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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载飞花     净尘传说txt下载     净尘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二十一节、又见武全

    高天彪越奔越近,转眼已离三人不及百步。他见楚楚不住拉扯陈敬龙,便叫道:“你们离了马匹,还逃得了么?不要浪费力气了!”说罢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笑声未歇,忽听山侧有人喝道:“什么人吵闹不休,扰人清静?”陈敬龙、楚楚、高天彪三人都没想到这荒野之中会有别人,闻言都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去,只见那小山旁边转出两条人影,一灰一白,快步向陈敬龙所在位置走来。

    高天彪见有旁人,微一寻思,放慢脚步,缓缓前行。他奔行许久,已经疲累不堪,此时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所以缓行休息,回复些力气,以防有变。

    那两条人影步履轻快,片刻便到陈敬龙身旁。穿灰衣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陈敬龙向他脸上仔细一看,登时大喜,叫道:“武兄,原来是你!我是陈敬龙,你还记得吗?”

    那灰衣汉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个以打柴为生的武技高手武全。他在蝶舞楼武技大会上与陈敬龙交过一次手,二人相互佩服,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当时陈敬龙内伤复发,二人匆匆分手,无缘深谈。

    武全闻言一愣,愕道:“你说你是谁?”陈敬龙急道:“我是陈敬龙啊,你不认得了?”楚楚插言道:“我家公子,是易过容的。”陈敬龙这才省悟,自己脸上涂黑,又粘了假须,难怪武全认不出来;忙道:“蝶舞楼较量,我十一招换你两斧,因你相让,所以打成平手。武兄,还记得么?”

    武全听他说出当时情况,这才确信此人真是陈敬龙,喜道:“陈兄弟,你怎会深夜来到这里?为何要装扮成这副样子?”

    陈敬龙急道:“有人追杀我……”话未说完,高天彪已到近前,喝道:“不相干的人快些闪开。江湖恩怨,闲人回避!”他见武全一身粗布短衣,神情质朴,只当是普通农人,因此不放在眼里,喝他让开。

    武全皱眉道:“看你横眉立目,想必不是好人!就是你追杀陈兄弟么?”他身边那白袍者轻轻拉他衣袖,轻声道:“师兄,他……他样子好凶,咱们别惹他吧!”这人十八、九岁,面白如玉,唇似涂丹,长相异常俊美。他从到了这里便默默站在一旁,十分斯文安静;此时说话,声音轻柔,神情腼腆,竟好似女孩子一般。

    高天彪听武全说话,正要发作,又听这白袍少年说话,登时怒不起来,大笑道:“哈哈,这个兔公子美得紧呢!你不要怕,我不会伤你。这样吧,你以后跟着我好了,别人欺负你,我帮你出头,好不好?”说罢眼睛色迷迷盯在那少年脸上,不住打量。

    这高天彪四十多岁,骨格粗壮,一脸横肉,长相颇为粗野丑陋;此时故意在脸上摆出温柔神情,让人颇觉恶心。

    那少年羞的满脸通红,将半个身体缩在武全身后,垂头嗫嚅道:“我……我不是兔公子……”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

    武全听高天彪说话,不由大怒,喝道:“你这样无耻,肯定不是好人!你要杀陈兄弟,我可不能不管。”边说边从腰后摸出一把斧头,斜跨两步,横在陈敬龙与高天彪之间。他一移动,那俊美男子少了遮挡,急忙将头垂着更低,几乎就要扎进胸膛,竟比新娘子还要羞于见人。

    高天彪见武全摆明要插手,怒道:“老子是赭狮帮主高天彪,你敢管起老子的事来,活得不耐烦么?”钢刀一摆,就要动手。

    陈敬龙喝道:“且慢!姓高的,齐若男是我救的,你要杀人,只管找我,别滥伤无辜!”转对武全道:“武兄,你与此事无干,没必要枉送了性命,还是走吧!”他此时已从乍遇援手的惊喜中冷静下来,仔细寻思,武全武技虽然极强,但仅凭武技,只怕抵不住高天彪的浑厚斗气,因此劝他离开。武全以前说过自己并不精于斗气,难与高手相抗,陈敬龙是知道的。

    武全微微一愣,愕道:“他很厉害么?”随即笑道:“他能逼得你逃命,自然厉害!不过,他要伤我,只怕也不很容易。陈兄弟,你不用担心!”转对那俊美少年吩咐道:“师弟,你扶我朋友离开一些。我来会会这个什么狮子帮主。”他从不行走江湖,因此没听说过赭狮帮的名头。

    那少年轻声答应,上前扶起陈敬龙,退到十步开外,想了一想,又去将齐若男抱开。

    高天彪见武全不肯退避,很有些意外,纳闷道:“你这汉子,什么来头?”武全冷笑道:“我只是个打柴为生的樵夫,在江湖上没有名号。你要打便打,不打便走,多问什么?”随随便便将短斧提在手里,岔腿而立,似乎全无准备,但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高天彪,隐隐露出戒备之色。

    高天彪向他斧上看了一眼,大笑道:“你就用这砍柴的家伙对付我么?不知死活!”话音未落,一刀劈出,刀上裹着浓厚黄晕。他突然出手,又运起斗气,正是想将这个貌似平庸的对手一刀拿下,免得纠缠。

    武全轻飘飘向旁边跨出一步,将来刀躲过,短斧抬起,横在胸前,却不出招。高天彪一刀劈空,吃了一惊,喝道:“原来有两下子,难怪敢架横梁、强出头!”刀势一变,如狂风暴雨般攻出。

    武全神色不变,足下横跨斜迈、前趋后避,不停移动,将来招一一躲过。他此时被裹在刀网之中,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便能倾覆;但他脸上神情,却似闲庭信步一般,丝毫不见紧张。那钢刀带着浓厚黄晕,不住在他身边掠过,却总是差了寸许,伤不到他。

    陈敬龙这是第二次见到武全的神奇步法,却仍忍不住生出惊叹之意,暗道:“如此神技,天下无双!我上次能与他打成平手,当真是他让我太多!”

    高天彪连出十几招,不但没碰到对手一片衣角,更连兵刃都不曾与对手交过一次,这实是他生平未遇之事;不由又惊又躁,出手越来越急。武全又避几招,喝道:“你的武技,也不过如此!”随着说话,短斧劈出,直奔对方胸口。

    他这一斧毫无花巧变化,更没有半点隐伏后招的意思,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招数,但也正因为没有变化,简单直接,所以速度更快。

    高天彪见他出斧,忙挥刀格挡,不料手臂刚动,斧刃离胸已不足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百忙中急急侧身,那斧头从他胸前擦过,将衣服擦开一条裂缝。高天彪顾不得反击,向后连退两步,想与武全拉开距离。武全不依不饶,纵身向前,又一斧向他劈去。

    高天彪匆忙举刀去挡。武全不等斧刀相交,轻喝一声,手臂一抖,猛将短斧收回。高天彪一刀挡空,不由微微一愣。武全毫不停顿,短斧又出,斧势轻巧灵动,撩向对方眼睛。他这一斧趁虚而出,高天彪想要架挡已经不及,大骇之下,上身急向后仰,想让斧面从脸前掠过,同时抬腿踢出,要将敌人逼开。武全脚下斜斜迈出一步,身形迅疾无伦的移到对手身侧,早将敌足避开;移步同时,短斧忽地由横变竖,向下急落,横剁在高天彪胸上。

    “蓬”“啊”“咦”三声同时响起。“蓬”的一声,是斧刃剁上胸口,受土系魔力阻挡,如击坚石发出的声音。“啊”的一声,正是高天彪胸口中招,下意识的脱口一声惊呼。

    “咦”的一声,却是陈敬龙所发。他在旁观战,眼见武全最后斜跨的一步,轻灵潇洒、迅如疾风,事先膝不动、足不抬,全无半点征兆,正是与铸剑山庄武技那一招“一咏三叹”相同的步法;惊奇之下,不禁轻“咦”出声,心中寻思:“这步法是我对照武技书,练了两天才学会的;难道他只看我用过一次,便学了去?若当真如此,他的天份可未免高的吓人了!”

    高天彪向后踉跄一步,感觉胸口并不如何疼痛,低头看去,胸前衣服被剁出好大一条缝隙,却没有血渍渗出,方才中敌一斧,绝无虚假,但显然并未重伤;微一凝神,便即明白:这灰衣汉子武技高绝,却不会斗气,因此无法击破自身的护体魔力。他闯荡江湖已久,见识不低,瞬间便猜出问题之所在,立时惧意尽去,大笑道:“原来你不会斗气!哈哈,既然你无法伤我,武技再高,那也没有用处!”钢刀斜举,又要攻上。

    武全轻叹一声,苦笑道:“我不是不会斗气,只是斗气修为太低,用与不用,也没有多大区别。你武技不行,伤不到我,我斗气不行,也伤你不得。咱们再打下去,也没意思,还是停手吧。”说着转身便行,竟置强敌于身后而不顾。

    高天彪怒笑道:“你剁我一斧,便想停手,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大吼一声,急跃向前,挥刀向武全背上劈去。陈敬龙大惊,急叫:“武兄留神!”武全并不回头,足下曲曲折折迈出几步,高天彪一刀登时劈空。

    武全边走边笑道:“狮子帮主,你这样纠缠不休,当真讨厌!我劝你还是走吧,免得最后闹个灰头土脸,大失面子!”

    高天彪怒发如狂,吼道:“我是赭狮帮主,不是狮子帮主!”紧追上前,钢刀举起,又要向武全背上斩落。

    突然,旁边一道银光疾奔高天彪射到。那银光异常耀眼,速度奇快,恍如一颗天外飞来的流星。

一百二十二节、十年磨剑

    高天彪大吃一惊,急挥刀斩向那银光。

    钢刀上土黄色斗气与银光一触,立被剖开,发出“哧”一声轻响,有如裂帛。那银光也随着割破土系斗气而急剧暗淡。待那银光撞上钢刀实体,“叮”的一声,竟将刀刃斩出半寸深的一道缺口。

    随着这一下碰撞,那银光被震开两尺,暗淡的光芒彻底消失,露出内部实质,却是一柄颤巍巍的软剑。手握剑柄之人,正是那个比女孩子更加腼腆怕羞的俊美少年。

    在场之人,除了武全和昏迷中的齐若男,无不瞪大双眼、惊愕莫名。这少年一直娇娇怯怯,颇有女态,而且空着双手,身上不见携带兵刃,众人都没想过他居然武力不弱。此时他突然出手,迅疾凌厉,威势惊人,实是大出众人意料。他那软剑藏在皮鞘之中,围在腰间,如同腰带相似,不拔剑时,谁也不会多加留意。

    高天彪退后两步,喝道:“你是什么人?”那少年却不回答,软剑缓缓垂落,脸上涨得通红;转头四顾,见众人都在看他,忽地双唇微扁,嘴角抽动,眼中涌上雾气,竟似要哭。

    这一着更是大出众人意料。这少年与高天彪兵刃相交,虽然软剑被震开两尺,却也将高天彪的钢刀斩出好大个缺口,双方各有所失;单以斗气修为而论,二人可说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高天彪身为一帮之主,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这少年能与他比肩,足可跻身江湖高手之列。可这样一位高手,居然当着数人之面眼中含泪、泫然欲泣、神情委屈、羞惧交集,实是令人难以置信、哭笑不得。

    高天彪盯着那少年不住打量,却看不出他什么来路,心中暗暗纳罕:“这兔公子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的斗气修为,当真稀奇!难道在娘胎时便修习斗气么?他用的是金系斗气,却没听说过青龙地区有哪个金系斗气高手,他是谁的子弟门人?”一时惊疑不定,不敢冒然出手。

    那少年似乎不敢去看高天彪丑陋凶恶的面孔,转头看了一圈后,定定望着武全,露出依赖神情,便似看到了靠山一般。

    武全在他肩头轻轻一拍,笑道:“师弟,这狮子帮主不肯退去,我又伤他不得,只好靠你了。你快出手,将他赶走。”

    那少年嗫嚅道:“他在你背后出手,我怕你受伤,所以跟他动手。”武全点头道:“你做的很好。你斗气不弱于他,快将他打发了!”那少年缓缓摇头,哽咽道:“我不敢,他……他样子好凶……”话未说完,两行眼泪流下,急忙低头用衣袖擦拭;身体微微颤抖,果然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原来他怕武全受伤,咬牙攻出一剑,已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再要动手,却不敢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本领不低于对手,却因对手的模样凶恶而不敢出手,甚至被吓到流泪哭泣,当真算是一个江湖奇人!

    陈敬龙与楚楚相顾愕然,均想:“世上居然有如些胆小的高手!”楚楚见那少年哭得如梨花带雨,偎在武全身旁,颇有小鸟依人之态,不禁忍俊不禁,将嘴巴凑到陈敬龙耳边,轻笑道:“公子,不如将我的名字,送给他罢。”陈敬龙斥道:“胡闹。”心里却深觉楚楚这名字安在俊美少年身上,倒也恰当。

    武全安慰那少年道:“师弟,模样再凶,也伤不了人,你又何必怕他?”那少年只是摇头,哭道:“他还吼我来着!”武全愕道:“吼你?”随即省悟,高天彪确实问过一句“你是什么人”,而且嗓门也确是不低;忙道:“他是问你来历,不是吼你。”那少年急道:“反正我怕他,不想跟他打架。我去找爹爹来,让爹爹赶他走。呜呜……”说着转身要走。他愈哭愈烈,此时已经不再是低声啜泣,而是放声大哭了。

    武全急忙将他拉住,温言安抚。高天彪喝道:“你们既然害怕,快快让开,别再多管闲事!”那少年哭道:“师哥,他又吼我!”楚楚笑道:“这也值得哭么?你觉着委屈,便打他好了。”陈敬龙急道:“楚楚,别乱说话。他现在怕得厉害,心神不定,怎能与人打斗?”……

    众人正纠缠不清,忽听那小山侧面一个清朗声音喝道:“你们两个小子,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候?莫邪,你哭什么?”话音未落,山旁转过一人,也是一身白袍。

    那俊美少年哭叫道:“爹爹,快来,这里有坏人!”那白袍人惊道:“什么?”身形展开,疾奔而来,竟是迅逾奔马;只见白影晃动,转眼已到众人面前。

    陈、楚、高三人见他来势如风,都大大吃了一惊,心中都在想:“竟有如此本领,这是什么人?”凝目细看,只见此人四十多岁模样,五官清秀,骨格清奇,隐隐透着一股书卷气,便如一个饱读诗书的山林隐士一般。

    白袍人在那俊美少年身边站定,负手而立,向众人略一扫视,问道:“怎么回事?”俊美少年道:“坏人要杀师哥的朋友……嗯嗯……还凶我来着……嗯嗯……”他此时已经不哭,但刚刚哭过,断续抽气发出的“嗯嗯”声,却还抑制不住。

    白袍人皱眉打断道:“别说了。这样大的人,动不动便哭,成何体统?我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真是羞也要羞死了!”俊美少年似乎对父亲十分惧怕,听他训斥,急忙低下头,慢慢缩向武全身后。

    白袍人道:“全儿,究竟怎么回事,你来说。”武全忙道:“师叔,这坏人……”向高天彪一指“……要杀我的朋友。我不愿惊动您老人家,本想让师弟将他打发了,可是……”

    白袍人点头道:“我明白了。哼,你这师弟,要是能指望得上,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略顿一顿,又问:“你的朋友,为人如何,值得一救么?”武全笑道:“师叔放心,我怎会与坏人结交?这位朋友,便是我跟师叔说过的那个。”白袍人神色一动,点头道:“原来是他。可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眼光在陈敬龙与齐若男身上来回移动,不知哪个才是武全的朋友。陈敬龙忙拱手道:“见过前辈。晚辈有伤在身,无力行礼,还望前辈莫怪。”

    白袍人定定看他半晌,缓缓点头道:“不像坏人!”转对高天彪喝道:“你还不走,等我出手么?”言下之意,竟是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

    高天彪方才见到白袍人奔行之速,便知道自己绝不是人家对手,只是刚见人面,便吓得转头逃走,未免太过丢人,所以才硬着头皮立在这里,不肯离去。白袍人到来这半晌,他心中一直忐忑,早生退意,只想寻个台阶,体面的离开才好,可是却又想不出如何寻找台阶。

    此时白袍人出言驱赶,语意轻蔑,高天彪更觉难以下台,想了想,咬牙道:“你要救人,只管带走就是。我在这看看风景,不可以么?”他这话摆明了不敢与白袍人为敌,却又不肯就此颜面扫地的离去,分明是在耍无赖伎俩。

    白袍人点了点头,淡淡笑道:“你要看风景,旁人原也管不着。不过,我这人有时不大讲道理的,我不喜欢你,便不许你看这里的风景。你不服气么?”他语气一直温和,显不出是喜是怒,但这话确实不讲道理之极,分明是恃强欺人,用来对付高天彪的无赖,倒再合适不过。

    高天彪怒道:“这荒郊野地,又不是你家,我愿来便来,不愿走便不走,你管得着么?你又不是当今皇帝,凭什么赶我?”

    白袍人又点了点头,笑道:“我当然不是皇帝。至于凭什么赶你……”顿了一顿,忽地神情一冷,沉声道:“只凭我叫做欧阳啸,可不可以?”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在高天彪脸上,目光暴闪,凌厉如刀。

    此言一出,陈敬龙不禁一愣,暗道:“原来是他,难怪不将高天彪放在眼里!居然能在这深夜荒野中见到这样一位顶尖高手,真是巧得很了!”凝目仔细打量欧阳啸,见他此时并不如何做势,但随着冰冷目光闪动,书卷气一扫而空,隐隐透出一股坚硬如钢、无坚不摧的气势,让人一见之下,只觉立在这里的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却是一柄已经出鞘、锋利无匹的利剑。

    高天彪连退两步,惊道:“十年磨剑?”欧阳啸缓缓点头,森然道:“磨剑只为杀人。你既然喜欢这里的风景,不肯离开,便永远留在这里吧!”说着慢慢抬起手臂,摊开手掌。那俊美少年见了,忙将软剑递到他掌中。

    高天彪见了他的气势,对他身份哪还有丝毫怀疑?眼见他立即便要出手,什么面子、台阶登时都顾不得了;转身便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怕欧阳啸追赶,居然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众人见他吓成如此模样,无不暗觉好笑。陈敬龙心道:“他面对我们时,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一遇见更厉害的人物,便吓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像他这样欺软怕硬的无耻之徒,世上必定不少。要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强!欧阳庄主不讲道理,只以武力相逼,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也痛快!”

    他想到这里,转头向欧阳啸看去,却见他目光炯炯,也正向自己看来。陈敬龙忙道:“多谢前辈救护……”话未说完,欧阳啸冷哼一声打断,森然道:“我千里奔波,就为寻你,又怎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你撞上我,也不知是福是祸,不必忙着道谢!”语音冰冷,神情严峻,竟似含有些许敌意。

    陈敬龙大吃一惊,愕道:“前辈寻我?为什么?”

