪盟主施了一礼。

    他虽然说着“不敢怀疑”,但言辞之中,却显然已经认定汪盟主与神木教之间有所往来。众寨主听他这样说,都面面相觑,心中忐忑:“这张寨主外号‘滴水不露’,做事从无纰漏,心计智谋,在我们十三寨中算得第一。他若是生性驽钝,别人也就都是傻子了,这自谦之语,可当不得真。他素来谨慎,此番说话,必定有其原因。难道汪盟主当真与神木教勾结?”都向汪盟主看去,眼中露出警惕防备之色。

    陈敬龙心中恍然:“做山贼的,自然与官府水火不容。难怪他们提到神木教,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原来是因为神木教与官府有所牵连。”

    那汪盟主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张肖,你是认定汪某与神木教勾结了?你……你有什么证据?”他盛怒之下,已经顾不得身份形象,大声斥问、直呼其名,连“寨主”称呼也都免了,很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那张寨主哈哈一笑,淡然道:“兄弟不过是说说厉害关系,给大伙提个醒罢了。至于谁与神木教勾结,兄弟可一句也没有提过。汪盟主既然坦坦荡荡,又何必如此动怒?嘿,既然不喜欢兄弟说话,兄弟不说也就是了,用得着发脾气么?”说着向那壮汉贺寨主身后一缩,不再露头。

    他这一举动,显然是对汪盟主勾结神木教之事并无证据;但他言语厉害,众人听了,心中不由怀疑更增:“是啊,人家张寨主又没有明说你与神木教有什么勾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气急败坏?”看向汪盟主的眼中,不由都含有些许敌意。离汪盟主稍近的几人,都慢慢向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甚至有的已经扶住兵刃,准备随时动手。

    陈敬龙心中惊讶:“看这架势,莫非要打架么?居然将我放在一旁不理,连大哥下落也不再关心。难道与神木教勾结一事,比寻找霸主奇牌更加重要?”

    他可不知,这青龙十三寨均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相互间守望互助、齐心协力;若想明面硬冲硬打,将其剿灭,那是难上加难,几乎毫无可能。各位寨主最担心的事情,并不是官府派兵攻打,而是内部出现奸细,制造机会,引官兵称虚而入;因此,只是怀疑神木教与官府有所牵连,便都敬而远之,绝不许联盟中人与其来往。此时见有人身带嫌疑,而这人更是联盟中最为重要的盟主,不由都是心神剧震,紧张万分。这是关系十三寨生死存亡的大事,微一疏忽,后果不堪设想,确实比夺得霸主奇牌更为重要。

第六十四节、无赖之徒

    汪明道抱拳作了个罗圈揖,谢道:“众位如此信任,汪某感激不尽!”顿了一下,面色一沉,喝道:“汪某堂堂男儿,绝不能任人侮辱!此番受人诬蔑,岂能不讨个说法?张肖,你怎么说?”

    众人见他声色俱厉,心中都觉紧张:“他不称张寨主,而直呼其名,是动了真怒了。www.uu234.com张肖无凭无据,诬陷盟主,这次只怕要大大不妙!”此时汪明道有理,若二人争执,众寨主大半要站在他这一边;就算众寨主两不相帮,张肖武技、斗气均大大不如汪明道,当真动起手来,也必定要吃大亏。他二人本领高低,众寨主无不知晓,因此与张肖交好的几人,已经担起心来。

    张肖从壮汉贺寨主身后转出,微笑道:“兄弟从没说过盟主勾结神木教,要不利于我们十三寨联盟。也不知众位寨主为何会怀疑盟主,真是让人纳闷的紧!现在误会消除,大家和睦如初,兄弟终于可以放心,当真好极,好极!至于是谁诬蔑盟主,您只管找他理论便是,不必询问兄弟意见。如此客气,兄弟哪担当得起?”他说这些话时,神情自若,短笛在左掌轻敲,十分悠闲潇洒,竟好像事情与自己全无干系一般。

    众人听他说话,不禁相顾愕然,心中均想:“他先前说话,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意思中分明认定汪盟主勾结神木教,连傻子也听得出来。但自始至终,他的确从没亲口说过汪盟主是奸细,连怀疑的话也没有直说过,现在要质问于他,可也当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他要耍赖不认帐,别人也没有办法!难怪他方才说话转弯抹角,就是不肯明言相对,原来早就打定了一见势头不妙,立即死不认帐的主意!”

    陈敬龙见他耍赖,心中暗骂:“惹出事来,不敢担当,岂是男儿所为?这张寨主脸皮奇厚,一派无赖作风,不是好汉!”对那张肖寨主,很有些瞧不起。

    汪明道脸色阴沉,盯着张肖看了半晌,缓缓点头,怒笑道:“张寨主事事留有后路,知难便退,从来不担半丝风险,厉害,厉害!嘿嘿,滴水不漏,名不虚传!”张肖心思缜密,平时做事,未虑成先虑败,总是预先留有退路;众寨主往常议论,对其智谋,大有称赞佩服者。但此时汪明道这样说,自然绝不是赞他机智,分明是讥讽他不敢担当,怯懦退缩了。

    那张肖丝毫不以为意,一脸坦然,抱拳笑道:“盟主夸奖了!盟主临危不乱,说出话来,句句义气凛然,更加厉害,更加厉害!嘿嘿,铁骨丹心,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呀!”他只说汪明道说话义气凛然,一字不提其自身行为,自然是讽刺其自表功绩、哗众取宠了;尤其后面五字,拉着长音,最后一声“呀”,更是拖出老远,将讥讽之意显露无遗。

    那一脸青斑的寨主见二人言语针锋相对,互不留情,忙打圆场,笑道:“汪盟主与张寨主,自然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材;咱们众位寨主都是十分佩服的。自家兄弟,有事尽可以慢慢商量。回头兄弟在小孤寨中丰丰盛盛办几桌,各位寨主都赏脸去喝上几杯。到时候大家舒舒服服,要茶有茶,要酒有酒,要赌钱也成,要姑娘陪酒也可以,什么话说不得?不是强过深更半夜,在这破客栈里磨牙么?”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想以后寻机为二人调解,以免十三寨联盟内部不和。

    众寨中明白他的意思,均都大声叫好,分别有人出言劝解汪、张二人少说几句。秃头仇虎笑道:“魏兄弟,你的为人,那是没的说。不过,你寨中那几个庸脂俗粉,比我老仇漂亮不上多少,也敢拉出来陪酒?不怕张肖兄弟和汪盟主笑话么?”众寨主听了,哄然大笑,气氛登时轻松起来。

    青豹子尴尬道:“张寨主风流倜傥,姬妾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自然看不上兄弟寨中那几个娘们儿。汪盟主人品端方,素来不爱这个调调,兄弟也都知道。不过,其他众位寨主都是和兄弟不相上下的粗货,只知道女人就是女人,至于好坏,只怕分不大出。将就将就,想来还是可以的。”众寨主乱哄哄笑骂起来,方才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那白袍张肖听着众人笑闹,依旧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短笛轻摇,面带微笑,左顾右盼,怡然自得。

    汪明道皱眉半晌,微叹口气,朗声道:“魏寨主说的不错,自家兄弟的事,不妨以后慢慢商量。咱们马不停蹄,跑了半晚,放着暖和被窝不睡,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大家也都清楚。现在已经找到现索,依汪某看来,闲话以后再说,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众人听他一说,登时安静下来,齐齐转头看向陈敬龙。

    陈敬龙这半天不声不晌,如同看戏一般,此时见众人看向自己,猛然想起:“大事不妙!他们矛盾平息,便要合伙对付我了。方才真是愚蠢,怎不趁着他们吵嘴,无人注意,偷偷溜出门去?”扫目一望,十三家寨主占去近半客堂,店门处便有三、四个人,堵得严严实实,就算方才没人注意,也绝对无路可溜。

    汪明道看着陈敬龙,沉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不知你同纣老怪是什么关系?”陈敬龙道:“没有关系。”汪明道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他保密,不肯说出他的去向?你说了出来,我们立即便走,不再打扰你休息。咱们皆大欢喜,岂不是好?”陈敬龙大声道:“我说没有关系,就是根本不认得他。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这一句话。”

    汪明道点了点头,对众寨主说道:“这少年如此嘴硬,汪某可没办法了。不过,嘿,咱们若连个毛头小子都耐何不得,传了出去,十三寨的脸面算是丢得干干净净,以后大家也不必在绿林道上混了。各位寨主想想办法,怎样能够保住脸面才好。”

    那青豹子魏寨主踱到陈敬龙面前,笑道:“小兄弟,你将纣老怪下落说了出来,我设宴时,也请你去我们小孤寨作客。到时候,我们十三人陪你喝酒,让几个女人全都坐在你身边。你左边搂一个,摸摸脸蛋,右边搂一个,亲上一口,不是挺美得么?等你下山回家时,喜欢哪个,只管带走,若是都喜欢,便都带走,那也没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兄弟,你好好考虑一下。”

    陈敬龙冷道:“你那些庸脂俗粉,还是自己留着吧。陈某福浅,消受不起,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他听这青豹子说话语气,分明将自己当成小孩子一般,心中不忿,便学着江湖口吻,自称起“陈某”来,想表现的成熟一些。

    青豹子微微一愕,随即笑道:“你听我们说笑,便当了真,以为我寨中那些女人都是丑陋不堪么?我对你讲,她们都是二十上下,既年纪,又漂亮,很不错的。”

    陈敬龙心中冷笑:“难道你寨中那些女人,还能强过雨梦去?以雨梦之绝色,与我肌肤相触,都不能动我心性,用这个诱惑我,不是白费工夫么?”正色道:“就算你寨中都是天仙,那也不干我事。我不认得纣老怪,更加不知他的下落,便是想说,也没得说,勉强不来的。”

    青豹子皱眉道:“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怎会不喜女色?真是奇怪!”陈敬龙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理他。青豹子寻思一下,又道:“你说出纣老怪下落,我不但送你美女,另外再给你大大一笔资财,让你一生花用不尽。你回家去做个大富翁,每日里无忧无虑、吃香喝辣、左拥右抱、享尽艳福,当真是羡煞旁人。不好么?”

    陈敬龙看也不看他,扭着脸冷道:“陈某打猎为生,衣食本就无忧,钱财多了,也没用处。大富翁么,哼,陈某年纪太轻,只怕不像样子,还是不做的好。”

    青豹子大惑不解,奇道:“你不爱女色,又不爱金钱,你……你究竟喜欢什么?”

    陈敬龙笑道:“我喜欢清静。你们如能马上离开,不再打扰,陈某真是感激不尽!”青豹子愕道:“那怎么行?你没说出纣老怪下落,我们怎能离开?”陈敬龙叹道:“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认得纣老怪。你们在我身上浪费心思,是没有用的!”

    青豹子急道:“你不认得纣老怪,神木教的马匹又怎会落到你手里?”陈敬龙冷笑道:“马是怎样得来,用得着你们管么?哼,山贼盘查别人财产来历,学官府办案吗?当真是乱七八糟、莫名其妙!”青豹子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山贼本份是横抢硬夺,遇到财物,拿来便是,管它是被劫者买的、赊的,还是自家产的?此时居然询问人家物品来由,的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一个面黑如炭的寨主怒道:“这小子敢在咱们面前如此嚣张,真是岂有此理!快让我将他一刀砍了,免得看了生气。”青豹子退到他身边,摇头苦笑道:“杀他倒容易,可是……唉,杀不得,杀不得!”

    那黑脸寨主知道陈敬龙是寻找纣老怪、抢夺奇牌的重要线索,不能轻易便杀,说了句气话也就算了,并不当真动手。众人见陈敬龙咬定不认得纣老怪,想威逼利诱他,却根本无处下口,不由都紧锁眉头,束手无措。

    那白袍张肖扫视一圈,见众人哑口无言,微微一笑,对陈敬龙道:“你当真不认得纣老怪?”陈敬龙理也不理,闭口不答。

    张肖摇了摇头,眼睛向上一翻,冷笑道:“遇事撒赖,不说真话,贪生怕死,毫无担当,这是下三滥的行径,岂是江湖好汉所为?连认得别人都不敢承认,比泼皮无赖尚且不如!这种人,哼哼,我可当真有些瞧不大起!”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陈敬龙倒也不至如何生气,可这张肖方才当着众人赖帐不认,厚颜无耻之极,陈敬龙对他极瞧不起。此时这无耻之人,将他的无耻之处安在自己身上,而且反过来瞧不起自己,不由让陈敬龙怒火中烧。陈敬龙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猛立起身,大怒道:“你是说我么?你……你也配说我?”

    张肖望着屋顶,阴阳怪气道:“说的是谁,谁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多问?既然不要脸皮,别人也没办法。不过,哼哼,既然没本事做男子汉,不如躲在家里抱孩子算了,何必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怕不够丢人么?”说完眼睛在汪明道身上一瞥,又在陈敬龙身上一瞥,转回屋顶,连声冷笑。

    汪明道眼中微显怒色,一瞬即逝,转头看向一旁,神情木然。

    陈敬龙再也按捺不住,脱口叫道:“不错,我是认得纣老怪,那又怎样?”微微一顿,胸中豪气翻涌,涨得难受,什么也顾不得了,昂然道:“我不但认得,更加与他义结金兰,作了兄弟。陈敬龙堂堂男儿,就算惹来杀身之祸,身受千刀万剐,也绝不肯做无赖小人!我确是知道大哥去向,也没必要不承认。不过,你们要从我口中问出,却是休想。有什么手段,不妨都用出来,且看我怕是不怕?”

第六十三节、铁骨丹心

    那汪盟主定了定神,沉声道:“众位寨主,我汪明道十四年前落魄江湖,走投无路,不得已投奔陷龙寨,只为寻了个安身之所。www.uu234.com幸得老寨主不弃,不仅收容汪某,还抬举我做了副寨主。三年之后,老寨主不幸病故,汪某蒙寨中兄弟抬爱,共同推举,接手了陷龙寨,直到今天。汪某本不是绿林出身,虽然过了这许多年,但性情作风,始终不能与众位完全一致,也不怪有些寨主对我心存不满。”

    众位寨主互相对视一眼,均想:“他说的倒也实在!他平时从不肯与我们喝酒赌钱、胡吹海侃,与大伙很有些格格不入。现在想起来,倒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并非自幼便置身绿林,自然不惯像我们这些粗鲁汉子一样胡闹。张寨主一直对他不太亲热,方才所言,又并无任何证据;是因为对其心存偏见,只怕也是有的。”有人原本绷紧的面容,已经略微放松。

    汪明道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继续说道:“不过,我自做了陷龙寨主以后,一直兢兢业业,丝毫不敢疏忽懈怠。十一年中,陷龙寨人数、房屋都增加了至少三倍,钱财、粮食,更是比以前多了十倍不止。如今的陷龙寨,可称得上兵精粮足、实力雄厚,这当中,难道没有汪某的一点苦劳么?我汪明道所作所为,哪一点不是为了山寨打算着想?”

    众寨主都对陷龙寨有所了解,知道他所说不假,沉默片刻,已经数人点起头来。那几位手扶兵刃的,也都慢慢松开手掌。

    方才说过话的那个头顶光秃、满脸横肉的寨主大声说道:“汪盟主,你将陷龙寨经营的好生兴旺,我们大家有目共睹。抛开你的才干能力,单就这份处处为陷龙寨打算的心思,我仇虎便是十分佩服的!”陷龙寨是青龙十三寨之一,既然处处为陷龙寨打算,便绝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十三寨联盟的事来。这个叫仇虎的寨主说出这样的话,等于摆明了不相信汪明道会勾结神木教。

    汪明道冲那仇虎一抱拳,说道:“多谢仇寨主!”眼睛在众寨主身上缓缓扫视,又扬声道:“如果只是为陷龙寨,倒也不算什么。五年前,我又提议,结成十三寨联盟。咱们十三寨联合起来,声势大振,再也不怕官兵捣乱。我的提议是为了大家过些安心的日子,可并不是为我自己一个人打算。后来,联盟成立,汪某得众位寨主错爱,推为盟主,只得尽心竭力,再为青龙十三寨联盟做些事情。这五年里,汪某留心打探消息,咱们十三寨联合下山,无论是劫掠城镇富户,还是抢夺官府物资,无不马到成功,从没失过手。哪家山寨这几年不是收获颇丰,实力大增?难道兄弟所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咱们十三寨着想么?”