一百二十三节、明抢硬夺

    陈敬龙愕道:“前辈寻我?为什么?”欧阳啸冷道:“为什么?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跟我装傻?”陈敬龙愕道:“我何必装傻?我……我以前跟前辈毫无瓜葛……”欧阳啸打断道:“你跟我毫无瓜葛,却会使用铸剑山庄武技,所以我才要寻你。”顿了一顿,冷笑道:“不经我指点,居然连‘一咏三叹’都学会了,当真很了不起呀!”陈敬龙愕道:“我会‘一咏三叹’,前辈也知道了?”欧阳啸并不应声,连连冷笑,盯着陈敬龙,眼中又闪出寒光。

    武全见欧阳啸颇含怒意,怕他突然出手伤了陈敬龙,忙打圆场道:“师叔,武技来历的事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陈兄弟有伤在身,坐在这冰天雪地里,时间久了,恐怕对伤势不利。咱们回家去慢慢谈吧。”抢上前将陈敬龙搀起。

    欧阳啸微一沉吟,点头道:“也好。”敛去怒容,将软剑还给儿子,转身便行。俊美少年抱起昏迷的齐若男,武全与楚楚一左一右扶着陈敬龙,一齐跟在欧阳啸身后。

    陈敬龙低声问道:“武兄,你怎会在这里出现,恰好救我?”武全笑道:“我家就在这里,我又怎会不在这里?我们听到外面有人又笑又叫,我和师弟便出来瞧瞧,却原来是你受人追杀。哈哈,方才我们正在商量如何寻你,你居然就来了,真是够巧!”陈敬龙心中盘算自己走过的路线,向四下略一扫视,恍然道:“这周围空旷,都是平原,只有这孤零零一座小山。唉,你说过的,我却想不到,真是够蠢!”

    他与楚楚离开十三寨地盘,一路向西,等救了齐若男后,被敌人追得慌不择路,一直是向北而逃,此时正是处在青龙城西南百余里处。

    众人随着欧阳啸转过小山,眼前出现三间草房。当中一间,窗纸明亮,屋内燃有灯烛。

    众人进了那亮灯的屋子,一位老者从椅中站起,愣愣地看着三个生人。武全道:“爹,我有朋友来了。”那老者“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又再坐下,眼睛却仍在陈、楚、齐三人身上来回移动,显得有些好奇。

    这老者六十多岁,神情木讷,满脸皱纹;须发花白,更显皮肤粗黑;一双手粗糙干裂,似乎还留着些未洗净的泥土,一看便是个辛苦了一辈子的朴实农民。

    陈敬龙却知道,武全的本领是跟父亲学的,这老者本领必定比武全更高,心中暗自感叹:“驼叔常说,平民之中,藏龙卧虎,果然不错。如果不知底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普通老农,居然是个武技通神的高手?”见那老者一身灰布衣裤已经洗得发白,膝盖处还打着两块补丁;转目扫视,屋内家具器皿也都相当破旧,又暗叹:“武全父子生活原来如此清苦!难怪上次在蝶舞楼时,武全急着离开。他是怕在城中住宿花钱。”

    武全招呼道:“陈兄弟,你们随便坐。”屋内只有四把椅子,欧阳啸、陈敬龙、楚楚各自坐下,武全便没有座位;想了一想,去立在父亲身后。那俊美少年抱着齐若男愣在当地,嗫嚅道:“我……我把他放在哪里?”欧阳啸叹道:“你难道不能把他抱到别的屋子去么?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俊美少年脸上涨红,慌慌张张奔出屋去。

    那老者问道:“你们怎会去了这么久?这几位……几位小朋友,便是在外面又笑又叫的人么?”武全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老者听得眼前这个虬髯纠结的黑脸汉子便是儿子说过的那个能将多家武技混合使用的武技高手,脸上显出些喜悦神情,盯着陈敬龙不住打量。

    陈敬龙起身拱手道:“拜见前辈。晚辈有伤在身,不能……”话未说完,那老者慌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咳,你别跟我客气,我只知道种地,别的都不懂得的。”武全笑道:“陈兄弟,你不必多礼。家父一辈子老老实实,少见外人,你一客气,可要吓到他老人家了。”陈敬龙只得坐下。

    欧阳啸看着陈敬龙,皱眉道:“现在该说说咱们的事情了吧!”陈敬龙纳闷道:“前辈说千里奔波,只为寻我,究竟怎么回事,晚辈还是不大明白。”欧阳啸寻思一会儿,问道:“是谁教给你铸剑山庄的武技?”陈敬龙道:“没人教啊。我是看着武技书自己学的。”

    欧阳啸猛立起身,怒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武技书?”陈敬龙愕道:“我驼叔给我的,怎么了?”欧阳啸道:“你驼叔是什么人?”陈敬龙道:“驼叔是将我养大的人。他是个猎人。”欧阳啸愕道:“猎人?他……他不是江湖人么?”陈敬龙道:“当然不是。他根本不会魔法、斗气,怎么能行走江湖?”

    欧阳啸缓缓坐下,沉吟自语道:“不会魔法、斗气?……那就不是他了。”寻思片刻,又问道:“你驼叔是怎样得到的武技书?”陈敬龙摇头道:“我没问过,可不知道了。”欧阳啸想了一想,又问:“你驼叔现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陈敬龙摇头叹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知。唉,我很久没见到他了,很是……很是想念!”

    欧阳啸点了点头,微显失望,忽地厉声喝道:“小子,你要是不说真话,撒谎骗我,被我知道了,可绝不饶你!”说这话时,脸色冷峻,颇有恐吓之意。

    陈敬龙正色道:“前辈,您刚才出面惊走强敌,解我危难,敬龙对您感激不尽,又怎会骗您?再说,我到现在,仍不明白您为何寻我,又有什么必要骗您?”

    欧阳啸看他半晌,脸色慢慢缓和,缓缓说道:“看你模样,倒不像个奸诈狡猾之徒。好罢,我暂且信你。”顿了一顿,又道:“全儿,你将我来此寻他的原因说说,让他明白。”武全答应一声,详细说明。

    原来,那个异常俊美的少年,是欧阳啸的二儿子欧阳莫邪。他向来只在铸剑山庄内习文练武,从不出门,又整日与一些丫鬟婆子相对,沾染了一些女气,因此本领虽高,却十分胆小,羞于见人。

    半年多前的一天,他正独自在山庄后院练习武技,忽然一个身形魁伟的蒙面大汉翻墙而入。以欧阳莫邪的胆量,自然是吓傻在当地。他愣愣看着那蒙面大汉,不知如何应付,居然连叫喊唤人都想不起来。

    他练武技时,向来将铸剑山庄的武技书放在一旁,以便翻看对照,那天也不例外。那蒙面大汉也不说话,大步走上前去,拿起武技书塞进怀里;举止自然,便似拿自己的东西一般。

    欧阳莫邪虽然胆小,但身处自己家中,毕竟有些底气;见那大汉就要离去,终于回过神来,壮起胆子,一边大哭喊人,一边挺剑向那大汉刺去,想阻止他离开。那大汉本领极高,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三招两式便将欧阳莫邪打得软剑脱手;然后从墙头翻出,扬长而去。等欧阳啸和众弟子听见哭叫声赶来时,那人已经踪影全无了。

    以铸剑山庄的名头、实力,居然被人大白天闯进来夺走东西,全身而退,实是前所未有之事。欧阳啸虽然气愤,但羞于让外人知道,所以不肯张扬;那大汉蒙着脸,不知长相如何,而且自始自终没说过一句话,根本猜不出什么来头,便是想找,也无处着手去。因此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前些时候,陈敬龙在小客栈中与仇虎动手,用出了一招“一咏三叹”。当时十三位寨主全都在场,也不知是谁回寨后与手下闲谈,说起了此事,居然就传了出去。当时铸剑山庄一名弟子正在青龙地区办事,听说有个少年会使用铸剑山庄的一手绝招,当即快马赶回庄去,禀报欧阳啸。

    那一招“一咏三叹”,即然是铸剑山庄的看家绝招之一,自然从不外传。欧阳啸得知一个无名少年会用此招,立即猜想与被夺的那一本武技书有关;当即起程奔赴青龙,要寻那无名少年,问个清楚。他从夺书事件上,感觉欧阳莫邪缺点太大,所以此行将他带上,想让他历练一番,改变性情。

    欧阳啸所修习的锐金斗气,是祖传的本领。但他祖上不精于武技,虽然斗气凌厉,却始终不能在江湖上闯出太大名头。欧阳啸之所以能成为绝顶高手,却是因为他在少年时游历至青龙地区,有幸碰到一位武技高手。他拜在那武技高手门下,学艺三载,又跟据自家斗气特点,将所学武技加以变化,创出了名动江湖的铸剑山庄武技。而教授欧阳啸武技的那位武技高手,正是武全的爷爷,所以欧阳啸与武全的父亲以师兄弟相称呼。

    欧阳啸带着儿子来到青龙地区,感念师父当年授艺之恩,便先来师父家探望。此时武全的爷爷早已过世,欧阳啸与师兄相见,叙起当年情义,倍觉感慨。闲谈之下,欧阳啸说起要寻找一个会使“一咏三叹”的少年,师侄武全却接口说,他见过那个少年,更与那少年较量过一次。

    欧阳啸正愁再无寻人线索,恰好得此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是至于那少年现在何处,却连武全也不知道。商议之下,武全说起,那少年曾说过要来自己家中拜望父亲。既然无处可寻,欧阳啸索性打起了守株待兔的主意,住在武全家不走,等着那少年前来。结果,今晚不但见到了陈敬龙,更出面帮他惊退强敌。

    武全讲述完毕,陈敬龙终于明白了欧阳啸寻找自己的原因。

    他见过欧阳莫邪出手,知道他本领高强,此时听说那夺书之人三招两式便将他打得兵刃脱手,大为惊奇,问道:“欧阳前辈,那夺书之人,难道本领比你还高么?”

    欧阳啸道:“那倒不会。莫邪落败之所以会那样快,也不全因那蒙面人本领太高,主要还是莫邪害怕慌张,发挥不出真实水平。不过,据莫邪描述推断,那蒙面人的本领虽不及我,却也不会相差太多。”他说到这里,缓缓摇头,皱眉沉吟道:“莫邪说,那人用的是水系斗气。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修习水系斗气、使用软鞭的高手?比我的本领只略逊一筹,居然在江湖上没有名气,这可当真奇了!”

    陈敬龙正色道:“前辈,我驼叔不会武技、斗气,绝没有去抢书的能力。而且,他身带残疾,又驼又跛,可不是什么魁伟大汉。”欧阳啸沉吟道:“书能落到他的手里,就算不是他抢的,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话未说完,忽然旁边屋子传出一声尖叫,同时“啪”的一声脆响,略微一静,跟着响起欧阳莫邪的大哭声。

一百二十四节、武家养伤

    众人听见声响,都是一愣,纷纷起身,一齐出屋去看。

    进了旁边屋子,只见欧阳莫邪立在土炕边,一手拿着个瓷瓶,另一手抚着脸颊,正哭得涕泗横流、稀里哗啦。

    土炕上,齐若男缩在一角,胸口急剧起伏,盯着欧阳莫邪,一脸的惊警之色。原来他昏迷许久,终于醒了。

    他见许多人进屋,神情更显紧张,待看清陈敬龙,这才吁了口气,喜道:“陈兄弟,原来你在这里!”跟着眉头一皱,问道:“这是哪里?他又是谁?”伸手指向欧阳莫邪。

    陈敬龙忙道:“这是我朋友家。他刚才救过咱们,你不记得……噢,你那时已经昏迷,当然不认得他!”

    欧阳啸皱眉叹道:“莫邪,这一会儿工夫,你已经哭过两次,你究竟还要脸不要?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哭?说来听听。”

    欧阳莫邪神情无比委屈,抽咽哭道:“他打……打我……呜呜……人家好心好……嗯……好意给他敷药……他恩将仇报……抬手就打……呜呜……”

    他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缠杂不清。众人听了半天,方才明白大概情况。

    原来,欧阳莫邪将齐若男抱来这屋,见他混身血迹、昏迷不醒,便查看他伤势如何。待看过后,见他肩后、大腿两外创伤不曾敷药,便拿出自带的金创药去给他敷。肩后一处顺利敷好,重新包扎起来。不料,正在处理大腿伤口时,齐若男醒转过来。他睁开眼睛,见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大腿处摸摸索索,立即尖叫一声,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欧阳莫邪只注意伤处,哪有丝毫防备?登时挨了个结结实实;微一错愕,又痛又屈,便即大哭起来。

    众人听得他是为一记耳光大哭不止,都觉好笑,连欧阳啸都忍俊不禁,拉不下脸来训斥这个懦弱好哭的儿子。

    陈敬龙忍笑陪礼道:“欧阳兄,我们受人追杀,一直心情紧张。我这同伴刚刚醒转,神智还不大清楚,乍见生人,自然害怕。他不知你是善意相助,得罪莫怪!”欧阳莫邪哽咽道:“我哭……并不是……不是怪他……只是……因为脸上好痛……”众人听了这话,更是全都笑出声来。齐若男此时明白了这些生人并非敌人,已经镇定,也跟着笑起来。

    欧阳莫邪见众人都笑自己,羞怯难耐,刚稍稍低落的哭声又复扬起,冲出门去,寻没人地方酣畅淋漓去了。众人怕他当着人面,更觉难堪,也不去追他。

    欧阳啸轻笑几声,将齐若男仔细打量一下,神色微动,点头道:“原来你是……”齐若男急忙打断道:“前辈目光锐利,已经看出来了。晚辈确是……对那位挨打的兄台心存愧疚。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只怕双方尴尬,再难相处。前辈心里有数便可,还请不要对那人提起。”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陈敬龙,低下头去。

    陈敬龙见他眼神古怪,只当是要自己帮忙劝说,忙道:“欧阳前辈,令郎性情腼腆,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必定极觉羞耻。咱们倒不如装作将这件事情忘记,再不提起,免得他尴尬。”

    欧阳啸看看齐若男,又看看陈敬龙,点头道:“原来如此!”微微一顿,对陈敬龙笑道:“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毫无心机的老实人。既然这样,我也不便再为难你。你有伤在身,也无力逃走;还是先处理伤处,休息休息吧。等你养足精神,咱们再说武技书的事情。”

    陈敬龙身带重伤,又奔波许久,早就精神萎靡,疲累欲倒,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忙道:“是,是,多谢前辈!”

    欧阳啸淡然道:“你也不必谢我。事情终究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的。”转身走向屋外,边走边笑道:“年轻人的事情,跟我又没干系,我自然不会多事。”齐若男冲他背影叫道:“多谢前辈!”

    武全的父亲跟着欧阳啸离开。武全为难道:“陈兄弟,我们家穷得很,没有多余地方,只能腾出这一间屋子给你们休息。可是,你们有男有女,很不方便,这个……这个……”楚楚笑道:“没什么不方便。我服侍我家公子,从来都是同室而居……”齐若男愕道:“什么?”陈敬龙忙道:“我们是隔着屏风,各自休息的。”齐若男点了点头,缓缓吁了口气。

    楚楚看着齐若男,脸上似笑非笑,阴阳怪气道:“同室居住惯了,就算没有屏风,我也不会觉得不方便。齐兄——,你有什么不方便么?”她将“兄”字拖出老长,说的一波三折,充满揶揄之意。

    齐若男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楚楚笑道:“在庙里时,你无故骂人,我便知道了。”齐若男叹道:“难怪你盼着我与你家公子结义。如此看来,姑娘对你家公子,倒是有心的很呢!”楚楚淡淡说道:“作侍女的,与公子朝夕相伴,自然应该尽心。”齐若男沉吟片刻,笑道:“行走江湖之人,哪有那许多顾忌?既是三人同室,我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哈,我与你们公子,这可也要朝夕相伴了!”楚楚重重“哼”了一声,沉下脸色,转头不再理他。

    陈敬龙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们说这半天,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楚楚道:“这是我与齐兄之间的事情,公子不必明白。”齐若男也道:“陈兄弟不必多问。有些事情,还不到明说的时候。”陈敬龙一肚子纳闷,却也不好再问。

    当晚三人便在这茅屋之中歇宿。楚楚去找欧阳莫邪讨来金创药,将陈敬龙背上创口洗净,重新敷药包扎。陈敬龙早就头晕眼花,等到处理完伤口,再也支持不住,上炕倒头便睡。楚楚与齐若男分卧在他两旁。

    此时有欧阳啸这样一位绝顶高手相伴,不用担心敌人来袭,陈敬龙心中平和,虽然伤处疼痛,却仍睡得甚是香甜。只是朦胧中偶一翻动,便感觉身旁齐若男伸手推拒,生怕自己靠近;究竟为何,困乏之中,也无暇去想。

    陈敬龙与齐若男伤势均都极重,被强敌追杀时,只能咬牙苦撑,此时得了安稳所在,精神放松,便都再难支持;睡到第二天,居然都无力起床。

    武全的老爹懂得一些民间土方,去山上采了一些草药,给二人医治调理。武全又将那匹累成残疾的马匹杀了,煮马肉给二人补充营养。如此调养了十多天,二人伤口渐渐愈合,才能勉强下地活动。

    这期间,陈、楚二人每日洗漱,脸上颜料渐渐脱落,露出本来面目,只是陈敬龙那假胡子粘得太紧,还不曾洗下。欧阳啸等人见楚楚容貌,均有惊艳之感。闲谈中,陈敬龙说起楚楚身世,欧阳啸得知她是原青龙城主之女,好不相敬,对她十分亲切、关怀有加。

    那个鼻涕虫欧阳莫邪,每日无事,便随着武全来与三人闲聊。都是年轻人,容易沟通,五人渐渐熟悉。

    这一日清晨,陈敬龙醒来,见楚楚与齐若男仍在酣睡,不敢惊扰她们;轻轻起身,出门透气。

    小院里,武老爹正负着双手,望着远处呆呆出神。

    陈敬龙见他脸色凝重,心中一动,暗道:“不知他在思索什么高深武技,一会儿等他想好了,我可得问问。他本领比武全还高,随便指点我一招半式,可就足以令我终身受用不尽了!”不敢打扰,老老实实站在门前观望。

    过了一会儿,武老爹缓缓抬起右手,手臂平举,食指直直伸出,指向远方,然后慢慢向下一划。

    陈敬龙心中暗喜,寻思:“他是在试演武技!他这一划,便是向前直劈一剑了。他举止这样慢,我可以看得明明白白,正好学他几招。”当即平心静气,凝神观望,生怕漏下什么细节。

    偷看别人练武,是江湖大忌,但陈敬龙长于山间,又哪懂得什么江湖规矩?因此不知避讳,反生学习之心。

    武老爹手指划下,又复抬起,向右略转,又再划下。陈敬龙暗暗点头,心道:“这是一剑劈下,随即回剑横扫再劈。这两剑虽然简单,但连续而出,将敌人左右退路封死,正是要出厉害杀招的前兆!下面招式,必定凌厉非常!”看的更加用心。

    哪知武老爹手指抬起,仍是向右略转,又再划下,与方才动作一模一样。陈敬龙大是纳闷:“怎么又是横扫直劈?这样转来转去,可就不是正对敌人了,难道是用来对付多人的招式么?”

    武老爹划了三下,轻轻点头,木讷的脸上略微显出些欣慰之色;将手又负在身后,再不动弹。

    陈敬龙看的一头雾水,心道:“这便完了么?这样简简单单直劈三剑,连不懂武技的人都能做到,又算是什么厉害招式了?可是……以他的武技水平,用心思索的,岂能是寻常武技?难道是他招式太过高深,我眼光不够,看不出其中厉害之处么?”只觉这武老爹武技神秘莫测,常人难以理解。

    过了一会儿,见武老爹只是不动,心中疑问再也按捺不住;上前轻声问道:“前辈,能打扰一下么?”

    武老爹转过身来,见是陈敬龙,忙笑道:“啊,你已经起来了。呵呵,有什么事?是不是肚子饿了?我这就叫全儿做早饭去。”说完微一吸气,就要大声呼唤武全。

    陈敬龙忙道:“不是肚饿。前辈,刚才您试演武技,晚辈资质驽钝,实在看不出精奥之所在,所以想请教您老人家。”

一百二十五节、武技本质

    武老爹愕道:“你说什么?”陈敬龙忙道:“如果不能外传,就当晚辈没说好了。”武老爹摇头道:“不是,你说我试演武技?”陈敬龙点头道:“是啊。您那三剑,似乎十分简单,晚辈怎样也想不出如何发挥威力。这个……晚辈见识太低,让您老见笑了!”说着低下头去,深觉惭愧。

    武老爹微一寻思,恍然道:“你是说我直划那三下吧?”陈敬龙急忙点头。武老爹笑道:“那哪是什么招式了?你来看。”伸手指向远处。

    陈敬龙随他手指看去,见远方一块土地起伏有秩,每凸起的两条之间,必定凹下一条,正是种植庄稼的农田;问道:“看那做什么?”

    武老爹笑道:“那便是我家的耕地。我刚才在想,开春播种时,将那田地分成四块,一块种玉米,一块种大豆……”

    他尚未说完,陈敬龙已经哑然失笑,问道:“您老刚才是在计划怎样划分田地?”武老爹笑道:“正是。”陈敬龙笑道:“我当您正在思索武技,哈哈,还想偷学几招呢!”想起自己方才观摩之认真,不禁笑个不住。

    武老爹也笑了几声,说道:“我是农民,自然时刻惦记着怎样种地。”陈敬龙强忍住笑,问道:“您老将心思都花在种地上,还有时间琢磨武技么?”武老爹淡然道:“武技不过就是那么点事儿,我早就想得明白,已经不用去想了。”

    陈敬龙心中剧震,再也笑不出来,急忙问道:“您说对武技已经看得明白?”武老爹点头道:“我家有几代祖宗喜好武技,便去搜集流传于世间的武技招式,一代代传了下来。每一代人,为让祖传技艺更加丰富,便又去搜集补充。一点点积累下来,现在我们武家所掌握的武技,至少也有天下武技的一半。我学了许多招式,渐渐发现,武技虽然千变万化,其实本质却简单得很。”

    陈敬龙正色道:“前辈,您能将武技本质,说给我听么?”武老爹笑道:“你与全儿较量时,能主动收招,是个心存善念的好孩子!我将武技本质说给你听,那也没什么。”转头看看周围,见没有旁人,悄声道:“你别看欧阳啸是当世绝顶高手,他只想着如何发挥斗气威力,根本无心琢磨武技的本质,现在可还不明白呢。嘿,既然他不看重武技,我便也不将武技的本质说给他听,让他自己费力摸索去吧!”说完轻声憨笑。

    陈敬龙见他一脸神秘,颇有几分孩气,不禁暗暗好笑:“这样大气纪了,居然还跟人较劲,真是有趣!”低声问道:“您老肯对我讲,是因为我喜好武技?”武老爹点头道:“你能学会十几家武技,自然是酷爱武技之人。其实我早就打算跟你说说武技的本质,让你早些明白,少走弯路。”陈敬龙连连点头,心中却苦笑:“我哪里是酷爱武技了?我是学不了斗气,不得不在武技上下工夫罢了!”

    武老爹略一思索,低声问道:“武技是用来做什么的?”陈敬龙道:“当然是与人打斗时,用来伤敌的。”武老爹道:“既然是为了伤敌,随便劈砍就行了,何必苦练武技?”陈敬龙愕道:“那怎么行?随便劈砍……会被人躲过的。”武老爹笑道:“武全出手时,都是随便劈砍,容易躲过么?”陈敬龙摇头道:“那不一样。他虽然没有招式,但出手太快,所以很难抵挡。”武老爹道:“着哇!打斗时决定胜负的,不过是个‘快’字。这就是武技的本质了!”

    陈敬龙愕道:“快?这样简单?”武老爹笑道:“不错。我们学习武技,无非是为了把那些固定的招式练熟,以求使用时不需思索,随手而出,还不是为了个‘快’字?”陈敬龙奇道:“武全出手,并不是使用招式……”武老爹笑道:“他是樵夫,每天都挥斧砍柴,天天练习,出斧速度自然比常人快上许多。”陈敬龙道:“他那神奇步法……”武老爹打断道:“哪有什么神奇步法?他不过是将一些杂乱无章、不按常理的走法连续起来,练得熟了;对敌时,不用思索,快步走出,每迈一步,不等敌人反应攻击,便又走到下一步了,敌人又怎能击中?”

    陈敬龙寻思片刻,问道:“既然只为快,武技招式中又何必要那许多变化?”武老爹道:“招式中的变化,也不过是为了出敌意料,迫使敌人来不及格挡、躲避,与敌人比的,还是一个快。其实,当速度远超敌人时,根本就用不着那些变化。”

    陈敬龙寻思一会儿,点头道:“不错,快到敌人来不及做出反应,自然就胜了。原来武技的本质,这样简单!”

    武老爹道:“这一个字,说来简单,但当真想要做到,却又难得很了。想要快,便得有力。只有出手力道足,才能快。所以武全轻易不肯出斧,为的就是凝聚力道,一出手便达到最快。”

    陈敬龙点头道:“不错。同样一柄刀,用一半力气挥出,自然没有全力挥出速度快。”

    武老爹喜道:“你头脑灵活,一说就懂,好得很!”微顿一顿,又道:“天下武者,苦练武技,一味追求变化繁复、出人意料,却不知琢磨武技之本质。你能明白这点,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就算超越欧阳啸,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陈敬龙惊喜道:“我将来能比欧阳前辈更厉害?”武老爹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与全儿,都生性淡泊,不喜欢闯荡江湖,打打杀杀,所以都不苦练斗气。不练斗气、魔法,魔力便得不到提升,所以我们的魔力太低,无法用来增强力量,我们所能达到的速度,也就有限的很,难与绝顶高手相抗。你现在明白了武技本质,将来好好修习斗气,成就自然远远胜过我们,就算比欧阳啸更厉害,也不稀奇。”

    陈敬龙心道:“他不知道我不能修习斗气。不过,我的易筋经内力,可以增强力量,也不见得弱于魔力。”郑重谢道:“敬龙得前辈教导,受益匪浅,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武老爹正色道:“你想报答我,那也不难。据说远古时候的习武之人,修为达到绝高地步时,可以后发先至,以无招胜有招;依我想来,达到那一境界,也无非是速度快过常人太多,随便出手,便可克敌取胜,已经无需使用招式。我与全儿,是无法达到那一境界了,但你却很有可能。如果将来你真能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地步,便再来我武家一次,让我亲眼见到无招胜有招的威力,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陈敬龙郑重应喏。

    二人又闲谈片刻,武全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叫大家去吃。

    吃过早饭,陈敬龙起身想要回房,欧阳啸却叫道:“不许走,坐下!”陈敬龙暗暗叫苦:“该来的迟早会来,他又要逼问武技书的事情了!”只得无奈坐下。众人都关心事情结果,于是谁也不走,都围着饭桌团团而坐。

    欧阳啸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我今天要回铸剑山庄去了……”欧阳莫邪喜道:“要回家了,太好了……”欧阳啸怒道:“我说我要回去,又没说让你回去,高兴个什么劲儿?一心只惦着回家,没出息的东西!”欧阳莫邪愕道:“不让我回?为什么?”

    欧阳啸不去理他,转对陈敬龙道:“我听全儿说,你与他教量时,能主动收住招式,不下杀手,又听齐若男说,你与他不认不识,却肯舍命相救;看来你心怀侠义,并非凶残奸恶之徒,学了我家的武技,想必也不会倚之为祸江湖!”说到这里,定定看着陈敬龙,若有所思。

    陈敬龙忙道:“我当然不会去做坏事!”欧阳啸点头道:“很好!”微顿一顿,道:“既然如此,你学我武技一事,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陈敬龙忙问:“什么条件?”欧阳啸沉声道:“第一、你不许将我铸剑山庄武技传于别人,就算是你最最亲近的人也不行!”陈敬龙笑道:“这并不难。前辈放心,我绝不教给别人就是。”

    欧阳啸点了点头,继续道:“第二、你要找到你驼叔,问清武技书的来历,帮我寻到夺书之人!”陈敬龙踌躇道:“这可不大好办。我驼叔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寻得到他,只怕短时间之内……”欧阳啸道:“我也不难为你。武技书被夺,至今已有半年多,我索性凑个整数,再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你去铸剑山庄给我回复,如何?”陈敬龙喜道:“前辈既然给我时间,晚辈自然尽力而为。半年之后,无论是否寻到驼叔,我都会赶赴铸剑山庄,给前辈一个回复!”

    欧阳啸道:“我把你当成好人,所以信你,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语气一转,森然道:“如果半年之后你不来,我必倾全庄之力追杀于你,明白么?”陈敬龙正色道:“前辈放心,男儿一喏,胜似千金。晚辈既然答应,自然不会食言;到时就算被人打断双腿,爬也要爬去铸剑山庄的!”

    他说音未落,楚楚与齐若男不约而同,一齐喝阻,一个说:“公子,不许胡说!”另一个说:“陈兄弟,晦气的话,不可乱讲!”二人说完,互相对视一眼,又一齐拉下脸孔,将头转向一旁,不理对方。

    她二人这些天来,一直互相排斥,虽不至于翻脸,却始终不能好好相处。陈敬龙虽不明原因,但已经见得惯了,此时也不放在心上。

一百二十六节、庄名由来

    欧阳啸道:“好!半年之后,我在铸剑山庄等你。”微一沉吟,看着欧阳莫邪缓缓说道:“我离家这么久,有些不大放心,所以必须回去。你此番出来,并没能得到什么历练,如果就此跟我回去,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你就跟着敬龙他们三个吧,在外面闯荡闯荡,长长见识。半年之后,他去铸剑山庄,你跟他一齐回去就是。”

    欧阳莫邪急道:“我不。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害怕!”欧阳啸冷道:“我就是要你全无倚仗,在外面受些磨练。你总也离不开我,将来能有什么出息?这半年里,无论遇到什么难事,你都要自己解决,不许倚仗我的名头,听见没有?”欧阳莫邪见老爹脸色不善,不敢再说,只得委委屈屈答应;眼中涌上泪花,却又不敢哭出来,一副可怜模样。

    齐若男看着不忍,低声安慰道:“莫邪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你的!”欧阳莫邪看向齐若男,朦胧泪眼中,尽是感激亲近之色。

    欧阳啸向齐若男略一点头,以示谢意,转问陈敬龙道:“你们带着我这儿子,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

    陈敬龙喜道:“前辈说哪里话来?我们有了莫邪兄这样一位高手相伴,无论走到哪里,底气都能足上许多,高兴还来不及呢!”想了一想,又道:“只是,我有些厉害仇家,莫邪兄跟我在一起,必定会遇到许多危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前辈,您能放心么?”

    欧阳啸笑道:“多遇危险,才能多受历练,如果只求安安稳稳,我又何必让他出来闯荡?你放心,如果他死在外面,那也只能怪他太没出息,我不会怪在你头上的。哼,我欧阳啸的儿子,如果连保住性命的能力都没有,那还不如死掉的好!”微一寻思,感觉自己说的太狠,又对欧阳莫邪温声说道:“莫邪,你莫怪爹爹心狠。爹爹像你一样大时,已经纵横江湖,闯出好大名头了。你如今却只知跟丫头婆子打混,全没半点能力、担当,这怎么行?爹爹隐居二十年,只为……只全力培养你和大哥两人,希望你们有了本领,能帮爹爹完成心愿。你不会让爹爹失望吧?”欧阳莫邪低下头去,轻轻一点,眼泪却劈里啪啦,落个不住。

    楚楚轻声问道:“欧阳前辈,请问……令长公子,可是叫做干将么?”欧阳啸道:“不错。原来姑娘也听过那远古传说。”楚楚点头道:“我是从古书上看到的。难怪您将山庄取名‘铸剑’,却又从不铸炼兵器;原来,您铸的是这样两柄绝世宝‘剑’!”

    欧阳啸叹道:“我年轻时,听人简单说过那个传说,便用那两柄剑名给儿子作了名字;却不知道,原来那两柄剑名本就是人名,而原来的‘莫邪’,更是个女人。唉,等我从书上看到时,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可儿子的名字已经叫熟,也就不便再改了。从那以后,我便广读诗书,以免再因无知,闹出笑话!”说到这里,看着欧阳莫邪,叹道:“他现在一身女气,也不知是不是名字带来的!”

    众人听他一说,都笑了起来。陈敬龙问道:“楚楚,究竟是什么远古传说,你说给我听听?”楚楚低声向他讲述。

    又聊一会儿,欧阳啸便要动身。

    众人将他送到门外,欧阳啸问道:“师兄,你真的不肯去我铸剑山庄享福?”武老爹笑道:“我能安稳种地,就是享福了。如果天天大鱼大肉,安稳享乐,我会生病的!”欧阳啸笑道:“你的脾气,跟师父一模一样!”说完向大家微一拱手,转身大步向西而去。

    眼看他去得远了,众人方才回屋。欧阳莫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衣袖揩满了眼泪鼻涕,一塌糊涂;齐若男只得将他拉到一旁,温言劝慰。

    又在武家将养了半个多月,齐若男伤势方才痊愈。陈敬龙体质远胜于他,不但外伤早就好了,连缠绵已久的内伤也已无碍。他终于去了这块大心病,自然是精神振奋,意气风发。

    众人向武全父子告辞。陈敬龙要送金币以报恩德,武全父子坚不肯受,只得作罢。众人相处几近一月,已经有了感情,此时分别,心中都觉不舍;欧阳莫邪更是泪飞顿作倾盆雨,幸好他这半个多月颇受齐若男照顾,对齐若男的依赖已经胜过武全,这才不至哭晕过去。

    四人离开武家,向玄武城而去。此时没了马匹,只能依靠步行,楚楚与欧阳莫邪却又都是不惯走路的,一天只走出三十余里。当晚四人找不到村镇,只能露宿野外。

    陈敬龙堆起四面半人高的雪墙以挡风寒。齐若男寻了一些枯草生火,将携带的冻马肉在火上勉强烤个半熟,枯草便已燃尽。四人胡乱吃些,便挤在一起取暖休息。欧阳莫邪不以为苦,反觉新鲜有趣,居然不哭,大出众人意料。

    睡到半夜,陈敬龙忽被轻微的踩雪声惊醒,跟着听雪墙外一个粗野如兽嚎的声音叫道:“齐若男,我又来了。这次没有欧阳啸撑腰,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么?哈哈!”大笑声中,纷乱的脚步声在四周响起,显然许多人悄悄摸来,已经将雪墙围在中间。

    楚、齐、欧阳三人一齐惊醒。欧阳莫邪慌问:“怎么回事?”陈敬龙沉声道:“是高天彪。想不到刚离武家,便遇上了他!”话音未落,听高天彪叫道:“不是遇上。我安排人在那农夫家外面蹲守了这许多天,你们刚一离开,我便知道了,所以能找到你们。哈哈,你们当欧阳啸出面,我便会放弃么?这次我要将欧阳啸的儿子一并拿下,看那‘十年磨剑’,还能不能嚣张得起!”刚说完,又是高声大笑,显是得意已极。

    欧阳莫邪慌道:“他……他要捉我!怎么办?”楚楚气道:“你本领不弱于他,怕什么?”欧阳莫邪嗫嚅道:“我不……不敢和他打架……”陈敬龙低声道:“高天彪的本领,不见得比仇虎更高。我与齐兄合力一拼,他也未必能讨得好去,不用惊慌……”话未说完,又听高天彪叫道:“你们不出来受死,难道等我冲进去么?”陈敬龙此时内伤尽去,正是斗志昂扬之际,心中全没有半点畏惧;低声吩咐道:“欧阳兄,你在这里保护楚楚。齐兄,我先出去,给你夺把刀来,咱二人联手跟高天彪斗上一斗!”说罢立起身子,提刀跃出雪墙。

    雪墙周围三丈开外,围着一圈人,至少有三十多个。高天彪也在众人中间,正笑得满脸是牙,似乎已将被围四人当成盘中鱼肉,张嘴便可吃到。

    陈敬龙一出雪墙,足下不停,向高天彪相对方向急冲过去。高天彪喝道:“拦住,别让他逃了!”面对陈敬龙的几人一齐上前挥舞兵刃阻拦。

    陈敬龙钢刀连挥,将攻来兵刃挡开,同时右足急抬,踢向离自己最近一人的小腹。他这一脚,是听了武老爹的教导,凝聚全力、简单直接,只求一个‘快’字,当真是迅若奔雷。黑夜之中、忙乱之下,等那人看到飞来一足时哪还躲避得及?小腹正中,连一声惨呼都不及发出,便已经兵刃脱手,双脚离地,向后飞退。

    陈敬龙不等那人兵刃落地,左手猛探,已经抓住柄部;身体急转,飞奔而回。他这几下举动兔起鹘落、迅捷连惯,毫无半点停顿滞涩;等众赫狮帮人明白他并非要闯出包围逃走时,陈敬龙已经跃回雪墙之内。

    齐若男喜道:“这么快便得手了!”向陈敬龙抢来的兵刃一看,愕道:“这不是秦老二的短枪么?我……我不会用枪的!”陈敬龙仔细一看,自己抢来的非刀非剑,却是与在勿用山上被自己杀死的那个秦老大所用一模一样的一柄乌沉沉的短枪;当即将自己的钢刀往齐若男手里一塞,笑道:“我学了许多枪招,还不曾用过,这次正好试试。”向那被踢之人看去,见他倒在雪地上,身体蜷成大虾模样,一动不动,显是已经凶多吉少,不由叹道:“以秦老大的本领,我这一脚绝不会伤他太重。这秦老二本领可大不如兄!”