    他说到这里,众寨主中大部分都点头不已。有的已经低声议论:“我那山寨,这几年兴旺不少。说起来,还真是亏得汪盟主!”“可不是么?汪盟主这样为十三寨联盟着想,又怎么会与神木教勾结?”“张寨主外号‘滴水不漏’,这次可漏得大了。居然怀疑起汪盟主来,不是开玩笑么?”……只有几位老成持重的寨主,还在思索琢磨,一时没有明确表示。

    汪明道扫视一眼,脸上露出懊恼之色,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兄弟为了打探消息,不得不在青龙城中安插眼线。这原是为了联盟利益而为,不想却引来大家怀疑。兄弟现在心灰意冷,只好退位让贤。这十三寨联盟的盟主,兄弟是不做了,免得再惹人疑忌!”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议论纷纷。那仇虎寨主叫道:“汪盟主,你万不可这样打算!咱们十三寨在你带领下,正要发展壮大。你若甩手不管,岂不让大家寒心?”数人叫道:“不错,不错!”一个身形瘦小、满脸青斑的寨主叫道:“汪盟主,咱们十三人中,以你江湖名头最响。你若不做盟主,别人又有谁够资格?”又有数人大叫:“不错!”

    汪明道笑道:“当初大家推举我做盟主,一来是因为各寨自有寨主管治,盟主并无实权,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谁也不很看重;二来便是因为我江湖名声不恶,可以为十三寨联盟增些光彩。其实大家并非当真尊重、信任我,汪某本就明白。”

    众寨主脸上都现出愧色,显然汪明道所说是实。那仇虎干笑道:“当初确是如此。不过……不过几年下来,大家是真的对你佩服,现在要你继续做盟主,可不是冲你江湖名声了。”

    汪明道点了点头,说道:“提起江湖名声,兄弟倒还真有些话说。江湖上送给兄弟的外号,叫做‘铁骨丹心’,各位可知为了什么?”

    那仇虎抢道:“这外号由来,兄弟十分清楚。二十年前,你孤身行刺反对抗击血寇的和顺王爷,失手被擒后,受尽酷刑折磨,却始终威武不屈,不肯归降朝廷。连当时看押你的狱卒都感叹‘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外号中的‘铁骨’二字,便是由此而来。”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吟道:“‘慷慨歌刑室,从容作死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便是你当年在狱中所作的明志诗,江湖上无人不知。”

    汪明道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当时汪某少年意气,故乱写了几个字。想不到过了这许多年,仇寨主居然还记得!”

    仇虎正色道:“如此好诗,仇虎怎能忘记?我自听过这首诗后,便时常背诵,每次背诵,总是要忍不住大赞‘好诗’!所以过了二十年,仍是记忆犹新,不忘一字。”

    那一脸青斑的寨主笑道:“仇寨主,你字也不识得几个,居然学人家书生谈诗论赋,真是好笑!你又没读过别的诗,怎会知道这首好是不好?”

    仇虎如刚喝过三坛老酒,满头满脸涨得通红,怒道:“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总不至连别人念诗也没听过,难道心里不会比较?杀头都不怕,如此骨气,难道不算好诗?莫非只有那些咿咿呀呀、无病呻吟、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的东西才算好诗么?你‘青豹子’又读过什么书了,却来笑话于我?”那取笑他的寨主,脸上青斑块块,如豹子皮毛上的斑点,因此外号叫做“青豹子”。

    陈敬龙将仇虎所念诗句默咏两遍,暗道:“在刑室中饱受折磨,兀自慷慨放歌;被定为死囚,犹能从容不迫,当真不枉‘铁骨’之名!这首诗言词直白,含意浅陋,不过是表明决心,算不得什么名作;但如此痛快慷慨、豪气干云,令人一读之下,热血沸腾,确实也算是难得的佳品!这汪盟主身为山贼首领,武技定然不弱,想不到也精通文墨,竟是个文武全材。驼叔以前讲故事,对绿林道上的人很有些瞧不起,现在看来,绿林之中也是藏龙卧虎,当真不容小觑!”心中对这些山贼印象不由大为改观。注

    那“青豹子”见仇虎当真急了,急忙笑道:“仇大哥,咱们哥俩情如兄弟,难道开个玩笑,你也当真?我也是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箩筐,又怎会笑话你了?”见那仇虎怏怏不乐、怒气未消,又道:“你只说了‘铁骨’二字的由来,那‘丹心’二字,又是怎样一回事情?快说来让兄弟长长见识。”其实汪明道外号来历,十三寨主无不明了,这“青豹子”故意询问,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免得仇虎发怒罢了。

    仇虎见他神情谦恭,颇有请教之意,又高兴起来,神彩飞扬道:“后来汪盟主得侠士相助,逃出大牢,加入了当时声名赫赫的长缨会,做了逐狼堂主;引领逐狼堂义士,与血寇大小上百战,杀敌无数,当真扬我轩辕威风,有大功于朱雀百姓。这其间他负伤三十余次,甚至有几次险些死掉,却始终志气不改,不除尽血寇,誓不罢休。当时长缨会龙总舵主称赞汪盟主‘丹心一片,为国为民’!这名号中‘丹心’二字,便是这样得来了。”他越说越是兴奋,脸上潮红,头顶比方才生气时更加鲜艳;说到这里,终于全部说完,大喘了几口气,望向汪明道的眼中,不禁露出钦敬之色。

    陈敬龙不懂绿林中事,方才汪明道自述功劳,他听不明白,只在一旁看个热闹;此时听这秃头、青斑两位寨主所述,却有些明白,知道汪明道当年曾为民血战,不由肃然起敬。向他看去,心道:“他现在才四十左右,二十年前,只怕还不足二十岁。那样年轻,便去行刺王爷、受刑不屈、抗击血寇、百战不移,当真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对这位来与自己为难的山贼首领,居然怀了敬佩之心。

    汪明道抱拳朗声道:“众位寨主,既然知道汪某外号来历,便应该明白,汪某二十年前逃狱,便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加入长缨会,更加成为朝廷严令格杀的乱党。长缨会解体后,兄弟不断被朝廷鹰犬追杀,无处安身,这才迫不得已,入了绿林道。以兄弟如此身份,又岂能与任何同朝廷有关的组织往来?说我与神木教勾结,不是太冤枉人了吗?”

    话一说完,众寨主哄然应是,纷纷叫嚷道:“汪盟主是朝廷通缉追杀的要犯,怎能与朝廷勾结?”“此话差矣,神木教并非朝廷,不能一概而论。不过,神木教既然与朝廷有所牵连,想来汪盟主也是绝不可能与之往来的。”“***,汪盟主一直跟朝廷作对,怎会做什么奸细,不利于十三寨联盟?谁再怀疑盟主,老子一刀劈了他!”“‘铁骨丹心’这外号是白叫的吗?要是这样的人也能做奸细,那天下想必就没什么好人了!”……

    众人吵吵嚷嚷,都相信汪明道绝不会与神木教勾结,只有那壮汉贺寨主表情木然,左顾右盼,一付看热闹的神情。那个白衫张寨主缩在他身后,并不出声,谁也不知他是何态度。

    注:文中所引用的明志诗,水安只略作改动,尽量保持其原貌。原诗是何人所作,想必读者尽知,不必飞花赘言。文中评价,仅是对诗而言,绝非赞同原诗作者品行,读者不可不察。

第六十五节、一咏三叹

    张肖为人机灵,心思缜密;他方才不肯认帐时,见到陈敬龙脸现鄙夷之色,立即将其心理猜出十之**,知道这少年看重诚信,鄙视无赖之徒;后来见陈敬龙年纪轻轻,却学人口吻,自称“陈某”,明明是个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偏要尽量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更加知道他毫无经验,却极重脸面,生怕别人轻视。www.uu234.com待大家对陈敬龙束手无策时,张肖便故意指责他不敢认帐,口出蔑视之语,激他说出真话。陈敬龙思想单纯,论心机,怎是这老江湖“滴水不漏”的对手?受激之下,登时按捺不住,落入张肖圈套,不但承认自己认得纣老怪,更是毫不隐瞒,连与其结义之事也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众人万万料想不到,纣老怪纵横江湖、名动天下,竟会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结为兄弟;听了陈敬龙所言,不由面面相觑,惊讶莫名。

    张肖微微一愕,随即鼓掌大笑道:“好,好,豪气冲天,真是让张某由衷佩服!小兄弟,你如此胆量、气概,若是运气好些,能够多活几年,必定会出人头地,成为一代豪侠。”

    陈敬龙怒气未消,大声道:“我本领低微,豪侠是做不来的。不过,哼,我总算有些骨气,不至做个厚颜无耻的无赖便是!”

    张肖脸色如常,红也不红一点儿,笑道:“豪,是指心胸气概;侠,是说行径作为;跟本领高低,是没有关系的。我张肖别的本领不行,但看人向来极准。小兄弟,你若不死,十年之后,自然知道我所说不错。”顿了一顿,向汪明道瞟了一眼,冷笑道:“你不像有的人,本领倒是不弱,可是所作所为,嘿嘿,那也不必多说。总之,是永远称不起一个‘侠’字。”

    汪盟道双眼一瞪,似乎想要发怒,但想了一想,终于忍耐下去。

    陈敬龙见自己嘲讽张肖,他不但不怒,反倒对自己赞誉极高,似乎并无敌意,心中不由十分纳闷,已经想好的几句讽剌言语,便说不出口。

    张肖将短笛在左掌轻轻敲击两下,朗声道:“这位小兄弟已经承认知道纣老怪去向。这次师出有名,谁有本事,能让他讲了出来,尽管放手试试。兄弟不惯给人用刑,只能作壁上观了。”说完退到一旁,抬眼望向屋顶,又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

    陈敬龙见他激出自己实话,随即鼓动别人对自己用刑逼供,不禁怒恨交加,吼道:“姓张的,你这无耻小人!我要你狗命!”挥刀向张肖砍去。张肖侧步闪开,负着双手,也不还击,如同没事人一样。

    那秃头仇虎窜上前去,伸足踢向陈敬龙小腹。陈敬龙顾不得追击张肖,钢刀直戳仇虎。仇虎收腿后退,双手反伸,将背上两柄虎头钩取下,狞笑道:“严刑拷打,我最在行。你反抗也是无用,不如束手就擒,免得动起手来,我双钩无眼,伤了你性命。”

    十三寨做的是绿林买卖,往常下山抢掠,杀人放火,向来不以为意,但今天十三位寨主寻找纣老怪下落,不同于平时打劫,而是江湖行为。

    江湖行为,便不能由着性子行事,须要依足江湖规矩,不能轻易对寻常百姓动手。当年纣老怪就是因为杀害了寻常百姓,被人大做文章,才会引起众怒,成为江湖公敌。

    因此,方才陈敬龙咬定不认得纣老怪,众寨主不能对这“无辜百姓”动手,所以才束手无策,耐何不得陈敬龙。此时陈敬龙承认了知道纣老怪下落,既然插足江湖事,便是江湖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张肖微一鼓动,立时便有人发难。

    陈敬龙横刀怒视仇虎,喝道:“大不了被你们乱刃分尸,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想打架,只管上来。要我窝窝囊囊束手就擒,却是作梦!”

    仇虎微一皱眉,赞叹道:“如此气概,连我也有些佩服了!不过,你不肯招出纣老怪下落,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说不得,只好用强。”话音未落,向前一冲,一招“双虎抢食”,双钩横抡,夹向陈敬龙脑袋。

    众寨主见二人动手,忙闪出地方,有的则急忙将火盆搬到墙角,怕他二人打翻了火盆,屋里没有光亮。

    陈敬龙见仇虎双钩沉重,来势威猛,自知胸口有伤,难以力拼;不敢招架,急弯腰缩颈,躲过双钩,钢刀横摆,一招“小鬼推磨”,推向仇虎腰间。

    仇虎见他身手敏捷,招式凌厉,不禁轻“咦”一声,叫道:“原来有两下子!”双钩一分,左钩收回,横在身前向下急斩,击向陈敬龙钢刀,右钩微一扬起,由横变竖,直落后拉,钩向陈敬龙肩后。正是一招攻守兼备的“灵虎探爪”。

    陈敬龙从没与武技强者动过手,此时见仇虎招式精妙,与以前交手的那些对手大不相同,不禁心中一凛;不敢再以寻常招式应敌,收刀闪身,让过敌钩,打起精神,猛迈步跨向仇虎左侧,同时连续三刀,分刺仇虎肩头、肋下、侧腰。

    这三刀迅疾如电。仇虎右手钩一时无用,左钩急挥,闪不容发间挡开三刀,方才抽空转身后退,已是惊出一身冷汗。陈敬龙想要追击,却觉胸口剧痛,无力再行出招,心中大叫:“可惜!”

    他这一招非同小可,乃是白虎铸剑山庄的看家绝招之一,叫做“一咏三叹”。本是剑招,此时被他以刀做剑,用了出来。这招顾名思义,“叹”之由来,需有“咏”在先;三剑连出,迅疾灵动,固然厉害,但最为关键者,却是斜跨出去的一步。这一步跨得极大,使自己与敌人角度发生改变,跨步之前又要毫无征兆,使敌人全无防备,最是难以掌握。迈步同时,剑已刺出,看似攻向敌人正面,随着身体移动,却已转到侧面,大出敌人意料之外。而且这一步跨向敌左,一般使用单手兵刃者,右手持有兵刃,左手却是空着,急切之间,无法应付,往往便要中招受伤。就算行动敏捷,躲了开去,也要被逼得手忙脚乱,无法应付紧接下来的攻击。

    陈敬龙此招未能建功,一是由于刀体沉重,不似用剑灵动,招式威力大打折扣;二是仇虎使用的是双手兵刃,不同于单刀单剑,紧急关头,左手有兵器抵挡;三便是陈敬龙有伤在先,无法追击,使招式逼敌的作用化为虚无。难怪他要大叹“可惜”。

    仇虎双钩交错横在身前,奇道:“你是铸剑山庄的人?怎会到了这里?”众寨主都是见多识广,岂能不认得这铸剑山庄的招数?微一错愕,便乱纷纷叫嚷起来:“原来是铸剑山庄的,难怪这样有恃无恐,想必是仗了欧阳啸的势头。”“欧阳庄主也来了么?怎不现身?”“不对,不对。这小子用刀不用剑,铸剑山庄哪有用刀的?”“奶奶的,这事跟铸剑山庄又有了瓜葛,可当真有些麻烦!”……

    陈敬龙喘了几口气,胸口疼痛略减,大声道:“我不是铸剑山庄的人。要打要杀,只管招呼便是,哪来这许多废话?”话一出口,忽然想起最后这句是商容儿的口头语,心中不由一酸,暗道:“容儿,我今夜只怕难逃一死。想不到方才一别,竟成永诀!日后没人陪你去勿用山猎熊,你可不要怪我失信。我与大哥义结金兰,实在不能为了保命,便出卖于他。”

    众寨主见他孤身一人,面对这许多江湖成名人物,不但不屈服,居然还敢出言挑战,无不惊愕。张肖轻咳一声,说道:“小兄弟……”

    陈敬龙抛开杂念,横下必死之心,大声打断道:“谁是你兄弟?张肖,你厚颜无耻,卑鄙阻险,谁若做了你的兄弟,真是倒足八辈子大霉!”

    那壮汉贺寨主在胸口搔了搔痒,嗡声嗡气道:“大哥,我叫你大哥,自然是你的兄弟。这小子是在说我么?我每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快的很,又有什么倒霉了?”

    张肖不理会他,对陈敬龙道:“小……你也看得出来,我们对欧阳庄主还是有些忌惮的。你若是欧阳子弟,我们虽不能放你走,但至少会客气一些。你又何必嘴硬不认?”

    陈敬龙摇头大叫:“不是,不是,我不认得什么欧阳庄主。大丈夫有死而已,怎能仗着别人名头保命?我陈敬龙只是个山野少年,你们要杀便杀,不必客气!”

    张肖摇头笑道:“有骨气是好的,却也不必急着求死。少年人,全凭一腔热血,不知变通,要想成就大事,还需多加磨练才行。”陈敬龙怒道:“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么?”张肖笑道:“我可不是教训你。你若今晚不死,有空想想我说的话,或能有所收获。”

    陈敬龙见他态度变幻,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不知什么立场,心中十分纳闷。

    张肖冲仇虎道:“仇寨主,看来你未必拿得下他。不如歇息片刻,换位寨主试试,怎样?”

    那仇虎最喜表现自己,听了这话,哪里经受得起?怒道:“张寨主,你是信不过我的本领么?”

    张肖仰头笑道:“兄弟可不是这个意思。张寨主称雄多年,岂能是浪得虚名?当年手持一对虎头钩,一夜间扫平恶虎山,打得四座山寨俯首称臣、尽归旗下,合成了恶虎寨,那是何等威风?提起‘霸山大虫’来,绿林道上,谁不佩服?”仇虎眯眼静听,微微点头,脸上显出得意神色。

    张肖略停一停,向仇虎看了一眼,沉吟道:“不过,近几年日子过得太平,仇寨主许久未曾亲自与人动手,武技生疏一些,只怕也是有的。依兄弟来看,还是小心些得好,倘若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将刀头舔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挣来的威名一朝丧送,可有些不大值得!”

    他话一说完,众寨主神色各异。心思朴拙的摇头微笑,只想:“他怕仇虎失手,堕了威风,虽是好心,但也未免太小看仇寨主的本领了。”稍有心机的却都脸现诧异之色,心中奇怪:“张肖先扬后抑,分明是激仇虎发怒。这大虫发起颠来,出手哪还会有什么顾忌?难保不伤了这少年性命。张肖与这少年不认不识,素无仇怨,为何想要杀他?”

第六十六节、仇虎小心

    仇虎哇哇大叫,头脸紫涨,色若鸡肝;厉声吼道:“要是连一个毛没长齐的愣头小子都收拾不下,仇虎还有什么威名可言?众位寨主看好了,这少年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仇虎今晚便自断双臂,从此退出江湖。www.uu234.com”

    汪明道劝道:“仇寨主言重了!何必与一个毛头小子叫真?”仇虎怒道:“你也当我几年不动手,便成了不堪一用的废物么?今晚就让你们看一看,我‘霸山大虫’,是不是一只没牙的老虎!”汪明道见他已被怒火冲昏头脑,知道劝也无用,只得闭口不言。

    众寨主心知仇虎愤怒出手,不同方才,必定全力以赴,威力惊人;生怕受其波及,纷纷向后退让,站到墙边,尽量离二人远些。

    陈敬龙也觉察张肖说话没安好心,对他更加痛恨。眼见仇虎状似疯狂,似乎随时能扑上来咬自己一口,不敢轻视;顾不上理会张肖,横刀凝立,严阵以待。

    仇虎双钩互击,“当”一声大响,对陈敬龙喝道:“小子,你要是不想死,趁早说出纣老怪去向。”陈敬龙斩钉截铁道:“有能耐尽管将我杀了,别的想都别想!”仇虎狞笑道:“即然如此,别怪我辣手无情。”一声大吼,左钩扬起,直直向陈敬龙头顶砸下。

    陈敬龙向右闪身。仇虎一钩击空,也不收手,钩头直沉下去。陈敬龙见他左侧空虚,正要出刀反击,却见仇虎跨步向前,左臂平推,以钩柄撞向自己胸口。

    仇虎这一招不必收钩再击,大大节省时间。钩头一沉,钩柄便出,浑如一体,一气呵成,实是快疾无伦。

    虎头钩的柄部有个月牙形护手,外刃打磨锋利,如同月牙铲一般,若撞上人体,必铲出个大大的伤口,威力不在钩头之下。

    陈敬龙想躲已经不及,只得运起内力,将刀贴胸竖起拦挡。月牙护手铲在刀刃上,发出“叮”一声脆响。陈敬龙右臂震动,胸口剧痛,内力登时运转不灵,无力将护手推开。无奈之下,正要向后退避,却听仇虎一声轻哼,月牙护手上红光暴现,一股热浪扑涌而至,烤得脸面炙痛难当。

    陈敬龙大骇,下意识将头后昂,身形不由一滞。仇虎右钩疾扫,已钩住陈敬龙左后腰。陈敬龙吃痛,身体向右急旋,同时出左腿扫向仇虎足踝。仇虎退身闪避,右钩一收,将陈敬龙腰间自后至侧,钩出条半尺余长,深有寸许的伤口。

    幸好陈敬龙反应极快,中招之后,立即旋身,泄了钩击之力,而同时出脚,令仇虎急于闪避,无暇钩实,否则这一钩钩在后腰上,等钩实用力一拉,只怕要将半个腰身切开。饶是如此,陈敬龙腰间仍是血流如注,伤口周围更被仇虎的火系斗气烧得焦黑,受伤极重。焦臭味道弥漫堂中。

    仇虎啧啧两声,赞叹道:“小子,的确不错。不用斗气,居然在我这恶虎三绝之下保住性命,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他这招数名为“恶虎三绝”,正是模仿猛虎攻击猎物时的动作而来。猛虎出击,最为厉害的便是连环三招,一扑、一掀、一剪。左钩直砸,如猛虎一扑之凶悍;钩柄平推,如虎胯一掀之灵动;右钩横扫,如虎尾一剪之威猛。三击连出,环环相扣,令人防不胜防,正是仇虎以前击败无数对手的得意绝招。

    陈敬龙运内力在伤口周围急转,炙痛之感顿消。左手按住伤口,减缓流血,昂然道:“什么恶虎三绝,也不过如此!我虽然受了伤,但仍有再战之力,你还不算胜了。有什么厉害招式,只管都用出来吧!”嘴上说的刚强,心中却知:“我此时身受重伤,行动大不如前。他斗气如此厉害,再来一招,我绝难抵挡,必死无疑。”

    仇虎见自己得意招数竟被对方轻视,略有平息的怒气又狂涌而发,怒喝一声:“小子找死!”双臂一抖,双钩上光芒暴长,遍体赤红,如刚从火炉中取出一般。身形向后略退,随即疾冲而前,双钩刺向陈敬龙胸口。钩尚未至,一股热浪已狂涌而来。

    陈敬龙心中暗叹:“他斗气之强,实是我前所未遇。一寨之主,果然与以前见过的那些小角色大不相同!”正想趋身闪避,却见仇虎双钩一分,钩头侧向两旁,钩柄平推向前。他这一招名为“虎抱式”,如猛虎张开双爪,扑向敌人。

    陈敬龙见双钩将自己两侧封死,无法闪身,若向后退却,对方双钩一合,立将自己夹在中间,实是避无可避之招。心中又惊又怒:“这不是明欺我不会斗气,无力硬拼么?”愤慨之下,拼命之心立生。猛一咬牙,身形不动,钢刀直刺对方小腹,打算同归于尽。

    其实他这愤怒,却是错怪仇虎了。仇虎见他武技精妙,只当是个武者高手,这一招,是想逼他硬拼,试试他斗气深浅;对其丝毫不会斗气之事,根本不知。

    仇虎左钩向下将钢刀击开,右钩不变,仍推向前。陈敬龙生死关头,哪敢丝毫犹豫?顾不得胸口疼痛,尽全力快速收刀,运上内力,向推来的月牙护手劈去;同时向后急跃,化解力道。

    “叮”一声脆响,刀刃劈在月牙护手上。陈敬龙全身猛然一震,胸口剧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向后跃起的身形立时跌落;但他这凝聚全力的一刀,也终将仇虎月牙护手的攻势挡住。仇虎轻“咦”一声,为陈敬龙有此大力感到惊讶,但招式不停,钩头转前,勾向陈敬龙后颈。

    陈敬龙鲜血喷出,全身立时酸软,再无力气闪避抵挡。知道后颈被钩中,身首立即分家,绝无幸免;微叹一声,闭目待死。

    眼看陈敬龙就要身首异处,汪明道大叫:“钩下留人!”长剑出鞘,纵身上前,挺剑挑向虎头钩。

    与此同时,猛听屋顶一声大响,泥尘瓦片纷落飞溅,露出一个大洞。漫空泥尘中,一条人影头下脚上,疾扑而下,口中喝道:“仇虎小心!”两只手上寒光闪动,分别持有兵刃,直奔仇虎头顶。

    众寨主见异变陡生,都是一愣;只有张肖毫不犹豫,一声清叱,纵身而起,凌空短笛指出,笛端露出尺许长的利刃,泛着银白色金属光芒,直刺那扑落人影。原来他这短笛,却是一件兵器,需要时一按机关,藏在笛身内的利刃突出,立成一支笛剑。

    那人影身在半空,左手横挥,兵刃上泛出枯黄光晕,与张肖笛剑相撞,发出“夺”一声响,十分沉闷压抑。张肖闷哼一声,笛剑荡在旁边,身形随之斜斜落下,似乎受了极大力道的撞击,竟已失去平衡。那人影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向下扑落,离仇虎头顶已经不远。

    仇虎见势不妙,左钩向上一翻,直戳来人,右钩不停,仍钩向陈敬龙。那人影右手疾伸,手中兵刃暴出翠绿光芒,在虎头钩上一击,又发出“夺”一声响,却十分清脆悦耳。仇虎左臂剧震,左钩脱手落地,右钩却已钩住陈敬龙脖子。汪明道长剑离虎头钩只差数寸,但终究慢了一步,来不及阻挡。

    便在此时,那壮汉贺寨主猛然冲上,镔铁棍向上斜戳,带着土黄色光晕,直捣那人影胸口。那贺寨主言语笨拙,举止天真,似乎心智不全,可此时动起手来,灵活敏捷,竟似不在仇虎之下。

    他身高棍长,不必纵身,便可击到来人。这一棍斜戳而非横扫,棍头竟能带起“呜呜”风响,可见力道之强悍;而且时机把握恰到好处,正是扑下人影与仇虎对了一招,身形微滞,难以招架躲避的瞬间。无论是从力道,还是从时机上看,贺寨主此时戳出这一棍,都显是早有准备,蓄势而发,绝非临时起意出手。

    空中那人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这刚猛无伦的一棍在胸膛上捣出个大洞,忽地一声轻喝,腰肢猛挺,身形凌空翻转,变为头上脚下,双足在棍头轻轻一点,屈膝化力,连翻几个筋斗,落向旁边。

    “通”一声响,却是张肖落地的声音。他双足一触地面,身形急晃,似乎便要跌倒,急忙后退两步,方才站稳。跟着那扑落之人落在仇虎身侧三尺处,比张肖只稍迟了一瞬。不过,这人落地无声无息,身形纹丝不动,连晃也不晃一下,与张肖之仓促狼狈大不相同。

    自来人破屋顶而入,到落地站稳,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只一、两次呼吸的工夫。其间几人交手换招,都迅如闪电,若是眼神差些,只怕连看也看不清楚。

    众寨主本领都不弱,眼力均属上乘,自然不至于看不清来人动作。眼见这人瞬息间震开张肖、击落仇虎兵刃、化解贺寨主一棍,举重若轻,挥洒自如,无不骇然:“天下竟有如此高手!以此人之武技、斗气,我十三寨中,无人能在其手底走过十招。这人定非无名之辈,必是当世有数的几个绝顶高手之一。究竟是哪个?是敌是友?”人人瞪大眼睛,向那人看去。

    那人刚一落地,立即哈哈一笑,朗声道:“仇寨主,势急无奈,得罪莫怪!”

第六十七节、神机妙算

    众寨主向那人看去,见他五十上下年纪,身穿青黄双色锦袍;面如冠玉,唇似涂丹,三缕长髯垂落胸前,十分儒雅;一双细长凤目精光闪动,凛然有威;双手各提一柄尺半长短的短剑;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垂手站立,并不如何作势,却凝如山岳,庄重威严,一派宗师风范。www.uu234.com

    仇虎钩住陈敬龙脖颈,并不用力拉扯,哈哈大笑,得意道:“我说三招败你,如今只用了两招,总算没打了自己的嘴!”笑声一停,皱眉看向那人,怒道:“你是谁?为什么对我出手?”

    那人未及接口,贺寨主一声大吼,镔铁棍高高举起,欲继续出招攻击。张肖在一旁喝道:“兄弟,回来!你不是他对手。”贺寨主一呆,收棍退到他身旁,竟是言听计从,毫不怀疑。

    张肖冷笑道:“好威风,好本领!林教主,你掌管天下第一大教,名列当世六大高手,果然非同凡响。牛刀小试,立既便让我们十三寨联盟威风扫地,厉害,厉害!”

    众人听得来者竟是神木教教主林正阳本人,无不耸然动容。

    十三寨联盟与神木教之间情况复杂,虽然同在青龙地区讨生活,却素无往来。十三寨各位首领以前并没见过林正阳,此时均想:“这人是青龙地区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来与我们为敌的,可有些不好应付!”都暗自凝神戒备,有的已经抽出兵刃,准备一言不和,便即动手。

    林正阳微微一笑,将双短剑插回腰间镶金嵌玉的剑鞘中,双手抱拳,朗声道:“林某莽撞,实属无奈,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寨主海涵。方才林某与几位寨主稍有切蹉,却无胜负之分,于十三寨威名,并没有丝毫影响。张寨主所言,未免太过了。”

    众人见他收起兵刃,言语谦和,显然并无敌意,均放下心来,也都将兵刃收起。其实刚才过招,张肖、仇虎都吃了亏,胜负已经清清楚楚,林正阳此时所言,显是为十三寨留着面子,众寨主无不明白。有的对他已心生好感。

    林正阳又对仇虎道:“仇寨主,这位陈兄弟,与犬子很有些交情。还望你稍看林某薄面,别伤了他性命才好!”

    陈敬龙后颈抵在虎头钩冰凉的刃口上,不敢稍动,心中暗自奇怪:“我与林玄见过一面,他也知道了。可是,他怎会知道我有危险,赶来相救?”

    仇虎大笑道:“我说过三招之内打败他,自然不能食言。又没说过要杀他,你紧张什么?”众人听了这话,方才明白:“仇虎最好脸面,既然夸下海口,便要全力以赴,免得丢脸。方才受到攻击时,他若收钩御敌,便只剩一招机会。以这少年身手,若给时间喘息恢复,仇虎一招间未必拿得下来,因此宁可冒生命危险,也不肯收招,真可谓是要脸不要命了。”

    方才仇虎左钩被震得脱手,右钩仍攻陈敬龙,自身毫无防御能力,要不是有贺寨主一棍逼敌,林正阳继续出招攻击,仇虎不死也必重伤。他的举动,实是万分凶险。

    林正阳笑道:“仇寨主招数威猛凌厉,气势一往无前。林某怕陈兄弟受了伤害,这才压破屋顶,冒犯阁下。如果早知道仇寨主本领如此高强,可以收发自如,林某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仇虎喜道:“你也觉得我本领不错?”林正阳微笑点头。众寨主见仇虎得意洋洋,大半嗤之以鼻,暗道:“他一剑将你兵刃也击得脱手,怎会夸赞你本领不错?他意思是说,看你疯疯癫癫,只怕不知轻重,伤了这少年性命,没料到你还不算太笨,关键时刻居然能保持清醒。人家不好意思直说,稍婉转含蓄一些,这仇虎竟当了真,居然自鸣得意起来,真是好慕虚荣到了不辨真伪的地步!”其实仇虎本领虽不如林正阳,倒也不至被人一招便击飞兵刃,若当真较量,走个五、七招还是可以的。方才一来事发突然,仇虎毫无准备;二来他正全力对付陈敬龙,不肯分心御敌,所以才如此不济。

    林正阳又转头对张肖道:“张寨主,你与这位……”说着向贺寨主一指“……寨主方才出手,似乎早有准备。你们如何知道林某躲在屋顶,要破屋而下?林某愚钝,竟想不清楚。还望不吝赐教。”

    张肖哼一声轻笑,阴阳怪气道:“赐教么,我是不敢当的。林教主雄材大略,说话何必这样客气?其实也没什么玄机在内。以林教主之身手,倘若躲在房上不动,张肖想必永远也发现不了。不过,您揭瓦向下观望,虽然动作小心,没发出半点声响,但却止不住瓦上灰尘飘落。在下生来胆小,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小心翼翼,生怕遇上半点危险。眼前突然无故飘落许多灰尘,张肖岂能视而不见?自然便想到屋上有人了。至于贺寨主,是在下暗中吩咐他准备出手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众人恍然大悟:“他方才仰头望向屋顶,看似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其实是在察看屋顶瓦片有无异状。他与贺寨主相距最近,别人的眼光又都陈敬龙身上,暗中通个讯息,别人确也难以发现。难怪以贺寨主之心智,居然能提前准备,而且时机把握恰到好外,原来都是张肖的主意。众人说话,曾称呼过仇寨主与张寨主,这林正阳在屋顶观望,都看在眼里,所以认得他们。”