    高天彪扬声叫道:“秦老二,你怎么样?”秦老二身边一人在他鼻间一探,应道:“帮主,秦老二死……死了!”高天彪大怒,嚎叫道:“都跟我上,把那大胡子碎尸万段!”当先向雪墙冲去。

    陈敬龙跃出雪墙,迎上高天彪,双手紧握枪柄,一招“贯喉式”,直刺而出。齐若男紧跟他跃出,挥刀向旁边冲来的两名赫狮帮人斩去。

    高天彪向旁闪身,钢刀斜劈陈敬龙肩膀。陈敬龙上身急扭,借着扭转之力抡枪往刀上碰去。

    刀枪相撞,一声大响。陈敬龙手臂剧震,向后连退两步,高天彪身形一滞,钢刀被荡开两尺。齐若男此时已经将那两人逼开,纵身而上,挥刀向高天彪左臂削去。

    高天彪钢刀荡在一旁,急切间不及收回招架,只得向后退步避开。陈敬龙一甩双臂,大叫道:“既然不能震得我兵刃脱手,咱们便可以拼上一气!”猛冲上前,短枪往高天彪小腹刺去。齐若男一刀削空,急回身将攻来的一剑挡开,接着反刀横斩,将一名攻向陈敬龙的帮众逼开。

    高天彪挥刀要将短枪挡开。陈敬龙不等兵刃相撞,手腕猛地一抖,枪头挑起,斜戳高天彪咽喉,正是一招凶狠毒辣的“蟒抬头”。高天彪见他变招奇快,不禁吃了一惊,急向后仰身躲过,同时挥刀在身前横扫,要将对手逼开。陈敬龙足下斜跨,已经到高天彪侧面,同时手臂下落,枪身“砰”一声击中高天彪胸膛。

    他这一招,正是从当初武全剁中高天彪那一斧学来。这一招精要所在,是斜跨的一步,而这一步,又正是“一咏三叹”的步法。陈敬龙早就会用“一咏三叹”,对这步法并不陌生,因此学起武全当初的打法,轻车熟路、挥洒自如。

一百二十七、一件工具

    高天彪胸膛中招,大吃一惊,向后急退几步,吸了口气,感觉胸口有些闷痛,却还不至受伤,这才放心;眼见对手武技卓绝,虽然不用斗气,但力量却远非常人可比,一时摸不清敌人底细,不敢冒然攻击;便又后退几步,静观手下与其相斗,打算看清门道再说。

    陈敬龙一招得手,正想趁势追击,却被两旁冲来的赫狮帮众阻住,只得先抵挡攻来人众,放弃这大好机会;见高天彪立在一旁,脸上并无痛楚之色,心中暗叹:“他斗气浑厚,虽然被我用枪身击中,却没受伤!我以为全力一拼,未必便输,可有些小看他了!”

    便在此时,数名赫狮帮众已经冲到雪墙旁边,举兵刃向墙内击落。齐若男大急,叫道:“欧阳胆小鬼,还不出手,等死么?”话音未落,只见雪墙内暴起一团光华;几名赫狮帮击落的兵刃与光华一触,“哧哧”轻响声中,尽数断折。

    那几名赫狮帮众吃惊不小,一齐退后。雪墙内,欧阳莫邪立起身来,手中软剑急舞,织成一片滴水不漏的剑网,将全身护得严严实实;剑身银光闪烁,眩目生花。

    陈、齐二人都喜出望外,心道:“这胆小鬼终于壮起胆子了!”百忙中偷眼看去,不禁都哭笑不得;原来那欧阳莫邪眼睛闭得紧紧,根本不看敌人模样,只管护住身体,便如独自练剑一般。他这样一来,虽然暂时可保无恙,但却伤不到敌人,斗气不住消耗,时间一久,必定难以支持。

    陈敬龙叫道:“莫邪兄,睁开眼来!”欧阳莫邪带着哭腔叫道:“不行,他们……他们的样子都好凶狠,我不敢看!”陈敬龙哑口无言,心想:“他们想要杀人,神情岂能不凶?难道要敌人笑嘻嘻的跟你打架么?真是莫名其妙!”

    此时赫狮帮众四面围住,乱砍乱劈,陈、齐二人渐渐吃力。齐若男眼见高天彪在旁摩拳擦掌,随时便要出手,知道他一下场,自己二人必定支持不住,不禁又急又怒,高声叫道:“胆小鬼,你不来帮忙,我和陈兄弟必死无疑。等我们死了,你被高天彪捉去做兔……兔……哼,天天对着他,必定能慢慢看得习惯,到时可就不会怕了!”

    欧阳莫邪哭声叫道:“不是我不帮忙,我……我看不见东西,没办法过去。”齐若男一口气堵在胸中,险些晕去;心知要逼他睁眼希望渺茫,便也不去费话,只管咬牙狠斗,不再理他。

    忽听楚楚叫道:“欧阳公子,你把我负在背上。”欧阳莫邪右手舞剑,左手摸索,扯住楚楚手臂,将她拉起负在背上。楚楚搂住他脖颈,道:“听我指示行动。向前走三步。”欧阳莫邪依言前行三步。楚楚又道:“前方二尺处是雪墙,跃出去。”欧阳莫邪纵身而起,从雪墙上跃过。楚楚又道:“左方四尺有敌人。”欧阳莫邪软剑疾出,刺向那人。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挥刀格挡。钢刀与软剑一触,立成两段;软剑去势丝毫不受影响,直入那人小腹。欧阳莫邪一击得手,立即抽回软剑舞动护身,哭道:“我杀了人?我……我以前从没杀过人!”一张本来就十分白皙的面孔,此时吓得没有一丝血色,比地上积雪更白三分。

    楚楚不理他哭叫,又喝道:“右前五步。”欧阳莫邪微一迟疑,终于还是出手;脚步向前疾蹿,软剑横扫右前方,剑势轻灵迅捷。站在那里的赫狮帮众听到楚楚叫喊,刚想变换位置,却已不及,被当胸斩为两段,两臂连同竖起格挡的长剑同断;一人一剑,分成六份。

    围着他二人的赫狮帮众见他行动迅疾,难以躲避,而其斗气凌厉绝伦,兵刃与之一触,无不断折,根本无法抵挡,不禁都心生惧意,齐齐向后退出几步,与欧阳莫邪保持安全距离。

    楚楚笑道:“向前直冲七步。”欧阳莫邪依言奔出,七步过后,已经到陈、齐被围之处。围着他二人的众人都看到欧阳莫邪刚才出手的威力,此时一见他来,也不等楚楚出言指示方向,一齐发声喊,退出老远。

    齐若男与陈敬龙收住兵刃,一齐松了口气。楚楚笑道:“收剑吧,别伤了自己人。”欧阳莫邪停住舞剑,呆立不动。

    齐若男笑道:“多亏楚楚姑娘想出这办法!”这才看清,欧阳莫邪额头上是尽吓出的冷汗,脸颊上挂满吓出的泪水;满额满脸,水光莹然。

    楚楚笑道:“这胆小鬼,本领是不错的,可惜没有半点胆量,只好这样用他。”言下之意,竟是将欧阳莫邪当成了一件工具来使。

    陈敬龙见欧阳莫邪仍闭着眼,笑道:“睁开眼吧,你面前是我们,不是模样凶恶的敌人。”欧阳莫邪嗫嚅道:“有没有……血肉模糊的死人?”齐若男笑道:“我们还没杀到敌人呢。”欧阳莫邪这才睁眼,向周围略一扫视,便只看着自己人,不敢回头向自己杀死的两人稍看一眼。

    陈敬龙见高天彪半天没有动静,不禁感觉奇怪,向他看去,却见他正愣愣盯着楚楚发呆。陈敬龙怒道:“要打架便来,不打便快些滚蛋,有什么好看的?”高天彪咧嘴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美人!哈哈,一次能捉两个美人,运气不坏!”

    陈敬龙愕道:“两个美人?”随即省悟,对欧阳莫邪笑道:“他把你也叫做‘美人’了。他上次遇见你,便说出许多龌龊言语,现在这样叫你,也不奇怪。”欧阳莫邪脸上羞红,低下头去;齐若男微微一笑,忙将头转向一边;楚楚阴阳怪气道:“欧阳兄确是比一般女子还要美貌许多,可是,这恶人说的美人么,哼……哼哼……”陈敬龙愣道:“你话不说完,却不住冷哼,什么意思?”楚楚笑道:“我鼻子不舒服,便哼上几声,没什么意思!”陈敬龙见她笑容古怪,似含深意,却又不明白她有什么深意,不禁十分纳闷。

    高天彪狞笑道:“这个兔公子,也是不错的,能一齐捉回去,当然最好!”钢刀虚劈一记,喝道:“兔公子,我来会会你欧阳家的锐金斗气!”上前两步,横刀以待。

    欧阳莫邪嗫嚅道:“我不是兔公子!”转头对楚楚道:“你指挥我,跟他较量较量。”不敢看高天彪的丑恶面孔,又将眼睛闭上。齐若男喝道:“你不要命了?你闭着眼对付那些寻常帮众,确实轻松,但这高天彪本领非常,岂是你闭着眼能打过的?”欧阳莫邪踌躇道:“我不敢看他……”寻思一下,道:“高帮主,咱们打个商量,我认输不跟你打架,你放我们走,好不好?”

    高天彪微一错愕,狂笑道:“哈哈,你这算是求饶么?既然这样,便跟我回去,乖乖侍候我吧!”众赭狮帮人一齐哄笑起来。陈、楚、齐三人一齐低头,为有这样胆小懦弱、幼稚可笑的同伴而感觉羞耻。

    哄笑声中,一名赭狮帮众靠近高天彪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高天彪一愣,仔细看向楚楚,叫道:“原来你是神木教的楚楚!”接着看向陈敬龙,喝道:“你是陈敬龙吧?原来你粘了假胡子,难怪我认不出来!”

    陈敬龙愕道:“你怎知道?”他这下意识的脱口一问,等于承认对方所言属实了。

    高天彪狞笑道:“官府通缉捉拿你们这两个长缨会余孽,将你二人图像画得清清楚楚,各处张贴,那座城镇中没有?这些天里,我见了不下十次,又怎会认不出来?”微顿一顿,又叹道:“神木教也在悬赏捉你二人。唉,早知是你们,我就去通知神木教了!让他们动手,我岂不能省下好些力气?”他上次见到二人时,二人都易过容,所以认不出来;此时楚楚脸上颜料已经褪尽,他经手下略一提点,登时认出,顺理推想,与楚楚在一起的,自然是陈敬龙了。

    陈敬龙惊愕不已,愣道:“长缨会余孽?”楚楚低声道:“没什么奇怪。神木教与官府有所往来,神木教想捉咱们,官府当然要帮忙。官府通缉,自然要给咱们定下罪名才是。这罪名是他们胡乱编出来的,当不得真!”陈敬龙气道:“长缨会解散之时,你我只怕都还穿着开裆裤呢,怎能加入长缨会?这罪名不是……不是太荒唐了么?”

    楚楚听他说“穿着开裆裤”,不禁脸上一红,轻轻唾了一声,接着眉头皱起,轻声道:“公子,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他去神木教报信,咱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神木教快马追击,咱们绝逃不了!”

    陈敬龙心中一震,叫道:“不错!”猛地跃身上前,挺枪向高天彪刺去。他二人说话,齐若男都听得清清楚楚,几乎与陈敬龙同时向前,挥刀劈出。

    高天彪见楚楚低声说话,面色紧张,便已经有所提防,见二人攻到,急挥刀挡开,大笑道:“陈敬龙,你刚才突然出击,杀了秦老二,现在又想故伎重施么?当我是傻子,还会上当不成?”猛吸口气,钢刀疾挥,如狂风暴雨般攻向二人,口中大叫:“打起精神来,把他们围严了,一个也不许放走!”众赭狮帮人齐声答应,个个紧握兵刃,凝神观注场中争斗。

    欧阳莫邪急道:“楚楚姑娘,你快指挥我上前帮忙!”楚楚急道:“怎么帮?你不睁眼睛,乱劈乱刺,伤到自己人怎么办?你……你这胆小鬼,关键时候,全没半点儿用处!”

一百二十八节、同仇敌忾

    方才高天彪过于托大,被陈、齐二人抢了先机,在二人连环进击之下,一时劣势难转,终于被击中一招;此时再次出手,他已不敢轻视二人,一柄刀舞的虎虎生风,向二人狂劈乱砍;刀上黄晕浓重,每次劈出,都异常沉重。

    陈、齐二人兵刃与其钢刀一撞,立被荡开好远,难以连续进击,转眼便落在下风。幸好高天彪刀风猛恶,波及范围甚广,那些赭狮帮众怕被误伤,不敢插入战团,只能在一旁呐喊助威;陈、齐二人不用顾忌旁人,集中精力联手对抗,一人遇险,另一人便全力相助解救,同仇敌忾,这才勉强支持。

    陈敬龙越斗心中越急,暗自寻思:“实力相差悬殊,再斗下去,别说杀他,便是自保也成问题。一帮之主,果然了得!今夜要想活命,除非那欧阳胆小鬼全力出手,可是……可是又没办法让他壮起胆子,这可如何是好?”心中慌乱,精神稍分,招架更加吃力。

    楚楚在旁观战,又是担心,又是焦急,连连催促欧阳莫邪睁开眼睛出手相助,那胆小鬼却只是不敢。楚楚急了,在他头顶乱抓、肩头乱咬。欧阳莫邪痛叫连连,痛哭流涕,却死也不肯睁眼。

    再斗三十余招,高天彪打的顺手,攻势愈猛,陈、齐二人越发支持不住。高天彪猛力一刀劈下,陈敬龙举枪格挡,一时运力不足,竟抵不得对方力道,被震得一跌坐倒。高天彪放声大笑,挥刀震开齐若男攻来的一刀,随即转刀向陈敬龙当头劈下。陈敬龙不及起身躲避,只能勉强举枪招架,心中却知:“我抵不住他沉重斗气,这一刀劈实,我绝挡不住,有死无生!”齐若男钢刀被震开数尺,急切间收不回来,解救不及。

    楚楚惊恐交集,尖声大叫,挥掌向欧阳莫邪俊脸上乱打乱拍。

    危急关头,齐若男忽地一声大叫,松手放弃钢刀,合身扑上,将高天彪右臂死死抱住。高天彪这一刀登时劈不下去,急挥手臂想将他甩开,哪知齐若男咬紧牙关,死不松手,居然甩他不脱。

    高天彪怒哼一声,左手握拳击向齐若男肋下。齐若男土系斗气也算不弱,这一拳击实,死是死不掉的,但以高天彪的力道,断上几根肋骨却在所难免。

    陈敬龙大急,跃起身来,挥枪往高天彪左小臂砸去。高天彪左手翻转,抓住枪身用力一夺,陈敬龙拿捏不住,短枪登时脱手。他怕高天彪反枪去刺齐若男,情急之下,有样学样,也像齐若男一样合身扑上,将高天彪左臂死死搂住。

    此时齐若男与陈敬龙各搂一臂,怕高天彪起腿来踢,又各用双腿将其一腿绞住;二人情形,直如两只无尾熊一般,死死吊在高天彪身上。高天彪空有一身浑厚魔力,此时却全无半点用武之处。三人双臂双腿都不得自由,谁也伤不了谁,一时陷入僵局。

    本来是江湖人打斗,有招有式,攻守分明,忽然间变成纠缠一处,只以蛮力搂抱、挣扎,直如地痞无赖打架一般,实是大出众围观者的意料。本来旁观者人人紧张,此时见了场中情形,却不禁都感觉有些好笑。

    高天彪用力扭动,对众赭狮帮人怒叫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来帮忙?”话音未落,却见一人急冲而来,挺剑便刺,只不过刺的不是陈、齐二人,却是高天彪自己。

    那人一身白袍,背上还负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不是旁人,正是江湖第一胆小鬼加江湖第一鼻涕虫欧阳莫邪。原来,他被楚楚打急了,终于顾不得害怕,睁开眼来;正巧看到高天彪挣扎不脱,机会难得,当即冲上攻击。

    高天彪无法移步闪躲,见软剑当胸刺来,大骇之下,急挥右臂,将齐若男挡在胸前。

    眼看剑尖就要刺中齐若男身体,欧阳莫邪却不收剑,继续前冲,手腕微转轻抖,那软剑忽地弯成半圆形,如一条光华灿烂的银丝带一般从齐若男身侧绕过,斜斜刺入高天彪右肋。

    高天彪的土系魔力虽能护体,却哪抵得住欧阳家无坚不摧的锐金斗气?这一剑直刺入四寸有余,若不是变招绕过齐若男,力道大减,这一剑非将他刺个对穿不可。

    高天彪高声惨叫,疾挥双臂。他此时重伤情急,力气突然暴长,陈、齐二人再搂抱不住,齐被甩脱,双双跌落在地。欧阳莫邪正要追击,高天彪左手猛挥,将短枪迎面丢来。欧阳莫邪急忙侧身闪过,微一耽搁,却见高天彪一手捂肋,狂奔而去,已经逃远。

    他这一逃,那些赭狮帮众哪还敢再做停留?纷纷跟着逃去。此时不用帮主命令,人人争先恐后,都将奔跑能力发挥到极至,转眼间已经尽数失去踪影。

    陈、齐二人从地上爬起身来,转头四顾,见再无一个敌人在场,不禁齐松口气。

    楚楚从欧阳莫邪背上下来,急急问道:“公子,你受伤没有?”陈敬龙摇头道:“我没事。”问道:“齐兄,你怎么样?”齐若男笑道:“我也没事!”微一寻思,又道:“陈兄弟,且不说你以前舍命救我,只这一次咱二人同心协力,对抗强敌,情份就远非寻常朋友可比。咱们齐兄、陈兄弟的称呼,未免显得有些生分,不如你以后直接叫我若男,我也直接叫你敬龙吧。”

    陈敬龙踌躇道:“那怎么可以?你比我大,我当然应该称你为兄。”齐若男皱眉道:“你……你真的那么看重年龄么?”语气低沉,颇含忧虑。陈敬龙忙道:“当然不是!既然……既然你不在乎,我就放肆一回。”微一迟疑,叫道:“若男。”齐若男展颜笑道:“这样听来,舒服多了!”顿了一顿,叫道:“敬龙。”陈敬龙急忙答应。二人相视一笑。

    陈敬龙以前舍命去救齐若男,只是出于一片侠义之心,二人之间并无情份可言。后来在武家养伤近一个月,二人同室而居,朝夕相处,逐渐熟悉,才算真正成了朋友。今夜二人联手抗敌,相互舍命救护,同仇敌忾、肝胆相照,都感觉彼此又亲近许多,远非寻常朋友可比。陈敬龙此时已将齐若男当成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至于齐若男心中将陈敬龙当成什么,众位看官自然明白,那也无须作者多言。

    楚楚见二人神情亲密,大是不悦,冷道:“哼,什么二人联手?只凭你们两人,能打伤高天彪么?”话音未落,却听欧阳莫邪放声大哭,断断续续说道:“你们……你们好没良心……敌人走了……便只顾……只顾自己说话……都不理我……嗯嗯……你们是卸磨杀驴……是……是媳妇领进房……媒人丢过墙……”语气委屈痛楚、凄宛悱恻,当真令铁石人闻之也要动容。

    三人听他絮絮叨叨,连“媳妇”“媒人”都扯了出来,都觉好笑,一齐向他看去,不禁都是一愣。

    只见欧阳莫邪头发散乱,有如鸡窝;颈间额角,隐有抓痕;两颊紫胀,指印宛然;涕泪泛滥,满脸粘腻;本来俊美清洁的面容,此时一片狼藉,如被刚被疯狗扑咬蹂躏过的街头乞儿。

    陈敬龙愕道:“你……你怎么这副模样?”欧阳莫邪指向楚楚,哭道:“她又打又咬又抓……呜呜……我脸上好痛……”楚楚忙道:“公子,我见你们危险,便逼他睁眼,情急之下,下手不免重了些!”微一停顿,随即笑道:“也幸好下手重了,才逼得他将高天彪刺伤,不然,还不知要与高天彪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陈敬龙埋怨道:“你虽是好心,可是……可是下手也确实太重了些……”话未说完,看着欧阳莫邪样子,忍耐不住,已经笑出声来。

    欧阳莫邪见他发笑,哭得更加卖力,嘶声叫道:“齐兄,他们……他们不是好人……你给我作主……”齐若男强忍住笑,板起面孔,冷道:“作什么主?哼,我来问你,大家走到一处,同舟共济,是不是理应相互救助、彼此照应?”欧阳莫邪边哭边轻轻点头。

    齐若男道:“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应该为大家的安危出一份力?”欧阳莫邪迟疑一下,又点了点头。齐若男怒道:“以你的本领,便是与高天彪单打独斗,也未必便输。可是方才我与敬龙危在旦夕,你却只顾在旁呆立,难道你做得很对么?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哭叫,要我替你作主?”欧阳莫邪嗫嚅道:“我……我害怕……”齐若男冷道:“什么害怕?分明是没有逼到地步!楚楚打你一顿,你可不就壮起胆子了么?现在我可明白了,想要让你有胆量,只需痛打你一顿就行了,倒也不是很难。以后再遇强敌,你若害怕不敢出手,我便打你。我是武者,力气比楚楚大的多,下手自然比她更重,你可要记住了!”