    张肖略一沉吟,继续说到:“至于你下不下来,张某原也没有把握。不过,深夜半夜,不在家中睡觉,却跑到这客栈屋顶吹冷风,想必不会没有原因。这客栈里又没有什么宝贝,只有这个少年……”向陈敬龙一指“……知道一些秘密,还算够资格引得一个绝世高手前来。张肖好奇,想看看神木教主模样,便故意出言引诱仇寨主出手,再激他发怒,令他全力以赴,出手不留余地。林教主为这少年而来,自然不会让他死在别人手底,见他遇到危险时,只有现身搭救。所幸张肖没有白费心机,这可不是见到林教主了么?”说罢脸现笑容,对陈敬龙一拱手,歉然道:“小兄弟,以你作饵,无理的紧!张肖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必报。”众人这才明白他方才激怒仇虎的原因。

    陈敬龙心中大怒:“你也知道无理的紧吗?你想看看神木教主,便拿老子性命开玩笑,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正想破口大骂,却见林正阳看向自己微一摇头,只好将想说的话吞回肚里,暗道:“他即出手相救,必然不会害我。且听他的,或能绝处逢生。”

    陈敬龙心思单纯,听张肖说话,并不多想,其他人却都明白:“张肖说的客气,实际上岂只是想看看神木教主那样简单?他自己出手不说,还安排贺寨主趁虚再来一记,分明是想将林正阳一举击毙。林正阳如果身手稍弱一些,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张肖行事向来小心,发现屋上有人,虽不知是敌是友,也必定会当做敌人对待,先下手为强。他这行动,并不奇怪。”

    仇虎大叫道:“好哇,张肖,你连我也算计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手?”张肖笑道:“仇大哥,得罪了!你是我十三寨中第一干将,遇事素来不落人后,兄弟岂能不知?只要是咱们十三寨联盟的事情,您必定冲在最前,这一点上,兄弟从不怀疑。”

    仇虎听他夸赞,立时将算计自己之事忘在脑后,笑道:“第一干将可谈不上,不过,不落人后倒是真的。好兄弟,你说的一点儿也不会错!”有几位寨主见他得意,禁不住笑出声来,急忙掩口,心道:“你还当真是夸你呢,居然连‘好兄弟’都叫出口来。他是知道你最好表现,必定会抢着出风头,利用你罢了。”

    仇虎笑了几声,忽地一怔,皱眉道:“张肖兄弟,你这一招很是冒险。我要是收不住手,伤了这少年性命,岂不坏了大事?”张肖笑道:“别人或许不知,我却清楚的很。仇大哥这几年斗气修为日深,性情也随之变化,更加沉稳,早已不是当年怒气发作,便什么都忘在脑后的莽撞大虫了。兄弟相信仇大哥会以大局为重,紧要关头,留他一命。现在看来,兄弟果然没信错了仇大哥。”

    他接连几碗迷汤灌下,早把仇虎乐得晕头转向;光头不住摇动,连连叹气,大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张肖好兄弟也”之感。

    林正阳望着张肖,脸现敬佩之色,拱手道:“张寨主神机妙算,令林某叹为观止!”张肖仰天打个哈哈,淡然道:“林教主才是神机妙算。张肖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哪当得起如此形容?”众人听他这话,均感奇怪:“这林教主方才展露武技、斗气,确是十分厉害,但他并没显露什么算计。张肖这话,从何而来?”

    林正阳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张寨主太谦了!方才林某刚一落地,便被叫破了身份。林某本以为张寨主是根据服饰认出,听阁下说话意思,却原来早就知道了。不知张寨主隔着屋顶,如何得知房上之人,便是在下?”

    张肖淡淡一笑,说道:“这又有何难猜?我十三寨主,虽算不上是什么厉害角色,但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兀自不死,也都不算弱者。在我十三寨主头顶行动,而又能不被我们察觉的,夸句海口,当世除了六大绝顶高手,只怕再也没有第七个人。这六大高手,只有林教主住在青龙城中,离这里最近,一得到讯息,立即便可赶来;其他人都远得很,便是现往这里赶,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到。我既然知道屋顶有人,若还猜不出是神木教主亲临,那可真成傻子了!”他虽未说是何讯息,但众人无不明白,自然是指纣老怪出现的事情。

    陈敬龙又有恍然大悟之感,心中暗惊:“他不动声色,一发现屋顶有人,谈笑之间猜测是谁、定计引诱、暗嘱同伴、言激仇虎,竟将我们所有人都算计其中。我是个山间少年,也还罢了,林正阳与仇虎却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居然堕其算中而不自知。这张肖心机之快,智谋之深,实在可惊可怖!以前我见那尚自高算计大哥,以为他心机十分厉害,现在与这张肖一比,不过是小孩子玩意罢了!”对张肖不敢再有丝毫轻视。

第六十八节、肝胆无双

    林正阳正色道:“张寨主心思之快,实是林某生平所未见。www.uu234.com瞬间定计,竟能缜密若此,滴水不漏,果然名不虚传!”

    张肖笑道:“我费心算计,却没能伤得林教主半根毛发,反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当真惭愧得紧!林教主本领之高,也是张肖生凭所未见。颠倒阴阳,才是真的名不虚传!”不管林正阳身份背景如何,但本领之高,现场之人有目共睹。张肖佩服他的本领,是以这两句话语气诚肯,确是出自真心。

    原来这林正阳斗气奇特,双剑施出,斗气颜色不同,枯黄翠绿,一阴一阳。翠绿为阳,雄浑刚猛,而且战斗时间越久,威力越强,如树发新枝,蓬勃生长,故称为荣木斗气;枯黄为阴,防守时不受震荡,而且能将敌人力量反震回去,如朽木无觉,攻者自伤,故称为枯木斗气。与敌相斗,阴阳互辅,一功一守,威力无穷,且阴阳能够互换,时而左阴右阳,时而右阴左阳,令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因此人送外号“颠倒阴阳”,赞其斗气之奇妙难测。

    方才张肖出手,被震的斜身而落,正是与其枯木斗气相接,攻击力道全部反还自身,而对林正阳毫无影响;仇虎却是与荣木斗气相触,挡不得强悍力量,左钩脱手落地。

    林正阳笑道:“张寨主……”张肖打断道:“林教主,以你身份名头,大可不必对张肖如此客气。你和颜悦色,无非是拉拉关系,想救这少年性命。张肖只是十三家寨主之一,联盟中的大事,在下可做不得什么决定。你有什么话,还是对我们盟主说吧。”说着向汪明道一指,自己又缩身到贺寨主之后,不再露头。

    林正阳尴尬一笑,道:“张寨主快人快语,将林某意图全部挑明。林某只好直说了。”向汪明道拱手正色道:“阁下原来就是十三寨联盟盟主‘铁骨丹心’汪明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林某三生有幸!”

    汪明道抱拳还礼道:“林教主客气。”林正阳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说不得,只好让汪兄为难一次。”向陈敬龙一指,道:“这位小兄弟是犬子之友,他有危难,林某不能不理。还请将他交与林某,让我带回青龙城,以全他朋友之义为是。”

    此言一出,众寨主登时哗然。陈敬龙知道纣老怪下落,等于知道霸主奇牌下落,如此重要人物,岂能轻易让于旁人?林正阳明言索要,不仅不情,简直无理。众寨主怒气暗生,若不是看他方才客气,只怕已有人出言斥责了。

    汪明道眉头一皱,不悦道:“此子关系重大,林教主在房上听了半晌,不会不知。林教主索要此人,不是强人所难么?”

    林正阳笑道:“所谓关系重大,不过是知道纣老怪去向而已。十三寨主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要寻纣老怪,只管凭自己本事找去。现在找不到纣老怪,便来难为一个晚辈,传了出去,只怕不大光彩吧?”

    他此言已经有些不大客气。众寨主听了,无不愤怒,但细想想,也确是无可辩驳。十三位江湖成名人物,威逼一个少年小子,摆明了是恃强凌弱,这事的确有些丢脸。

    汪明道沉声道:“光不光彩,都是十三寨的事情,与神木教并无干系。林教主索要此子,只怕不是为十三寨的脸面着想,而是另有所图吧?”他此言一出,登时有六、七个寨主出言附和:“我们都不怕丢人,你又操心个什么劲儿?左右没丢你神木教的人罢了。”“可不是么。你是想从这少年口中得知纣老怪去向,抢夺霸主奇牌吧?”“我们费劲找到线索,你轻轻巧巧几句话,便想要了去。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林正阳含笑扫视众人,并不出言反驳。待众人吵闹片刻,渐渐安静下去,方正色道:“众寨主说我觊觎霸主奇牌,也是合理猜测,并无不妥。不过,以纣老怪之魔法本领,若全力相拼,林某并没有把握能夺得奇牌,全身而退。况且,那奇牌传说是否属实,谁也不能确定,或许只是无聊之人开个玩笑,也未可知。抢夺奇牌,如此冒险而又不知结果的事情,林某是绝不会做的。既然不想夺取奇牌,纣老怪下落如何,林某便毫无兴趣。林某今夜只想救这少年,至于纣老怪去向,林某发誓,绝不问他便是。”

    汪明道冷冷说道:“你夺不夺奇牌,与十三寨联盟无关。不过,我们却是想夺的,因此,这少年绝不可能交给你。”林正阳道:“当真没有商量余地?”汪明道斩钉截铁道:“没有!”

    林正阳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朗声道:“众位寨主,你们若与纣老怪动起手来,结果会是怎样?”

    众寨主互相对视,心中掂掇。汪明道正色道:“以纣老怪之威名,想必我十三寨中无人是其对手。不过,我们十三人合力联手,对他一人,却是必胜无疑。”

    林正阳点头道:“不错。你们有十三人,他却只是一个,就算本领再高,也终究寡不敌众。”微一停顿,又道:“不过,他本领之强,绝对超乎你们估计。如果当真动手,你们胜是能胜的,只是十三人中,怕要死过半数,其余尽皆带伤才行。”

    众人互相对视,相顾无言。他们知道,以神木教主的身份,绝不可能信口胡说,不由对纣老怪又重新估量。有的夺取奇牌之信心,已经有些动摇。

    林正阳扫视众人,又缓缓说到:“林某名列当世六大高手,比起纣老怪,只怕本领还要略高一些。你们若是与我动手,结果又会如何?”

    他话音未落,只听“呛啷”“呛啷”几声响,已有数名寨主插出兵刃。仇虎钩着陈敬龙脖颈,怒道:“姓林的,你要恃强夺人么?”林正阳点头道:“不错。”双手微动,已将双短剑抽在手中,冷道:“你们若与林某动手,十三人中,能活着回山寨的,保管不足三人。想试试么?”

    汪明道长剑出鞘,怒道:“林正阳,你不要欺人太甚!倘若当真动手,只怕你也讨不了好去。”林正阳点头道:“这我知道。不过,这少年与犬子情如兄弟,自然便是我的子侄。子侄有难,父叔就算赴汤蹈火,那也非救不可。你们若不放他,林某今晚拼将一死,与你们同归于尽。以两人换十余人,还算不大吃亏。”

    众人面面相觑,知他所言不虚。如果当真动手,双方只有两败俱伤,而以林正阳之身手,估计十三位寨主能留住性命的不过三人,已是十分保守,只怕尽数毙命于此,也有可能。

    陈敬龙暗道:“我与林玄,不过一面之交,还谈不上什么情如兄弟。林教主这样说,无非是寻个理由,名正言顺的出手救我。他以天下第大教教主之尊,冒死相救一个无名少年,真是大仁大义,肝胆无双!”心中感激,大声道:“林教主,晚辈不过一个山野小子,死不足惜。您不可为晚辈犯险,这就走吧。您的恩德,晚辈心领就是。”

    仇虎怒道:“你乱叫什么?哼哼,老子这就钩下你的头来。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要人;然后再痛痛快快打一场。奶奶的,死就死,别人怕你神木教主,老子可不怕。”说着手臂一抖,就要用力收钩,将陈敬龙头颅钩下。

    忽然汪明道大叫道:“林正阳,你太过蛮横霸道!看剑。”欺身而上,长剑往林正阳胸口刺去。众寨主见他冒然出手,也不与众同伴先打个招呼,无不骇然;连仇虎都是一愕,暂停动手,目光为汪明道所吸引。数人前冲,想要帮助汪明道,但因为事先并无准备,临时起意,终究慢了一步。

    林正阳不躲不闪,身形略侧,右剑绿芒大盛,快如闪电般在汪明道剑上一击。汪明道一声闷哼,长剑直垂到地,脚下收势不住,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扑到林正阳怀里。林正阳左手一翻,短剑直刺汪明道心窝。汪明道大骇之下,长剑撒手,双手前伸,抓住林正阳左腕。短剑去势立止,剑尖离汪明道心口已不足寸。与此同时,林正阳右剑抬起,指住汪明道喉头。

    林正阳这几下兔起鹞落,干净利落。电光石火之间,制住汪明道要害,将其控在剑下。前冲的几位寨主兵刃尚未击出,盟主已落敌手,惟有停步收招,相顾失色。

    林正阳笑道:“汪盟主,事急无奈,失礼了。”汪明道重重一声冷哼,怒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说!”林正阳摇头道:“我并不想杀你,只想用你换这少年。”

    汪明道昂然道:“十三寨联盟岂能受人胁迫?你想用我换他,纯属作梦。”向仇虎叫道:“仇寨主,你快快将这少年杀死。你们十二人放手与神木教主一搏,便是全死在这里,也万万不可堕了十三寨联盟的威风!兄弟艺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先走一步了。”仇虎踌躇不语,却不动手。数名寨主乱纷纷叫道:“仇寨主,不可轻举妄动。”“仇大哥,盟主安危要紧,不可冲动。”……

    汪明道怒视林正阳,喝道:“还不动手,等什么?你当我汪明道是怕死之人,会向你屈膝求饶么?”

    林正阳不理会他,朗声道:“列位寨主,贵盟主现在在我手中,我短剑一动,便可在他喉头戳个窟窿出来。其实林某只想救这少年,并不想与十三寨为敌;只要仇寨主放开他,让他到我身边,我便也会放了贵盟主,保证不伤他半根寒毛。今晚的事情,咱们谁也不说出去,自然对贵盟名声无碍。怎么样?”

    众寨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第六十九节、人后秘语

    仇虎急的满脸通红,光头上尽是汗水,叫道:“张肖,你怎么说?”众寨主一齐向贺寨主身后看去。www.uu234.com张肖是十三寨主中最有机谋之人,一遇难以决断的事情,众人自然而然想听听他有什么主意。

    张肖缩在贺寨主身后,并不露面,嗡声嗡气道:“盟主是大家的盟主,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盟主,我能做什么决定?还是大家商量商量吧。”众人见他也无良策,只有更加焦急。

    林正阳笑道:“这又有什么难以决断?我以贵盟堂堂盟主,换一个无名少年,算起来,还是贵盟占了极大的便宜。各位都是响当当的好汉,素以义气为重,现在不会为了寻找纣老怪夺取奇牌,连盟主生死都不顾了吧?”

    一位寨主叫道:“仇寨主,快放了这少年。盟主安危要紧。”另一位寨主道:“不可。神木教今晚算是与十三寨撕破了脸皮,日后他们若当真夺到奇牌,称霸天下,还有咱们好果子吃么?”又一位寨主道:“刚才林教主说不夺奇牌。以他的身份地位,怎能说话不算?还是先顾盟主要紧。”又一位寨主叫道:“先将这少年杀了,咱们与神木教主拼命就是。大不了十三寨主尽丧此处,也不可堕了十三寨联盟的威风!”……

    众人各抒己见,登时嚷成一团。

    林正阳皱眉扬声道:“既然各位不看重盟主生死,林某也不必客气。仇寨主,咱们一齐动手吧。他二人携手上路,咱们再拼斗一场,共同追赶他们便是。”说着手臂一抖,短剑就要刺出。

    众寨主一呆。仇虎大叫:“且慢!”

    林正阳不耐烦道:“还有什么话说?”仇虎微一凝神,对众寨主道:“各位,我仇虎虽然不怕死,却不能坐视盟主惨亡。如此不讲义气,还在江湖上混个屁?我可要放这少年了。”众寨主互相对视,有的大声应是,有的默然不语。陈敬龙生死只在仇虎一人手中,既然仇虎已经有所决定,别人多说也是无用,因此谁也不再出言反对,枉做小人。

    仇虎正要将虎头钩从陈敬龙颈上移开,却听张肖在贺寨主身后叫道:“且慢。”仇虎微愣,怒道:“张肖,你什么意思,是想置盟主生死于不顾么?”张肖笑道:“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方才用这少年作饵,心中很有些歉意。放他之前,可否请他过来,让张肖当面赔礼?林教主,你看行么?”

    林正阳奇道:“你要赔礼,自己过去就是了,何必躲在人家身后?”张肖道:“我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也算薄有微名。此时向一个后生晚辈陪礼,未免有此不好意思;躲在人后,至少不会太过难堪。仇寨主,你送他过来吧。”

    仇虎左手挠挠光头,牢骚道:“就是聪明人事儿多。真是麻烦!”右手一抖,喝道:“过去。”陈敬龙脖颈圈在虎头钩弧刃之内,身不由已,虽心中百般不愿接近张肖这无耻小人,却也只得随着仇虎走去。林正阳微觉不耐,但不愿再起波折,也不出言反对。

    仇虎带陈敬龙走到贺寨主身边。张肖伸手扯住陈敬龙,笛剑指住他喉头,对仇虎笑道:“仇寨主,还请你离开一些,免得张肖尴尬。他在我手中,绝逃不了。”仇虎不耐烦道:“不过是道个歉,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大姑娘入洞房,这么害羞做什么?上次我抢的那个,真是个大姑娘,却比你还要放得开些呢……”嘴里唠叨,却仍是收钩走开。

    张肖将陈敬龙扯到贺寨主身后,将嘴巴贴近他耳朵,轻声道:“我说话,你听着就是,不可出声。”陈敬龙莫名其妙,但感觉他语气古怪,好奇心起,轻轻点了点头,想听他究竟有何话说。

    张肖微一沉吟,轻声道:“我现在若将笛剑刺进你喉咙,林正阳也绝不会杀死汪明道。不过,我喜欢你的气概胆量,不但不想杀你,还要救你一命。你随林正阳去后,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说出纣老怪去向,否则必死无疑。切记,切记!”他这一番说话细若蚊蚋,除陈敬龙外,别人根本听不清楚。那贺寨主只是木然站立,也不回头观望,更不侧耳偷听,便如没事人一般。

    陈敬龙听的一头雾水,眼中露出询问之色。张肖看他一眼,附耳又道:“你不必明白,只要牢记我的话便是。你方才见我智谋,当信我所说必有道理。你说出秘密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陈敬龙暗道:“大哥的去向,我本就不会告诉旁人,又何必要你多说?”但听他说的郑重,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张肖又道:“你若闷时,便到蝶舞楼去散散心吧。别对任何人说!”嘴巴离开陈敬龙耳朵,大声道:“小兄弟,张肖道歉,已是十分客气。听与不听,都由得你,只是别拿人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跟着又叫道:“林教主,你身为一教之尊,想必不会食言。我好人做到底,先放这小兄弟离开,你可要守诺,放了我们盟主。”林正阳笑道:“林某何等身份,怎会言而无信?我神木教不想与十三寨为敌。咱们今夜一别,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生事端才好。”张肖道:“就是这话。小兄弟,你去吧。”收回笛剑,抓住陈敬龙手掌轻轻一握,随即松开,将他从贺寨主身后推出。

    陈敬龙懵懵懂懂,疑窦满腹,心中只是奇怪:“蝶舞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闷时要去那里?张肖也不解释,这哑迷如何猜去?他最后对我说的这句,似乎在暗示他是一片好心。他与我又没有交情,为什么要对我好心?这人行事神神秘秘,说这些话,究竟什么意思?”心中琢磨,慢慢走到林正阳身边。

    林正阳见他皱眉不语,只当是受了惊吓,心神未复,也不在意,朗声道:“众位寨主,林某今夜得罪,还请见谅!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着一掌将汪明道远远推开,左臂搂住陈敬龙腰身,纵身直跃而上,从屋顶自己压破的窟窿蹿出。

    众寨主纷纷呼喝,有的要纵身上房,有的要出门追击。身形刚动,却听相隔百步之外,林正阳声音传来,长笑道:“林某性急,走路不免快了些。众位寨主,不必送了。”说话之间,声音又远了许多,竟是迅逾奔马。

    众寨主相顾无语,心知追他不上,况且就算追上,也打他不过,只得打消追击的念头;想到他身带一人,犹能有如此速度,却也不禁暗暗叹服。

    陈敬龙被林正阳挟在腋下,听到耳旁呼呼风响,感觉身体飘飘忽忽,如腾云驾雾一般,心中不禁佩服万分。但腰部被挟,疼痛难忍,坚持片刻,终于忍耐不住,叫道:“林教主,我支持不住了。你快放我下来。”这一张口,冷风猛灌,一声大咳,胸口剧痛,又喷出血来。

    林正阳惊道:“啊哟,怎会如此?”急忙停下脚步,将陈敬龙放下。陈敬龙按住腰间,喘息道:“我……我受了……受了伤……”眼睛一翻,向后便倒。

    林正阳急忙将他扶住,伸手一探鼻息,知道他只是晕了过去,这才放心。将他按在腰间的手移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长长一条伤口,不知多深;鲜血将周遭老大一片衣服都浸得透了,兀自汩汩流个不住。

    原来陈敬龙腰间被钩伤,一直咬牙忍耐,不肯吭声示弱。林正阳虽然知道他受伤,但身在屋顶,看得不很清楚,不知他伤的如此之重。伤口过了一些时间,流血本已停止,但被林正阳手臂猛挟,又再挣出血来。陈敬龙失血太多,身体已经极弱,胸口再受震动,内伤发作,登时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恍惚中,一丝光亮刺得眼痛。

    陈敬龙用力睁开眼睛,却见一人坐在身边,手中举着一支蜡烛,低头向自己观望。那刺眼光亮,正是烛火之光。

    陈敬龙将头转向一旁,避那烛光。只听那人叫道:“陈兄,你总算醒了!”语气中颇有欢喜之意。

    陈敬龙哑声道:“你……是谁?”转头看去,眼睛渐能适应。朦胧中,只见那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正是神木教主林正阳次子林玄。

    陈敬龙喜道:“原来是你!”林玄道:“正是在下。这是在我神木教总坛之中,绝无旁人敢来打扰。陈兄,你安心养伤便是。”陈敬龙点了点头,闭眼道:“多谢。代我谢过……令尊。”

    林玄笑道:“陈兄不必如此客气。你身体虚弱,再睡一会儿吧。”陈敬龙微一点头,只觉眼皮重如城门,再也睁不开来。

    再睁开眼时,屋里一片光亮,却已经到了白天。

    陈敬龙转头打量,见自己正卧在一张檀木大床上面,身上盖着丝绸棉被。床前不远处立着一扇玉石屏风,遮住视线,只能看见屋内一半情形。虽只见一半,却仍能看出这是一间异常华丽的寝室。室内十分宽敞,摆设物品均极名贵;墙上挂着些字画,笔意清雅,与屋内摆设格格不入。屋角处,炭炉上坐着一只药壶。壶嘴正冒出缕缕热气。屋内弥漫浓浓药香。

    陈敬龙想坐起身来,不料微一用力,胸口便是一痛,忍不住轻咳一声。咳声刚一出口,只听屏风后一个年轻女子轻轻叹道:“唉,你终是醒了!”语气幽幽,似喜似愁,又似有着无尽苦闷委屈,令人一听之下,心头顿生怜惜之意。跟着脚步轻响,一道倩影从屏风后转出。

    陈敬龙不敢再用力坐起,躺在床上,凝目看去。见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身形纤弱,穿着一袭淡青罗裙;脸上不着粉黛,素面对人,肤色天生如玉,双唇自若涂丹;眼如秋波蒙雾,朦胧欲雨;眉似春山含愁,欲展还颦;虽不如容儿、雨梦之绝美,但五官精巧,神情楚楚,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第七十节、楚楚佳人

    那女子向陈敬龙略看一眼,低头轻声道:“公子醒的正是时候。www.uu234.com药已熬好,我去倒来。”转身到那墙角炭炉旁,取了一个青瓷碗,将药壶提起,斟了半碗黑色药汁,又取了一只汤匙倚在碗中,端着走到床边。

    陈敬龙见她行动如弱柳扶风,举止轻柔斯文,只当是大家小姐,心道:“这不知是不是林玄的妹妹。就算不是,她在这里出现,也必定有些关系。在这养伤,叨扰人家已是不该,岂能再让人服侍?”忙道:“这位小姐,在下自己来喝。”想要去接碗。手臂刚伸出被,胸口一痛,力气顿失,又软软垂了下去。

    那女子轻叹口气,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小姐,公子不必跟我客气。我叫楚楚,是专门安排侍候公子的使女。公子重伤不便,还是楚楚来服侍公子喝药吧。”说着侧身立于床边,持汤匙在碗中舀起一匙药汁,用嘴唇轻轻一试凉热,吹了一吹,弯腰送到陈敬龙口边。

    陈敬龙听得如此佳人,竟只是一名使女,不由将信将疑。见她举匙等待,只得张口将药喝了。楚楚见他喝完,又舀一匙轻吹之后送到口边。不大工夫,半碗药喝个精光。楚楚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将陈敬龙唇上残留药汁轻轻拭去,柔声道:“公子倘若困倦,便再睡一会儿。楚楚只在屏风外,如有吩咐,唤我便是。”转身轻移莲步,将药碗送去炭炉旁。

    陈敬龙唇上淡淡莲香直入鼻中,正是楚楚手帕所留。他何时享过美人服侍之乐?自思方脱危难不久,便入此温柔乡中;夜间凶险,几乎性命不保,此时却玉人在侧,一派旖旎景象,差距之大,无异天壤。一时心神纷乱,如在梦中。

    楚楚将碗匙放妥,慢慢走入屏风后,再无声息。陈敬龙闭目片刻,心中思潮起伏,不能入睡,轻声唤道:“楚楚……姑娘。”屏后楚楚应道:“公子有何吩咐?”微微一顿,又道:“我不过是个侍女。公子叫我楚楚便是,不必称呼‘姑娘’,如此客气。”

    陈敬龙微一迟疑,道:“我只是一个山野小子罢了,哪里是什么公子?我叫陈敬龙。我叫你楚楚,你也直呼我姓名好了。”楚楚恭声道:“公子有所吩咐,楚楚本不敢不应;但公子与我家二公子为友,是主人身份,楚楚却不过是婢女下人。上下有分,尊卑有别,楚楚怎敢直呼公子名讳?”

    陈敬龙不懂大家规矩,见她执意不肯,不敢勉强,寻思一下,问道:“楚楚,你说的二公子,可是林玄?”楚楚隔着屏风应道:“正是。”陈敬龙道:“他现在哪里?”楚楚道:“我家二公子在公子床前守候一日一夜,实在困倦难当,今早回房休息去了。公子若有要事,楚楚现在便去唤二公子起身过来。”

    陈敬龙忙道:“不必了。我的事情并不很急。”跟着问道:“你说林玄在我床前守了一日一夜?”楚楚道:“正是。自昨日天明时分,老爷带公子回来,我家二公子便一直守在床边,直到今天早晨。公子伤处,都是我家二公子亲手包扎,昏睡时所服粥、药,也都是我家二公子喂食。”陈敬龙这才知道自己昏睡了这许多时候。想到林玄与自己不过一面之识,竟在自己床前守候照料一日一夜,心中不由感动,暗自寻思:“这林玄如此重义,当真可交。等我伤好后,定要好好报答于他。”

    深默片刻,又问道:“楚楚,我伤势如何,什么时候才能起身?”楚楚道:“医生说,公子后腰与肩头的外伤看似厉害,却是不碍事的,敷了伤药,十天半月便可愈合。但内伤极是麻烦,若不再受到震荡,也要一月之后方可下地走动,想要痊愈,至少也得两、三个月呢。”陈敬龙惊道:“这样严重?”楚楚道:“医生说,公子内伤是因胸口受到大力撞击所致。本来那一下撞击,并不会伤的如此厉害,不过痛上几天,也就罢了。可是公子后来似乎与人争斗,不断用力,而且连续受到震荡,使伤势加重不少。而这其间,公子似乎情绪不稳,血流过速,更使内伤加重;再后来,公子又似乎张口呼叫,致使急风灌入,冲击肺叶,伤势便更加重了。医生说,若不是公子体质过人,内脏强健,这样伤上加伤,早已无法收拾,就算不死,也不免成了废人。如此伤势,公子只需两、三个月便可痊愈,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奇人了。”

    陈敬龙心中暗骂:“祝倾城这凶老太婆,实在可恶。我又不曾得罪她,居然下此重手,将我伤成这样!”但一来念在她是容儿的奶奶,看在容儿面上;二来念在她只是想给自己吃些苦头,并非存心害人,至于后来波折,根本出其所料;三来知道初伤不重,必是她手下留情;虽然是心中暗骂,却也并没用上太过恶毒的语言。

    忽然感觉奇怪,问道:“楚楚,给我瞧病这位医生,居然能根据伤势,将当时情形推断的毫无差错,当真很了不起。他是谁?”楚楚道:“医生是个男人,楚楚不敢问他姓名。听我家二公子说,这位医生是玄武城姬神医的弟子。姬神医是天下第一名医,他的弟子,医术自然不同凡响,有如此能耐,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陈敬龙暗道:“原来是姬神医的弟子,难怪有如此本领。天下如果多些这样医术非凡的明医,不知可以少多少枉死之人。下次见到姬神医,我当劝他多收弟子。只是我人微言轻,不知人家会不会听。”

    他不说话,楚楚也不再吭声。陈敬龙听她方才说话,虽然有问必答,但语气始终淡淡的,显得情绪十分低落;问道:“楚楚,你怎么不说话了?”楚楚应道:“公子需要休息,楚楚不敢打扰。”

    陈敬龙道:“我睡了这许久,休息得已经够了。这样躺着不能动弹,实在难过。你陪我说会儿话,行么?”楚楚应道:“公子要吩咐什么,楚楚听着便是。”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陈敬龙笑道:“我是想与你聊天解闷,不是吩咐事情。你不用这样拘束。”楚楚应道:“是。”陈敬龙道:“这样隔着屏风聊天,我实在有些不大习惯。不如你过来,坐在床边,怎么样?”