    欧阳莫邪见他不但不帮自己,反倒出言恐吓,错愕之下,哭声不知不觉慢慢降低,喃喃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齐若男冷道:“你要回家,我们也不拦你,这便请吧!”欧阳莫邪呆立半晌,抽咽道:“我不认得路……我自己也……也不敢上路……”

    齐若男见他不再哭闹,便也不再板着面孔,轻叹口气,安慰道:“我们也不是欺负你,只是看你懦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所以气愤。你明不明白?”欧阳莫邪寻思一下,轻轻点头。齐若男又道:“你是个堂堂男子,又要闯荡江湖,这样胆小怎么行?我们都当你是朋友,不想你这样没出息,所以才逼你打你,你明白么?”欧阳莫邪委委屈屈点一下头,抽咽道:“可是……嗯嗯……打的太狠了……我脸上**辣的痛……”

    齐若男俯身捧起一团雪,分按在他两颊上,问道:“好些没有?”欧阳莫邪点头道:“好一点儿。”齐若男笑道:“还要不要回家了?”欧阳莫邪委屈道:“你们不送我,我回不去的。”齐若男笑道:“既然只能跟着我们,便不许动不动就哭,惹人讨厌。你不哭,我便好好照顾你,你再哭,我便打你,听见没有?”欧阳莫邪轻轻点头,望着齐若男,眼神显得又亲近,又感激,隐隐还含着几分畏惧,竟与看着父亲欧阳啸时的眼神有些相似。

    陈敬龙见欧阳莫邪仍有些抽咽,笑道:“欧阳兄,方才若没有你,我们绝赶不走高天彪。你关键时刻出手,我们都是很感激的!楚楚打你抓你,很对不起,我替她跟你道歉了!”说着抱拳躬身,施了一礼。楚楚也道:“欧阳公子,楚楚无礼,你别放在心上。”说着微一蹲身。

    欧阳莫邪破涕为笑,急忙还礼,扭捏道:“你们这样说,我可要不好意思了!其实……其实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刚才痛得急了,口不择言,说你们不是好人,你们也别放在心上!”

    一场小风波,就此烟消云散,四人之间却更觉亲近。陈敬龙将齐若男拉到一旁,悄声笑道:“你对欧阳兄说话,便似对小孩子一般,当真有趣!不过,他对你最是依赖,你说话,他也确实肯听。看来以后劝他逼他的事情,只好由你来做了。”齐若男苦笑道:“他虽然年龄不小,可仍是一付孩子性情,不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办法?唉,跟他缠在一处,以后可有得我头疼了!”说罢连连摇头,颇感无奈。

    楚楚在一旁冷道:“你们有什么悄悄话,说给我听听成不成?”齐若男笑道:“既然是悄悄话,自然不能说给你听。”楚楚冷笑道:“你们说的正热闹,我也很不愿大煞风景。可是,现在还不是说悄悄话的时候,我劝你们,有这工夫,还是想想关系生死存亡的正事吧!”

一百二十九节、暂居之处

    陈敬龙愕道:“什么关系生死存亡的正事?”楚楚道:“高天彪虽然受伤,却并没有死,而且他那些手下,也都逃了。这些人若到神木教去通风报信,咱们岂不糟糕?”

    陈敬龙轻轻点头,深觉她说的有理。楚楚微一停顿,继续说道:“还有,此次打伤高天彪,实是意外变化,侥幸的很,下次再碰上他,未必能再有这样的运气。他此番吃了大亏,已经恨咱们入骨,下次碰到,必定不肯放过咱们。行走江湖,岂能保证永远不会被他找到?就算他不去神木教报信,对咱们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齐若男点头道:“楚楚姑娘说的不错。那高天彪心胸狭窄,向来睚眦必报,此番受伤,他必定不肯善罢干休!”陈敬龙踌躇道:“楚楚,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楚楚咬牙道:“有句老话,叫做:趁人病,要人命。虽然说的通俗简单,却很实际可用!”陈敬龙愕道:“你是说,趁他现在受了伤,去追杀他?”

    楚楚点头道:“不错。他现在身受重伤,无力抵挡咱们,正是除去他,永绝后患的最佳时机。等他养好了伤,咱们可就只能躲着他了!”陈敬龙沉吟道:“就算杀了他,他的那些手下也还是会将咱们的行踪通知神木教的。”楚楚道:“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如果高天彪死了,他那些手下各奔前程,未必会再与咱们为难。况且,他那些手下只是江湖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就算去神木教报信,神木教也未必会信。总而言之,杀了高天彪,咱们的危险毕竟会小一些。”

    陈敬龙点头道:“高天彪那样的恶人,死有余辜。好,咱们去追杀他!”

    楚楚道:“他受了伤,所经之处,必有血迹,要寻他并不困难。我只担心,他逃进哪一座城镇,咱们可不好下手了。咱二人都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又是神木教追杀的对象,如果打斗起来,引去官兵或神木教人,后果不堪设想。”

    齐若男接口道:“绝对不会。高天彪逃走,必定要回现在赭狮帮的暂居之处。赭狮帮树敌甚多,怕被仇家撞到,自到青龙地区后,一直不敢在城镇内居住。依我猜想,他现在逃去的地方,就算不是野外,也必定是个人家不多的荒僻小村,绝不会有官兵或神木教人。”楚楚喜道:“那好极了!咱们这就动身,去寻他落脚之处。”

    欧阳莫邪小心问道:“陈兄弟,我听爹爹说,神木教名声不坏,你和楚楚姑娘,怎会受神木教追杀?”他与父亲到达青龙地区时,陈、楚二人还不曾从神木教逃离,而此后他们一直居住在武家,野外荒僻,讯息难通,也始终不曾听说陈、楚二人逃离神木教的事情;陈敬龙怕欧阳啸误会自己是个坏人,不愿自找麻烦,始终也不曾提过此事,因此欧阳莫邪直到此时,才知道陈、楚二人与神木教结有仇怨。

    陈敬龙略一迟疑,正色道:“欧阳兄……”欧阳莫邪打断道:“你与若男之间直呼名字,却称我为兄,分明是把我当成外人了。”齐若男笑道:“哈,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居然叫起我的名字来了!经我同意了么?”欧阳莫邪装聋作哑,不去理他,只看着陈敬龙。

    陈敬龙道:“好吧,我叫你莫邪。莫邪,你觉得我和楚楚,是坏人么?”欧阳莫邪笑道:“当然不是!如果你们是坏人,我爹爹也不会让我跟你们在一起了。”陈敬龙点头道:“既然你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便相信我们,跟着我们一起行动。我们与神木教的恩怨,说来话长,现在没时间说给你听。”欧阳莫邪轻轻点头,不再追问。

    陈敬龙去拾起短枪,叫道:“咱们动身吧,别给高天彪喘息之机。”当先寻找血迹而行。齐若男拾起钢刀,与欧阳、楚楚跟随在后。

    鲜血洒在积雪上,红白相映,斑斑点点,分外醒目。四人循着血迹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远处立着许多帐篷。那血迹直直向那些帐篷所在之处通去。

    陈敬龙见周围没有人家,笑道:“若男,你猜的不错,赭狮帮果然在野外居住。这样一来,咱们动手可就没有顾忌了!”齐若男沉声道:“赭狮帮人都在这里。咱们明冲硬打,寡不敌众,有败无胜;只能悄悄摸过去,寻到高天彪所在之处,一击得手,立即离开。”

    陈敬龙愕道:“不就三十多人么?只要莫邪能出手,咱们不会输的。”齐若男道:“赭狮帮这几年虽然没落了,却也还不至于只有三十几人!高天彪是过于托大,所以只带了少部分人去对付咱们,其他大部分人,都驻扎在这里呢。”

    楚楚问道:“赭狮帮究竟有多少人?”齐若男略一算计,道:“我逃离之时,赭狮帮有二百余人,如果这一个月来没有与其它门派发生冲突,应该还是这么多。”欧阳莫邪惊道:“二百多人?一拥而上,我可……我可打不过……”齐若男冷道:“对付你,用得着许多人一拥而上么?只要随便一个人装出凶恶样子,就足够吓得你屁滚尿流了!”欧阳莫邪神情羞愧,低下头去;幸好双颊本就红肿,此时脸不脸红,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却看不出来。

    楚楚皱眉问道:“二百余人,都在这里么?”齐若男道:“不错。赭狮帮这次来青龙地区,是倾巢而出。”楚楚沉吟道:“这样说来,咱们想要诛杀高天彪,可极有难度,闹不好……闹不好杀不掉他,反会把咱们自己的性命都赔进去……”欧阳莫邪嗫嚅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齐若男笑道:“你是不是怕了,想要放弃追杀?”欧阳莫邪忙道:“不是就此放弃!我是想,咱们不如先去个人打探打探,如果可行,咱们再动手,如果实在没有机会,那就……那就算了……”齐若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要放弃?”欧阳莫邪头垂的更低,不好意思再说。

    楚楚道:“我觉得,莫邪的主意不错。咱们不要冒险,还是先打探一下虚实,再做打算的好!”欧阳莫邪精神大振,抬头笑道:“看吧,楚楚也觉得我主意不错!”陈敬龙道:“既然这样,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打探。”齐若男笑道:“你不要去。孤身打探,自然要本领高强的人去,就算遇到危险,也有能力自保。莫邪,你去。”欧阳莫邪愕道:“我……我去?”齐若男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啊。咱们四人中,你的本领最高,你不去谁去?莫邪,你放心的去吧,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们一定会通知你父亲,让他为你报仇的!”欧阳莫邪大急,眼中涌上雾气,手足无措道:“我不去……我……我害怕……”

    陈敬龙见他又要哭,忙道:“若男,别逗他了。他刚哭过不久,何必再去招他?还是我去吧。”说着举步便行。

    齐若男伸指在欧阳莫邪额上重重一戳,斥道:“胆小鬼,没有半点男子气概,枉生这一付男儿身!老天真是无眼,怎不把我跟你的身体换……”说到这里,忽地一愣,急忙停住,转头叫道:“敬龙,我跟你同去。”快步向陈敬龙追去。

    陈敬龙笑道:“打探虚实,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何必要去?”齐若男道:“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你自己去,我可有些不大放心!”追上陈敬龙,与他并肩而行。

    楚楚看着二人走远,忽地大发脾气,连连顿足,抓住欧阳莫邪手臂重重一扭。欧阳莫邪痛叫一声,急忙离她远些,免得她再给自己本就红肿的脸孔锦上添花;不知她为何发怒,又不敢去问,只能忍着一肚子纳闷,在旁边愣愣看着。

    陈、齐二人借着夜色,慢慢前行,等到了离那些帐篷百余步的地方,怕被赭狮帮人发觉,便都伏在雪地上,匍匐向前。又爬行三十余步,遇到一个凸起的小土包,二人便伏在土包后面,探头出去观望。

    那些帐篷,共有三十余座,围成一个半圆形。帐篷周围的雪地,都已被踏得平实,显然赭狮帮在这里驻扎时间已经不短。此时那些帐篷里都黑漆漆地,没有灯火之光,也不见有人出入,整个驻地,一片宁静。

    齐若男大是诧异,喃喃道:“怎会这样安静?”陈敬龙轻声笑道:“这个时辰,自然都在睡觉。这样正好,咱们摸过去,不会被人发觉。”齐若男皱眉道:“不大对头。高天彪受了重伤,赭狮帮必定要忙乱一阵。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太不正常了!”陈敬龙笑道:“这有什么奇怪?高天彪打斗一场,又受了伤,必定疲惫,此时定是休息了。他要睡觉,那些手下还敢喧哗么?就算睡不着,也只能在被窝里忍着,当然不敢出声。”

    齐若男沉吟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陈敬龙笑道:“别犹豫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到时咱们可就没机会下手了。趁现在他们都在睡觉,咱们过去探探,如果得便,直接把高天彪杀掉。这许多帐篷,高天彪究竟住在哪座,咱们正经得找上一气,可没时间耽搁了!”齐若男踌躇不语,苦苦思索究竟哪里不对劲。

    陈敬龙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是不动,便道:“好吧,既然你不敢过去,我自己去好了。你在这里等我。”说完蹲起身来。齐若男急道:“我又不是欧阳胆小鬼,有什么不敢过去的?我既然跟着你来,自然要跟你同进同退。”说着也急忙蹲起。

    二人躬着腰,脚步轻落,慢慢靠近,来到那帐篷包围的半圆之中。耳听各帐篷中鼾声起伏,陈敬龙悄声笑道:“我说的不错吧?他们都睡着了,而且睡的很香呢。”齐若男皱头紧皱,并不接言。

    陈敬龙道:“咱们分头去找,只要将帐篷略掀开一点儿,看看高天彪在不在就行了。”说着就要往左面第一座帐篷走去。

    齐若男猛伸手将他拉住,脸色大变,急道:“我想到哪里不对劲了!”陈敬龙愕道:“什么?”齐若男急道:“赭狮帮夜间向来安排人手放哨,今晚怎么没有?不好,咱们中计了,快走!”

    话音未落,只听中间一座帐篷里有人叫道:“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声音粗野如兽嚎,正是高天彪。随着他的叫声,各帐篷里纷纷涌出人来,迅速散成一圈,将陈、齐二人围在中间。

一百三十节、群情激愤

    陈、齐二人眼见逃脱不了,只得背脊相靠,凝神戒备。

    许多赭狮帮众手里持有火把,相继点燃,照得场中一片明亮。陈敬龙转头扫视,见周围赭狮帮众围的密密实实,至少有一百四、五十人,不禁叹了口气,低声道:“若男,这次咱们插翅难飞了!都怪我性急卤莽,连累了你!”齐若男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与赭狮帮为敌了。归根结底,是我连累了你!”轻叹一声,又道:“幸好咱们没有一齐闯来,总算还能有两人逃得性命!”陈敬龙轻轻点头。

    中间那座帐篷门帘一掀,高天彪在两人搀扶下慢慢走出。他此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显是受伤太重,失血太多,已经极为虚弱;但脸上神情,仍是凶狠狰狞。

    高天彪立在包围圈外,狞笑道:“我料到你们会来追杀我,早就安排好了等你们。哈哈,你们果然来自投罗网!”说完忽地一愣,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兔公子和那个楚楚呢?”

    齐若男冷笑道:“他们去铸剑山庄了,请欧阳庄主来收拾你。”高天彪微微一愕,随即笑道:“用欧阳啸来吓我吗?我做事向来不计后果,齐若男你是知道的。欧阳啸又能怎样?他想杀我,只怕也不很容易!”陈敬龙笑道:“是啊,你见到欧阳庄主时,逃得比兔子还快,我是见识过的。他想杀你,得先追上你,的确有些麻烦!”

    高天彪见他当众揭露自己的丑事,脸上顿时挂不住,怒叫道:“一齐上,把这陈敬龙乱刃分尸!”众赭狮帮人答应一声,就要上前。

    齐若男大叫:“且慢!我有话说。”高天彪挥手止住众人,喝道:“有什么话?”齐若男咬了咬牙,沉声道:“咱们之间的事情,与陈敬龙并没关系。你不是想捉我么?只要你放他离开,我便放弃抵抗,任你摆布;如果不肯放他,哼,你只能得到我的尸体!如何取舍,你想想吧。”他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显是已经下定决心。

    陈敬龙急道:“若男,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兄弟有难同当,死也得死在一处……”齐若男打断道:“你与此事本就无关,为此送命,太冤枉了!”微微一顿,又轻声叹道:“你要与我结拜时,我并没有同意,咱们不算兄弟,用不着有难同当!你……你要是能够活命,以后自己保重,若男没福,不能做你的……你的……唉……”幽幽一声长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能说出。

    高天彪沉吟道:“齐若男,你说话算数么?别等我放了他,你又自尽,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言下之意,显是已经动了放陈敬龙离开的念头。

    齐若男刚要说话,陈敬龙大叫:“高天彪,我不用你放!”说着倒转短枪,用枪刃在脸颊上一通乱刮,假胡子簌簌而下,露出本来面目;又叫道:“我便是你们当初在勿用山上搜寻的少年,秦老大也是我杀的。我与赭狮帮本就有仇,并不是不相干的人。你们来杀我给秦老大报仇吧!”齐若男急道:“你这又何必?”陈敬龙叹道:“要我抛弃朋友,独自逃生,敬龙实在做不到!我知道这样不过多赔一条性命,有些愚蠢,可是至少不会良心不安!”转头叫道:“周立在哪里?你和你师兄是见过我的,快说给你们帮主知道。”

    高天彪大笑道:“他们见到各城镇中张贴你的画像,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认出你时,便已经知道你是杀死秦老大之人。”微一停顿,又道:“齐若男,你发个誓,答应我的绝不反悔,我便放他离开。”陈敬龙急道:“你知道我是谁了,怎么还肯放我离开?”高天彪笑道:“我已经知道霸主奇牌在纣老怪手里,并不在你手里,又何必与你纠缠?现在秦老二也已经死在你手中,再没有人着紧为秦老大报仇,我又何必多事?当然捞些实际的才是正理!”陈敬龙又气又急,只是大叫:“不为手下报仇,这……这算什么帮主?这算什么帮主?……”

    高天彪不再理他,追问:“齐若男,你肯不肯发誓?”齐若男深吸口气,点头道:“好,我发誓……”话未说完,两个声音同时叫道:“不要!”

    一个声音,自是出自陈敬龙之口;另一个声音,清脆尖细,却是女声。那声音出处,是在一座帐篷后面。

    众人一齐转头看去,见从那帐篷后转出一男一女;男的面颊红肿、头发蓬乱,却不掩其俊美;女的神情娇弱、眉目如画,楚楚动人;正是欧阳莫邪与楚楚二人。

    陈敬龙急道:“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快逃?”高天彪大笑道:“哈哈,我捉不到你们,正觉可惜,你们便来了。来的好,来的好!”

    楚楚神情自若,缓缓走近,斯斯文文的说道:“高帮主,请你的手下们让个路。我们进了包围,就更走不脱了,不好吗?”欧阳莫邪紧跟在她身后,却目不斜视,只顾看着自己脚尖;身体轻轻颤抖,显是怕的厉害。

    高天彪笑道:“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我又怎么舍得推出去不要?”转对赭狮帮人喝道:“让他们进去。”几名赭狮帮众向旁退出,将包围圈让出一个小缺口。他们生怕陈、齐二人趁机闯出,都立在缺口旁边,凝神注视圈内。

    陈敬龙急叫:“你们快逃,别来,别来……”楚楚却不停步,领着欧阳莫邪直入圈中。缺口处的几人一见他们入圈,立即回到原位,又堵得严严实实。

    楚楚走到陈敬龙身旁,轻轻说道:“楚楚敢来,自有打算,公子不必担心!”她将声音压的极低,除陈敬龙外,别人无法听到。陈敬龙愕了一下,不再叫嚷;去看欧阳莫邪,见他脸颊更见红肿、额间又添抓痕,心中明白:“难怪他有胆前来,原来是又被楚楚蹂躏,逼得急了!”齐若男注视楚楚,眼中虽有疑惑,却不多问。

    高天彪叫道:“兔公子的锐金斗气虽然厉害,但要将这里一百五、六十件兵刃全都斩断,只怕会生生累死。你们要是想合力冲出包围,可打错算盘了!”楚楚嫣然一笑,和和气气说道:“我们不是来跟赭狮帮的兄弟们打架的。楚楚是有些话想跟高帮主说说。高帮主,我可以说了么?”高天彪大笑道:“哈哈,既然逃不了,说几句话又打什么紧?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楚楚寻思一下,问道:“高帮主,赭狮帮的兄弟,都在这里了么?”高天彪点头道:“不错。”楚楚又问:“齐若男离帮之时,赭狮帮还有二百余人,现在怎么只剩一百五、六十人了?那几十人呢?”高天彪微一迟疑,答道:“跟仇家撞上,打斗起来,都死掉了!”

    楚楚叹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微一停顿,又问:“那些仇家,是赭狮帮在高帮主的带领下结下的,还是死去那些兄弟自己结下的?”高天彪不耐烦道:“当然是赭狮帮结下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楚楚笑道:“你不喜欢我问这个,我不问就是了。咱们换个话题。高帮主,我是个柔弱女子,不会打架,但我这三个同伴,本领都不弱。以他们三人之力,闯出重围是不可能的,但总不至于连一个敌人都杀不死。以你之见,要将我们全都拿下,赭狮帮会有多少伤亡?”

    高天彪狂笑道:“好汉难敌四手,猛虎还怕群狼。他们三人合力,顶多能将我这些手下杀伤一半,终究还是要输的。你们想以硬拼威胁我么?哈哈,我可不怕。”

    楚楚点头道:“一半,那就是七、八十人了。”忽地语气一变,扬声冷笑道:“死的是别人,高帮主自然不怕;不过,我想这些赭狮帮兄弟却都不愿死吧?为了一己私欲,轻易断送七、八十个手下的性命,高帮主,你好狠的心!”众赭狮帮众听了楚楚的话,脸上齐齐变色。

    高天彪怒道:“好哇,你是挑拨离间来了!兄弟们,一齐上,把他们拿下!”楚楚急叫:“众位兄弟,听我说完。我是为你们性命而来,你们可要明白!”众赭狮帮人听见高天彪命令,刚要上前,接着听到楚楚的话,又都迟疑不动。有几个青年帮众冲前几步,见同伴都不跟上,便又慢慢退了回去。

    高天彪大怒,喝道:“你们不听命令,想造反吗?快上,快上……”气急败坏、连连顿足,若不是身带重伤,行动不便,几乎就要亲自冲上前去。

    楚楚尽量提高声音,叫道:“赭狮帮的众位兄弟,高天彪只图自己高兴,毫不看重你们的性命,这样的帮主,要他何用?你们一个月里,便死掉了数十兄弟,这都是高天彪四处树敌所至。你们再跟着他,早晚全都没命。今晚他为了捉我们,又情愿将你们丧送一半,请你们想想,就算捉住了我们,也只不过是他自己快活,你们又能得到什么?为这样的帮主拼命,值得吗?”

    女声尖细,穿透力极强。楚楚高声叫喊,高天彪虽怒吼连连,却也压制不住,场中众人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众赭狮帮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出疑虑担忧之色;虽仍围着四人,但手中兵刃却全都慢慢垂下,再不是方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模样。

    楚楚打量一下众人神情,低声对齐若男道:“你清楚赭狮帮情况,更能说到着紧处。你来说几句。”

    齐若男点点头,倒提钢刀,抱拳叫道:“在场的各位叔叔、兄弟,大家都知道赭狮帮是我父亲一手所创,可是,他为什么要耗费毕生精力,辛辛苦苦创下这份基业,大家知道吗?”

    高天彪吼了半天,已经声嘶力竭,此时不再乱叫,在一旁默默注视众人反应;齐若男不必尖起嗓子,众人也都能听得听楚。

    众赭狮帮人听了齐若男说话,都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齐若男稍停片刻,继续道:“我父亲并不是为自己打算,他是要让跟随他的兄弟们能有个安身之所,能吃上口安稳茶饭;让这许多身似浮萍的江湖浪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他老人家为了赭狮帮,为了那些兄弟,奔波劳碌,多历艰险,九死一生。在场有些叔叔,是随着他老人家一齐打拼过的,当知若男所言不虚。”

    他说到这里停下,扫视众人。有些年长赭狮帮众听到这里,不禁轻轻点头。一个年过四旬的汉子轻声说道:“我是追随过老帮主的。唉!他老人家要不是为了赭狮帮拼命,落下一身旧伤,也不会……也不会不到五十岁便早早离世了!”他话音未落,又一个中年帮众叹道:“要不是老帮主照顾,我也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天……”高天彪大叫:“谁再乱说话,我杀他满门!”那中年帮众打个寒噤,不敢说下去。

    齐若男看着高天彪冷笑一声,扬声道:“我父亲当年的辛苦,并没有白受。他老人家在世时,赭狮帮在土城有房有地有生意。全帮上下七百余人,哪个不是丰衣足食?凭着赭狮帮的实力名头,哪个帮众出外行走,不是扬眉吐气?后加入赭狮帮的兄弟,就算没赶上那段时光,也应该听说过吧?”

    场中年轻的赭狮帮众都轻轻点头。

    齐若男高声叫道:“可是,如今的赭狮帮成了什么样子?高天彪为逞一己私欲,胡作非为,惹下无数仇家;现在赭狮帮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大家怕被人知道自己是赭狮帮的人,连帮中标识都不敢带了;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怕被仇家撞上,不敢去城里温暖的客栈过夜,却要在荒野中住帐篷;这样的日子,过的很舒服么?高天彪为了霸主奇牌,兴师动众,举帮奔走,将赭狮帮原有的财产消耗怠尽。如今的赭狮帮,无房、无地、无生意,连个安稳的落脚之处都没有,就算大家不被仇家杀死,以后又如何生活?高天彪坐上帮主之位后,老帮众极受排挤,处境艰难,那也不必多说;新帮众看似颇受重视,但他是发自真心的重视你们吗?不过是用你们为他拼命罢了。大家都看见了,秦老大生前是高天彪最倚重的心腹,可是身死之后,高天彪便丝毫不念以前半点情义。他这样的帮主,值得你们为之卖命吗?”

    他一气说出这许多话,赭狮帮人个个听得面色铁青,望向高天彪的眼神中,已经尽是仇恨愤怒。

    高天彪抬手从身旁一人腰间抽出钢刀,喝道:“怎么?你们想造反吗?谁不怕死,只管上来!”口中叫的刚强,眼神中却颇有些慌乱。他并非不怕死的硬汉,若不是伤重身虚,举步维艰,眼见局面已非自己所能控制,早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楚楚扬声叫道:“众位兄弟,你们顺从高天彪,都是受他逼迫,屈于他的淫威之下。今天他身受重伤,正是除去他的最佳时机。大家一拥而上,杀他易如反掌,还不动手,在等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青年帮众大叫:“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要这样的帮主,杀了他……”

    此时群情激愤,一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即响应。许多人一齐大叫:“杀了他……”众人脚步移动,原来的包围圈散去,又重新组合,将高天彪围在其中。搀扶高天彪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一齐纵身跃开,加入到包围圈里。

    此时众人都去围着高天彪,陈敬龙四人立在包围圈外,无人理会。

    陈敬龙喜道:“楚楚,真有你的!只凭一番说话,就让敌人倒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楚楚笑道:“我担心你的安危,便跟来看看。他们只顾围着你们,却没发现我和莫邪慢慢靠近,躲到帐篷后面。我探头观望,见提到秦老大时,高天彪轻描谈写,许多人脸上现出不忿之色,便猜到他们对高天彪心存不满了;所以决定出来鼓动他们造反。想不到一试之下,当真成功。”陈敬龙笑道:“你最会察颜观色,猜人心思,我倒忘了。”

    楚楚微微一笑,道:“他们嚷嚷这半天,怎么还没将高天彪杀死?咱们过去看看。”四人一齐挤进包围圈。

一百三十一节、死不悔改

    四人挤进圈中,只见高天彪手持钢刀,严阵以待;众赭狮帮人吵吵嚷嚷,却不上前动手。原来高天彪积威已久,众人此时虽决心反对他,但要当真上前与之交手,却没人敢打头阵。

    陈敬龙道:“若男,当初他派人追杀你,现在你下手杀他报仇吧。”齐若男却不应声,想了想,叫道:“高天彪,你今夜是插翅难逃了!念在你以前追随我父亲,也曾为赭狮帮出过力气,立过功劳的份上,若男不忍看着你被乱刃分尸。你自己了断吧!”众赭狮帮人叫声渐低,都注视着高天彪,看他如何反应。

    高天彪神色黯然,默立半晌,叹道:“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我不该给楚楚机会,让她说话的。”楚楚笑道:“你倒行逆施,作恶多端,赭狮帮的众位兄弟屈于你的淫威之下,虽然表面顺从,但心里早就视你为仇敌。怨恨积得久了,总有爆发的一天。就算没有今夜之事,你早晚也仍是如此下场!”

    高天彪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猛一咬牙,叫道:“若男,我毁了赭狮帮,对不起老帮主。要我自尽,未免太便宜了。你亲手杀了我,以慰你父亲在天之灵吧!”说完将双手负在背后,昂头伸长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齐若男沉吟不语,脸现不忍之色。楚楚低声道:“当断则断,可别因一时仁慈,留下无穷后患!”齐若男踌躇道:“他似乎已有悔意……”楚楚打断道:“坏事已经做下,后悔又有何用?不杀他,赭狮帮与那些对头之间的仇怨便永无化解之日!”齐若男想了想,轻轻点头;慢慢走到高天彪对面,举起钢刀。

    高天彪满脸懊悔,叹道:“我死在你的手里,也算给老帮主一个交待!若男,你给高叔叔一个痛快吧!”

    齐若男听他自称“高叔叔”,想起小时候他也曾陪伴自己玩耍,心中更加不忍;犹犹豫豫一刀斩向高天彪颈间,却并没运上斗气。

    高天彪双手忽地从身后翻出,左臂竖起,去挡齐若男的钢刀,右手挥刀向他颈间疾斩过去,嘶声狂叫:“我死也要你陪着……”

    他这一刀,是酝酿许久而发的垂死一击,已将全部力量用出,虽是重伤之下,仍是迅猛异常;刀身黄晕浓重,威势惊人。齐若男见他颇显悔意,只当他已经甘心放弃抵抗,决心以死谢罪,却万没料到他会来上这样一手;毫无防备之下,已经躲避不及。

    眼看异变陡生,齐若男就要惨遭断头之祸,场中众人齐齐惊呼出声。千均一发之际,只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急扑而上。

    那黑影挥短枪去挡砍山刀。刀枪相撞,短枪脱手震落,钢刀被枪一阻,去势登缓,但仍向齐若男颈间割去。那黑影大吼一声,双手齐出,往刀刃上抓去。便在此时,那白影手中银光暴闪,刺人双目,光华落处,鲜血喷涌。

    那银光一闪即逝。众人急忙睁大眼睛凝神去看,只见齐若男一脸惊愕,呆立不动,刀刃离他颈间不足两寸,也凝在空中不动;陈敬龙紧紧抓着刀身,双掌被割得鲜血淋漓,脸上却显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欧阳莫邪手提软剑,愣愣看着齐若男,眼中雾气朦胧;高天彪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齐若男,口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右手齐腕而断,鲜血狂喷不止。

    楚楚最先回过神来,叫道:“高天彪,你死到临头尚且不知悔改,真是恶到极处!大家一拥而上,杀了他!”话音未落,却见高天彪身体轻轻摇晃几下,慢慢软倒,颈间鲜血汩汩涌出。原来欧阳莫邪是连出两剑,一剑将高天彪手腕斩断,又一剑将其咽喉割开;只是他动作太快,光华耀眼之下,众人都看不清楚。

    陈敬龙长长出了口气,将钢刀丢下,笑道:“若男,你没事吧?”齐若男回过神来,急叫:“你手上要不要紧?伤得重么?”抓起他两手仔细查看。陈敬龙忙道:“不要紧。幸好欧阳兄及时斩断他手腕,刀上没了后续力量,没能伤到骨头!”

    众赭狮帮人忽地暴出一阵欢呼,人人鼓掌雀跃,乱纷纷叫道:“高天彪死了!死了!”“再也不用看他脸色了,哈哈!”“死的好,死的好!”……

    楚楚神色不悦,上前从齐若男掌中将陈敬龙双手扯出,冷道:“照顾公子的事,还是让我这作侍女的来吧,不敢劳烦齐兄——!”她将“兄”字拖出老远,说的一波三折;边说边从衣襟上扯下布条,给陈敬龙包扎。

    齐若男讪讪然退开半步,转头笑道:“莫邪,想不到你居然会有胆子向高天彪出手,了不起!”欧阳莫邪眼睛一眨,两滴清泪直流而下,哽咽道:“他要杀你,我……我好害怕……”说着全身剧颤,软剑脱手落地。他方才见齐若男生死一线,情急之下,终于抛开恐惧,向高天彪出手,此时回过神,不禁后怕起来,居然吓得连兵刃都拿捏不稳。齐若男见他呜呜咽咽又哭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觉无奈;只得轻拍他肩头,温言劝慰。

    众赭狮帮人欢腾一会儿,慢慢安静下来。一个中年帮众高声叫道:“各位,听我一言。”陈敬龙看他面熟,微一寻思,便即想起,这人正是在乱石岗时,齐若男不愿与之交手的那个“孟叔叔”。

    那“孟叔叔”见众人看来,又叫道:“众位,现在高天彪死了,咱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委曲求全的过日子,这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话说回来,他一死,咱们赭狮帮可就没了帮主。有道是:蛇无头不行。没有帮主的帮派,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

    众人纷纷点头。一人问道:“孟老哥,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孟姓帮众笑道:“这是大家的事情,我孟东可不敢做主。不过,眼下也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赭狮帮就此解散,大家各走各路,再不相干。咱们这些人,本领都不很高,独自闯荡江湖,早晚丢了性命;依我看,这条路不能选……”

    一个青年帮众打断道:“既然不能选,又何必多说?快说第二条路吧。”孟东笑道:“第二条路简单的很,便是立即推选个帮主出来。”话音未落,众赭狮帮人已经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人人脸有难色。

    孟东寻思一下,又道:“说到选帮主,大家必定觉得困难。以前高天彪在时,倚重新人,排斥老人,结果闹得新老帮众之间隔阂日深。现在选青年吧,老一辈的定然不服,选老人吧,青年帮众又怕将来受气。我说的对吗?”

    众人一齐点头,乱纷纷叫道:“绝不能选老人,不然我们以后还能在帮中立足吗?”“青年小子凭什么指挥我们?当然不能选!”……

    孟东大叫:“安静……”待众人稍静,又道:“我之所以提起这话,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合适人选……”说着向齐若男一指,继续道:“……大家来看,这不是现成的帮主吗?老一辈的帮众,都是受过老帮主照顾的,现在为若男效命,那也理所应当。年青一辈的帮众也不用担心,若男年轻,与你们更谈得来,自然也不会给你们亏吃。这样合适的人选,去哪里再找?”

    他话一说完,许多年长帮众已经哄然叫好,纷纷笑道:“这帮主的位子,本就应该是若男的,现在正是物归原主!”“若男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做帮主,我信得过!”“她做帮主,顺理成章,再合适也没有了!”……

    齐若男急道:“孟叔叔,我年轻识浅,怎么能做帮主?此事万万不可!”孟东笑道:“你做副帮主时,处理事情井井有条,怎能说是年轻识浅?以你的才干,做帮主绰绰有余,我们都是知道的。”齐若男只是摇头,道:“我做不来,也不想做,我说过要追随敬龙……兄弟左右的。”他直称“敬龙”惯了,话已出口,才感觉叫的太过亲密,便又急忙加上“兄弟”二字;但那孟东有些年龄,经验丰富,岂能听不出来其中蹊跷?在陈、齐二人身上来回打量,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脸上露出神秘笑容。齐若男大羞,急忙低下头去。

    孟东寻思一下,笑道:“若男,你要跟他在一起,那也容易。只要他加入赭狮帮不就行了?你不愿居他之上,以后找个时机,让位给他就是。反正……反正你们如此关系,谁做帮主都是一样的!”齐若男嗫嚅道:“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孟东笑道:“他为了救你,拼了双手不要,去抓高天彪的刀,这还是普通朋友么?孟叔叔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你在他心中份量?”齐若男羞道:“他……他性情就是如此,第一次见到我时,不认不识,便冒险相救,你不也都看见了么?”

    陈敬龙见齐若男神情扭捏,登时忍俊不禁,笑道:“若男,你干什么?难道你跟莫邪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他的女气了么?”欧阳莫邪愕道:“又关我什么事了?”努力挺起胸膛,想装出男子气概,可惜一脸涕泪未干,大煞风景。

    孟东愕道:“他还不知你……”齐若男急忙拦住话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孟东缓缓点头,盯着陈敬龙看了半晌,叹道:“生就一副好汉模样,却是个睁眼瞎子。可惜,可惜!”陈敬龙愕道:“我怎么了?你们说话不清不楚,神神秘秘,怎么回事?”

    孟东不去理他,对齐若男道:“让他加入赭狮帮吧。”齐若男摇头叹道:“他有许多大事要做,不能屈身在小小赭狮帮的!”孟东愁道:“这可如何是好?除了你,帮中实在选不出第二个能做帮主之人,可是……可是要你们分离,叔叔也实在不忍……”

    楚楚凑到齐若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齐若男脸色微变,冷笑道:“你巴不得逼我离开,现在总算找到借口了!”楚楚淡然道:“我只是提个建议,听与不听,全在于你,何必生气?是不是真心相待,就看你如何选择了。楚楚冷眼旁观就是。”说着退向一旁,左顾右盼,似乎要置身事外,神情间却微微显出一丝得意。

    齐若男直直看着陈敬龙,轻声问道:“敬龙,你愿意让我做帮主么?”陈敬龙笑道:“你做帮主,好得很啊,我怎会不愿意?”齐若男急道:“我做了帮主,就不能时时追随你了!”陈敬龙笑道:“不能时时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兄弟相交,贵在知心。”

    齐若男长叹口气,喃喃道:“贵在知心,贵在知心,可惜你不知我心……”陈敬龙愕道:“什么?”齐若男忽地发起怒来,斥道:“你这木头、傻蛋!我……我怎会遇上你这样一个有眼无珠的呆瓜?”陈敬龙愕道:“我……我又不曾得罪你,骂我做什么?”齐若男愣愣看他半晌,苦苦一笑,咬牙道:“孟叔叔,我愿做帮主!”语气低沉,隐含痛楚。

    陈敬龙挠头自语:“为什么骂我?难道是杀了高天彪,太过激动,胡言乱语么?”心中万分纳闷。楚楚与欧阳莫邪却同时露出微笑,齐齐松了口气。

一百三十二节、新任帮主

    孟东喜动颜色,欢声叫道:“老帮主后继有人,哈哈!赭狮帮重振雄风之日,必定不远!”