    他与商容儿在勿用山时,便时常一人躺在床上,一人坐在床边,四目相对,聊天解闷;至于商容儿受伤后,更是只能如此,不过坐着之人必是陈敬龙罢了。现在隔着屏风说话,看不见对方的神态表情,陈敬龙只觉别扭无比,便顺口将以前习惯的聊天方式说出来,心中并没多想。

    楚楚不似方才迅速回应,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公子是主,楚楚是仆,太过亲近,有伤尊卑。屏风虽大,却并不影响说话。公子想说什么,就这样说吧,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不必说了。”语气虽淡,却隐隐透出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感觉。

    陈敬龙愕然,小心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话,得罪了你么?”楚楚幽幽叹了口气,黯然道:“公子是主,便是打骂楚楚,也无可厚非。与下人说话,哪里谈得上得罪?”语气幽怨,尽是自伤之意。陈敬龙听得心中怜意顿起,却不知如何接口。

    楚楚沉默半晌,又道:“楚楚虽然身份卑微,却并非无耻女子。服侍公子,楚楚必定尽心尽力,恪尽侍女本份;至于超出侍女职责的事情,公子却根本不必想了。”

    陈敬龙一头雾水,暗自纳闷:“我只不过想与她说说话,与有耻无耻,又扯上什么干系了?超出侍女职责,指得什么?”忽地省悟:“是了。男女有别,她只当我要她过来,是心怀不轨,要有非礼举动。”一时又急又愧,想要解释,却不好出口,心中只是自怨:“与人家初识,便要人家坐在自己床边说话。如此亲热,当人家是商容儿么?陈敬龙,你真是粗俗无礼,太也随便了!这事若让林玄得知,岂不是要将我当成无耻之徒,瞧我不起?我还有脸在这养伤么?”羞急之下,不禁脸色涨红,额上渗出点点汗水。

    其实,陈敬龙所知之无礼举动,不过是抱抱亲亲而已,却不知楚楚猜想自己所求,更为不堪;否则,只怕要愧的脸上毛孔当真滴出血来。

    正在尴尬之际,耳听靴声笃笃,跟着房门一响,一人走了进来。那房门被屏风所遮,陈敬龙看不见进来何人。只听楚楚轻声道:“二公子来了。”那人“嗯”了一声,靴声又响,往里走来。

    陈敬龙听得正是林玄到了,不由更加愧急。

    林玄转过屏风,一见陈敬龙睁着双眼,喜道:“原来陈兄已经醒了!”跟着见他脸色如血,一头汗水,又是一愣,急道:“怎么?陈兄不舒服么?楚楚,快命人请医生来。”

    陈敬龙急道:“不必了!我……我没有事。”楚楚听得有异,转过屏风来看,见到陈敬龙模样,也是一愣。

    林玄皱眉道:“陈兄若无大碍,怎会这般模样?”陈敬龙尴尬道:“呃……这个……方才咳了一声,震动……这个胸口,疼得厉害,所以……所以……”偷眼向楚楚望去,见她轻轻出了一口长气,神情放松,好像生怕陈敬龙说出方才二人对话一般。

第七十一节、红颜入梦

    林玄笑道:“原来如此。www.uu234.com竟吓了兄弟一跳。”到床边坐下,问道:“陈兄,这寝室布置,可还满意?若不顺心,兄弟命人重新布置就是。”

    陈敬龙忙道:“极好,极好。”寻思一下,迟疑道:“只是……服侍之人,可否换个男的?”林玄一愣,皱眉道:“怎么?楚楚不肯用心服侍么?”转头望向楚楚,神情严厉。楚楚脸色苍白,低下头去。

    陈敬龙忙道:“林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男女有别,楚楚服侍我,有些时候,只怕……这个……不大方便。”林玄神情顿松,笑道:“楚楚心细,正适合服侍有伤之人;换个粗鲁汉子,毛手毛脚,倘若不小心碰到陈兄伤处,岂不糟糕?至于男女之别么,嘿,陈兄重伤之际,也不必有这许多顾虑了。”

    陈敬龙不便再言,想了想,说道:“林兄,你年纪大过我,可不能再称我为兄。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好了。”林玄喜道:“那好极了!我怕你见外,才如此客气。既然你不见外,我以后便叫你敬龙。”

    陈敬龙见他豁达爽朗,心中更觉亲近,正色道:“林兄,我有一事相求。”林玄点头道:“你只管说。无论什么难事,只要不悖侠义二字,我必尽力帮你去办。”陈敬龙笑道:“不是难事。我是希望贵教能派个人,帮我往玄武城送封信去。”林玄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原来只是送封信。放心好了,我们神木教有人有马,随便派一个去,数天便可送到。”

    这是陈敬龙心中一直惦记的事情,此时有了着落,顿时轻松不少。当下,陈敬龙口述,将商容儿病因、治疗方法、路遇祖母、随去朱雀等事情简单说明;对精灵森林之行、重逢纣老怪、夜逢十三寨、拼斗受重伤等事却只字不提。楚楚听后,执笔代书,须臾便成。

    书信写就,林玄问明商家位置,便携信而去,遣人送递。陈敬龙见他做事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不由更加称赞,只是心中莫名有些怪异之感。寻思片刻,却想不明白这感觉因何而起,只得放在一边。

    林玄去后不久,林正阳又来探望,居然连那个丑陋圆球林通也带了来。林通颇为尴尬,对当日得罪之事道歉。陈敬龙见他神色勉强,知道是被林正阳逼来的,并非出自本意,当即对他也不如何理睬。林正阳看出陈敬龙对林通冷淡,待林通道歉之后,便即命他离开。

    林通去后,陈敬龙郑重感谢林正阳救命之恩。二人闲谈片刻。林正阳神态慈详,言语宽和,颇有长者之风,一扫与十三寨要人时的威风霸气,令陈敬龙顿生亲近之意。林正阳当夜在客栈屋顶观望,已经知道陈敬龙与纣老怪结义的事情,所以与陈敬龙兄弟相称,令陈敬龙汗颜无比。最后在陈敬龙坚持下,二人叔侄相称,以免林玄为难。

    谈话间,林正阳讲起自己赶去客栈的原因,陈敬龙方才明白。原来,当日林玄见到纣老怪,出言邀请,被拒绝后,不敢勉强,只得回转总坛,禀报父亲。林正阳听说纣老怪便在附近,大喜过望,当即南行,寻其下落,想与他偷偷一会,以尽故人之情。待他寻到客栈外时,却听得屋内呼喝,互以寨主相称,原来是十三寨主全到。林正阳料想十三寨如此兴师动众,必与纣老怪有关,当即悄悄纵身上房,揭开屋瓦观望,准备在纣老怪有难时出手相助。不料当时纣老怪早已离去,有难的却是陈敬龙。林正阳听林玄说过与陈敬龙结识的事情,见屋内少年样貌神情与林玄所描述的分毫不差,知道是儿子新交的朋友,当即便有相助之心。待听说这少年与纣老怪结义之后,更加打定主意,非救他不可,以抱故友当年相知之义;因此,眼见陈敬龙遇险,忙压破屋顶,现身相救。哪知道张肖算计在先,与贺寨主先后出手攻击。林正阳仗着一身本领,总算没有受伤,但也将逼开仇虎、抢人便走的计划打破,只得与十三寨主当面锣、对面鼓的强索硬要。幸好在两败俱伤的局面出现前,汪明道冒然出手,被林正阳擒为人质,换得陈敬龙,才免去流血惨事发生。

    陈敬龙听林正阳讲述,心中莫名其妙又生怪异感觉,隐隐觉得有什么问题困扰自己,但究竟是什么问题,却又无可捉摸,依旧只得抛开。

    林正阳讲完后,又告诉陈敬龙,神木教总坛马夫因泄露教中机密,至使教主之友身陷险境,罪不可恕,已被处死。陈敬龙有些不忍,但人家教中事务,自己身为外人,不便多言,只能唯唯否否。林正阳见他神情疲倦,知道他流血过多,一时难以恢复;不愿打扰他休息,简单又聊几句,便即离去。临走前,特意叮嘱陈敬龙,无论缺什么物品,只管对楚楚讲,命她去取,千万不可见外。陈敬龙见他父子二人对自己真心实意,如待家人,不由感激莫名。

    自此,陈敬龙便在神木教总坛养伤。不知不觉间,已过半月有余。

    这期间,楚楚对其服侍甚妥,十分细心,可谓无微不至,夜间也只在屏风外休息,稍有动静,便即起身察看,从无懈怠;但服侍之余,却绝不靠近半分;偶尔陈敬龙寂寞难耐,隔着屏风与其聊天,楚楚也只是淡淡应答,并不多言。闲来无事,楚楚或坐在窗前桌旁,写写画画;或躲到屏风后,无声无息,只是自己打发时间,从不搭理陈敬龙。

    陈敬龙感觉她排斥之心甚重,便也不多打扰,尽量少麻烦她;至于起床方便、更衣、擦身等事,都是自己勉力完成,绝不令楚楚帮忙,以免其尴尬。虽然勉强动作,至使数次伤口开裂,甚至两次咳血,但陈敬龙一直隐忍不言,即不令楚楚得知,更不让林家父子稍有所觉。幸好伤势渐好,渐渐不再受缓慢行动影响;而楚楚也似乎与陈敬龙慢慢熟悉,虽仍不轻易接近,但至少眼中不再有警惕之色,甚至有时看着陈敬龙,会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每日,林正阳与林玄都会来探望一次,送来一些珍稀补品,并询问伤势恢复情况、缺何应用物品;但对纣老怪一字不提,更不询问其去向,令陈敬龙安心不少。林家父子虽关心陈敬龙,但教中事务繁忙,总是来去匆匆,无法长谈。陈敬龙寂寞之余,常忆起商容儿艳丽面容,猜测她现在在干些什么、病情如何,思念之情,与日俱深。

    这中间医生也曾来过一次,对陈敬龙的恢复能力惊讶不已,言称如此体魄,实是自己行医二十年所仅见;在原来药方上略改几味药材,嘱咐按方服药静养便可,再不重来。其实他不知道,陈敬龙这一段时间不遵医嘱,勉强动作,甚至下地行走,对伤势颇有影响,否则,恢复必定更加迅速。

    陈敬龙心知自己体魄虽然天生便强,但也不至于令医生都感到惊讶,如今情况,必与自己修习易筋经有关。因此,虽静卧在床,无法做出古怪姿势,但仍常常鼓动内力,按祖传牌子上所示经脉运转,感觉虽进境缓慢,倒也并非全无进展。

    天气越来越冷,但室内生有火炉,温暖如春,丝毫不觉寒意。

    这一晚,楚楚喂陈敬龙服过药汁,退到屏风后再无声息。

    陈敬龙躺在床上,寂寞无聊,闭目养神,渐渐有了些睡意。朦胧间,似乎与商容儿仍在一起,却是在勿用山上时的模样。自己手提猎物走向木屋,商容儿推门望来,俏脸上尽是喜悦笑容,欢声问道:“陈大哥,这是什么野兽?好吃么?”

    陈敬龙刚要回答,情景忽变,却是在石洞之中。自己手捧野果,立在洞口。商容儿倚壁而坐,看向自己,脸上尽是惊喜之色,轻声道:“你可回来了!快来抱我。这石地好冷,吃它不消。”

    陈敬龙抢上几步,正要抱去,情景又变,却是在在田镇客栈之中。自己坐在床边。商容躺在床上,抓着自己手掌摆弄,问道:“陈大哥,你若不讲个有趣的故事,我便在你手上狠狠咬一口。你是想讲故事呢,还是想挨上一口?我猜你定是想挨一口,对不对?”陈敬龙笑道:“我讲故事好了。”商容儿摇头道:“我不想听故事了。你怎么还不送我去精灵森林?”

    情景又变,已是精灵森林之中。商容儿拄着木棍,半依在自己怀里,踉跄而行,喘息叮嘱道:“精灵族有个漂亮女孩儿,叫做雨梦。待见了她,你可不许理会;不然,哼,我宁可病死,也不随你去寻精灵族了。”跟着见雨梦从一株树后转出,冷笑道:“陈哥哥理不理我,你也管得着么?”商容儿怒道:“我是龙哥哥的未婚妻,当然管得着。我不许你叫得那样亲热!”

    陈敬龙正要劝解,情景又变,已是从精灵森林出来,向南而下的路上。自己赶着牛车,商容儿卧在车厢中。商容儿叫道:“龙哥哥,等我寻得明师,学会了厉害魔法,可就不用怕你欺负了。”陈敬龙笑道:“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商容儿笑道:“刚才我要打你,你却躲开不让我打,还不算欺负我么?”陈敬龙气笑道:“你讲道理不讲?看来不真正欺负一下,你也不知什么叫作欺负。”反手向商容儿腿上捉去。商容儿“咯咯”而笑,连声讨饶。

    情景又变……

    陈敬龙似睡非睡,心中竟然知道自己是在作梦;只是想:“我身在青龙城,现在看到的情景,自然都是假的。想不到与容儿一别,竟只能在梦里相见!”

    正感伤心,忽听脚步轻响,有人向床边走来。陈敬龙听得真真切切,知道这绝不是梦,寻思道:“是楚楚么?她怎会主动到我身边?”正感疑惑,鼻中猛然闻到一阵清香,却与楚楚身上的淡淡荷香又不相同。

    陈敬龙睁眼看去,只见一人立在床边,正向自己看来。那人神情有些喜悦,却又微带些怒意,手掌抬起,似要打落下来,口中斥道:“你在这里,倒是享福。是不是早把我忘的干干净净了?”——那人容貌艳丽,态度娇蛮,不是商容儿是谁?

第七十二节、雪落梅香

    陈敬龙大喜若狂,叫道:“我怎会忘记?我……我天天想着你呢。”商容儿冷笑道:“天天想我?骗人!你有漂亮女子陪伴,早不记得我了。我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见你面。”说着转身便行。

    陈敬龙大急,叫道:“容儿,不要走!”却听脚步声响,越去越远。

    陈敬龙猛坐起身,大叫:“容儿!”只觉胸口剧痛,喉头腥甜,又要吐血;急忙手按胸口,用力吸了口气,将热血缓缓压下。转头看去,只见烛光晃动,屏风后转出一人,却是楚楚,手执烛台,立在屏边,向自己看来。

    陈敬龙急道:“容儿呢?去了哪里?”楚楚眉头微蹙,反问道:“容儿是谁?”随即想起,道:“啊,是你的伙伴。她不是随祖母去了朱雀么,怎会来到这里?”

    陈敬龙转目四望,昏黄烛光中,只见屋内如旧,哪有商容儿来过的半丝痕迹?这才想到自己方才仍是作梦。可是,鼻端香气依然,耳畔足声仍在,真真切切,绝无虚假,又怎会是梦?一时茫然若失,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醒是梦、是真是幻。

    楚楚见他怔怔发呆,微一踌躇,上前两步,轻声问道:“公子是不是……梦到了容儿?”陈敬龙微微一震,回过神来,急道:“不是梦!你听屋外脚步声,她……她还没有走远。”忙抬腿下床;也不顾胸口疼痛,光着脚踉跄奔到窗边,推开窗向外叫道:“容儿。”却见窗外细雪如沙,飘飘洒洒,天地一片洁白,哪有人影?那雪沙打在积雪上,发出簌簌声响,便如人轻步快走的声音一般。

    楚楚提着陈敬龙鞋子过来,轻声道:“公子,天冷地凉,先穿上鞋吧。”将烛台放在窗旁书桌上,蹲下身去,服侍陈敬龙穿鞋。

    陈敬龙木然无觉,任她摆弄,缓缓道:“原来……是下雪的声音!”声音干哑苦涩,饱含失望之情。楚楚抬头,轻轻道:“已经下了许久了。先前是轻柔雪片,没有声响,所以公子不知。方才转为雪沙,有了声音,便被公子听到了。”

    陈敬龙哑声道:“想不到已经到了下雪的时候。”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愁,只想:“幸好方才是梦!若容儿当真来此,逢着冰雪,病情加重,岂不糟糕?可是……我真的好想见她一见!”只觉心中如沸,悲喜交集,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夹杂纷乱,难以言喻。

    楚楚为他穿好鞋,劝道:“公子伤后体虚,小心着凉!楚楚关上窗子,好么?”陈敬龙点了点头,到桌旁椅中坐下,问道:“这香气是哪里来的?”他即知并非商容儿真来,立时觉察到鼻端香气清雅冷冽,与楚楚身上的荷香固然不同,与容儿天然的少女体香也是大不一样。

    楚楚关好窗子,应道:“是房前梅花的香气。”陈敬龙奇道:“梅花?怎么开的这样早?”楚楚道:“这梅树与普通梅树不同,叫做伴雪梅。花朵自第一次落雪便开,直到积雪融尽方谢,与冬雪同发同止。据说是因为梅树自带魔法属性,受什么元素影响,所以如此。楚楚不懂魔法,听人家说,也不明白,解释不很清楚。”

    陈敬龙点头道:“你解释的很清楚,我已经明白了。”心中暗叹:“这梅树自然是受冬雪的冰系魔法元素影响了。容儿不能见着冰雪,不也正是因为冰雪中冰系魔法元素太盛么?若不是因为容儿生病,听过智者奶奶解说病因,我可还真不会懂得这伴雪梅特异的原因呢!”心中翻来覆去,所思所想,只是在商容儿身上打转。

    楚楚见他穿着单薄内衣,坐在椅中出神,忙轻移莲步,取过一件皮裘为他披上,劝道:“公子,夜冷更深,少坐片刻,就上床睡吧。”

    陈敬龙思潮翻滚,毫无睡意,闻言道:“你去睡吧,不必理我。”楚楚道:“公子,身体要紧,莫要思虑太多,劳神过度,影响了伤势恢复。”

    陈敬龙胸口隐隐作痛,知道方才起床动作过猛,震动胸膛,导致尚未痊愈的内伤再次复发;听楚楚所言有理,沉吟道:“我睡不着。这样吧,你去取酒来,我喝上几杯。借些酒意,兴许便能睡着了。”楚楚微微皱眉,为难道:“喝酒只怕对伤势不利。”陈敬龙道:“你只管去取,我不多喝就是。”楚楚无奈,只得轻步出房。

    陈敬龙往常并不喝酒,可此时心中纷乱,难以抑制,只想一醉入梦,了无牵挂。主动想喝酒,这实是他平生第一次。

    不大工夫,楚楚取回酒来,只有小小一壶。陈敬龙连喝几杯,毫无酒意,反倒更为清静;以前与商容儿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思念之情,如海潮澎湃,汹涌而来。

    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离愁别绪,如丝如缕,虽不可见,却能将人缚得紧紧,连气都喘不过来;想要斩它剪它,更是无处捉摸,纵有快刀利剪,却无着力之处。

    陈敬龙越喝越烦,焦急之下,举壶一饮而尽。楚楚想要阻拦,已经不及。陈敬龙摇摇空壶,道:“酒太少了。楚楚,再取几壶来。”楚楚螓首微摇,轻声道:“一壶已是不该,岂能再饮?公子,莫要因片刻相思,糟蹋万金之躯。”

    陈敬龙苦笑道:“我不过一个山野小子,又算什么万金之躯了?”楚楚默然半晌,缓缓道:“青春年少,身健力强,将来多少大事可做?如此有为之身,何止万金?”

    楚楚服侍陈敬龙以来,一直少言寡语,神情淡然,从不肯多说一句;此时忽然说出这样话来,似有许多深意,陈敬龙颇觉意外,怔怔看向她脸上。

    楚楚轻叹口气,幽幽说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情之一物,惹得无数男女似傻如狂。想不到公子如此大好男儿,竟也脱不开柔丝羁绊,将雄心壮志尽灰,只流连于儿女情长!唉……”她此时所言,竟明显露出指责之意;最后一叹,更是欲言又止,流露无尽失望。

    陈敬龙心中微微一震,问道:“你说……我是为情所困?”

    楚楚蹙眉不答,看他半晌,轻轻吟道:“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只应离合是悲欢?……”轻吟慢步,转到屏风后去,再无声息。

    陈敬龙此时所思所想,唯有商容儿一人,哪能明白楚楚言中深意?只是喃喃吟诵:“……欢乐趣,离别苦……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这是上古时一首名词,流传不知多少年代,陈敬龙曾在书中看过;此时听楚楚提起,词中语句慢慢在脑中浮现,却只有这两句而已,其它都已经忘记。

    反复念诵几遍,又吟道:“……只应离合是悲欢……只应离合是悲欢……”这首词也依稀见过,只记得是一首上古时代非常著名的《鹧鸪天》,却想不起词中其它句子。陈敬龙却不知道,他此时以肯定语气吟诵,与方才楚楚疑问语气所吟相比,词句意义已经大变。

    陈敬龙闷坐良久,心中纷乱无休无止。雪声入耳、梅香入鼻,更增相思;孤影对烛,口中吟诵,忽地心头大震,豁然明白了自己对商容儿的感情。

    陈敬龙自与商容儿相识以来,患难与共,苦乐同当,甚至甘愿为对方献出性命,却从未仔细分辩过二人之间的感情。以前在他心中,二人是朋友,是兄妹,自己对商容儿应当讲义气,多照顾;至于婚姻之约,不过是一分责任,与感情方面,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伤后体虚,心神不稳,情绪最易波动;而与商容儿分别半月有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是思念最盛阶段;所以一受梦境所扰,立时相思如潮,不能自已;竟在这寒夜深更、孤影闷坐时,明白了何为男女之情。

    陈敬龙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又是失落,又是期盼,暗自琢磨:“容儿微微一笑,我便心花怒放;容儿略一皱眉,我便心痛如割;容儿快乐,我比她更加快乐;容儿难过,我比她更加难过。如有危难,我情愿身受千刀万剐,只求容儿平平安安;如有辛苦,我情愿一肩尽挑,只为容儿喜乐无忧。就算受尽人间最惨痛的折磨,只要每天能看到容儿的身影,我也会甘之如饴。我虽愿与大哥同生共死,却又不似对容儿,愿照料她一生一世;虽常常思念驼叔,却也不似对容儿,想与她朝夕相伴。我对她的这份情意,与大哥不同,不似朋友;与驼叔不同,不似亲人。问世间情为何物?这说不清,道不明,却铭心刻骨,如影随形,令人欲死欲生的感觉,难道……就是男女之‘情’么?”

    异性相吸、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本性,天生带来,并不因见识多少而有所改变。陈敬龙深山独居,商容儿是他第一个接触的年轻异性,也是至今唯一相熟的女孩。况且二人朝夕相伴数月,相互扶持,共历多次生死,心中早已亲密无间。如此情份,陈敬龙爱上商容儿,实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他若不爱商容儿,倒成了天下奇事,连本书作者都要纳闷了。只是陈敬龙年少懵懂,以前不明情事,未曾细细思量,此时这一琢磨,登时明白自己心中早已情根深种,再也无力自拔。

    情之一物,一旦明了,更加折磨人心。陈敬龙心潮翻滚,如煎如沸,想起与容儿相伴情景,更觉孤独寂寥。见桌上纸笔现成,忽地一阵冲动,提笔写道:

    情别两地最堪伤,

    魂牵梦萦总彷徨。

    雪落犹疑芳踪近,

    梅飘宁信玉人香。

    衾未冷,夜仍长,

    却将孤影对昏黄。

    三杯浊酒惜不醉,

    半入相思半入肠。

    写完搁笔,一声长叹;对窗呆坐,茫然若痴。

    注:“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一句,引用自辛弃疾《鹧鸪天·送人》。

第七十三节、金枝玉叶

    第二日清晨,楚楚从屏风后转出时,陈敬龙兀自坐在椅中发呆。

    楚楚见他所披皮裘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忙去拾起,再给披上。皮裘着体,陈敬龙微微一震,如梦初醒,转头见是楚楚,忙道:“啊,你……你还没睡么?”

    楚楚皱眉轻叹,缓缓道:“我已经睡过了。”陈敬龙见窗纸上透进阳光,这才知道天已大亮,雪也早就停了。推窗望去,只见院中一片碎玉,遍地琼瑶,阳光撒下,灿灿生辉。那伴雪梅树种在屋前,在这里看不见,但清香飘荡,似乎比昨晚又微浓一些。

    陈敬龙关上窗子,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天都亮了。”楚楚道:“公子坐了半晚,必定累得紧了。不如先上床小睡片刻,待早饭送来,楚楚再叫醒公子,服侍您吃饭。”陈敬龙摇头道:“我还不困,再坐一会儿吧。”

    楚楚不再多说,见桌上零乱,便去收拾。忽看见陈敬龙夜来所写,微微一愣;拿在手中读了两遍,沉思片刻,轻声问道:“这首《鹧鸪天》,是公子所作?”

    陈敬龙见她神色温柔,眼中隐隐透出亲近之意,与以往的冷冷淡淡大不相同,不由一愣;随口应道:“这是《鹧鸪天》么?啊,我随手乱写,倒没有在意。”

    他虽然读过诗词,却都只是随意翻阅,并没有用心研究。但接触过的东西,毕竟在脑中留下印象,昨晚听楚楚提过“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一句,想起《鹧鸪天》句式、韵律,下笔之时,便不知不觉按规格而作,自己却并没留心。

    楚楚微微一笑,问道:“公子,原来你对容儿,竟是这般想念。”陈敬龙叹道:“她……她与我已有婚姻之约,我见不到她,自然惦记。”

    楚楚“噢”了一声,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柔声道:“想不到公子彪悍威猛,武技过人,竟还懂得写诗添词,原来是位文武全才。楚楚失敬了!”说着扶腰微微一蹲,施了半礼。

    陈敬龙脸色通红,背脊出汗,羞惭无地;赧然道:“我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哪是什么……什么文武全才?你这样说,不是笑话我么?”

    楚楚正色道:“楚楚怎敢笑话公子?这首词虽算不得极好,但“雪落犹疑芳踪近,梅飘宁信玉人香”一句,将思人不得、辗转焦虑之情尽显纸上;“浊酒三杯惜不醉,半入相思半入肠”一句,写尽相思之苦,也十分难得。能写出这两句来,纵算不得文士,却也不算粗人。公子不必过谦。”

    陈敬龙略微放松一些,笑道:“好不好我并不知道,只要不大丢人,也就行了。”楚楚将纸张放在桌上,沉吟道:“这词还未有名。《鹧鸪天》又名《思佳客》,依楚楚之见,只需将词牌名改上一字,叫做《思佳人》,便可作为词名,倒也省事。公子以为如何?”

    陈敬龙哪里懂得这许多?只能笑道:“极好,极好。”楚楚提笔在词前写上“思佳人”三字。字迹娟秀清丽,比之陈敬龙所书“乱草”,高明何止百倍?又让陈敬龙汗颜不已。

    陈敬龙见楚楚今天似乎谈兴甚浓,不再是拒人千里的神情,不由也想与之多聊几句,问道:“楚楚,以你的学识、谈吐,分明受过极好的教育,绝不是自幼便与人为奴。你……你家中是做什么的?父母可还健在?”

    楚楚神情一黯,眼中忽地拢上一层薄雾。陈敬龙见她要哭,吓得手足无措,慌道:“怎么?提到你的伤心事么?我……我不是有意的。你不愿回答,只当没听见好了!”

    楚楚摇了摇头,平稳一下心绪,眼中泪光隐去,缓缓说道:“家父本是青龙城主。楚楚自幼受父亲教导,也曾读书习文,所以认得几个字。”

    她这话一出口,陈敬龙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只觉眼花目眩,两耳轰鸣。

    城主手掌一城兵马钱粮,对治下百姓有生杀予夺之权。普通小城也还罢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城主,分管轩辕族四方,辖区面积各占轩辕族领土五分之一,辖区内的城镇,也统统归其管理,并非只管一座大城那样简单。每个大城城主,手下兵马占整个轩辕族的五分之一,虽是君主任命,听君主调遣,但手握重兵,实力不容小觑,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轩辕族君主都不得不忌惮三分。因此,四大城主,必定都是皇族直系,不是君主的亲兄弟,便是亲叔侄,连表兄弟都不可以,以免实权旁落,威胁君主统治。

    楚楚之父既是青龙城主,自然便是皇帝直系血亲,而楚楚,自然也是天潢贵裔了。一个高不可攀、金枝玉叶的皇族骄女,其父手掌雄兵、坐镇一方,竟然沦为下贱、与人为奴,简直是天下第一异事,比之雄鸡生蛋、猪吃老虎更加不可思议,难怪陈敬龙震惊莫名。

    楚楚见陈敬龙张大口来,惊愕不语,知他所想,苦笑道:“家父十年前获罪,被赐与家母一齐自尽。家中男子尽皆斩首,女子由官府货卖,与人为奴。楚楚自被卖之日起,便是人家奴婢,再也不是皇族贵女了。”

    陈敬龙惊愕稍减,奇道:“你父亲犯了什么大罪?这样厉害?”

    楚楚眉头紧锁,凤目含泪,凄然道:“又有什么罪了?当年血寇扰得朱雀大乱,每天都有许多难民逃至青龙。家父见到难民惨状,听他们述说血寇恶行,愤恨难当,上奏朝廷,要起兵除寇。君主对血族素来惧怕,不敢招惹,见了家父奏表,依旧驳回,不许擅动。家父激愤之下,不顾朝廷指令,集结兵马,准备南下。不料,兵马尚未出城,朝廷钦差已到。不知何人进谗,说我父王擅动兵马,欲东攻无极,有不臣之心,君主竟然信了。那钦差宣读圣旨,竟是赐我父王一死,祸及全家。”

    陈敬龙听到这里,义愤填膺,拍案大叫:“君主如此昏庸,可恨,可恨!”楚楚玉手忙伸,按在他嘴上,急道:“不要大声。你还要命不要?”侧耳倾听窗外动静。

    陈敬龙只觉唇上两根纤指柔若无骨、滑腻如脂,一阵清清荷香扑入鼻中,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迷迷糊糊中想到:“十三寨的人说神木教与官府有牵连,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这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到,只怕有些麻烦。就算林家父子庇护于我,但难保别人不会传了出去,仍是不妥。”当即不语。

    楚楚听了半晌,不见有何异样,这才放心。转头看向陈敬龙,却见他脸色微红,眼神迷离,似乎有些陶醉。楚楚一怔,这才想起手指犹在他唇上,忙收手退开一步,脸上微显怒色,气道:“你……你……”

    其实陈敬龙并非好色无耻之徒,只是他此时身体虚弱,心神极易浮动,比不得往常。

    陈敬龙回过神来,见楚楚含羞带怒,不禁惭愧万分;忙低下头去,嗫嚅道:“我不是……不是……”

    他二人心中慌乱,都不知如何出口,各吐出几字,却说不下去。楚楚看着陈敬龙,眼神变幻,怒色慢慢消失,转为无限失望,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自到屏风后去,不再理他。陈敬龙自怨自艾,忙再惹楚楚生气,坐在椅中,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幸好尴尬时间不是太久。不一会儿,厨房送来早餐,楚楚又从屏后转出,服侍陈敬龙吃饭。她依旧服侍妥当,温柔细心,却不再与陈敬龙说话,脸上神情又恢复了冷冷淡淡的模样。

    吃过饭后,陈敬龙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又想向她解释,又想继续听她讲述身世,却又不敢冒然招惹。寻思良久,忽然想到:“她每日困在房中,伴着我这样一个重伤病人,死气沉沉,自然不会开心。若能去外面去走一走,散散心,兴许她一高兴,便不再怪我了。况且她的身世,与朝廷有关,在这里讲述,总有些顾忌;若到外面空旷地方,可就不用这般小心了。”

    打定主意,脸上摆出最真挚的笑容,小心翼翼问道:“楚楚,昨晚下了一夜大雪,想必景色不错。我想外出看看雪景,这青龙城周围,可有好去处么?”

    楚楚皱眉道:“公子一夜未眠,还要外出,身体吃得消么?”陈敬龙忙道:“我走动走动,血脉活动开来,想必对伤势恢复更有好处。”楚楚沉吟道:“城东五里处,有座小山,景色还算不错。”

    陈敬龙喜道:“那好极了。你……你陪不陪我去?”心中忐忑,只想:“可别拒绝。你若不去,我又何必这样折腾?真当我是铁人,伤势未愈、一夜不睡,还有精神看雪景么?”

    不料楚楚竟毫不犹豫,十分自然道:“楚楚服侍公子,不能远离。公子去,楚楚自然得去。”

    陈敬龙大喜,忙去穿衣。他到青龙城那日,连连受伤,原来衣裳早破烂不堪,不能再穿。虽然他一直卧床,无法外出,但林玄仍是为他准备了新外衣,腰带靴帽无不齐备,都是十分华贵精美。

    陈敬龙穿着妥当,上下一新,不禁精神大振。楚楚简单梳了梳头,披上一件白兔绒披风,又给陈敬龙披上一件火狐裘。二人走出屋外。

    陈敬龙躺了近二十天,早已闷得不行,此时一见外面天地,不由心花怒放。屋前伴雪梅树与普通梅树外表并无差别,陈敬龙却仍驻足观赏。楚楚怕再惹他相思,忙将他拉走。

    那神木教总坛甚大,参差错落,不知多少房屋。陈敬龙不识路径,楚楚在前引领。

    二人走出不远,两名穿着青黄双色棉袍的神木教众拦路,施礼问道:“陈公子与楚楚姑娘,要去哪里?”楚楚将去处说明。一人道:“枯木使吩咐,若陈公子外出,我二人便要随行,保护陈公子安全。”陈敬龙笑道:“劳烦两位大哥,怎么敢当?”那人道:“陈公子是枯木使的兄弟,若有闪失,我们可担当不起。”

第七十四节、北冰南火

    陈敬龙还要客气。楚楚言道:“我家二公子的吩咐,他们不敢不听。公子别令他们为难了。”陈敬龙不再多说,心中对林玄更为感激:“他知道我身受重伤,没有自保能力,竟事事安排周详。如此朋友,实在难得!”

    先前说话那神木教众见他不再反对,忙道:“陈公子有伤在身,行走不便。我去牵马。”匆匆奔去。

    不大工夫,那人牵了四匹马来,四人各自上马。陈敬龙见楚楚文弱,本担心她不会骑马,待看她动作,竟十分娴熟,犹在自己之上,这才想起:“她幼年时贵为城主之女,自然学过骑术。”

    四人策马而行;不断有身穿青黄双色棉袍的神木教众来来往往,见了陈敬龙,都躬身施礼,主动让路,神态十分恭敬,显然得到过通知,知道他是谁。又走了半晌,方才出去神木教总坛大门。陈敬龙暗暗吃惊:“这神木教当真了得。一个总坛,竟将青龙城占了近四分之一去,这还叫江湖组织么?”

    又走一会儿,出了青龙城东门。四人不赶时间,并不驱马急奔,只是缓步慢行。陈敬龙见那两名神木教众不过二十多岁,却满脸风霜之色,显是奔波多年的老江湖,心中忽地一动,问道:“两位大哥,在下初涉江湖,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有些问题,不知二位大哥能否指教?”