    众人听孟东这样一说,明白齐若男同意做帮主了,老一辈的帮众登时鼓掌欢呼,有些年轻帮众却面带忧色,犹豫不决。

    一个青年帮众吞吞吐吐说道:“齐副帮主,以你的能力,足够领导赭狮帮,这一点兄弟绝不怀疑;可是……可是我曾经得罪过你,这个……当时对你很是不敬……”他说到这里停住,神情羞愧,慢慢低下头去。这人正是当初在乱石岗围攻齐若男的帮众之一,也曾在齐若男势危时说过许多污言秽语污辱于他。

    齐若男扫视一圈,见那些面带忧色的帮众都是当初围攻过自己的,立时明白他们顾虑之处;正色道:“过去的是是非非,都是由高天彪而起;现在他已经死了,就让那些恩怨随他而去吧。若男在此立誓,我做帮主之后,定会对所有帮中兄弟一视同仁,绝不因以前事情报复任何一位兄弟;若违此誓,让我死在乱刀之下,尸骨被人践踏成泥!”语气坚定诚恳,显是句句出自真心。

    他话一出口,那些面带忧色的青年帮众齐齐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先前说话那人抱拳躬身,向齐若男施了一礼,道:“帮主如此心胸,属下既感且敬!今后帮主差遣,属下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刚说完,又有两名青年施礼道:“多谢帮主不记前嫌。属下愿为帮主效命!”接着又有许多青年帮众施礼。陈、楚、欧阳三人急忙闪到一旁,以避代人受礼之嫌。

    孟东叫道:“还有反对齐若男做帮主的人么?”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应声,又道:“既然没人反对,咱们便见过新帮主吧。”当先向齐若男拜了下去,恭声道:“参见帮主!”众赭狮帮人随他一齐下拜,大叫:“参见帮主!”齐若男还个半礼,朗声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还请免礼吧!”语气平静厚重,神情肃穆,颇显威严。

    陈敬龙见齐若男做帮主的事尘埃落定,再无更改,心中顿觉轻松,低声对楚楚笑道:“想不到他做起帮主来,倒真有几分样子!”楚楚笑道:“她自幼看父亲做帮主,早就看的惯了,后来又做副帮主历练许久,怎能不像样子?”

    陈敬龙好奇道:“他本来不想做帮主。你跟他说了什么话,让他改变主意的?”楚楚道:“我对她讲:以你一己之力助我家公子成就大事,自然不如以一帮之力相助;你若是真心相待,便坐上帮主位置,否则就是虚情假意!”陈敬龙愕道:“这不是硬逼他么?不大好罢?”楚楚笑道:“为了大事,可顾忌不上许多了!”

    众赭狮帮人参拜已毕,重新站好。孟东恭声请示道:“帮主,咱们还继续留在这里吗?”齐若男寻思一下,道:“寻找纣老怪行踪线索的门派帮会很是不少,现在差不多都集中在青龙地区。咱们赭狮帮仇家又多,现在又不想争夺奇牌,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

    孟东迟疑道:“咱们现在有哪里可去?”齐若男道:“土城是咱们的老家,自然还是回土城去。”孟东黯然道:“咱们在土城的产业,已经丝毫不剩,回去也难以立足!”齐若男叹道:“只有从头来过,慢慢打拼了!那里人熟地熟,总比别处好混一些……”

    陈敬龙上前打断道:“若男,你要是答应不再无故骂我,我便给你个惊喜,好不好?”齐若男苦笑道:“我既然做了帮主,便要为这许多兄弟的前途负责,现在可没有心情跟你玩笑!”陈敬龙忙道:“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齐若男随口应付道:“好吧,以后不会无故骂你了。有什么惊喜,说吧!”陈敬龙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笑道:“这些钱,给赭狮帮在土城置办点儿田地、生意,以助赭狮帮早日恢复元气,再振雄威。算不算是惊喜?”

    齐若男瞪大眼睛,愣愣看着厚厚一叠银票,喃喃问道:“这是多少?”陈敬龙道:“不多不少,九百金币。”齐若男吃惊道:“你怎会有这么多钱?”陈敬龙笑道:“我以前是个穷小子,可自从在青龙城蝶舞楼参加过一次武技大会,夺得头名之后,便成了富翁了。这些银票,就是武技大会的奖励。”

    齐若男半信半疑,问道:“你真的把这么多钱都送给我?”陈敬龙笑道:“当然了。虽然你不肯和我结拜,但我心中已经把你当成兄弟。兄弟之间,本就有通财之谊,我送你钱财,又有什么不行?”说着把银票塞进齐若男手里。

    齐若男呆立片刻,忽地大叫一声,神情激动,转对众赭狮帮人喜道:“有了这一笔钱做根本,我保证三年之内,赭狮帮重回鼎盛时期的光景!”众赭狮帮人顿时欢声雷动,雀跃不已。

    忽听一人喝道:“看你行事,仗义疏财,很有些侠气,倒不像个忘恩负义、贪财好色的小人!”声音雄浑厚重,如若洪钟,竟将百余人的欢呼声压了下去。

    众人都大吃一惊,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座帐篷后转出一条雄纠纠的大汉。那大汉比常人高出近两个头去,面似生铁,隐泛光泽,肩宽背厚,气度沉稳,整个人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小山相似;他左手提着一个长条形黑布包裹,里面似是一件兵刃。

    陈敬龙暗暗喝了声彩,心道:“好家伙!这块头跟贺寨主那莽汉倒有一拼。他气势上又胜过贺寨主许多,威风凛凛,必非寻常人物!”随即想到:“忘恩负义、贪财好色,是神木教诬蔑我的话语。他刚才说话,是对我说的。”忙道:“阁下是谁?认得在下么?”

    那大汉大步走上前来,冷笑道:“你的图像,贴的到处都是,不认得你的,除非是瞎子!”他步履极大,话未说完,已到人群中央;所经之处,赭狮帮众为其气度所慑,纷纷避让。

    离的近了,陈敬龙才看清楚,这人两鬓斑白,年纪已然不轻;忙拱手道:“前辈是来寻晚辈的么?不知有何贵干?”心中暗暗警惕:“莫非他是神木教或官府中人,要来对付我的?”一说完话,立即俯身将刚才被震落的短枪拾在手里。

    那大汉却不看他,也不理他问话,自顾盯着齐若男看了半晌,问道:“你做了帮主,不会再带领赭狮帮胡作非为吧?”齐若男见他气概不凡,不敢怠慢,忙道:“晚辈不敢!”那大汉点点头,道:“不敢最好,不然,我可不放过你!”看向一旁高天彪的尸体,又道:“他死的正是时候,再晚一会儿,哼,只怕要连累的赭狮帮全帮尽数断送在此了!”

    众人都觉吃惊。齐若男愣道:“前辈的意思,是有仇家要来与赭狮帮为难么?”那大汉大笑道:“仇家是没有,不过,我听人说起恶名昭著的赭狮帮在此驻扎,便想来将其灭了!我跟赭狮帮并没仇怨,算不得仇家。”

    众人脸上齐齐变色,都在想:“好大的口气!这人什么来头?”听他言词不逊,赭狮帮众尽皆愤怒,但在他的气势威慑之下,居然无人敢出言斥责。

    那大汉见到众人脸色,又笑道:“你们不必害怕。我听说赭狮帮第一任帮主是条好汉,所以不想为难他的后人。你们现在换了帮主,也借光保住了性命!”顿了一顿,忽地神色一冷,喝道:“话说在头里,我今天看在齐猛的侠义名声上,将赭狮帮过去做下的恶事,都算在高天彪头上,放过你们;可是,如果你们以后仍不知悔改,继续作恶,我仍是非将赭狮帮灭了不可!”他说这话时,眼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被他扫到之人,目光与之一触,只觉对方气势如滔天巨浪一般直压过来,竟然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胸口一阵憋闷。几个年青帮众定力较差,吃惊之下,连退数步。

    齐若男朗声道:“齐若男既然做了帮主,自然会负起引导赭狮帮的责任。如果以后赭狮帮做下愧对江湖同道之事,前辈只管找若男一人算帐就是;灭掉整个赭狮帮,却不必了!”那大汉看着齐若男微微一笑,道:“听说齐猛血性过人,甘为手下牺牲自己。你刚刚接掌赭狮帮,便敢说出这样的话,倒颇有乃父之风,不愧是怒狮之子!”齐若男在他气势威压之下,脸色略显苍白,却咬牙挺立不动。那大汉轻轻点头,脸现赞赏之色,气势一收,转头向陈敬龙看去。

    陈敬龙见他面如沉水,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不由心中惴惴。那大汉定定看他半晌,沉声道:“居然能碰上你,真是巧的很了!你以后跟在我身边,不经我允许,不许离开!”陈敬龙愕道:“为什么?”那大汉淡淡应道:“我要观查一段时间,看看你人品究竟如何。”陈名龙奇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前辈要看我人品,所为何事?”那大汉沉声道:“我要看看,究竟该不该杀你!”

    他话一出口,陈敬龙急向后退了一步,短枪斜举,摆出应战架式;齐若男跃到陈敬龙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钢刀横在胸前;欧阳莫邪略一迟疑,被楚楚一推,也踏上一步,抽出软剑提在手中。

一百三十三节、侠义刀王

    那大汉眉头微皱,沉声问道:“怎么,想跟我动手?”陈敬龙不答,反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会有杀我之心?”那大汉淡然应道:“神木教放出话来,说你贪财好色、恩将仇报。我碰到这样的恶人,是向来不放过的。”陈敬龙奇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现在就杀了我?”

    那大汉寻思一下,道:“我来时,恰好见到你拼着双手不要,尽力救他。”说着向齐若男一指,继续道:“你能如此对待朋友,我看不像是个恩将仇报之人;后来又见你送他钱财,我感觉,说你贪财好色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头。既然拿不准传言是否属实,我便不能杀你!”陈敬龙微松口气,道:“前辈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便放心了!实不相瞒,林正阳是因为想要捉我,所以才诬蔑于我;我其实并没有贪财好色、忘恩负义。”

    那大汉奇道:“林正阳为何想要捉你?”陈敬龙心中寻思:“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我与大哥之间的事情,可不能让他知道。”便道:“这其中原故,实在不便告知前辈。”

    那大汉道:“既然你说不出道理,我可不能就此相信你说的话。对于传言,我也不全相信,所以我要你随在我身边,等查看你的人品之后,再做打算。”陈敬龙摇头道:“我有许多重要事情,不能跟随前辈。”那大汉脸色一沉,冷笑道:“这可就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了!”

    陈敬龙怒道:“怎么,你想用强么?”齐若男接口道:“前辈,我们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为难敬龙,我可不能坐视不理;说不得,只好拼一拼了!”他一表明态度,那些老一辈的帮众立即抽出兵刃,准备动手;那些青年帮众有些迟疑,但随即也都插出兵刃。

    那大汉仰头大笑,声若巨雷,直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齐若男与陈敬龙暗自心惊,对视一眼,都想:“他能发出如此巨声,可见魔力之浑厚。今日只怕我等要尽数命丧在此了!”

    那大汉笑了半晌方歇,缓缓点头,怒笑道:“好,好!敢跟我如此说话,了不起!看来今天不动手,是带不走他了!”说着全身骨节“啪啪”轻响,显是正是运转魔力活动关节,准备出手。

    便在此时,忽听破风声响,旁边一道银光直奔大汉颈间射到。

    那大汉不闪不避,连头都不转一下,竟好似没有发现一般;直到那银光离颈间已不足尺,左手才猛然抬起,快若闪电般用所提包裹迎上那银光;包裹外面,笼着厚厚一层蓝黑色斗气。

    银光刺上那蓝黑色斗气,“噗”一声轻响,光芒瞬间黯淡消失,露出本质,正是欧阳莫邪的软剑。那蓝黑色半气厚近半尺,这一剑却只刺入寸许,连包裹布都不曾破到半点;软剑剑身在两方力量撞击之下,弯起如弓,却再难稍进分毫。

    那大汉手臂向外一挥,欧阳莫邪连退数步,脸上涨的通红。那大汉怒笑道:“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偷袭我!”欧阳莫邪眼中涌上雾气,向楚楚看了一眼,颤声嗫嚅道:“我也不想的,是……是她逼我……”那大汉看也不看楚楚一眼,怒笑打断道:“堂堂男子,居然会受女子逼迫,当真无用已极!你这锐金斗气,也算不弱,想必是欧阳啸的子弟吧?他怎会教出你这样不成器的废物?”

    欧阳莫邪被父亲骂惯了“不成器”“废物”,此时听大汉骂他,也不放在心上;暗自寻思:“父亲不许我仗他名头解危去难,现在人家认出我的来历,并不是我说的,可怪不得我!他既然认得父亲,我说出身份,他自然不会打我杀我了!”忙壮起胆子问道:“前辈认得家父?”

    那大汉恍然道:“原来你是欧阳啸的二儿子!”欧阳莫邪奇道:“您……您怎知我排行第二?”那大汉道:“你父亲去玄武城办事时,曾带你哥哥去我家作客。我认得他的大儿子,自然知道你是他二儿子了。”

    欧阳莫邪愣道:“玄武城?您是……您是玄武城的洪伯伯?”那大汉微一点头。

    欧阳莫邪语音虽轻,但“玄武城的洪伯伯”这七个字听进陈敬龙耳中,却无异于雷霆霹雳,惊心动魄。他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是洪断山?”

    那大汉微微一愣,随即怒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了,还敢这样跟我说话,当真狂的可以!难道你真想我将你立毙在此么?”陈敬龙牙关紧咬,心中只想:“他害的大哥一生孤苦凄凉,此仇岂能不报?”热血急涌而上,涨的脑袋嗡嗡作响;怒喝一声,纵身上前,挺枪向洪断山当胸便刺。

    场中众人,听说来人竟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的“侠义刀王”洪断山,无不震惊;眼见陈敬龙不惧反怒,主动出手,更是大出意料之外。齐若男错愕之下,反应慢了,来不及将他拦住。

    陈敬龙怒气勃发,这全力一枪,岂是寻常?当真是又快又狠。

    洪断山怒哼一声,左手抬起,包裹前端正正撞上枪尖。陈敬龙只觉一股柔和力道传来,将自己枪上力道化解于无形,紧接着又有一股雄浑无比的大力沿着枪身传来。这一股大力又分成许多层次,前后接踵,重重叠叠,如海涛澎湃,一浪紧接一浪,无止无歇;而每一层力道,又都大的惊人,如万丈狂浪砸来,具有崩山裂石之能,绝非**所能抵挡。

    陈敬龙双臂“咯咯”轻响,似乎便要断折,胸口剧痛,如中大锤;眼前金星乱闪,口中鲜血狂喷;双脚离地,身体向后平飞丈许,摔落地上,又接连翻滚数转,方才停住。

    齐若男、楚楚、欧阳莫邪三人齐声惊呼,快步奔到陈敬龙身边,查看他是死是活。

    陈敬龙躺在地上,全身骨头根根都痛,好似已经尽数断折;脸色苍白如纸,口中不断溢出血来;眼望三人,却说不出话。

    楚楚与欧阳莫邪急忙去给他按摩胸口。齐若男见他并未死去,这才放心,转对洪断山怒道:“你要杀他,先杀了我!”横刀当胸,死死守在陈敬龙身前,以防洪断山追击。

    洪断山“哈”的一声,不屑道:“我要真想杀他,你能拦得住么?”齐若男咬牙道:“拦不住也要拦!他对我恩重如山,若男情愿以死相报!”洪断山点头赞叹道:“你年纪虽轻,倒真讲义气,是条好汉!”微顿一顿,喝道:“陈敬龙,你为何向我出手?”楚楚哭道:“我家公子伤成这样,还说的出话么?你怀有杀他之心,他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这又何须用问?”

    洪断山怒道:“我只让他跟随在我身边,并没有向他动手。他不分青红皂白,举枪便刺,出手凶猛狠毒,分明是想取我性命;如此凶恶之人,岂能容他活命?”说完缓缓踏上两步,却又忽地停住;沉吟半晌,道:“陈敬龙,我再给你次机会,只要你肯跟随我一段时间,我现在便不杀你!”

    众人无不诧异,都想:“他先前说话,分明动了杀心,怎地忽然又改变主意?”齐若男正色道:“洪大侠,敬龙在你身边,随时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绝不能让你将他带走!你想用强,便来将我杀了吧!”孟东走到齐若男身旁,喝道:“洪大侠,你要杀我帮主,便先将我杀了!”跟着又有许多赭狮帮众走到齐若男身旁站定,虽不说话,但分明是表示与孟东一样心思了。

    洪断山怒笑道:“我今天放过赭狮帮,已是网开一面,你们却不知珍惜!今天我非带他走不可,不想死的,快快让开!”说着左手一抖,包裹布四分五裂,落在地上,露出一柄黑漆漆的连鞘长刀。

    洪断山右手握住刀柄,将长刀缓缓抽出,斜举向天。他这柄刀比寻常钢刀长了将近两尺,宽出两寸多,背厚二指有余,可称得上是一件巨型兵刃。洪断山本就魁伟如山、威风凛凛,再举起这样一柄霸气十足的巨刀,当真如一尊传说中的战神一般,慑人胆魄。

    眼看他摆明姿态,就要动武,忽听陈敬龙吐出一口长气,轻声道:“若男,你让开吧。洪前辈,我随你走就是,请你不要伤害别人!”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觉意外。

    原来,他方才受了重击,气息被震的乱了,一口气堵在胸间,说不出话,但心中却还明白,暗自寻思:“原来绝世高手,竟然这般厉害!我只当能与他斗上几招,却不料竟连他一击都抵挡不住。以他的本领,当真动起手来,我方无人能逃得性命!我死不要紧,可万万不能让别人受我连累!”后来见洪断山要杀自己,却忽然又改变主意,不由也觉奇怪,寻思一会儿,忽然想到:“是了!李混大哥说过,这姓洪的与龙总舵主较量过,而且对龙总舵主十分敬佩。他不愿轻易杀我,必定是因我长相与龙总舵主相似,怀疑我与龙总舵主有些关系。”既然明白了这节,心中便打起主意:“既然他不会轻易杀我,我倒不如随他而去;跟在他身边,如能寻个机会,将他刺死,为大哥报仇,岂不是好?”

    他胸口在楚楚和欧阳莫邪的按摩下,疼痛渐渐减轻,憋住的气息也慢慢松动;眼看洪断山就要出手,齐若男等人危在旦夕,大急之下,这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于是急忙开口,表明态度,阻止双方出手。

    齐若男听他说话,微微一愣,随即大声叫道:“不行,你跟着他,早晚性命不保,我不让你去!”洪断山怒道:“他自己都已经同意了,你还要来强加干涉,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齐若男,我看在你父亲份上,不愿与你为难,你可不要逼我!”