    两人连连拱手,急道:“不敢当。”一人道:“陈公子是我们枯木使的朋友,身份尊贵,怎能叫我们‘大哥’?有什么问题,您只管问,我们知无不言。”

    陈敬龙道:“我看你们提起枯木使,都好像十分惧怕。枯木使究竟是什么职位?权力很大么?”

    那人笑道:“公子与枯木使相交为友,竟然还不知道我神木教中职司分别。我们神木教,教主是最大了,自然不必多说。教主之下,是四大护教天王。这四大天王都是前辈高手,辈份尤在教主之上。不过,他们地位虽高,却不管教中事务,只在神木教遇到危难时出手护教,其它一概不多过问。四大天王之下,便是枯荣双使了,这才是真正掌有实权的职司。荣木使,掌管教中一切升赏事务,并负责掌管神木教名下生意、钱庄,可说是手握神木教财务大权。枯木使,则掌管刑堂,负责教中一切刑罚,另外掌管绿旗教众,负责总坛守卫。我两个都是守护总坛的绿旗教众,枯木使本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而且,他又掌握杀罚大权,我们怎能不怕?”

    陈敬龙笑道:“可不是么。若得罪了他,被送到刑堂打一顿板子,岂不糟糕?”那人叹道:“只打顿板子,已是十分便宜了!”言下之意,刑堂中的惩罚,有许多要比打板子更加厉害。

    陈敬龙笑道:“想不到林玄年纪轻轻,竟然扮个恶人角色。荣木使是谁?我怎没见过?”那人应道:“荣木使要察看生意,经常四处奔波,偶尔回到总坛,也是来去匆匆。陈公子没有见过,那也正常。”他提到荣木使,语气十分轻松,自然是因为那荣木使管不到他头上,所以不怕。

    陈敬龙又问:“你们神木教是天下第一大教,人数众多。只教主和枯荣二使,管理得过来么?”那人笑道:“当然管不过来。枯荣二使之下,还有四色掌旗,分管青龙以外四大区域的教众。他们之下,又有许多掌旗使者、分坛坛主等。不过,那些人都在其它地区,很少来总坛,有的更是从来没有来过。同我们绿旗教众,并没有多大关系。”

    陈敬龙这才对神木教有了稍深了解。不过,他不通世务,对这神木教管理之事并不如何在意,听过也就算了。转到正题,问道:“这位大哥,我听说江湖上有六大绝顶高手。除了神木教主之外,另外五人是谁,你知道么?”

    这才是陈敬龙方才想问的问题,至于神木教职司之事,不过是见到教众神色,临时起意,随口一问罢了。

    自与十三寨主遭遇,听众人提起之后,陈敬龙一直对这事十分好奇。不过,林正阳身为其中之一,陈敬龙不便直言相询,楚楚又不知江湖中事,问也白问,因此,这疑问一直无人解答。

    那人挺起胸膛,神色得意,笑道:“神木教教主身为六大高手之一,威震天下。我们做教众的,岂能连六大高手是谁都不知道?提起六大高手,啧啧,天下谁不佩服?有道是‘北冰南火,三剑三刀。五正一邪,江湖最高。’这六大高手是江湖上最最顶尖的人物,所以叫做‘江湖最高’。寻常人若能得他们其中一人指点一二,便可以终身受用不尽了!”说着眼中露出憧憬神色;显然,他虽身为神木教众,可也没得过教主指点。

    陈敬龙奇道:“什么叫做‘北冰南火,三剑三刀’?”

    那人道:“这六大高手,是两位魔法师,四位武者。北冰南火,说的就是这两位魔法师。‘北冰’是指北方玄武城的‘冰破九天’商如海。他老人家在六大高手中年龄最大,成名也最早。据说当年依仗冰系魔法横行天下,战无不胜,唯与‘南火’一战,打成平手。如今过了这许多年,他老人家魔力更深,不知比当年又厉害多少,名列六大高手,那是当之无愧。不过,他老人家近些年不再行走江湖,只在家中纳福,像我们这些年轻人,很少有见过他老人家的。”说到这里一顿,连连摇头,神情惋惜,很是为见不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遗憾。

    陈敬龙点了点头,心道:“这位老人家,我是见过的。只是以前虽然知道他名声极大,却不知是六大高手之一。”

    那人喘了口气,精神一振,眉飞色舞,继续说道:“若说起‘南火’,哈,那可更有得说了。据说那‘南火’是个女人,不光魔法厉害,容貌更是天下无双,当年号称江湖第一美女……”

    陈敬龙不用再听,也知道他说的必是商容儿的奶奶,心中暗叹:“原来那艳丽疯婆子,也是绝世高手之一!奶奶的,老子受了绝世高手一击,居然没死,也算是相当了不起了!”心知是那“艳丽疯婆子”手下留情,而并非自己当真了得,因此只有庆幸之意,却总无得意之情。

    那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口沫横飞道:“……那‘南火’真名叫做祝倾城,容貌也当真是倾国倾城。她一出江湖,绝世容光立即惹得无数男子痴迷,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甘心为奴为仆,只求能时常见她一面。当然,更有许多狂妄之徒,妄想独占花魁,甚至有些下流色鬼,企图使用武力或奸计,将这倾城美人擒下,一亲芳泽。结果呢?哼哼,凡是对其有觊觎之心的,都被这祝倾城烧得焦头烂额,狼猾不堪。正常追求的还好些,受些皮肉之苦,也就算了,那些下流无耻的,哈哈,可就惨了!有的被烧去双耳,有的被烧瞎眼睛,更有甚者,被直接烧成了飞灰。江湖中人见她火系魔法厉害,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便给她取个外号,叫做‘烈焰勾魂’。幸好她后来遇到了‘北冰’,二人不知为何,打了起来,最后以平手收局。一战之下,祝倾城竟对商如海芳心暗许,最后两人结为夫妇,这才断了那些狂蜂浪蝶的心思,也使得祝倾城少造许多杀孽。你想想,能在无数人明追暗抢之下安然无恙,更能与‘北冰’打成平手,本领岂是寻常?所以,祝倾城名列六大高手,那也是理所当然。”

    他说到这里,方才停下略歇一歇,跟着似乎感觉意犹未尽,擦去嘴边口水,喃喃自语道:“能惹得江湖大乱,真不知美貌到了何种地步!难道比楚楚姑娘还漂亮么?让人难以想象。唉!可惜我生得晚了,她此时已老。若在她年轻时能见她一面,恐怕才真叫不虚此生呢!”说着摇头望天,连连感叹。

    他说的声音虽低,但四人相隔不远,谁都听了个明白。楚楚脸上微红,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理他。陈敬龙心道:“你生的倒不算晚,那祝倾城虽然年龄大了,但仍是美艳不可方物。不过,你见不到她,是你的运气,若当真见着,那美艳疯婆子喜怒无常,难保不会无缘无故便出手要了你的小命。”

    那人叹了几口气,将心绪收回,继续讲述道:“这‘北冰南火’,成了夫妻,两大绝世高手携手并肩,谁能抵挡?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从没听说他夫妻二人携手做过什么事情,真是奇怪!”

    陈敬龙心道:“他夫妻反目多年,早已不在一起,自然不会携手做什么事情。想来当年未曾反目时,二人感情也不是很好,不然,祝倾城后来怎么会离家出走,连亲孙女也不曾见过?”这是人家家事,外人不应多言。陈敬龙也不说破,又问道:“‘三剑三刀’,想必就是指那四大武者了?”

    那人点头道:“不错。这四大武者,两人用剑,两人用刀。用剑者,一人用单剑,一人用双剑;用刀者,也是一人用单刀,一人用双刀。合起来,不正是三柄剑,三把刀么?”

第七十五节、四大武者

    陈敬龙笑道:“我知道,贵教教主,便是使用双剑的武者了。”

    那人得意道:“正是。我们教主手持双短剑,武技通神;能使用两种斗气,更是天下无双。枯木、荣木两种斗气,虽合称神木斗气,但其实性质全不相同,一攻一守,相辅相成,更无半点破绽。而双剑双气,可以互相转换,变化莫测,当真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他喋喋不休,不住吹嘘教主神通。陈敬龙心中却想:“当初智者奶奶说过,无论什么人,最多只能修习一种魔法或斗气,绝无例外。林教主却能同时使用两种斗气,这又如何解释?智者奶奶广闻博识,知识之丰富,可称天下第一;而其对人体魔力之了解,更是无人可及。她老人家既然说出这话,那便绝不会错。可是,林教主成名多年,江湖上不知多少厉害人物与他交过手,都知道他两种斗气功用不同,那也绝不会错。况且,那夜在小客栈中,他出手时,双剑斗气一绿一黄,更是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一个不世出的奇人,天赋异禀,前所未有,连智者奶奶也没有听说过么?”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那神木教众不知他心有所思,充耳不闻,兀自兴高采烈,说个不停。他那同伴打断道:“好了,在客人面前,吹嘘自家事情,不怕被人笑话么?”陈敬龙听他说话,回过神来,心中暗笑:“我见识之少,也可谓同龄人中,无人可及。天下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哪里能想得过来?等以后见到智者奶奶,问她也就是了,何必这样难为自己?”将不解之事抛开。

    那健谈教众被同伴打断,神情颇有些尴尬,强笑道:“呵呵,我这人一说起话来,常常忘乎所以,不知深浅。陈公子可别笑我。”陈敬龙笑道:“哪里。林教主统领天下第一大教,又位列六大高手,当然不是寻常之人。我对他老人家,是很佩服的。”

    那人看了看同伴,道:“陈公子,我们教主你是天天见的,也不必我再多说。我还是说说其他几位高手吧。”陈敬龙点头。

    那人略一寻思,说道:“另一位用剑的武者高手,便是铸剑山庄的庄主欧阳啸了……”陈敬龙听他提到铸剑山庄,急忙凝神细听。他与人动手,常使用铸剑山庄武技,每次都被人误认为是铸剑山庄子弟,因此早想对这铸剑山庄多些了解。

    那人继续说道:“……欧阳庄主人称‘十年磨剑’,是取‘十年磨一剑,其锋不可挡’的意思,来称赞他出手锐不可挡,可不是说他的剑不够锋利,一磨便磨了十年,这一节万万不能搞错!据说欧阳庄主修习的锐金斗气,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随便一出剑,便有断石分金之能,寻常斗气与其相触,立被破开,再无半点相抗余地。他老人家年轻时,叱诧江湖,未逢敌手,闯出极大名头;可不知为了什么,二十年前忽然归隐,在白虎城边自创铸剑山庄,做起了庄主员外,再不过问江湖之事。不过,他门下弟子常有现身江湖者,而且每个都是本领极强的高手。江湖人推测,铸剑山庄实力深不可测,因此,无人敢去招惹。”

    陈敬龙奇道:“他的山庄,为什么叫做铸剑山庄?难道他庄中铸炼兵刃么?”

    那人摇头道:“这个可就没人知道了。他归隐之后,建起山庄,取名铸剑,许多人都感觉奇怪。有些好事之人,也曾到他庄外查看,却从不曾听见庄中传出打铁锻造的声音。二十年中,也从没听说他庄中造出过什么兵刃。这一直都是江湖未解之迷,连他那些外出闯荡的弟子,也不知究竟为何取了这样一个庄名。”

    陈敬龙道:“真是奇怪!”又问:“用刀的武者高手,是哪两位?”

    那人道:“用双刀的,是朱雀赤焰帮帮主离不凡。所说的‘五正一邪’,这个‘邪’,指得就是他。那离不凡不分善恶,行事全凭自己喜恶;动起手来,如癫似狂,不死不休,杀红眼时,甚至不分敌我,连自己人都照斩不误,人称‘离疯子’。不过,他本领也当真了得。他手创赤焰帮,不分好人坏人,都敢收入帮中。有许多作恶多端,为江湖所不容的凶徒败类,走投无路时,便去投入赤焰帮。离不凡一律收容,多加庇护。这样一来,赤焰帮名声自然不会好了,甚至曾引起江湖公愤。二十多年前,曾有数十个大小门派联合讨伐赤焰帮,结果离不凡不但不惧,反倒带领一干恶徒,主动出击,打得数十门派死伤狼藉,逃之夭夭。那一役中,光离不凡亲手所杀的一流好手,便不下二、三十人,当真是震惊江湖、名动天下。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轻易招惹那疯子,而赤焰帮又只在血寇肆虐的朱雀地区活动,对其它地区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江湖人便也听之任之,不再理会。听说,赤焰帮常常与血寇发生冲突,而且帮中收容了许多当年长缨会的乱党余孽,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敬龙暗道:“难怪大哥曾做过赤焰帮长老。大概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才敢将我大哥这样的江湖公敌收入帮中;也唯有绝世高手这样的身份,才能将我大哥纳入麾下。长缨会人对抗血寇,保护朱雀百姓,自然都是血性过人的好汉,怎会是乱党?这神木教人如此称呼他们,与官府一个鼻孔出气,看来十三寨人所说,未必是空穴来风。神木教与官府有所牵连,只怕也是有的。”心中隐隐觉得神木教此举有些不妥,但究竟有何不妥,却又说不出道理来。

    江湖中人,率性而为,大多不太将官府放在眼里;但只要不借官府势力压人,便不犯江湖规矩,与官府有没有关连,别人原也管不着。神木教两年前将总坛迁入青龙城,显得与官府关系非浅,但其它任何事情都不曾借助过官府力量,因此,谁也不能说神木教有何错处。陈敬龙先入为主,自在田镇偷听纣老怪与尚自高对话,听说长缨会驱寇安民之义举之后,对这个早已解散的组织便极为佩服,此时听这神木教人言词不逊,心中反感立生。

    那人见陈敬龙神情有些不悦,还当他不喜欢听离不凡的故事,忙道:“离不凡疯疯癫癫,虽然本领高强,但也算不得什么。咱们不再说他。要说另一位高手,那才叫当真了得!连我们教主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十分佩服呢。”

    陈敬龙听他如此夸赞,大感好奇,问道:“什么人这样厉害?”

    那人正色道:“这位高手,本是世家子弟,身手了得不说,侠义之名更是传于天下……”

    陈敬龙心中剧震,脱口叫道:“‘侠义刀王’洪断山!”

    那人微怔,随即笑道:“原来公子早就知道他。”

    陈敬龙怒笑道:“我怎会不知道他?若不是他……哼……哼哼……”暗道:“若不是他,大哥怎会春风得意时,忽遭暗算,险死还生?怎会由名门弟子,变为江湖公敌,亡命江湖?怎会失去妻子,形单影孤,伤心半世?怎会气死师父,报恩无门,遗憾终生?怎会为报大仇,孤注一掷,抢夺奇牌?怎会惹人追杀,无处安身,漂泊海上?他与大哥仇深似海,我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他也是六大高手之一罢了。”想起纣老怪叮嘱,这些事情不能对人乱讲,怒哼了几声便即住口,不说下去。

    那人见他神情愤怒,奇道:“公子见过那‘侠义刀王’?”

    陈敬龙皱眉道:“见是没有见过的。不过……哼,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你不必再讲了。”他愤怒之下,口气不禁有些生硬。那人不敢再说,将头转向一旁,默然随行。

    那小山离城不远,又走片刻,便即到达。

    陈敬龙在山下驻马观望,不禁愕然:“这也算是山么?高十几丈,方圆百十丈,连勿用山的万分之一尚且不及,不过是个小土丘罢了!土丘上连棵树都没有,楚楚竟会说这里风景不错,当真好笑!”但生怕楚楚羞恼,虽对这“土丘”极瞧不起,却不敢说出口来。

    四人下马。楚楚对那两名神木教众说道:“楚楚想与陈公子静静观赏雪景。二位也要随我们上山么?”她虽然是询问二人,但意思明明白白:我们不希望有人打扰。知趣的,趁早离远点儿,别跟着我们惹人讨厌。

    那两名神木教众并非傻子,岂能听不出话中意思?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健谈教众笑道:“楚楚姑娘陪陈公子赏雪吧。这山上并无野兽,安全应当无虞。况且,这些马匹总得有人看管,我们哥儿俩就不上山去了。若有吩咐,你们只要大声一叫,我们在山下也能听见。”看看楚楚,又看看陈敬龙,微微现出暧昧笑容。

    楚楚脸上一红,不再理他二人,拉着陈敬龙便走。

    那小山虽然不高,但陈敬龙伤势未愈,不敢用力,楚楚娇弱,行走缓慢;二人仍是走了半晌,方到山顶。楚楚始终拉着陈敬龙手臂,显得十分亲热,与以往的冷淡疏远大不相同,令陈敬龙颇觉纳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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