一百三十四节、生死一念

    陈敬龙运内力在全身游走,强撑着慢慢坐起,叹道:“若男,不用说了,我主意已定!”齐若男急道:“你跟他去,还能活命么?”陈敬龙强笑道:“我本非坏人,洪前辈自然不会杀我。过一段时间,他看明白了,就会放我离开的,到时我再去土城寻你。”齐若男仍不放心,但明知拦不住洪断山,再无别法可想,只能默然点头;望着陈敬龙,眼中尽是不舍。

    楚楚急道:“公子,我跟你同去!”陈敬龙苦笑道:“我连自己尚且照顾不来,哪还能照顾得你周全?你还是随若男去土城吧。”楚楚想了一想,低头泣道:“我知道,我跟着只能是你的累赘。公子,你一恢复自由,可要立即去土城接我!”

    陈敬龙慢慢起身,将脱手的短枪拾起,暗自庆幸:“幸好我现在用的是短枪!一式铸剑山庄的剑招,已经惹了许多麻烦,要是再被洪断山知道我会用他家的刀招,可不知又要起多少风波呢!”

    齐若男叹道:“可恨我本领低微,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陈敬龙听他将自己称作“最亲近的人”,心中大为感动;想到自己要刺杀洪断山,如果失败,必会为他所杀,于是低声道:“若男,有件事情,我早就想说,现在分别在即,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齐若男含泪道:“你说。”

    陈敬龙道:“你的武技,本来不弱,只是用的兵刃不对,发挥不出威力。你改用沉重的大环刀,便更好了。以你的武技,如能充份发挥威力,等再过几年,魔力更深一些,本领应该会在高天彪之上!”

    齐若男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先父本就是使用金背九环大刀的,可惜我膂力不足,使不动那样沉重的兵刃!”陈敬龙道:“原来如此,我却早没想到!”心中大觉惋惜。

    欧阳莫邪小声嘱咐道:“敬龙,你……你跟着洪伯伯,要多加小心,别惹他老人家生气,免得自己吃亏!”陈敬龙笑道:“如果半年之内,我始终没去土城,请你回去禀明令尊,就说敬龙已经死了,无法赴约,可不是不守承诺!”欧阳莫邪叹道:“我还是盼望你能好好活着,亲自跟我爹爹说话去!”

    洪断山不耐烦道:“陈敬龙,你长的像条汉子,怎地如此婆婆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说完废话,跟着我走?”陈敬龙道:“已经说完了,这便走吧。”洪断山“哼”了一声,收刀入鞘,转身便行。

    陈敬龙朗声笑道:“众位兄弟朋友,敬龙如若不死,咱们后会有期。告辞了!”步履蹒跚,跟着洪断山背影而去,再不向众人稍看一眼。

    楚楚扑进齐若男怀里,放声大哭。齐若男长叹一声,望着陈敬龙背影,眼中泪珠滚动,强忍着不流下来。

    洪断山慢慢行走,陈敬龙虽然重伤,却也能勉强跟上。二人一路无话,行到中午时分,来到一座小城。洪断山去城中客栈里取了行李,又领着陈敬龙出城向北而行。

    陈敬龙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往哪里,心中纳闷;再走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问道:“洪大侠,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洪断山冷冷答道:“玄武城。”陈敬龙喜出望外,心道:“在玄武城里,只要我寻机会逃进商家,他便奈何我不得了!”问道:“去玄武城做什么?”

    洪断山道:“不做什么。我来青龙地区一个多月了,现在要回家瞧瞧。”陈敬龙推算时间,心中明白:“他是得知大哥在青龙地区出现的消息,来此寻找大哥下落的。现在寻找不到,只好回家。”问道:“洪大侠,你与纣老怪之间,究竟有何怨仇?”

    洪断山霍然止步,怒道:“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提起那奸贼,听见没有?”陈敬龙愕道:“为什么?”洪断山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恨那奸贼入骨,一想到他,便要生气,所以不许你提!”

    陈敬龙心道:“你是做了亏心事,一想起大哥,便良心不安,所以才不愿听人提到他吧?大哥提起你们之间的事情,坦坦荡荡,丝毫也不瞒我;你却不敢说出来,可见是你不对,所以不敢让人知道!”对洪断山曾谋害纣老怪一事再不怀疑;心中又想:“我非为大哥报仇不可,但可不能再提大哥了,不然这老贼起疑,对我有了戒心,可就更不容易下手了!”当即转移话题,问道:“你不愿杀我,是因为我的长相么?”

    洪断山定定看他半晌,缓缓说道:“你这小子,年纪虽轻,倒真有些见识!不错,我不杀你,是因为你长的极像一个人。”陈敬龙笑道:“我知道,那人是大英雄龙天河龙总舵主。”洪断山点了点头,沉声问道:“你与龙天河,究竟有何关系?”陈敬龙道:“你怎知我与龙总舵主有关系?”洪断山道:“没有关系,相貌怎能如此相似?”陈敬龙叹道:“我自幼无父无母,对自己的身世丝毫不知,究竟与龙总舵主有没有关系,就更不知道了。唉,天下相貌相似之人极多,没什么稀罕,也许我只是与龙总舵主长得很像的一个普通人吧!”

    洪断山沉吟道:“龙总舵主英雄侠义,天下无双,我绝不能伤了他的后人。我得先弄清你的身世再说,如果你真的与他无关,又确实如传言所说,忘恩负义、贪财好色,我就非杀你不可了!”陈敬龙道:“如果我真是龙总舵主的后人,却又偏偏是个坏人呢?”洪断山踌躇道:“那我只好把你监禁一生,不许你出去害人。”

    陈敬龙心道:“同样是坏人,与龙总舵主无关便要杀,与龙总舵主有关便不杀,可见这老贼行事全凭喜恶,不讲道理。这样的人,居然会有侠义之名,真是笑话!”对洪断山的印象更为恶劣,杀心更加坚定。他心中先存了憎恶之情,再去审视洪断山为人,自然事事都往坏处去想。

    洪断山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只当他担心最后会被自己所杀,心中害怕,却全没想到他是打定主意,要杀自己;当即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是不分善恶之人。如果你确实不是坏人,不论与龙天河有没有关系,我都会放你走的,绝不会伤了你半根寒毛!”陈敬龙胡乱点头应付,一片心思只在琢磨:“如何才能杀他?他本领太高,打是绝打不过的,偷袭也极难成功;可惜我身上没有毒药,无法用他对付大哥的办法,以牙还牙……”

    二人一个自重身份,不愿多说话,;一个心事重重,没兴趣说话;当即又再起程,默默而行。

    陈敬龙受伤颇重,体力不支,走到天黑时分,已经疲累欲死。洪断山寻个镇子,去客栈投宿。二人吃过晚饭,同室而卧,各自睡去。

    睡到半夜,陈敬龙被隆隆雷声惊醒,仔细一听,不禁哑然失笑;那隆隆声哪是打雷?却是洪断山的鼾声。

    听了一会儿,见洪断山鼾声不断,陈敬龙暗自高兴:“他睡的这样熟,真是天赐良机!我现在给他一枪,大哥的怨仇立即得报!”当即轻轻下床;黑暗中也顾不得找鞋来穿,光着两脚去桌上摸起短枪,慢慢走向洪断山床边。

    窗纸上微透一些月光,屋里虽然黑暗,但隐约能看出物体大概形状。陈敬龙紧盯洪断山躺在床上的身影,脚步轻抬慢放,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心中怦怦乱跳,暗道:“若是惊醒了他,我必死无疑!”

    幸好洪断山始终不醒。陈敬龙终于走到他床边,心中微松口气;借着微弱光亮一看,只见洪断山仰面而卧,双目紧闭,随着鼾声起落,胸口不住起伏,显是睡的正香。

    陈敬龙暗道:“你硬要把我带在身边,却又丝毫不加防范,死在我手里,纯属活该!”又想:“他本领太高,我若一枪刺不死他,必会被他杀了;就算他重伤垂死,但只要能发出一击,,我便万难逃得性命。这一枪不刺便罢,既然要刺,需得直入心脏,让他立即毙命,再没有反击的机会!”当即瞅准洪断山心脏位置,双手倒持短枪,紧紧握住,慢慢举起。

    眼看一枪刺下,纣老怪大仇得报,陈敬龙不禁又悲又喜,心道:“大哥的夺妻之恨、暗算之仇,以及三十年的内心折磨,想不到会在我手中了断!”紧咬牙关,双膀用力,正要落枪,忽地一怔,想到:“洪断山死了,大哥的冤仇算是报了;可是,死无对证,大哥的恶名,却再也洗刷不去!大哥受人唾骂,孤独一生,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了。不行,我不能杀这老贼,得留他一命,以后寻机会让他与大哥当面对质,将大哥的冤屈明示于世人,还大哥一个清白。……可是,这老贼如此厉害,今晚不杀他,岂不错失良机?凭我的本领,又怎能逼他与大哥对质,这不是痴人说梦么?……我究竟杀不杀他?杀不杀他?……”一时彷徨不定,不知哪个才是正确选择。

    此时他立在洪断山床边,高举短枪,只要洪断山醒来,睁眼一看,立即便可明白他的意图,到那时,陈敬龙可就必死无疑了。

    陈敬龙心知随时会有性命之忧,须得尽快做出决定,可却又实在下不定决心,一时焦急不堪,额间汗珠滚滚而下;短枪举在空中,轻轻颤抖,却不知该不该落下。

一百三十五、旧事重提

    陈敬龙犹豫不决,心中寻思:“我为大哥而杀他,可是,我杀了他,大哥真的会高兴吗?”忽地想起纣老怪说过:“大哥若不能亲手将他烧死,让他受尽九劫折磨,终是不会甘心!”想到这里,杀意顿消,暗道:“我杀了这老贼,大哥定会遗憾终生。算了,还是留他一命,以待日后大哥亲自报仇吧!”举着短枪的手臂慢慢垂落,退开两步,仔细看看洪断山的睡容,又想:“他睡的如此香甜,毫无防范;我若就此杀了他,岂不成了做事不择手段的江湖败类?就算帮大哥抱仇,也应该等我本领大了,与这老贼明刀明枪的打上一场,光明正大的将他杀死,那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一想到这里,只觉满脸滚烫,大为方才的举动而羞愧;急忙将短枪放在桌上,回床重新躺好。

    他消去杀人念头,心里顿觉轻松,躺不多久,便即睡熟。

    天色微亮,陈敬龙醒来,只觉胸口沉闷,如被大石压住,呼吸之间,隐有痛感,心知昨日被洪断山所伤,很是不轻,不觉又生恨意;转头向他床上看去,登时吃了一惊。

    那洪断山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此时正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陈敬龙,神色木然,若有所思。

    陈敬龙坐起身来,小心问道:“洪大侠,你看着我,在想什么?”洪断山皱起眉头,闷声道:“我在想,你昨夜为何不刺下来!”

    此言一出,陈敬龙只觉全身冰凉,如堕冰窖,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心中大叫:“他知道我昨夜下床,想要杀他,他都知道了!”愣愣看着洪断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洪断山见他脸现惊容,大笑道:“我若想要杀你,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现在?你安安稳稳睡了一觉,连头发都不曾少了半根,睡醒了却又害怕,真是好笑!”

    陈敬龙见他并无恶意,心中稍安;努力平定心绪,问道:“我昨夜下床时,你并没睡着?”洪断山微微一笑,道:“我不知你的心地如何,怎敢睡着?洪某行走江湖多年,若连这点戒心都没有,便是再有一百条命,也早都丢个干净,岂能活到今天?”

    陈敬龙惊羞交集,暗道:“他成名三十余年,江湖经验何等非富,岂是我这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子所能比较?陈敬龙啊陈敬龙,以你这点心机,居然想要对付一个本领绝高的老江湖,真是太也自不量力了!”寻思一下,问道:“我举枪要刺你时,你为何不出手将我杀了?”

    洪断山笑道:“人都有偶动恶念的时候,就算天下最善之人,也势不可免;至于真正是善是恶,就要看这人是否有自制之力,是否能自行将恶念化解了。你虽对我动了杀心,但最后终于打消恶念,没有付诸行动,还不能算是坏人,所以我没有杀你。嘿,你举枪之时,我已经准备好了给你致命一击,但你最后退去,我这一击便也没有发出!”

    陈敬龙后背湿湿黏黏,尽是冷汗,暗叫:“好险!昨夜我若稍稍转差念头,一枪刺了下去,死的不是他,却是我自己了!”庆幸之余,不禁想到:“我两次想要杀他,他却都原谅了我。这姓洪的胸怀宽大,似乎不像坏人!他连我这对他动了杀心的人都肯放过,又怎会去谋害自己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可是,大哥说话,又绝不会有假,这洪断山必是恶人无疑;难道是洪断山城府太深,精于伪装,我看他不透么?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山野小子,以他的身份,费心装出伪善面孔瞒我,又有什么必要?又难道……又难道是大哥骗我?不,不,以大哥的为人,怎会骗我?……”内心交战,只觉疑问重重、是非难明,头脑一片混乱。

    洪断山思索一会儿,沉声问道:“小子,你为何会对我屡动杀心?”陈敬龙心中烦乱,随口应道:“自然是因为你做过对不起别人之事。我要为那人报仇,所以想要杀你。”洪断山脸色大变,霍地立起身来,喝道:“你……你与朱雀祝家,有何关系?”

    陈敬龙愕道:“你怎知我与祝家有关?”洪断山深吸口气,缓缓坐下,苦笑道:“洪某行事光明磊落,所作所为,向来无愧于心;平生唯一对不起之人,便是朱雀祝家的老当家人祝天朝祝大侠。你若不是与祝家有关,又怎会知道我曾做过愧对别人之事?”

    陈敬龙奇道:“祝天朝是谁?”洪断山愣道:“怎么?你不知道他?”陈敬龙道:“朱雀祝家,我只认得一个祝倾城。”洪断山叹了口气,神色黯然,苦笑道:“祝天朝便是祝倾城的父亲。唉,祝天朝之死,洪某难逃干系,祝倾城恨我怨我,想要杀我报仇,那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她!”

    陈敬龙听他说话,分明认定自己想要杀他,是受了祝倾城的鼓动,心中暗道:“这样也好,省得我解释不清,不小心说出与大哥之间的关系。让祝倾城那凶老太婆无故背这黑锅,似乎有些对不起她,但也只能先顾眼下,以后再寻机会为她澄清了。”为防洪断山转过念头,再有其它怀疑,当即表明身份道:“我与祝倾城的孙女,有婚姻之约!”

    洪断山果然再无怀疑,一拍大腿,叫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这小子,为了讨好未来的岳祖母,便想替她杀了仇人,是么?”陈敬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问道:“洪大侠,你究竟怎样对不起祝天朝祝老前辈了?”想了一想,怕他怀疑,又急忙补充道:“祝……呃……我未来的岳祖母,只说过与你有仇,却没对我说过为何结仇。”

    洪断山叹了口气,愣愣出神,似是陷入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叹道:“这是我平生做过的最大一件错事,每想起来,便要难过许久!唉!男子汉大丈夫,错便是错,对便是对,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该隐瞒,便说给你听听吧。”

    陈敬龙忙正襟危坐,正色道:“你说吧,我好好听着。”

    洪断山寻思一下,讲道:“那祝天朝祝大侠,豪爽正直,仁心侠骨,是个大好人,只是有一样缺点,就是性子太急,脾气太大。”

    陈敬龙点头道:“他的女儿,脾气也是如此,让人很受不了!”

    洪断山不理他牢骚,继续讲道:“三十年前,我与他一位弟子结为朋友,可是,他那弟子却做下了一件不可原谅的大恶事。我一时疏于计较,传书将事情告知给祝大侠,却没想到,祝大侠性如烈火,怎能受得了弟子犯下如此大错?果然,祝大侠看过书信,立即气得呕血,并由此落下病根。后来祝大侠又生了几次气,最终呕血而死,究其根本,都是由我不知轻重的一封书信而起的了。唉,我那时年轻气盛,做事不加考虑,累得一位大侠生生气死,实在对他不起!后来祝倾城嫁给了商如海。我与商老爷子有些交情,每次去他家拜访,祝倾城都对我不理不睬;而十几年前,她更在我一次拜访之后,离家出走,再不回去。我知道,她是恨我累死她爹,所以不愿与我住在同一城中。她将我视为仇人,并没有错,你想替她杀我,也不算错!”他一口气说完,长叹一声,缓缓摇头,满脸惭愧之色,显是对当年之事,仍然无法释怀。

    他说的这些事,陈敬龙都已听纣老怪说过,此时再听,也不如何在意,所关心者,唯有他对纣老怪的评价;一见他说完,立即问道:“你那朋友,当年究竟做下怎样的大恶事?”

    洪断山忽地满脸怒容,咬牙切齿道:“休提那荒淫无耻、穷凶极恶之徒!我与那恶贼做过朋友,深以为耻,实在不想说起他做过的丑事!”陈敬龙不敢再问,心中纳闷:“大哥只是凶狠好杀而已,怎能说是荒淫无耻?祝倾城也这样说他,究竟怎么回事?”心里存了老大一个疑团。

    二人谈了许久,天已大亮。洪断山急着赶路,当即不再与陈敬龙多说。二人吃过早饭,离店向北而行。

    陈敬龙身受重伤,昨日又强撑行走,受了劳累,伤势愈加重了;今日上路,走不多远,便即气喘吁吁,呼吸困难。洪断山一改昨日的冷漠强硬,居然肯扶着他慢慢行走,令陈敬龙大出意料之外。

    路上不时遇到神木教与官府中人,但他们只是远远观望一眼,便立即离去,并不上前盘问,让陈敬龙深觉纳闷。他却不知,对江湖传闻稍有了解之人,一看见洪断山所提那把巨刀,便立即知道他是谁了,哪敢上前招惹?洪断山去寻赭狮帮时,提前用布将刀包起,正是怕有人认出自己身份,去赭狮帮通风报信,让他们给逃了。

    一路辛苦,却无险事,无需赘言。

    十余日后,二人到达玄武城。

    陈敬龙每日不得休息,伤势越来越重。洪断山与他相处,见他举止有礼、言谈随和,而且始终没有做出半点恶事,不由对他好感日增;见他常常咳血,也自着急。

    等进了城,洪断山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咱们先去一个地方。”陈敬龙奇道:“大老远回来,你不先回家去瞧瞧么?”洪断山笑道:“家随时可回,不用着急,倒是你的伤势要紧,不能再拖。我之所以一直不找医生给你瞧病,就是因为感觉你的伤势有些奇怪,似乎不只因我那一击而来,怕寻常庸医瞧不明白,误了你的病情。现在到了玄武城,这便好了,这城中有位神医……”

    他话未说完,陈敬龙已经明白,抢道:“姬神医!”洪断山笑道:“不错。原来你也知道!”陈敬龙喜道:“何止知道,以前还见过一面呢!他老人家医术通神,治我这点内伤,自然不在话下!咱们现在去找他么?”

    洪断山笑道:“正是!”扶着陈敬龙慢慢行走,穿过几条街,来到一间大屋门前。那大屋外表平平常常,与普通人家并无区别,但离得老远,便能闻到屋内飘出的药香;不用问,自然是姬神医的住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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